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帝朝治下蕴妖邪
小彤看着眼前的男子，发现与沉睡时相比，此刻更加夺目，顿时不知不觉间就将目光粘在了上面。
林照见这小娘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小彤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太过失礼，立即用小手捂住嘴巴，只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表达着心中的尴尬。
林照并未立即作答，弯腰穿上软鞋，缓缓走到窗户跟前，将窗户推开。
刹那间寒风卷入屋内，夹杂着点点白雪。
“在下虽然一直无法醒来，但偶尔也能听到外面的谈话声。
所以自然是知晓小彤姑娘了！”
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林照感觉舒服了一些，随意伸了个懒腰，体内“噼啪”脆响连成一片。
但很快又眉头微皱，强忍蚀骨剧痛，缓缓将双臂放下。
“啊，我去告诉姑娘！”
一声欢喜的轻呼，小彤转身跑去了后院。
只剩下林照喃喃自语道：“坤元帝朝、道宫……”
一盏茶时间过后，灵音走进房间，头发稍显凌乱，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带帽披风，双眸还有些迷离，看起来似乎还未从酣睡中彻底清醒。
林照撇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好一副慵懒美人图，真是深合“要想俏，一身孝”之真意。
当灵音看到林照时，脸颊上瞬间泛起红晕，一副羞怯的模样。
未等对方开口，林照深施一礼，诚恳道：“在下林照，多谢灵音姑娘救命之恩！”
“扶贫救困，原本就是积攒福报之举，林先生莫要多礼。
今日先生能自发转醒，真是一件幸事。”
灵音渐渐镇定下来，对着林照欠身一礼，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淡然自若。
虽是第一次照面，但林照依旧感受到了对方的不俗。
只有从小接受严格教育和培养的子弟，才能形成这样高华的气质，绝对不是寻常教坊司的歌姬能够拥有，应该是出自礼乐诗书之家才对。
林照随即明白眼前女子怕是也有些故事。
两人又是一阵客套，林照编了个理由，谎称自己头部受创，很多事情都已忘记云云。
也不管对方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一番交谈后，灵音见林照无处可去，便出言挽留其暂居。
林照此时也是面皮堪比城墙，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让眼前女子有些无奈。
只是久在红尘，灵音早已练出了一对看透人心的眼眸，感觉眼前男子目正神清，面容俊逸不说，更有出尘之气，应该不是坏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自己居然成了一个吃白饭的小白脸？
嗯~自己是不吃饭的！
林照暗中吐槽自己，但其现在的状况并不好。
之前遭遇的并非寻常天劫，叫做“天罚”还差不多。
虽然不知何故，此方天道并未彻底灭杀自己，但余波依旧没有消除。
如今不禁神魂受到巨大创伤，神识无法外放，且肉身深处还有天火余气存在。
让其时刻都处于被焚烧的痛苦当中。
随后林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屋内静静养伤。
让一直有些戒备的灵音稍敢放心，但是随后便开始好奇起来。
林照储物法戒当中也有专门用来安神、镇魂的灵丹。
这些都是常备丹药，回首以往，根本没有用到的机会，不想今日居然不得不用上。
当真是命运无常，万事都有可能。
但这次收获亦是巨大，天劫当中《金刚琉璃雷神斗战无量经》终于大成，肉身堪比顶阶妖神。
这也是林照这次在天罚当中能够支撑下来的根本依仗。
同时天火焚身，将其肉身从内到外重新净化了一次，内视之下，丝丝血肉宛若琉璃，散发着无量光华。
匆匆十余日过去，林照全力解决天火带来的隐患，每日不吃不喝，简直让灵音和小彤难以置信。
在灵音心中，终于确定这位定然是神仙中人，否则算上对方昏迷的时间，连续多日不吃东西该如何解释？
放晴了几天，这日天空又有些阴沉，林照身着青袍，终于踏出房门。
天火余气终于被炼化吸收，身体深层的创伤慢慢温养便可恢复，已经不足为虑。
至于神魂上的伤势，就非一朝一夕所能愈全。
天寒酷冷，灵音也很少受邀外出，此刻正在后院抚琴。
琴声有些空灵，隐含一丝忧伤，好似是在怀念追忆什么。
林照负手而立，一边欣赏着墙角绽放的寒梅，一边细细品着琴音。
远处隐隐有喧嚣的噪杂之音传来，其中有吆喝声，也有路人的谈话声，似乎比起往日里更加热闹。
“啊！先生您出屋啦？”
内院的大门洞开，小彤跟着一位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这妇人姓李，负责院中膳食，跟林照见礼寒暄后向外走去。
“小彤，最近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得如此喧闹？”
林照明知故问，自然是想要知道更多外界信息。
听到林照的问询，小彤脸上泛起一丝惊惧，吞了吞口水才小声道：
“林先生您有所不知，前几天有十余位百姓外出，却无故失踪。
有人说是被鬼怪迷走，也有人说是天恩城外来了邪魔，那些人被其所害。
这几日大家要是没有要紧事，都不愿意出城，反而走街串户的闲聊。
城内已经出了告示，说是道宫分院会有仙人出面来解决此事。”
林照眉头一皱，随即又舒展开来，见小彤探头探脑的东张西望，好似害怕下一刻就会有鬼怪凭空出现，将其摄走一般。
不禁感到一阵好笑，当下温声安慰道：
“你也不要害怕，就算真有鬼怪，也不会在大白日出现。”
“嗯嗯！”
小彤连连点头，向林照又靠近了一些，总感觉待在这位先生身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咱们这个小院中，往日居住的都是妇道人家。
此次幸亏有先生在，据说男子身上煞气最重，寻常鬼物不敢靠近呢。
而且……而且姑娘说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
林照闻听此言，顿时感到好笑。
如今的自己虽然神魂受创，不能妄动神通，但一身武道修为还在，气血之力对于无形阴鬼而言，简直比骄阳大日还可怕。
保护几个女流之辈也不过是吹口气的功夫。
与此同时，也惊讶于那位灵音姑娘眼光的老辣。
果然是久历风尘，堪破人心。
“小彤，以往发生过鬼怪害人的事情吗？”
林照略作思索，又继续问道。
“有的，有的，自我记事起，城里就有过四次。”
小彤脑袋连点，正要继续，忽然后院内一个柔和悦耳的声音道：
“先生，鬼怪之事的确存在。
最惨的一桩鬼怪害人案子发生在城南。”
随着“咯吱”一声，灵音从后院大门内走出，神情严肃的介绍道：
“三年前，城南杜府一家三十四口，尽数被后院的一颗桃树妖所害。
城内常驻的仙长都束手无策，后来向花州道宫分院求援，这才将其诛杀。
此事当时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广为人知。”
林照闻言面不改色，心中却对道宫更加好奇，当下对灵音拱手道：
“我记忆缺失的厉害，如今对道宫的来历都彻底忘记，能否麻烦灵音姑娘介绍一二。”
灵音连忙侧身让过，正要开口，却听前院中传来“碰”的一声巨响。
然后就听刚才出去的李妈大声嚷嚷道：“祸事了，祸事了，失踪的人找到了，好惨啊！”
随着跌跌撞撞的声音响起，李妈面色惨白的跑了进来。
“李妈，你别紧张，慢慢说。”灵音脸色一变，上前扶住李妈的胳膊道。
“姑……娘，之前……差官从城外返回，找到了十几具尸首，但各个浑身青紫，死状凄惨。
如今城门口贴出告示，严禁大家出城，稍后可能会有差人和里正一起，挨家挨户进行清查。”
说着看了林照一眼。
灵音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同时明白了这位厨娘的意思。
“非常时期，官府清查城中居民自是应该。
李妈，这位乃是我娘舅家的远方表哥。
当年我家中生变，直到如今才与他相见。”
紧接着看向林照：“表哥，当年我虽然年幼，但是你的相貌却依稀记得。
不过你年长后相貌变化甚大，直到看见你脚心的红痔，这才敢确认。”
说到最后，声音明显有些激动，最后对林照眨了一下眼睛。
林照心中无语，但也知道自己脚心的确长有一颗殷红的红痔，看这姑娘演的情真意切，惟妙惟肖，怕是具备一级演员的资质。
当下全力配合，有些迟疑的道：“你……你真是表妹？”
灵音眼眶含泪，用力的点点头。
“怪不得我看见你就感到亲切，原来真是表妹！
妹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林照语气激动，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灵音，渐渐眼圈亦是有些泛红。
灵音张了张口，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彤和李妈原本有些狐疑，此时看两人如此激动，心中却是信了八分。
林照看了看三人，继续道：“你们勿要害怕，不管是鬼怪也好，强人也好，我都会护得你们周全。”
说完挺了挺胸膛，做出一副很有胆魄的样子。
“表哥，你伤势初愈，不可逞强，还是继续静心调养为上。”
“小彤，你去找程妈，稍后官差若是前来，让她应对便是。
表哥的身份文书就在我房中，你拿给她，以便于官差查验。
表哥，且去你房中，我有话对你讲！”
灵音显然早有准备，竟然连林照的身份文书都已备好。
从中也可看出这女子做事之周全，从侧面也显示了其能量不浅。
一番交代后，两人进入林照房间。
刚一进屋，灵音便欠身一礼，向林照道歉。
两人又是一番客套后才落座，灵音娓娓道来，说起了道宫来历。
说起道宫，就不得不说坤元帝朝。
据典史记载，坤元帝朝建立已有三千多年。
之前百国林立，战乱不休，阴鬼妖物横行世间，四处害人。
有修行仙人插手凡俗事务，更有大量邪道仙人肆意残害百姓，用于修炼邪法。
后来坤元帝朝的太祖横空出世，建立坤元帝朝。
坤元帝朝刚刚建国时，土地面积并不是太大，但是这位太祖神通盖世，将国内所有的宗门全部扫平，更是举全国之资源，以秘法组建了“元道军”。
从此太祖指挥“元道军”开始四处征讨，用了八十多年的时间覆灭百国，踏平无数宗门，一统天下。
据说最后一战打的山岳崩塌，海水倒灌，帝朝东部彻底化为无尽沙漠。
之后帝朝设立道部，以及种种都司，镇压天下修士。
从此天下修者尽数纳入其管辖范围，每位修士都需登记方可修行。
坤元帝朝又在境内一百零百州设有道宫分院，广选英才，等其修行有成后为帝朝铲除妖邪。
这便是道宫的由来。
据灵音讲，明年阳春时节，便是十年一次的道缘大典，届时天下年满十二岁的少年，皆可进入各地道宫分院进行测试，资质出众者，便可进入分院修行。
房内余香缭绕，林照推开窗户仰首望去，见天色晦暗，有零星雪花飞落。
此时其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很是怪异。
自己居然来到了一个大一统的地界，修士受到了王权的限制。
不，这不是普通王权，应该是仙道与世俗的结合，这应该叫“仙朝”。
那么，生活在这里的修士应该会很郁闷罢？！
心在藩篱之内不得解脱，行受约束不得自在，还修个毛线！
……
之后数日，林照每天跟灵音交流，知晓了很多这方世界的信息。
同时也知道了灵音的身世，其果然出身在官宦世家。
灵音只是个艺名，其原名叫做“元青瑜”，元氏世代定居于坤元帝朝国都“明京”。
十余年前，明京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变，元氏受到牵连，结果家族覆灭，男子尽数被斩首，女子充入教坊司。
后来对手依旧不愿放过元氏，将成年女子全部毒杀，幼女分别放入各地教坊司成为娼妓。
元青瑜自小聪慧无比，虽然年幼，家族出事之前已读了很多典籍。
来到花州之后，又有一位家族的故人暗中照拂，这才平安长大，成为一名乐姬。
如此悲惨的身世，让林照唏嘘不已。
这些时日鬼物作祟，天恩城道宫分院和官府出面，却寻找不到丝毫踪迹。
百姓别说出城，没有大事连家门都不愿打开。
元青瑜闲来无事，便跟林照闲聊。
两人最后说到音律，更是有了共同语言。
随后时常琴箫合奏，天音遍洒。
这日两人在院内合奏一首《镜湖明月夜》，琴声悠远，洞箫空灵，好似明月高悬于天，湖水泛波，潮声阵阵。
小彤捧着下巴，抵首倾听，只觉好似回到了明月下的镜泊湖，整个人都快要乘风而去。
如此天音，听众却并非小彤一人。
就在庭院之外的街边，正有一抬大轿停靠在路旁，几位常随垂手而立，候在旁边。
轿夫们大气都不敢长出，生怕打扰了主人的雅兴。
轿内正有一位中年文士捋着长须，眼帘下垂，细细品味着这首花州雅士尽知的名曲。
在其对面，一位青袍道人手持拂尘，也在摇头晃脑的和着节拍。
第四百二十一章 心安之处是故乡
一曲终了，余音却依旧环绕在耳畔。
大轿之内布置典雅，放有暖炉，身在其中甚为暖和。
中年文士面容方正，鼻梁挺直，浓眉好似卧蚕，龙目狭长幽深，像是一潭古井。
“好一曲《镜湖明月夜》，真是音如天籁，暗合自然。
想不到我天恩城中，竟然有这等音律高人，抚琴的该是灵音大家，吹箫的却不知是何人。
渊真道长可知此人消息？”
对面坐着的青袍道人面容清瘦，白须稀疏，眼睛明亮，瞳似点漆，此时脸上正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被中年文士的话语打断思绪，立刻流露出祥和的微笑。
“韩大人身为乐田府长史，这天恩城中来了高人，应该首先收到消息才是。
老道每日枯坐观中，如何能知晓！”
中年文士轻拍额头，自嘲一笑道：
“却是韩某最近忙糊涂了，今日事急，咱们且处理正事要紧。”
说罢，对着大轿窗户轻声道：“起轿！”
候在外边的长随闻言，连忙对歇脚的轿夫打了个手势。
大轿缓缓抬起，有节奏的向着城中官署方向行去。
“据说此次来天恩城的乃是有名的邪道妖人‘厉鬼散人’，此獠行事向来狠辣，更是不拿百姓性命当事儿。
不知道宫那边可有线索？
……”
风雪渐急，大轿远去。
庭院之中，小彤正在收拾东西，将暖炉、酒盏等物搬入屋内。
“表哥，想不到你在音律上的造诣如此之高，适才琴箫相合，让我又有新的感悟，小妹有首曲子一直无法完成，今日却是有了灵感。”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目的，元青瑜与林照私下里都是以表兄妹相称。
“既然如此，青瑜你自去忙吧，我也该到做功课的时候了。”
林照强忍不适，面色如常的道。
“表哥，你每日打坐养气，到底有何妙用？能否给小妹解惑一番？”
元青瑜眨巴着一双美目，眉宇间充满清丽之气。
林照见这小娘子又开始变着法子打问修行上的事情，顿时有些好笑。
“青瑜，莫要多问，我之前就给你讲过，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传授你修行之法。”
正厅之中只有林照和元青瑜，林照依旧用法力传音，略为解释。
自从两人渐渐熟络后，元青瑜就开始不断试探，想确定林照是否为神仙中人。
林照也不隐藏，直接大方承认，只是言及自己修行日短，且所得传承来自一段奇遇，并未在道宫登记，故此不宜声张云云。
“好吧，那不打扰表哥了！”
说完欠身一礼，有些失望的离去。
林照看着对方背影摇摇头，心道这小娘子的表情在宜喜宜嗔间随意转换，一身演技倒是浑然天成，没有丝毫瑕疵。
随后也向着自己居住的厢房而去。
此时其紫府神阙之内，雷字令牌震颤不已，绽放光华，让原本就有些不稳的元神更加不堪。
林照甚至不时感到一阵阵眩晕，只是以强大无匹的肉身强行控制自己的行为而已。
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多次，好似在催促其尽快向着北方而去。
但是如今的情形，林照怎么可能冒然行事。
对这方天地的势力了解不够不说，连伤势都未曾愈全，虽然肉身战力强大，但万一遇到此界大能怎么办。
