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百计徒劳枉用功
赵世中四人面色很是难看。
他们四人已然迈过金丹一重境门槛,宗姓老者虽然是一位元婴真人。但看在将来同道的份上,轻易是不会出言相责的。
但是赵世中扪心自问,眼前局面自己四人是有责任的。
陆天庆以“一笔锥”和“五伤厌灵气”相配合挑战七紫阳阵,哪里是什么心痒试招,分明是示之以弱的诱敌之计,干扰自己四人的判断。
陆天庆以弱凌强,却是胜了一局。
法宝法器遭到邪物污秽,最常用的应对手段,莫过于以丹火祭炼。
赵世中四人不约而同的起了将功补过的心思,默默向前,站定四个方位,试图以丹火炼化映星晷上的污秽。
这映星晷高达数百丈,即便此法可行,也不是四人之力可以完成的。眼下赵世中等不过试其可否,如果确实有效,这舟中最是不缺金丹修士,不过允诺一些报酬而已。
即便这些散修辈丹力纯粹远不能和余玄宗弟子相比,多迁延数日料也无妨。
一个时辰之后,那青年和彩衣女子鬓已见汗,而红衣大汉更是身子摇摇欲坠,大声喘息不止。唯有赵世中似功力较深,尚能坚持。四人法力鼓动形成波及数十丈的气旋,拍打在海水上,俨然山摇海倾,让人时不时生出鱼妖出水的错觉。
然而细看那漆黑牛角,却没有丝毫变化。
宗姓老者道:“不必再试了。”
赵世中等四人撤了法力,缓缓退下。
宗姓老者飞遁到近前,右手食指弹出一股三寸长短的至纯青芒。这青芒虽然极不起眼,但在场所有人都是心头一跳,似乎觉察出这青芒异常危险。
元婴真火。
元婴真火本是火苗般的形状,此时突然蜷曲凝练,变成一个圆球。紧接着如同落英飘洒,又如蜡液淋漓,真火本体不住的分裂,显出灼灼光点附着在牛角上,一旦相接,便是一朵巨大的火花盛开。
宗姓老者以自身元婴真火祭炼映星晷,那就纯粹只是印证破解之法了。即便此法可行,这条舟中也只有三位元婴真人。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通体漆黑的映星晷依旧并无动静。
归无咎等七人神意交接,这许多时间内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利害。
如果要原路回返,总也是有法可想的,难道还能困死荒海中不成?破浪锥内自然也有备用的动力法阵,无非速度较慢,多等上数月。
但是如若星月门的这手段果真厉害,余玄宗始终无法破解,那荒海算是再次变天了。称得上是星月门神秘客卿演算《万历星图》、韩安世开放荒海之后的又一次大变局,一次更深远的变局。
这几乎宣告着余玄宗对荒海的掌控土崩瓦解。
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均在心中权衡利弊。按照之前的形势,余玄宗占了先手不假,但本门也有可能瓜分一份利益。无非是共同开发,比拼哪一家手脚更快。如果回到原点,那这荒海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谁也别想吃到这块肥肉。二人左右思量,对了个眼色后朝着余玄宗五人飞遁而去。
归无咎等人也紧随其后。
这时宗姓老者又取出一枚形制古朴的绿色铜镜,此镜轻轻颤动,三道黑芒、三道白芒间错闪耀,照射在“映星晷”上。
红发汉子登时大喜,高声道:“宗师叔既然将清正焕明镜带在身上,便该早用此物才是。”
清正焕明镜是余玄宗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和凝炼制,本是其自家所用,不知为何托付于宗姓老者之手。
和凝真人苦于各处进献的炼器材料驳杂不纯,有许多更是从损毁的旧宝中拆解出来。这些材料本身品质是不差的,但若气机不能纯粹,旧秽不能尽去,于锻造新宝极有妨碍。因此历时三十六载,炼制出一宝。名为清正焕明镜,对于器材的祛邪复性有独到之妙。
红发汉子喜气洋洋,宗姓老者自己却不敢乐观。和凝真人是余玄宗乃至整个荒海范围内唯一的器道真人,技艺之精湛他自然不敢置喙。
但是再高明的神通和法宝总有克制之法,斗法关键,无非在于知己知彼四个字。余玄宗拥有清正焕明镜并不是秘密,那么这种情况下,星月门宗主舒永延依旧不惜三月法力做得此事,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
果然,清正焕明镜黑白光芒略过之处,映日晷上蚁聚的诸多斑点渐渐褪去,似乎恢复成洁白如玉的模样。然而红发大汉等人还来不及弹冠相庆,就发现只要镜光一旦偏转,修复之处便再次发黑。
宗姓老者叹了口气,将铜镜收起。开口道:“诸位可想清楚了么?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还是说让这荒海就此搁置,诸位就称心如意了?”
