第660章 小姐姐 好哥哥(求订求票支持!)
严清三朝为官,都已经做到天官的位置上,可以说是顶天了。
做人做事他都很有分寸。
眼下却说出如此伤人心的话,可见他真的不希望小婉跟着他走。
有一种爱叫放手。
给小婉留足了银子,让她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启新的生活——这才是严清希望看到的结果。
然而小婉却不希望这样,朱翊镠救她出来的时候她就说过,如果老爷真的抛下她不管,她只好一起死了之以明心志——这也是朱翊镠擅自做主偷偷将她带到这儿的原因之一。
可眼下的情景……
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家,哪里经受得住这般羞辱?
小婉听了严清这般伤人心的话,顿时脸色臊红,她深情而又悲伤地看了严清一眼,哭诉道:
“老爷如此说话,奴家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既然老爷不肯带奴家走,那今天奴家就死在你面前了。”
说罢,也不等严清反应过来,小婉已经以无与伦比的速度站起身来,一头向堂中楹柱撞去。
“不要。”
“不要犯傻。”
朱翊镠和严清几乎同时大喊。
两个男人猝不及防。无奈严清年长动作迟缓,而朱翊镠尽管已经神速地扑上去了,但也为时已晚。
只听得一声闷响,小婉顿时倒在楹柱之下,额头上血流如注。
“来人,快来人……”
慌得严清连声大叫,此时他早已顾不得什么形象和落魄之态了。
外头立即有几个人冲进来。
“叫医生,医生呢?”
严清着急得都快要哭了,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着。
别说朱翊镠,就是严清自己都没料到小婉竟是如此刚烈。
“老爷,随行的没有医生。”刚才冲进来的领头人回道。
“那有没有懂得医术的?”
“老爷,没,没有。”
“严老,不用担心。”这时朱翊镠开口道,“她只是用力过猛昏过去了,将她伤口巴扎一下,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哦,忘了潞王爷原来懂得医术。”严清这才想起来。
“让他们都出去吧。”朱翊镠道。
“你们……”严清一摆手,冲刚才进来的一帮人做了一个手势。
那帮人立即躬身而退。
严清俯身百般怜爱地抱着小婉,见朱翊镠正在巴扎她的伤口,再也忍不住不禁潸然落泪:“你真傻!”
一会儿小婉悠悠醒来,睁开眼的第一刻便看清是严清,她也顾不得疼痛问道:“老爷还是不理奴家吗?”
“你真傻!”
严清这般年纪,竟像正在热恋中的男生,痴痴地望着小婉。
“老爷不赶奴家走了吗?”
“早知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当初我就不该招惹你了。”
小婉浅浅一笑,似乎刚才猛力一撞所带来的疼痛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她甜蜜而幸福地道:“老爷,已经晚了,今生今世您休想摆脱奴家。”
“我输了。”
“老爷答应带奴家一起走?”
“不带你走,你再寻死怎么办?”
“哎呀!奴家的额头好痛!”直到这时小婉才感觉到疼痛似的叫了一声,不过这一声叫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严清将小婉扶起来,轻轻咳嗽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潞王爷在呢。”
小婉回之一笑,做了个鬼脸。
严清以训斥的口吻道:“很痛是吧?看你以后还敢做傻事不?”
“奴家不怕痛,就怕老爷动不动赶奴家走。看老爷以后还敢赶奴家走不?”小婉“针锋相对”,莞尔一笑。
这次轮到朱翊镠轻轻咳嗽一声了。
严清将小婉拉到朱翊镠跟前:“来,这次你得感谢潞王爷!”
小婉敛衽施礼,“潞王爷,老爷,奴家有个想法,不知您们同不同意。”
“说吧。”朱翊镠道。
“虽然奴婢与潞王爷认识的时间很短暂,可也看出来了潞王爷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否则也不会撮合我们带奴家到这里。奴家有个不情之请,很想高攀叫潞王爷一声`哥哥`,以表达奴家心中的感激与厚爱之情。”
“好哇!”
“那怎么行?”
朱翊镠与严清再一次同时开口,只是一个说好一个说不行。
“严老,为什么不行?”朱翊镠问。
“潞王爷,小婉她,她……”
严清发现话已经分明到了嘴边,可就是不知如何表达。
“她怎么了?”朱翊镠笑。
“她太大胆了,没有规矩,与潞王爷怎能兄妹相称呢?”
“严老,是你太见外罢了。她是个性情中人,想叫我一声哥哥,我倒是很乐意呀!”朱翊镠开心地道。
“可潞王爷比她小。”
“那好说,她叫我一声`哥`,大不了我叫她一声`小婉姐姐`嘛。”
小婉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她肩上的一喜悦已经说明一切了。
反倒是严清,好像无法理解似的说道:“潞王爷,这成何体统?”
朱翊镠不以为意地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人世间所有的体统,说到底不过都是人定的。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受它的约束?况且,我与小婉姐姐你情我愿,又没碍着别人什么事儿,有何不可?想必严老也知道,我向来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怎么高兴怎么来岂不快哉?是吧小婉姐姐?”
朱翊镠先叫上了。
小婉回道:“是,好哥哥。”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严清摇头,感慨地道:“年轻人的世界,我这个老年人还是不能理解啊!”
但随即,他笑道:“不过,既然你们都高兴,我也能接受。自以为我这人虽然中规中矩,但还不至于如此迂腐。总之赚的是我们,亏的是潞王爷。”
“不亏,不亏。”朱翊镠连连摇头,洋洋自得地道,“赚了一位小姐姐,我已经感到心满意足。”
随即他话锋微微一转:“只可惜你们将要离开京城,我再也听不到小婉姐姐弹奏琵琶给我听了。”
严清和小婉都沉默不语。
朱翊镠也沉默。
忽然,严清叹了口气,他思绪万千感慨地说道:“有什么办法?陛下正大刀阔斧地清算太岳先生,厄运随时会降临咱们这些人头上。”
“严老忍心吗?”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不忍心又能怎样?难道我们还能做出什么改变?”
“能。”朱翊镠毫不犹豫,信誓旦旦地回道,像是提前演练了无数遍。继而他还觉得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有心,一切皆有可能。”
严清望着朱翊镠不眨眼,带着几分疑问:“怎么感觉潞王爷话里有话?”
朱翊镠有心,如是般回道:“确实说有也有,但说没有也没有。”
这么一说,严清更加感兴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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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1章 不骂才怪
万历皇帝正在西暖阁里阅览奏疏,孙暹轻手轻脚地进来。
其实孙暹刚一露头时,万历皇帝就看见了,只是装作没看见,继续埋头阅览他手中的奏疏。
孙暹慢慢地凑到御案跟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但过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他开口说话。
“孙暹,你是有事儿吗?”万历皇帝忍不住主动抬头问道。
“万岁爷,有件事奴婢也不知该不该禀报?”孙暹弱弱地道。
“既然来都已经来了,那就说吧。”
“好,万岁爷,潞王爷他带着一队人马到京南驿为严清送行。”
“送行就送行,怎么了?”万历皇帝浑然不在意似的回道。
“……”孙暹一愣,顿时感觉还是不禀告的好。原本他还以为万历皇帝听了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平静,这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说话呀!你以为朕会怎么做呢?”见孙暹不说话,万历皇帝催问道。
“万岁爷,奴婢以为潞王爷……”
然而,孙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万历皇帝恼怒地打断了:“好了好了,不用多说,由皇弟去吧。”
“……”孙暹再次愕然怔愣住了。他没想到万历皇帝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也不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刚才催问的是万历皇帝,现在不让说的也是万历皇帝。
孙暹一头雾水地望着万历皇帝,满脑子都是疑问,可也不敢多问。
然而,尽管如此,万历皇帝也并没有打算为他答疑解惑。
孙暹深感无趣,终于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对视万历皇帝的眼睛了,证明刚才进来就是一个错误。
孙暹只得识趣地站起来,说道:“万岁爷,那奴婢先行告退。”
“且慢。”万历皇帝一抬手,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让孙暹停下。
“万岁爷有何吩咐?”
“你说皇弟这次为严清送行,是故意为之还是情感所致?”
“……”孙暹思绪飞驰,想了会儿后不确定地回道,“奴婢以为都有吧。”
“那你说说,皇弟此行目的何在?”
“奴婢不敢妄自猜测。”
“孙暹。”万历皇帝忽然大吼一声,斥责道,“朕问你话呢。”
吓得孙暹不由得浑身一激灵。肠子都悔青了,本以为跑来可以“请功”,没想到竟惹了一身臊。
可面对万历皇帝的责斥,孙暹又不能不回答,这时说假话肯定不好使。
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万岁爷,奴婢以为潞王爷是出于对严清的尊重,想将严清变成自己人。”
“变成自己人?”万历皇帝一副讶然的神情问道。
“嗯。”孙暹肯定地点了点头,继而道,“严清的不攀附是出了名的,倘若这次兴师动众为他送行,令他感动,从而赢得他的心,那潞王爷这次就算得上是目的达到了。”
“可严清已辞去官职,赢得他的心又能如何?”万历皇帝轻轻地反问道。
显然,任谁也能听得出来,万历皇帝这一问带着莫大的自信。这份自信正是得益于他日渐强势。
“万岁爷言之有理,是奴婢杞人忧天想多了。”孙暹忙回答说。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万历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皇弟这时候不顾朕的感受,居然先送潘季驯再送严清!既然如此,那朕对皇弟应该采取一些必要措施才算合情合理?”
万历皇帝问得直白。
可孙暹依然不敢胡乱说话。他谨小慎微,壮着胆儿回道:“回万岁爷,不敢欺瞒,奴婢是有这个想法。”
“孙暹,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妄自揣摩圣意!”忽然,万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怒气冲冲地道。
“万岁爷,冤枉,奴婢没有啊!”孙暹大吃一惊,立马为自己辩白。
“还说没有?”万历皇帝越发的气愤,“你不是说有这个想法吗?你跑来西暖阁禀告,不就是以为朕要对皇弟采取一些措施才算合情合理吗?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妄自揣摩圣意又是什么?啊?”
“……”孙暹欲哭无泪,想辩已经辩不清了。本以为这是一件有利可图的大喜事儿,没想到结局……
“这次朕便饶了你,倘若再有下次,看朕不将你碎尸万段。”
“多谢万岁爷宽恕之恩!”孙暹磕头如捣蒜,着实虚惊一场。
万历皇帝一摆手。
孙暹赶紧灰溜溜地躬身而退。
孙暹前脚刚一走,张鲸和陈炬两个后脚就进来了。
其实他们两个到了有一会儿,只是到时听见万历皇帝大发雷霆似的,他们只好站在外头倾听而没敢进来。
见孙暹离开,他们两个才进来。
万历皇帝倒是也不墨迹,敏锐地问道:“刚才你们都听到了?”
张鲸和陈炬互相对了一个眼神,然后同时点了点头。
万历皇帝接着道:“借这个机会,朕刚好也与你们说一说,尽管孙暹算得上是准确地揣摩出了圣意,但朕还是骂了他一顿,因为他没有走进朕的心里。你们明白吗?”
万历皇帝摸着自己心口处,目光来回在两个人之间移动。
张鲸点头道是:“奴婢明白。”
陈炬跟着也应了一声。
“都不能走进朕的心里,竟然还敢如此大胆,自以为是的家伙,朕不骂他才怪呢。你们以后也要悠着点儿。”
张鲸和陈炬同时点头。
万历皇帝继而又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姿态,讳莫如深地说道:
“况且,朕难道还用他汇报消息吗?他再嘚瑟,就要打草惊蛇了。”
打草惊蛇……
谁是草?谁是蛇?张鲸和陈炬两个都是为之一愣,但在万历皇帝面前愣住的时间相当短暂。
彼此沉默了会儿后。
万历皇帝才开口问道:“你们是有事要奏明陛下吗?”