无暇细思，林照回到房间后立刻盘膝而坐，静心凝神，努力做到意动而神住之境。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全黑。
天恩城北城，一座占地极大的府邸门口，两只气死风的灯笼在摇曳晃动，昏黄的灯光驱散黑暗，带来一丝光明。
只是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这样的灯光不仅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凭添了一丝阴森之气。
不时有雪花飞过，寒风呜呜作响，“韩府”两个大字若隐若现。
地上早已堆满积雪，这时一阵喧闹声从远及近，却是一座大轿缓缓行了过来。
半个时辰后，韩府一间书房内，两位身穿文士锦袍的男子一边饮茶，一边商议着什么。
边上暖炉内炭火忽明忽暗，让整个大厅温暖如春。
“三弟，今日你等议事，道宫分院可有什么章程？到底有没有那邪人的踪迹？”
问话之人身形微胖，双目有些浑浊，苍发打理的整整齐齐，用一根白玉簪固定。
“大哥，一切照旧，渊真道长还在拖着，像是不太愿意出头。
小弟也不清楚，他到底在顾及什么？或许自认为不是那邪人的对手吧！”
回话之人正是白日里的中年文士，此时其眉头紧皱，脸上也有些忧心。
“哼，自从明京那件事之后，道宫便有些涣散，除去宫中的旨意，万事能推则推。
各州分院更加不堪。
三弟，我朝虽然承平多年，但如今乱象已起，我韩氏需得早早筹谋才是。”
此时对话的两人，大哥名为韩元龙；中年文士叫做韩元宜，两人所在的韩氏宗族已经延续了八百多年。
如今的韩氏，在花州也算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族中有不少子弟在朝中为官。
“哦？大哥可是收到什么消息？”
韩元宜心中一惊，目光灼灼看向自家大哥。
“不错，今日元洲有秘信传来，称北方二十七州连年大旱，饥民遍地。
又有北荒邪修乘机潜入，四处作乱。
而各州世家大族，却在加紧秘密训练道兵。
联想到我南方诸州，你有没有大同小异之感？”
韩元龙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双眸当中幽光四射，周围的温度顿时直线下降，暖炉内的炭火都刹那间暗淡了不少。
“居然有这等事情，北方乱起，也不知二哥在金州能否支撑下来。
唉，这都是明京之祸的延续啊，要是先帝当年不……”
韩元龙闻言目光一沉，立刻打了个手势。
韩元宜顿时醒悟过来，又转换话题道：
“大哥，你说道宫如今这般行事，是否也是有所谋划？”
韩元龙闻言冷笑一声：“这还用说嘛？北荒有邪人潜入作乱，东海那边岂能放过这等良机？
便是南疆，要不是有瘟神宗坐镇，那些披毛戴角之辈怕是也早已跑出万毒山脉了！
道宫自当年事变后，本身实力大损，高阶修士几乎折损一半。
这些年看似不问世事，本质上却是在舔舐伤口，以其尽快恢复元气罢了。”
韩元宜眉头皱的更深，不再出声，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半盏茶时间过去，韩元宜豁然起身，对韩元龙道：
“大哥，放眼整个坤元帝朝，我韩氏连个蚂蚁都算不上。
只是蝼蚁尚且惜命，万变不离其宗，我韩氏加紧增强实力总是不会错的。
既然如此，我建议家族开放府库，让族中子弟尽快增强修为。”
韩元龙含笑点头，淡然道：“你我兄弟想到了一起，如此明日便召开族老会议！”
半个时辰后，韩元宜回到自己的小院，见自家妻子正坐在屋内，借着灯光缝制一件孩童穿的棉袄，当下有些爱怜的道：
“娴儿，这些针线活儿就交于下人便是，何必自己亲为！
灯下做事最是损耗目力，我可不想你早早老眼昏花。”
坐着的端庄妇人看起来三十来许，身形有些清瘦，连忙起身给自家夫君见礼，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片刻功夫后，两人坐下缓缓闲谈，说及自家孩儿，那妇人道：
“夫君，姿儿最近有些沉迷于琴道，你知晓的，府中虽然有精通音律之人，却无一能称得上大家。
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我想给她请位明师！”
韩元龙一怔，随后笑着道：“这倒是巧了……”
三日后天色放晴，林照在院内缓缓打着拳式，动作迟缓，出拳没有丝毫力道，看起来反倒像是老人在活动腿脚。
边上的小彤目光中满是失望，轻声低语道：“先生这是在打老人拳吗？”
林照恍若未闻，依旧认认真真的行拳。
在外人难以觉察的体内，此刻气血好似深海激流，不断鼓荡奔流，只是所有的精气都被林照锁定于体表之下，没有丝毫的泄露。
拳法至此，才称得上至刚至猛，至阴至柔。
那种一动手就气血奔腾，拳劲四溢，血气凝结成狼烟直冲云霄者。
只能说在劲力的掌控上依旧太过薄弱，拳势未曾击出，便已开始逸散，动手之间气劲激荡天空，更是一身力量散失了一成。
如此又如何发挥十成功力？
所以这样的斗战高手，林照是很看不上的，实在太没技术含量！
就在这时，大门处有拍门声响起，林照略一倾听，便知道了有客人来访，当下缓缓收了拳式，对小彤道：
“去请灵音，有贵客前来拜访！”
说罢，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小丫鬟有些错愕，**息后程妈走了过来，让小彤立刻去请姑娘。
小彤不敢迟疑，立刻向后院跑去，心中却道“果然如先生所言，正是奇怪了。”
韩元宜打量着前厅内的摆设，但见几案明净，布置文雅，望之心中便升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气息。
正是书香门第才有的文华之气，不禁心中有些惊异。
这位灵音大家虽然也曾数度前往韩府，奏乐助兴以待贵客，但其居住之所，自己倒是第一次登门拜访。
看来传言属实，这位灵音大家的确出生于书香门第。
随后灵音罩着面纱接待贵客，韩元宜说明来意，想请其教导自己女儿，并奉上了四色物品，表达了诚恳的态度。
面对这等情形，灵音自是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没想到韩元宜话风一转，直接询问前些时日在院中吹箫之人。
灵音正要解释，厅外一声清朗的长笑响起，林照身着文士青袍，推门而入，看向韩元宜道：
“贵客登门，在下林照，乃是灵音表兄，不告而入，真是失礼了。”
韩元宜缓缓起身，看向林照的目光充满了惊讶。
眼中这位青年目若朗星，又似大海般深邃无尽，身形高大如同神山耸立，丰神俊秀间不乏英武。
如此仪容气质，当真是此生仅见。
也不知为何，韩元宜感觉自己在其面前，心中不自觉就有些发虚，连体内真元都似乎凝滞了起来。
短短几息间，韩元宜数次流露出官威，将对方压制下去，但依然没有丝毫用处。
每当对上那一双深邃的目光，脑海中便会一片空白，浑身都开始乏力。
韩元宜暗骂自己怂包，心中却有了一种明悟。
眼前的年轻人绝对来头不凡，自己是压制不下来的，如此一来，反而放开了怀抱，对着林照以读书人的礼节庄重行礼。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后退一步海阔天空而已。
随后三人一起聊了起来，韩元宜又感觉对方行事大方得体，虽然言辞寡淡，但是每每出声便直中话题要害，如此见地，分明就是一位高士。
同时从对方身上，再也没有感受到之前的压迫感，倒是让其心中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些天太过劳累，从而产生错觉导致。
闲谈当中得知林照也是音律大家，便邀请林照一同为韩氏孩童启蒙音律之学。
林照闻言并未直接拒绝，而是开门见山，声称等自家表妹教授琴道完毕，自己再去传授管乐云云。
这话正合韩元宜心意。
为自家孩儿聘请老师，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林照的身份不查清之前，韩府可不会大意行事。
……
时间匆匆，转眼二十多日过去。
临近年底，这日韩府送来请帖，邀请林照和灵音一同赴宴，顺便让韩氏幼童拜师学习。
第二日中午时分，灵音给林照送来一身精美白袍，定要让其穿戴这一身赴宴。
林照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等其走出屋子，顿时一位白衣胜雪的翩翩佳公子出现在主仆二人身前。
灵音此时也同小彤一样，瞬间傻眼，心头狂跳。
一时之间，只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林照温和一笑，手中折扇“刷”的一声打开，扇面上灵峰翠绿，悬崖间苍松虬结。
顿时一个温润如玉，笑傲王孙的形象展现出来，眉宇之间数不尽的风流。
灵音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直到车驾停靠在韩府侧门，这才醒了过来。
紧接着又是双颊霞飞，连忙垂首掩饰自己的失态。
林照注视到这一切，嘴角噙笑。
心道本尊如今早已退出“装界”，你偏偏来撩拨。
这风骚的白衣便是在自家师姐跟前，也是从没穿戴过的，你们这些凡人，又岂能承受的住！
且不提林照如今心阅红尘的恣意。
看着“韩府”两个大字，林照双眸当中却流露出奇怪的神情。
第四百二十二章 初窥神仑一斑点
此次韩府宴请的并非外人，其中有家族各处产业的大掌柜；给府中孩童教授学业的西席先生；亦有各房的族人等。
席面也算丰盛，菜是佳肴，酒是陈酿。
主持宴席的是韩氏一族的族长韩元龙，此刻的韩氏族长尽显和蔼风趣，言辞之间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让整个宴席充满了祥和欢快。
只是这些对林照没有丝毫吸引力。
林照和灵音跟几位老夫子坐在一桌，由韩元宜作陪。
很老套的是，灵音的美貌引来了不少窥视的目光。
有人以敬酒为名想要贴过来，却被灵音笑语嫣然的化解，显然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颇为丰富。
林照只是端着酒杯，根本就没有动筷，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偶尔对进进出出的韩府族人看上一眼，便不再理会。
修行到林照这等境界，肉身早已纯净无暇，再食用凡俗间的食物不仅无益，反而凭添杂质。
宴席结束后，韩元宜邀请林照和灵音前往其所居院落。
待丫鬟端上香茗，双方寒暄了一阵，韩元宜才道明意图。
这位乐田府的长史家庭美满，膝下有一子一女。
女儿韩姿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已经熟读经典，也是小有名气的天才。
韩元宜知晓林照在音律上的造诣绝对不输于灵音，故此一直盘算着让其也成为自家女儿的老师。
林照略作沉吟，才开口道：
“承蒙韩大人看重，若是再做推辞，那就是在下不识抬举了。”
说到这里，林照停顿了一下，看向韩元宜继续道：
“林某不要钱物，传闻韩府藏书丰富，教授小姐音律之余，能否让林某前去观阅一番？”
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韩元宜稍微有些错愕，随后大笑道：
“想不到先生竟然也是位嗜读之人。
我韩氏向来以诗书传家，不是韩某夸口，这花州之内，藏书超过我韩氏的，绝对不会超过三家。
读书这等风雅之事，韩某现在就可答应！”
林照心道就是知晓你韩氏藏书丰富，这才前来赴宴的。
随后韩元宜的夫人俞氏带着一大一小两位孩童走进前厅。
老大韩姿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长的眉目如画，秀美惊人，将来定然是个相貌出众的佳人。
此时面容平静，正好奇的打量着林照。
小的是个六七岁左右的胖小子，叫做韩悠，眸子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个性活泼而灵动，一看就是个不安生的主儿。
无论是韩姿或者是韩悠，见到生人也不惧怕，反而主动走过来给林照和灵音见礼。
充分展示了韩氏一族的良好家教。
胖小子韩悠听说姐姐韩姿要拜林照为师，立刻跟个小大人似的，也来凑热闹，嚷嚷着要跟姐姐一起拜师。
林照看似不经意的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脸上微微一怔，随即笑吟吟的答应了下来，愿意同时教授两个孩童。
韩元宜见林照如此爽快，心中对其好感更甚。
如此宾主尽欢，韩元宜请林照到前厅，让两个孩子在家主韩元龙的见证下，行了拜师礼。
韩元龙在宴会中也看到了林照，但那时对方似乎没有现在出众。
韩元龙只以为是当时人多眼杂，自己将其忽略了过去，却不知这是林照以自身意志扭曲了旁人观瞻。
如今便是林照不施展任何术法，也可影响他人于无形，展示出自己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
比如身在闹市，让他人视之为无物，跟施展隐身术没有任何区别。
此刻在韩元宜眼中，林照身形高大，面容俊美而英武，坐在那里犹如朗月当空，又带着昂扬向上的英华之气。
拜师礼之后，这位韩氏族长拉着林照又是一阵寒暄，问东问西的想要了解底细。
林照声称自己从小被一位隐世高人收为弟子，跟其在山中修行武道，平时以洞箫和丹青自娱，后来师父过世，自己下山历练，在长青江上游偶遇一头妖虎。
结果厮杀之下竟然不是敌手，只好跳入大江逃命。
又因伤势原因无力上岸，一直被冲进了镜泊湖之后，这才被人救起，活得性命。
未曾想救自己之人却是可怜的远亲表妹，当真是苍天弄人云云。
一番话林照说的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将山中练武的寂寥；山中遇到妖虎的仓惶；在江中挣扎的无奈和绝望；与表妹相认的欣喜表演的饱满而真挚。
让韩元龙和韩元宜两人听的目瞪口呆，感叹林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中间林照依旧扭曲了对方感官，让这两个“东家”对自己的话语更加确信。
身在世间，在未曾彻底摆脱藩篱之前，遵循基本的处事规则，也是对自己心境的一种历练，当然一些小手段不影响大雅。
这便是所谓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经过无聊的试探后，林照和灵音告辞而去，而韩元龙和韩元宜也彻底放下心来。
坐在韩府的马车中，在回去的路上灵音频频看向林照，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总觉得自己身边坐着的可能是个骗子。
但灵音也表现出了非凡的情商，并未就此开口探寻林照底细。
而是故意取笑林照，言其视金钱为无物，那么为何不拿出些金银充当家用，还要自己这个弱女子每日去辛苦弹琴，维持生计云云。
这话说的林照颇有些无地自容。
当下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三锭金子，递给了灵音。
说实话，要不是灵音提醒，林照根本不会想到还有金银财物这回事。
修士随着境界提升，愈发远离红尘俗世。
而这样的局面，是林照最初极力避免的，但是却在不知不觉当中，渐渐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出世之人，不再轻履红尘。
仙人仙人，首先是“人”，之后方可言“仙”。
红尘炼心啊，自己居然忘记了根本？
林照脸上神情变幻，陷入了深深的自省，随后郑重的向灵音致谢。
此刻灵音一脸懵相，一会儿看看金子，一会儿看看林照，心中翻江倒海，就差惊呼出声！
随后的日子里，林照每日去韩府，一边教授两个孩童学习音律，一边前往韩氏藏书阁读书。
韩氏传承久远，藏书丰富，有一座四层石楼，里面放置的各种书籍加起来不下五万册。
而林照首先从典史和地理类的书籍开始看起。
其中有一本典史中记载，这方世界被称作“神仑界”，如今部洲只有一个，便是当今坤元帝朝所在的“天原神洲”。
至于为何叫做天原神州，却是没有说明缘由。
天原神州地域广袤，元气充沛，种种农植产量惊人，故而天原神州的人口基数也是极其庞大。
