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狭路相逢
李太后虽然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威势已经大大下降:这次万历皇帝没有出阁迎接,但她今天的心不在此。
“娘来了哈!快请坐。”万历皇帝的热情看似一如既往,他站起身来欢迎。
李太后微微点头,她也不墨迹,径自在久违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而此时的朱翊镠,还在西暖阁外头等候。小内侍是没资格跟随李太后一道进入西暖阁面圣的。
但其实若细究,小内侍跟在李太后后面的资格都没有。
“娘,您一早过来有事相商吗?”万历皇帝开门见山地问道。
“孙公公,你先出去,我与皇帝有几句话想说。”李太后一本正经。
孙暹情不自禁地,先是偷偷看了万历皇帝一眼,然后得到确定的眼神后才躬身回道:“奴婢遵旨。”
正欲转身离去。
又听李太后道:“孙公公,没有我的指示,不要任何人进来打扰。”
“奴婢知道。”孙暹这才去了。
西暖阁里就只剩下万历皇帝与李太后母子二人了。
“娘有什么话要对孩儿讲?”万历皇帝又平静地问道。
“查抄张先生家的钦差已经上路了?”
“是。”万历皇帝淡定地回道。如今面对李太后,他再也不觉得害怕了。
不仅淡定,而且还很有底气。
“冯公公的司礼监掌印之职也被你解除了?”李太后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冷着脸,此刻两问更是冷冰冰的。
“是。”可万历皇帝的回答依然淡定而沉着,并没有因为李太后的冷而显得局促或紧张啥的,彰显出来的也是一股子天潢贵胄般的威势与气派。
“你现在什么都能一个人做主了是不是?”李太后这一问更是冰冷。
“娘为何如此一问?”
“哎,算了吧。”李太后一抬手,带着莫大的无奈,“娘已经管不了,问了也是白问,也不想与你多说。”
“娘,您这又是何苦来哉?好好在慈宁宫享清福不好吗?朝廷一应大小事交给孩儿处理就是了嘛。”万历皇帝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
“你能感觉自己能处理好吗?”李太后说了不想多说,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对于万历皇帝而言,这是一个让他极其不想问答的问题,回答说自己能处理好或者处理不好,都不合适。
几乎等于是一道要命题。
但万历皇帝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他如是般回道:“孩儿很有信心。但即便处理不好,就当一次学习吧,毕竟孩儿刚亲政还年轻。”
至此,李太后感觉自己完全不是万历皇帝的对手了。
……
孙暹刚一走出西暖阁,便看见朱翊镠正乖乖站在门外。
孙暹上去就是一脚,小声骂道:“你这个小东西,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给我滚远点?一脚踢死你。”
幸好朱翊镠眼疾手快,猛地一个闪身躲开了,恨恨地瞪了孙暹一眼。
这下孙暹可受不了,当即怒斥,“你居然敢瞪我!来,你跟我来。”
因为这里还是西暖阁附近,孙暹怕被万历皇帝和李太后听见了。
所以,想将朱翊镠装扮的小内侍拉开,好好训斥这家伙一顿。
谁知朱翊镠站着一动不动。
孙暹火冒三丈。
刚才一脚没踢着,他就已经怒火中烧了,只是碍于李太后和万历皇帝不敢出声,哪有这么不懂事的小内侍?
此时,朱翊镠不认识孙暹,孙暹自然也不认识朱翊镠。
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就是不敢弄出声音。
“你是哪个监局的?有种给我报上名来。”孙暹尽量压低自己声音问。
“你又是哪个监局的?”朱翊镠本不想惹事,可见眼前这个太监盛气凌人,一上来还要动手,他实在是看不顺眼便开口了。
这一问更是把孙暹气得七窍生烟说不出话来。他冲着朱翊镠咬牙切齿,恨不得跳起来将其碎尸万段。
朱翊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孙暹冲上来想一把薅住朱翊镠,然后将他拖到一个角落处。
朱翊镠年轻力胜,一脚飞过去,实实踢在孙暹的屁股上。
刚才孙暹踢人,没成,这下居然反被踢了,让他如何不气?可又怕惊动了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孙暹只好用杀人的目光盯着朱翊镠。
朱翊镠非但不谦虚,反而火上加油地“哼”了一声,“有本事报上名来。”
“大爷我孙暹,有本事你也……”
“哦,原来你就是孙暹啊。”朱翊镠不客气地打断孙暹的话,感觉刚才那一脚踢得实在是太过瘾了。
原来这名太监就是孙暹啊!朱翊镠对孙暹的印象停留在两点:
一,魏忠贤就是孙暹这货给引进宫里的;二,孙暹是个大文盲,生活没有着落才当了太监。
既然这个人就是孙暹,那刚才一脚是不是踢得很舒服?
朱翊镠洋洋自得的神情溢于言表,他也不顾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紫的孙暹,像是故意要挑衅似的。
“你不敢报名是吧?不相信爷查不出来。给爷等着。”孙暹咬牙道。他还一直以为眼前真是一名小内侍呢。
朱翊镠抬手指着孙暹,尽管什么也没说,但传达的意思很明了:你丫给我等着,老子就是轻蔑你如何?
孙暹实在忍无可忍,想着这回哪怕被万历皇帝和李太后骂,也不放过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内侍。
因此,他再次想一把薅住朱翊镠。
然而,正当此时,只听西暖阁传来李太后一声呼喊:“进来。”
孙暹还以为是喊他呢,毕竟眼前这个小内侍级别低资格不够。
“娘娘是喊奴婢进来吗?”孙暹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一声。
“你怎么还在外头?”李太后质问的语气冷得让人发怵。
“……”孙暹无言以对。
“不是喊你,是喊我的。”朱翊镠还不忘在孙暹面前得意地炫耀一把,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看得孙暹莫名其妙,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很不真实。
但,他又能确定自己屁股痛,说明刚才那一脚不是假的。
可这名小内侍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倨傲,还得李太后与万历皇帝接见?
哎呀!他莫不是……
孙暹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陡然间大变,给人一种完蛋的感觉。
……
第601章 与万历皇帝对话
孙暹想到了朱翊镠。
这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可转念一想,这不可能啊,潞王朱翊镠这时候怎会选择进京呢?
虽然万历皇帝没有明确下旨,可宫里的大珰都知道,万历皇帝曾经邀请朱翊镠进京,但被拒绝了。
然而现在竟然主动进京吗?
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
万历皇帝正处于最得意最高光的时刻,而李太后则一心向佛。
朱翊镠难道就不忌惮?如果不忌惮为什么要乔装改扮?分明就是不想让群臣知道进京了。
孙暹实在想不明白。
但此时此刻他也绝不敢找人分享心中的这个大疑问。
想着如果真是朱翊镠,那他将这个信息透露出去。
其后果他不敢想,非他所能承受,还是静观其变吧。
……
朱翊镠进去西暖阁时,发现李太后与万历皇帝正僵持着,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皇兄。”
朱翊镠冲正在生气且低头沉吟的万历皇帝喊了一声。
万历皇帝猛地抬头,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个“小内侍”。
“皇兄,是我。”
“你是,皇弟?”万历皇帝虽然没有认出来,但听出来了。
“是的,皇兄。”朱翊镠确定地道。
“皇弟何时进京的?为何要这一身打扮?”万历皇帝确定眼前这个小内侍就是朱翊镠时,反复打量着问道。
“昨日进京的。”朱翊镠不慌不忙地回道,“之所以这一身打扮,是因为不想惊动朝臣,只想与皇兄、与娘亲说说心里话,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好好好,皇弟请坐下来说话。”万历皇帝有点小激动,刚才与李太后的气愤劲儿似乎消散不见了。
朱翊镠挨着李太后坐下。
万历皇帝正眼对着朱翊镠,用余光看了一眼依然生气的李太后。
然后好奇地问道:“皇弟为何想着这时候乔装改扮进京呢?”
“因为皇兄,也因为娘。”
“哦,此话怎讲?”
“皇兄惹娘生气了。”朱翊镠轻轻地说道。他有心克制自己的情绪。
然而,万历皇帝听了,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望着朱翊镠不说话。
朱翊镠早就意识到这次的谈话不会愉快,毕竟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但既然来了,话还是得说。至于万历皇帝听不听,他就不管了。
“不瞒皇兄,此刻进京,一是看望娘与皇兄,二是想劝皇兄。”
“劝什么?”万历皇帝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脸色又恢复到了朱翊镠刚刚进来时候难看的样子。
朱翊镠将早已组织好的语言缓缓道来:“皇兄,鉴于我的身份,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可不说出来,又觉得愧对朱家子孙。所以皇弟斗胆,请求皇兄收回查抄张先生家的旨意。”
西暖阁空气陡然间凝固了一般。
万历皇帝盯着朱翊镠。
朱翊镠倒也没有回避。
一个凶光毕露。
一个充满期待。
李太后的心跳则是急剧加快。她之所以一定要来,就是害怕两个儿子闹不愉快,甚至会起冲突。
毕竟一个无权插手政事,而另一个大权在握,强势得让人害怕。
许久。
万历皇帝面色不改,不冷不热地问道:“皇弟就是为了这个进京的?”
“嗯。”朱翊镠点点头。
“朕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又岂能收回?”
“可皇兄想过后果没有?”朱翊镠不疾不徐,这时候确实急不得。
“朕还用你来教育吗?”
“皇弟岂敢教育皇兄?刚才已经说了是想劝劝皇兄。”朱翊镠本着初心,缓缓言道,“且不说张先生是皇兄的老师,张先生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开创出中兴大盛世,他真是负重累死的。皇弟给张先生治病,后又寄身江陵,对张先生的生前死后点点滴滴有所了解,像他这样的忠臣,倘若落得如此下场,那日后还有谁肯为皇兄真心付出?”
“皇弟你要搞清楚,清算张先生可不是朕的意思。”万历皇帝斥道,“张先生他整饬吏治清理财政,推行的一系列重大举措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势豪大户。他们都对张先生恨之入骨呢。”
“皇弟想问皇兄一句,张先生的改革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不?”
“那又如何?”万历皇帝一摆手。
“皇兄,既然是改革,就会得罪一部分人。倘若张先生怕这又怕那,那还能取得如今的大盛世吗?”
“朕承认张先生有好的一面,但他就没有罪吗?朕已公示天下,张先生他污蔑宗藩,牵制言官,专权乱政,谋国不忠。”万历皇帝恨恨地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翊镠不想与万历皇帝争论,万事讲究证据,他从衣袖里摸出几张纸,走过去递给万历皇帝:
“皇兄,你看看这个。”
万历皇帝接过,极不情愿地抖开,只见纸上面写着:
二十年前,不谷曾有一大宏愿,愿以其身为如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垢秽之,吾无间焉。有欲割取吾耳口鼻者,吾亦欢喜施与。
——万历元年答阅边总督吴尧山
天下事,非一手一足之力。仆不顾破家沉族以殉公家之务,而一时士大夫不肯为之分谤任怨,以图共济,将奈何哉?计独有力竭行之而死已矣!
——万历五年答总宪李渐庵论驿递
既以忘家殉国,遑恤其他!虽机阱满前,众镞攒体,不之畏也。如是,方可建立国事。
——万历六年答词道林按院
不谷弃家忘躯以殉国家之事,而议者犹或非之,然不谷持之愈力,略不少回。故得失毁誉关头打不破,天下事断无可为。
——万历八年答学院李公
朱翊镠一直注视着万历皇帝的表情变化。见万历皇帝读完这四段话双颊不禁痉挛了一下。
这四段话都是从张居正担任首辅期间给有关官员的信件中摘录而来。
那些信当时都刊载在邸报上。
当时张居正之所以刊载出来,其用意是为了让天下的官员都知道他矢志改革的决心与魄力。
万历皇帝看完双颊痉挛了一下,肯定也是深有感触。
因为从这几段话里可以看出,张居正对于自己身后的悲剧,可以说他其实早已经料到,毕竟他知道自己改革一定会得罪很多人。
但他仍要矢志不移地推行改革,是为了实现他担当天下事的宏愿。
万历皇帝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后,将那几张纸往御案上一扔,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
解释一下:张居正在书信中,常自称“孤”与“不穀”(即不谷),被后人认为是骄傲自大的表现。
但“孤”其实是他在父亲过世服丧期间的自称,那也是当时士人在书信中的习惯用法。
而“不穀”是明代士人常用的自称,用法接近于“不佞”。
第一,张居正何以称孤?