“是的,万岁爷。”张鲸答道。
“何事?”
“通政司关于对张居正一案的判决结果出来了,请万岁爷过目。”
说着,张鲸呈送至万历皇帝手中。
万历皇帝尚未开始阅读便问道:“是按照朕之前的想法所判吗?”
“万岁爷,好像略微有些出入。”
“哦。”万历皇帝点了点头,这才开始阅读起来。
……
第662章 不会偷偷离京的
送完严清,朱翊镠回到慈宁宫。
的确,这次他为严清送行,是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去的。
送严清不像送潘季驯。
严清是主动请辞万历皇帝批准,等于是荣归故里,而潘季驯是被万历皇帝削职罢黜回籍的。
当然有着本质区别。
所以朱翊镠一点都不怕送严清,还特意向李太后要了一大队人马。
他不怕被人说三道四。
严清已经辞官,那就是普通人一个了,送他怕什么?
至于帮助小婉,不过是送严清一个大人情。最后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是对的:严清和小婉都感激他。
他的目的自然达到了,而且远远超出他的预期。这就足够了。
……
于李太后而言,原来笃信佛宗一半是出于爱好,一半是为了打发寂寞的时光,毕竟隆庆皇帝死得早。
后来尤其是最近,她一门心思扑在佛宗上,倒不是因为她的爱好加深,而是因为她的寂寞更甚了。
有朱翊镠陪伴在她身边,她脸上的笑容自然比之前要多得多。
但忧虑也无处不在。
就说今儿个,朱翊镠带着一大队人马非要去京南驿为严清送行。
李太后起初并不同意,可经不住朱翊镠嬉皮笑脸式的死缠烂打,再加上李太后对他的超级信任。
李太后便同意了。
可她知道,如此一来,肯定又要引起一番非议。
“娘,孩儿回来了。”朱翊镠径自在李太后身边坐下。
“严老走了?”李太后问。
“官儿都已经辞了,当然得走。”
“镠儿能不能与娘说实话?”李太后凝望着朱翊镠问。
“娘想问什么呢?”
“严老为官公正严明,从不攀附于任何人,可这次为何感念镠儿的好?与镠儿走得如此亲近呢?从开始你们一道送潘老离京,到后来你们一起蹲监,再到后来京南驿饯别……娘想知道,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朱翊镠像是提前想好了似的脱口而出,继而又补充一句,“娘,孩儿与严老可谓忘年之交。”
“哦,娘想问,镠儿接近严清,这算是笼络人心之举吗?”
李太后望着朱翊镠不眨眼,生怕错过儿子的一举一动。
朱翊镠当然也知道。他想着李太后肯定是惦记着“取而代之”,所以要问他与严清到底什么关系。
到底什么关系呢?
“好朋友”,“忘年之交”——朱翊镠觉得这样形容还算贴切、准确。
只是,这样的回答,对李太后而言似乎还不满意。所以她才会追问,这算是笼络人心之举吧?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娘,严清像孩儿一样,现在不过是普通子民一个,孩儿笼络他作甚?”
“笼络”二字,朱翊镠觉得的确不太准确。他还是喜欢“好朋友”。
“也是哈!镠儿言之有理,”李太后浅浅一笑,附和地点了点头,“笼络?笼络严老作甚?”
“娘,就是嘛。”
“娘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镠儿。”
“但问无妨。”
“娘这次为你配备了一大队扈从,镠儿为何不干脆离京算了呢?”
“娘,孩儿这次不想偷偷离京。一来已经答应了皇兄,说话自然要算话,二来朝局动荡,没有大臣有心盯着孩儿不放,所以孩儿处境还好,不用担心会被朝臣弹劾之类的。”
换句话说,现在朝中大臣走马观花似的来来去去,大部分都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思搭理他?
既然没人找他的茬儿,万历皇帝死活不放,住在这里又不用担心害怕,那索性在这里先且住下。
反正朱翊镠就是这样想的。
李太后竟还担心他借着她给他配备的扈从侍卫一路南下呢。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可朱翊镠不会这么做,也不需要。这次他绝不会偷偷离京。
见儿子态度如此明确,李太后情不自禁地微微叹了一口气。
朱翊镠鉴貌辨色,轻轻地问道:“娘为何叹气呢?”
“哎!镠儿那么聪明,这次为何没有猜透娘的心思呢?”
“哦,孩儿知道了。”一经提醒,朱翊镠恍然顿悟般,“莫非娘为孩儿配备这样一大队扈从,表面上是让孩儿为严老送行,可实际上是想帮助孩儿离京?”
李太后沉默不语。
看来就是这样。
随即,朱翊镠深深叹了口气,愧疚地道:“娘太疼爱孩儿了,可惜孩儿一时没有猜透娘的用心!”
李太后感慨地道:“不过镠儿,经娘刚才一试,即便镠儿猜透娘的心思,你也不会走的。”
这次轮到朱翊镠沉默不语了。
李太后又是一声叹:“看来,镠儿与你皇兄之间终究会爆发一场战斗。”
这一叹又让朱翊镠看得明白,眼下李太后肯定希望他尽快离开京城,这样便不至于与万历皇帝明着起冲突。
两人都在京城,发生矛盾的可能性当然更大。
见朱翊镠不说话,李太后幽幽然问道:“镠儿能明白娘的一片苦心吗?”
“娘,孩儿当然明白。娘是担心孩儿与皇兄真的撕破脸皮,在京城孩儿绝不是皇兄的对手,为安全起见,所以娘希望孩儿尽快离开京城。对吗?”
“镠儿明白就好!镠儿明白就好!”
“娘放心,孩儿不会有事的。”
“镠儿没事,那你皇兄不就有事了吗?”李太后着急地道,“两个都是娘的心头肉,你让娘怎么办?难道让娘看着你们兄弟讲俩互撕吗?”
朱翊镠能感觉到,自上次在李太后面前坦诚“取而代之”后,李太后心里头便仿佛扎着一根刺儿。
只要一念及,便疼痛不已。
这也不难理解,可惜朱翊镠背负使命,要想有所得,就必有所失。
没办法的事儿。
所以他又一次沉默了。不过忽然间让他觉得与其让李太后送他离开,倒不如让他送李太后离开……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否则让李太后看着,她当然受不了这个刺激。
就不知万历皇帝怎么想。
正当此时,只听付大海在外头大声禀道:“娘娘,万岁爷驾到——”
想曹操,曹操到。
……
第663章 颁发度牒 争抢空额
“娘。”万历皇帝进来喊了一声。
“皇兄来了哈。”朱翊镠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以示欢迎。
“皇弟也在,这样更好。”
“钧儿,坐。”李太后抬手问道,“找娘有急事儿吗?”
如果没有急事,以万历皇帝当前的强势与态度,该不会来找她。
万历皇帝答道:“孩儿来找娘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为和尚给牒。”
李太后稍一沉吟,哦,今年的确恰值发放度牒的年份。
不过又一想,这件事也不难呀!
“钧儿,为和尚给牒怎么了?那不是有现成的礼制吗?”
“难办呀!”
“照章办理便是,有什么难的呢?况且,这事儿下头没有人管吗?还用得着钧儿亲自督办不成?”
“娘,孩儿当然没有亲自督办,而是交给阁老许国负责,结果许国诉了一肚子苦水,且不说不能照章办理,这次弄得不好,怕是要出岔子。”
“怎么会这样?”李太后一惊。
万历皇帝根据许国的汇报,在李太后面前大概说出事情原委:
洪武皇帝开国之初,鉴于天下寺庙自行披剃的僧人实在太多,不得已在礼部专设一个度牒司管辖此事。
和尚最初的定额是大府五十名,小府三十名,州二十名,县十名。
规定不准超额。
也就是说不能随随便便当和尚。当和尚需要有度牒司颁发统一的度牒,作为凭信以备官府查验。
凡查出没有度牒私自剃度的僧人,一律拘押审验发边外充军永不诏赦。
度牒每三年发放一次。
全国各地寺庙的僧人,需经当地官府核准,持官衙文书来京,通过考试合格后方能领取度牒。
整得当和尚像现在考公务员似的。
那为什么当和尚还会如此吃香呢?
因为但凡持有度牒的和尚,官府例免丁银夫役。这就意味着,不管是什么人,一入寺庙便有人供养,又免了夫役税赋之苦,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不但天下流民,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莫不想人上托人保上托保钻路子挤进緇衣羽流之中。
只要能弄得一张度牒,就相当于拥有一个铁饭碗,于暮鼓晨钟之中过那种不耕不稼风雨无欺的清闲生活。
然而,度牒数量有限,起初每次发放以一千人为宜。居宫道士,比照僧人办法管理,只是数额更少。
总而言之,度牒堪称奇货可居。
洪武皇帝之后,虽然朝代更替各位君王好恶不同,但度牒却永远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洪武初年,每领一张度牒需交本银一两,到嘉靖时本银已经涨到十两,依然是万人争抢。
尽管朝廷增加了度牒数额,孝宗时增至每届三千名,嘉靖时减少亦有一千五百名,但不管增额多少,总之是一个供不应求。
许多人为了弄到一张度牒,不惜花大本钱去贿赂当事官员。
久而久之发放度牒成为炙手可热的权力,多少当路政要都染指其中。
万历元年,深知个中弊端的张居正恼恨度牒发放太滥,这样一来助长了民众的好逸恶劳之心导致劳力减少,二来不法官员借此机会从中牟利。
所以,张居正奏明万历皇帝,将度牒发放由三年改为六年一次,度牒名额控制在三千人。上上一次发放度牒是在隆庆六年,一晃十二年过去了。
今年又该发放度牒。
一过春节,礼部便移文各省,申明今年发放度牒的要求以及各省名额。
申时行请示万历皇帝,此次发放度牒的数额依然是三千人不变,并让阁臣许国负责督责此事。
许国指示主办的度牒司将其中的两千五百个名额分到各省,而留下五百个名额作为机动需要。
根据以往的经验,许国当然知道这种事儿断不了有说情的。所以他先留下一些空额,以免到时被动。
然而,待各省按照规定将预备领牒的僧人聚到京师,发现人数竟高达六千余人,而按规定只需两千五百人,得淘汰一半多。
这其中除了每个省都有大量超额之外,还有一些僧人拿着这官那官的函札前往度牒司寻求照拂通融。这些拿条子靠关系走捷径来的,据初步统计,竟超过一千人。
许国觉得不好办,只得找申时行。
申时行早就料到度牒发放不会一帆风顺,但没想到多出这些人来。
他知道这些多出的人每个人都有来历,每个人后头都有猫腻。
据说一张度牒,即一个名额,能卖三十两银子,还不包括中间人的好处。
试想,三千张度牒能卖出多少钱?
地方上的官员,恐怕都想从这里头赚一把外快;而京城各衙门的官员,凡有权势的也都想插上一手。
且不说别个,武清侯李伟差管家来开口点明要一百张度牒……
像这样的如何拒绝?
大官大僚有权有势的人那么多,留五百个机动名额肯定不够分啊!