而另外一本书籍中记载，上古时代的神仑界曾有三大部洲，乃是由仙人治世。
但后来神仑界发生了巨变，仙人和妖族之间发生剧烈战争，其中有两大部洲沉入了海底，仅剩下如今的天原神洲。
大战之后天地元气变得稀薄，很多仙人离开了这方界域不知所踪。
上古时代末期，凡俗之人几乎死绝。
随后便是中古时代，存留下来的仙人全力帮助凡俗之人渡过天灾，经过无数年的休养生息后，终于人口再次多了起来。
随着人口基数的增长，仙人也变得越来越多，之后为了争夺种种资源，仙人之间又开始延绵不断的争斗。
那个时代阴鬼横行世间，邪恶的仙人以凡俗之人的魂魄祭炼法器，人口再次开始大规模减员。
最后便是坤元帝朝的太祖出世，建国立业，破山伐庙，灭杀和驱逐所谓的仙人。
存活下来的仙人要么进入北方荒原，要么进入西面的大沼泽，要么去往海外。
同时还有残存的妖族，也被赶进了南方的万毒山脉当中。
唯有几个修行大宗审时度势，归顺于坤元帝朝，这才延口残喘下来。
天原神洲从此进入美好的新时代云云。
看到这里，林照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无论是在哪方世界，都不乏在史书中进行美化和扫地的存在。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林照每日静养元神，教授两位弟子，剩余时间便是读书。
随着翻阅的书籍越来越多，林照对这方世界的了解也越来越深。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韩氏藏中并没有关于修行界的介绍。
让其不得不做些不告而入的事情。
这韩氏一族，也是有修行功法的。
林照当日第一眼看到韩元宜时，便确定了对方不仅仅是乐天府要员，同时也是一位修士。
之后的韩元龙，以及少量韩氏族人，身上都有修行的痕迹。
只是这门功法显然很粗浅，就韩元龙的修行境界，也不过堪比古昆界的玉液期修为而已。
韩氏另外有一处密室，建在韩府地下。
密室外设有一个简陋的示警法阵，林照稍作分析便将其破解，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晃过两位看守的韩氏族老，堂而皇之的进入其中。
密室内的藏物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功法传承，以及十几本修行方面的典籍。
另外一部分是韩府的灵材宝库。
种种灵材林照随意看了看，便不再留意。
韩府的传承功法名为《三阴寒灵诀》，以不知名的兽皮制成，上面还固化了一个防护禁制，最高就是韩元龙现在的境界。
林照将这门功法翻阅了一遍，又将诸如《灵材千汇详记》《基础符诀》《金真子见闻录》等修行书籍统统记忆，这才无声无息的退去。
经过一番整理总结，林照发现神仑界的修行体系跟古昆界大体相似，但是也有不同之处。
比如古昆界将修行体系分为通脉期、炼气期、培元期、玉液期、成丹期、元神期等。
而神仑界相对要简单一些，只有炼气期、培元期、成丹期、元神期。
其中少了通脉期、玉液期，这似乎更加符合最古朴的练气士路子，培元期之后便是结丹，体内液化的真元在黄庭内直接化为一颗大丹。
同时小境界的划分也比较粗糙，只有小成、大成、巅峰三个层次。
当然这三个层次依旧有相应的标准。
而元神期之后，典籍中却是没有相关记载，显然这个境界太高，早已超出了寻常修士接触的范畴。
后来林照又光顾了几个城中的大族，发现传承数百年的大族都是有着修行传承存在。
只是这些家族的修士，也必须在道宫登记备案方可修行。
否则一经发现便是身死族灭。
三千年下来，这条规矩虽然依旧在被执行，实质上早已变质，如今谁家还没一些隐藏力量。
当然，这些家族只要不干忤逆谋反，或者犯下残害他人的恶行，道宫也不愿追究。
之前在城外四处残害百姓的邪修后来也没了动作，或许是迫于道宫和帝朝官府的力量，不敢过于放肆而收手。
再有一个月便是道宫开始测试资质，招收弟子的日子。
今年韩姿已经年满十二岁，也要参加测试，届时林照这个便宜老师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
韩姿记忆力出众，悟性甚好，是个典型的“小学霸”，如今不但明白乐理，而且可以吹出数首完整的曲子。
尽管有些不够流畅，但也可入耳。
韩悠好动，再加上年幼，整个过程倒是玩耍大于学习。
林照对韩悠很有耐心，闲暇时顺手给其削制了一些玩具，再刷上不同色泽的油漆，顿时异界版的“乐高积木”就出世了。
如此也惹得韩悠对林照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这些积木内，林照暗中刻录了一个简单的幻阵，拼凑好能形成不同的色泽，乍看起来只是以为颜色错叠所致。
另外还有一些布置，却是需要时间的沉淀才会显现。
春风料峭，这日一早，林照打完“老人拳”，便带着小彤出门开始闲逛。
这是其最近养成的习惯，每日早上带着一个小丫鬟走街串巷，给其购买些美味的早餐，让小彤的下巴都开始圆润起来。
刚转过一处街角，小彤就嚷嚷起来：
“先生，先生，今早继续去吃‘三清面’好不好？”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夜有鬼影当空笑
林照见小彤神情兴奋，顿时恶趣味发作，随手捏了捏对方的小脸蛋，让这小娘气恼不已，这才大笑着应承下来。
这一刻，林照感觉终于弥补了一些当年的遗憾。
穿越而来，身为豪门公子居然没有为非作歹，调戏丫鬟，当真是要给个差评。
恰逢边上有两位身穿长袍的老者经过，见状不仅摇头叹息。
“有伤风化，不修德行啊！”
林照撇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步履沉稳，好似全无所觉。
如此举动，让其中一位老者满脸涨红，差点破口大骂，好在修养过人，这才强行抑制住怒气，只能站在原地愤愤不平。
街上人来人往，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闲度步，有吆喝买卖的生意人，有去衙门当差的公人。
凡此种种，红尘百态。
若是用心品味，却是一张长卷，画满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林照面带笑意，对他人七情六欲洞若观火，自身却心融虚空，不留丝毫痕迹。
红尘炼心，时时刻刻都有各种情绪侵袭而来，或如同熊熊烈火，直接而炽烈；或犹如无声细雨，慢慢侵入道心。
悲悯、愤怒、悔恨等等，都会让心境泛起波澜。
对于世间生灵，钱物可以帮其渡过一时之难；技巧可以让其获得立世根本；但唯有一物外人无法帮忙。
那便是超脱之路！
道门守静，佛门度世，外道求于他物，法门虽然不一，但是到了最后，却是有一点相同，那便是每个生灵唯有自身才能走完超脱之路，他人无法替代。
否则只能在轮回中循环，或者真灵彻底消散。
此方世界，也有道祖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甚至比起古昆界更加普及，便是寻常士子家中，也会放置上一本。
说来这也是坤元帝朝道宫的功劳，普及了大量的道门经典。
清静经中有云：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这句话说来简单易懂，但是切身行之，却没有几人可以做到。
就是林照这样的修士，也只有历经劫数，才能越发深刻的体会到这震耳发聩的道典真言。
行不及远，前方街边有个临时面摊，此刻一位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人正手脚麻利的拉面、调汤。
摊位边上有七八人在等待，三个矮桌上有六个客人在吃面。
这就是小彤口中的“三清面”，汤水用大骨彻夜熬制而成，呈乳白色，美味异常；面条匀称纤细却不失劲道；老葱切丝能带起几分辛辣；漂浮的几滴香油勾人食欲。
在清晨一碗面下肚，顿时寒意尽去，微汗冒起。
前面有人等候，小彤只好在边上排队。
一盏茶时间过去，终于轮到小彤兴高采烈的享用美味。
林照却是立在边上，看着面摊主人忙碌。
那位老人做面的手艺高超，但是一张苍老的面孔却有些倒人胃口，好似大家都欠他三百文铜钱，始终保持着冷肃。
只是越是如此，这家面摊的生意就越好，自两个月前开张以来，早上始终有人排队等候。
“唏哩呼噜”当中，小彤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这才满足的付账离去。
就在林照跟小彤转过一处街角时，那位老人才抬起僵硬的面孔，原本冰冷的瞳孔中似乎闪过一丝色彩。
又是数日过去，天恩城越来越热闹，再有半个月就是道缘大典开始的日子。
天恩城附近的很多村镇，都有大人提前带着孩童提前赶来，想为自己孩儿找到一条登天路径。
道宫分院建立在天恩城五里外的一座小山上，但是测试资质的地点就设在天恩城。
渊真道长自年前开始就已经忙碌不堪，无论是城中大族，或者是小有家资的富户，都争相宴请这位老道长。
不仅仅是渊真道长这位观主，便是分院的另外三位主事道长，也是分身乏术，如今听到“宴席”二字就想呕吐。
月明星稀，时间已至亥时，渊真道长坐在一顶大轿上，轻轻拍着扶手，脸上带着醺醉后的悠然，向着天恩城中央的“道事署”而去。
今夜天恩城孙府设宴，专门招待渊真道长。
渊真道长如今对于宴请是能推就推，但是对孙府却不敢怠慢。
八十年前，孙府三太爷测试资质时，被评为上甲，由此进入道宫修行，展露出卓绝的资质和心性，后来正式加入道宫，赐其法号“灵箜”。
从此之后，这位灵箜道长便一发不可收拾，七年前度过二九天劫，成就真人。
如今居于明京道宫总院，也是长老级人物。
对于今夜孙府的宴请，渊真道长期待已久，欣喜之下自是尽兴，难免有些贪杯，多喝了几杯灵酒。
时值月中，两轮明月高悬于天，正渐渐靠近，月华遍洒，街道上愈发显得清净。
偶有春风拂动，带来丝丝暖意。
轿子有规律的起起伏伏，渊真体会着腹内灵酒带来的丝丝波动，渐渐感觉有些躁动，便打开了轿帘，向着天空望去。
忽然，远处屋脊上有一道黑影闪过，刹那间无影无踪。
渊真心中一惊，猛然坐直身躯，开始促动体内真元，将酒意逼出。
几息后，这位老道长手中出现一张符箓。
黄色的符箓表面，是血红色的玄奥纹路。
须臾间符箓无火自然，瞬间成为一团蓝焰，却又消弭在其掌心之间。
“蓝色火焰，是妖鬼！
竟然真有妖孽出没，真是好胆！”
渊真道长喃喃自语，随后轻喝一声“停轿！”
与此同时，轿帘掀动，一道青色人影从中穿出，眨眼睛没了人影。
“不用送老道了，你等自行回去便是！”
风中飘来渊真道长的话语，让几位轿夫不禁面面相觑，都将目光看向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
“嗯，道长神通无量，或许是自行回去了。”
……
半盏茶时间过去，渊真道长的身影出现在一颗大树顶端。
紧接着手中掐动法印，口中念诵着一种绕口的言语：“大道无极，摄影寻踪，疾！”
随着这句咒语，周围天地元气自发波动起来，瞬间一个淡蓝色的光点浮现，向着城西飞去。
这个光点并非凡人可以看到，只有修炼过类似“灵眼术”的修士才能觉察。
渊真道长不敢迟疑，立刻身形化为淡淡虚影，在空中急速掠过，紧随光点而去。
灵音所居院内，林照正神随意走，形似游龙，挪移辗转，拳出无影，刚猛无俦的拳风在方圆三丈内呼啸奔腾。
但诡异的是，三丈外没有丝毫动静，连花坛内刚刚长出的嫩叶都不曾波动一下。
距离院落不远处的街角，在月光无法照射到的阴影里，此时正有一物在翻腾蠕动，两个猩红色的光点看向林照的方位一动不动。
城南一所破旧的房屋下方有间密室，此时密室内亮着九盏青铜灯。
绿油油的灯火围绕着一口石棺，石棺上方有一人盘膝而坐，身穿一袭黑袍，上面绘制着九个虚幻的人影。
人影似虚似实，不时变幻着形态，好似活物一般，其中一个只有一些烟气浮动，不似其余八个那么清晰。
黑袍人惨白色的脸上神情变幻，似乎有些犹豫不绝。
与此同时，渊真道长出现在林照院外上空，看向阴影方向，神情显得颇为阴郁。
“好妖人，竟然潜到城里来害人，今日不将你手下的阴鬼灭杀，老道妄为一院之主！”
渊真道长轻声低语，双手之中却各自出现一道符箓。
其中一道符箓直接消散，顿时方圆百丈之内，天地元气形成一个奇异的牢笼，无形无质，却发挥了妙用，将声光色全部隔绝。
若是在外界看去，只会觉得前方空荡荡一片，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这是道宫专门用于遮蔽斗法异象时，才会用到的“界元符”，乃是各处分院标配，以免在铲除妖邪时让普通百姓发觉异常，从而受到惊吓。
而渊真道长另一个手掌内，出现的是一道金色符箓，瞬间化为一团金光，向着墙角阴影方向射去。
金光灼灼，像是一颗微小的金色炎阳，要将潜伏的阴鬼化为灰烬。
城南密室，黑袍人神色一变，手中刹那间出现一叠黄纸，向着一个青铜灯飞去。
同时口中念诵道：“冥道昭昭，黄泉指路，开！”
面对渊真道长的“炎阳金符”，躲在阴影里的阴鬼豁然升空，身形出现在月华之下。
顿时一个黑气翻滚的人影显露了出来，周围的月华纷纷向其身躯流去，形成明亮的人形光影。
“嘿嘿嘿……”
一声凄厉的嚎叫在空中响起，让闻着不禁泛起鸡皮疙瘩，无尽的恐惧不由自主从心头升起。
这时的阴鬼已经穿出了界元符，种种异象显露于外，周围还未熟睡的百姓猛然听到这凄厉的声音，顿时肝胆欲裂，哪里还敢走出屋外查看。
倒是大街小巷，无数的犬吠声此起彼伏，各个疯狂的对着空中吼叫。
密室内青铜灯上方火焰暴涨，瞬间将黄纸烧尽。
凄厉的嚎叫还未停歇，一道绿油油的火焰门户出现在空中，阴鬼瞬间投身其中消失不见。
随之碧火门户也缓缓散去。
密室内阴风呼啸，忽然一个黑色影子从青铜灯火中跳出，向着黑袍人身上扑来。
黑袍人没有任何动作，黑影已附着在黑色法袍之上，顿时刚刚有些虚幻的影子变得殷实起来。
几息后，黑袍人跳下石棺，背负双手开始在密室内度步。
在绿油油的灯光照耀下，此人脸上带着无尽的贪婪，有些兴奋的自语道：
“想不道，真是想不到。
本座居然也走眼了，好强大的体魄，好恢弘的气血，若是将其炼为尸傀，至少可以成就银尸。
嗯，说不定连金尸都有可能！
发了，真是发了，本座终于要时来运转了，若是有了金尸，便是元神高人来了也要饮恨当场。
哈哈，哈哈哈……”
略显癫狂的长笑在密室内回荡。
半晌过后，黑袍人才收敛了狂态，随即脸上又浮现出恼怒的神情，双眸看向北方，不屑的道：
“小杂毛，再让你多活些时日，待本座了却大事，定然将你抽魂炼魄，成为九阴鬼子的补品！”
院落之中，林照恍若未闻，依旧练拳不息，神情沉静而冷肃，拳式如同大江一般，浩荡而伟岸，又宛若时空长河，流向永恒彼岸。
渊真道长气恼不已，连续施展了几道术法，但是追查不到阴鬼的丝毫踪迹，不禁脸色愈发难看，哪里还有之前醺醉时的悠然。
无奈之下，又在空中来回飞纵，查看周围异常。
那头阴鬼来到此处，定是有着缘由，要是从这里下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惜任其施展种种手段，都是一无所获。
几次从林照头顶飞过，却对其视而不见，像是一无所觉，最后只好心事重重的向着道事署飞去。
一刻钟后，林照收了拳式，体内奔腾的气血也缓缓停息。
随后背负双手，在院内开始度步，看其身形，跟当年刚刚习武时，五叔林仁杰传授的姿势一般无二，只是细微之处却大有不同。
动静之间谓之“道”，林照的心神也恍兮惚兮，处在一种奇异的境地。
又是半刻钟过去，林照才在庭院内一处石凳上坐定，手指轻叩石桌，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二日一早，周围便有官差上门，其中还有数位道士，挨家挨户一一盘查。
道士手中拿着一个罗盘状的法器，上面有三个指针，也不知有何用处。
灵音的院落也不例外，所有人都要接受官差的询问，可惜这等努力注定白费功夫。
随后数日，一到夜间周围便有兵士巡逻，道宫的道士也辛苦的夹杂在中间，让林照颇为无语。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三月三。
三月三又被称作“上巳节”，另外神仑界又有“三月三，拜祖先；三月三，撞道缘”的说法。
这日一早，家家户户祭拜先人，奉上香烛贡品，祈求祖先庇佑，一年内万事安康，衣食无忧。
而另外参与道缘大典的人家，却在三日前就给孩子沐浴更衣，每日食素，闭门静心。