的确,张居正曾在书信中自称“孤”与“不穀”的事实,常被人引以证其骄盈之态。实际上已有人解释了张居正为何会在书信中称孤。
《张居正集》第2册《书牍》所收的第一篇张居正自称为孤的书信,为《答总宪高凤翥》。
校注者在“孤”字下出注:“古时父死子称孤,因张居正在守孝服丧中,故自称孤。”
张居正称孤的书札共有四十封,均作于万历五年至七年间。张居正之父张文明于万历五年秋去世,张居正服丧终于万历七年十二月,正与这些书札所覆盖的时间段相合。
事实上,居丧称孤,只是当时士人的习惯用法。
张四维在《复王少方三》也这样写过:“孤与公相知”。书作于万历十二年至十三年间,张四维当时丁父忧。
王世贞在《穆敬甫二》也有:“至公之不及终爱孤,乃所以深爱孤也。孤生平乏实行奇节,万不足以望公之一。”此书作于万历元年六月之前。王世贞在家丁母忧。
而且,还需要注意的是,张四维此书正是为了向王篆解释自己与张居正抄家一案并无干系而作,倘若此“孤”真有自比王侯之意,张四维是绝不敢在此时冒此大不韪的。由此而论,称”孤“只是遵循当时的惯例。
第二,明人为何自称“不穀”?
张居正书信中另一个自称”不穀“,明代也有士人以此自称。
东林领袖顾宪成在《尚行精舍记》写道:”不穀当佐下风矣。”
不仅当时士大夫如此自称,连生平并无科名的建阳书坊主余象斗也自称不穀。余象斗在《列国志传评林序》中写道:“不穀深以为惴,于是旁搜列国之事实。”
只是与“孤”不同,“不穀”一词并无使用的特殊语境,但其用法与“不佞”有趋同的倾向,均为谦词。
所以,张居正以“孤”“不穀”自称,完全合乎当时士人的习惯,而并非引人侧目的骄盈之举,因此即便其生前身后的政敌也未将其列为罪证。
在礼制演化、经学观点转变以及社会风气等因素的共同推动下,“孤”、“不穀”等古老的自称,被明人赋予了新的含义和用法。
由此可见,明朝当时士人的习惯称呼所含之义,与先秦古礼所含之义,已经有了不小的差异。
第602章 心早已似铁
“皇兄,说明张先生根本不怕身后的悲剧,或者说他就早已经想到了。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朱翊镠望着万历皇帝稍顿了顿,接着又缓缓说道:
“张先生精于治国,而疏于防身,准确地说是他不屑于一防。像张先生那样身居高位的人,如果做任何一件事,都先将自己的退路想好,那瞻前顾后的根本做不成事。”
万历皇帝听得有些恼怒了,他可不希望身边的人与他唱反调,而且还一个劲儿而偏说张居正的好。
即便是李太后,他现在都敢不客气地怼回去,更何况是朱翊镠?
所以万历皇帝一挥手,以命令的口吻道:“这件事皇弟不要管了。”
朱翊镠则是依然保持平和的姿态与语气:“皇兄,皇弟本无权过问的,又哪敢管这些?只是不想看着皇兄将来背负骂名,所以斗胆进京一劝。”
“骂名?谁敢骂朕?”
“皇兄,天下人悠悠之口,难道还有谁堵得住?即便现在没人敢骂皇兄,但百年千年之后呢?亘古至今千秋功罪都是有后人评说的呀。”
尽管朱翊镠说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可万历皇帝非但没有感觉,脸上反而平添了几分怒气。
“皇弟,也请你听皇兄一劝,朝廷的事还是不要操心,更不要插手。听说你在江陵创办了朱氏集团,如今已是风风火火,你就一门心思地发展自己的事业吧,待哪天皇兄来兴致去江南一游,皇弟好生接待就是了。”
显然万历皇帝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巴不得赶紧跳转。
朱翊镠道:“皇弟我当然也希望一门心思发展自己的事业,可皇兄你呢?还有娘亲呢?难道皇兄愿意被人骂吗?难道皇兄忍心看着娘亲没日没夜地敲打着木鱼以泪洗面吗?一年时间不到,娘已经瘦了憔悴了那么多。”
李太后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但她既没有出声,也没有抬手擦拭,好像生怕打断了朱翊镠的思绪。
万历皇帝恼怒地一抬手,几近吼道:“皇弟,你不要再说了。”
朱翊镠微微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万历皇帝接着又强势地说道:“皇弟此番进京,如果想与皇兄叙叙兄弟间的情义,那皇兄热烈欢迎;可如果皇弟非要说些不着边际且不中听的话,那请皇弟自便,皇兄概不奉陪。”
未等朱翊镠答话。
李太后率先开口了,她带着莫大的无奈:“钧儿,你弟弟哪句话不着边际不中听了?忠言逆耳利于行,钧儿为什么不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不召集群臣廷议来一次广思集益?”
万历皇帝道:“娘,孩儿怎么没静下心来想?相反,想了好多年。”
李太后愕然:“这么说,钧儿早就盼着张先生死,所以……”
“娘想哪儿去了?朕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护着弟弟也就算了,这时候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
“你……”李太后气得面色铁青。若非惦记着小儿朱翊镠的安全,她直想起身甩手走人,眼不见为净。
朱翊镠也已经看明白,万历皇帝不仅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固执己见甚至自以为是的人。
看来,与预期中的所差不多,劝说压根儿就不起作用。
在对待张居正一事上,万历皇帝的心早已似钢铁般坚硬,他的态度根本不会因为谁的劝说而改变分毫。
但朱翊镠依然决定还是遵照自己的初心,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皇兄,哪怕你不在乎世人评说,可你这样对待张先生以及张先生生前倚重的大臣,等于扼杀了张先生的改革,那往后国家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下去,皇兄想过没有?”
“皇兄没有想过,莫非皇弟已经想清楚了?”万历皇帝反问。
这话,怼得朱翊镠一激灵。
心想我自然是想过,可也不能说出来呀!否则那不是找死吗?
朱翊镠绕过此问,道:“这么说,皇兄的心是不会变了?”
“朕已颁旨,抄家的队伍这时候都快要江陵城了,皇弟这时候跑来说这些又有何用?这件事希望皇弟到此为止,朕可不想再听了。”
平常素日万历皇帝在家人面前很少自称“朕”,可今儿个开口闭口就是“朕”以凸显他高高在上的地位。
这也无可厚非,皇帝本该这样称呼自己。只是在朱翊镠听来,那就意味着劝说可以终止了,再说下去只会徒增矛盾与冲突,根本不起作用。
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在朱翊镠他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只可惜,如此一来,让李太后更加伤心绝望了。
面对万历皇帝的强势与坚决,此时此刻朱翊镠也无可奈何。
想着总不能威胁万历皇帝吧?你再这样胡搞,小心反了你。
朱翊镠只能遗憾地道:“那好吧,既然皇兄心意已决,皇弟无话可说,衷心希望皇兄接下来不要让大臣们伤心,更希望在皇兄的带领下国家能够取得比张先生在世时更全面长足的发展。”
说罢朱翊镠缓缓起身。
李太后跟着起身。她的两颊依然泪水直流。
“皇弟就这样要走了吗?”万历皇帝也站起身来。
“先将娘亲送回慈宁宫。”朱翊镠说着挽住李太后的手。
“那皇弟准备何时离京?”万历皇帝又问道。
“陪娘亲几天。”朱翊镠回道,继而央求,“不过希望皇兄不要派人来打扰,就当皇弟没有回来过,好吗?”
“难道不陪皇兄?”
“皇兄亲政,日理万机,况且与皇兄相聚也不方便。倘若皇兄有心,便恳请皇兄去娘那边。”
“好。”万历皇帝点点头。
“哦,对了,皇兄,刚才外头值守的那位孙暹公公,现身居何职?”
“皇弟为何忽然问及这个?”
“刚才在外头,因为他不认识我,所以起了点小摩擦。”
“哦,他是司礼监的一名随堂太监,负责甲子库。”
“能否让孙公公去一趟慈宁宫?”
“没问题。”万历皇帝痛快地答应了。
“多谢皇兄!那改日再叙,皇弟先行告退!”朱翊镠挽着李太后转身而去。
看着如此亲密的两人笃笃离去的背影,万历皇帝内心又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目光变得异常的犀利。
待得朱翊镠与李太后全然离开,万历皇帝大喝一声:
“孙,暹——”
孙暹本来已经躲到东暖阁那头,压根儿就听不见西暖阁里说话的声音,可万历皇帝这声大喝,他还是听见了。
孙暹不由得一个激灵,只因他一直琢磨着刚才那名小内侍就是朱翊镠,所以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一气。
这会儿听到万历皇帝一声大喝,还以为是找他算账来了呢,忙忐忑不安地冲到西暖阁。
进去一看,却只见万历皇帝一个人坐在御案前黑着脸。
……
第603章 大珰搬弄是非 太后迫切问道
“万岁爷!”
孙暹低头哈腰,轻轻靠近御案,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
万历皇帝沉吟不语,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作理会,反正浑然不觉似的坐着一动不动。
“万岁爷?”
孙暹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朕听见了。”
万历皇帝没好气地道,只是他依然低头沉吟不语。
孙暹不敢吱声了,乖乖侍立一旁。
过了片许。
万历皇帝才抬头问道:“你刚才对外面那名小内侍做了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
孙暹心里紧张,支支吾吾地道:“万岁爷,奴婢没,没做什么。”
“给朕说实话。”万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沉声呵斥道。
吓得孙暹两腿发软,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万岁爷,奴婢该死!”
“说。”万历皇帝冷着脸。
没辙,孙暹只得如实回道:“刚才奴婢出去时,看见那名小内侍优哉游哉地站在外头,奴婢看着生气,于是冲上去踢,踢了他一脚,但万岁爷,奴婢可没有踢中哦,反挨了他一脚。”
“一名小内侍,踢就踢了他一脚,你紧张什么?”万历皇帝道。
“……”孙暹一愣,摸不清万历皇帝到底几个意思,莫非那名小内侍不是潞王爷?这不可能啊,李太后带来的呢。
哦,对了对了,孙暹思绪飞驰,想着肯定是万历皇帝不希望他认出来。
那好办,装作没认出来就是了。
一念及此,孙暹立马镇定下来,神思电转地回道:“万岁爷,其实奴婢也不是为了这个而紧张。”
“那你紧张什么?”
“奴婢是担心万岁爷身边有对您不忠心的人。”孙暹小心翼翼地道。
“此话怎讲?”万历皇帝一个怔愣,紧紧盯着孙暹。
“万岁爷您想想,凭着那小内侍的身份,如何能在皇宫里出入?奴婢怀疑他当初是如何进宫的。”
孙暹巧妙地避过朱翊镠,但明明又指向朱翊镠,只是将矛头对准宫里所谓的禁卫。皇宫不是戒备森严吗?为什么却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
这招儿果然奏效。
成功地将万历皇帝思绪转移。只见他目光一闪,沉吟少许后,突然抬手指着孙暹道:“你去给朕查查,这两日是谁负责大内值守。”
“好,万岁爷,奴婢马上就去查。”孙暹站起来,正欲转身离去,只听万历皇帝又吩咐道,“哦,对了,那名小内侍让你去慈宁宫找他一趟。”
“什,什么?”
孙暹又是吓得两腿一软,刚站起来便像死了娘似的再次跪了下去。
“万岁爷,万岁爷……”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喊着“万岁爷、万岁爷”。
“你怎么了?”万历皇帝问。
“奴婢,奴婢,怕……”孙暹已经感觉到万历皇帝知道小内侍的身份。
可万历皇帝脸色一沉,斥道:“你怕什么?让你去就去,到时候放机灵点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吃人。”
“哦……”孙暹哭丧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弱弱地请示道,“那万岁爷,奴婢是先查,还是先去慈宁宫?”