六千多名僧人齐聚京师,争抢三千张度牒,可谓僧多粥少,稍一不慎,就会惹出大祸事来。
万历皇帝着急是一方面,万一真的惹出祸事,那他感觉脸面挂不住。亲政头一次碰到发放度牒便出大事,那岂不说他当政无能?
另一方面,他想借发放度牒与李太后“搞好关系”,毕竟李太后笃信佛宗同样是敲打木鱼的。
搞好关系当然是另有所图。
……
说清原委之后,万历皇帝又焦急地道:“娘,那些僧人既然敢来京师,肯定都是使了大把的银钱,如果花了钱却又弄不到度牒的话,保不准会有人寻死放泼打官司告状。”
“钧儿是皇帝,那你想到什么好主意没有?”李太后问。
“娘,许阁老已经写了一份奏疏,请求孩儿再增加一千名额,最好将京城里的条子应付过去。”
“那钧儿答应了?”
“还没,所以孩儿来请示娘亲。”
“哦。”李太后嘴上虽然应了一声,可心里头已经料定,这件事应该不是儿子来慈宁宫找她的原因。
首先,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过问朝中一应大小事了。
其次,想着这件事大儿子万历皇帝应该能做主的。
毕竟增加一千名额,放在全国范围考量,终究是小事一桩。
不至于为了这个还特意找她一趟?
那万历皇帝到底为什么?
……
第664章 谯楼钟声
“皇弟,如果是你,遇到这种事儿该怎么做呢?”
见李太后沉吟不语,万历皇帝不禁扭头问朱翊镠。
朱翊镠想了想,如是般回道:“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认为还是照章办理为好,且不说因为发放度牒增长贪污腐败之风,等到下一个六年,难道还要增加名额吗?”
万历皇帝思忖片刻后点头说道:“皇弟言之有理,那依皇弟之意,就是不会增加名额了?”
“嗯。”朱翊镠点头道是。
“那眼下的困局又该如何破呢?”万历皇帝接着问道。
朱翊镠回之一笑:“皇兄太瞧得起皇弟了。你与许阁老都觉得棘手,此事不好办,让皇弟有什么法子?”
“娘以为呢?”万历皇帝转而又虚心地请教李太后。
李太后缓缓言道:“还是钧儿自己做主吧,娘不发表任何意见。”
其实,她本心是赞成朱翊镠的,可既已定下规矩,就严格按照规矩来。如果因为遇到一点儿困难便改变规矩,那皇帝的威权何在?等到下一次,那帮人会不会得寸进尺呢?
但又考虑到两个儿子之间微妙的关系,尤其是得知朱翊镠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后,迫使她不得不正视,尽量在两个儿子面前保持平衡。
如果非得要表态,那她也只能宁愿站在大儿子这一边。
所以她才让万历皇帝自己做主。
这可不是她随口一说,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万历皇帝也没辙了。
其实,他早已经料到李太后不会反对增加名额。毕竟李太后笃信佛宗,到处捐资修庙,多剃度几个和尚,料想她也不会不同意。
至于首辅申时行,万历皇帝觉得更不会反对了。申时行一向以“息事宁人”为原则和处事标准。
可万历皇帝没想到,朱翊镠竟明确地持反对意见:不增额。
而李太后又说了不表态的。
如此一来,万历皇帝也只能将发放度牒的事暂且压下不提。本来这也不是他来慈宁宫的主要目的。
李太后则直接跳过去问:“钧儿,还有一件什么事儿?”
她不认为发放度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来有礼制在前,二来即便破坏规矩增加一千名额也不是不可以,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而且她已料到这不是大儿子万历皇帝来慈宁宫见她的原因。
没猜错的话,第二件事才是。
……
而就在万历皇帝找李太后的同时,许国来到首辅申时行的值房。
无它,只因发放度牒的事。
刚推开门进去,许国就发现申时行脸上泛了一点高兴劲儿。
“元辅。”许国喊了一声。
“许老来了,来来来,请坐。”申时行说着便起身离开文案后头的座椅,踱到前面来与许国对面行揖而坐。
两人刚一坐定。
申时行又起身从文案上拿出两张内阁专用文纸递给许国。
“许老来得正好,我这份条陈,正想请你过目呢,来,帮我斟酌斟酌。”
看得出来,申时行有几分得意。
许国接过文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但十分工整地写着:
世之筑城,必建谯楼。此乃汉之遗风。谯楼者,谓门上为高楼以望也。
谯楼内必悬巨钟,昏晓撞击,使城民闻之而生儆惕之心。
天下晨昏钟声,数皆一百零八,而声之缓急、节奏,随地方各有不同。
如杭州歌曰:“前发三十六,后发三十六,中发三十六,声急通共一百八声息。”
如蓟州歌曰:“紧十八,慢十八,六遍凑成一百零八。”
再如益州歌曰:“前击七,后击八,中间十八徐叙发,更兼临后击三声,三通凑成一百零八。”
此三种击法,为天下南北谯楼鸣钟击奏之蓝本。
大内紫禁城谯楼之击法,与蓟州击法,庶几近之。
击钟之数,为何一百零八,此乃暗合一年气候节律也。
盖一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三者相加,正好一百零八。
释氏念珠数,亦是一百零八,转借此义也。
又紫禁城谯楼每次击钟前,此先奏以画角之曲。
曲有三弄,乃曹子建所撰。
初弄曰:“为君难,为臣亦难,难又难。”
次弄曰:“创业难,守成亦难,难又难。”
三弄曰:“起家难,保家亦难,难又难。”
此画角三弄,盖提醒君臣,不忘创业守成之义,一言一行,必欲尽忠国事。
许国将这篇文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却不知来由,不禁好奇地问道:“元辅,你说这是条陈?”
“嗯,是给陛下的条陈,只是尚未定稿。”申时行回道。
“陛下为何要这个?”
“昨日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佐到我值房里传达圣谕,所说王皇后每夜听紫禁城谯楼钟声,都是一百零八下,问这里头到底有何讲究,望能告之。我接旨后不敢怠慢,翻箱倒柜地找书搜证,忙乎了大半天才写出这道条陈。”
“哦,原来是这样。”许国听了,点点头笑了,“亏得申先生学富五车,不然断写不出这份条陈。王皇后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实则刁钻。不信,就这谯楼钟声的来历,恐怕没几个人能答得出来。不说别人,就说咱自己,也是两只眼睛看锅底儿,一抹黑。”
“其实也不叫什么难事,多翻几本书就行。”申时行脸上显出几分得意。
“咦?元辅,”许国忽然受到什么启发似的叫了一声,劲进而喃喃地道,“你在调条陈中说,释氏的念珠之数,是因钟声的夏一百零八响而借用。这一点,恐怕大多数和尚都不知道吧?”
“和尚们也不必知道。”
“那有了!”许国粲然一笑,激动地哦说道,“这次和尚们给牒,要出考题老他们,依我看,就把念珠之数的来历这道题加进去。”
“太偏,不能这样考他们。”申时行摇头,不同意。
可许国坚持道:“元辅,倘若题目不出难一点,而让多数人过关,恐怕事情就更难办了。从前三年颁发一次度牒,到现在已改成六年,积累下来的人数本就够多的了。即便陛下降旨增加一千名额,到头来也是供不应求。”
申时行这次倒是点了点头。
……
第665章 替僧
慈宁宫。
万历皇帝开始说第二件事。这也是他来见李太后的主要目的。
“娘,依照旧时礼仪,孩儿登基为帝时,就该找个替身剃度出家的,可当时张居正压根儿不信这一套,所以被他否决,说这是巫术。”
说起这一茬儿时,万历皇帝的语气中明显带有恨意。
但实事求是地说,皇帝替身出家考其来由,确实源于佛教来中国之后,结合巫术的做法。
中国巫术有一个观念,认为通过巫术可以使某种能量从一个物体或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比如说:做一个纸人或草人,写上仇家的名字,放置于某处,用针扎其五脏六腑,认为对仇人不利可以报仇。
这便是巫术所谓的“能量传递”。
实际上“皇帝替身出家”也是一种“能量传递”。
他们认为“佛法”将有助于皇帝,但皇帝自己又不愿苦修获得佛法,所以就找到一个替身,以自己的名字出家,以为这样获得的佛法就能落到自己头上。
“皇帝替身出家”所获得的佛法,通过“能量传递”转到皇帝自己身上。
这就是典型的巫术想法。
但没办法。
中国古代的许多人,甚至包括有些现代人,骨子里本就缺乏崇高信仰的感情,心灵里面的巫气往往很浓。
他们对“神佛”,对“宗教”,往往是交换心态,“皇帝替身出家”就是典型的做法,以为找一个人替代一下就可以取得佛法了,对“神佛”其实近乎于戏弄。
张居正不信这一套也情有可原。
因为他不信,李太后也不好说,万历皇帝又小做不得主。
这事儿便一直没办。
但不可否认,早在一千多年前,梁武帝萧衍大力提倡和推崇佛教。为表示信教至诚,他除了大肆修建寺庙外,还舍身同泰寺三次,臣僚们没办法只得选择“替僧”代他出家。
如此,对于皇帝来说,既可照常稳坐龙位,一呼百应,不失“人主”的威严,也不弃现世的享乐。
同时,又有他的“替僧”在为他“虔诚”修行诵经,以祈今生善终、来世修福,真个是两全其美。
于是,替僧制便在封建帝王间沿袭相传,直至清代溥仪。
因此,万历皇帝提及此情时饱含恨意也算情有可原。
他接着说道:“替僧虽被耽搁下来至今,可孩儿一直惦记着从未忘记,最近孩儿让陈炬给找一个替身,他说,也不是什么地儿的人都行。
“陈炬还说,若能在娘的家乡县上物色一个,那是最合适不过了。经过几番努力,他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年纪与孩儿一样大,长相也差不多,而且听说眉宇间还挺有佛相的。
“陈炬本想将那人直接领进京城,可想了想,还是觉得让人去请,这样显得重视。反正漷县也不远嘛,所以孩儿恳请娘出宫跑一趟。”
哦,李太后点了点头,原来是因为找替身出家的事儿。
“好!”李太后也没多想便答应下来。
“多谢娘亲!”
万历皇帝大喜,接着又说道:“趁今年刚好是发放度牒之年,便让那人替孩儿出家吧。孩儿已经想过了,将那人请到京城,安置在昭宁寺。”
“娘,孩儿陪你一起去。”朱翊镠当即兴致勃勃地道。
李太后稍一思忖,觉得将朱翊镠带在身边也好,便点头同意了。
万历皇帝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没开口,也相当于同意了。
“钧儿想何时出发?”李太后问。
“明日准备一天,后天即可出发。娘觉得如何?”