今日城门大开，人群汹涌，纷纷向着天恩城中央的“道事署”方向行去。
那里便是给孩童测试天赋根骨的地方。
第四百二十四章 风雨欲来飞云急
道事署占地面积很大，外有围墙，站在街上透过翠绿灵树，隐隐可见青砖碧瓦，飞檐斗角。
平日里门口都有兵士持刃守卫，等闲之人不得靠近，唯有今日才会门户大开。
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进入，而是需得在门口排队，每个孩童拿到号牌后，按照次序进入其中。
林照带着灵音、小彤也在道事署外面围观。
此刻排在道事署门口的队列有四五个，其中有一个队列的孩童衣物光鲜，韩姿也在其中，此时正安静的站在那里，双手交叉于腹，神情平静，眼帘下垂。
在其边上，有数个少年高谈阔论，似是想要吸引韩姿的注意力。
可惜种种努力注定白费功夫，韩姿连脑袋都不抬一下。
众少年当中，有两位最为出众，其中一个身着白袍，生的剑眉星目，年纪虽小，但已经有了一丝玉树临风的倜傥。
另外一位则穿着紧身武士袍，浓眉虎目，面容坚毅。
身穿白袍的少年名叫展云霄，出身自天恩展氏。
展氏一族人才辈出，在各州都有族人担任官职，在天恩城当中实力能排进前三，远胜韩氏。
该族血脉传承久远，其祖上乃是初代“元道军”中的一名校尉。
天恩城展氏一脉原本是支脉，但随着时间流逝，主脉反而破败，早已不见声名，反而这一支越发兴旺。
浓眉少年叫做宫啸虎，其家族势力虽然比不上展氏，但是其祖父宫九城却是当今花洲元道军的昭武校尉，也是底气雄厚。
其他几位少年各有来历，不时看向韩姿的目光带着几分惊慕，显然是被其容貌所动。
林照看了微微一笑，心道这神仑界的少年倒是早熟，这么小就知道撩妹。
只是这手段嘛，未免太过拙劣。
有此想法的不止林照一人，此时在人群当中，有位身形高大，气质凛冽，面若雄狮，须发间夹杂着斑白的中年人也笑道：
“这小子真是够怂，喜爱那小娘就直接上去表白便是，何必搞些花头花脑的东西，真是太不利索，丢尽了我宫家的颜面！”
在其身后，围着七八个身形如枪的长袍汉子，各个面容冰冷，身上散发的煞气逼人心神，俱都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尽管此刻围观者众，但是却无人敢于靠近这群人。
“校尉神威，小公子尚且年幼，自是无法相比。
若是再过上数年，自会尽晓其中奥妙！”
这时中年人身后一位相貌机灵的男子出声道。
“你这小子的话语总是这么讨喜。”
中年人正是花州元道军校尉宫九城，闻言后笑骂一声，紧接着传音道：
“让兄弟们盯紧点，这十日重要无比，如今形势微妙，将军派遣我等前来，万万不可生出事端。”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有位身着天蓝色锦袍的文士也微笑着摇头。
忽然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对锦袍文士道：“二爷，大爷有要事跟您商议，要你快快回府！”
锦袍文士面容俊朗，闻言略微蹙眉，又看了一眼展云霄，随后打了个手势。
顿时在其身周的四位长随分开人群，簇拥其快步离去。
林照在人群当中来回扫视，随后便再无兴趣，对身侧的灵音道：“青瑜，热闹也看完了，该回去了。”
灵音虽然带着面纱，但是婀娜身姿依旧吸引了周围人的窥视，让其颇不自在，闻言轻轻颔首。
林照一挥袍袖，边上的人只觉一股磅礴的柔和力量携裹着自己，好似风筝一般随风飘荡。
顿时人群中出现一条通道，让三人从容离去。
天恩城城北，一座雄伟的府邸门口，摆放着两头白玉雕象，玉象昂首扬鼻，身上片片鳞甲栩栩如生，双眸圆瞪，似是可以镇压一切邪崇。
高大门户上方，镂刻着两个大字“展府”，字体苍劲有力，看上去好似山岳一般，能屹立万年而不倒。
在家门口摆放雕象，这是神仑界一些大族的象征。
尤其是玉象，则代表该族源远流长，一般家族也就摆放个石象而已。
而身上带着鳞甲的金刚神象，更是千年世家的标志。
传说中镇压此界“九阴地穴”的正是金刚神象，其至阳至刚，威能无量，可化去世间秽气和阴煞之气；能让亡魂得到净化；让阳世获得安宁。
春光明媚，气温宜人，一顶大轿匆匆而来，从展氏府邸的侧门进入。
半盏茶后，一间宽大的书房内，有数人端坐在太师椅上，各个神情肃穆。
最上首是一位长眉老者，乃是展氏当代族长展化及。
下方有三人，其中包括匆匆赶来的锦袍文士。
长眉老者面容冷峻，低声道：“季氏那边又派人来访，隐隐催促我展氏表明态度。
另外，我猜测其近期有所行动。
此事重大，宜早做决定，你等有何高见？且速速道来。”
包括锦袍文士在内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位脸若重枣，长着鹰钩鼻，长须垂于胸前，气质略显阴鸷的老者道：
“大伯，季氏那边可曾露出什么风声？”
展化及摇摇头，双眼微眯，缓缓道：“季氏秘密蓄积力量多年，怕是所图甚大，如今我展氏并未明确表态，他们又如何会透露什么。
就我猜测，季氏怕是要在此次道缘大典上做文章！”
阴鸷老者名为“展文烨”，当年也曾在明京为官，官拜户部郎中，坤元帝朝发生明京之变后，朝堂再次发生巨变，展文烨受到牵连，不得不主动辞官避祸，如今常年闭门不出。
此时捋着长须道：“帝朝在明京之变前，已是江河日下，不仅野修暗中活跃，就是各地豪强大族，亦是默默积蓄力量。
如今更是乱象显现，那季氏说来也是时来运转，这数百年接连出了不少人才，而今掌控整个花州军政，势力越来越大，野心也越发蓬勃。
哼，虽然不知晓其有何底牌依仗，但明显是有了自立之心。
如今风雨飘摇，无论如何，我展氏定要谨慎行事！”
说完闭目陷入了沉思。
锦袍文士与边上一位看上去三十来许的道人对视一眼，都自轻轻颔首，显然是同意了展文烨的论断。
“爹，大兄刚才所言甚是有理，我展氏也是千年大族，依我看来，若是大势容许，我等不妨更进一步。
但是如今不同，我更倾向于稳妥自保。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待这疾风暴雨过去，再图家族兴盛不迟。
又何必跟着他季氏去冒险！”
展化及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微微颔首，但心中却有些失望。
这锦袍文士名为展文成，是展云霄的亲爹，展氏当代族长展化及之子。
展文成之言也算老成持重，且很有道理，但实质上都是些废话，这等道理在座之人谁不明白？现在展氏需要的是具体的对策，而不是空言“大道理”。
随后展化及又将目光转向那道人，用期待的语气道：“文阁，你素来思虑清晰，对如今局势有何判断？”
道人俗名“展文阁”，法名“垂心”，长的面容清癯，眸光中隐隐透着智慧灵光。
其在花州道宫分院修行，如今即将结丹，成就真人之位，是展氏在道宫的重要力量。
“大伯，大兄和二兄刚刚所言都有道理，此乃我展氏一族如今行动的大前提。
那随后的应对策略就简单了。
以小侄愚见，我展氏当中，不妨有人以个人名义答应季氏，暗中语气合作。
这个人的身份需有足够分量，种种步骤也要小心布置。
如此一来，既不得罪季氏，又能知晓对方的真正图谋。
同时我展氏的基本盘也可保留，随后待时机成熟时，见机行事即可。”
展文阁这话一出，顿时让另外三人连连点头，但随后又陷入了沉寂。
话语不错，但是谁来接触季氏。
半晌过去，展文烨忽然睁开双目，神情坚毅，沉声道：
“大伯，就由我来出面。
如今我身无官职，纯属闲散之人。
若是要求季氏，以助我‘起复”的名义与其合作，如此也能说得过去。”
展化及沉吟半晌，这才缓缓点头道：“文烨，你的智谋和应变能力我很放心，我会派出两百道兵，让你随时调用。
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切勿冒险行事！”
……
是夜，林照负手而立，仰望太虚，看星斗闪烁，默默计算着星宫分野。
这方世界与古昆界颇为不同，连天上星宫的位置都有所变动。
也不知这两方世界是否有着关联，但是往日所学，尤其是术数方面却要重新理清脉络。
术数之道最是讲究精微，一丝差错都不能有，否则深入推理之下，结果就会南辕北辙，谬以千里。
好在林照在术数上浸淫已久，便是换了天地，依旧可以用最基本的理论重新推演术数大道，并不会就此陷入乱象而不知所措。
除此之外，林照也感受到神仑界的一些道则跟古昆界有所不同，需得重新参悟。
当然这些都是微小变化，无论如何，林照确信自己依旧在洪荒大宇宙之内，不可能穿过混沌海，来到另外一个晶壁世界。
故此，神仑界依旧是无极生太极，太极化阴阳，阴阳生五行，种种大道的根本并未更改。
这些时日雷字令牌虽然活跃，但每次都对神魂有所益处。
随着神魂之伤缓缓好转，元神也开始逐渐稳固，已然能小范围放出神识，笼罩个天恩城不在话下。
如此倒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随着自己的感悟，以及信息收集速度的加快，林照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方世界怕是跟古昆界有些关联。
这个判断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个最明确的支撑点。
那便是当日自己破空而来，虽然遭遇了天罚，但是最后此方天道并未彻底灭杀自己。
以当时的感受来讲，若是天道真要使出全力，当能灭除自己。
天恩城以南，百余里外有座连绵石山，山体通体黝黑，上面草木不生，被当地人称为“黑石山”。
黑石山山势并不陡峭，房屋般大小的巨石随处可见。
当年曾有人来此采石，最后发现这些石头的质地太过坚硬，不易破开，而破开之后又会碎成小块。
渐渐的，再也无人来此。
此时黑石山地底两百多丈深的地方，一处宽大的石**，有几人围着石桌而坐，正谈论着什么。
石桌上摆放着几个玉壶，以及一些灵果。
其中一位老妪用枯瘦的五指握着长杖，身穿黑纱织造的轻袍，用尖锐的口音道：
“厉鬼你个废物，来此数月，就杀了几个凡人？
宗门让你来此，可不是让你杀人炼魄的！
若是误了宗门大计，大长老非将你连成阴鬼不可。”
老妪口中的厉鬼，却是位白发苍苍，面无表情的老者，其一身短打装束，看上去倒是像个劳累多年的农夫。
此时也不动怒，而是看着面容消瘦，脸上鸡皮疙瘩四起的老妪道：
“鬼母师姐且勿动气，我来天恩城，可不是无聊的杀人炼魄。
而是利用种种阴魂在城内另有布置。”
那老妪还未出声，边上另外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笑眯眯的道：
“厉鬼师弟有何布置，且说来听听！”
厉鬼看了对方一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却是略微下垂，缓缓道：
“天恩城的护城大阵防御力非凡，届时若是强行硬撼，难免拖延时机。
故此，我在护城大阵的核心，‘道事署’周围布下了一个‘阴魂冲灵大阵’。
届时一旦起事，大阵发动后数百阴魂直接冲入道事署，定会让其无暇顾及护城大阵的运转。”
老妪闻言脸色稍微有些和缓，又道：“你的阴魂不会伤害那些小可爱吧？”
说完舔了舔嘴唇。
边上的慈善老者见状，连忙道：“师姐你可千万悠着点，门中还要这批孩童补充新血呢！”
呷、呷、呷……
老妪刺耳的声音在地**回荡，让里面整齐摆放的一个个青铜棺都发出颤音。
“两位师弟且放宽心，老身只喝十几口心头血便是，绝不会误了宗门大计。”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万花飘香话明京
名为厉鬼的老者和那白首老翁对视一眼，心中有些发紧。
这三人来历非凡，俱都属于海外修士，出身于通幽宗。
也就是坤云帝朝口中的“野修”。
“野修”这个词汇源自坤元太祖。
当年坤元太祖立国组建“元道军”，以道兵战阵、种种攻伐器物、以及如臂使指的指挥体系形成战力，从而征讨天下，可谓将修士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修士向来随性，种种行为说好听点是“追求长生自在”，反过来讲其行又何尝不是“自由散漫”。
故此从本质上讲，修士追求和践行的往往是个人的超脱，个人的强大。
古往今来，从来不曾出现过以修士组建的军队，坤元太祖打破藩篱，建立了道兵作战体系，将种种杀伐、防护、探查的术法、阵法、器物融为一炉，从而形成了举世无双的战力。
如此壮举，称其为神仑界古往今来的第一人都毫不为过。
即便如此，也用了八十多年的时间覆灭百国，踏平天下宗门。
帝朝势大，几乎将天下灵山，以及种种修行灵材都纳入管辖范围。
中古时期传承下来的道统渐渐式微，大量宗门道统破灭，宗门典籍被帝朝纳入《道典阁》。
存活下来的宗派无奈之下，只好搬离山门，远遁四极。
坤元帝朝北方为莽莽荒原，有上百万里之遥，气候严寒。
东方为无尽黄沙；南方则是崇山峻岭万毒山脉，气候潮湿，毒虫滋生。
西方则是无尽沼泽，里面瘴气滔天，毒雾弥漫，寻常生灵难以生存。
唯有东南海域岛屿众多，虽然深海之中有强大的海妖存在，却依旧有大量宗门遁入其中，在海外诸岛上传承道统。
只是海外人丁稀少，故而不时有宗门冒险深入天原神洲，在坤元帝朝治下掠夺资质出众的少年英才。
而这些修士，也成了坤元帝朝口中的野修，其中的蔑视显而易见。
坤元帝朝所为，实乃修士之劫。
除去这些宗门，也有几家大宗因底蕴深厚，连帝朝也不敢逼迫过甚，这才名正言顺的存活了下来。
只是这些宗门的弟子都要在道宫统一登记造册。
其中佛门在东方无尽沙漠建有菩提寺，静静潜修，偶有僧人行脚天下，也只是宣讲佛门教义，劝人诸善奉行，诸恶莫作，慈悲为怀。
西方有三大宗门，分别是清灵宗、天火派、玄黄谷。
这三个宗门各有所长，清灵宗善长阵法，天火派是炼器大宗，而玄黄谷则以炼丹闻名天下。
在南方，则有瘟神宗坐镇。
当年坤元太祖布武天下，所向披靡，西方三宗跟其多有合作，为坤元帝朝交易了大量的物资。
菩提寺隐世大能众多，传闻中更是拥有沟通上界的法门，坤元太祖几次试探，分析利弊后不得不放弃剿灭对方的念想。
菩提寺也是此界唯一可以沟通上界的宗门。
而诸多宗门当中，唯一让坤元太祖不敢招惹的是瘟神宗。
这个宗门太过可怕，掌握了无数杀伤力巨大的疫毒，与其作对，根本防不胜防，通常怎么死掉的都不清楚，最是不惧坤元帝朝这样以势压人的对手。
传闻中坤元太祖最后跟瘟神宗达成了秘密协议，由瘟神宗镇守南疆，防范众多大妖踏出万毒山脉。
坤元帝朝则给瘟神宗提供诸多修行物资。
通幽宗当年也是声名赫赫的邪道大宗，号称“天鬼无间，旱地千里”，宗门最高传承秘典《太阴天鬼神变经》和《太阴返阳尸傀典》诡异无比，同时也强大无比。
《太阴天鬼神变经》注重于御鬼之道，最高境界是将自身神魂与所养阴鬼融合，化为天鬼，天鬼是真正可以匹敌地仙的存在。
《太阴返阳尸傀典》则是培养尸傀的典籍，可以培养铁、铜、银、金等级别的僵尸。
而最高能培养出“旱魃”，传闻旱魃体若金刚，行动如电，一旦出世，立刻就会旱地千里。
《太阴返阳尸傀典》记载有秘法，可以在旱魃自主意识将醒未醒之际，主人将自身神魂移植到其体内。
如此当神魂和旱魃肉身彻底融合的时候，就可渡过雷劫，成就地仙。
地下石穴当中的三人，持杖老妪乃是“九阴鬼母”，手中练就了九头“无间阴鬼”，这些阴鬼能随意出入空间，在有间和无间的夹隙中行走，并且不惧怕阳属器物和术法。
“无间阴鬼”的炼制难度很高，炼制时采用的手段非常阴毒，简直难以言表。
而那位看起来如同老农一般的老者，便是年前在天恩城四处害人的厉鬼散人。
此人行踪诡秘，常年以散修的名义，在坤元帝朝南方诸洲活动，很少有人能堪破其行踪和底细，擅长御使大批量阴鬼。
白发白须的慈善老翁是“赶尸翁”，修行的便是《太阴返阳尸傀典》，手中有两头银尸级别的尸傀，普通真人在其面前根本不是对手。
此时此刻，无论是厉鬼散人，或者是赶尸翁，心头都有些发紧。
两人知晓自家这位师姐当年修行出了岔子，不时需要吸食孩童的心头血来滋养肉身，这两百年来，死在其手中的孩童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尤其喜欢资质出众的孩童，为此时常受到宗门的责罚。
但九阴鬼母实力强悍，宗门如今早已不比当年，有时也需要这个无法控制的门人来处理一些棘手的难题。
比如今次！
“师姐，你要控制住自己，这批孩童当中可是有几个真正的天才，稍后玉冥子师伯祖会赶来。
万一出了岔子，他的手段你是知晓的！”