“先去慈宁宫吧!”
“奴婢知道……”孙暹微微颔首,忽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再次挣扎起来,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然后忐忑不安地去了。
万历皇帝本来就是一个既敏感又疑心重的人,经孙暹这一提醒,感觉大内确实有对他不忠心的人。
不然,朱翊镠是如何混进皇宫而又没有被发现呢?
或者说皇宫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朱翊镠进京了可就是隐瞒不报?
这必须得查。
……
朱翊镠陪李太后回到慈宁宫。
李太后虽然已经停止哭泣了,但她的表情依然十分痛苦。
刚一回来便对朱翊镠说道:“看,你皇兄根本就听不进去。”
朱翊镠并不觉得意外。
准确的说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所以他抚慰道:“娘,算了吧,皇兄这时候的心智确实难以改变。”
“那他坚持的后果呢?”李太后凝望着朱翊镠不眨眼,关切地问道,“真的会像镠儿说的那样背负千古骂名,而且还会让咱朱明逐渐衰败下去吗?”
朱翊镠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沉吟片许后说:“娘,孩儿想问你一个问题。”
“镠儿想问什么?”
“娘……”朱翊镠突然又有点犹豫,感觉不大合适。
“镠儿倒是说呀!”李太后却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如果眼前有两条路供娘选择,一条是继续让皇兄折腾下去,但他肯定会因此而背上骂名,同时咱朱明还会日渐式微;而第二条路是不让皇兄折腾,咱朱明还会继续像现在这样兴盛下去。不知娘愿意选择哪条路?”
“那当然是第二条路呀。”李太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继而又感慨地道,“可你皇兄这样,如何让他不折腾呢?镠儿莫非有什么好办法?”
“娘,你相信孩儿吗?”
“娘当然相信镠儿啊!”李太后毫不犹豫地点头,满含期待地凝望着。
“孩儿在想,倘若皇兄一意孤行,完全于国家的兴衰成败和天下百姓的福祉而不顾,孩儿倒还真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
正当此时,只听付大海禀道:“太后娘娘,司礼监随堂孙公公求见。”
李太后表情一滞,很想回一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朱翊镠则不然,他乐见其成,忙笑道:“娘,是孙暹来了。”
李太后正在兴头上,忽然被孙暹打断,心里恨得痒痒,没好气地道:“镠儿非要见他作甚?”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这个人将来会做一件大坏事,对咱朱明极其不利,所以孩儿一定要见见他。”
对朱翊镠说的话,李太后可是一直笃信不疑,所以她意犹未尽地说道:“那好吧,镠儿先见他,见完之后与娘好好说说第二条路的事。”
“嗯。”朱翊镠点了点头。
“娘等你。”这样李太后暂时回避。
朱翊镠用曾经的称呼对外头的付大海吩咐道:“海子,让孙暹进来吧。”
眨眼工夫,在付大海的引领下,孙暹便惴惴不安地进来了。
朱翊镠冲付大海一抬手,示意他先出去,留下孙暹一个人。
孙暹反复打量着眼前小内侍打扮的朱翊镠,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他已经能确定眼前人必是朱翊镠无疑,否则怎会出现在慈宁宫?而且还能使唤得动慈宁宫的管事牌子付大海?
可是,他又想起万历皇帝刚才的态度,好像不希望他认出来,即便真的认出来是潞王朱翊镠,也要假装不认识。
然而如此一来,孙暹不知道以何种姿态面对眼前人,这时候是该当作潞王爷而谦卑地问候,还是该当作不认识的小内侍恼怒地呵斥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朱翊镠一声怒斥:“大胆孙暹,见了本王还不跪下?”
……
第604章 又拿捏一大公公
看吧,果然是潞王爷啊!孙暹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细究万历皇帝的态度,赶紧求生欲满满地跪下。
朱翊镠喝问道:“抬起头来,你现在看清楚了我是谁吗?”
孙暹可不敢抬头,只是支支吾吾地回道:“奴婢看,看清楚了。”
“谁是爷?”朱翊镠问。因为刚在西暖阁外孙暹自称“爷”。
“您,您是爷。”孙暹回道。
“听说你是司礼监一名随堂太监,还负责打理随时可大捞油水的甲子库,混得蛮不错的嘛。”
“都是万岁爷与太后娘娘的恩赐。”
“比起小徒张鲸如何?”
“奴婢岂敢与张大公公相比?”
“那你上来又是踢又是骂的,居然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觉得我已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所以奈何不了你?”
“不是,不是……是奴婢眼拙,当时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来。”
“反正若非我当时躲得快,指定被你踢了一脚,而且你竟在我面前称`爷`,这笔账今天咱得好好算一算。”
“……”孙暹想死,他的脑海里一一回放跳跃,曾经被朱翊镠盯上的人,可没有一个好下场啊!
朱翊镠搬来一张椅子,故意悠悠然地坐到孙暹跪着的正前方。
孙暹仍低着头不敢看。
朱翊镠翘着个二郎腿,问道:“你已经得罪我了,这个你承认吧?”
“承认,承认……”孙暹连连点头。此时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痛恨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地骂人又打人?
朱翊镠慢悠悠地说道:“你待在皇宫里的日子也不短了,肯定也知道我的脾气。不妨再回忆回忆,曾经但凡得罪我的人,最后都什么下场。”
孙暹感觉世界末日要来了似的,这还用回忆吗?
朱翊镠接着道:“人不犯我,我都想犯人呢。你居然主动犯我头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条是将你赶出紫禁城……”
“不要啊,不要啊,潞王爷大人有大量,宽恕奴婢吧!”
孙暹连连磕头求饶,一听说要将他赶出紫禁城,便想起早些年自己一贫如洗三餐不继,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好进宫当太监时的囧境。
现在好不容易爬到司礼监随堂的位置上,这些年的日子才逐渐好转,倘若被赶出紫禁城,那简直比要了他的老命还要恐怖三分呢。
孙暹害怕得要死。
说真的,他对朱翊镠的害怕程度都要超过万历皇帝。
朱翊镠继续说道:“第二条路是,既然你得罪我了,可又不想被赶出宫,那就答应为我做三件事来补偿,这样不算过分吧?”
“潞王爷,不知是哪三件事?”孙暹忙迫不及待地问道。
“第一件,不准你在宫里接纳其他太监于你名下,也不准介绍任何太监到其他大珰门下,你能做到吗?”
孙暹听了心里在滴血,要知道大珰接收小太监到自己名下,这是本朝不成文的规矩或叫潜规则。刚进宫的小太监都是要拜入一个大珰门下的。
他也不明白朱翊镠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这无异于剥夺他的财路和日后晋升的机会啊!试想门下没有太监,那谁来孝敬他呀?
只是这个要求,比起将他赶出紫禁城似乎要容易接受得多。
所以,尽管孙暹心里在滴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紧接着,朱翊镠又说道:“好,第二件事是,为我找一个人。”
“找谁?”孙暹问。
“但其实呢,你也不用刻意去找,将来有一天你总会遇到的。他的名字叫作李进忠,你先记住这个名字。这个人你务必要把他交给我。”
“李进忠,好!”孙暹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那请问潞王爷,要找到李进忠这个人,给奴婢的时间期限是多少?”
“三年五年都成,也不急,但这件事你可不要忘了,这人我是一定要的。”
“奴婢明白。”
(注:李进忠即魏忠贤的原名,李进忠出身于市井无赖,后为赌债所逼自阉入宫做太监,皇帝赐名为魏忠贤。)
“至于第三件事儿嘛,我暂时还没想到,先记着。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做什么杀人放火之类的违法之事。”
“好!奴婢答应潞王爷便是了。”孙暹觉得似乎,好像也不是很难,无论如何比将他赶出紫禁城要强。
“那你起来吧。”
“潞王爷不,不惩罚奴婢了吗?”孙暹有点儿不敢相信。
“你不是答应为我做三件事吗?那我还惩罚你作甚?”
“多谢潞王爷!多谢潞王爷!”孙暹这才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地爬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很好奇,我为何这个时候打扮成这般模样秘密进京啊?”朱翊镠瞅着孙暹问。
“是的。”孙暹如实回答。
“好奇也没用,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孙暹被噎了一下。
“而且我还得警告你,你不会转身就将我秘密进京的消息泄露出去吧?”
“不不不……”孙暹连连摆手,“奴婢绝不敢,也不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找麻烦?”
“那你不妨猜猜看,我皇兄会不会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呢?”
“……”孙暹一愣,继而陪笑道,“万岁爷与潞王爷是亲兄弟,天下人都知道万岁爷宠爱潞王爷,奴婢以为万岁爷也不会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让群臣知。”
“这么说,我的行踪现在有四个人知道,一我娘,二我皇兄,三付大海,四就是你孙暹,倘若我的行踪被暴露,唯你是问,这个没意见吧?”
“……”孙暹想哭,很想为自己申辩两句:凭什么只找我呀?而且潞王爷偷偷进宫,怎么可能只有四个人知道?如果没有人放水,怎么可能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只有四个人知道,骗鬼呢。
可这些话,孙暹只能藏在自己心里烂掉,怎敢说出来?
朱翊镠一抬手道:“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吧,你可以走了。”
孙暹暗自欢喜,想着原来真的没啥事儿哈!潞王爷不吃人。
“哦,最后我还得友情提醒一句:背叛我的下场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朱翊镠的语气倒不犀利。
可在孙暹听来,却字字如刀。见朱翊镠一摆手,他赶紧一溜烟地去了,感觉再待一刻心脏指定受不了了。
孙暹刚一走,李太后便急不可耐地出来了,因为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第二条路的事,所以对朱翊镠与孙暹刚才说的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但准确地说,是她压根儿没有心思去听,只想着第二条能够让朱明继续兴盛下去的路。
毕竟以她历经三朝的警觉和代万历皇帝秉政十年的经验,想着只要大儿子万历皇帝推翻否定张居正的改革,那正如小儿子朱翊镠所料,国家的发展十有八九会倒退。
她还不相信万历皇帝这个大儿子比张居正强。张居正在他十年的首辅生涯里,是一个多么强势多么无畏多么有魄力的人!
自己这个大儿子有几斤几两,她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当着大儿子的面说出“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这样的话。
只可惜事不如意,张居正死得太早,让她的计划搁浅了。
因此,当朱翊镠告诉她还有第二条路可选时,李太后当然急切想听。
……
第605章 取而代之如何?
“镠儿,与娘说说,有什么办法?”李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娘。”朱翊镠深情地喊了一声,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李太后面前。
“镠儿,你这是为何?快起来。”李太后急了,忙俯身搀扶,嘴里还一边喃喃地道,“有什么话对娘直说就是了嘛,跪着作甚?”
“娘,孩儿从未有过如此的害怕。”朱翊镠却执意跪地不起。
“镠儿到底害怕什么呢?”
“娘,因为孩儿在想,倘若皇兄一意孤行,于国家的兴衰成败和天下百姓的福祉而全然不顾,孩儿便取而代之,不让他继续折腾下去。”
“你说什么?”李太后吓得浑身一颤,险些栽倒在地。
“娘。”朱翊镠眼疾手快,忙伸手将她扶住,只是依然跪地不起。
李太后脸色铁青,惊讶地望着自己儿子问道:“镠儿,你是认真的吗?”
“娘,这个问题孩儿想过无数遍。”朱翊镠一本正经地说道,“孩儿曾不止一次在娘亲面前提及,根本无心当政,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可如果皇兄这般折腾,让天下人都不好过,孩儿于心不忍,实在看不下去啊!”
“可镠儿想过后果没有?”
“娘,孩儿当然想过,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咱朱明……”
“那镠儿置你皇兄于何处呢?”李太后直接打断,着急地问道。
“这也正是孩儿最纠结之处。”朱翊镠由着自己内心坦诚回答。
“你先起来。”李太后一脸的愁绪。
朱翊镠只得起身,然后扶着李太后缓缓走到绣榻上坐下。
李太后目光尽是茫然,她感慨万千地道:“娘没想到镠儿说的竟是这个方法啊!镠儿说你害怕,可娘听了,感觉更加害怕。娘就你与你皇兄两个儿子,难道让娘看着你们兄弟俩为了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吗?”