“好吧!”李太后现在一点也不忙,随时都有时间。
万历皇帝冲朱翊镠道:“那一路上娘的照顾与安全问题就交给皇弟了。”
“没问题。”朱翊镠点头,随即又请示道,“皇兄,要不让母后也一起去吧?就当出去兜兜风。”
万历皇帝稍犹豫一下,然后又看了李太后一眼,见李太后没有作声,便回道:“好,只要母后愿意。”
这样,此事就决定下来了。
……
第三天,卯时三刻,只听得东华门内九声炮响。
接着见到四名骑着一色枣红马,身着金盔甲,腰悬金牌与绣春刀,手执大金瓜斧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作为前驱使,引出两列约莫有两百人的肃卫仪仗。
跟着就抬出两顶十六人抬的雕花锦栏杏黄围帘的大轿,后面跟着二十多乘轿子,八人抬四人抬不等。
接下来又是两百名身穿红盔青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扈从禁卫。
两顶大轿的两侧,还各有四个身着红皮金盔甲手执开鞘大刀的锦衣卫力士充任防护属车使。
这等规模气势,只比皇帝出行少了两百名府军前卫带刀舍人,以及隶属神机营的两百名叉刀围子手。
两顶大轿子里面坐着的自然是仁圣皇太后陈氏和慈圣皇太后李氏。
她们连同朱翊镠,要去漷县为万历皇帝迎接出家的替身。
漷县是李太后的家乡,位于北京通州东南,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之滨。历史上曾是南北漕运交通必经之地,素有“京东第一邑”美称。
两顶大轿抬出东华门后,穿过棋盘街往通州方向徐徐而行。
这一路上,但见伞盖遮路,彩旗蔽天,每前行两里地,便会“嗵、嗵、嗵”响起三声礼炮。
这是告诉前面各路负责巡视警跸的官兵,两宫太后的凤辇就要到了。
凤辇所经之处,道路肃清,连平日热闹非凡的大街上都清旷无人。
难得奉旨出宫一次,又是回自己的家乡,李太后自然心旷神怡。
陈太后也一样。
她们两个乘坐的大轿都十分宽敞,除本人外还有两名服侍的宫女。
朱翊镠本安排有专门的轿子,可他不愿意坐,非要像个孩子似的,死乞白赖地与两宫太后坐一起,还说陪陈太后坐过一程接着陪李太后。
尽管朱翊镠已经成亲,再也不是小孩子了,但两宫太后没有反对。想着从京城到漷县还有一段距离,途中有朱翊镠陪伴,肯定不乏快乐。
陈炬此时还在漷县那边等待。
这边陪同两宫太后的大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大受,即当初陪同李得时给朱翊镠送贺礼的那位。八人抬大轿子里面坐着的就是他。
虽然漷县隶属于北京通州,但漷县与河北交界,从紫禁城出发到漷县,可有好一段距离。
抬着轿子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得需要一天的时间。
因为陈太后大轿在前头,所以朱翊镠先陪她坐在陈太后的大轿上。
陈太后一向比李太后更为仁善,与陈太后在一起后时,朱翊镠嬉皮笑脸的性子彰显无疑显得更为顽皮。
这次她们的目的地是漷县灵藏观音寺,因为陈炬将万历皇帝的替身已经安置在那里了。
说起灵藏观音寺,还有一段故事。
……
第666章 李太后的本色
因为李太后笃信佛宗,所以她有捐赠甚至捐建寺庙的习惯。
漷县那个灵藏观音寺正是李太后捐建的,而且她将大内收藏的藤胎海潮观音送过去供奉。为表示对她的敬意,寺庙取名为灵藏观音寺。
取这个名字,除了李太后出资捐建的之外,还有一层意思:皇宫里的人都称誉李太后为“观音再世”。
而“灵藏观音寺”这个名字,当初正是冯保给取也是他给定下来的。
但当时张居正确实反对这一套。
张居正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觉得相信那些还不如相信自己管用。
李太后捐赠捐建寺庙,少数是自掏腰包,但多数还是朝廷出钱。
张居正当时便想了一个办法,鉴于万历皇帝年龄还小用钱的地方不多,所以将原本属于万历皇帝乾清宫的钱转到李太后慈宁宫。
这也是导致万历皇帝成亲后需要用钱的地方逐渐增多,而内帑却供应不足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是不是万历皇帝小时候做不得主,钱被头上三座大山控制得很紧的缘故,所以长大后养成贪婪的性子。这也是他抄张居正家的起因之一。
冥冥之中,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张居正在万历皇帝小的时候千方百计控制着不让万历皇帝多花钱。
待得张居正去世,万历皇帝却因为喜欢钱成为抄张居正家的一个诱因(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嫉恨)。
……
近黄昏,随着九声炮响,漷县灵藏观音寺到了。
大轿在寺庙门口稳稳停住。
早来的陈炬领着一帮内侍,还有灵藏观音寺的住持领着大小僧众,在寺前黑压压地跪了一片接驾。
万历皇帝本还打算下旨,让漷县衙门里的官员来迎接。
可两宫太后坚决不许,大肆招摇不说,若因为她们到来扰乱漷县平常的秩序,实非她们所愿。
所以一切都免了,不让官员来此,否则灵藏观音寺恐怕容纳不下。
两宫太后既然来到这里,为表虔诚肯定是要敬香礼佛的。
但这时候时间点不对,所以需要在灵藏观音寺停宿一宵,待明日一早敬完香再回京,刚好可以先见万历皇帝那替身一面,顺便瞅瞅、问问。
陈炬将万历皇帝的替身领来了。
但见那人身材偏瘦,个头不高,皮肤白皙,挺挺的鼻梁,大大的眼睛,看上去与万历皇帝还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骤然见到这些个大人物,那替身难免畏惧紧张,站在两宫太后面前竟禁不住浑身发抖。
李太后慈母心肠,让那替身不要局促站得更近一些。
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
“年永欢。”
“为啥叫这名字?”
“俺爹与娘这辈子很少有过欢乐,所以生下我便希望我永远欢乐。”
“他们为什么不欢乐呢?”
“因为穷。”
“哦,你父母还健在吧?”
“在。”
“那你成家了没有?”
“娶过媳妇儿的,但因为家里穷,媳妇儿生产时请不起医生,大出血致死。”
“哦。”李太后沉默片许,继而又问道,“那你现在没有续娶吗?”
“没。”
“为什么呢?”
“怕。”
“你父母都是种庄稼的吗?”
“嗯。”
“收成好不好?”李太后这话刚一问出口,便感觉是多此一问。
“不好,俺来的时候,地里正旱着。”
“哦。”李太后心头像被蛰了一下,想着自己十三岁跟随父亲逃荒,从漷县流落京城,如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回过漷县。
年永欢的出现,勾起她对故乡的怀念。所以李太后回忆地道:“的确,漷县这地方三年倒有两年旱,庄稼人日子不好过啊!永欢,能吃饱饭不?”
“能,能……”年永欢脸色绯红,一看就没撒过谎。
“说真话。”李太后鼓励道。
“吃,吃不饱。”年永欢声若蚊蝇。
“真是可怜,现在饿吗?”
“现在不饿,自被他们找到后,俺顿顿都吃得饱,而且吃得好。”
“你知道你将要做什么吗?”
“知道,俺是来替皇帝爷出家的。”
“你真心愿意吗?”
“当然愿意。”年永欢兴奋地道。
“为何愿意呢?”李太后盯问道,“当和尚并不好玩。”
“俺家穷,这辈子爹娘过得很苦,没有欢乐可言。”年永欢认真地说道,“而我这个儿子又没本事,不能很好地侍奉爹娘,让他们受尽了苦头,实为不孝。倘若真能替皇帝爷出家,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还有,咱全家就可以免差免赋,日子好过多了,何乐而不为?”
“那你以后就不想娶媳妇儿了?”
“俺之前的媳妇儿人很好,可惜最后被俺害了。媳妇儿死后俺发过誓,以后不会再娶了。俺只想好好孝敬爹娘,只是苦于无途,如今娘娘和皇帝爷恰好给俺这个机会,真是求之不得,俺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那你爹娘同意吗?”李太后又问。
“俺知道爹娘舍不得的。俺恨自己没用,没有能力很好地孝敬爹娘,而爹娘虽然没有在俺面前直说,可俺也知道他们同样自责没能让俺过上好日子,一生下来便是穷,穷了这些年都没有什么起色,若真能替皇帝爷出家,那一切都将改变,爹娘他们当然乐意,反正俺也不想再娶媳妇儿了。”
至此,李太后无话可说。更多的是感动中带着心酸,毕竟她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父亲先前是个泥瓦匠,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深知丁门小户过日子的不易与艰辛。
“姐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李太后扭头问陈太后。
“没。”陈太后摇头,看得出来,她对年永欢很是满意。
既然如此,李太后便让陈炬将年永欢先带下去休息,然后对灵藏观音寺的住持说道:“咱来这里只是为了接替僧回京,宫里来了这么多人,对寺中多有叨扰,还望师父海涵!”
住持双手合十,悠悠言道:“两宫太后娘娘的玉辇亲临,实乃敝寺之无上荣幸,日后必定香火旺盛。”
李太后敏锐地抓住话头,“怎么?师父这寺庙香火难道不旺盛吗?”
“这个……”住持方知刚才说漏嘴,这会儿不好圆回来了。
“师父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李太后追问道。虽然她已经不管事儿好久了,但此刻出宫肯定由她做主,所以曾经的劲头仿佛又找回来了。
她调整自己的坐姿,摆出一副定要问出个子午卯酉的架势来。
“太后娘娘,这个,这个老衲不好明言。”住持却为难地嗫嚅道,他只想敷衍过去,“时候不早,已经到了饭点儿,要不先在敝寺吃个便饭吧?”
不料李太后坚决地说道:“不行,越是不好明言,咱越是喜欢听,住持师父但说无妨,说吧。”
……
第667章 毁佛事件
灵藏观音寺的住持见李太后实在催得紧,不回答估计是不行了,便道:“太后娘娘,咱漷县穷苦百姓多,在他们中弘扬佛法,当然更符合佛家普度众生的襟抱。本来能得太后娘娘的捐建,实乃敝寺无上之荣耀。可世事都有两面,感激太后娘娘的同时,也正因为是太后娘娘所捐建,又取名为灵藏观音寺,所以实际上在百姓庶民眼里这已是一座皇家寺庙,一般百姓庶民通常敬而远之,以致于敝寺的香火……”
“哦,原来是这样。”李太后喃喃地道,她听明白了住持的意思,不禁关心地问道,“那住持师父觉得,应该怎样才能改变这种状况呢?或者说需要我们做什么?住持师父请尽管说。”
“谢谢太后娘娘的好意,敝寺乃太后娘娘出资兴建,又得太后娘娘捐赠藤胎海潮观音,本该取名为灵藏观音寺,至于普通百姓庶民心存偏见一定要敬而远之,那是他们的事,老衲也没办法。敝寺的状况就这样吧,虽然香火不是很旺盛,但还能维持。若太后娘娘有心,老衲倒是希望您说服皇帝爷重振佛门。”
“重振佛门?”李太后微微一滞,带着几分讶然道,“京城各大寺庙香火不是很旺吗?还需要如何重振呢?”
“恐怕太后娘娘有所不知。”
“那烦请住持师父说来听听。”李太后的劲头越来越足。
“这个……”住持又犹豫起来。
“说吧。”
“老衲若言之事,涉及先帝,实不知如何开口。”住持很为难地道。
“先帝?”李太后不由得一紧,“不知老师父说的是哪位先帝?”
住持望着李太后,小心翼翼,但又字字分明地回道:“正是当今皇帝爷的爷爷嘉靖皇帝爷。”
“啊?是世庙皇帝爷呀?”李太后长舒一口气,接了先前的话头问,“佛门重振与老皇帝有何关系?”
