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人生不就是折腾吗?
还真别说,这群流浪汉比较符合朱翊镠的口味。
首先,他们都很听话,让他们抱石头就抱石头,二话不说冲上去了。
其实,朱翊镠想考察的方面当然越多越好,除了体能与品质,听话也是其中重要的一条。不听话不好管理。
其次,这群流浪汉的体能确实还不错,石头虽然轻重不一,但每块石头平均也在三十斤左右。
他们抱着稳若磐石。朱翊镠观察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发现他们出汗或脸色苍白扛不住啥的。
再者,这群流浪汉也没有心焦的情绪在作祟,他们一个个眼神看上去是如此的坚定而执着。
那是真心渴望得到一份工作。那份坚定与执着,只有真正吃过苦尝过累才能彰显出来,倘若是纨绔子弟,这时候肯定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总之,朱翊镠比较满意。
但话又说回来,考验也只是让他们感觉得之不易,毕竟到这个份儿上,赶他们走肯定不忍心。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朱翊镠吆喝起来。
“感觉累了就放下哈,不要硬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忒不值当。”
话音刚一落,几十个流浪汉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不累。”
其中一个代表还问道:“潞王爷,是不是只要我们挺过两个时辰,就可以成为朱氏集团的一员了?”
朱翊镠点头道是。
顿时传来一阵欢呼声。
还是那个代表朗声说道:“请潞王爷放心,我们没问题。不瞒潞王爷说,身体羸弱的都在家不敢出来,懒惰汉也不会出来找活儿干,不是我吹,能坚持到现在的,都是身强体壮又有上进心且不怕吃苦的人,只无奈我们运气不佳,找不到活儿干,如今碰到潞王爷,我们的霉日子总算到头了。”
抱着一块儿大石头,这人还能气不喘脸不红地说上一大段话,看来身体素质着实不错。
而且,这段话在朱翊镠听来也很在理,身体羸弱的不敢出来,懒汉不会出来,能坚持到现在的,可以说都是经过大浪淘沙淘出来的,至少在他们那个群体算是精英了。
这样看来,让他们坚持两个时辰肯定不成问题。
“好!我祝愿你们全部晋级。”朱翊镠鼓励道,“只要你们跟着我好好干,倒霉的日子肯定是到头了。”
又迎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这时恰好李得时溜达过来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一堆人,居然一个个抱着大石头一动不动……
“好女婿,你这是干啥?”李得时不禁好奇地问道。
“考验他们的体力与耐力啊。”朱翊镠回之一笑。
“好女婿真有意思,我还是头一遭见识过这样考验人的呢。”
张静修忙屁颠屁颠地接话道:“李院长,你是不知道啊,老大脑子里尽是稀奇古怪的鬼点子呢。”
“年轻人就该折腾!”李得时不由得感慨道,“这多好!哪像我们这般年纪,想折腾老天爷都不给机会。”
“李院长还正值盛年呢。”张静修笑呵呵地道,“回京后也可以折腾您的得时学院啊,一定要折腾出名堂来。人生,说到底不就是折腾嘛。”
“张公子言之有理!借你吉言,得时学院一定能更上一层楼的。”
“李院长无需客气!”张静修道,“其实无论是北京的得时学院,还是这边的朱氏集团,都是老大的功劳。”
见张静修以及流浪汉们一个个对朱翊镠顶礼膜拜的神情,李得时感觉自己脸上都能发光一样。
实打实,两个时辰过去了。
总共三十八名流浪汉,全都坚持到最后,尽管快结束时有人流过汗,但没有一个提前放下石头。
“考验到此为止!”
朱翊镠一声令下,现场立即安静下来,只等他宣判。
但流浪汉们谁也没有先放下石头。
朱翊镠道:“将石头放下吧。”
立马有人问:“我们的表现还让潞王爷满意吗?我们是否合格?”
“我宣布,你们将全部晋级。”
朱翊镠观察过一阵子后,打心里就没想着拒绝他们。
三十八名流浪汉,就在放下石头的那一刻,瞬间疯狂了。
有人欢呼,有人哭泣,有人对着朱翊镠跪拜,有人捶胸顿足谢天谢地,还有人高兴得在地上直打滚……
“大家安静!”
朱翊镠抬手,扫视一圈儿后,接着说道:“我有几句话要与你们交代,希望你们铭记于心。第一,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朱氏集团的一员了,但愿今日你们因为朱氏集团而骄傲,日后朱氏集团因为你们而骄傲。”
迎来一阵热烈般的掌声。
朱翊镠接着说道:“第二,成为朱氏集团一员只是你们人生的新.asxs.,不要当作终点,无论安排你们做什么,希望你们撸起袖子往前冲,只有不怕苦不怕累,才有好日子过。借用我岳父与静修刚才的话,人生不就是折腾吗?但愿你们用热血折腾出精彩的人生。”
“好!一定!”
一个个斗志昂扬,并没有因为刚才抱了两个时辰的石头而精疲力竭。
“第三,你们还要记住,朱氏集团遵循`人生而平等`的原则,就是说我们每个人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想说的是,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你们,你们就与这里的人没有差别,不要因为你们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而觉得处处低人一等,甚至只敢卑微地活着。在朱氏集团,人人都得昂首挺胸,明白吗?”
“明白。”异口同声回答,声振寰宇。
一个个像打了鸡血。
见到这样一幕,李得时不仅感慨万千,想着自己虽然是院长,手下师生比这多了去,可从来没有这般激情。
人,无论做什么,读书也好工作也罢,都是需要斗志的。
从女婿朱翊镠身上,他这个老丈人感觉今天又学到了一招儿。
平常教育孩子也应该这样啊!
朱翊镠又朗声说道:“各位,最后我再强调一点,大学士府还在戒备期,平常没事儿不要四处乱窜,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知道吗?”
“知道。”
“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会有人给你们培训,后天开始给你们安排工作。”
“多谢潞王爷!”又是一阵欢呼。
“好了,闲话不多说,一句话,努力吧!”朱翊镠道,“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们去领集团的工作服。”
“哇!还给我们发衣服吗?”
“当然,我们朱氏集团有统一的工作服。”朱翊镠道。
“那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身上的衣服早该换掉。”
也不知是第几次欢呼了。
不得不说,对这三十八名流浪汉而言,今天是神圣的一天。
……
第541章 熊孩子不知珍惜
不过,对于李得时而言,见到朱翊镠给自己员工打气的那一幕,他的确从中学到了许多,但也心生顾虑。
无它,只因女婿太优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况且女婿还是皇室子孙。
太优秀不就意味着会遭到更多人的嫉妒甚至痛恨吗?
但从另一个层面考虑,李得时也能更进一步地理解为什么女婿一定要自求惩处,既不要朝廷的俸禄与补给,又不要封号直贬为庶人。
“原来好女婿压根儿不稀罕啊!”李得时不由得暗自感慨,“有了朱氏集团,要什么俸禄与补给?当王爷?嘿嘿,当皇帝也没有女婿舒服吧?”
李得时越来越发现女婿是个宝。
无价之宝。
……
既然招募进来了,那对流浪汉们的过往经历多少需要了解一些。
原来,这三十八名流浪汉都是来自湖广,由于各种原因走到一起。
有的是因为没有田地吃不上饭,有的是因为交不起赋税唯有逃避,有的是因为活不下去不得不另谋出路……
反正可以统一概括为:走投无路。
如今投靠朱翊镠,给了他们莫大的希望。三十八人大部分尚未娶亲。
朱翊镠明显感觉到,张大学士府阳盛阴衰。男人太多,女人少得可怜。
以后争取适当作出改变,也要发展妇女事业,让女人参与进来。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保不齐还能撮合成几对儿。
……
金龙鱼领着一百多号流浪孩童来到张大学士府。
吓得朱翊镠一跳,不是说就十几个还不到二十个吗?
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朱翊镠见了金龙鱼,好奇地问:“金龙鱼,这是怎么回事?”
别看金龙鱼年纪不大,可他心眼儿透亮,知道朱翊镠想问什么。
金龙鱼回道:“潞王爷,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带来的都是流浪孩童,上次与潞王爷也说过,他们之中多数疑虑重重,对进京充满希望但也害怕。听说得时学院的院长在,所以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一见,顺便打听。”
“他们想打听什么?”朱翊镠问。
“潞王爷,小的一个人一张嘴,也不好说,要不请潞王爷与李院长接见这帮流浪孩童,亲口问他们吧?”
“这样也好!”
朱翊镠点头同意了。
他将岳父李得时请来,然后一道去见金龙鱼领来的那一百多流浪孩童。
孩子有大有小。
从六岁到十四岁不等,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见朱翊镠与李得时来,他们原本叽叽喳喳嘈杂不休,顿时安定下来。
“来,还不拜见潞王爷与李院长?”在孩子里头金龙鱼年纪不是最大的,但他看上去是最没压力的一位,或许是因为与朱翊镠多说了几句话的缘故吧。
金龙鱼话音刚一落定,只见哗啦啦的一片,一百多孩童全都跪倒在地,看上去倒是很虔诚。
“都起来吧。”朱翊镠抬手吩咐道,待孩童们都站起来,他接着又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
“潞王爷请问。”金龙鱼代表大家回答。
“你们想读书吗?”朱翊镠问。
“想。”有一半孩童回答。
“你们想骑马射箭吗?”
“想。”回答的孩童似乎更多些。
朱翊镠接着又问道:“你们平时一日三餐可有着落?”
这一问几乎全是摇头。
朱翊镠倒也没有出言相劝,一定让他们进京啥的,虽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得时学院可以读书,可以骑马,可以射箭,一日三餐绝不落下,只要你们愿意。看,我身边这位就是得时学院的院长。你们有什么想说想问的,不妨现在就说就问他吧。”
孩子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李得时。
但谁也没有开口问,孩子毕竟是孩子。
李得时只好先行表态:“孩子们,得时学院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打开,只要你们愿意,我代表得时学院,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
此处应该有掌声,可静寂无声,竟没有一个搭话的。
这帮熊孩子!
忽然,有一个小不点儿弱弱地问道:“学校有糖吃吗?”
把李得时问得一愣,这让他怎么回答?他不得不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道:“进学堂主要是为了有书念,不是为了吃。”
那小不点儿发出一声叹息。
忽然,又有一名孩子叫道:“学校将来可以给我娶媳妇儿吗?”
我日!朱翊镠:“……”
李得时:“……”
把两个人都噎了一下。
问话的那熊孩子个头儿的确是高,看样子下面已经长毛毛了。
这一刻,朱翊镠忽然觉得征询这帮熊孩子的意见没有多大意义。
因为他们还只是孩子,懂什么?
小屁孩儿,屁都不懂。
朱翊镠哭笑不得,索性单刀直入地说道:“谁想进京读书,请举手。”
一百多个孩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一副迷茫的神情。
金龙鱼第一个举手,朗声说道:“潞王爷,李院长,我要进京读书。”
“好,还有谁?”李得时问。
“还有我。”
“我。”
“我我我……”
一时间嘈嘈杂杂。
这样,以金龙鱼为首,瞬间就有二十多个孩童举手报名。
随后,又有二十多个。
五十个,将近一半的人同意。
这已经大大出乎朱翊镠与金龙鱼的意料之外了。但这个数目,朱翊镠觉得还是比较合适。
五十个,不多不少。
剩余的孩子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响应,也就等于放弃了这次绝佳机会。
熊孩子不知珍惜!