“娘,孩儿根本无心争夺皇位的。”朱翊镠纠正,“只是皇兄这样倒行逆施,不仅会失去民心,还会将国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孩儿只是想拯救咱朱明,娘相信孩儿吗?”
朱翊镠摸着自己心口处,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娘当然相信镠儿,不然镠儿完全可以选择不告诉娘。”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朱翊镠欣慰地道,“多谢娘亲理解!”
“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大,届时会不会天下大乱?这是其一;其二,倘若镠儿真的取而代之,置你皇兄于何处?”李太后再次提及这个问题。
“天下大乱应该不至于,孩儿之所以推心置腹冒险在娘亲面前坦诚此事,也是希望娘亲可以坦诚地对孩儿讲,对孩儿的想法,娘亲有什么想法?”
李太后幽幽然地道:“娘承认你比你皇兄聪明有远见,将天下交到你的手上指定更为妥当。也承认你本无心争夺皇位,只是为了咱朱明的长久兴盛才迫不得已站了出来。想着三年前你皇兄就险些皇位不保落到镠儿你的头上,当初若是真废了你皇兄的帝位,也许现在就不用那么着急上火了。”
朱翊镠心想那也不尽然,毕竟三年前的他不是现在的他。三年前他只是嚣张跋扈的潞王,可没现在的脑子。
李太后接着说道:“娘听到镠儿的想法虽然感到无比震惊与害怕,可娘还是高兴镠儿能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给娘听,足见镠儿相信娘,只是这件事娘可不能立即答应你。一来怕天下大乱,二来不知如何向你皇兄交代。只要娘还健在,就不允许你们兄弟俩反目成仇。镠儿你明白吗?”
朱翊镠点点头,直问道:“娘的意思是不同意孩儿取而代之?”
“镠儿,娘的话,你会听吗?”
“当然听。”朱翊镠脱口而出,“娘也心知肚明,如果孩儿不听娘的话,怕娘出面干预此事,那孩儿其实大可不必在娘面前这般坦诚的。”
“娘知道。”李太后点点头,“但希望镠儿明白娘的心。镠儿今天说的话,娘不会对任何人讲,会为你守住心中的秘密,但同时也恳请镠儿收回你那危险的想法。娘是真的不忍心看到你们兄弟俩反目成仇啊!”
“可娘就忍心看着朱明的基业毁在皇兄之手吗?”朱翊镠轻轻问了一句。
“娘是不忍心,可娘也绝不允许你谋害你亲哥哥呀!”李太后痛苦地道。
“娘,孩儿没说要谋害皇兄。”
“可你皇兄现在是皇帝,你不谋害他如何得位?难道你想取而代之就能取而代之吗?镠儿,没有那么容易的!你皇兄不会答应,朝臣也不会轻易答应,除非你皇兄死了。”
一说到“死”字,李太后顿时泪流满面,感觉有无尽的苦楚。
至此,李太后的心思,朱翊镠算是看明白了,显然不同意他取而代之。理由无非就是那两点:一怕天下大乱,二怕对不起万历皇帝。
这倒也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
原本他就想着李太后绝不会答应。
之所以还是要当着李太后的面大胆地说出来,实有他的考虑。
一来,肯定是绝对相信李太后,否则这种话说出来是要出人命的。
二来,也是为了提前吹吹风,让他尊敬的李太后有一个心理准备。
当然,他还是抱有一丝期许,也不认为李太后会坚决反对。
毕竟万历皇帝的所作所为在李太后眼里已是无可救药了,否则李太后也不会一心向佛,没日没夜敲打着那根本不通人性的木鱼。
但李太后终究还是顾念亲情,不允许他这么做。
朱翊镠并不觉得意外。
在李太后面前坦诚开来反而让他觉得心理压力小要一些。
见朱翊镠不说话,李太后凝望着他道:“镠儿,你答应娘亲。”
“娘,什么?”
“不要与你皇兄反目成仇好吗?”李太后带着央求的语气。
朱翊镠点头:“孩儿可以答应娘,可倘若皇兄不依不饶呢?”
“不会的,不会的,你皇兄一向那么宠你爱你,怎会对你不依不饶呢?”李太后不住摇头,很不愿意相信。
“但愿吧。”
正在这时,只听哒哒哒的脚步声正朝这边飞速而来。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来了一批禁卫,将慈宁宫包围起来了。”
原来正是付大海。
朱翊镠和李太后都不由得一怔愣。
母子俩对了一个眼神后,李太后警觉地站了起来,问道:
“为什么?”
付大海色急匆匆地冲进来,满脸的焦虑,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娘娘,禁卫头领说,皇宫里混进了闲杂人,他们正在搜查,希望娘娘配合。”
……
第606章 搜查慈宁宫以迫其现身
朱翊镠跟着也站了起来。
付大海小声道:“娘娘,想必是他们发现了潞王爷的行踪。”
“可镠儿刚见过皇帝,确实也没想瞒着皇帝啊!”李太后诧异地道。
“娘娘,万岁爷当然是知道的,可万岁爷需要的是群臣都知道潞王爷进京了呀!”付大海讳莫如深地提醒道。
“这是为何?”
“娘娘没有想明白这层理儿吗?”付大海着急,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潞王爷为何要乔装改扮进京?不就是担心被朝臣知道以致招来杀身之祸吗?”
“杀身之祸?谁敢对镠儿动手?”李太后柳眉倒竖,满目的冷光。
“娘娘,潞王爷如此优秀,朝中嫉妒的大臣多不胜数。况且依大明礼制,没有万岁爷的旨意,潞王爷可不能随便进京的呀!这样是要接受弹劾惩罚的。”
朱翊镠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禁卫包围李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如果没有万历皇帝的旨意或暗中授意,借他们十颗豹子胆,他们也不敢。
看来万历皇帝就是要逼迫他现身,或者说就是让朝臣知道他进京了。
朱翊镠思绪飞驰,想着如何破解眼前这个困局,但应该还不算死局。
没有坏到如此地步。
不就是逼他现身吗?
此时李太后和付大海都望着他。
朱翊镠道:“娘,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吧,孩儿不乔装改扮便是。”
“镠儿的意思是?”
“孩儿现出本来面目。”
“那镠儿会有什么麻烦吗?”
“眼下想必应该没有,他们还不敢在娘面前放肆,只是如此一来,待孩儿离京时就不好说了。”
李太后点点头,喃喃地道:“看来事到如今镠儿确实隐瞒不住了,现出本来面目也好,我看谁敢放肆。”
李太后终于又显现出她那久违的泼辣而强悍的一面了。
“娘,海子,要不你们先出去,孩儿马上卸了妆跟着出去。”
李太后也不墨迹,带着付大海便出去了。这里是她的地盘,当然不怕。
至于朱翊镠担心离京时恐怕会有麻烦,那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朱翊镠立即打水卸妆,露出本来的面目,连身上的服侍也换了。
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慈宁宫前的确来了一批禁卫,但领头的是一名大汉将军。
也没有宫中哪位大珰引领。
以一名大汉将军的身份地位,却扬言要搜查慈宁宫……这更让人觉得其中有猫腻,好像大汉将军是替死鬼似的。
朱翊镠一出来,便朗声说道:“你们也不用搜查慈宁宫了。皇宫的确混入了闲杂人,然后偷偷潜入慈宁宫,这个闲杂人就是我。”
大汉将军自然认得朱翊镠,忙尴尬地笑道:“原来是,是潞王爷。”
朱翊镠一摆手道:“我已经不是潞王爷了,的确是闲杂人一个。”
“那卑职该如何回复陛下呢?”大汉将军为难地问道。
“大可实话实说呀!就说是我乔装改扮混入皇宫的。”
“可是潞王爷,倘若陛下怪罪卑职这些禁卫值守失职呢?”
“那要不将我抓走?”朱翊镠双手一摊摆出一副任凭处置的架势。
“卑职不敢。”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朱翊镠抬手逐人。
没辙,无奈之下,大汉将军只好领着禁卫离开了。
在朱翊镠看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样,想必关于他进京的消息很快就要在宫内外传开。
既然还是避无可避,那也只能坦然面对届时见机行事了。
朱翊镠与李太后重新回到暖阁里。
付大海依然没有机会旁听参与。
李太后还在想着“取而代之”的事,虽然表面上看似已经翻篇了,可她内心翻腾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想着如果大儿子万历皇帝听得进去她的话,或者说如果小儿子没有那么优秀,她都不会如此忧虑。
正因为大儿子不听话,执意倒行逆施,而小儿子又一心向善,被迫站出来试图取而代之,好像矛盾不可避免终将被激化似的——两个儿子都是心头肉,让她这个做娘的如何不忧虑?
经过一番惊涛骇浪的对话后,朱翊镠和李太后似乎都愿意静下心来。
只是母子俩想的不一样。
朱翊镠想得更多的是,接下来他恐怕又要与人斗智斗勇了,否则能不能安全离开京城还真不好说。
“镠儿。”李太后忽然喊了一声。
“娘。”
“娘问你,希望镠儿如实回答。镠儿对你皇兄是不是一直抱有什么偏见?”
“娘为何如此一问?”
“娘其实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但娘就是有这种感觉。”
“或许孩儿只是对事不对人吧,皇兄最近的所作所为,着实让孩儿无奈又生气。”朱翊镠如是般回道。
“那镠儿决定何时离京?”
“本来没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孩儿进京的消息,既然已经公开了,那孩儿想尽量早些时候动身吧。”
“那这些天镠儿就住在娘这里吧。待哪天你想离京,娘派人送你出京。”
“娘真疼孩儿哈。”朱翊镠感慨地道。
“娘不疼你们疼谁?娘只希望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和和睦睦过得好好的。娘年纪越来越大了,如今许多事儿都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娘不要想那么多了。”
“你皇兄要是像你这样就好喽!”
“……”从李太后这句感慨中,朱翊镠似乎能够听出点儿什么。
……
当天,关于朱翊镠秘密进京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现在都知道他秘密进京,而且身在慈宁宫,只是不知道他此番秘密进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为何要选择这时候进京?
其实,朱翊镠也并没有每天都待在慈宁宫里,进京一趟着实不易,还不知道能否安全离开。
既然来了,有些人他很想见。
首先,他的岳父李得时以及得时学院的孩子们,由衷地怀念。
其次,他想见见依然关在刑部牢房里的胡逸仙。也不知为何,对胡逸仙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当然,既然进京了,肯定还要去看永宁公主和驸马严永凡。
这天,朱翊镠最先去了公主府。
……
第607章 驸马与公主站队明显
对于明朝的公主而言,其实有一部分是不愿意出嫁的,因为只要不嫁人,便可以长期赖在宫里。
尤其是那些得宠的公主。
而公主一旦出嫁,就必须搬到公主府,地位急剧下降。
地位下降还不说,出嫁的公主感情生活几乎一片空白,与驸马一年见不了几面,差不多出嫁便要“守活寡”。
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丧偶式婚姻。
不过对于永宁公主而言,她对自己目前的状况还很满意。
毕竟严永凡是个男人,若非朱翊镠的介入,她的驸马是梁邦瑞,一个得了痨病结婚马上就要死去的人。
那才叫真正的“守寡”呢。
所以,尽管永宁公主见严永凡的机会同样不多,但她快乐而知足。不是因为她得到的多,而是因为她计较的少。
……
永宁苑。
永宁公主正在做针线活儿。
忽然见刘雯兴高采烈地冲进来,眉飞色舞地说道:“公主,公主,你看,你看,你看谁来了?”
永宁公主一扭头,见是朱翊镠,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她痴痴地站起来,讶然叫了一声:“弟弟?”
“二姐。”
“真是弟弟?”
“如假包换。”朱翊镠点头而笑。
“弟弟这时候怎么进京了呢?是奉皇兄的旨意进京的吗?”
“不是。”朱翊镠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姐夫最近没来吗?”