赶尸翁呆立了半晌，忽然神情变得严肃，语气幽幽的道。
九阴鬼母顿时有些愣神，随后三角眼一翻，绿油油的瞳孔定定地看向赶尸翁，身后虚空隐隐波动起来。
厉鬼散人感觉自己耳畔有孩童清脆的嬉闹声传来，同时脑海中泛起种种幻象，顿时心头凛然。
与此同时，九阴鬼母冷声道：“赶尸师弟，你是在威胁师姐吗？”
赶尸翁身后，有两个长约两丈的青铜古棺，原本古棺平放在地，此时却无声无息间直竖起来。
“师弟不敢，这是临行前大长老专门交代的。
你应该清楚此次事关重大，涉及的可不仅仅是我通幽宗一家。
所以，这批孩童也非是我一家独享，而是要跟其它各州的孩童一同分派给诸宗。”
九阴鬼母神情变幻，一会儿显得焦躁，一会儿又变得深沉起来。
“嘿嘿嘿，师弟多虑了。
师姐我这些年不断恢复，伤势已经快要愈全。
且放宽心，师姐我不会乱来。”
刹那间，其神情变得和蔼起来，宛如领家婆婆一般。
“只是师姐我有个问题，还望师弟解惑！”
见这位疯疯癫癫的师姐再次恢复了正常，赶尸翁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师姐但讲无妨。”
九阴鬼母的神情再次变得诡异，缓缓道：
“宗门掠夺新血，这只是普通行动而已，怎会让玉冥子师伯祖出动？”
赶尸翁略为沉吟，用不确定的语气道：
“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想来是另有大事要其亲自来处理。”
……
转眼间两日过去，这日正午时分，镜泊湖上有一艘华贵的画舫缓缓而行。
镜泊湖水质奇特，很是寒冷，但奇异的是在冬日里并不会结冰。
在一处芦苇丛后方，灵音的小画舫也在飘荡。
船舱内传来小彤的脆笑声，这小娘正和灵音、程妈三人玩一种骨牌游戏。
画舫的甲板上，林照仰躺在一张软椅内，双目微闭，任凭春日暖阳洒在脸上，像是沉睡了过去。
春光明媚，鲜花绽放，花州以种种花卉著称，此时当真是“春城何处不飞花”，当然也是踏青赏花的好时节。
远处丘陵被嫩绿覆盖，道道花香随风飘荡。
憋了一个冬天，无论是灵音，或者是小彤，都想出来散散心，林照放心不下，便也跟着出来走上一趟。
其他人可能感觉不到，林照可是清楚，如今的天恩城暗流汹涌，几个弱女子此时外出很是危险。
远处湖面上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似是想要嗅一嗅空气中的花香，当然其能否闻到，却是两说的事情了。
忽然，双目微闭的林照脸上露出一抹深处的笑意，如同做了美梦一般。
离此十余里外，那艘华贵画舫内，此时正有两人相对跪坐，中间有个宽大的几案，上面摆放了八冷八热十六个菜肴。
边上的红泥小火炉正在温酒，道道香醇的酒香弥漫在船舱之内。
主宾俱都宽袍大袖，一举一动优美而典雅。
“数年不见，未曾想文烨兄进境如此之快。
看你身上灵机充盈，隐隐与天地交感，这是快要成就真人之位了吧？”
开口之人头戴高冠，面相儒雅，双目狭长而深邃，三缕长须飘散于胸，让人一看就知是个足智多谋之人。
“崇华贤弟言过了，我辈为天地立心，并不苛求长生，修行不过是为了多活些年月，一展胸中抱负罢了。
那些一心求道，想要长生之辈，实乃天地之贼。
这些人只为私欲，不顾天下万灵，多上一个，这方天地便多了一重负担，实在可恨之极！”
此时说话的正是展文烨，但见其双眸当中神光湛湛，言语之间正义凌然，坐在那里，好似他所代表的便是道理，便是正义。
被称作崇华的儒雅男子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却突然被这话语震惊，差点就一口酒雾喷出。
连忙运转真元，这才强行压制了下去，没有当场出丑。
心中却自暗骂，这不要脸的老贼当真是没有羞耻之心，如此恶心的话语都能说出口，真是不服都不行！
口中却是附和道：“文烨兄在朝堂经略多年，从刚才的话语中就可知心系万民，胸有真知灼见。
只是……
唉……！”
展文烨神情不变，身上的气势圆满如一，淡笑道：
“为兄知晓贤弟的意思，此事不可多言。
你我兄弟多日不见，请满饮此杯！”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儒雅男子目光一闪，也紧跟着举杯。
半晌过去，儒雅男子脸上泛红，呼出一口酒气低声道：“文烨兄，在这花州，有你这般才学者寥寥无几。
可叹这世上奸人当道，真才实学者却被压制在野。
长此以往，天下民众何人为其分忧？”
展文烨神情一暗，轻声道：“贤弟慎言，要不今日暂且如此，你我来日再聚？”
儒雅男子一挥大袖，差点将眼前酒樽打翻，口中却是愤愤道：
“兄长，今日春光灿烂，正是一醉方休之时。
小弟心中有些话语憋了很久，却是无人可说。
今此得见兄长，实在是不吐不快！”
展文烨有些无奈，只好再次给对方斟满。
“兄长当年在明京，自是知晓那件事情。
说来也是可叹，太祖英明神武，立帝朝、灭万修、伐宗庙，为天下百姓谋求温饱安康。
可其后人一个个却是‘道虫’，竟然学那帮山中枯骨谋求长生。
为此历朝历代，不惜大耗资材，更是劳动百姓，建造那劳什子‘彼岸神舟’！
花费了数百年时间，以及无数的天材地宝，几乎将天下六成的宝物耗尽，建成了那口‘大棺材’。
可结果呢？”
儒雅男子此时面容扭曲，手中青筋暴起，哪里还有一丝随和之气。
说着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紧接着冷笑道：
“呵呵，那狗……怎么也想不到吧。
建成之日紫色雷霆横空，数万里内如同末日降临，一个个宗师大匠纷纷被劈死，道宫中的仙人死了三个。
无数所谓大能纷纷身死，那……那‘尸虫’当场化为飞灰！
只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可恨！可恨！可恨啊！”
名为崇华的男子面容狰狞，以拳击打自己掌心，双目当中神光大盛，如同实质般看向展文烨。
此时的展文烨端着酒杯，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无法自拔，连酒杯倾斜，撒湿衣衫都未曾发觉。
“可叹啊，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灭国之祸即将来临。
但随后为了争那宝座，又死伤了多少人？
更有无数如同文烨兄长这般胸怀天下，藏有济世安民之志的有识之士要么被举家诛杀，要么贬为庶人。
敢问文烨兄，这天下谁来支撑？这万民谁来为其谋福祉？”
第四百二十六章 金光彻地护庭院
说到这里，崇华豁然起身，在船舱内来回度步，眉头紧皱，满脸都是忧国忧民的愤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呵呵，这算什么？‘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还是本色演出？入戏太深？”
十余里外，林照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情，紧接着脸上又流露出淡淡的嘲讽，口中喃喃自语。
“崇华贤弟，你醉了。
有道是‘君欲臣死，臣不敢不死’，我等身为臣子，自当为帝君分忧，为帝朝尽忠才是！
又怎可心怀不满，狂言至此？”
展文烨缓缓起身，面色恢复了平静，对着崇华正色劝解道。
“哈哈哈，好一个展君举，真乃帝朝臣子之楷模。”
崇华猛然停下脚步，双目如电，戟指展文烨，猛然放声狂笑起来。
笑声如雷，却被船舱内膈音禁制拦阻，无法传出舱外。
一句话说完，崇华脸色又是一变，看向展文烨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冷声道：
“展君举，你这话当真虚伪！
你若是说‘君君臣臣’，小弟尚且相信那么一分。
此刻却拿‘君欲臣死，臣不敢不死’这等腐朽文言来搪塞于我，这是在侮辱在下的脑壳吗？
真是让人失望！
既然如此，展君举你就继续当你的尽忠贤臣好了，看看帝君能否想起你，召你回朝重新就职。
今日就当我没有来过，告辞。”
此时的崇华显然恼怒之极，连兄长也不叫了，大袖一挥，立刻就要离船而去。
展文烨，字“君举”，见状连忙一步跨出，扯住对方袍袖道：
“贤弟莫走，且坐下慢慢分说。
俗话说的好，这‘大事不可急切’，如此心燥，可是有失崇华贤弟平日凤仪啊！”
两人各怀心思，随后重新落座，几杯酒下肚后，展文烨忽然道：
“崇华贤弟，你我之间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
为兄虽然这些年蜗居家中，但对于天下大势也略知一二。
你今日到此，其中心思为兄也能猜到几分。
咱们就打开窗户说亮话，莫要再绕圈了。
你季氏到底欲要何为？有何凭仗？”
崇华眼珠子一转，就要开口，却忽然被双目紧盯着的展文烨抬手虚拦，并一字一顿的道：
“季崇华，你今日若是想靠着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尽显空口白牙之能事，那么不谈也罢！
我展氏也是千年世家，世代书香门第，千万莫要以言语相欺。”
季崇华正是花洲季氏的子弟，此人才情非凡，智谋出众，跟展文烨早早相识，但无心于官场，而是为季世打理种种家族事务。
季氏在坤元帝朝立国前就已存在，雄霸花洲无数年，不仅在世俗之中产业宏大，更是一个修行家族，族中曾经出过多位元神老祖。
当年季氏先祖审时度势，早早投靠了坤元太祖，故此安稳渡过了坤元之劫。
随后更是龙伏于渊，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跟坤元帝朝治下的普通世家没什么两样。
季崇华轻笑两声，对于展文烨的话语也不在意，忽然低声道：
“好，既然如此，小弟也不再隐瞒。
这一百多年来，帝朝这艘大船不断进水，尤其经过了明京之变，怕是已经倾斜了一半。
眼看天下烽烟四起，乱世将至，像你我两家这样的大族，如何谋求安稳渡世，便成了当务之急。
故此，我季氏愿意联合花洲大族结成盟约，以求自保。
这，便是我季氏如今的念想，文烨兄可还满意？”
展文烨缓缓点头，露出若有所得的表情，鹰钩鼻和幽深双眸更加深沉。
“结成盟约，奉你季氏为主，然否？”
季崇华一口饮尽杯中灵酒，洒然一笑，淡然道：“这世间，最终比拼的还是实力。
若是其他家族的实力能盖压我季氏，奉其为主又有何妨？”
言辞之间，带着强烈的自信，让其愈发显得潇洒自若。
“也是！
另外，我猜测你季氏应该是得到了某个宗门的支持，反正早晚都会知晓，崇华何不透露一二？”
展文烨单手转动着酒杯，细细打量着上面的青釉图案，缓缓颔首道。
季崇华眉头一皱，似是在斟酌着什么，心中却是暗暗咒骂。
真是一头成了精的老狐狸！
几息后，季崇华道：
“别的我不能多说，但我季氏的确得到了海外宗派的大力支持。”
话语刚落，又补充道：
“也罢，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我再多透露一句。
此次海外宗派派遣的力量，将会远超旁人想象。
嗯，天恩城即将迎来一场巨变。
还请文烨兄转告展氏，速速做出决定，以免自误！”
展文烨眉头微蹙，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季崇华长身而起，笑着道：
“今日多谢文烨兄款待，只是小弟身负要事，不得不离去。
他日若是展氏加入盟约，小弟定然设宴以待。
届时你我一醉方休！”
等二人走出船舱，却见天上云彩暗淡，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春雨贵如油，看来今年会有个好收成。”展文烨探手接住雨滴道。
季崇华一怔，随后会意一笑，抱拳行礼，向对方辞行，忽然湖面上远远传来一声声清越的歌声。
“啊……啊……啊……啊……
镜泊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哎。”
小画舫的甲板上，灵音和小彤撑着油纸伞，在缥缈烟雨中接口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
林照清越的声音再次唱到：“无缘对面手难牵！”
“十年修得共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啦……啦……啦……啦……
啊……啊……啊……啊……”
男音铿锵，遒劲有力，又带着看透世情的豪迈。
两个女音一个轻柔婉转，一个清脆好似百灵，相合之下在这镜泊烟雨中越发显得不羁出尘。
可惜展文烨和季崇华只能听到男子的歌声。
“好一个‘十年修得共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文烨兄，愿你我再次相逢之日，是在一条船上！
山水有相逢，小弟去也！”
季崇华言罢大袖挥舞，冲天而起，身形瞬间消失在漫天烟雨当中。
只余展文烨看着湖面神情变幻，心中起伏难平。
……
一曲唱罢，画舫上小彤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灵音脸色微红，还在回味刚才那首曲子的腔调，只觉古怪无比，跟平素的全然不同。
林照则背负双手，看着烟波默然不语。
其原本打算在天恩城中慢慢静养，待神魂之伤愈全，报了灵音主仆恩情便脱身离去，寻找那冥冥中的神秘牵扯。
只是形势比人强，眼看这座城池要被拖拽到旋涡之中，这般下去自己定然难得清静。
若是直接出手，怕又是一番因果纠缠。
世事纷纷扰扰，身在天地之中，哪里又有真正的清净？
想到这里，林照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其固然害怕麻烦，但是从来不会回避，说来也不过是些牛鬼蛇神而已，真要触及根本，转手就能拍成齑粉，所虑者还是此方天道会如何反应。
“好了，春寒无影，最是浸人身躯。
你们两个也莫要贪恋，还是快快回去罢。”
一边言语，林照一边向着船舱走去，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事，对灵音叮嘱道：
“等这次回去，青瑜你让程妈和李妈张罗一番，家中多备些柴火、米面时蔬。
另外，近期都待在院中，莫要外出，尤其不要出城！”
灵音一怔，小彤茫然。
“先生，先生，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灵音还未出声，心急的小彤已经开口询问。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小彤更加懵圈，口中喃喃道：“这……这……”
“明白了，稍后我就细细吩咐下去。”灵音脸上有些泛白，不知想到了什么。
又是几日过去，算算时间，明天就是道缘大典结束的日子。
如今九成的孩童已经完成了测试，被检视出有修行资质的人家欢呼雀跃，没有的则默默离开。
这样的欢喜悲乐三千多年来，每隔十年就会上演一次，再是普通不过，道宫分院的道长们各个神情漠然，不见喜怒。
这次大典中，天恩城也有十余个资质出众的好苗子，这些孩童八成出自城中各大家族。
其中就有韩姿、展云霄、宫啸虎等人。
三人都是上甲资质，在所有孩童中最为出类拔萃。
韩姿的根骨五行属水，展云霄则是奇异的巽风根骨，而宫啸虎的根骨贴近于五行之金。
按照道宫划分的四等十二阶来说，这三人已经是最优秀的资质了。
资质被评为上甲，将来若是不出意外，一个成丹期真人是跑不了的。
这些家族都有修行传承，父母辈或者祖上都是修士，血脉传承的延续，更加容易出现资质优秀的好苗子。
这几日间，参加测试的孩童有数千，被测出有修行资质的不过一百来人。
这些孩童已经住进了道事署，只等明日彻底完成测试，就会接受教导，用道宫提供的基础心法修行。
自坤元帝朝建立后，对修行之法重新进行了推演和完善，有各大宗门的无数修行典籍作为蓝本，如今天下各州各府城的道宫分院，会对不同资质属性的孩童提供不同的基础心法。
这些基础心法都是最优化的版本，当然其中也有少许猫腻，有些重点关隘，各大道宫分院不一定会对新收的弟子讲透。
时至三更，天上不见星月，云气阴沉沉堆积，一副即将落雨的样子。
天恩城内外早已寂静一片，城头烛火莹莹，却没有一个兵士巡逻。
多年承平，武备早已荒废，不仅天恩城如此，天下各州没啥两样。
唯有更夫的铜锣声和梆子声响起，熟睡当中的百姓早已习以为常，便是护院黄狗都懒得抬头吼叫。