少年不读书,长大尽是输啊。
反正朱翊镠觉得他尽力了。虽然让孩子们自己做主不见得有多明智,可如果将孩子们强行带走也不行,还是尊重孩子们自己的选择吧。
五十个就五十个。
届时将由李得时统一带往京城。
孩子们选出来后,李得时就开始琢磨返京的事儿了。
尽管住在张大学士府不想走,可没办法,必须回京复命。
李得时决定两天后出发。
朱翊镠和李之怿没有刻意挽留,毕竟都预感到了有事要发生。
越早回到北京,越让人放心。
该来的总会来,反正逃肯定是逃不掉,不如勇敢地面对。
……
第542章 舆情变了吗?
张大学士府是原来的辽王府,占地面积很大,这才让朱翊镠和张静修有机会在府后方搞暖棚种植,又在府前方挂牌成立朱氏集团。
如今他们又要在府邸前方,也就是大广场两边,兴建两排屋子了,模式就是宾馆,以供参观人士投宿之用。
另外,朱氏集团的员工也是越来越多了,需要给他们提供住宿。
兴建工作就在招募三十八名流浪汉的第三天就开工了。
这次修建的规模不大,朱翊镠也没想建多复杂,类似于后世专搞出租的矮平房就可以了。届时里外修饰一番,搞得漂亮点儿就是。
待得暖棚种植的经验技术全面推广开来,即便没有人参观了,建好的矮平房也不会浪费,就当作朱氏集团的员工宿舍楼也蛮好。
所以,朱翊镠与张大学士府的几位小主子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尤其是张静修,一想到挣钱,他就特来劲儿,想着越快落实越好。
这样,三十八名流浪汉暂时安排他们做小工,搬砖、和泥、跑腿啥的。反正现在已经成为朱氏集团的一员,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
而且朱翊镠承诺过,同样会给他们发薪水的。待宾馆建好,朱氏集团会有新项目面世,不愁没事儿干。
那帮人放心了。
坚持总算没有白费,跟着朱翊镠,让他们看到了无限的希望。
……
李得时准备进京。
这几天他住在张大学士府里,成为他有生以来最高光的时刻,从来没有被那么多人羡慕、尊敬过。
除了光荣与自豪,他还从内心深处产生了许多深刻的感触。
包括对女婿朱翊镠的感官与评价,对得时学院将来的定位与憧憬,甚至包括对大明当前局势的判断……
毋庸置疑,他感觉自己升华了。
逼格也提高了一个档次。原本他只想带着孩子过一天是一天,将他们培养成人就是了。可现在培养成人已经不是他的目标,成才才是。
这一下子,他感觉自己变得与众不同,与常人拉开了距离。
因此,对于李得时而言,这趟荆州之旅可谓收获满满。
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也有发愁的时候,比如眼前的忧虑:茶水钱的问题尚未解决,还不知什么情况,反正朱翊镠的警惕让他嗅到了危险。
再长远一点的忧虑:张居正竟还活着,只要万历皇帝倒行逆施决定清算张居正,那朱翊镠和张居正就要站起来反抗,这条路……放之前他不敢想。
但无论有远虑,还是有近忧,李得时都得返京复命去。
返京除了原班人马,还有以金龙鱼为首的五十个流浪孩童。
队伍堪称庞大。
回京依然是以李得时为首。
……
北京紫禁城里。
万历皇帝一如既往地在西暖阁处置政务,陪伴他的依然是陈炬。
忽然万历皇帝抬眸问道:“陈炬,今天没有重要的奏本吗?”
陈炬回道:“万岁爷,好像没有。”
万历皇帝稍顿了一顿,又问道:“李得时院长该启程回来了吧?”
陈炬点了点头:“万岁爷,应该是。”
接着,万历皇帝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朕给皇弟送贺礼这事儿,最近内外舆情如何?”
“万岁爷,宫外的舆情,奴婢不知。”
“那宫里的舆情呢?”
“宫里的舆情……”陈炬稍一犹豫,本着自己内心,如实地回道,“万岁爷,宫里的舆情呈两极分化。”
“哪两极?”万历皇帝追问。
其实,关于舆情,万历皇帝当然也有所耳闻。早在李得时启程南下时,他就已经关注过了。
时隔二十多天再次问及,也是想看看宫内外的舆情发生变化没有,是不是还像原来的一样?
陈炬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也不擅长说谎,依着事实回道:“万岁爷,有一部分人称赞您重情重义,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您没,没有大局观。”
“哪一部分人占多数呢?”万历皇帝好奇地问道。
“好像,差不多吧。”陈炬随口一说。
“差不多,哈哈,哈哈,竟有一半的人认为朕重情重义是吗?”
“是,是的……”陈炬嘴上虽然这般回答,可心里已经后悔了。
因为“好像差不多”——是他自己的估计。事实上,的确有不同意见的人,但是不是差不多,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依据他的估计判断,应该还是数落万历皇帝的人占多数。
那这样一来,对万历皇帝好像有所误导,让他觉得自以为良好。
所以,陈炬心里后悔,后悔自己说快了,想收但已经收不回去。
很明显,万历皇帝更在意,或者说更喜欢“重情重义”那一部分,而有心回避“没有大局观”那一部分。
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万历皇帝喜欢听好话而不喜欢听坏话。
或许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先头,万历皇帝问及此事时,舆情基本呈一边倒的趋势,纷纷职指责他没有大局观,送潞王爷的贺礼超标了,于国家朝廷而不顾。
只是万历皇帝压根儿就不在乎,抱着一副你们爱咋滴咋滴的姿态。
如今他再次问及,竟有差不多一半的人称赞他重情重义吗?
“嘿嘿……”
万历皇帝得意地笑了。
陈炬则后悔把万历皇帝给误导了。
要知道,其实宫内外的舆情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即便有称赞万历皇帝重情重义,同时也数落他不该拿着国家的钱去给自己兄弟送贺礼。说得难听点,不就是以权谋私吗?试想,如果他不是皇帝,岂能像这般送礼?
这妥妥的就是仗着皇帝的威权,强行逼迫户部干的嘛。
见万历皇帝一副得意的神情,陈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万历皇帝而言,他正希望出现这样的舆情,越多的人说他重情重义,他打心里越高兴。
当初决定送这样一份厚礼,不就是抱着这个希望吗?
至于指责他的坏话,以及朝臣对他的不满与抱怨,他是一国之主,最多不理不顾当作不知道就是了。
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当初圣旨下达之日,引起诸多大臣的强烈反对,可最后还不是照样不敢抗旨乖乖地准备好所有贺礼?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执意要给朱翊镠准备大大超标的贺礼,也是万历皇帝在故意检验自己的威权。
就想看看他这个皇帝好不好使——这是他的目的之一。
你们这些大臣不是反对吗?
反对无效。我是皇帝,我说了算。你们反对,也得忍着。
结果证明,他赢了。
大臣们没有拗过他,贺礼如数准备妥当,送到江陵城去了。
眼下陈炬还说有差不多一半的人称赞他,无论真假,姑且当作真的吧,他能不开心吗?
……
第543章 果然被举报弹劾了……
司礼监。
冯保悠闲地坐在自己值房里品茶。
他知道万历皇帝不待见他,所以没事儿压根就不去乾清宫那边瞎溜达。
除非有急事儿,或是被万历皇帝点明召见,否则他是不会去的。
原来想争,所以处处“殷勤”,有事儿没事儿总陪在万历皇帝身边。
可现在的形势已经大不一样,他的心境自然而然跟着也变了。
放在原来,如果失去司礼监掌印之职,他会在李太后面前大哭一场。
然而现在,他觉得无所谓了。如果皇帝依然是不待见他的万历,那失去司礼监掌印之职,确实也不可惜。
反正他心里面就是那样想的,只求能够平安地退下来。
安全第一。
现在只要一想到万历皇帝要清算张居正,他就感到莫名的恐惧。
将表现的机会留给陈炬也好。
一来,陈炬是朱翊镠定要推荐上去的,冯保相信朱翊镠的眼光。
二来,陈炬这人确实可靠,是一个根本不会耍滑头的人。
退一万步,将机会留给陈炬总比留给张鲸那样的人要强一百倍。
因为对陈炬的“格外照顾”,所以宫廷内外都有纷纷猜测的声音:下一任司礼监掌印难道会是陈炬?
只是陈炬的资历,比起张宏、张鲸还要差一大截。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人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称得上是屈指可数的一号大人物。
由此,陈炬的地位在不知不觉中得到提高。大部分人都将他视为下一任司礼监掌印——接冯保的班儿。
对此,冯保一点儿都不在乎。
相反,他还乐见其成,正希望外界出现这样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多了起来,一方面他的压力自然就小了,另一方面可以间接削弱头号劲敌张鲸的地位。
此消彼长嘛。
关注陈炬的人多了,那么关注张鲸的人自然而然就少了。
这便是冯保眼下的处境与想法。
忽然,值守的孙暹进来,禀道:“大公公,因陈公公要急着去见万岁爷,所以让小的过来知会一声。”
“有事?”冯保问。
“有,陈公公今儿个整理奏本时,发现得时学院的李院长被人弹劾了。”
冯保不由得一怔愣。
但随即,他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得时学院的李院长被人弹劾了?”
“嗯,是的。”孙暹点头。
“所为何事?”
“听说在去往荆州城的路上,他收了许多贿赂银。”
“有这回事儿?”冯保思绪飞驰,也无暇与孙暹细谈,只凭着他的敏锐,感觉赶紧去找李太后。
孙暹本想再说几句的,可无奈冯保已经起身走了。
一来紧迫,二来孙暹不是冯保的心腹,冯保无心深谈。
在冯保眼里孙暹大文盲一个,两人很难找到共同语言。
到慈宁宫。
李太后正在敬香礼佛,见冯保色急匆匆地跑来,忙问:“冯公公有事?”
“娘娘,潞王爷的老丈人李得时院长被人举报弹劾了……”
接着,冯保将从孙暹那里得到的情况,第一时间向李太后做了汇报。
李太后听了紧锁眉头。
冯保迫不及待地道:“娘娘,奴婢敢以人头担保,李院长不是这样的人。”
“冯公公的意思是?”
“娘娘,奴婢以为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李院长。”冯保几乎以坚定而不容人质疑的姿态,“这件事稀奇古怪疑点重重,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李太后似有所思,接着又问:“李院长收受贿赂已成事实,对吗?”
冯保点点头。
李太后道:“那以冯公公之意,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呢?”
“娘娘,此时此刻,李院长还在进京的途中,他遭人弹劾,怎么也得等他抵京吧。可奴婢又担心,李院长尚未抵京就有可能被逮捕起来。正如娘娘刚才所说,李院长接受贿赂已成事实。”
李太后叹了一口气,低眉不语。她比冯保心中的疑问要多得多,只是担心的点儿与程度似乎有别。
依冯保的判断,他一口咬定李得时就是被人陷害了。至于陷害的目的,他理所当然地想到了朱翊镠。
而反观李太后。
为什么朝中命官要贿赂李得时?图什么?凭什么?李得时又为什么不拒绝贿赂?李得时尚未回京便被揪出来,到底是谁如此心急……
李太后心中有许多为什么。
见她沉吟,冯保又说道:“娘娘,奴婢担心弹劾李院长并非他们的本意,其最终目标应该是潞王爷。”
冯保担心着急,在李太后面前,畅所欲言竟毫无保留。
“镠儿?这关镠儿什么事儿?”李太后诧异地道。
“娘娘,是不关潞王爷的事,可李院长是潞王爷的岳丈。岳父出事儿,难道让潞王爷坐视不理?”