“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重大。”住持也许是有心事在心里头憋得太久了,现在见有机会倾吐,顿时满面憔悴换成了红光,口齿也利索得多,“慈圣太后娘娘若能恕老衲无罪,老衲便把心底窝了多年的话一股脑儿倾吐出来。”
李太后稍一犹豫,情不自禁地看了陈太后一眼,又看了朱翊镠一眼,见两人都是一副想听下文的深情,便点头说道:“好,咱依你,恕你无罪,你要把该讲的都讲出来。”
陈炬和张大受在旁边干着急,一来担心住持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二来时候已经不早该吃晚饭了。
可见李太后一副兴致十足的样,他俩又不敢说什么,只得乖乖地听着,心里头将住持骂了几十遍。
住持难得逮住这样的好机会,欠身道了佛礼,捻动佛珠的手放慢下来,额头上的青筋也突然凸起。
这是肝火骤旺之相。
只听住持缓缓言道:“大明圣朝开国皇帝朱洪武,本也是佛门子弟,他得天下之后,以孝悌为治国根本,洪武皇帝深知,要想芸芸众生天下庶民人人都做到孝悌,唯有佛教方可尽除人心壅蔽之妄。我佛慈悲!
“鉴于此,洪武皇帝融皇风佛法于一体,尊崇三宝,虔诚向佛之心,实乃垂范万世。洪武皇帝归天之后,朱家子孙袭承帝位者,无不遵崇祖制光大佛宗,偌大中国,始终是大乘气象西天净土。而大明天下也因之皇祚绵长国泰民安,这都是佛法荫佑所至。
“然而,当国玺传至第八代皇帝,也就是嘉靖皇帝爷世庙手中,他不幸误信妖术沉湎斋醮,受陶仲文、邵真人一帮妖道唆使,对佛教大加摧残,毁梵宇焚舍利,荼毒僧侣,大明开国以来的佛教之大劫实乃由嘉靖皇帝爷一手造成,至今尚未恢复元气……
“想当年,紫禁城内有大善佛殿,其中藏有历代皇帝敕造的金银佛像以及从各地搜求迎进珍藏的佛骨佛牙等物。世庙早就有心拆除,只是碍于诸位先帝所为,一时难下决心。
“恰好那一年皇太后娘娘提出想建宫另住,世庙立即抓住这一契机,下令拆除大善佛殿建皇太后娘娘的宫殿,并命时任礼部尚书的夏言等人勘察。夏言投世庙所好,建言请敕有司把佛骨佛牙搬出大内,埋入无人之荒野。
“世庙召见夏言颁旨曰:`朕觉得这些物事,智者认为邪秽,必不欲观;而愚者以为奇异,必欲尊奉。今虽埋之,将来岂无盗窃之辈?不如举火焚之,以绝后患。`此道圣旨一出,紫禁城中大善佛殿顷刻拆毁,内藏的一百六十九座金银佛像、以及佛骨舍利共计一万三千余斤也被搬出紫禁城当众焚毁。
“从此后,终嘉靖一朝,佛教一蹶不振,各府、州、县僧亡寺顷,其颓势更是一直延续至今。即便这样,嘉靖皇帝爷仍不放松钳制,在嘉靖四十五年秋这位已病入膏肓的皇帝爷,还不忘下诏顺天府抚按两院,严禁僧尼建坛说法,并令厂卫巡城御史严查京城内外僧寺,如有不遵从者,将收捕下狱,而四方游僧游尼一律捉拿知罪……”
正所谓蓄之既久其发必烈,住持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说到伤心处,竟还哽咽难鸣泪如雨下。
其实,这番话他还没有说完,这只是说到嘉靖皇帝,还有紧随其后的隆庆皇帝,虽然号称仁慈节俭的主,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可隆庆皇帝沉迷于酒色,英年早逝,只做了六年皇帝,根本没有来得及重振佛门。
等到万历皇帝登基,无奈还是十岁孩童,根本无法亲政,将一应大权交给张居正,偏偏张居正压根不信这一套,只是碍于李太后笃信佛宗,才不得已敷衍一两下子,可要张居正花钱花精力重振佛门,那连门儿都没有。
关于隆庆皇帝、万历皇帝自以及张居正,住持不敢说。毕竟那三个人与李太后关系太不一般。
所以,他只是抨击了嘉靖皇帝。
李太后被住持这般情绪所感染,心中不由得赞叹道:“真看不出来,这老和尚慈眉善目谨言慎行,原来还是一个血性老汉。”顿时对住持愈发的敬重。
关于嘉靖皇帝厌弃佛教而推崇道教之事,李太后在宫中也有所听闻,只是她嘉靖二十三年才出生,而毁佛事件发生在之前,因此她知道的并不多。
况且,自入宫以来,无论是皇帝还是老太监都避讳言及先帝之事,所以许多事也就无从得知,只知个大概。
李太后趁住持抹泪,便问旁边站着的陈炬与张大受两位大珰:“住持师父方才所言是否确凿?”
陈炬和张大受两个心里虽然都有些发怵,但都秉承事实点了点头。
李太后脸色冷若冰霜。
……
第668章 重振佛门?
见李太后这般脸色,陈炬和张大受两个更是心里在打鼓。
他们坐在那里双手暗着膝盖,两眼傻傻地描着住持手上捻着的佛珠,后悔刚才没找机会不让住持开口。
其实李太后的脸色当然不是给在座各位看的,而是因为住持的这番话,让她不禁沉入了伤怀往事。
论辈分,嘉靖皇帝是她的公公。
可是,她对这位公公并没有什么好感,想着自她进了裕王府,甚至替这位老皇帝生下皇孙朱翊钧,公公眼中依然没她这个儿媳妇。
这位老皇帝听信方士的妖言,说什么“二龙不相见,见之则损陛下阳寿。”因此生前绝不立太子。
搞得她心里也有这方面的阴影。
隆庆皇帝,当初还是裕王,后来实际上成为嘉靖皇帝的独子。
可即便如此,朝中有些大臣帮裕王说话,上疏请立太子。
这一来惹恼了嘉靖皇帝,把上疏的大臣廷杖削籍,并颁旨今后有敢言太子者,立斩无赦。
不立太子也罢,在嘉靖皇帝死前整整八年,从未召裕王见上一面,更不用说她这个儿媳妇了。
依皇室规矩,太子得子,须得老皇帝赐名,可是皇孙(即当今皇帝万历)长到三岁还没有名字。裕王多次上疏请赐,都没有下文。直到嘉靖皇帝驾崩终究没有给皇孙取名字。
每每想起这些往事,李太后心口就感觉隐隐作痛。
平心而论,她这个儿媳妇对公公嘉靖皇帝没有敬爱而只有憎恨,但因为她身份特殊,要让皇室和谐母仪天下,她只能将这种憎恨深藏心中。
但深藏不露并不等于冰消瓦解,这股子睚眦之恨,始终还在心中作祟。
她一直找不到泄愤的途经,每当夜深人静时,她常会无端由地怒满胸臆。
今儿个,住持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发泄对嘉靖皇帝毁佛的极大不满,使得她的心底深处,那一点真情顿时间爆发膨胀。可即便如此,她仍不忘克制与掩饰心中的沸腾。
忽然,李太后威严自重地沉沉喊了一声:“陈炬。”
“奴婢在。”陈炬忙答道。
“诽谤先帝,依大明律,该当何罪?”
“这个……”陈炬看看李太后,又看看陈太后,接着看看住持,愣在那儿不知如何作答。他心里骂这位住持不该在李太后面前说这多不该说的话,可李太后刚才分明承诺不追究,这会儿又威严赫赫地问该当何罪?
住持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已是如释重负。不过李太后这种反应,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论私,李太后是嘉靖皇帝的儿媳妇,岂能容许别人当着她的面儿说她公公的坏话?
论公,李太后母仪天下,又岂能让别人言及先帝的不是?她还需要维护皇室的和谐与尊严呢。
既然已经料知李太后的反应,住持便坦然不卑不亢地答道:
“诽谤先帝,可处大辟之极刑,但老衲方才所言嘉靖皇帝爷的所作所为,保证没有一句是诽谤。况且老衲有言在先请太后娘娘懿旨,恕老衲无罪。”
李太后本来就是在做戏,见住持如此认真,她浅浅一笑,说道:“老和尚不愧为得道之人,心机甚深。”
住持见李太后忽然又笑了,索性趁这个机会说道:“慈圣太后娘娘若肯虚怀纳谏,老衲还有一言忠告。”
“好,说吧。”
“如今,宫廷内外都在传言,说太后娘娘是观音再世,这并非妄言,天降大任于太后娘娘。还望太后娘娘能匡正世庙遗毒,广结佛缘,让大明之皇天后土重凝大乘气象。。”
李太后专注地道:“主持师父,请问如何广结佛缘?”
住持像是想好了似的,不假思索地回道:“太后娘娘,把世庙所毁之寺尽行恢复重建。”
李太后蹙眉沉思片许后才说道:“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当即给住持承诺什么。
不追责是不追责,但要说帮助说服万历皇帝尽行恢复重建所毁寺庙……她可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至少眼下没有。
“莫非太后娘娘觉得不妥吗?”
“当然。”
未等李太后反应过来,朱翊镠已经抢先代为回道。
住持一愣,双眼盯着朱翊镠。
虽然住持不敢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争取道:“潞王爷,当今皇帝爷登基时没有找替僧出家,却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可见上天冥冥之中已呈现出重振佛门之迹象。”
“放屁。”
朱翊镠毫不客气地回了两个字。
要知道这时代的张居正都不信佛教那一套,朱翊镠就更不信了。
他可是受过马列主义的熏陶,虽然也并非百分百的信,可至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而佛教是典型的唯心主义,有其消极的一面。
承认佛宗以及知识体系浩瀚无垠并且有其现实意义,但重建恢复被嘉靖皇帝毁掉的寺庙……
朱翊镠觉得大可不必。
况且重振佛门也不能靠多修几座庙宇就能实现得了。
“镠儿。”
听到朱翊镠说“放屁”时,李太后当即严肃地批评道:“说话没大没小。”
“娘,住持的提议万万不能答应。”
“为什么?”李太后问。
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倘若娘真想知道,孩儿大可在回去的路上慢慢讲给娘听。虽然娘笃信佛宗,孩儿也知道佛宗有着净化心灵的作用,但佛宗那一套并不能有效解决实际问题,所以朝廷还是不要鼓励的好。”
住持有些失望,喃喃地道:“原来潞王爷与前任首辅张居正理念一样。”
“是,没错。”朱翊镠如是般回道,而且还补充一句,“都是超现代的。”
不得不承认,张居正的许多思维都超越了同时代的人。
包括他对佛教的理解。
张居正更愿意相信自己。他有这样的认识,除了超级自信之外,更多是因为他的知识体系与逻辑体系。
他确实堪称一个先知先觉的人。
当然人无完人,张居正的思想站在后世角度看,很明显也有许多糟粕的东西,比如他对私学的禁止与厌恶。
……
第669章 坐而论道也不怕
对于朱翊镠的“霸道不讲理”,住持师父可是早有耳闻。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只要朱翊镠插手,问题便变得不可预测。
然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十年的李太后,按理说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
而且,他确实也是这样听说的。
可实际上,当朱翊镠一开口,李太后除了训斥一句注意言辞不要口无遮拦外,就再也没有出言反驳。
非但如此。
住持还特意观察到,无论朱翊镠说什么,李太后都点头表示赞同。
这让住持感觉到他提议“重振佛门”的建议,更不会被李太后采纳。
本来李太后就说要从长计议的。
朱翊镠这一搅和,住持感觉今天他说的话白说了,要黄。
可住持又不甘心,李太后分明很有兴趣的嘛,听得也津津有味,不然也不会晚饭还没吃一直催他讲下去。
事已至此,住持决定也只能硬着头皮与朱翊镠争辩一番了,看这样能否挽回李太后的心,不然今天酣畅淋漓的话真的白说了,眼泪也白流了。
鉴于此,住持问:“慈圣太后娘娘笃信佛宗,不知潞王爷信什么?”