“弟弟也知道,驸马来这里一趟不容易。姐立即派人去请吧。”
“嗯,也好。”朱翊镠坐下来。
刘雯一脸的惬意,像是见了自家女婿外出归来似的,忙着端茶倒水。
朱翊镠与永宁公主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等待驸马严永凡。
其实,因为朱翊镠进京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严永凡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朱翊镠竟去了公主府。
所以,听说朱翊镠来,严永凡马不停蹄地往公主府里赶。
一见朱翊镠的面,便像突然见了十几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上去就给朱翊镠来了一个大熊抱。
这夫妻俩真将朱翊镠当作大恩人看待,高兴劲儿自不必说。
“小舅子为何这时候进京呢?”严永凡问。永宁公主刚才也问过。
“娘亲这阵子心情不好,人憔悴了好多,进京专门看望娘亲的。”
朱翊镠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至于另一层面想“取而代之”还不敢直言——这话仅限于在李太后面前说。
不过,对于驸马与永宁公主夫妻俩而言,朱翊镠有这个解释就足够,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现在谁不知道李太后一心向佛没日没夜地敲打木鱼以打发时光?
谁不知道那是因为万历皇帝一系列的决策而伤了李太后的心?
或许是因为亲近朱翊镠的缘故,所以听朱翊镠说起这事时,严永凡和永宁公主都表现出对万历皇帝的不满。
永宁公主更是喟然而叹,喃喃地说道:“皇兄真的变了,变得不可理喻,居然连自己的老师都要清算,哎!宫里头谁不知道娘倚重张先生?皇兄偏偏要与张先生为敌,还誓要清算张先生,娘岂能不生气?真不知皇兄咋想的!”
“还能咋想?”严永凡直言不讳地接话道,“张先生取得如此高的成就,皇兄反张先生以树立威权,这个嘛,嗯,就像与人打架一样,将最厉害的人打败,才越感到有成就感。”
朱翊镠只是付之一笑,且不说严永凡的分析是否到位,作为驸马是无权议政的,他不希望严永凡与永宁公主因为感激他而参与进来,并且还旗帜鲜明地与他站在一条线上。
偏偏严永凡还乐此不疲,见朱翊镠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又好强地问道:“怎么?小舅子以为我说错了吗?”
“姐夫,包括二姐,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朱翊镠好心提醒道。
“切,这里是公主府,怕什么?”严永凡一摆手,夷然不屑地道。
“你们还想过安生日子吗?小心传到皇兄耳中。虽然我知道你们是为了娘也是为了我,但我们贵乎知心,毕竟京城才是你们未来的安生之地。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永宁公主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多谢弟弟提醒!哎,但我们也只是看不过去嘛,皇兄原来对娘百依百顺,如今娘还政给他,他便立即变了个样儿,娘的话他也不听了,竟做出让娘如此生气乃至绝望的事情。”
“但其实,这也不是关键,关键是皇兄做的那叫什么事儿嘛?”严永凡与永宁公主一唱一和,“如果皇兄真的占着理儿或做出的决定颇有远见,那咱还有什么好说的是不是?”
严永凡忽然降低音量,接着道:“小舅子你是不在京城,所以不知道啊!虽然外面的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可指责皇兄的人多着呢。都说他薄情寡义,说他心狠手辣,还有说他小心眼儿的,连自己老师都不放过。”
朱翊镠摇头而笑:“你们真不怕事儿哈!竟敢这样诋毁皇兄。”
“小舅子可别乱说哈!”严永凡当即辩道,“我们只是实话实说,哪有诋毁?不信小舅子随便到街上抓几个人问问,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朱翊镠道:“你们说得好像皇兄的决定是他一个人异想天开似的,要知道毕竟还有不少人支持皇兄呢。”
“小舅子还不知道支持皇兄的都是些什么人吗?都是张先生改革途中剥夺他们利益的那些人,他们一个个恨死了张先生,巴不得皇兄找张先生算账,他们好躲在暗中偷偷乐。其实这样做是害了皇兄,让皇兄背负骂名。”
“可皇兄就是执迷不悟,有什么办法呢?”永宁公主接道,继而又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如果弟弟当皇帝就好了,至少不会让娘生气。”
严永凡诧异地望着永宁公主,显然被永宁公主这句话震撼到了。
朱翊镠警惕地道:“二姐,这种话可说不得的啊!”
“姐说的是心里话。”永宁公主不以为意道,“况且,这里又没有外人,就我们三个,怕什么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严永凡忙附和道,“以小舅子的能力和见识,的确更适合当皇帝。”
朱翊镠都不知说什么好,感觉这驸马与公主站队也太明显了吧?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感激他,所以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吗?
真够敢想的!
朱翊镠只好笑道:“姐姐,姐夫,咱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弟弟想说什么呢?”
“随便,别聊皇兄就是了。”
永宁公主莞尔一笑:“那,要不聊聊那个郑淑嫔?”
“好好好……”严永凡拍手叫好,。
“……”朱翊镠再次无言,也不知他们夫妻俩是不是有心的。
但能感觉到他们并没有恶意。
……
第608章 极不寻常的胡大仙儿
没有恶意是感觉没有恶意,可瞧着永宁公主和严永凡夫妻俩都是七分认真三分八卦的眼神,朱翊镠感觉这对儿夫妻俩好像知道一些什么似的。
所以想着他们是不是故意为之?
于是开口问道:“你们怎么突然想起郑淑嫔来了呢?”
永宁公主浅浅一笑,如是般回道:“不是突然想起,而是一看到弟弟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郑淑嫔。”
“这是为何?”朱翊镠好奇地问。
答话的却是严永凡:“因为一看到郑淑嫔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小舅子啊。”
“我去,姐夫说了不等于白说吗?”朱翊镠没好气地道。
“那可不对哦!”严永凡却笑着辩解道,“怎么等于白说了呢?看到小舅子你就立即想到郑淑嫔,而看到郑淑嫔就立即想到小舅子你,足以说明郑淑嫔与小舅子你的密切关系。”
这是什么鬼逻辑?
听得朱翊镠内心不由得一激灵,好像他们俩知道却要故意套话似的。
只是这事儿嘛……
嘿嘿,当然无可奉告。
即便公主与驸马怀疑或知道,朱翊镠也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失口不认的。
好在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俩虽然肯定是存心一问,但并无恶意。
……
直到朱翊镠要离开时,严永凡才认真提到一个严肃而迫切的问题。
“小舅子,你不是一直担心进京后就无法离京,所以才拒绝皇兄曾经的邀请吗?这次主动进京还能安然离开不?”
朱翊镠摇头:“暂时我也不清楚。”
严永凡直言不讳地道:“皇兄或许会出面挽留的,也或许会暗中指使人不让你走,小舅子想好应对策略没有?”
朱翊镠继续摇头:“走一步看一步。”
严永凡一副热心肠,又交代道:“那小舅子得提前做好准备,正所谓未雨绸缪,不然到时候非但走不成,还有可能有危险,毕竟小舅子身份特殊。”
“多谢姐夫提醒!”
“与我客气啥子?需要帮忙,随时知会我一声便是。”严永凡拍着胸膛,一副解人于倒悬中的神情。
“好!”朱翊镠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严永凡的真诚与热心。
反正答应也不掉一块肉,说不准哪天真需要驸马帮忙呢。
……
探视胡逸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尽管之前刑部尚书是公正严明绝不攀附的严清。但对朱翊镠而言,还是有办法进入刑部牢房的。
这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探视了。
胡逸仙还是一副老样子。
虽然是蹲监,可因为朱翊镠暗中打点,他也没受苦。
忽然见到朱翊镠出现在他眼前,胡逸仙比永宁公主和驸马都还要惊讶,怔愣半天没说出话来。想着这家伙怎么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你是人还是鬼?”胡逸仙怔愣半天才对着朱翊镠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朱翊镠摇头而笑,带着几分讥诮的口吻道:“胡大仙儿怎么吓成这样?觉得我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很不可思议吗?”
胡逸仙伸手摸了摸朱翊镠额头,然后喃喃地道:“还真是个大活人诶。”
随即,他又纠正道:“我想说,你不是出现在这里不可思议,而是你这时候进京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胡大仙儿为何如此警觉?”朱翊镠依稀记得上次离京前他也探视过。
那次胡逸仙提醒他离京时,包括离京后都要加倍小心,防止被人暗算。
而且还将他的心思几乎猜透了,分析得头头是道,让朱翊镠着实惊讶。
“来,你看着我的眼睛,不要眨。”胡逸仙像是一位心理学大师正在测试。
朱翊镠依言,注视着胡逸仙。
或许是因为胡逸仙经历多的缘故,让他越来越觉得这老头透着一股神秘。
“你进京有事儿。”胡逸仙道。
“废话,没事儿进京作甚?”朱翊镠抛过去一个大白眼。
“你的事儿尚未完成。”胡逸仙又道。
“有本事说清楚是什么事儿。”
“是一件天大的事儿吧。”胡逸仙咂摸着嘴,像是在故意卖弄玄虚,但又像是在思索。
“猜,猜中了,我找人救你出去。”朱翊镠索性相激。
“此话当真?”胡逸仙双眼光芒一闪,似乎看到无限的希望。
“你不是要在监狱里忏悔余生吗?”
“可我想念孩子们。”胡逸仙流露出真情实感。只是他的真情实感总让人觉得掺杂着着几分假。
无它,只因他身上独特的“气质”在那摆着,这没办法。
朱翊镠认真地道:“那就争取猜中。”
胡逸仙凝眉想了想,抬头看了看朱翊镠,然后掐指一算,小声说道:“你表面上是进京探望你娘亲来着,但实际上是布置对付皇帝爷的方案。”
“……”朱翊镠不由得一怔愣。
“潞王爷,潞王爷?”胡逸仙一副小心翼翼的样,这时他的声音也格外的轻。
“你在监牢里每天都做什么?”朱翊镠转而问道。
“也没做什么,无非一忏悔,二胡思乱想,三吃饭睡觉。”
“对天下事知多少?”
“不多,应该不及潞王爷。”
“谦虚作甚?”
“真不是谦虚,我只是见的人见的事多,所以比常人多一个心眼儿罢了。”胡逸仙如是般回道。
“本来今天来是想托人救你出去,可现在我已经反悔了。”
“潞王爷,说话可得算数啊!”胡逸仙急眼了。
“我说什么了?”
“……”胡逸仙一愣,想着猜中就放他出去,可一个人的心事儿又怎么知道猜没猜中呢?完全取决于对方——对方说猜中就猜中了,说没猜中就没猜中——这这根本无法验证啊!
“问你。”朱翊镠也没有给胡逸仙太多思索的时间。
“潞王爷请问。”
“这次进京我有危险吗?”
“当然没有。”胡逸仙脱口而出。
“你想都没想,为何如此肯定?”
“第一,潞王爷既然这时候进京,就表明很有信心离开;第二,潞王爷如此聪明,即便有危险,也能逢凶化吉;况且,潞王爷还有许多同道中人,再加上慈圣太后娘娘把关,又怎会有危险?潞王爷可是一个有福之人啊!这一点要比皇帝爷强。”
……
第609章 言建文帝
“你胡说八道吧?我皇兄是皇帝,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比他有福?”
尽管胡逸仙是长辈,可朱翊镠在他面前,说话还是无所顾忌。
“当皇帝的人难道就一定有福吗!”胡逸仙道,“且不说它朝,就说本朝皇帝建文帝,潞王爷觉得有福吗?”
朱翊镠沉默不说话,因为建文帝的命运实在堪称坎坷。
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想着既然这个胡逸仙那么能侃,说得好像又是那么回事儿,像个高级卜相师似的,那就不妨再考他一考。
于是,朱翊镠有心问道:“关于建文帝,胡大仙儿了解多少?”
“潞王爷想问什么?”
“关于建文帝的下落一直是个谜,胡大仙儿觉得呢?”
胡逸仙喃喃地道:“牢落西南四十秋,归来花发已盈头。乾坤有梦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前云气暗,朝元阁上雨声愁。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不知潞王爷听过这首诗没有?”
“这是建文帝所作?”
“正是,这首诗出自《徐襄阳西园杂记》,但那里面只录了这首诗,却没有提出任何的佐证。关于建文帝这首诗的佐证,在《碧里杂存》一书中倒是有过记载。不知潞王爷有兴趣听吗?”