“冯公公,这事儿着急也没用,必须得等李院长进京吧。”
“娘娘,并非奴婢多心,奴婢是真的担心有人对潞王爷心怀不轨。潞王爷如今在荆州城那边成立朱氏集团,事业有成,这世上总有人见不得好。”
对此,李太后倒是不在意,她喃喃地安慰道:“如果冯公公只是担心镠儿,那大可不必,只要我没死,镠儿就不会有事,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心怀不轨。朱氏集团是镠儿的没错,但朱氏集团也是我朱明皇室的。”
尽管这话说得振振有词底气十足。
可在冯保听来也不尽然,因为他打心里很想问一句:倘若对潞王爷心怀不轨的是万历皇帝爷呢?
只是这话过于敏感,有明显的煽动挑拨倾向,冯保不敢说出口。
但他的着急没有掩饰,赤裸裸地通过眼神表现了出来。
李太后心思洞明,问:“怎么?冯公公不相信我?”
冯保摇头:“娘娘,不是,奴婢只是觉得这件事大有来头。”
李太后浅浅一笑,道:“冯公公会不会想多了?本朝的政治虽然在张先生十年的励精图治下已逐步清明,可贪污受贿何时止过?只是咱心照不宣罢了,是不是?”
冯保没有吱声,一来关于贪污受贿他没有发言权,二来觉得李太后有点自信过头了。
李太后接着说道:“冯公公放心,不会有事儿的,出京到地方收受一下茶水钱,也没什么吧?”
冯保不以为然道:“可是娘娘,李院长并非朝廷命官啊!贿赂他能有什么好处多大好处呢?”
正在此时。付大海进来,焦急地禀道:“娘娘,信,信,信,潞王爷荆州来信了。是一封八百里加急信。”
一听说是八百里加急信,李太后神情当即紧张起来。
再也不似刚才那般淡定了。
冯保听说八百里加急信,第一反应想着肯定是因为李得时一事。
……
第544章 一封密信(盟主加更!)
“信呢?”
李太后抬了抬手,她一副渴望又急促的神情。
“娘娘,给,这儿呢。”
付大海忙躬身上前,将手中的加急信递了过去。
信是封了火漆的。
李太后迫不及待地剪开,然后展开一看,神情变得更加紧张了。
但准确地说,是晃神不知所措。
明显李太后怔愣住了。
“娘娘。”
冯保轻轻喊了一声。
但李太后没有一丝反应。细心还会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娘娘,潞王爷信上说了什么?”冯保只得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李太后心里好乱,但也没有乱到将信交给冯保看的份儿上。
她抬了抬手,给人一种挟泰山超北海的压力,情绪低落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这时候无论付大海还是冯保,都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躬身而退。
刚一退出来,付大海就急促地问道:“冯公公,因为何事?”
冯保猜度地道:“应该是因为李得时院长被人弹劾一事吧!”
“到底怎么回事?”
付大海急着要了解一番。
反正冯保也没打算立即回司礼监,见李太后刚才那般神情,他觉得不能离开,兴许李太后还要传他。
所以,将李得时尚未抵京就被人弹劾一事告诉了付大海。
付大海听完皱起眉头,不禁喃喃地道:“潞王爷难道提前预料到了?”
“潞王爷是谁?”冯保轻哼一声,“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挑起事端嘛。”
“可李院长办学校教育孩子,碍着当官儿的什么事了?”付大海表示不解。
“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举不在李院长而在潞王爷啊……”冯保讳莫如深地道。
付大海愕然,也不敢多问了,再问他觉得自己胃口不好无法消化。
……
李太后静静地坐着,思绪飞驰。
适才冯保警惕,她确实没当多大回事儿,疑虑固然有许多疑虑,但李得时被弹劾还不至于让她伤筋动骨。
她刚才解释得很清楚,贪污受贿这种事在本朝司空见惯,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就像天下人谁相信冯保是清白的而没有贪污受贿?可冯保依然屹立不倒,因为他做了许多事。
无论承认与否,这在朱明的官场上似乎得到默认了。
尤其是到了朱明的中后期。
现阶段更不用说了。
不仅如此,这恰恰还是张居正担任首辅留下的理念之一:
宁可重用像殷正茂那样贪鄙成性但很有能力的人,也不用像海瑞邱橓那样两袖清风但不知变通的人。
总之,在李太后眼里,贪污受贿不是什么大事儿。
况且,李得时又不是朝廷命官,没有人想将他置于死地。
所以想着弹劾就弹劾了呗,大不了等李得时进京,将他收下的贿赂银全部没收,若还觉得不够,再惩罚他一下以示警戒,事情就可以了却了。
然而,正是在这种心态之下,他收到了小儿朱翊镠的密信。
让她顿时无法淡定。
可,这是一封密信,而且极其的敏感,她一时找不到可诉之人。
唯有坐着发呆。
可,既然事情已然发生,想逃避绝无可能,还得尽快处理才行。
不尽快处理,这件事会发酵。
可,该怎么处理呢?
又找谁处理?
李太后感觉一片茫然,迫不得已她起身,准备去永宁苑——那是已出嫁女儿永宁公主之宫。
……
冯保尚未离去。
他在外头等了好久,想着李太后会传他,可等了又等。
终究不见李太后传话,直将李太后本尊等了出来。
“娘娘。”冯保躬身上前,喊了一声。
“冯公公还没走?”
“娘娘有心事,奴婢不敢走。”
这话听得,李太后心里一暖,可她还是打发冯保走了。
“冯公公有心,我无碍,去永宁公主那里坐坐。”李太后直承道。
见没有让他跟随而去的意思,冯保只得恭送李太后离开。
不过对冯保而言,李太后要去永宁公主那儿,他心里舒服多了。
毕竟,永宁公主与朱翊镠原来走得近,他俩的感情姐弟情深,反正在冯保看来,要比万历皇帝与朱翊镠的兄弟情深要纯洁、真挚得多。
这样,李太后去了永宁苑。
冯保也就回司礼监了。刚一回来便看见陈炬急急忙忙赶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值房。
也不寒暄,陈炬开门见山地道:“冯公公,弹劾李院长的奏本居然一道接着一道,一共收到三道。照这形势,后面估计还有。是不是李院长去江陵城的途中得罪了什么人?”
冯保哂之一笑:“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蓄谋已久吗?奏本万岁爷看了没?他是什么态度?”
“万岁爷看了,冷静得很,说要等李院长回京后再议。但这件事我觉得不简单,有诸多疑点。”
“当然不简单。”冯保掷地有声,“李院长岂是他们的菜?”
……
李太后到了永宁苑。
女管家刘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连忙跑进去禀报。
公主府的女管家通常由宫中留下来的老女官担任,那些老女官一生没有找过真正的男人。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们心里多少有些不健康,易犯焦躁、嫉妒的情绪。再加上大明朝驸马与公主的地位低下,她们一旦选做公主府的女管家,在公主府更是显得不可一世。
但这个刘雯不一样。
只因朱翊镠此前深谙此疾,又对永宁公主颇为上心,所以刘雯是朱翊镠选出来,并让李太后安排的。
人嘛,都是将心比心,你对我好我对你好。
所以,刘雯对李太后、朱翊镠有着特别的情感。
平时永宁公主又总惦记着朱翊镠的好甚至是大恩大德,刘雯耳濡目染。见李太后突然驾到,她当然高兴,很快便将永宁公主拉出来一道迎接。
“娘。”永宁公主的高兴更不用说了。
“女儿。”李太后回之一笑。
“娘,快进屋。”
“好好,娘好久没来看女儿了。”
“娘是大忙人。”永宁公主笑道,“还要帮助皇兄理政呢。”
“女儿是故意讥讽娘吗?”李太后眉头蹙了蹙,打趣道,“明知娘已经还政给你皇兄了,还说这种话。”
“娘,女儿哪敢呀?”永宁公主带着几分娇气道,“虽然女儿知道娘已还政给皇兄了,可娘也需要把关的呀!”
“女儿这话何意?”李太后十分敏捷地抓住话头,“你是不相信你皇兄有自己独处政事的能力吗?”
永宁公主娇声娇气地回道:“娘,皇兄毕竟还年轻嘛,又才刚秉政不久,肯定不能与娘相提并论呀!”
“女儿为何这么想?”李太后认真地问道。
“娘,不单是女儿这么想,身边的人好像都这么想呢。”
李太后微微一笑:“来,跟娘好好说说,都是谁这么想。”
“娘愿意听吗?”永宁公主问。
“当然愿意啊。”
“那娘听完之后会生气吗?”永宁公主接着又问。
“娘为什么要生气呢?”
“因为女儿听到的某些言论,对皇兄并不友好啊。甚至,有些言论对娘亦是有所中伤。”
“哦?是吗?那娘更要听听了。”李太后当即端正坐姿,摆出一副急切想听下文的姿态。
的确,在偌大的皇宫里头,她很想听几句真心话,可无奈对她说真心话的人少之又少。
她相信女儿会。
而且她相信女儿说得好,因为“只要一心向善,怕什么”这样的话,都是从女儿口中吐出来的。
别小看这句话,正因为这句话才让她对朱翊镠的态度有了一个大转折。
要知道当初她也像所有人一样,对天天蹦跶的小儿朱翊镠感到头疼。
后来她找女儿永宁公主谈话,女儿说出这句话,让她如拨云雾般,一下子茅塞顿开,感觉朱翊镠的问题再也不是什么问题了:对呀,只要儿子一心向善怕什么呢?
这也是她今天心情如此慌乱,感觉无人可诉时,突然想到来女儿这里的重要原因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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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终究是个女儿身啊!
室内只有母女两人。
女管家刘雯也被永宁公主支开了。
李太后听的姿势很认真,永宁公主也拉开认真的架势准备开说。
她问道:“娘,难道您就没有听说外头有关皇兄的舆论吗?”
“娘最近很少出宫。”李太后如是般回道。确实,自皇孙朱常洛被王皇后领到坤宁宫后,李太后除了偶尔去那边看看皇孙,哪儿都没去。
原来,她一方面总留意,另一方面冯保也经常在她面前陈说。
可现在,自还政给万历皇帝后,她对许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加上冯保也很少在她面前说起万历皇帝。
自然对外面的舆情知之甚少。
永宁公主心知肚明,她点点头,喃喃地道:“也是,有几个敢在娘面前数落皇兄的不是呢?”
“好女儿,你就赶紧说吧,你皇兄到底有哪些不是?”李太后拉着永宁公主的手迫不及待地道。
“娘,外界好多人都说皇兄试图反张先生以树立威权。”
永宁公主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李太后听了,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怔愣地望着自己女儿。
她倒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先头大儿子的一系列动作,让她隐隐之中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只是女儿用的这个“反”字……她觉得很值得玩味,紫禁城里肯定没有人敢在她面前用这个字。
永宁公主接着说道:“自张先生去世后,娘就逐步放权给皇兄,可皇兄罢黜原吏部尚书王国光,又起用张先生在世时弃之不用的海瑞邱橓等,接着重新召回夺情事变中反对张先生的那些人……这种种迹象表明,皇兄或许正在试图推翻张先生的执政理念。”
李太后似有所思,但没有说话。
“娘,女儿本无权论及朝政,可希望娘能理解女儿的一片苦心,之所以今日趁此机会一吐为快,当然是为了娘为了皇兄为了朱明天下,否则这些话大可深藏于女儿心中。娘,张先生励精图治十年,开创出一个大盛世,可如果皇兄处处试图与张先生唱反调,女儿担心那大盛世还能继续延续下去吗?娘可不要怪女儿一副乌鸦嘴哈。”
李太后摇了摇头,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鼓励永宁公主说下去。
“如今,朝中曾经被张先生重用的官员都不免担心,甚至诚惶诚恐,担心他们会像王国光那样被罢黜,担心他们会像冯公公那样被雪藏;而那些曾经反对张先生的官员则蠢蠢欲动,削尖脑袋儿往上窜。娘,这样发展下去实在不利于朝局的稳定啊!”