“信科学与真理。”朱翊镠如是般回道,他也不管住持是否听得懂。
反正住持也没打算听懂,回道:“无论潞王爷信什么,老朽觉得我们每个人信什么都是自己的权利,不要因为您信这个便反对别人信那个吧?”
“那是当然,”朱翊镠道,“只要不违背社会道德与自己的良心,我们每个人信什么都是他的自由,就像老和尚信佛而我信科学与真理,但我不会强迫你与我一样也信科学与真理,同样你也不能强迫我或他人与你一样信佛。”
“可老朽并没有强迫谁啊!”住持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
“怎么没有?你让我娘说服皇兄恢复重建被毁掉的寺庙,那不等于是倡导推崇佛宗让天下人与你一样吗?”
“老朽没有这样说呀!”住持更觉得委屈了,极力想为自己辩解。
可朱翊镠不依,接着说道:“虽然你没有这样说,但正所谓上行下效,如果我娘与皇兄都支持赞成,那不等于是告诉乃至诱导天下人信佛吗?”
“太后娘娘笃信佛宗,难道潞王爷就这样讨厌佛教吗?”
朱翊镠听了,有几分不悦,不客气地反击道:“你这老和尚,看着斯文,说起话来怎么断章取义喜欢给人乱扣帽子呢?我只说相信科学与真理,几时说讨厌佛教了?我承认佛教博大精深是一门学问,但现阶段却不适合推崇。”
“为什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因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可谓是佛宗的教义吧?”
住持一愣,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印象中的朱翊镠是一个不着调的主,竟还懂得佛宗的教义?
的确,这是《金刚经》的魂,可以看作是佛宗的教义。
不过转念一想,朱翊镠是李太后的儿子,而李太后又如此疼爱儿子,朱翊镠懂得一些也不足为奇。
朱翊镠接着说道:“总之一句话,佛宗重视自我修养,而要懂得它的真谛也需要较高的修养。刚说了依靠佛宗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至少现阶段是。如今虽然天下太平,可大部分人依然活着苦日子,如果都像年永欢那样吃不饱穿不暖,让他们信佛又有多大意义?与其花钱花精力推崇佛宗,还不如多教人们如何挣钱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信佛终究只是精神上的,只有物质上富裕起来,谈精神才有意义。”
朱翊镠这番话其实并不难理解,可因为论及“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所以显得如此的超然,毕竟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还是那么新鲜。
且不说这个世界的人,就是再过几百年,到马列主义已经普及的二十一世纪,依然还有不少人不能理解。
住持沉默了。
李太后也沉默了。
包括陈太后、陈炬和张大受,他们都陷入了沉思中。
又一次见识到了朱翊镠的“异类”。
先不管那些专有名词到底懂得有几分,比如科学、精神、物质,但只感觉朱翊镠的话说得在理:
如果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跟他们讲信什么有何意义?
只有先把生活或者叫生存的问题解决了,然后才能谈信什么。
朱翊镠讲的这个道理浅显不过,并没有多深奥,他们当然懂得。
不懂的是为何朱翊镠小小年纪却懂得如此之多,说得头头是道。
见都沉默下来,朱翊镠接着道:“无论信佛教也好,还是信道教也罢,都无可厚非,毕竟都没有教人做坏事,反而让人行善、修为。但对于天下百姓庶民而言,信佛还是信道真的不重要。作为社会上层拥有话语权的我们,应该让他们过好日子才是正道。那怎样才能过好日子呢?简单地说就是要让他们手中有足够多可支配的钱。重振佛门还是重振道门,我觉得没有必要。”
朱翊镠一停,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没人敢说话似的。
于朱翊镠而言,这还只是谈到理论层面,而没有道出现实。
若非李太后在,他很想问住持:知道李太后眼下的处境吗?就好像还是李太后当家做主似的。
她已经不当家有一阵子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说一不二的李太后了。
可即便她同意恢复重建曾被毁的寺庙,万历皇帝就会答应下来吗?
灵藏观音寺的这位住持似乎,是确实不知道李太后眼前的处境状况。
“母后,娘,咱还是先吃饭吧,孩儿肚子早就饿了。”
见大家继续沉默不语,朱翊镠只得站起来说道。
“好好好,先吃饭,先吃饭吧。”陈炬立即附和道。
陈太后和李太后都点了点头,可依然没有缓过神来。
尤其是住持好像做梦云游一样,恐怕已经忘了他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这时候是要招待客人的。
“住持师父。”陈炬只得喊了一声。
“哦,哦,来了,来了。”住持这才清醒过来似的,忙领着一群人用餐去,只是他脑子里依然盘旋着朱翊镠的话。
其他人一样如此。
就是对朱翊镠再再熟悉不过的李太后,这时候也在琢磨并掂量朱翊镠刚才说的那番话……好像很深奥,但又好像不尽然。嗯,只能饭后好好问问了。
李太后心里想着。
虽然她已经不当政,但从朱翊镠口中说出来,她当然要认真对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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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眼看就要过完了,哎……
第670章 母子一席话
一顿粗茶淡饭之后,住持还想找朱翊镠辩论一番。
可陈炬不给机会。
本来时候就已经不早了,抵达灵藏观音寺已是傍晚时分,住持对李太后又掰扯了一阵子,后朱翊镠强势加入,又耽搁了好一阵子。
吃完晚饭都到了夜深人静时分。
今晚住持肯定是没机会与朱翊镠辩论了,但李太后有。
她兴致勃勃地邀请朱翊镠。
自己儿子也不用介意避讳,饭后直接让朱翊镠去她安歇的房间。
朱翊镠当然去了。
“娘。”
“镠儿来了,坐。”
“娘是有心事儿睡不着吗?”朱翊镠在李太后对面坐下,凝眸问道。
“娘还在回味饭前镠儿说的话。”
“哦。”朱翊镠点点头,其实李太后不明言,他也已经猜到了。
“什么是科学?”李太后开门见山虚心而好奇地请教道。
朱翊镠想了会儿,虽然“科学”一词对他而言是如此的熟悉,可发现真要解释起来还真特么不容易。
“科学”一词是舶来品。
该怎么解释呢?
朱翊镠阻静心组织一下语言,如是般回道:“娘,简单地说,科学就是指发现、积累并公认的普遍真理或普遍真理的运用,是系统化的知识。”
继而朱翊镠又补充道:“在孩儿的眼里,科学不是认识世界的唯一渠道,可因其具有公允性与一致性,所以是为探索世界最可靠的实践方法。”
“哦。”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疑惑地道:“娘信佛,而镠儿信科学与真理,那科学也是一种信仰吗?”
“不,不是的,娘。”朱翊镠立马儿摇头回道,“科学不是信仰,通俗地说科学是拿证据说话,它是认识世界的一种态度、观点与方法。再通俗一点说,就是实事求是。”
“哦,”李太后浅浅一笑,“镠儿说实事求是娘不就一下子懂了吗?非要说得那么复杂。”
“……”朱翊镠也只能付之一笑。
“原来镠儿信这个。”李太后又疑虑地道,“可镠儿刚才不是说,科学并非一种信仰吗?”
朱翊镠又只得耐心解释,谁让李太后是娘又那么疼他呢。
“娘,科学是认识这个世界的一种方法,就是让我们实事求是。它与科学不是一种信仰,这是两码事儿。娘,科学不是一种信仰,但孩儿信科学,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啊!”
李太后眉头又紧了。
哎,也不能怪她。与这个世界的人谈“科学”,是怪不合时宜的。
李太后接着问道:“镠儿,那什么是物质?什么是精神?”
这个就更难解释了……看吧,刚才在住持面前卖弄,现在可好!
所幸李太后悟性高思维敏捷,是个玲珑剔透一点即明的女人。
朱翊镠也只能试着解释。
好在上学时哲学还算学得凑合,不然也不会在住持面前卖弄,故意抛出马列将住持喷晕。
在这个时代将马列抛过去,有几个能够抵挡得住?
但如果真正按照哲学意义上的物质与精神来讲,恐怕李太后不晕,朱翊镠自己都要晕了。
所以也只能尽可能地从简。
“娘,物质即存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的存在都称之为物质。而精神即意识或思想,就是我们这里所想的。”
朱翊镠指着自己脑袋儿。他这样解释显然不科学,但也没办法。他继续解释道:“物质决定意识或精神,而意识或精神会反作用于物质。”
“物质决定精神……”李太后沉吟着喃喃地道,“镠儿好像言之有理,人只有填饱肚子,才有精力思想。饱暖思**就是这个道理吧?”
“对对对,娘说得太对了!”朱翊镠竖起大拇指赞道。
“可是,刚才镠儿刚才有一个观点娘没有吃透。”
“娘请说。”
“你说现阶段最重要的,不是信佛还是信道的问题,而是要让百姓庶民手中有足够多可供支配的银子。可镠儿知道吗?任何人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十有八九都会变坏,如此一来,到时候不是就不利于统治了吗?”
“……”这是明显的统治者思维,而且类似于愚民政策。
“娘往好的方面想,倘若普通的黎民百姓手中都有钱,那精神上不就跟着富裕起来、人的素养提高了吗?又何必天天琢磨如何统治他们?倘若人人都能自治,国家不就大治了吗?”
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心悦诚服地感慨道:“镠儿的胸怀实非娘所能及啊!”
“娘过奖了!”
“看来……”李太后一激动,话溜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了。
“娘,看来什么?”
“没,没什么。”李太后敷衍过去。她原本想说:看来镠儿或许真的比你皇兄更适合当皇帝。
朱翊镠也不再追问。
李太后接着又问道:“镠儿创办朱氏集团,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庶民手上有钱可花吗?”
朱翊镠笑了笑说:“娘,你也太高估孩儿了吧。孩儿创办朱氏集团只是为了挣钱,当然会有许多人从中受益的。倘若天底下有无数个朱氏集团,那就有无数人受益,届时大家手中就有钱花,物质上富裕了。”
“可咱不是要以农为本吗?”
“娘,农是农,商是商,并不矛盾。农解决人吃饭温饱问题,商是解决人如何才能吃好喝好玩好的问题。”
“镠儿的意思是要重商、兴商?”
“嗯,但不等于抑农,农业永远是根本。”朱翊镠如是般道。
“那以镠儿的思想与眼界,岂不是反对替僧出家?”李太后问。
“娘,请恕孩儿直言,孩儿觉得替僧出家没啥用,最多能让皇兄寻个心理安慰罢了,其实这就是巫术迷信嘛,只是没人敢这样说而已。况且,皇兄让娘亲来迎接替僧,恐怕目的也不在于此,而是别有目的。”
“镠儿以为是什么目的?”李太后不禁神情一紧,忙问道。
朱翊镠正要开口,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呼喊“救火、救火……”
这回轮到朱翊镠神情一紧:“娘,好像出事儿了。”
……
第671章 一场火引发的思考……
“着火了吗?”
李太后诧异地问道,心想灵藏观音寺就这么大面积,而今天从宫里来的人就有这么多,确实容易发生混乱。
“娘,是的。”
朱翊镠回道,听见外头嘈嘈杂杂的呼喊声,他已经确定是着火了。
不过再仔细一听,倒是让他有点儿心惊胆战的感觉。
因为好像听见有人在惊叫:“是潞王爷房间着火了。
“快快快。”
“咦,潞王爷他人呢?”
“……”
李太后听着似乎也不对劲儿,望着朱翊镠正要开口询问,只听护卫班头在外急促地问道:“太后娘娘,潞王爷是与您在一起吗?”