朱翊镠点了点头。
原来探视胡逸仙多半为了孩子,离京前最后一次探视让他觉得胡逸仙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警觉。
或许正因为这种警觉,让胡逸仙对未来有着不同寻常的预知与判断。
抛去感情的层面,也是朱翊镠这次探视的主要原因。
本来问建文帝的消息也只是一种试探,却没想到胡逸仙说得有板有眼,除去念诗,貌似还能将这首诗的出处以及建文帝来龙去脉讲清楚。
朱翊镠当然感兴趣了。本来关于建文帝的下落就是千古之谜嘛。
且听这个胡大仙儿是怎么说的。
起初觉得他是个大骗子,“大仙儿”多半是讽刺之词,可随着接触的增多,越来越感觉他还真有几分“仙儿”。
只听胡逸仙介绍道:“《碧里杂存》这书据说是正德年间一个叫董毂的人写的。此人是正德年间的进士,曾当过安义、汉阳两个县的知县,后因事罢官归隐林下,写了这本书。
“对建文帝旧事,书中记载颇祥。说建文帝尚在垂髫之年,太祖皇帝夜里做梦,看到内廷左右楹柱有黑白二龙缠绕相斗。左边楹柱上的黑龙战胜。
“天亮后,太祖皇帝非常惊奇地发现燕邸,也就是后来的永乐皇帝爷,与皇太孙,也就是后来的建文帝,各抱一根楹柱嬉戏。而燕邸恰恰在左边那根楹柱上,太祖心下便起了疑心。
“后来太祖皇帝带着燕邸与皇太孙阅御马,出了一个上联让两人对,太祖皇帝出的上联是`风吹马尾千条线`,皇太孙对曰`雨湿羊毛一片毡`,而燕邸对曰`日照龙鳞万点金`。
“显然太祖皇帝对燕邸较为满意。从中也能看出皇太孙的懦弱、平庸和燕邸的雄心。等到太祖皇帝驾崩后,皇室想了一些方法来巩固建文帝的皇位。但后来江山还是被燕邸所得。而那副对联成为二人命运的谶语。
“其实太祖皇帝当时燕邸与皇太孙的对联,心下便不免喟叹天命不可违,所以传位给皇太孙后,曾封锁一箧,密召已成为建文帝的太孙说,`你所他日遇到大难,垂死之际方可打开一看,遇到小灾万万不可打开,切记!`
“等到了壬午那一年,燕邸从北京发兵,靖难之师包围了南京紫禁城,建文帝在危急之中打开太祖给他的箧笥,只见里面唯有僧衣帽一套,度牒一纸,剃刀一具而已。
“建文帝想到太祖对他的嘱咐,不禁大吃一惊,于是乎,连夜削发,纵火焚宫,从暗沟中逃走了。有司便以自焚奏达于永乐皇帝爷那儿。书中说建文帝这是顺天知命见机保身。
“至正统年间,距靖难之变已不知不觉过去四十年。有一天云南布政司衙门忽然来了一位老僧,南面而立,说:`吾乃建文帝是也,今吾年八十,彼已传四朝,事即定矣,吾有首丘之怀,故欲归耳,汝等可为奏闻。`
“说着,老僧便从袖里掏出诗笺,然而藩臣难辨真假,便着人将老和尚礼送来京。其时建文帝时的宫中旧人大都物故,唯有一位老宦官还活着。
“老宦官说,`老和尚前身是否就是建文帝,吾能验之。`说着便让老和尚脱去左脚鞋袜,他一见老和尚的脚板心,便蹲下抱头痛哭。
“原来这老宦官当年曾在宫中为建文帝侍浴,知道建文帝左脚板心上有一颗黑痣。今老和尚脚上恰恰就有一颗,老宦官因此断定是建文帝。
“有了这样一个鉴定,朝廷也就善待老和尚,将他留在宫中奉养。不出二年老和尚便圆寂,朝廷亦在万寿山旁,为他立了一座坟墓。”
不得不说,关于建文帝的下落,先且不管真假,单就这个故事,胡逸仙讲得很仔细,给人一种全程陪伴参与所以能够见证的感觉。
“胡大仙儿确定建文帝后来做了和尚吗?”朱翊镠听完问。
“这只是一种说法,其实关于建文帝的下落,朝廷一直没有明确记载,想必也不敢记载吧,野史倒有不少。”胡逸仙如是般回道。
“野史不足为信啊!”
“潞王爷说得太对了,就是刚刚提到的《碧里杂存》,同样有不少人讥笑它是齐东野语呢。”
“为什么要如此详细地对我讲建文帝这个故事?”朱翊镠又问。
胡逸仙尴尬一笑,委屈地道:“潞王爷,这可是你先问及的呀!”
“第一,我问的重点是为何讲得如此详细?第二,分明是胡大仙儿先提及建文帝,所以我才问的。”
胡逸仙又尬笑,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架势,说道:“倘若不讲详细,瞎编乱造的话,岂不又不合潞王爷的心意?我承认是我先提及建文帝的,可潞王爷不是也愿意听吗?”
“那你为什么要提及建文帝?”朱翊镠步步紧逼,追问道。
“只是举个例子嘛,以证明即便是皇帝的命,也不一定有福。”
“你知不知道拿建文帝来与我皇兄比较,倘若传了出去,被我皇兄知道,你有一百颗脑袋儿都不够砍。”
“潞王爷,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怎会被万历皇帝爷听到呢?除非是你传出去的。”
朱翊镠忽然站起来,道:“发现胡大仙儿的胆子越来越肥了,你还是乖乖地蹲在监狱里思过较为妥当。”
说罢,扭头而去。
听到后头传来胡逸仙的抱怨声:“潞王爷,你怎么能这样呢?”
……
第610章 再见小哈奇
感觉对胡逸仙的认识,哦不,应该是确认对胡逸仙的认识又加深了。
从刑部牢房里出来,朱翊镠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得时学院——在这里除了见岳父李得时,还有孩子与努尔哈赤。
都知道朱翊镠回京了。
见到他现身得时学院,师生无不欢欣雀跃,对他的感激无以言表,毕竟没有他就没有得时学院。
虽然都想与他开怀一叙,但肯定也是要讲究顺序的。
院长兼岳父李得时自然是第一个。
而且,李得时见到朱翊镠的那一刻比谁都惊讶。想当初他被人坑又被人弹劾,就是因为想利用他钳制朱翊镠,从而逼迫朱翊镠进京。此事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李太后出面与万历皇帝死磕,最后才得以平息下来。
没想到时隔不久,朱翊镠竟主动进京了。李得时当然惊讶。
更何况他知道张居正尚在人世,如今万历皇帝誓要清算张居正,而且抄家的队伍已经出发……意味着朱翊镠联合张居正要与万历皇帝对抗了。
这时候进京,万一不让走或出什么岔子,那之前的一切努力,不是要付之流水前功尽弃了吗?
“好女婿,你到底是咋想的嘛?”李得时关切地问道。
朱翊镠当然知道老丈人关心什么。
这时候进京很危险嘛。
他只能耐心解释,一来要看望李太后,二来也需要他做些准备工作。
李得时懂,学院现在人多杂乱,他也不敢细问,只问朱翊镠需要帮忙不。
朱翊镠摇头,他所谓的准备工作没有人可以帮忙,他也不允许。
否则也不会冒险亲自来京了。
李得时见朱翊镠全然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也就心安几分。
朱翊镠抚慰中又带着莫大鼓励:“岳父经营管理好得时学院,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其它不用多想。”
李得时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事儿自己确实帮不上忙。
空着急吧也没用。
这时候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相信自己女婿以给予他精神上的支持。
叙过一番后,朱翊镠让李得时将努尔哈赤叫来,俨然一副“高级领导”来视察找下面的人谈话的姿态。
不过确实,对努尔哈赤,朱翊镠就是需要这种感觉。
而对于努尔哈赤而言,他太想见朱翊镠一面了。自上次梁梦龙找他,问他为什么朱翊镠一定要确保他祖父、父亲的安全时,他就想见朱翊镠。
终于如愿以偿了。
所以努尔哈赤见到朱翊镠本人时表现得异常的兴奋。
朱翊镠倒随意,见面便喊自己给努尔哈赤取的小名——小哈奇。
努尔哈赤自然是答应了的。毕竟在此之前就没有反对嘛。
作为“高级领导”,朱翊镠先是问了些关心的话,在得时学院习不习惯啊?还需不需要帮忙啊之类的?
反正就是嘘寒问暖一番以示关怀。
努尔哈赤当然说一切都好。
本来他也觉得不错。
在这里可以帮助他学习汉文化以及先进的生活方式与理念,以进一步加深对大明王朝的了解。
而这些正是他渴望的。
再加上身边还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和善解人意的小珍姑娘,每天都围绕着他转,更是让他觉得自己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在他看来,这是男人最大的尊严与体面。
所以,他不是敷衍地说好,确实真心觉得好。
眼下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他祖父和父亲。本来梁梦龙答应请旨万历皇帝让他祖父、父亲进京。结果梁梦龙被罢斥回籍,便没了下文。
他认识的,又能说得上话的,除了梁梦龙就是冯保了。
正想去求冯保帮忙吧,结果冯保也被免职赶出京城。
虽然他知道,也确认他祖父、父亲在古勒寨之战中安然无恙,但还是很想知道当时的情形。
只可惜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就没机会请求万历皇帝让他祖父、父亲进京。朱翊镠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努尔哈赤直问:“潞王爷,听原吏部尚书梁梦龙说,是你反复叮嘱要确保我祖父、父亲的人身安全,对吗?”
朱翊镠答得也相当干脆,他点头回道:“嗯,我是在救他们。”
“为什么?”
“倘若我不这么做,你祖父、父亲都会在古勒寨之战中死去。”
“是吗?”努尔哈赤以一副疑虑的神情望着朱翊镠,“可潞王爷根本就没参与古勒寨之战,甚至都没去过辽东,又怎会知道我祖父、父亲会在……”
朱翊镠一摆手道:“日后你见了你祖父、父亲就知道了。”
“那能否恳请潞王爷请旨皇帝爷,让我祖父、父亲进京?”
朱翊镠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当然可以,但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师父?”
“这……可咱们赌约的期限未到。”努尔哈赤为难地道。
“大活人又何必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呢?”朱翊镠笑道,“要不这样,我请旨让你祖父、父亲进京,倘若真是我救了他们,那我算得是你们家的大恩人。给我报酬就不必了,我只想你叫我一声师父。你看这样如何?”
努尔哈赤想了想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叫潞王爷一声师父,我也心甘情愿。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潞王爷能否坦诚告知,你是如何知道我祖父与父亲会有危险的?而且潞王爷为何要救我祖父与父亲?”
“当然没问题。”朱翊镠想都不想,爽快地答应了。
“好,那一言为定。”
努尔哈赤点头答应了。觉得朱翊镠的话有道理,如果真是他救了自己祖父与父亲,那还真是他们家的大恩人,叫一声师父又有何妨?
……
对于得时学院的学生,其实朱翊镠熟悉且叫得上名字的并不多,也就陈三他们十个以及荆州城的金龙鱼。
对那十一个孩子,朱翊镠有着特别的感情。十一个孩子更是如此。
尤其是金龙鱼,受到朱翊镠的单独约见时哭得稀里哗啦。
无它,只因感激朱翊镠。
原来在荆州城当流浪乞丐时,别说有书读了,一日三餐不继,饿肚子是常事,不挨打就是万幸。
可如今进京来到得时学院,不仅有书念,每天都能吃饱喝足,甭提有多开心呢。所以对朱翊镠是由衷的感激,情不自禁地哭得稀里哗啦,并且还跪在朱翊镠面前不断磕头。
朱翊镠将金龙鱼拉起来,劝了好久才让他停止落泪。
朱翊镠也知道,的确是他给了许多像金龙鱼那样的流浪孩童一个改头换面重新活过的机会。
约见陈三他们时,在相互表达情义过后,他们纷纷问及胡逸仙。
这在朱翊镠的意料之中。
毕竟,在陈三他们几个孩子的心目中,胡逸仙真的如同神仙。
看到孩子们,朱翊镠的心又开始动摇,该不该救胡大仙儿出狱呢?