“娘当然知道。”李太后这才点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外界都在说,自张先生去世后,皇兄就已经没有人管得住他了,包括娘和冯公公在内。如果皇兄的决定深得官心民心也好,恰恰他与张先生唱反调,又没人可以约束他,娘说皇兄会不会坚决不回头沿着一条道儿一直走下去呢?女儿担心不知何时是个头。”
李太后感慨地道:“娘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啊!你皇兄孩子都已经有了,让娘还怎么管他约束他?”
“娘,外界有谣言,说皇兄嫉恨张先生,或许是因为张先生在世时对皇兄的管束太过于严厉,所以等到张先生一过世,皇兄就迫不及待地要与张先生划清界限。在外界许多人看来皇兄缺乏大局观,以为与张先生划清界限就可以很好地树立皇权,其实不然。正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倘若企图通过反张先生来达到目的,不免让人担惊受怕,倒不如继续维持张先生的无上尊荣。况且张先生本就是人中之龙,即便皇兄将张先生打倒,女儿认为皇兄也输了。”
“为什么呢?”李太后问。
一方面,她听得忧虑重重,另一方面,她又听得津津有味。
想着反正此时此刻面对的是自己亲生女儿,说出什么样的话也不打紧。能说的不能说的,不妨都摆出来。
永宁公主回道:“娘,张先生开创出一个大盛世来,天下人有目共睹。女儿以为,以张先生所取得的成就,没有人有资格反他。皇兄这么做,说得好听点叫有志气,说得难听点叫不自量力。娘难道相信皇兄比张先生创造出来的成就还要高吗?”
李太后摇了摇头,“张先生是个大政治家,他所创造的成就在大明王朝无人能出其右。你皇兄毕竟年轻识浅,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就是啊!”永宁公主附和着道,“皇兄虽然信心十足,可与张先生相比,肯定还有一大段距离。如今皇兄却要处处与张先生唱反调,如果皇兄无法开创出与张先生同样的大盛世,或者说无法将张先生开创的大盛世延续下去,那娘您说,皇兄他不是自取其辱、啪啪啪地打自己的脸吗?”
李太后微微颔首,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一趟没有白跑,来永宁苑找女儿说体己话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试想。
找大儿子说?母子俩相互都有所顾忌而无法做到完全随心所欲。
找冯保说?主仆同样都有所顾忌而无法做到完全坦诚布公。
只有找二女儿永宁公主,才可以真正做到畅所欲言而不必顾忌。
“娘,以皇兄目前的姿态,他唯有创造出比张先生更大的成就来,才能够挽回他的威权赢得他的颜面,否则皇兄将得不偿失。倘若皇兄做不到,加上他又是张先生的得意门生,张先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皇兄却要与他唱反调反他,这让天下人怎么看?皇兄势必会背上一个千古骂名啊!娘,女儿觉得这绝非危言耸听。”
李太后心悦诚服地感慨道:“女儿言之有理,娘知道,知道。”
永宁公主稍作停顿,凝望着李太后说继续说道:“娘,女儿觉得皇兄的步子迈得有点大,不是明智之举,反而很容易招致骂名。其实外头私底下已经有了这样的舆情,只是没有人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而已。现在是不敢说,可若干年以后乃至一百年之后呢?世人的嘴还能被堵住吗?娘,女儿相信不会。”
李太后幽然而叹:“真可惜,女儿像娘一样终究是个女儿身啊!”
……
第546章 是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李太后这句感慨,让永宁公主感到内心不禁升起一丝欣喜。
完全听得出来,李太后语气中既含有遗憾,又含有赞叹。
表明说到李太后心坎儿里去了,至少引起了李太后的共鸣。
永宁公主信心更足了。
但她也没敢奢望李太后会因为她说的这番话而立即对万历皇帝做什么。
毕竟像李太后刚才所感慨的那样,她终究只是个女儿身。
女人是不允许议政的,甚至议政有罪,更何况她是公主。
不过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是为了娘为了皇兄为了朱明天下才说的。
重点是她又没有胡说。
永宁公主问道:“娘,皇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李太后摇头喟然而叹:“娘也不知道啊,每次想直问你皇兄,可每次都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况且娘倘若一问,你皇兄又说娘不相信他。”
“可娘难道就这样一直由着皇兄吗?娘,外界还有言论呢。”
“什么?”
“就说这次,皇兄一定要为弟弟补贺礼送往荆州城道贺,皇兄依然被指责没有大局观,非但没有大局观,反而以权谋私,利用皇权强硬推行下去,搞得户部捉襟见肘。女儿相信,除了京城里的珠宝商,都会指责皇兄。”
此情李太后早已听说。李得时尚未南下时,舆情就已经散开了,纷纷指责万历皇帝无视礼法规矩。
不过说起这件世儿,李太后感到自责,因为贺礼的世她也点头同意。
永宁公主道:“娘,关于给弟弟送贺礼一事,外界还有传言,说皇兄只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好让天下人以为皇兄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与弟弟冷漠的不辞而别形成鲜明的对比。”
既然说到送礼一节,李太后本想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可还没有听到女儿是如何评价她这个娘的。
哦,准确地说,是外界如何评价。
倘若放在之前,也就是代万历皇帝秉持国政的十年,依李太后的性子,她是不会关心外界如何评价她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朝局已经朝着她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而且引发许多怨言与不满。
无论实情如何,反正万历皇帝走上这样一条道道儿,肯定会以为与她的放纵与不作为有关。
所以,这时候李太后又很想听听外界对她的真实评价。
这也是自信心下降的表现。
之前不关心外界对她的评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信?
如今没有乘风破浪的机会了,也没有那么高的激情与斗志。
这些她必须得承认。
就像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必须承认自己老了、记忆力衰退了……
李太后也不墨迹,她轻启丹唇,问道:“女儿,对娘他们是如何评价的?刚才女儿不是说还有中伤吗?”
永宁公主莞尔一笑,道:“娘,因为皇兄最近采取的一系列的动作,招致许多人的批评与指责。在那些人眼里,无异于是娘怂恿的结果。他们还说自张先生去世后,娘就没有主意了。”
“……”李太后不禁脸色微红。她想为自己辩解,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关键是女儿好像、似乎、确实说对了。
“娘,其实这都不怪您,女儿知道娘有娘的苦衷。皇兄压抑了十几年,一旦亲政,他肯定变得非常的强势。外界都早已有人议论纷纷,说即便娘出面想约束皇兄,也已经不顶用了。”
李太后点了点头,接着又好奇地问道:“女儿像娘一样深居简出,刚才那番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娘,是驸马。”永宁公主回道。
“哦。”
“娘,女儿可没对娘说谎,正如驸马也绝不会对女儿说谎。”说这句话时,永宁公主脸色浮现出几分得意的笑。
与驸马严永凡的关系,她自己觉得可以用“鹣鲽情深”来形容。
严永凡对她说的话,就像她此时对李太后说的话,都是掏了心窝的肺腑之言,只为向善,只为朱明,不存在胡说或夸张故意危言耸听。
李太后当然信。
虽然外头的舆情并未有效地传进她的耳朵,但以她的敏锐力,也能判断出八九来。差别只在于:她一个人即便想到,也不愿意相信。
从女儿口中说出来的效果以及给人的感受自然不一样。
李太后感慨地道:“看来,真的是娘失职了,娘早应该做点什么。知道今天娘为什么来找女儿叙话吗?”
永宁公主摇了摇头,但随即她又说道:“女儿看得出来,娘好像有心事。”
“是啊!”
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给人一种疲惫之感。
“娘心中确实有心事,可不知道对谁诉说,唯有来找女儿。”
“多谢娘对女儿的信任,不知娘有何心事?”永宁公主关切地问道,
“你弟弟从江陵城来了一封密信,恳请娘帮助他。”
“怎么?弟弟遇到大麻烦了吗?”永宁公主焦急地问道。
“倘若你弟弟的预言成真,确实是个麻烦。如果不是麻烦,以你弟弟的脾气和为人处世风格,还会求娘吗?他自己搞定都绰绰有余。”
“弟弟到底遇到什么麻烦?”
“他岳父被人弹劾了……”李太后将李得时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并且将朱翊镠密信上的内容也选择性说了。
永宁公主一听即明。
但明白归明白,重点是如何解决。
当然重点中的重点还是,难道这起事件前后真是皇帝所为?难怪李太后纠结死了不知向谁诉说。
“娘,皇兄为什么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弟弟进京呢?”
“在外不好控制嘛。”在女儿面前,李太后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观念。
永宁公主纳闷儿不解,同时也表示愤慨:“真是奇怪,弟弟都已经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皇兄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呢?还有朝中那帮大臣,为什么也要视弟弟为眼中钉?为什么不能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李太后道:“关键是,总有人以为你弟弟觊觎大统啊!”
“哎!”永宁公主摇头叹气:“其实弟弟根本不志于此。”
……
第547章 难 太难了
“女儿为何如此断定?”李太后问。
其实,她内心与女儿想法一样,只是想听听女儿的看法。
永宁公主如是般回道:“娘,弟弟先头与女儿说过,他本心是一个喜欢自由讨厌约束的人,不然也不会连王爷都不想做,定要自求褫夺封号。女儿说句不中听的话,娘您可不要生气哈。”
“在娘面前,你就尽管说吧!”李太后百般怜爱地鼓励道。
“娘,那女儿说了哈。其实像女儿与弟弟,生在朱明皇室既是一种幸福,但也是一种不幸,因为没有自由。”
李太后微微滞了一滞,因为实在没想到女儿竟说得如此露骨。
永宁公主也没有就此打住,径自说道:“尤其像弟弟那般聪明,倘若一辈子将他禁锢在藩地,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我想这也是弟弟为何执意做一个庶人而不愿做王爷的缘故。只有做一个庶人,弟弟才能做他喜欢做的事。”
“嗯,女儿所言极是,娘懂得。”李太后感慨地道,“不然,你弟弟哪有机会在荆州城那边大展拳脚创办朱氏集团?可女儿你又知道吗?”
“娘,知道什么?”
李太后幽幽然地道:“无论如何,即便你弟弟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依然是朱明皇室的子孙,只要他足够优秀,就有人足够嫉妒。”
“这样的话,只有将弟弟逼死,他们才放心了?”永宁公主气咻咻地道。
李太后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很多人正是这么想的啊!”
“真是不可理喻!”永宁公主恨得咬牙切齿。是朱翊镠让她获得新生,所以她对朱翊镠的感情自不必说。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们都生在皇室?”李太后感叹地说道,“现在我还健在人世,他们都不让你弟弟好过,待我去世,真不知他们到底要怎样。”
“娘,皇兄这次真的想利用李得时院长被弹劾一事召弟弟进京吗?”
李太后未置可否,只是回道:“反正你弟弟在信上是这么预测的。”
“弟弟不是堪称神预测?”
“是啊!”李太后面含愁苦色,“娘不正是为这事儿揪心吗?女儿你想,一边是你哥哥,一边是你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办?”
“娘,首先可以肯定,弟弟是不愿意进京的。”永宁公主确定地道,“他要是愿意进京,当初就不会秘密离京了。”
“那当然,在外多么自由啊。”李太后当即附和着说道。
“其次,女儿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娘该帮助弱势的一方。皇兄是皇帝,有着绝对的主导权,弟弟明显处于弱势,这时候娘是不是应该倾向于弟弟呢?”