“是的。”李太后连忙回道。
“那微臣就放心了。”
“外面到底怎么回事儿?”李太后迫不及待地关切问道。
“启禀太后娘娘,安排潞王爷留宿的房间不知为何忽然着火了。”
娘的,果不其然!
朱翊镠心头一寒,想着莫非有人想对他下手不成?这里远离紫禁城,人多杂乱的,倘若……他不敢想。
“火势怎样?”李太后接着又问。
“咱人多,烧肯定是烧不起来,但房间已经不能住人了……”
“哦。”李太后继而又吩咐道,“倘若住持师父有何需要,请尽管配合。”
“微臣明白。”护卫班头道,“太后娘娘与潞王爷安好,微臣先行告退。”
“去吧。”李太后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只听陈炬又在外头着急地道:“让娘娘受惊,奴婢该死!”
“陈太后没事儿吧?”李太后问。
“回娘娘,张公公过去看了,应该没事儿,不然这会儿更乱。”
两宫太后被灵藏观音寺的师父们安排在一个东边一个西边,而朱翊镠的房间安排在偏北的方向上。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呢?”
“回禀娘娘,火刚被扑灭,着火原因尚且不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娘娘可以安心歇息,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今晚不眠不休也要保护两位娘娘的安全,绝不容有失。”
“还有潞王。”李太后特意补充道。
“奴婢明白。”
“哎!怎么会这样?”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精神似有点恍惚。
“娘,孩儿想出去看看。”朱翊镠忽然站起来请示道。
“不行。”李太后毫不犹豫拒绝,“现在外头这么乱,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娘的身边吧,坐下。”
没辙,朱翊镠只得重新落座。
但他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总感觉这次着火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只是这手段嘛……似乎有欠火候。
而且,如果真是他自己这边的人所为,那应该能想到他极有可能不在自己房间而在两宫太后那里呀!
放火……这手段实在不敢恭维,即便他在房间,有那么多的禁卫守着,也不至于要他的命啊。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莫非真是偶然?
没有那么巧吧?想来想去,朱翊镠还是觉得不信。
所以他很想出去看看。
可惜李太后看着不让,而且她还在纠结刚才那个问题,一本正经地问:“镠儿,你说你皇兄请娘迎替僧进京另有目的,到底有何目的呢?”
“孩儿不敢说。”
“在娘面前有什么不敢说?你连`取而代之`都敢,还有你不敢的吗?”
李太后相激中也夹含着几分鼓励。
既然如此,朱翊镠索性大胆地说道:“娘,孩儿怕皇兄杀我。”
“胡说,你皇兄怎会杀你呢?”李太后以责斥的口吻道,“没有证据的事,镠儿不要胡说,这样伤害兄弟间的感情。”
“孩儿直说了吧,这次请求跟随娘亲与母后来漷县,就是因为怕皇兄。”
“镠儿想多了吧!”李太后当然也能明白朱翊镠的意思:这次请替僧进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支开她这个当娘的,然后才会对朱翊镠下手。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吗?无论如何李太后都不愿意相信。
“哎呀!”李太后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声惊讶,“莫非今晚镠儿房间的着火就是因为……”
虽然话只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但朱翊镠秒懂。所以他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只是没有说话。
“不会,不会,这不会的……”李太后心事重重,重复着同样的话。
朱翊镠也没有多说什么,尽管他思绪飞驰,可正如李太后所言,一切还只是停留在猜测中,尚无证据。
……
次日一大清早,陈炬和张大受便带着住持来请罪。
李太后昨晚确实受到滋扰没有休息好,但不是因为这场火,而是因为小儿子朱翊镠说的那番话:竟怀疑是大儿子万历皇帝所为。
本心而论,因为得知朱翊镠想“取而代之”的心意后,她就竭力避免两个儿子在她不在时碰到一起的可能。
这次朱翊镠要跟随,她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主要就是鉴于这种考虑。
虽然她不像朱翊镠那样怀疑,但她还是时刻保持警惕之心。
迫不及待地问道:“昨晚那场火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启禀仁圣、慈圣皇太后娘娘,据调查考证,是一只该死的猫跳进安排潞王爷就宿的房间里,打翻灯火所致。完全是一场意外。”
李太后听了,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对准朱翊镠,好像在说,看,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复杂吧?这就是一场意外,并非有人蓄意为之。
朱翊镠则回避过去了。他依然坚信自己的判断,所以不好意思与李太后的眼神对视,宁可尴尬。
李太后带着几分歉意,缓缓言道:“尽管惹事的是一只该死的猫,但若非我们兴师动众而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住持师父,没有烧坏贵寺什么贵重的物事吧?”
“没有,没有……”住持连连摇头。
“为表达我们的歉意,决定再施赠贵寺两千两银子作为香资。”
“多谢慈圣皇太后娘娘!多谢仁圣皇太后娘娘!”住持弯膝谢过。
“咱开始敬香吧。”李太后抬手吩咐陈炬和张大受,毕竟时间紧迫。
这样,两宫太后在住持的导引下开始燃香拜佛,宝殿一侧奏起了佛乐。击钟罄,操琴瑟,同奏则五音谐和,迭奏若空灵出穴,俨然仙乐,又不失皇家气派与典雅。
单就此,住持的确用了心。
……
第672章 现世宝又来了
李太后这一生笃信佛宗,所以拜佛特别认真。
要依陈炬、张大受之意,反正这次来灵藏观音寺的目的是迎接万历皇帝的替僧,敬香礼佛只是附带的,因此没有必要一丝不苟。
可李太后不依。
不要说在如来佛、欢喜佛、药师佛以及观音菩萨面前一律三拜九叩,就连护法韦驮、四大金刚、十八罗汉面前也一概稽首行礼。
毕恭毕敬献上檀香三炷。
这也难怪李太后着急敬香,对昨晚的一场火只简单问了几句。
因为这一趟礼佛下来,花去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
敬香礼佛完毕,本来是要到客堂落座休息片刻的。
因为着急回去,都一概免了。
李太后正准备下令返宫,忽然门外有禁卫来报:“启禀太后娘娘,武清侯李老太爷求见。”
李太后一愣,讶然道:“父亲来了?他怎么忽然来了呢?快请!”
李太后急忙肃衣整冠。这回她不想去客堂耽搁时间也得进去了。
住持适时告退。
不大会儿,只见一位约莫六十岁左右,身着轻绡蟒衣的干瘦老头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正是昔日的武清伯,后来升了武清侯的老国丈李伟。
他一眼瞥见自己女儿李太后,顿时情绪激动又显得局促不安。
按国礼,他应该给李太后下跪;按家礼,李太后又该给他下跪。
正感到为难,他又看见陈太后,这下他不跪都得要跪了。
然而,正当要下跪时,只听陈太后说道:“李老,这里不是宫中,又没有外人,您不必拘礼。”
“好好好,如此甚好。”李伟忙一迭连声地回道。
人家客气,你却当真?真是,朱翊镠不禁一声冷笑。
“原来外孙也在啊!”李伟装作没听见客气地问候。毕竟他这个“侯”还是在朱翊镠撮合下实现的。
在这外孙面前,他不敢倚老卖老。
要知道当初他想从“伯”升到“侯”费了多大的劲,求张居正不行,求冯保推三阻四,求自己女儿李太后被骂……多少年来一直悬而未决。
而等到朱翊镠开口答应,靠,没过半个月就成了。
所以他感觉朱翊镠这个外孙太有本事,由衷地佩服。
以致于被外孙笑,他都可以装作没听见,还热情地打招呼。
“爹,你怎么跑来了?”李太后要着急回去,一来时间紧,二来主要还是因为身在宫外,没有安全感。
尽管她不敢相信朱翊镠的话,但她心里头可没那么平静,只是在朱翊镠面前不愿意表现出来罢了。
若今天回不成,还需留宿的话,昨晚来了一场意外的火,那今晚还不知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想想还是慈宁宫安全。
想着,万一真的被小儿子朱翊镠言中,大儿子万历皇帝请他迎替僧进京只是一个幌子,那就不好了。
直到临时临急她仿佛才明白过来朱翊镠为什么要让陈太后也一起来,原来只是为了增加一道保障。
“听说女儿回家乡为外孙皇帝请替僧进京,咱特意连夜赶过来相见。幸好赶上了,搭帮着咱也在菩萨面前磕几个响头,烧几炷香,讨点福气,顺便回来看看选好的吉壤。”
李伟回答,接着东张西望,看着这里的陈设琳琅满目,每一件都是如此的考究,又不由得羡慕地说道:
“没想到在咱家乡,铺排竟也如此华贵哈!咱武清侯府上,比起这里来,不知寒酸多少呢。”
朱翊镠又是一声冷笑,道:“外公要是看着这些家具不错,待会儿可以租几辆马车拉回去啊!”
李伟眯眼望着朱翊镠,一咧嘴露出满口的黄牙,也不生气,笑道:“你这外孙怎么还当着你娘的面,拿你外公开涮起来了?没大没小的,这些物件不是你的,你才这么大方吧。”
李伟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人又生得干巴,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福相。若是脱掉蟒衣,换上寻常装束,走在街上活脱脱就是一个高粱花子,哪里看得出来他是李太后的父亲?
朱翊镠又摇头笑道:“外公都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看不透,这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玩意儿,你又何必惦记着据为己有?娘时间紧着呢,外公要敬香拜佛自己去,别耽搁我们。”
“你,你这外孙,怎么说话的?”李伟实在气愤不过,仗着自己女儿李太后撑腰,他一跺脚气冲冲地道。
无奈李太后不帮衬他这个父亲,而站在儿子那一边,说道:
“爹,您大老远的跑来,只为敬香礼佛讨点福气吗?倘若如此,那镠儿说得对,我们真没时间陪您老人家,需赶回宫里,您自己去吧。”
“外孙无情,是他小,不懂事,女儿居然也这样对爹吗?”李伟故意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李太后有点不耐烦了,本来出宫一趟心里头装着的事儿就多,所以说话的语气不免带着几分怨气:“爹,你有事直说吧,到底为了啥?”
“算了算了。”李伟一摆手,气愤而又失落地道:“爹指望不上大外孙,让他拨款给我这个外公修建吉壤,结果他小气得不行,只拨了一万两银子,这顶个屁用啊?以致于工期一拖再拖,至今还没修一半。送给小外孙结婚的贺礼却是如此之重,外公终究只是外人一个啊!比不上亲兄弟亲。”
“爹,您跑到这里来,说这些酸不溜秋的话作甚?您觉得好意思,女儿和您外孙都还需要脸呢。”李太后实在听不下去了,甩手就要走人。
“别怪我没提醒女儿和小外孙,你们以为大外孙给小外孙送那么重的贺礼是好事儿啊……”李伟正要气嘟嘟地说下去。
却被朱翊镠打断了。
“外公,我听出来了,你说来说去不就是要钱吗?修吉壤不够的钱我出。”朱翊镠拍着自己胸膛信誓旦旦地道。
李伟眼睛顿时一亮:“小外孙又在忽悠外公呢?不怕天打雷劈吗?”
朱翊镠洋洋自得地道:“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外公没听说朱氏集团吗?”
“听说过,当然听说过呀!”李伟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道。
朱翊镠说:“出钱当然没问题,但我有一个要求。”
李伟迫不及待的样儿:“只要好外孙给钱,别说一个,就是十个百个,都没问题,好外孙快说,什么要求?”
李太后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可摊上这样的爹,让她有什么办法?