就在这时，天恩城东西两面城墙上影子闪动，无数虚影快速飘上城墙，又向着城内飞去。
守城兵士或趴伏在桌子上酣睡，或在城头避风处用皮袄遮盖身形而眠。
此时这些兵士各个挣扎不已，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口中发出低沉的“嗬嗬”声，手臂上青筋暴起，面孔涨红，竟然活生生将自己掐死。
这等场面太过诡异可怕，但是却无人发觉。
十几息过去，城外影子绰绰，四处飘荡，城墙下方的泥土中，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努力向外爬出。
忽然，城中犬吠之声大作，连成一片，叫声疯狂，有些则凄厉而可怖，无数人被惊醒，战战兢兢的透过门缝看着庭院内自家的狗子。
却在黑暗中看到这些狗子上窜下跳，口里呼呼做势，有些性情凶猛的大狗吼声自胸膛处发出，疯狂的咆哮威吓着。
灵音所在院落中，小彤掌着烛火，战战兢兢的来到前院，想请林照入后院暂居。
却见林照正端坐在院中石凳上，石桌上放着一个琉璃灯盏，烛火幽幽闪动，将仰首望天的林照照耀的有些怪异。
“先……生，姑娘请您去后院，好……好可怕啊！”
见这小娘已经吓得牙齿打颤，林照不禁有些好笑。
当下心念一动，一道“安神术”无声无息间使出，笼罩住整个庭院。
同时心中默默念诵经文，手中按照经文不同依次掐诀：
“一卷神光咒，物象空中有，念动金光咒，万神都拱手。
天地玄宗（掐子位），万炁本根（掐丑位），广修亿劫（掐寅位），证吾神通（掐卯位），三界内外（掐辰位），惟道独尊（掐巳位），体有金光（掐午位），覆映吾身（掐子位），视之不见（掐亥位），听之不闻（掐戌位），包罗天地（掐酉位），养育群生（掐申位），受持万遍（掐未位），身有光明（掐午位）
三界侍卫（掐子位），五帝司迎（掐午位），万神朝礼（掐丑位），役使雷霆（掐未位），鬼妖丧胆（掐寅位），精怪亡形（掐申位），内有霹雳（掐卯位），雷神隐名（掐酉位），洞慧交彻（掐辰位），五气腾腾（掐戌位），金光速现（掐巳位），覆护真人（掐亥位）。
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一道无形金光将整座庭院笼罩，非是开了灵眼者不能视之。
此乃道门正宗的“金光神咒”，金光者，道之发见。求道者玄功广博，光华外著，足以驱鬼魅、斩妖气，如金器之刚强不屈，灼然赫奕也，是号金光。
西游当中，那只猴子地上划一个圈，就能护住唐长老平安，妖魔概莫能近，便是此法修行到极致后，所产生的威能。
此法很多道门法师都会施展，只是根据个人道行不同，威力却大相径庭。
林照今晚倒是想看看，这些阴鬼能否突破自己的术法范围。
“莫怕，莫怕，有我在，今夜定当护得你等周全！”
第四百二十七章 城内城外俱难安
林照摸了摸小彤蓬松凌乱的脑袋，好似在安慰一只宠物猫。
小彤感受到大手间传来的温暖，瞬间惧意消失，心神安适，好奇心却又泛起，低声问道：
“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了？怎得全城的狗子都在嚎叫？”
林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温声道：
“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进城了，狗子双目天生灵异，在示警罢了。
好了，我们去内院，这个时候让你家姑娘一个人待着，可不是好事。”
小彤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在前方带路，向着内院而去。
内院之中有花圃，有一栋二层秀阁，平日里小彤就住在秀阁一层，灵音住在二楼。
秀楼之后又是一排厢房，程妈等四五位健妇住在那里。
春风和煦，花圃中有阵阵花香飘来。
林照目光所至，跟白昼没有任何区别，见花圃中正开着五颜六色的奇异花卉，各个风姿绰绝，形态不一，竟然都是些罕见的奇花异草。
十几息过去，城中除去家犬狂吠，又多出了无数杂音。
整片院落之外的长街上，黑暗之中鬼影叠叠，阴啸不绝，其中散发的阴戾之气恍若实质。
更不时有怪叫声传出，有的声音像是人跌入了深潭，正在被水浸淹；有的声音当中充满怨毒，似是在诅咒世间一切生灵。
此刻城中很多人家都亮起了灯火，但是大部分百姓两股战战，根本不敢出屋查看。
天恩城中央，一座府邸当中，一位身形高大，气质凛冽，虬须满面，状若雄狮的中年大汉身着白色素衣，站在庭院中仰望天宇，放声咆哮道：
“果然被将军料中，这帮杀千刀的野胚，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驱鬼夜闯城池，真是活腻味了不成？
李越、洪喜！你等莫非昏死过去了不成？还不快快起来干活！”
伴随着厉喝，不远处厢房的房门大开，一位位身着长袍的汉子现出身形，来到中年大汉身前躬身行礼道：
“适才在房中静修，收功花费了些时间，还请校尉大人赎罪！”
中年大汉轻轻颔首，自然知晓元道军修行功法的特异之处，因平日修行时大家一起气机互联，这收功自然不似个人修行，能开阖自如。
其目光向着八位汉子一一扫视过去，数息后沉声道：
“野修来袭，驱使阴鬼入城，你等立刻着甲，随我前去扫荡！
王兆，你去通知展校尉，让其速速调动天恩城元道军出战，不得延误战机，否则军法处置。”
话语刚落，就见八人同时抱拳，整齐划一的宏声厉喝：
“诺！”
其中一位双目狭长，气质沉静的汉子纵身而起，瞬间不见了踪影。
而剩余的七位汉子身上散发着蓬勃战意，彼此连在一起，直冲苍穹，携裹着镇压一切，摧毁一切的铁血罡煞之气。
一息过后，连同中年人在内，几人身上光华大放，一个个甲胄构件自腰间储物法器中飞出，快速在身上组合起来，道道光泽划破黑暗，炫目异常。
几人快速着甲，中年人甲胄呈亮银色，七位手下则为古铜色。
这些铠甲连同头盔，俱都刻画了神秘的符纹，随着光华闪动，彼此之间隐隐协同，勾连成一个战阵。
几人手中武器也是各不相同，有人持盾、有人持弓、有人身侧飞剑旋转。
这些武器表面灵光闪闪，都非凡兵，而是法器之属。
中年大汉正是元道军昭武校尉宫九城，此次虽然只带来了八人，但这些手下各个善于杀伐，经验丰富无比。
所修功法和道术都是以斗战为核心，全无一丝修道长生的影子。
且能与其他同僚形成强大合力，真正的战力远超同阶修士。
“走！”
见手下准备停当，宫九城低喝一声。
话语刚落，就见每人腰间飞出一团黄色光华，嗡嗡作响，却是一个个飞盘法器。
刹那间，身影闪动，宫九城率领手下脚踩飞盘，升空而去。
无论是甲胄，种种武器，或者是飞盘，都是元道军标配法器，通过血炼之法与各自主人心神合一，操控起来如臂使指。
尤其是飞盘，不仅速如闪电，更是能在空中无序变向，让元道军将士在斗战当中大占灵敏先机。
元道军战阵根据参与人数的不同，有着多种组合方式。
可以三人结成“三才肃杀阵”、也可五人结成“五方游神阵”、亦有“七星降火阵”、“八方风鸣阵”、“九灵绝灭阵”。
传说元道军万人成阵可敌地仙，坤元太祖能纵横天下，凭借的就是无双战阵和种种器物组合。
可惜三千多年过去，当初的高阶战阵已经很少现世。
这一两百年以来，随着坤元帝朝的衰败，元道军的准入门槛和修行资源一降再降，导致其战力再也不复当年。
长街上，十余团鬼影飘飘忽忽，快速闪动，正向着城池中央而去。
忽然，一道刺目的金光亮起，其中充斥着烈阳之意，让众多阴鬼不禁发出凄厉的嚎叫。
紧随而来的是七道黄光，来者彼此气机相连，宫九城站在战阵最前方，头顶一颗金黄色宝珠，光华正是从宝珠当中发出。
不待其出声指挥，七位元道军精锐已经出手。
刹那间，十几道血芒向着鬼影射去，正是元道军修炼的杀伐道术“铁血日芒刺”。
“铁血日芒刺”出自《元道血战经》，是一门阳刚道术，其中还夹杂了气血之力，最是克制鬼物。
血芒所至，那些鬼影纷纷被命中，顿时其虚幻的身躯好似被固化了一般，两三息之后又渐渐化为青烟消散。
整个过程中，元道军只发出这一击，随后便保持着阵形，继续向着前方飞快掠去。
天恩城官衙，知府阮孟琦此时面色难看，稀疏的白须微微抖动，正强忍惧意，朝着下方怒喝道：
“道事署的人都死绝了吗？
怎得还不开启城防法阵？”
下方衙役战战兢兢，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一人敢于上前回话。
阮孟琦见状，长叹一声，手掌摩挲着案上大印，神情沮丧，缓缓依靠在椅背上，无力的挥挥手，低声道：
“你等多点些灯盏……”
话语未落，忽见天恩城四面城墙位置流光冲天，但很快又被夜色笼罩，在凡人眼中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是在修士的灵目术注视下，天恩城上空正被一个硕大的白色光罩覆盖，好似海碗倒扣而下。
四面城墙中的阵基正勾连虚空，牵引天地元气，以道事署为核心，以知府衙门、都司衙门等要地为主要支撑点，启动了天恩城城防大阵。
时至今日，坤元帝朝各州府基本都是三元并立的局面，其中道宫分院术业有专攻，掌管修士的培养、城防大阵的开启和日常维护。
元道军作为特殊力量镇压一切邪崇。
州府衙门虽然处理日常政事，但却被各地大族、豪强压制的厉害。
今夜事出突然，衙门各司长官不在衙门，更加诡异的是各大家族没有一个人露面，让身为普通凡人的知府大人又惊又怒，却只能暗暗忍受。
灵音的内院之中，此时灯火通明，包括程妈、李妈在内几位健妇也聚集了过来。
如此阴森鬼夜，在场当中除了林照，其他人俱都心中惶恐。
城内渐渐喧嚣成一片，不时传来爆鸣声和刺目的亮光。
林照负手而立，双目看向黑暗虚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让几位妇女心中稍安。
天恩城城东三里外，“九阴鬼母”站在一处祭台上，口里含糊不清，似是念念有词，手中不时摇晃着法铃。
祭台中央插着一面长幡，幡面形似长伞，垂落而下，上面绘制着繁复的纹路，正散发着淡淡幽蓝色光芒。
随着“九阴鬼母”踏罡步斗，口吐驱鬼真言，幡上就会涌现出无以计数的阴鬼虚影，一个个从中飘出，飞快的向着天恩城而去。
越是到最后，幡面上飘出的鬼影身躯就越是凝实，表情也愈发丰富。
这面长幡乃是九阴鬼母的一件鬼道法宝“纳阴幡”，能吸纳天地间的玄阴冥气，有藏纳阴鬼，辅助阴鬼成长的功效。
九阴鬼母号称幡中藏有阴鬼十万。
至于是不是真有这个数，就谁都不清楚了。
与此同时，天地之间游荡的鬼魂也不断被祭坛吸引而来，原本木讷而虚幻的脸上渐渐泛起表情，缓缓向天恩城所在方向围去。
在九阴鬼母周围的虚空中，不时有凄厉阴毒的声音传出。
偶尔有变幻着身形的鬼物出入虚空，这些鬼物形体不一，一会儿化为一道青烟飘出，一会儿又化为男女老少的模样。
偶尔还会吞噬游荡而来的鬼魂。
只是无论其如何变幻，总有一对猩红的双眸勾魂夺魄，好似来自九幽黄泉，阴毒的打量着世间生灵。
这些鬼物正是九阴鬼母的压箱底依仗“无间阴鬼”。
此刻九阴鬼母也发现了天恩城的异常，但其仅仅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便不再理会，继续驱使阴鬼，发布一道道命令。
天恩城城西十里外有座小山，那里是乱葬岗所在地。
无数年以来，那里不知座落了多少坟茔。
此刻整个乱葬岗阴气汇聚，正以恐怖的速度形成白雾。
白发白须的“赶尸翁”双脚离地三丈，正飞快的在一个个坟茔间穿行，手中不时打出一道道黄色符箓。
符箓无火自燃，瞬间没入土堆，随后的十几息内，那些坟茔就会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并且快速隆起。
紧接着就有肌肉铁黑的阴僵从中钻出，然后蹦蹦跳跳的向天恩城方向飞快赶去。
偶尔也有阴鬼受其号令，也是赶向天恩城。
乱葬岗有如此变故，却非是一日之功，也非是赶尸翁一人之力成就，其中跟厉鬼散人布置的先手大有关系。
时间快速流逝，但是对于某些人而言，此时却慢如永夜。
道事署一处地下密室内，渊真道长长出了一口气，紧接着看了看边上的四位道宫修士，神情一正，吩咐道：
“今夜阴鬼横行，怕是那厉鬼散人又来作怪。
劳烦渊兴、渊明二位师弟，就守在此处，不可让任何人靠近阵基。”
渊兴身形矮胖，圆脸红糟鼻，外貌看上去有些滑稽，却是一位阵法师，天恩城城防法阵的日常维护都是由其负责。
渊明则面容清癯，显得有些老态。
这两人跟渊真道长一起常驻天恩城，此刻俱都神情严正，肃然应下。
“渊觉、渊宏两位师弟随我来，虽然城外的阴鬼无法再次潜入，但是已经入城的必须消灭，万万不可让其存在，去毒害百姓。
我等需给元道军帮帮手，否则一旦出了纰漏，我道宫分院一样要被帝朝问责，且需得担负深重业力。
另外，新入试的这批孩童要看护好，这些孩童一旦出事，我等在这天恩城怕是再也难以立足！”
这话一出，另外两位背负长剑修士顿时神情一凛，原本散漫的心思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谨遵师兄法旨！”
渊真满意的点点头，一甩拂尘，率先向外行去。
而几位修士却是未曾发现渊真道长深埋在眼底的隐忧。
半盏茶时间之前，有数头厉害的阴鬼悄无声息的潜入道事署，不想触动了法禁，这才被陷入深沉修炼的渊真道长发现。
一番厮杀将其打灭后，几位渊字辈的修士终于发现了城中异常，连忙赶来启动城防法阵，没想到已然迟了一步。
只是此刻渊真等道宫分院的修士远远不知，今夜的异常状况将会远超其想象。
道事署之外，面容朴实，眼神冰冷毫无感情的厉鬼散人悬空而立，手上不断对着道事署方向变幻着法诀。
在其周围，有灰色雾气涌动，在“鬼眸术”的注视下，黑暗当中的道事署被一团金光笼罩。
而在金光不及的四面院墙外，却有三十六个形体凝实的阴鬼呆立不动，每面院墙刚好分配了九个阴鬼。
七八息过后，渊真道长带着渊觉、渊宏来到地面。
“爆！”
忽然一声低沉的厉喝响起，声音乃是以念诵道箓真言的腔调发出，似是穿过虚空，让渊真三人听的清清楚楚。
“不好！”
渊真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紧接着就见道事署的防护法阵轰然破碎，一道冰寒的阴气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
灵音的庭院内，林照眉头微蹙，看了一眼道事署方向，随后再次看向城池上方的冥冥虚空。
第四百二十八章 厉鬼逞凶藏玄机
“两位师弟小心！”渊真大惊，一边出言提醒渊觉、渊宏二人，一边挥动手中拂尘。
顿时拂尘上发出无数根光丝，将自己紧紧包裹了起来，宛如蚕茧一般。
渊觉、渊宏也是各施手段，符箓和护身法器齐出，抵御冲击而来的阴寒波动。
几息后，冲击波终于过去，三人都是脸色苍白。
“哈哈哈……小杂毛，本座‘阴魂冲灵大阵’的滋味如何？”
随着干冷的长笑声传出，一身短装打扮的厉鬼散人缓步行来，目光幽幽，嘴角噙着笑意打量着渊真三人。
“鬼厉散人？”渊觉和渊宏看到来人，顿时脸色难看，语气当中惊疑不定。
之前几次围剿，这两位道宫分院的修士自然是认识眼前的邪人。
“没想到你居然早已潜入城内，真是好胆。
今日既然来了，你这妖孽就别想着离开，稍后刚好联手元道军将士，将你彻底灭杀！”
渊真道长神情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哈哈哈，本座纵横坤元帝朝多年，像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蠢货见多了。
你们真以为这天下，还如同坤元太祖开国之时吗？
之前要不是为了大计，早就将你们这些小杂毛抽魂炼尸了。
今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座的真正手段。”
说罢，厉鬼散人身后虚影闪动，清脆而又童稚的笑声接连传出，在夜空中显得诡异无比。
渊真三人早已运起“灵眼术”，见九位身穿红棉袄，头扎总角辫，双瞳殷红，眼圈乌黑，嘴角带着天真笑容的童子穿梭在空中。
这些身影时隐时现，眨眼间将自己三人包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厉鬼散人身上的气势陡然暴涨，一道道真人境界的气机威压好似山岳碾压而来。
“你……你竟然是成丹期真人！”
渊觉惊骇欲绝，渊真脸上也浮现出绝望的神情。
之前几次围剿，厉鬼散人仅仅表露出培元期巅峰的实力，也就跟渊真仿佛，不曾想今夜再次照面，对方实际修为竟然是一位真人。