永宁公主凝望着李太后不眨眼,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李太后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永宁公主的话正合她的心意,原本她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担心大儿子又说他偏心,说心里话这些年来她更偏向于大儿子,只是对待大儿子与小儿子的方式不同,一个严格,一个放纵。
加上从前常年待在大儿子身边,人嘛都容易滋生这样一种心理,眼前的好总习惯被忽略掉。
其实她自己非常清楚,亏欠的是小儿子,自小就没有好好管教,以致于小儿子逐渐养成飞扬跋扈的性格。
这也是当大儿子要为小儿子准备厚重的贺礼时,她痛快点头答应了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她觉得要补偿。
当然爱也是一方面。
对两个儿子的爱绝对是一样的。
见李太后沉吟不语,永宁公主轻轻地问道:“莫非娘有什么苦衷?”
李太后叹了口气:“女儿聪明,想必也知道你皇兄的性子,敏感又多疑,总说我偏爱你弟弟,哎……”
永宁公主心领神会,跟着也叹了口气,说道:“娘,可如果这次皇兄召弟弟进京,就断不会放他走的。上次弟弟秘密离京,皇兄追上去,被娘阻止,皇兄心里肯定不舒服。如今皇兄已当政,娘的话皇兄也不一定听了。”
“是啊!你弟弟也是这么说的。”李太后带着几分无奈,“娘感觉很为难。”
“娘,弟弟脑子如此灵活,他在信上就没有告诉娘该怎么做吗?”
“说当然是说了,你弟弟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岳父送进监狱,可娘若插手此事,你皇兄又会不高兴。”
永宁公主道:“娘,皇兄不高兴也没办法啊,这事儿娘不管谁管?”
李太后又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与女儿一起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话,但说到两个儿子,她脸上不禁又多了几分愁容。
忽然,永宁公主道:“女儿觉得娘应该开诚布公地与皇兄说。”
“怎么说?”
“娘,您不妨直问皇兄,到底想将弟弟置于何种境地。”
李太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女儿说得倒是容易,倘若你皇兄直接来一句不想怎样呢?”
“既然不想怎样,那就放过弟弟呀!”
“现在本来就没有将你弟弟怎么样,何来放过一说?倘若娘开口直问,你皇兄指定又要说我不相信他,偏爱你弟弟啥的;可倘若娘不管不问,等事情发生后再去过问,那一切都晚了。”
永宁公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着急归着急,但她身为公主,也只能提出建议而无法参与。即便是提出建议,也只能在她娘李太后面前,或是与驸马两个人床头床尾说,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她都不敢开口。
母女俩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李太后忽然抬眸说道:“看来只有等你弟弟的岳丈进京后再便宜行事了。”
“娘不是担心到那时晚了吗?”
“只能派人暗中盯着,以确保你弟弟的岳丈安全抵京而不被捕。”这也就意味着,李太后到最后依然没有打算先找大儿子万历皇帝谈话。
或许,她担心与大儿子的关系弄僵而不可收拾。
也或许,她仍抱有几分幻想,不觉得,准确地说是不相信,两个儿子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以为有她这个娘出面,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
第548章 公主落泪 驸马无措(求一波订阅!票票!)
就在李太后离开永宁苑的当天晚上,驸马严永凡来过夜了。
因为关心,所以白天的劲儿还没过去,永宁公主一直无法平复下来,拉着驸马再谈李得时被弹劾一事。
算是小两口子说悄悄话。
这对儿夫妻都感念朱翊镠的好,永宁公主就不用说了。严永凡也一样,如果不是朱翊镠,他就娶不到如此漂亮而让人心仪的永宁公主了。
总之,对朱翊镠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了单纯的姐弟情深的那种。
他们都将朱翊镠当作“大恩人”——是朱翊镠让他们获得了新生的。
如今朱翊镠岳父李得时被弹劾,而李太后又告知弹劾李得时的目的或在朱翊镠,他们夫妻俩当然担心。
然而说来说去,似乎也只能停留在说说的阶段。因为大明的驸马与公主地位太低了,朝政对他们是禁区。
其实在大明王朝,朝政对于后宫大内都是禁区,女人宦官都不能议政,但流于形式已越来越明显,就像李太后与冯保怎么可能不议政?
可对于大明的驸马公主,不能议政似乎贯穿了整个大明王朝,对驸马公主限制多多,这也是为什么大明王朝没有出现一位优秀的驸马——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只要做了驸马就不能入仕,不仅自己不能,整个家族都不行。
就是说,像严永凡这样的驸马,也只是名声好听,驸马爷,听着牛逼,可没有多少权利,甚至都不如普通人,想入仕当官?没门儿。
不仅自己没门儿,全家族人(是全家族不是全家)都不行。
这让人如何优秀得起来?本来大明的驸马就只能在“小资”中选取,不能在当官的或大富大贵人家中选。
别说优秀,驸马不是歪瓜裂枣就不错要谢天谢地了。
就像永宁公主,若非朱翊镠,他的驸马早就已经死了,梁邦瑞是个病痨鬼嘛,这一生连行房的机会都没有,至死仍然是处女一个。
所以,这对儿夫妻说到朱翊镠的岳父被弹劾,目标却对准朱翊镠时,一方面担忧着急,另一方面束手无策,感觉压根儿帮不上忙。
反而越议论越让人揪心,永宁公主叹气道:“虽然我今天终于将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毫无保留地都在娘面前说了,可还是帮不上弟弟。”
“哎!我们也算尽力了。”严永凡跟着也是叹气,他喃喃地说道,“在外宣传甚至生造有利于小舅子的舆论,在内又在娘面前帮他说好话。”
“可咱终究还是帮不上弟弟。”
“那有什么办法?咱总共就这么大的能耐。要是大舅子皇兄知道我暗中帮助小舅子,还不知道会不会惩罚我呢。”
“你怕?”
“我怕什么?最多骂我几句,难不成要了我的命?关键是咱确实没招儿,若有好办法帮助小舅子,我宁可上刀山下火海。”严永凡一副视死如归的样。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永宁公主感叹地道,“若不是弟弟,咱俩根本无法相遇,若不是弟弟,我无法想象我的后半生将如何度过。”
“我当然明白。”严永凡将永宁公主搂在怀里,信誓旦旦地道,“但凡有机会能够帮助到小舅子,哪怕有危险,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那你说,我们去找皇兄好不好?”
“那不行,不行……”严永凡一迭连声坚决反对,“为了这件事找你皇兄,那让咱以后还怎么过?”
“可弟弟怎么办?难道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陷害吗?”
“我的好公主殿下,第一,小舅子现在不是安然无恙吗?事情或许也没有咱想象中的坏;第二,这件事娘一定会出面的,咱出面非但帮不上忙,很有可能帮倒忙;第三,咱好不容易在一起,我可不想受连累而分开,小舅子肯定也不希望我们掺和……”
“你只顾着自己好!没有弟弟就没有我们。”永宁公主轻轻一搡,小情绪上来把严永凡推开了。
看吧,与女人就不能讲道理,女人是非常奇怪的感性动物。
“我的好宝贝儿,我的好心肝儿,说得我好像自私自利似的。”严永凡只得温存细语地抚慰道,“公主那么聪明,咱们的处境你还不清楚吗?咱们也只能暗中帮助小舅子,倘若跳到台面上,同样会被人弹劾的呀。”
“我不管,反正这事儿咱不能袖手旁观。倘若弟弟真有什么危险,咱的日子也,也不过了。”
“好好好!我想办法,想办法。你别哭嘛……”一见永宁公主落泪,严永凡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他最怕女人流泪了。
更何况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又是帮永宁公主擦眼泪,又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严永凡终于让永宁公主停止哭泣了。
“小舅子的脑瓜儿比别人都灵活,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弟弟这次面对的是皇兄啊!”
“皇兄脑子也不如他呀。”严永凡十分肯定地道。
“是聪明管用,还是权力管用?你要搞清楚,皇兄是皇帝。”
“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但弟弟太优秀也是事实,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嫉妒弟弟的人又哪只皇兄一人?多了去。我都可以想象,有些大臣甚至为了拍皇兄马屁,本与弟弟毫不相干也会跳出来。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啊!”
说着说着,永宁公主又潸然落泪。
严永凡只得一手将永宁公主揽进怀里,一手抚摸她的秀发。
“我的好宝贝儿,咱先不说这件事儿哈!明天去问皇兄。娘不问,咱问,就问皇兄到底要对小舅子怎么样。”
“真的?”永宁公主猛地一抬头。
“不问,公主心里不是不踏实不放心吗?”严永凡道。
“你不是怕皇兄怪罪?”
“无非骂我一顿,又不会砍我头,总比看着你伤心落泪强呀!”
“好!我们明天就去问皇兄,与他好好谈谈,有没有成效先不管。即便被皇兄骂一顿,我也要去。”
“骂倒是不怕。”严永凡道,“就怕皇兄拆散我们呀!”
“那也不怕。”永宁公主无比坚定地道,“无非像弟弟一样秘密离京,然后去江陵投奔弟弟。皇兄再狠,也不会派兵抓我们回来吧。”
“……”严永凡讶然,先是一愣,没想到永宁公主竟对朱翊镠如此情深,但随即,他灵光一闪,觉得永宁公主的话不仅仅情深那么简单,骨子里透漏出一股反抗的劲儿。
这股劲儿是这个世界上一般的女子都不具备的。
殊不知永宁公主说这番话亦是受到朱翊镠的影响。
想当初朱翊镠帮他逼退梁邦瑞时就说过,倘若不成,就偷偷带她离宫,问她敢不敢,还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更自由更精彩。
她可一直记着这句话呢。
……
第549章 巧遇郑淑嫔
永宁公主说干就干,第二天一用完早膳,便拉着驸马去见万历皇帝。
然而,严永凡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他又有点犹豫不决了。
昨晚答应永宁公主本就勉强,只是因为当时永宁公主哭得稀里哗啦,出于安抚才答应的。
可几经深思熟虑后,他又感觉这件事直接去找万历皇帝还是不妥,毕竟万历皇帝现在什么都没做。
李得时也还没有抵京。
这时候跑去问大舅子万历皇帝:到底要对小舅子朱翊镠怎么样。
合适吗?
说轻了是关心小舅子,说重了是妄自揣摩圣意、故意造谣生事。
一念及此,严永凡弱弱地问道:“公主,我们真的要去找皇兄吗?”
永宁公主当即脸色一板,很不悦地道:“怎么?你又害怕了?”
“没,没,没有……”严永凡支支吾吾的,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打心里还是觉得不妥。
可见永宁公主坚决的神情和强硬的态度,他又不好说什么。
就这样,夫妻俩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说巧不巧,两人途中刚好遇到淑嫔郑妙谨。
万历皇帝一日选出的九位嫔妃,永宁公主当然认得。
简单打过照面后。
见永宁公主色急匆匆,郑妙谨不禁问了一句:“不知公主要去哪里?”
因为宫里除了冯保,谁也不知道朱翊镠与郑妙谨的关系,所以永宁公主只是客套地回了一句:“找皇兄。”
“不知所为何事?”
“没,没什么,想与皇兄叙叙话。”
永宁公主如是般答道。
她确实没想到郑妙谨竟会追问,因此回答时有些不自然。
她自己都感觉到了。
郑妙谨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见永宁公主与驸马都是一副急促的神情,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哪儿不对劲。
加上此时又早,都知道这个点儿万历皇帝要在西暖阁处理政务,如果仅是兄妹间的叙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断不至于非要在这个点儿去。
而且,永宁公主平日深居简出,几乎不出门的,回答问题时眼神又闪烁不定,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应该不是兄妹间的叙话那么简单。
虽然永宁公主并不知道朱翊镠与郑妙谨的关系,但郑妙谨却知道永宁公主与朱翊镠的关系。
当初朱翊镠揭穿梁邦瑞的病情,抨击冯保,又为永宁公主再选驸马严格把关,宫里上上下下无人不知。
由此,大家都知道永宁公主对朱翊镠的感情绝非姐弟情深那么简单。
所以基于朱翊镠的缘故,郑妙谨也想与永宁公主套套近乎,这是其一。
其二,郑妙谨凭着直觉,永宁公主是为朱翊镠的事而去找万历皇帝。
一念及此,郑妙谨试探地问道:“公主是因为关心潞王爷吗?”