……
第611章 母子三
进京逗留期间,其实公开也就两天而已。在这两天朱翊镠见了该见的人,只是有些光明正大的见,有些偷偷摸摸地的见,反正该见的一个不差。
见完他便琢磨着离京的事儿。
尽管他住在慈宁宫李太后这里,而且胡大仙儿也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儿,但京城还是不能长久逗留。
毕竟这是万历皇帝的地盘儿。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还是京外比较安全自由让人放心一些。
这次进京,就目前来看,虽然还算顺利,但也有很大遗憾。
本来这次进京一个很大的目的是抚慰李太后,希望她不要那么悲观,也不要想太多,开心快乐一点。
但很遗憾,这个目的没有达到。
非但没有达到,尽管李太后没有表现出来,但朱翊镠也能看出来,李太后的愁绪似乎,确实变得更浓了。
对此,朱翊镠唯有深感愧疚。
可让他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不劝万历皇帝吗?难道不在李太后面前坦诚地说出“取而代之”那样的话吗?
或许这确实不是一个高明的政治家所为,但这么做能让他安心一些。
他不就是想求一个“心安理得”吗?
至少他自己感觉心安理得,或者说叫作心里安慰吧。
这天,见完该见的人后,朱翊镠决定与李太后辞行。
“娘,孩儿想尽快离京。”
“为什么不多住一阵子呢?”李太后依依不舍地道。
朱翊镠如是般回道:“孩儿也想多陪娘亲一阵子啊,可一来朱氏集团离不开孩儿,二来此次进京也不合规矩,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好吧!娘也不留你。这次你一个人回京,之怿又不在你身边,尽快回去也好。不过镠儿,娘心中有一个疑问,不知该问不该问。”
“娘但问无妨。”
“镠儿与之怿成亲也有好几个月了,却为何没听镠儿说之怿有喜呢?”
李太后一副担忧的神情,尽管她没有说,但朱翊镠也清楚她为何而担忧。
首先,当然是做娘对儿子的关心。
世上哪个做娘的不希望自己儿子赶紧生儿育女?这样,她们才感觉自己这辈子的任务终于算是完成了。
其次,恐怕也是最重要的,因为万历皇帝生儿育女实在太晚,大婚四年之后才得喜讯,把李太后愁死了。
如今,她当然不希望小儿走大儿的老路,尽管原因出在女方,但她这个当娘的也着急,关键确实没动静。
不得不说,对于朱翊镠而言,这是他害怕的一个问题。因为真实的原因他觉得暂时还不能说。
虽然在李太后面前已经坦诚过,倘若万历皇帝倒行逆施一意孤行的话,那他便有心取而代之。
但他还不想将暂时不要孩子的原因告诉李太后以加重她的负担。
倘若真的告诉李太后,他暂时不想要孩子是担心与万历皇帝将来对抗,那李太后会变得更加忧虑了。
其实,即便他对李太后坦诚想取而代之,也只是以试探或征询的语气,并没有说一定要这么做。
更何况李太后还明确阻止。
但李太后当面问及这个问题,他肯定要回答,只是有所保留。
他这般回道:“娘,素素眼睛尚未完全康复,所以孩儿只是暂时寄居在张大学士府里,孩儿是想待我们安定下来再要孩子不迟。”
“哦,原来如此!镠儿心里有数,娘就放心了。”
“多谢娘的关心!”
“娘不关心你们关心谁?镠儿想何时启程?这次不用秘密离京吧?”
朱翊镠正想说最好是秘密离开,这样对大家都方便,只听一声呼喊:
“娘!”
正是万历皇帝驾到。
想必是万历皇帝没让值守的内侍传话,所以就这样径自进来了。
“钧儿来得正好!”见万历皇帝昂昂自若而进,李太后忙说道。
“皇弟刚好也在哈!”万历皇帝冲朱翊镠点头一笑,继而将目光投向李太后问道,“娘有事找孩儿商量吗?”
“钧儿先坐。”李太后一抬手。
“好,多谢娘亲!”万历皇帝挨着朱翊镠坐下,一副很乖顺的样子。
“钧儿,你弟弟决定尽快离京,这次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李太后凝望着万历皇帝问道。
“娘,皇弟离京能出什么岔子呢?”
“钧儿,这次你弟弟偷偷进京,无论怎么说,也是于礼制不合呀!”李太后喃喃地道,“记得你弟弟上次离京,途中十分不顺,甚至遭遇了埋伏袭击,这样的事儿娘可不允许再发生。”
“娘放心,应该不会。”万历皇帝倒也没有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是说道,“倘若再有人敢对皇弟动手脚,孩儿绝对追查到底,严惩不贷。”
“有钧儿这句话,娘就放心了。”李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钧儿来娘这里,又是所为何事呢?”
“娘,孩儿是来看皇弟的。”
“多谢皇兄关心!”朱翊镠忙道,“皇兄百忙之中还惦记着皇弟,皇弟对皇兄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得得得,”万历皇帝一摆手,“皇弟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油嘴滑舌了?咱是亲兄弟,说这些岂不见外?皇弟决定何时离京?届时皇兄送你一程。”
朱翊镠忙敬谢不敏道:“皇兄日理万机,还是不必相送了,不然到时候又要惊动朝臣。皇弟现在很怕。偷偷地来偷偷地走,其实是最好的了,何必相送届时搞得那么悲伤呢?”
然而万历皇帝不依:“不不不,这次皇兄一定要送的,上次就没有赶上。皇弟如果害怕惊动群臣,皇兄大可传旨不让他们参与便是。”
朱翊镠带着几分无奈,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着如果坚决推辞,好像,的确不是很好。
他只好接受了:“那好吧!届时皇兄送我一程。”
万历皇帝笃定地点点头,接着又问一次:“那皇弟准备何时离京?”
朱翊镠打心里很想避开这个问题不答,因为他仍想秘密离京。
可眼下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必须回答。
而且还必须得诚实,绝不能欺骗万历皇帝。
……
第612章 都睡不着……
“明日一早。”朱翊镠不得不如实回道。
“皇弟为何如此着急?住在这里多陪娘亲一阵子不行吗?”万历皇帝着急道。
“皇弟也想,可没有办法啊。”朱翊镠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感慨地道。
这时李太后帮衬道:“钧儿,你弟弟的朱氏集团离不开他,得尽快回去。”
“既然如此,那就不强求了。”万历皇帝带着些许遗憾,也不再纠结。
“多谢皇兄理解!”
不得不承认,万历皇帝今天的态度与两天前朱翊镠劝他时的态度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两天前面对朱翊镠的奉劝时几乎全程怒吼,而今天似乎早已忘却两天前的情景,变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态度反转让朱翊镠深感不适,但显然这时候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无论是否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反正他内心深处对万历皇帝总有一股抵触的情绪在隐隐作怪。
就像冯保一样,自打三年前向李太后告状,害得万历皇帝险些被废,便知道万历皇帝恨死他了。
所以从那以后,万历皇帝对他不好吧,他觉得很合理;对他稍好一点,他反而觉得万历皇帝别有用心。
这便是人性。
万历皇帝离开了。他来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问清楚朱翊镠何时离开——这个问题他显得尤为关心。
在朱翊镠奉劝他时,他就关心地问过。今天来更是一而再地问。
本心而论,朱翊镠真的想偷偷溜走算了,这样省心又省事儿。
可万历皇帝如此关心,又说非要来送行,朱翊镠也没办法,不告诉他具体离开的时间,还能怎么办?
然而,告诉是告诉了,明日一早便要离京嘛,可晚上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感觉会出什么岔子。
万历皇帝难道就这样放他离京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前的所作所为算什么呢?都想到利用李得时来钳制他进京。现在他来了,难道就这样轻易放他走?很不科学没有道理啊!
朱翊镠确实担心这个。
除了担心这个,他脑子里还时不时地飘荡着郑妙谨的音容笑貌——这也是让他睡不着的主要原因之一。
原来有冯保可以暗中安排他与郑妙谨见面。当然郑妙谨那时身份低微,不容易被发现。
如今肯定不一样了,既没有像冯保那样的人物,郑妙谨也不是当初的那个羞涩的郑妙谨了。
所以要见郑妙谨一面很难。
实在是睡不着,没办法,朱翊镠只好叫来了付大海。
准备再聊个几块钱儿的。
……
而就在朱翊镠与付大海两个有一茬儿没一茬儿地聊着天时。
郑妙谨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早就知道了朱翊镠进京的消息,可也只停留在知道上。
别说去见一面,就是打听一句,她都谨小慎微不敢。
所以,一方面她不敢与朱翊镠扯上关系,但一方面她又是如此渴望见到朱翊镠。然而,她依然只是想想。
没有任何的实际行动。
确实也不敢。
朱翊镠睡不着时,还有一个付大海陪他说话。
可郑妙谨睡不着时,只能躺在床上数羊,数完一遍又重来,她的心事儿无人可以诉说。
……
除了郑妙谨,李得时和宁馨儿当晚也久久不能入睡。
都为朱翊镠感到担心。
尤其是李得时,他知道的秘密还很多,更是觉得朱翊镠进京不可思议,离京是否顺畅真不好说。
李得时只要一想到张居正还活在人世,而万历皇帝又要抄张居正的家,矛盾一触即发,同时朱翊镠还告诉他会联合张居正反抗万历皇帝……
与万历皇帝对抗,谁不感动担心?
虽然李得时与宁馨儿都睡不着,但他们夫妻俩也没有说话交流。
有些话李得时不知道怎么说。
而宁馨儿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她也不问。
但这并不意味着说他们夫妻俩的关系有了隔阂。
更多的是一种心有灵犀:一个不知道怎么说,一个索性不问。
……
李太后同样睡不着。
本来最近她的睡眠质量就不高,经常彻夜难眠,关于张居正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放。
朱翊镠进京又告诉她冯保已被免职赶出京城了,她的悲伤与忧郁无疑又增添几分。要知道冯保侍奉了她二十多年啊!这份感情自不必多说。
而且冯保被免除司礼监掌印赶出京城,万历皇帝还没有告诉她这个娘。
让她如何不心疼?
只是在两个儿子面前,她不想将痛苦的一面表现出来罢了。
还有万历皇帝不听她话,也不听朱翊镠的劝……由此她又想到朱翊镠想“取而代之”,否则任凭万历皇帝折腾,朱明王朝会逐渐颓败下去。
尽管她阻止朱翊镠,让他收回这个危险的想法,但仔细一想,她知道这是她自私自利的表现。
为了不让两个儿子对抗,她可是不顾朱明王朝的兴衰成败以及天下百姓的福祉啊!这还不自私吗?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儿子争夺相残吗?
无论如何她也不允许啊!可偏偏万历皇帝如此倔强死活不听。
面对如此这般复杂的局势,让她如何安心入睡?
而且,她还有一种预感:以小儿朱翊镠的能力,既然说出想“取而代之”这样的话,那就不能等闲视之。倘若没有几分把握,即便是她这个娘,想必也不会当她的面说出来。
如果预感正确,那接下来的局势将更加复杂。眼下的局势她都无能为力控制不住,那将来就更甭指望了。
念及此情,李太后忽然爬起来,也没有呼唤近侍,她自己更衣起床,朝着朱翊镠所居住的偏殿去了。
此时,夜深人静,紫禁城里寂静无声,早已过了午夜子时。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去找小儿朱翊镠,只感觉一定要去。
她也不知道小儿朱翊镠这时是否像她一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感觉她有许多心里话想对小儿子说,不说出来不舒服,更不配当这个娘。
然而,当她进去偏殿时,发现小儿朱翊镠已经不在了。
管事牌子付大海也不在。
但为了安全起见,她十分警觉地并没有惊呼招来慈宁宫的下人。
……
第613章 万历皇帝突然犯病了
“深更半夜的,镠儿会去哪里呢?”李太后觉得很是奇怪。
想着不会又偷偷离京了吧?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朱翊镠答应了万历皇帝明日,哦不,现在应该说今日相送。
她当时也在场,如果这会儿朱翊镠偷偷溜走,那岂不是欺君?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镠儿断不会故意触犯钧儿的,然而这时候镠儿与付大海会去哪里呢?”