“全力突围！”
渊真须发皆张，接连激发了三道灵符，化为黄彤彤的光罩，将自己笼罩起来，而左手掌心有一物滴溜溜转动。
却是一枚鸽子蛋大小，黑漆漆的圆珠。
念动之间，圆珠已经被激发，向着厉鬼散人击去。
就在这时，渊真听见两道惨叫声同时响起。
飞快撇了一眼，见渊觉和渊宏体外的灵光破碎，两人的眼珠俱都外鼓，口中惨叫连连，神情痛苦，扭曲变形，似是下一刻眼珠子就会从眼眶中蹦出一般。
刹那间，渊真心底说不出的悲戚，明白自己的两位师弟已经被制，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区区雷珠，也拿出来献丑？
灭！”
厉鬼散人不屑一笑，手掌前伸，做拿捏状。
伴随着厉喝，一个三尺方圆的青色手掌凭空出现，轻轻捞住漆黑圆珠，紧接着用力握紧。
顿时雷光闪动，黑色雷珠和青色手掌同时消散在夜空，宛如爆开的烟花，绚丽迷人。
渊真视作压箱底手段的“雷珠”，就这样被轻松破去。
但厉鬼散人的手段并未就此停歇，只见其单掌捏印，顿时身前出现一缕黑烟。
黑烟迅速变幻，化作一个张大嘴巴的鬼首，向着渊真道长咬去。
生死存亡之际，渊真道长面无表情，而其大袖之内，陡然间有白色光华绽放。
随后这位天恩城道宫分院的主事人，直接消失在原地。
飞来的鬼首也因此而咬空。
厉鬼散人微微一怔，紧接着嘴角翘起。
此时渊觉和渊宏已经躺倒在地，浑身肌肤暗淡而松弛，好似经历了岁月摧残，一副周身元精已经彻底耗尽的模样。
“哼，既然享受了美食，还不快去干活！”
随着其言语，渊觉和渊宏的尸首上忽然钻出三道似虚似实的鬼影。
正是刚才出现过的红棉袄鬼童。
伴随着几声嬉笑，三位鬼童遁入虚空。
紧接着渊觉和渊宏的身上又钻出四个鬼童，而原本死去的两位道宫分院修士猛然站了起来，竟然原地蹦跳了几下，好似调皮的孩童一样。
四五息后，厉鬼散人身前虚空裂出一道缝隙，之前借机挪移而去的渊真道长面如死灰，被两个虚影鬼童架着双臂从中拖出。
“小杂毛，你以为借助道宫分院的挪移令旗就能逃出去吗？
可惜这些破手段本座见得多了，在‘九阴鬼子’面前你还敢挪移虚空，还真是异想天开！”
“呵呵，你这老鬼厉害，贫道自认不是对手。
但是，你今日覆灭道宫分院，已酿下滔天大祸。
贫道断言，你以后必将因此而亡！”
渊真知道今日自己必死无疑，心中反而没了惧意，用淡然的口吻做出了预言。
“死到临头之辈，往往都很嘴硬。
只是本座专治这等毛病！”
厉鬼散人的面容恢复了淡漠，言罢伸手一指，顿时三个鬼童嬉笑着没入渊真体内。
须臾间渊真张大嘴巴，面现痛苦之色，但是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如同在十八层地狱受罚的厉鬼。
几息过后，两位鬼童扯着一个虚幻的影子从其体内飘出，正是渊真的神魂。
“小杂毛，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化为尸傀。
然后再把你的神魂炼成阴鬼。”
厉鬼散人脸上浮现出狂热的神情，双手对着渊真的神魂连续打出一道道法诀。
渐渐的，四周阴气鼓荡，渊真的神魂开始变形，如同烟云一般，身上的阴冷气息越来越重。
十几息后，一团黑雾在厉鬼散人身前翻滚，凄厉的声音从中穿出。
这团黑雾越来越凝实，缓缓化为人形，露出一对猩红而阴冷的双目。
“不错不错，刚化形就有鬼将的实力，倒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在喃喃自语中，厉鬼散人手中出现一面白骨为杆的令旗，令旗边缘有金色的诡异纹路，瞬间将刚刚炼制的阴鬼收了进去。
可怜渊真道长一世修行，死后竟然连轮回都无法进入。
就在这时，原本得意的厉鬼散人忽然静立不动，凝神不语。
几息后才又是点头，又是作揖。
随后身形化为幻影，开始在道事署快速飞掠。
而其所经之处，二十多个道事署低阶修士纷纷毙命，身躯被收进了一个皮口袋当中。
显然厉鬼散人对这些尸体另有安排。
半盏茶时间过去，厉鬼散人终于发现了地下密室的入口。
随后就听里面惨叫声响起，紧接着天恩城上空流光飞舞，如同绽放了一个大号烟花。
此时此刻，天恩城中有很多人看到这一幕。
明白其中关窍者，刹那间通体冰寒，脸色惨白一片。
韩氏祖祠占地面积颇大，此刻包括韩元龙、韩元宜在内的十余人正站在祠堂门口，看向夜空的神情无比复杂。
“大哥，城防法阵已破。
如今该如何是好？”
韩元宜神情肃穆，悄然向着韩元龙传音。
“莫慌，既然那边提前传讯给我们，想必今夜我等不会受到波及。
我反而担心姿儿那边！”
韩元龙捋着胡须，看起颇为镇定，只是眉头微蹙，正看向道事署方向。
“姿儿在道事署那边，怎么……？！”
韩元宜神情微滞，随后双目圆睁，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道事署后院，建有一排排整齐的厢房，此次测试入选道宫的少年就居住在这里。
而此刻却是哭喊声此起彼伏，一百多位少男少女九成脸上惊骇欲绝，涕泪齐下，正被很多阴鬼驱赶，向着一处院落集合。
厉鬼散人站在石阶之上，周围悬浮着一颗颗惨白色的小火球，面现不耐，却强自忍受，目光来回扫视着这些少年。
在其周围，九个鬼童来回变幻身形，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憎恨。
若不是被厉鬼散人用神识强行控制，怕是早已向着这些少年扑了过去。
“闭嘴，谁再敢哭泣出声，本座立刻将他喂食给恶鬼！”
厉鬼散人终于忍耐不住，爆喝一声道。
此话一出，原本正自嚎啕的少年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只有眼泪依旧不听话的滑落。
韩姿也在人群当中，正垂着脑袋，却是没有落泪，只是紧紧握着手心的一串玉珠，感受着其中传来的阵阵暖意。
脑海中不时闪过当日先生赠与自己玉珠时所说的话语。
“姿儿，你我也算有缘，临别之际，为师便送你一件小礼物。
切记贴身收藏，将来自有妙用！”
厉鬼散人见话语见效，当下抬头向上方看去。
几息后，漆黑的夜空中忽然传来剧烈的风啸声。
庭院中的少年被飓风卷起，连带砂石尘土一起向着天空飞去，须臾间不见了踪影。
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厉鬼散人长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身形闪动，也自升空而起，无以计数的阴鬼跟在其身后，向道事署之外快速飞去。
随后其身影再次出现在长街，手中洒出无数白色米粒一般的物事。
“今夜大功告成，本座不差饿鬼。
去吧，去吧，现在是你等饱食的时间。
一刻钟后，停止血食。”
刹那间，长街上阴风如潮，无数阴鬼重重叠叠，嘶鸣嚎叫，像是接受了命令，开始向着天恩城四方飘去。
厉鬼散人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又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个方位。
在其视野当中，四十多道光影疾飞而至，每人脚下都踩着一道圆盘，在夜空中犹如一颗颗飞驰的流星。
“大胆妖人，竟然敢入城祸害百姓，其罪当诛。
各位兄弟，今夜莫要放过一个阴鬼。”
伴随着厉喝，宫九城一马当先，身上甲胄散发着神秘银光，跟手下四十多位元道军精锐的气机连成一片，向着厉鬼散人碾压而来。
看这威势，明显比厉鬼散人身上散发的威压更加强大。
但厉鬼散人却不慌不忙，口中发出低沉的笑声，仰首道：
“各位，脏活、累活我都干完了。
这生死搏杀，难道还要我通幽宗继续吗？
如此流汗再流血，怕是不好吧？”
话语刚落，就见夜空中有数道光华骤然出现，紧接着方圆千丈之内天地元气滚动不休，形成一个无形的圆球，正是用于遮蔽斗法异象的“界元符”。
与此同时，几道声音从夜空中传来，显得缥缈无定。
“厉鬼道友辛苦了，且去休憩一二。
这些坤元帝朝的恶狗就交给我们好了！”
“哈哈哈，你这老鬼哭什么惨，今夜你的阴鬼能随意饱食。
不知占了多少好处，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哼，凡人无辜，你这老鬼何必多造杀孽！”
……
随着不同话语传来，九道人影缓缓在夜空中现身，每位身上的威压都不亚于厉鬼散人。
显然这九位都是成丹期真人，体外吞吐的天地元气相性各有不同，或炽热如火；或森冷霸道；或有无尽的波涛水汽滚滚而来。
这些人看起来各有来历，绝非单一宗门所出。
其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妪面带不忍，看向厉鬼散人的目光充满了愤怒。
厉鬼散人冷笑连连，用不屑的语气回击道：
“拘月真人，当年你海澜宗的山门，可是被坤元那老狗亲自带兵去覆灭的。
怎么？如今岁月变迁，你等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破宗之恨？
凡人无辜？
真是笑话，刚才加入道宫的少年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彼之蜜糖，吾等之砒霜。
希望你好好记着，万万莫要修成了傻子！”
那位名为“拘月”的老妪训人不成反被斥，顿时老脸有些挂不住，体外法力涌动，顿时有无穷潮音传来。
厉鬼散人也不甘示弱，身旁的九位鬼童已经没入虚空当中，双眸幽光闪烁，盯着拘月真人。
“慢来，慢来。
大事要紧，理念之争等事情结束了，你俩慢慢论战。
实在不行，进行一场生死战都行。”
这时一位指端冒着金黄色火焰的中年文士轻咳一声，这才让厉鬼散人和拘月真人各自扭过头去，算是平息了这场内乱。
边上的宫九城早已压住阵形，面色难看，正用法力传音，向身旁的同僚交代着什么。
厉鬼散人再次扫视了一眼刚刚出现的几位修士，随后身形化虚，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现时，已经在两百丈开外，看其去向，正是林照所在的庭院位置。
灵音的秀阁一楼，小彤等围着桌子，各个支着下巴，看着灯烛出声。
而林照正站在庭院中央，对一位身形消瘦的童子传音道：
“金锁，你跟上去，莫要打草惊蛇，找到他们的聚集地便是。”
第四百二十九章 雷霆为言告同道
“谨遵老爷法旨！”
金锁自然是林照的后天灵宝“如意索”化形而成，但见其躬身一礼，身形已经消失不见。
天恩城外，九阴鬼母离开祭坛，身形在空中急速飞纵，面容扭曲，目光阴冷，隐隐还带着一丝癫狂之意。
在其周围，环绕着一道道鬼影，这些鬼影身形凝实，时隐时现，密密麻麻无以计数。
乱葬岗上，赶尸翁似是收到了某种命令，此刻临空而立，身外有数个皮囊四处飞舞。
皮囊口子敞开，从中传来收摄之力，所到之处，一具具僵尸直接被吸入其中。
这些皮囊上铭刻着诡异的符纹，正是通幽宗的特殊器物“五阴炼尸袋”。
此物专用于收纳尸傀，里面充斥着大量的阴灵之气，有温养尸傀之效，乃是平日里御尸一脉的必备之物。
地上的僵尸渐渐被收尽，赶尸翁念诵法诀，十指扭曲如蛇，结成古怪手诀，这几口“五阴炼尸袋”好似被无形之手操控，缓缓飘了过来。
看着几个皮囊，赶尸翁从怀中摸出几个黄色的细索，小心的将其捆好，脸上这才挂起笑容。
此时这位通幽宗长老身上的诡异尽去，倒是像极了多捕了几尾大鱼的渔翁。
眼看一切停当，赶尸翁不敢拖延时间，手中豁然出现一个青铜铃铛。
随着清脆的摇铃声响起，一头双眸和四蹄都有冰焰缭绕的高头大马出现在空中。
大马的身形看起来虚幻缥缈，赶尸翁却翻身而上，稳稳的骑在马背上，一抖缰绳，乱葬岗中顿时响起嘹亮的嘶鸣声。
此乃通幽宗秘术“幽冥冰焰骑”。
施展此法，首先需寻得一头通灵马匹，当然其他野兽也是可行。
所谓通灵马匹，便是懂得修炼，已经成精的灵马。
然后将这头灵马杀死，拘其魂魄，在寒冰冥气充沛之地反复祭炼灵马魂魄，配合一些灵材，直至秘法九炼，彻底化入寄托法器，便算大功告成。
以后赶路之时，拿出法器便可召唤而出。
随着“幽冥冰焰骑”嘶鸣之声响起，空中陡然出现一道青色光圈，赶尸翁连人带马，眨眼睛没入其中消失了身影。
再次现身时，已经在数千丈之外。
如此几个穿行，赶尸翁已经出现在天恩城门口。
看着城墙外密密麻麻的鬼魂，以及从泥土中钻出的白骨骷髅，赶尸翁眉头紧锁，随后又舒展开来。
“九阴师姐又发疯了？
不过既然连玉冥子师叔都不管，想必没啥大碍！”
几声呢喃中，赶尸翁骑马临空奔行，大刺刺向着城池中央而去。
城头灯火摇曳，空荡荡一片，一个个兵士躺倒在地，看起来像是早已睡熟，又像是丢掉了性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等你们多时了。”
林照立在原地，遥望城池中央，脸上渐渐变得肃然。
此时城中鬼啸之声此起彼伏，其中又夹杂着犬吠、妇孺的哭泣、以及种种呵斥之声。
但是有些人家却安然无事，这些家宅无不是高门大户，在门楣、庭院、住宅等位置贴着黄色符箓，阴鬼看到便远远避开。
其中又有十余家开启了防护法阵，显然都非普通人家。
飞驰当中的厉鬼散人忽然停住脚步，总感觉有些不对，按照惯例，自己派出的厉鬼吸食凡人魂魄，抽取气血，自己应该有所感应才是。
今夜怎会没有丝毫动静？
心中不宁，厉鬼散人立刻展开神识，感应到一头头厉鬼走街串户，飘入百姓人家。
围绕着一个个血食张牙舞爪，但却没有立即动手。
娘的，这些鬼东西还学会吊胃口了，真是稀奇！
厉鬼散人眼神一阵恍惚，忽然自嘲一笑，看着前方的一家庭院，准备立刻窜入其中，将早已看好的材料给处理了。
一处长街上，看似空荡荡一片，唯有道道风压不时窜过，将边上的大树直接吹折。
十几张“界元符”构成的法界内，此时厉喝之声和爆鸣声交织在一起，火焰肆虐，幻化成种种形状，将空气灼烧的炎热无比。
又有法器宝物飞射连斩，碧波横空，各色光芒时时亮起。
宫九城御使两口飞剑，身上铠甲早已支离破碎，被七八个元道军精锐护在中间，右胸位置破了一个孔洞，鲜血汩汩流出，神情惨然，双目当中有血泪渗出。
地面上趟着二十多具元道军的尸体，另有五六位元道军打扮的兵士簇拥着一个看上去三十来许的银甲校尉，远远立在空中，就那样冷眼旁观。
“展云涛，你眼睁睁看着弟兄们一个个惨死当场，良心真过得去吗？
背叛元道军，你难道不顾及你展氏千年血脉传承了吗？”
宫九城剑指变幻，强忍气脉的剧痛，御使一柄飞剑磕飞袭来的紫色飞叉，向着那位旁观的银甲校尉喝问道。
“我展氏如何，不劳宫校尉挂念。
你还是安心去吧，就莫要再抵抗了。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或许会周旋一二，为你宫氏保留一丝血脉不绝。”
展云涛神情不变，眼底却有些黯然。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尖笑声响起，好似夜枭啼鸣，凄厉而孤绝。
“好一场热闹，老身倒是来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
你等可以罢手了！”
长笑过后，九阴鬼母现身，一个个厉鬼环绕周围，让其看上去也似鬼婆一般。
正在杀戮元道军的九位成丹期真人见状，顿时停下了攻伐，面带忌惮之色，身形急速升空。
“啊哈哈哈哈……
孩儿们，去吧，吸干他们！”
又是一阵癫狂长笑，九阴鬼母一摆白骨杖，顿时以九头阴鬼为首，无数厉鬼相随，好似马蜂一般，将剩余的元道军团团包围。
十几息后，包括宫九城等人，以及死去的元道军兵士，全部化为白骨。
唯有阴鬼之潮连天接地，似旋风般盘桓不去。
正当这场厉鬼进食的盛宴刚刚结束。
忽然“界元符”法界内青色光圈闪动，赶尸翁坐在“幽冥冰焰骑”上豁然现身。
“看来本座来晚了啊，这汤都不剩一口了。”
看着眼前场景，赶尸翁脸上满是遗憾。
“不晚，不晚。
今夜的血食大宴才开始！
师弟你再不放出尸傀，我可要全收了。
啊哈哈哈哈……”
九阴鬼母面色红润，一边怪笑，一边指挥群鬼，立刻就要其四散开来。
“师姐，可莫要坏了贴符人家的性命，否则玉冥子师伯祖那边不好交代。”
赶尸翁微微皱眉，略加思忖后，还是决定提醒一二。
九阴鬼母却看都不看赶尸翁一眼，已驱使厉鬼开始四处游荡。
赶尸翁见状，无奈的摇摇头，随后身侧飞出七八个“五阴炼尸袋”。
袋口的黄色细索自发脱落，飞到赶尸翁手中，紧接着一个个尸傀出袋中飞射而出。
七八息过后，两百多具尸傀在两只银白色头领的带动下，向城中散去。