永宁公主:“……”
驸马严永凡:“……”
郑妙谨这话一问出来,让那夫妻俩都为之一愣,眼神里满是惊讶。
郑妙谨看在眼里,如此一来,她更是感觉乃至确定自己料中了。
永宁公主怔愣半天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郑淑嫔为何如此一问?”
郑妙谨浅浅一笑:“公主这样问,看来是我猜对了哈?”
永宁公主没吱声。
稍顿了顿。
郑妙谨又笑盈盈地说道:“虽然我是胡乱猜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能让公主如此着急又愿意为他出宫走动的人,放眼整个紫禁城,恐怕也只有潞王爷与两宫太后了。”
永宁公主虽然无比惊讶,不知道为什么郑淑嫔竟一下子能猜中,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想多说什么。
想着一来与郑妙谨不熟,还没有到彼此坦诚心迹的地步;二来,郑妙谨又是万历皇帝的人。
所以,永宁公主想直接闪人,只是出于礼貌没有黑着脸走开,但本能地抗拒着郑妙谨,实在不想与之搭话。
驸马的情绪与永宁公主差不多,甚至他都觉得郑妙谨已经失礼了。
而且夫妻俩都感觉眼前这个女人如果聪明的话就赶紧闭嘴。
然而郑妙谨并没有。
非但没有闭嘴,还像看不见他们夫妻俩不悦的神情一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笑盈盈地接着说道:
“潞王爷虽然身处江陵,但最近的风头很盛,似乎盖过皇帝了,京里的官员和京外的官员,包括皇宫大内的人都在议论他,哎,也不知是好是坏。”
永宁公主有点沉不住气了,准确地说是已经恼怒,所以从她嘴里说出的话难免冲,明显有几分怼人的味道:“郑淑嫔到底想说什么?你不觉得今天的话说过头了吗?”
郑妙谨脸上的笑意不减,仍是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不要生气嘛,我只是担心你们,哦不不不,是担心潞王爷。”
一听到“担心潞王爷”,永宁公主当即问道:“你担心什么?”
郑妙谨回道:“潞王爷的岳父大人出事了,公主与驸马如此着急,想必也都料到了大家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潞王爷的岳父,而正是潞王爷自己。”
“你不过是皇兄的一位嫔妃,没有资格议论这些。”永宁公主因心里有气,所以不客气地道。
“多谢公主的提醒,这个我知道。”郑妙谨也不生气,依然笑意绵绵,“倘若真的被我言中,公主与驸马确实就是为了潞王爷的事而求见皇帝,那我奉劝你们赶紧掉头回去。”
“为什么?”永宁公主本不想与郑妙谨多说,但又确实好奇。
郑妙谨这才将笑容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本来没什么,你们两个跑去一问,岂不刚好中了`圈套`吗?让他们可以顺水推舟对付潞王爷了。”
永宁公主愕然,忙问:“中了谁的圈套?能不能说清楚。”
“大臣?皇帝?好像都有吧……”郑妙谨带着疑问的口吻,喃喃地道,“反正出事儿的是潞王爷的岳父,但处于风尖浪口的只会是潞王爷。公主,驸马,请听我一句劝,你们回去吧。”
“为什么要听你的?”永宁公主一方面着急,另一方面也不服。
郑妙谨道:“只愿公主与驸马冷静下来想一想,想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在暗中推波助澜起来的。再者说了,这时候找皇帝,也应该是两宫太后的事,而不是公主与驸马。别怪我多嘴哈,公主与驸马去找皇帝说潞王爷的事,无论你们想说什么,都无异于火上加油,让事情变得更为难办。”
“你到底想帮谁?”永宁公主不禁如是般问了一句。
“帮谁?”郑妙谨又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帮谁,只知道潞王爷的事,你们压根儿帮不上忙,但愿你们不要帮倒忙就是了。”
永宁公主:“……”
严永凡:“……”
夫妻俩面面相觑,感觉与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似乎离得很远,但又很近。
……
第550章 实力劝退公主
对永宁公主而言,她听了郑妙谨这番话,更多的是恼怒。
觉得这个女人管得也太宽了。
合不合理先不说。
可对驸马严永凡而言,他听了这番话,更多的是震撼。
因为认同,所以才会震撼。
他与郑妙谨所想其实一样,也认为去找大舅子并非明智之举,只是为了永宁公主才硬着头皮上的。
而永宁公主因为过于着急,所以压根儿听不进去任何意见。
本来女人就不适合与她讲大道理。
但其实昨晚刚开始讨论的时候,他们夫妻俩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帮不上朱翊镠的忙,找万历皇帝不妥。
只是后来,随着永宁公主情绪的上来,又实在找不到其它的办法,所以才决定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
不过来了就来了,严永凡倒也没有说后悔,只是感觉去了不起作用。
反正他都已经做好了被万历皇帝斥骂一顿的心理准备。
殊不料半道杀出一个郑淑嫔来。
与郑淑嫔不熟是事实。
而且与永宁公主一样,他也认为郑淑嫔是大舅子万历皇帝的人。
只是郑淑嫔这番话……在他听来分明是向着小舅子朱翊镠的呀!
若论心思与智慧,严永凡自认不及永宁公主,只是因为永宁公主太过于关心朱翊镠,关心则乱嘛。
所以,永宁公主不仅听不进去他昨晚的规劝,这会儿更是听不进去郑淑嫔的话了,反而觉得郑淑嫔这个女人像个让人生厌的长嘴妇。
永宁公主一心想帮朱翊镠解围,才导致她问郑淑嫔到底在帮谁。
然而很可惜,郑妙谨不可能明确告诉她其实是在帮朱翊镠。
而永宁公主太着急,被郑妙谨阻止更是让她着急、生气,因此一时也没有像严永凡那样冷静地想透彻,始终认为郑淑嫔是万历皇帝的人。
但生气归生气,听不进去归听不进去,永宁公主又隐隐觉得,郑淑嫔说的话很有一番深意。
这就是她为什么杵在当场的原因。
但也没想掉头回去。
性格使然,她不会因为一个与她不熟的女人所说的话而打退堂鼓。
见永宁公主站着一动不动,又不吭声,郑妙谨浅浅一笑,问道:“公主还是执意要去找你皇兄吗?”
永宁公主思绪飞驰继续保持沉默。
但依然没有退却之意。
郑妙谨道:“公主莫非想害潞王爷?”
永宁公主脱口而出:“才不呢。”
郑妙谨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道:“那就请公主、驸马回府吧。”
永宁公主仍然一动不动。
没辙。
郑妙谨只得言之凿凿地道:“公主请放心,无论有多少人嫉妒,甚至痛恨潞王爷,他都不会出事儿的。”
“郑淑嫔为何如此确定?”永宁公主眼里满是疑惑。
“我宁愿相信潞王爷。”郑妙谨吐字清晰,尤其强调“相信”二字。
“……”永宁公主神情复杂,听得她不禁又是一愣,就好像她不相信似的。
“怎么?公主不相信潞王爷?”
“不是不相信,是因为弟弟面对的人太多,甚至包括皇兄。”
“那又如何?”
“如果弟弟真有办法,他就不会向娘求助。”永宁公主道。
郑妙谨微微点头,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可是公主就没想过,潞王爷向母后求助,其实是故意将自己置于很弱势的一方?”
“弟弟本来就是弱势的一方。”永宁公主确定地道。
“公主太小看潞王爷了!”郑妙谨摇头而笑,“如果公主与驸马执意要去,就当没有遇见我。祝你们好运!”
说罢,郑妙谨转身而去。
“且慢。”
永宁公主觉得这个女人太奇怪了,不禁喊了一句。
“公主还想说什么?”郑妙谨驻足,回头笑着问道。
“郑淑嫔自以为很了解我弟弟吗?”永宁公主语气中夹含着几分愤然。
“广面上或许不如公主吧。”郑妙谨却慢悠悠,又自信满满地道,“但若论深入的交流,我想应该胜过公主。”
“你与我弟弟深入地交流过?”
“公主可以去问潞王爷呀!”郑妙谨狐媚一笑,扭着曼妙的身姿走开了。
永宁公主又杵在当场,呆若木鸡,老半天都不知道干什么。
恍若如梦。
严永凡轻轻地靠近,问:“公主,要不我们还是听郑淑嫔的,回去吧?”
永宁公主没有应声,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似的。
严永凡又小心翼翼地道:“这个郑淑嫔虽然有几分邪魅之气,可我总觉得她说的话还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她阻止我们,到底是在帮皇兄,还是帮弟弟呢?”永宁公主像是在问驸马严永凡,但又像是在自问。
“公主,我觉得她是在帮小舅子。”严永凡内心本来十分确定这一点,但又怕永宁公主恼怒,所以只是以猜度的语气说,“如果她是帮大舅子,那大可不必奉劝阻止我们。”
“可她从前只是一名宫女,后来被选为嫔妃,与弟弟怎会深入地交流过?”永宁公主诧异地道,“说得她好像与弟弟很熟,很了解弟弟似的。”
“她不是让咱问小舅子吗?”
“弟弟在江陵呢,难道跑去江陵问?”
“也不是不可以啊。”
“你想去江陵?”永宁公主目光一闪。
“只要能够帮助到小舅子,哪怕微乎其微,让我跑一趟江陵也愿意呀!骑马日夜兼程,不过十天半月的事。没准儿路上还能碰到小舅子的岳父。”
“我也能去吗?”
“公主绝对不行。”严永凡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去江陵?”永宁公主似有所思。
“我可以代公主问小舅子,还可以将京城的舆论正确传达给小舅子知,顺便还可以见识小舅子创立的朱氏集团,回京说给公主听。”
“可眼下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呢。”
“小舅子不是写信向娘求助吗?刚郑淑嫔也说了,我们应该相信小舅子不会出事儿的。再说了,眼下出事儿只是小舅子的岳父,等来来回回拉扯到小舅子头上,怎么也得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嗯。”这一点永宁公主认同。
“那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至少坐下来冷静地再想一想。”严永凡道。
“我觉得那个郑淑嫔极不简单。”严永凡又谨小慎微地补充了一句。
永宁公主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但依然站着没动。
说实话此时此刻她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严永凡接着又劝道:“公主,回去慢慢想,咱也不急于这一时。”
“好吧!”
永宁公主终于答应了。
让严永凡大松一口气,他还真担心去见大舅子万历皇帝时的情景。
……
第551章 驸马南下 首辅感怀
永宁公主与严永凡回到公主府。
回来的路上,永宁公主心里一直琢磨着郑淑嫔到底意图何在?今天与之相遇是一次偶然还是人家刻意?