若非小儿子朱翊镠开口为她解围,这会儿只想骂她父亲一顿,然后扬长而去,懒得搭理。
因为朱翊镠开口,她倒想听一听。
……
第673章 该来的总会来
在场各位也都看出来了,武清侯李伟哪里是来敬香礼佛讨福气?
分明就是来要钱的。
武清侯,老国丈,当今圣上的外公修吉壤,按规矩朝廷理应拨款。
万历皇帝确实也拨了。
只是李伟这人品性着实不咋滴,给他拨多少都嫌少。
恨不得从中大捞一笔就是好的。
可让他直接找万历皇帝理论吧,他当然不敢有些心虚。
他更不敢找李太后理论,虽然李太后是他亲生闺女,可李太后恨铁不成钢似的老是说他不长进。
起初他想见女儿只闯慈宁宫,李太后还不好意思说,而且每次去变着法儿要钱,久而久之李太后感觉腻味,只是碍于自己亲爹没办法。
即便如此,有时候也避而不见,有时候干脆告诉当值内侍,只要看见她爹来,就欺骗说她不在。
所以后来,李伟想见自己女儿李太后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求其他人又不管用。要求也只能求万历皇帝和李太后了。
万历皇帝他不敢,李太后在慈宁宫时他见不着……得知李太后来了漷县,想必也这就是李伟追来的原因。
因为在漷县见女儿一面,比在慈宁宫见女儿一面不知容易多少倍。
虽然他心知肚明不受女儿待见,可想着回到家乡怎么也能勾起女儿一些情怀,保不齐就松口答应了。
可没想到女儿还是不愿意搭理他。
然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小外孙竟然答应出钱给他修吉壤。
肯定是因为刚才说的那话,“还以为大外孙给小外孙送那么重的贺礼是好事儿啊”……嗯,肯定是因为那句话。
反正无论因为什么,想着只要小外孙朱翊镠答应了就好办。嗯,小外孙创办朱氏集团,听说很有钱的。
李伟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只是不知道需答应什么要求才行?
李伟满怀期待地望着朱翊镠。
“外公,要不你先敬香礼佛?我与娘还要赶着回去呢。”
“好外孙,你这样吊着外公胃口,外公还哪有心思敬香礼佛?心不在这,不敬也罢。昭宁寺比这规模还大,回京敬香礼佛也是一样的。”
“那就不多说了,赶紧随我们一道回去吧。”朱翊镠一摆手。
“好好好!”李伟兴奋地道,“外公与好外孙同乘一顶轿子行不?”
朱翊镠摇头回道:“不行,我与娘同乘一顶大轿的。”
“那外孙赶紧说,到底答应你什么要求呢?”李伟着急地道。
朱翊镠依然摇头,笑了笑:“回京第一时间便说与外公听。”
“那好外孙可不要反悔哦。”
“外公放心,当着娘亲的面,我又岂敢忽悠外公。娘,下令出发吧。”
李太后点点头。本来她也想听,可既然朱翊镠卖关子不说,况且又知道她爹是一个难缠的主,先回京也好。
这样,一行人原路返京。
只多了一个替僧年永欢,多了一个武清侯李伟外加他带来的两名侍从。
回去时朱翊镠依然与李太后同轿。
“镠儿。”
李太后忽然抬眸喊了一声。
“娘。”
“镠儿,你是不是猜出你外公想要说什么?你外公为什么说你哥哥给你送重礼不见得是好事儿呢?”李太后担忧地问道。
“娘,估计外公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吧?”
“什么风言风语呢?”
“也许是外公自己胡思乱想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娘答应给他拨款。”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外公到底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听外公说话的意思,娘难道不能猜度出一二吗?皇兄给外公拨款只拨一万两银,外公明显嫌少;而皇兄给我送贺礼的价值是其百倍不止,外公当然有想法啦。外公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依孩儿推断,应该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皇兄对外公那样,而对孩儿却这样好,外公肯定以为皇兄不真心。”
“镠儿能不能说清楚?”
“娘,自打你险些将皇兄废掉后,皇兄对我这个弟弟就有提防之心,表面上是看非常宠爱我,可实际上预计得有八成是做给世人看的。”
李太后紧锁眉头,道:“镠儿,娘觉得你总是在怀疑你哥哥。”
朱翊镠道:“娘,回宫后问外公,看他怎么说不就知道了?孩儿不是怀疑皇兄,而是在揣度外公的心事儿。”
“好吧。”李太后忧虑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道,“镠儿,如果这次你没有随娘亲一道前来,会是什么情况?真的有你想象中的恐怖吗?”
“娘还是不要多想。”朱翊镠道,“多想无益,该来的总会来。”
……
返京的途中倒是很顺利。
这让朱翊镠心头更是疑虑重重,灵藏观音寺的那场没有水准的火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为了对付他?
或者说有心打草惊蛇?
可这不合理也不科学啊!
朱翊镠百思不得其解。
那只该死的猫刚好进了他的房间又刚好打翻了灯火?
该不会真有这么巧吧?
不过回京了也不允许他细想,因为那个现世宝李伟急着要见他。
既然先头已经答应了李伟,那朱翊镠肯定不可能反悔。
急着要见,那就来吧。
朱翊镠有心一问:“外公想去正殿还是偏殿一叙?”
“偏殿。”李伟不假思索,接着还给出一个理由,“偏殿安静。”
然而,朱翊镠摇头道:“还是去正殿吧,让娘亲也听一听。”
“……”李伟嘴巴蠕动着想说,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候也只能依着朱翊镠了。
这样,在付大海的引领下,朱翊镠和李伟去了李太后那边。
李太后还等着旁听呢。
虽然她已经宣称不管事了,但两个儿子的事她岂能不管?
在李太后的面前,尽管李伟身为父亲,可他还是局促紧张。
只见他端正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自己膝盖骨上一动不动。
朱翊镠催道:“外公说话呀!”
李伟像接受训斥似的先是情不自禁地看了李太后一眼,然后才将目光缓缓投在朱翊镠身上,问:
“好外孙,现在什么要求总可以说了吧?”李伟迫不及待。
……
第674章 果然
“外公需要多少钱修吉壤?”朱翊镠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道。
“这,这个……”李伟稍一犹豫,心想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呀!
“说呀!”朱翊镠催道,“我好根据外公所需钱数提要求。”
根据钱数提要求……这让李伟暗自窃喜,既然如此那就大胆说呗。
“十万两应该差不多吧。”
“爹,你说多,多少?”未等朱翊镠开口,李太后已讶然问道。
“十万两。”李伟确定地回答。
“爹,你也太狠了吧?”李太后几近愤怒,责斥道,“爹不要狮子大开口,镠儿可是掏私人腰包,钱都是辛苦挣来而不是流水淌来的明白吗?”
“好外孙怎么说?”李伟鸡贼,知道这时候朱翊镠说了算,所以他也没有急着回答李太后,而是朝朱翊镠一笑。
“钱不是问题。”朱翊镠大方地道,“刚说了,我会依据钱的数目来提要求。十万两自然有十万两的要求,一万两也有一万两的要求,总之一句话:钱越多,要求越高,自然越难实现。”
“好外孙先说说看,到底什么要求?”
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道:“我的要求就是,一年不准说话。”
李伟:“……”
李太后:“……”
两人都是一愣,这是什么鬼要求?但听着好像也不难呀!
一年时间而已嘛。
一晃而过。
这不相当于只要一个月不说话,就可以得到一万两银吗?
谁不愿意?
幸好刚才狮子大开口一上来就是十万,若是说少了那得多亏呀。
“外公如何?”
“好外孙,外公没有听错吧?”李伟恍然如梦般问。
“当然没有,我的要求就这样。”朱翊镠信誓旦旦地道。
“好,外公答应你。”李伟红光满面。
“镠儿。”李太后着急地喊了一声,在她听来,感觉朱翊镠说笑话似的。
张嘴就来十万两,那是什么概念?
“娘。”
“镠儿是认真的吗?”
“娘,当着外公和你的面,孩儿难道还会撒谎不成?”
“可十万两……”李太后不敢想。
“娘,没事儿的,孩儿自有分寸。”朱翊镠胸有成竹地道。
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她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自己儿子给钱自己父亲,说多了岂不让他父亲伤心?
“外公,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但你也要遵守约定,一年时间的确不长不短,但让你一年时间不开口说话,可没那么容易。”
“好外孙,倘若做不到,外公不要你的钱就是了嘛。”
“嗯。”朱翊镠微微点头。
“外公还以为好外孙会有什么为难的要求呢,原来只是不让说话。”李伟此时的高兴,让他早已忘记了局促,甚至连李太后在旁都浑然不觉似的。
“那今天就让外公把话说完吧,否则从明天开始,一年之内不能说话,想想就觉得辛苦。”朱翊镠笑意绵绵,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是哈,好外孙言之有理。”
“问外公,在漷县灵藏观音寺时,你为什么说皇兄给我送重贺礼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这会儿朱翊镠倒是开门见山。
而且想着,修吉壤的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让外公如此高兴满意,这时候应该有问必答吧。
果不其然。
只听李伟眉飞色舞地回道:“外公就猜到好外孙是因为这个,所以在灵藏观音寺,外公正想说这个时,好外孙将我阻止下来不让说。”
朱翊镠微微颔首。
李伟接着说道:“其实这个还不好理解吗?当然外公也是听说来的,说大外孙平常没那么大方,独对好外孙如此大方,之所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儿,好外孙想过为什么吗?”
朱翊镠故意摇了摇头,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
李伟洋洋得意地道:“好外孙,你还急得三年前吗?就是差点儿顶替你哥哥当了皇帝。此情假若换作是你,你会无动于衷而不提防吗?你哥哥从此以后对你更好了是不是?”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朱翊镠道。
他回答的同时目光偷偷转到李太后那里,见李太后脸色阴沉。
李伟正在兴头上,压根儿没顾及到到李太后的感受,继续说道:
“为什么对好外孙更好了?外界都在传言,那是因为要维护皇室的尊严,即便想你死,那也得对你好!好外孙明白这个理儿吗?”
李太后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眼看就要忍不住大喝一声了。
李伟继续洋洋洒洒地道:“好外孙还有一点,他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对你越好,你越是没有斗志,就像温水煮青蛙似的,这是人类的惰性之一。好外孙承认这一点吧?”
朱翊镠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外公才好心提醒好外孙,不要因为你哥哥送你那么多贵重的贺礼,你便觉得这是好事儿一桩。好外孙那么聪明,怎么好像不知道温水煮青蛙最后的结局呢?青蛙唯有一死。”
“爹。你在胡说什么?”李太后实在按捺不住呵斥一声。
吓得李伟浑身一机灵,这才感觉到原来李太后一直都在的。想着刚才说的话,他不禁汗流浃背。
借他一颗豹子胆,也不敢辩驳了。
即便确定自己不是胡说八道,这时候他也只能保持沉默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太后脸色阴沉地望着自己亲生父亲。
“爹这样说,不是挑拨钧儿与镠儿之间的矛盾吗?你是他们外公啊!”
“爹可没有挑拨哦,只是实事求是地说开而已。”李伟声若蚊蝇地嘀咕了一句以示不满、委屈。
“你这不是挑拨离间是什么?”李太后呵斥道,“亏爹好意思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伟继续小声小气,“大外孙对小外孙那么那么好,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李太后怒斥:“爹,往重了说,你这是诋毁圣上,是要杀头的。爹这么说这么做,到底对爹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李伟得意,“不然小外孙会答应给我十万两银子吗?”
李太后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