李太后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可她又不想惊动慈宁宫的下人,想着朱翊镠万一真的偷偷溜走离京了,那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儿。
何必惊动慈宁宫的下人,惹得大儿万历皇帝知悉呢?到时候又像上次那样追上去,搞得都不愉快。
这样一想,李太后索性坐下来,看朱翊镠留下什么信件或线索没?
查找一番,发现没有。
朱翊镠什么都没留下。这又让李太后觉得朱翊镠不会偷偷溜走。
倘若朱翊镠真的溜走离开京城,尽管不一定会提前跟她说,但一定会像上次那样给她留下一封信啥的。
对此,她这个做娘的还是有信心。
“既然镠儿什么都没留下,那证明他还没有离开京城。”
凭直觉以及对小儿的了解,李太后越来越确定这一点,只是想不明白朱翊镠与付大海到底干啥去了。
没办法,她也只能在此坐等。
本来就早已经过了子时,这一等天色竟不知不觉微亮。
李太后整整一个晚上都没睡,刚想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见朱翊镠蹑手蹑脚地进来了。
“镠儿。”李太后心安但也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
“娘,这早你怎会在这儿?”朱翊镠嬉皮笑脸地问。
“娘睡不着。”李太后道,她也没有告诉儿子等了半宿。
“哦,孩儿也一样睡不着,所以出去走走。”朱翊镠道。
“都这么晚,镠儿去哪里了?”李太后看似不经意地问。
“也没去哪儿,本来只想在慈宁宫后花园坐坐,可后来孩儿想着此次进京竟没有到母后那里问安,真是罪过,一会儿就要走了,当然得去看望母后……”
“大晚上你去了你母后那儿?”李太后带着几分疑虑。
“是啊!”朱翊镠确定地点头道,“只怪孩儿粗心大意,本该一进京就要去看望母后的。大晚上去的确不礼貌,好在母后不计较。”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李太后喃喃地道,她也不想追究了,更不会去慈庆宫向陈太后求证,尽管她觉得儿子这个理由有点牵强,隐隐之中还感觉朱翊镠似有所隐瞒。
“娘,看你眼睛带有血丝,肯定又累又困,要不你先躺下睡会儿吧。”朱翊镠扶着李太后关切地道。
“不了,娘没事儿。咱一道去用早膳吧,用完娘送你出宫。”
“娘对孩儿真好!孩儿舍不得娘。”朱翊镠挽着李太后娇声娇气地道。
“娘也舍不得你,可有什么办法?”说着李太后眼睛变得更红了。
朱翊镠克制自己不再煽情,挽着李太后,一道吃早饭去了。
刚吃完,便见周佐色急匆匆地跑来禀道:“娘娘,潞王爷,万岁爷忽然感觉腿痛,像抽筋似的无法走动,特命奴婢前来慈宁宫知会一声,请潞王爷多逗留两日,改天再走。”
李太后脸色一变,关心地道:“钧儿怎会这样?”
“娘娘,昨晚万岁爷就痛得不行。”
“请太医看了没有?”
“看了,说是腿疾,需要调养。”
“腿疾?无缘无故的怎会忽然犯腿疾的毛病?”李太后诧异地道。
朱翊镠倒不觉得奇怪,史书上确有记载,后世也有许多相关考证,基本证明万历皇帝腿上是有疾病。
只是让朱翊镠没想到,难道万历皇帝真的在这个时候突然犯病吗?还是说以此为借口间接挽留他?
只听周佐回道:“娘娘,万岁爷腿不舒服其实早有征兆,只是没想到阻昨晚忽然痛得厉害。”
李太后点点头,情不自禁地看了朱翊镠一眼,征询地问道:“镠儿,既然如此,那你就等两天吧?”
朱翊镠紧锁眉头,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没有答话。
“娘知道你忙,朱氏集团需要你。可你皇兄犯病,难道你忍心就这样走?”
“娘,孩儿……”
“镠儿,什么也别说了,与娘一道去看你皇兄吧,现在就去。”李太后这回没有用征询的语气。
“那好吧。”朱翊镠只好点头答应。
让他有什么办法?一方面他确定万历皇帝的确有腿疾,但另一方面他也怀疑这只是万历皇帝的幌子,目的就是让他今天离开不成。
如果真是万历皇帝的幌子,那他真是低估了万历皇帝。
见朱翊镠答应,李太后冲周佐一抬手,吩咐道,“你先回去禀告钧儿,我与镠儿马上就去看他。”
“是,娘娘。”周佐领命应声而去。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幸好今天镠儿不让朝臣相送。”
“娘,走,要去看皇兄吧。”既然答应暂且留下,朱翊镠也不墨迹。
这样,他们母子俩就朝着万历皇帝所在的乾清宫方向去了。
……
乾清宫寝宫。
万历皇帝今日没有上朝,他躺在御榻上痛苦地呻吟着。
周佐很快回来了。
万历皇帝看见豁然坐起,问道:“怎么样?皇弟答应没有?”
周佐忙着急地说道:“万岁爷,您快躺下,潞王爷答应逗留几日,他与太后娘娘马上要来看您呢。”
万历皇帝立马儿躺下,又摆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呻吟着。
周佐见了忍不住咧嘴一笑。
万历皇帝脸色一沉:“你笑什么?朕的腿是真痛,又不是假的。”
“是是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周佐给了自己一嘴巴子。
心里却想着,即便万岁爷真感觉脚痛,可痛得有这么夸张这么厉害吗?分明就是一种欺诈行为嘛。
很快李太后与朱翊镠到了。
只听一名值守的内侍高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万历皇帝听了,神情陡然一紧,随即呻吟声变得又急促又响亮。
……
第614章 继续逗留京师
大老远就听见万历皇帝痛苦的呻吟声。朱翊镠随李太后进去了。
“钧儿。”李太后刚一进去,便着急地问道,“你的腿是怎么了?”
“哎呦!”万历皇帝径自躺着,一边痛苦的呻吟,一边说道,“娘,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昨晚痛了一晚上,请御医看过,可孩儿没听出什么名堂,只知道让孩儿休息调养不要乱动。”
“那御医说,有无大碍?”李太后又关切地问道。
万历皇帝如是般回答:“肯定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实在痛得厉害,里头像有千万颗虫子同时噬咬一样。”
李太后走到御榻前坐下,伸手百般怜爱地抚摸着万历皇帝的腿。
在这一刻,看到这一幕,朱翊镠忽然觉得在李太后面前坦诚想取而代之或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估自己在李太后心中的位置?
即便没有高估已经很高很高了,但在李太后心中的位置他也不是唯一,至少万历皇帝与他齐平。
“皇弟,真是对不起!来来,坐。”万历皇帝朝朱翊镠招手。
朱翊镠搬个凳子挨着床沿坐下,说道:“有啥对不起?皇兄好好养着。”
“耽搁皇弟了。”
“皇兄说这话作甚?也不差这两天,皇兄的病要紧。”
“好!那你就等皇兄的腿完全好了之后再离京吧。”
“……”朱翊镠无语,很想反驳,心想你这腿一辈子都好不了呢,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总感觉,在京多逗留一天,就意味着多一份危险。
可万历皇帝躺床上痛得哇哇叫,这时候要走……似乎也不叫事儿,尽管他怀疑万历皇帝是装的。
可人家装得确实有水平,瞧万历皇帝的神情举止,靠,感觉多么真实,都可以拿奥斯卡影帝了。
多逗留两天就多逗留两天吧,也好看看万历皇帝接下来有何举措。
至于江陵城张大学士府那边,他已经做好了安排,反正早就想好了,抄家的队伍抵达时,他肯定不在。
选择这时候进京,一来是要活动活动,二来就是想避开抄家队伍。
选择故意避开抄家队伍,自然有他多层次多方面的考虑。
但有一点,他肯定不会让悲剧在张家发生。什么张敬修被屈打成招以血成书后来羞愤自尽,什么张家人被关起来最后饿死了十来个……这样的大悲剧,朱翊镠绝不允许发生。
他人是不在荆州城,但张居正和游七、徐爵都在呢。
而且还有大徒弟张鲸。
悲剧应该不会发生。急着离京只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
既然万历皇帝想方设法挽留,那多待两天又有何妨?无非不出去,活动范围仅限于慈宁宫罢了。
就这样,万历皇帝得逞了。
朱翊镠答应多待两天。尽管万历皇帝后面一问,说等腿疾完全好了之后才离京,朱翊镠迟疑没有点头,但不说话万历皇帝也当他默认了。
从乾清宫出来,李太后回慈宁宫。朱翊镠则去了慈庆宫,理由:既然多逗留两天,那就去陪陈太后打麻将。
陈太后见了朱翊镠,讶然道:“镠儿不是决定今儿个离京吗?”
朱翊镠只得如实解释,说万历老兄腿疾犯了,行动不便。
陈太后听了,急着要去探望,却被朱翊镠阻止。
“母后,孩儿看得出来,皇兄是为了挽留我,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说钧儿是装的?”
“嗯。”朱翊镠确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镠儿看出来了,为何还要留下来呢?”
“母后,不留下来怎么办?”
“也是。”陈太后微微叹了口气。
“孩儿请求母后帮一个忙。”
“什么?”
“倘若娘亲问及,母后就说孩儿是昨晚来看望母后而不是今日凌晨,好吗?”
“为什么要欺骗你娘?”
“母后,孩儿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但希望母后相信孩儿是善意的欺骗。”
“好吧。”陈太后本来就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因为朱翊镠送给她的麻将又让她单调无趣的生活平添几分色彩,对朱翊镠的感情要深过万历皇帝,所以她也不问原因便痛快的答应了。
只因她相信朱翊镠。朱翊镠说是善意的,那就是善意的。
朱翊镠问:“母后为什么不问我昨晚去了哪儿便答应呢?”
陈太后微微一笑,回道:“镠儿连你娘都要隐瞒,那我还问什么?相信镠儿这么做自有你的道理。”
“多谢母后信任。”
“不说这些,来开来,陪母后打麻将吧。不过,你可不许故意输给我哈!听说你创办的朱氏集团如今红红火火,现在你是一个富可敌国的主。”
“母后夸大其词了。”
“不管,反正你要尊重我这个对手,故意放水那是不尊重我。”
“哪有?只是想让母后高兴高兴嘛。孩儿怎会不尊重母后?”
“开玩笑,别当真嘛。镠儿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陈太后笑道。
“镠儿从前的名声可不好。”
“那是因为你还小,现在已经长大了当然懂事了嘛。”
这或许就是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会觉得他什么都好的缘故吧。
如今陈太后好像只记得他的好。朱翊镠当然感到欣慰。
……
就在朱翊镠逗留京城期间,以大公公张鲸、刑部右侍郎邱橓为首的抄家队伍到达了荆州城。
而在他们抵达的前四天,荆州知府接到京城通政司邮递来的移文,他一看到抄家的圣旨,立即就将全府捕快杂衙役通通集合起来,冲进张大学士府,将府中所有人,上至张居正的八旬老母下至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以及府上一应仆役,总共百十几口人全部清点完毕,然后统统关起来。既不让一个人进去,也不让一个人出来。
这样,昔日重门深禁、灯火灿烂的张大学士府,转眼间似乎就变成了一座鬼气森森的空城。
这里四周已是布满了岗哨,比之前不知多出多少倍。
然而,以荆州知府为首的官员,他们不是没有遇到困难。
有一件事让他们很头疼,那就是驻在张大学士府里朱氏集团怎么办?
朱氏集团可是朱翊镠的。
既然查封张大学士府,不让里头的人出来,也不让外头的人进去,那朱氏集团的员工怎么办?
朱翊镠进京,将一应大小事务全部交给张静修打理。而张静修是张居正的儿子,绝不能放过。
那朱氏集团岂不是要停工?现在加起来得有两百号人呢,难道也要将他们全部关起来吗?
纵使荆州知府那些官员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欺到朱翊镠头上啊!
可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呢?
朱翊镠又偏偏不在,万一不合他心意,待他回来,谁敢背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