而严永凡则一直琢磨着去江陵城的事,可以见识朱翊镠成立不到一年的朱氏集团,到底牛到什么程度。
“你说,弟弟从前真的与那个郑淑嫔相识,并有着深入的交流吗?”永宁公主回到公主府后,依然纠结这个问题。
“不知道。”严永凡摇头。
“要不,咱问问娘亲去?”永宁公主试探地问道。
“这样不太合适吧?”严永凡表示反对,“郑淑嫔让咱问小舅子的。确实,要问也只能问小舅子。”
永宁公主稍一沉吟,“好吧,那你准备准备去,尽快启程南下。”
“嗯。”得永宁公主确认同意,严永凡心里美滋滋的,为了安全起见,他又再三叮嘱道,“但公主也别说我特意去江陵城找小舅子哈!倘若娘或皇兄问及,你就告诉他们我有事外出一趟。”
“嗯。”永宁公主点头。
“还有,我离京后,公主千万不要独自一人去找皇兄理论。”
“知道了。”
“也不要刻意去打听郑淑嫔与小舅子的关系,这个非常忌讳。”
“嗯。”永宁公主再次点头。
“依我看,公主还是不要为小舅子的事担心,郑淑嫔身上虽然有几分邪魅之气,但她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我们要相信小舅子,至少不能给他添乱。”严永凡叮嘱再叮嘱。
“知道了,你回去准备吧,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好好想想。”
永宁公主情绪尚未平静下来,所以说话的语气难免有些焦躁。
严永凡不敢继续啰嗦,“好好,等收拾完行李,我再过来与公主辞行。”
当天晚上他就出发了。
一个人,一匹马,一个包袱,加上怀里揣着一沓子银票。
除了公主,他谁也没有告诉。
因为要去江陵见朱翊镠让他心情无比激动,所以马不停蹄,大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感。
至于朱翊镠眼下所面临的处境,严永凡暂时也不放在心上。
肯定不是不关心。
只是他想得很明白,这时候担心徒然无益,一切还得等到抵达江陵城见了小舅子朱翊镠再说。
……
申时行今日散衙比平常早些,只因吏部尚书梁梦龙说晚上登门造访。
梁梦龙自接任吏部尚书之后,还没有拜访过他的府邸呢。
所以申时行很是重视,想着早些时候下班,吃完饭好迎接梁梦龙。
傍晚时分,梁梦龙如约而至。
都是老朋友了,无需过多寒暄,申时行直接将梁梦龙引入他的书房。
分宾主坐定。
两人切入主题也快。
梁梦龙开门见山地道:“元辅,今晚拜会主要是为潞王爷的岳父李得时院长被弹劾事,想与元辅交流一下意见。”
“好,我也正有此意。”
“这件事本不该我来操心,可外面的舆情太汹,元辅可知?”
“我也听闻了一二。”申时行点点头。
“弹劾李得时的伎俩其实有失水准,他不过是一所私立学院的院长嘛,贿赂和弹劾他的动机都让人怀疑,其真实目标明显是潞王爷。”
“可不是?”申时行叹了口气,“稍有政治头脑的都这么想。看来,朝中嫉恨潞王爷的人不在少数啊!”
“有人甚至大胆猜测,这是皇帝的主意。”在申时行面前,梁梦龙也无需顾忌什么,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梁兄,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好。”申时行警惕地道,“本来暂时还没事儿,别激怒了皇帝,到时候没事儿都会变得有事儿了,得不偿失啊。”
“元辅,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呀,可那些人难道非要将潞王爷置于死地才开心吗?”梁梦龙气咻咻地道。
“潞王爷在江陵城那边创立了朱氏集团,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项目,可偏偏每个项目都火得一塌糊涂,当地人都将潞王爷视作神。人太优秀了,就是容易招人嫉恨啊!”
“可潞王爷现在是庶人一个,为什么还有那多人盯着他不放?潞王爷创办朱氏集团,既能接纳无业流民,又能为朝廷增加税收,那可是利国利民之举,难道一定要毁了不成?”
梁梦龙越说越来气儿,他对朱翊镠由衷的佩服是一方面,对万历皇帝眼下的姿态也是一方面。
申时行喃喃地说道:“其实我已派人暗中打听过,湖广一带的官民都非常欢迎潞王爷,因为潞王爷暂时寄居荆州城张大学士府,使得整座荆州城都呈现出勃勃生机,一派欣欣向荣——人们都说这是潞王爷之功。”
“哎!”申时行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可惜潞王爷终究流着朱明皇室的血液,即便他被贬为庶人了,依然会有许多人盯着他,不允许他大有作为。简言之,就是见不得潞王爷好。”
“那这次潞王爷的岳父李得时院长被弹劾,元辅怎么看?准备怎么处理?”梁梦龙关切地问道。
申时行回道:“李得时尚未抵京,还得看他的陈词辩护吧?至于是否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故意借助李得时被弹劾牵制乃至为难潞王爷,我们似乎都不好出面过问,也轮不到我们操心。正如梁兄所言,甚至有人怀疑是皇帝的主意……那我们就更没法儿插手了。”
梁梦龙清楚申时行温和、谁也不想得罪的性子。听了申时行这番话,好像有袖手旁观之意。
梁梦龙决不允许。
想着倘若堂堂首辅都袖手旁观,那让其他人怎么办才好?
在他看来,该表态时就得表态。
这是职责所在。
所以梁梦龙如是般说道:“元辅,依我看,我们必须得插手。”
“哦?是吗?”随即,申时行又反问道,“梁兄为什么这样说?”
梁梦龙道:“第一,我们还算有能力插手过问;第二,潞王爷不能有失,否则,于国于民都是莫大的损失。倘若真是皇帝的主意,那我们不插手选择沉默的话,还有谁敢站起来?”
梁梦龙言下之意,如果不插手,就有“尸位素餐”之嫌了。即便面对的是皇帝,也不能袖手旁观。
……
第552章 欲哭无泪
李得时想死的心都有。
尽管因为对“被迫接受茶水钱”一事耿耿于怀忐忑难安,可想着回京时一定要原封不动地全部退还。
来时只有二十天的时间,他没法儿耽搁一天又一天与那些官员耗下去,但回京时他有的是时间。
然而,现实总是充满了骨感。
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些曾经求他甚至跪着求他的那帮官员了。
除了湖广一带的官员还是一样的尊敬他,也没有像其他地方的官员在来时那样刻意“巴结逢迎”。
等他一过湖广境,立马迎来不一样的待遇了。
来时以他为首,以张大受、顾青云为辅,回时也一样,只是装载金银珠宝的大马车上被五十个孩子替代了。
可也没人敢打金银珠宝的主意,给他们也不敢要呢。装载孩子与装载金银珠宝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貌似就这么一点改变,可迎来的待遇简直有天壤之别。
来时途中的那帮官员,尤其是各位知府,热情得不得了,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只要他开口,有多少金银珠宝都可以奉送给他似的毫不吝啬。
就别说接见了。
可等到回京时,那些知府一个个闭门不见。知府不见,知府下面的其他官员更是退避三舍。
搞得李得时就像臭狗屎一样。
人人避之不及。
给出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你都已经被弹劾了,马上就沦为阶下囚成为大罪人,这时候还是离你远一点好,不然一不小心会受到连累呀!
这样,情形一下子倒转过来了。
来时人求他,回时他求人。
人求他时,虽然他不乐意,可都能见他一面甚至说上几句话的;待他求人时,连特么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娘的,李得时心中憋着气。
但也无可奈何。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回京时的确没有时间限制,然而死乞白赖地仍然不见到一个人,也不可能无限制地这样耗下去吧?
李得时焦头乱额。
他的处境有点像尚未回京的徐爵。
没犯事儿时是大爷,一个个对你客气得不行;可一旦犯了事儿,就立即成为过街老鼠了。
但他比徐爵的处境要好,只是没有官员敢接见他。徐爵可是孤身一人,而且身无分文。
至少李得时不用沿途乞讨,有没有罪是一回事,他必须得回京复命,没人敢打他的主意。
而且他身上的银子太富裕了。
除了自己的钱,朱翊镠给的钱,还有那么多的“茶水钱”……
茶水钱收了,可现在送不出去啊!
来时他不想要,可人家总有办法送到他手上;然而回时人家不想要,他却回天乏术无能为力了。
连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衙门也不让进,试问怎么还给人家?
李得时无计可施心灰意冷,感觉局势比女婿预想的还要严重。
“真是低估了那帮官员啊!”李得时途中对张大受感慨地说道。
张大受早已看透了,喃喃地道:“看来,茶水钱退回去已无望,即便见到那帮官员,想必也没人敢收,因为他们将此定性为贿赂银,怎么收?”
“那可怎么办?”李得时感觉与当官的周旋还是差一大截啊,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人家随便给他一记直钩拳,他都无法躲避。这就是差别。
张大受提议道:“与那帮官员继续周旋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咱们先回京复命了。”
“要带着这些银子票子回京吗?”李得时讶然,想都不敢想。
如果让他自己带着“贿赂”回京,那罪名就是妥妥的了。
人家可不管当时是怎么接收的。
只讲事实。
你说当时不想接收,可人家就相信吗?心理活动又不能作为证据。
张大受又道:“李院长,可咱不带着银子票子回京,还能怎么样?咱送不回去啊,总不能将它们都扔掉吧?好歹咱们带回去充公。”
“哎!真心玩不过当官儿的啊!”李得时无奈地感慨道。
“李院长也不要心灰意冷嘛,也许结果并没有想象中的差。毕竟这事儿还得看万岁爷的抉择呢。”
尽管张大受出于一番好意,在鼓励李得时,可不说还好。
一说,在李得时听来,只要想到万历皇帝,他就更加担心了。
只是在张大受面前,他不好意思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殊不知,他最怕的就是万历皇帝啊。
“好吧!咱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李得时作出决定,“咱先回京复命。”
实在没辙。
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总不能返回江陵城去找朱翊镠吧?
只能憋屈地选择继续北上了,未来就交给老天爷吧。
所以,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李得时也没打算继续与那帮官员纠缠。
只管一路北上。
甚至回到真定府的时候,他都没有想着去找那个知府钱永良。
这是明智的选择。
即便去找,他也见不到钱永良。
其实所以塞过他“茶水钱”的知府,在他回京的路上都有打听他的行踪,拒绝见他的理由早已想好了几十条。
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见。
就像钱永良,当李得时率领的人马刚一踏入真定府的境内时,就有人偷偷给他这位知府汇报了。
然后他就对外宣称自己病了。
因为他感觉李得时会来找他。
然而李得时并没有,路过驿站时连问都没有问及。
钱永良倒是有些诧异。
再一打听,原来李得时收到的茶水钱,一份儿都没送出去。
看样子只能带着进京了。
钱永良与他的师爷笑得很开心。
当然,笑的不止他一位知府,还有另外四位。都感觉自己做得漂亮,这下可以得到嘉奖了。
驸马严永凡也没有与李得时在途中相遇,尽管两人相向而行,可为了不招摇被人认出来是驸马,严永凡尽量选择小道儿,并没有走官道投宿驿站啥的。
与李得时行走的路线刚好相反。
所以两人在途中叉过了。
并没有相遇。
京城里的官民关于议论李得时与朱翊镠的声音并未减退。
就在一片热议声中,李得时郁闷而忐忑地带着原班人马进京了。
途中的安全倒是没有一点问题。
官员不见他是一回事儿,但他途经所有驿站时,驿站里的驿臣都还是履行义务般,给他们准备吃喝提供住宿。
没有哪个驿站里的驿臣说要将他们赶走不接待他。
所以,在回京的途中,除了见不到那帮曾经恳求他的官员,其它都还顺顺利利,安全抵达京师。
而且,到了北京郊外,万历皇帝同样派出官员前来迎接他。
这让李得时的心稍宽两分。
然而,张大受却提醒,这时候万历皇帝越热情,结果或许越恐怖。
李得时的心又扑通扑通七上八下。
……
第553章 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再次对峙
李得时进京的消息瞬间传开了。
各方代表都很关心。
万历皇帝早已派大公公张宏前往郊外迎接。李得时南下时也是张宏代万历皇帝为他饯行的。
张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内官监掌印,与冯保、张鲸、已故张诚并称四大公公。万历皇帝派张宏饯行又迎接,基本上算是最高规格了。
因为小儿朱翊镠的缘故,李得时进京,李太后也很关心。
准确地说,不是李得时进京时才关心,而是李得时回京的这一路上,李太后都关心。她派人一直暗中盯着,怕李得时尚未抵京就出事了。
万历皇帝派出张宏迎接,李太后则派出付大海。
付大海地位虽然比不上张宏,但也是李太后能派的最高规格。
付大海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嘛。
李得时抵京,冯保也很关心。
本来他也要派人去迎接的,可得知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派代表去了,只好作罢,在司礼监坐等消息。
内阁首辅申时行同样如此。
还有因为关心朱翊镠而关心李得时的吏部尚书梁梦龙、兵部尚书吴兑、两京都御使王篆等等,那些重臣一个个都在翘首以盼。
只是,他们像冯保一样,得知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派人迎接去了,也只能选择坐在衙门里等消息。
……
代表万历皇帝的张宏和代表李太后的付大海都到了京南驿。
李得时抵达时,发现两位公公正在争执,谁也不让谁,僵持不下。
争执的原因很简单:都要李得时跟他走。张宏要带李得时第一时间去见万历皇帝,而付大海要带李得时第一时间去见李太后。
谁也不让,都要抢先。
付大海的地位虽然远不及张宏,可他仗着李太后的懿旨倒是也不怕。
“张大公公,慈圣太后娘娘可是下了懿旨,让奴婢定要带李院长去见她。”
付大海搬出李太后,态度强势。
张宏肯定也不退让:“付公公,万岁爷同样下了圣旨的。”
“张大公公,那您说怎么办吧?咱俩只能有一个人带走李院长。”
“圣旨为大,当然我带走。”张宏比付大海年长,又有万历皇帝做后台,加上自己地位又高,所以很有底气。
然而付大海也毫不示弱,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架势:
“张大公公,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理论上,圣旨是比懿旨大,可太后娘娘还是万岁爷的娘亲呢,这又怎么说?儿子难道要与自己亲娘争吗?”