包括拘月真人在内的九位真人脸色难看，但是这些修士都知晓九阴鬼母和赶尸翁的凶名，也不敢多言，更别说劝阻。
生怕一个不好惹火烧身，只是向着展云涛招呼一声，立刻就要离去。
包括展云涛在内，剩余的元道军兵士脸色惨白，即便是见惯了厮杀，此刻也是心神摇动，难以自持。
就在此时，忽然天空中一道紫色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便有炸雷震彻寰宇。
众修大骇，齐齐抬首，见电光照耀下，天恩城上空云气如潮，急速汇聚，如同山岳一般，正倾压而下。
随着这道雷电亮起，刹那间天空中电蛇千条，雷霆如雨般炸起。
一时之间，无量雷霆震动四方，将天恩城笼罩在中央。
此时无论是厉鬼，或者僵尸，哪里还敢放肆，天威之下魑魅魍魉难以定形，种种阴物当场便有消散的趋势。
“啊，该死，该死！”
九阴鬼母、赶尸翁俱都脸色大变，连忙掐动法诀，立刻就要收回厉鬼尸傀。
在林照所在庭院上空，厉鬼散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在雷电照射下一张老脸惊骇欲绝。
拘月真人等也不禁停下了身形，各个双眉紧蹙，神思不宁。
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穿过雷霆，清晰响彻在“界元符”法界当中。
“你等释放恶鬼，盗取乱葬岗尸骨，杀戮元道军兵士。
如此可用前仇集怨来解释，但为何又要害了城中百姓性命？
既然这几位道友如此热衷于尸鬼，那么贫道今日就将你等也化为尸鬼如何？”
话语刚落，无论是九阴鬼母、或者赶尸翁，都感受到冥冥中有绝大危机到来。
九阴鬼母身前虚空破开，九道无间阴鬼遁行而出，将其团团裹在中间。
而赶尸翁身前地面如波纹般荡起，两道银白色身影瞬间从地下穿出，护住赶尸翁前后。
轰轰轰……
话语刚落，拘月真人等忽闻天空雷霆接连炸响，眼睁睁看着十余道青色雷霆从虚空中蹦现，直直劈落而下。
瞬间众修目不能视，眼前变得白花花一片。
雷霆粗如鹅蛋，青幽幽，亮煌煌，照彻百里，带着摧枯拉朽，莫可能卸之威，光华直接将九阴鬼母、赶尸翁淹没。
九头无间阴鬼感受到了危机，略显混沌的心灵中泛起无穷惊惧，立即就想遁入虚空躲避。
但是周围虚空突然变得硬若坚钢，身形被彻底固化，让其动弹不得。
几息后，拘月真人招来一道灵水，在自己眼球上反复清洗，视力这才有所恢复。
却见适才九阴鬼母和赶尸翁站立之处，正有片片飞灰飘荡。
而这两位鬼气滔天的成丹期巅峰高手，连同无间阴鬼和银色尸傀却没了影子。
刹那间，剩余的修士连同展云涛等人，只觉一股凉气自尾椎窜起，顺着脊椎而上，身心如坠冰窟，身体情不自禁颤抖起来。
如此雷霆神威，到底是何方大能出手？
可是没听过有这样的雷道高人啊，难道是上古大派清微宗又出世了不成？
只是传闻清微宗早已举派飞升了啊！
众人呆立当场，不敢挪动分毫。
“三恶已去其二，今夜之事贫道只诛首恶，其余也不愿多加追责。
只是贫道不管你等如何争斗，都不可动百姓分毫。
若有修士违背，天下虽大，即便地仙当世，贫道也要叫其在雷霆之下化作灰灰。
你等谨记，切莫忘怀。
现在都给我滚出天恩城！”
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拘月真人等成丹期修士，展云涛和几位元道军兵士同时感到自己被无俦大力包裹，瞬间穿过虚空。
再次现身时，已经到了天恩城城外。
而原本上下飞虐，将天恩城团团包围的无量阴鬼，以及一具具白骨，却似泥塑一般，难以动弹分毫。
天上乌云密布，雷电肆虐。
众修看到又有十余道雷霆降落，分击城中各处。
展云涛瞧得分明，其中一道正击向自己家族的宗祠位置。
刹那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泛起。
同一时间，包括展府、韩府、孙府、知府官衙，都听到了刚才的话语声。
而在展府宗祠，展化及脸色微变，跟展文阁、展文烨等子侄对视一眼后，俱都若有所思。
展文烨一捋长须，忍不住起身度步。
这是其多年养成的习惯，每有大事发生时，就会度步思忖对策。
刚走了数步，忽然灵觉当中有警兆传来。
展化及等人却看见一道雷霆穿过宗祠屋顶，正中展文烨头颅。
双目白茫茫当中，见展文烨被雷电环绕，随后片片飘散，好似五月杨絮一般，直接尸骨无从。
无独有偶，城中另外有十余人也被雷霆击中，成为了灰灰。
一处上等客栈内，乔装打扮后的季怀远正静立院中，思忖崇华叔父交于自己的任务，能否圆满完成，就看今夜了。
这些时日季怀远出入天恩城各大世家，通过种种手段和努力，总算将家中赋予的任务完成了十之**。
思忖今夜过后，就可赶赴花州主家。
就在这时，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季怀远神情愕然，正举目四顾，想查明声音来源，忽然感觉眼前红光闪耀，耳边传来巨响。
随后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再往后，就没有往后了。
……
庭院当中，厉鬼散人躺倒在地，听眼前的高大人影道：
“好好的三清面不做，干嘛要去耍鬼？我家有个贪吃的小丫头，可是你的常客啊！
你说对不对，老板？
唉，真是一位被鬼道耽误了的大厨啊！”
厉鬼散人面若死灰，心中的后悔便是倾四海之水都难以冲洗干净。
“莫急，让贫道先念个经，然后我们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如此，可还好？”
第四百三十章 天尊降世威能显
听到对方的调侃声，厉鬼散人一言不发，双眸无神，直勾勾看着天上电蛇，似乎还没有从震撼中惊醒。
几息过后，原本僵硬的老脸上才挤出几丝讪笑，随后神情又变得深沉，缓缓道：
“不知前辈在城中隐修，在下有眼无珠，此番多有冒犯。
原本我等也不想如此，只是这该死的坤元帝朝欺人太甚，天下众修苦其久已。
想我通幽宗当年也是修行正宗，但是为了道统传承，不得不隐遁海外，寻些荒岛上的愚昧蛮人作为弟子。
眼见传人一代不如一代，故而渐渐走入了旁门外道。
此次非是我通幽宗一家行动，而是缥缈海诸宗共同谋划。
还请前辈看在修行不易的份儿上，能饶过在下一次。”
林照盘膝坐在一张石凳上，双手结印，眼帘下垂，闻言不禁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们这些邪道修士，当真是无趣之极。
得势时猖狂无比，似乎老天都得当你们的小弟，更是将凡人视作猪狗草芥，随意杀伐肆虐。
可一旦失势，便立刻缩首伏小，巧言令色，种种狡辩张口就来。
都是修行同道，贫道也想问一句。
你等到底欲将修士的颜面置于何地？”
言罢探手一指，一道雷光从指间飞出，击在厉鬼散人眉心。
这位在天恩城搅风搅雨，独身覆灭了道宫分院的邪道巨擘顿时僵立不动，昏死了过去。
此时城池内外，无数厉鬼阴僵呆立不动，天上雷电纵横，万家灯火摇曳，男女老少惊恐绝望，构成一幅奇异的画卷。
林照神识笼罩数百里方圆，种种景象尽收脑海。
随后深吸一口气，瞬间心灵晋入通明之境，嘴唇微动，大道经文缓缓吐出。
“妙道玄微，能免生死，不入流浪，不居艳景，不染凡华，不归名利，不去贪求，不起憎爱，不生妄想，不生思念，断除死户，能起生门......”
念诵之声初时低沉，渐渐变大，最后响彻于四方。
天上雷声渐隐，电光消逝。
声音中蕴含庄严之法，欲使闻者灵智重启，枉死向生。
天恩城外，九位成丹期真人正快速远去，此时经文响彻，其中一位青袍道人忽然停下身形，反身回望，眉头紧蹙。
“黄崖道友，你这是？”
拘月真人见状，疑惑的看向青袍道人。
此人名为黄崖，乃是引道宗的一位长老。
引道宗素来重视门人资质，整个宗门人数并不多，但是一向以玄门正宗自居。
当年引道宗宗主看透坤元太祖的图谋，早早带领门下弟子远遁缥缈海，数千年以来在海外苦苦支撑。
当代宗主眼看招收的弟子越来越愚钝，此次也是加入了缥缈海修士联盟，想要反攻坤元帝朝，为道统传承谋得一线生机。
“超度阴鬼？！
这位前辈好高深的道行，只是这阴鬼怕是超度不得。”
黄崖捋了捋长须，像是在自语。
其他几位修士也停下遁光，闻言瞬间了然。
但随后又展开神识，想要见识一番这位前辈的惊天手段，看看其是否能打破神仑界数万年来的铁律。
暂且不谈几位真人的言语，念诵经文的林照逐渐皱起了眉头。
在大道经文的洗涤之下，此刻天恩城内外的阴鬼脸上重新恢复了表情，只见众鬼时而迷茫，时而清明，真灵所表露的神情变幻不定。
一道道黑气从虚幻身躯中散出，但是真灵始终处于迷茫状态，不知该何去何从，也没有冥域通道开启，供其通行。
林照不禁心中升起波澜，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口中《太上玉华洞章拔亡度世升仙妙经》经文也渐渐停止了念诵。
居然无法直接度化，令真灵去往冥域地府？
一个确切的答案浮现在脑海，但是其中缘由却是无法弄清。
稍作思忖，林照忽然起身，念动法随，庭院中央的泥土砂砾开始快速变动。
先是地面隆起，形成一个方方正正，高有九尺九寸的土台，三道阶梯匀称坚固，台面光滑平整，像是打磨过一般。
如今林照施展“控地法”“搬山诀”“开山裂地法”等术法，也只在一念之间，终于做到真正的“一念生万法”。
随后其手中出现一块灵木，轻轻抚过后便成了上圆下方的法牌。
接下来林照静心凝神，法念如一，默诵一位天尊尊名，以指代刀，在法牌上刻下了“太乙救苦天尊”几个道箓真文。
林照的种种举止，分明是在架设法坛。
比起正式的法坛，林照眼前的未免太过简陋，只是以其道行，如此已然足矣。
几息后，法坛布置完善，“太乙救苦天尊”的法牌被供在平台中央。
法牌前方又奉了灵果、灵茶、灵酒三样贡品。
林照走到庭院一角，用法力引来一道灵水，从上至下净身去尘，又自将衣物打扮周正。
虽然其道体早已达到无垢无尘之境，但是既然要起法坛，正式祷告接引上尊，这道程序自然是少不了的。
准备妥当，林照拿出三根线香，先是念诵了一遍《太乙救苦救难天尊超度经》。
念诵此经，可济幽度亡，助亡者脱离迷途，解脱生死。
传说念诵此经不息，可致“东极享大福，地狱无苦声”。
最后才凝神正念，出声祷告道：
“神霄宗和照，今流落于神仑界，眼见数万亡灵游荡于世间，不入轮回。
弟子欲为其拔苦除罪，怎奈此界与冥域地府有所阻隔，实在力有不逮。
还请太乙救苦天尊大发慈悲，降下神通，助其脱离迷途。”
对于真正进入道门的修士而言，祷告沟通上尊时报上自己的宗门和法名，乃是应有之意，冥冥之中会有道门接引神将记录其所求，从而使祷告之事尽快应验。
当然对于真正的大神通者而言，道门神将的通稟可以忽略，一旦念诵对方尊号，自会被法身感应到。
林照诚心祷告，如此三遍，忽然眼前一花，似是看到天边有位白发白须的慈祥道人破空而来。
道人手持拂尘，足蹑莲花，脑后圆光照耀，身绽无量神光，上通九天，下彻九地。
在其身后，有九头狮子踏于祥云之中，看向林照的目光漠然而苍茫。
林照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躬身稽首，大礼参拜，口中念诵道：
“渺渺空无象，悠悠感至灵，
永离一切罪，早登东极府，
归命太上尊，消去三途苦。”
这道人便是太乙救苦天尊千万法身之一，但见其对着林照轻轻颔首，一摆手中拂尘，顿时天恩城上空有无量光华撒下。
原本被林照超度，化去了恶念的数万阴鬼真灵，瞬间清明过来，纷纷对着林照和太乙救苦天尊下拜。
林照闪身避过，不敢居功。
渐渐的，这些真灵消失不见，似是穿过了无穷壁障，去往了冥冥之地。
太乙救苦天尊的法身扫视了一眼天穹，忽然对林照点点头，流露出一个莫名的笑意，随后身形缓缓虚化，不见了踪迹，好似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
刹那间城中寂寂，林照摇晃了一下脑袋，感觉刚才的事情似是南柯一梦。
只是其听力何等了得，城中房舍寝室当中，分明有此起彼伏呼噜声传来。
无数百姓心神安宁，再次酣然入睡，连鸡犬都不再出声。
林照心中明澈，这应该是天尊慈悲，为城中百姓拔出了心中苦厄，让其神清心凝。
感动之余，林照再次对法坛上的“太乙救苦天尊”法牌稽首参拜。
身为修士，虽然讲究“以心悟道，以行证道，以身合道”。
但也需怀有敬畏之心，敬畏大神通先行者踏出的道途，感念大神通者的善念善行。
了却了一件大事，林照心中却又生出新的疑问。
此界生灵死后居然无法进入冥域。
那么问题来了，其中的真灵去了哪里？是直接消散了，还是另有隐秘？
另外，新生生灵的真灵又是来自哪里？
再联想到自己刚刚进入此界时遇到的天罚，一时之间，林照心中多出了很多猜想。
但是却无法验证，渐渐的，这方世界在其眼中再次变得模糊，像是笼罩了一层白雾。
相对于诛杀首恶，林照对于守护城中百姓，以及度化亡灵更加看重。
此番天尊法身降临，消弭了障碍，接下来也该是跟厉鬼散人谈谈心，了解一些情况的时候了。
见秀阁中灵音、小彤等伏在桌案上熟睡，林照也不做理会，只是将法坛再次恢复原状，摄起厉鬼散人便来到了前院。
当形同老农的御鬼高手转醒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那位丰神俊雅的高人坐在上首，手捋黑亮长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我问，你答。
稍后会给你个痛快，否则抽魂炼魄的小手段，贫道知晓的不会比你少。”
听到如此冷酷的言语，厉鬼散人脸色一变，张口就要说些什么。
“我问，你答。
若是答非所问，或者回答错误一次，贫道就抽取你三魂七魄中的一个。
所以，你有十次机会，还请珍惜。”
林照再次出声，根本没打算让对方询问，而是先把条件和后果说明。
厉鬼散人心中咒骂不已，心道哪里来的十次机会？老子的三魂七魄只需被抽去两三个，怕是已经变成了白痴。
但行动上却是不敢有丝毫含糊，连忙点头称是。
在这等大能面前，种种反抗都是无用，反而不如在临死之前少受些痛楚，厉鬼散人明悟此理，双眸之中连绝望都渐渐消失，反而坦然起来。
“先说说你们所谓的缥缈海诸宗。”
听到对方首先问出这个问题，厉鬼散人顿时暗中松了一口气。
心道幸好不是询问宗门秘典，否则这到底说？还是不说？
“说起缥缈海诸宗，还需从三千年前说起……”
听着厉鬼散人絮絮叨叨，讲述缥缈海修士联盟的来龙去脉，林照手指轻敲桌案，快速整理和分析其中的关键信息。
缥缈海域位处坤元帝国东南，离岸千里后，便会在海上撞见一片奇异的雾带，一旦凡人船只陷入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从雾带算起，再向外便是所谓的“缥缈海”。
这片雾带出现在数万年前，长达数十万里之遥，下方的海水阴寒无比，曾有修士潜入海底想查明缘由，但是全部有去无回，后来再也无人敢去一探究竟。
修士御空飞行，穿过雾带后，便是广袤海域，其中又座落着无数岛屿，如今这里是很多宗派的山门所在地。
这些年来，随着坤元帝朝自己作死，实力不断衰弱，各方势力渐渐蠢蠢欲动，缥缈海修士联盟乃是其中的主力。
在厉鬼散人的介绍中，如今整个坤元帝朝南域各州，都有宗门在暗中活动，并且这些宗门跟当地的门阀世家合流，就等着天下大乱。
花州的当地代表乃是季氏，而放眼各州，像季氏这样原本就是修行家族的势力还有很多。
缥缈海修士联盟内部也是划分了地盘，花州原本是水行门的势力范围，此次道宫招收弟子，诸宗统一行动，南域诸州各大城池都受到了袭击。
所有资质优秀的孩童都被掳走，集中在一起后，各宗会按照相应名额选择弟子。
明白了来龙去脉，林照也不为难厉鬼散人，直接将其扬灰，但是保留了真灵。
林照并非嗜杀之人，只是这厉鬼散人、九阴鬼母等行事太过恶毒，完全是把凡人当做猪狗，当真是诸恶行尽，留着便是祸害。
天恩城外，九位成丹期真人跟展云涛早已分开，此时几人身形如电，在高空中纵行，只是几人心中都起伏难平，恨不能瞬间挪移万里。
尤其是黄崖真人，此刻脸上依旧残留着激动。
神仑界数万年来，亡魂无法超脱，修士无法飞升，最高只能达到地仙境界，这早已是修行界的共识。
这也使得鬼道大昌，世间时常有阴魂作乱。
但是今夜，那位御使雷霆的前辈竟然有办法超度阴鬼亡灵，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但这不是重点，更加令人振奋的是，这背后的另外一层含义。
这是不是代表着，修士又能飞升上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