反正谁也不让谁,你一句我一句都要带走李得时。
这也是现在才会发生争执,倘若放在张居正去世之前,也就是万历皇帝尚未亲政的那会儿,压根不会发生类似今天这样的情景。
万历皇帝现在掌权亲政了,所以才敢与李太后争。
与其说是张宏与付大海之争,不如说是万历皇帝与李太后之争。
面对这样一种情景,李得时感觉他插不上话,也不宜插话。
毕竟,张宏与付大海是宫中两位大珰,而他只是一所私立学院的院长。
可也不能这样一直僵持下去呀。
李得时不禁轻轻地对张大受道:“张大公公,要不你去劝劝吧?”
“我去劝劝?”张大受连连摇头,“这种事儿可不是劝就能解决的哦。”
他嘴上这样回答,可张大受心里想着,即便能劝也不敢呀!
让他怎么劝?
是劝张宏让步,让李得时跟着付大海先去慈宁宫见李太后,还是劝付大海让步,让李得时跟着张宏先去乾清宫那边见万历皇帝?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帮谁?
张大受当然不会胡乱劝说。
他与张宏、付大海立场不一样,他完全可以不说话保持中立。不像张宏代表万历皇帝、付大海代表李太后,两人的立场与标签非常明确。
之所以发生争执,除了一个是明着领了懿旨,一个是明着领了圣旨,谁都不敢拱手相让,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们两个人都被千叮万嘱过。
张宏受万历皇帝叮嘱,一定要将李得时第一时间带到他那儿。
同理,付大海也受李太后叮嘱。
这不难理解,李太后和万历皇帝都要抢先控制住李得时。
只是母子俩的出发点不一样。
李太后要控制李得时,是因为要保护他,以确保他的安全。
而万历皇帝要控制李得时,是因为想通过李得时控制朱翊镠。
然而,世事莫过如此,都是想得容易,做起来很难。
可以说,这是李太后与万历皇帝因为朱翊镠第二次对峙了。
第一次是在朱翊镠秘密离京时,那次对峙以李太后胜利而告终,毕竟李太后还没有完全放权给万历皇帝。
这是第二次对峙,明着是两人争李得时,但暗着是为了朱翊镠。
第二次对峙的方式也十分特别。李太后与万历皇帝都没有出面,而是各自派出了自己的代表人物。
从张宏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来,万历皇帝这次表现异常的强势,哪怕是李太后要人,他也不答应。
李太后当然也不会让啊!朱翊镠为此还特意写过一封信呢,万一李得时被带走定罪打入监牢怎么办?
本来,李太后能派出的最高规格当然是冯保。
倘若冯保来,肯定能稳压张宏一头的。但李太后几经考虑,并没有让冯保来。冯保与李得时太熟了,无偿捐献得时学院一百万两银呢。而且这中间还牵涉到朱翊镠。
让冯保来带走李得时,会将冯保再次推到万历皇帝的对立面,这是李太后不希望看到的。原本她就觉得,冯保与大儿万历皇帝之间已经产生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只可惜,付大海虽然有她撑腰,毕竟职位在那儿摆着,比起大公公张宏不知要差多少截呢。
所以,想要在第一时间带走李得时并不顺利——张宏不让。
倒不是说张宏不怕李太后。
是因为,第一,张宏奉了万历皇帝的圣旨,他不敢抗旨不遵;
第二,与张宏耿直的性子有关。张宏的性子与中规中矩的陈炬差不多,都是那种对事不对人的路子;
第三,本心而论,张宏认为李得时回京复命的对象应该是已亲政的万历皇帝,而不是已还政的李太后。既然已还政,那就成为妥妥的后宫中人了,是没有权力干预朝政的。
在张宏看来,付大海若非借着李太后之威,与他争执的资格都没有。
确实。
尽管有李太后撑腰,可在大公公张宏面前,付大海还是底气不足。
只是领了李太后的懿旨,他不敢不从,硬着头皮也得往前冲。
可两位公公这样僵持下来,让李太后和万历都已经等不及了。
……
第554章 强势的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正在西暖阁焦急地等候,可左等右等,依然不见张宏回来。
李太后在慈宁宫也是如此。不过她比万历皇帝多了一个心眼儿。
但与其说多了一个心眼儿,倒不如说是因为关心所以考虑周全一些。
毕竟她与万历皇帝还不一样。
朱翊镠给她写过一封密信,恳请帮助,所以她能想到大儿子万历皇帝同样会派人去接李得时。
既然左等右等不见付大海回来,她猜想应该是遇到了阻碍。
而且还自然而然地想到能阻碍付大海的唯有大儿子万历皇帝了。
正要再派个人去打听一下,见跟随付大海而去的一名内侍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急匆匆地禀道:
“娘娘,不好了,万岁爷派张宏大公公去,也一定要带走李院长呢。”
李太后点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
“娘娘,现在张大公公与付公公正僵持难下,谁也不让谁,怎么办?”
李太后果决地道:“不行,李院长与我是亲家,回京第一时间来我这儿理所当然,我还要听听关于镠儿的事呢。去你现在就去皇帝那边儿,就说我要先见李院长一面,让皇帝通融通融。”
“娘娘,瞧张大公公的态度,万岁爷怕是不肯让步!”内侍担忧地道。
“不肯让步也得让。”李太后忽然两眼一眨,眼泪竟流了下来,动之以情,“我就两个儿子,一个做了皇帝,一个离京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了。他岳丈可以去看他,可我不行,我多想多听听有关他的事,难道就这点要求都不能得到满足吗?去,你马上去皇帝那边。”
“是是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内侍见李太后潸然落泪,赶紧去了。
……
而就在李太后得知张宏与付大海僵持不下时,万历皇帝同样得到了讯息。
只是相对于早已料中的李太后,万历皇帝要敏感又震惊得多。
显然他没料到李太后竟会出手。
所以他也没有李太后反应敏捷。
或者说,他没有李太后如此敏捷的立即作出决定。
万历皇帝得知此情,紧锁眉头想了想,一时难以抉择。
与李太后抢人?不是明智之举,他是儿子;可如果不抢吧,那李得时恐怕到不了他的手里。
而且他还担心李太后顾念亲情,有心袒护李得时。
一旦李太后出面干预,那李得时的问题就变得不可预料了。
万历皇帝犯难,这下怎么办?
与李太后争,多少让他有点头疼。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李太后那边的内侍色急匆匆地跑来了。
那内侍也是一个会来事的主,他刚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哭得稀里哗啦,像死了娘似的:“万岁爷,不好了,娘娘在慈宁宫那边正哭得伤心呢。”
万历皇帝不由得神情一紧,忙着急地问道:“娘她怎么了?”
内侍斟酌地回道:“万岁爷,娘娘她因为思念潞王爷,得知潞王爷的岳丈李院长从江陵城回来,所以有心派付公公前往京南驿迎接,就想第一时间从李院长口里听到有关潞王爷的一些事,殊不知张大公公执意不放人,也要带走李院长,娘娘哭得很伤心,说,说……”
“到底说什么?”万历皇帝喝道。
“说,说万岁爷不体谅她。”内侍壮胆言道,“张大公公是万岁爷派过去的,明知付公公是娘娘派去迎接李院长的,却毫不退让,娘娘便以为张大公公是仗着万岁爷之威不退让。娘娘还哭着说她就万岁爷和潞王爷两个儿子,她想见万岁爷很容易,可这辈子或许都见不到潞王爷了。如今就想从潞王爷的岳父口里听得一些有关潞王爷的故事,却被万岁爷阻止,所以娘娘很伤心。”
万历皇帝听明白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如果不是刻意压着,脸色会更加难看。
稍作平复,万历皇帝问道:“那娘知道李院长被人弹劾一事吗?”
内侍摇头:“这个奴婢不知。”
万历皇帝威严赫赫地道:“李院长接二连三被人弹劾,朕当然要第一时间问及。即便不说这个,就说当初决定给皇弟送贺礼的是朕,决定派李院长前往江陵城的也是朕。这会儿李院长抵京,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向朕复命的吗?”
内侍没有正面接招儿,他知道接招儿也不是对手,所以只是强调道:“可万岁爷,娘娘她哭得很伤心,就想见李院长一面,唠唠有关潞王爷的事儿,娘娘请万岁爷通融通融。”
“礼法面前岂能通融?”万历皇帝态度威严,断然言道。
内侍听了不由得一激灵,不敢再帮衬李太后辩护了。
彼此沉默了会儿。
万历皇帝开口问道:“你说,站在国家礼法的角度,李院长是不是要第一时间向朕复命?”
“是,是,是……”内侍支支吾吾地回道,“万岁爷说得没错,毕竟您才是一国之主,可娘娘心切……”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万历皇帝强势地打断,“那你的意思是,朕该于国家礼法而不顾,将李院长交给娘吗?”
内侍又不敢吱声了。
此时的万历皇帝太过强势。
又彼此沉默了会儿。
这次是传话的内侍先开口问道:“那万岁爷,奴婢该如何回复娘娘?”
“朕也求她通融通融。”万历皇帝脱口而出,像是早已想好了一样。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皇帝不好做啊!”
至此,传话的内侍再也不好,也不敢开口了。
但他也没有立即离去。
万历皇帝直接摆手逐人:“还愣着作甚?回慈宁宫传话呀!”
“是是,万岁爷,奴婢告退!”内侍只得灰溜溜地去了。
他自以为刚才自己的那一番话说得不差,很有水平的,可没想到依然打动不了万历皇帝半分。
“万岁爷变了啊!”回去的路上,内侍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感慨,“万岁爷再也不是原来的万岁爷了,太后娘娘也不再是原来的太后娘娘了,如今太后娘娘的话在万岁爷那里已经不好使了。万岁爷现在不仅敢反驳,而且还很强势,太后娘娘这次恐怕拿不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