他对话的显然是张舜府等刚近身的七人。
这次发舟余玄宗事先得到消息,白龙商会、破灭门的元婴真人将乘坐此舟。余玄宗也不敢大意,宗姓老者便是此行中暗中压阵的人物。如果一路无事,那他也不必露面。没想到这几家依旧维持敌友之间的微妙态势,却被真正的对头星月门找了麻烦。
红发大汉急道:“料想星月宗主损折三月修为才能施展的手段,也就坏了一艘破浪锥而已,师叔又何必求助于外人?”
宗姓老者见他仍未明白此中关键,叹道:“炼器一途是我余玄宗占先,阵法一道却是星月门略胜一筹。如果他们用心于此,七紫阳阵是挡不住的。舒永延施展步虚挪移术,不过是急于确认新手段是否成立,又怎么会频繁损折修为行事。”
张舜府点头道:“不错。虽不知星月门如何潜入荒海北部,但想必人数不会太多。此辈要想直接攻破迁星正位塔和浮海破浪锥,近乎于不可能。但如果一种外物便可断了星力牵引,那无论如何不难做到。远的不说,派人假扮作金丹散修混入舟中,就极难防备。”
赵世中等四人面色一变。这破浪锥大舟极为坚固,就算是元婴真人出手,四、五品的高阶符轰击,都难以毁伤。但若是雾蒙蒙的一道秽物就能伤了映星晷,那的确是难以预防。
如果映星晷是什么小巧玲珑的物事也就罢了,无非加派人手严密守护而已。偏偏此物数百丈高,几乎不可能照顾周全。
宗姓老者盯着张舜府看了一眼,肃然道:“我余玄宗从未指望能够独吞了这荒海矿脉。如无我余玄宗默许,破浪锥第七重也不会成为诸位聚会之地。我等所争者,不过是布局先后、利益多寡而已。如果诸位畏惧我余玄宗占据先手,情愿大家一无所得,宗某也无话可说。”
皇甫清云听了宗姓老者此言冷哼一声。
若说余玄宗没有独吞荒海的心思,那只能是哄骗三岁小孩。之所以暂时并不断了其余诸派的交通渠道,一是有中曲岛大市之会,二来攻守之势尚未到白刃相交的时候。反过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稳住其余几家的手段。
皇甫清云漠然道:“妾身只是为了中曲岛大市之事一行。对于五行杂玉,商会中自有其他人操心,妾身并不感兴趣。”
傲岸青年冷笑道:“中曲岛大市的驻岛人选各家均事先约定,白龙商会的执事并非你皇甫清云。我却不信你进了中曲岛后,便呆在北市白龙坊闭门不出。你若进了檀云山坑洞,那可算是出尔反尔。”
见他直呼己名,皇甫清云美目中隐含煞气,音声刺人:“江浊流。不要过了“知止”关就不知道自己斤两。你现在,还不是元婴真人。并非每一个过了“知止”关的金丹修士都能成就元婴。”
宗姓老者眉头一皱,在门中过了金丹一重大关之人,元婴真人对其都以平辈视之。而江浊流为人过于傲慢,举动难免失礼。
张舜府笑打圆场道:“宗真人勿虑。修复此舟符合我等利益。贵我之间的争斗确实可以稍稍延后。不过星月宗不惜暴露潜入北荒海的手段,对所做之事想必是有几分信心的。”
说完张舜府自袖中掏出一盏黄铜古灯点亮了。
这盏古灯奥妙并在于灯火,而在于灯光三四尺外形成的一道奇特光晕,这看似柔弱的晕环七色流转,光彩离奇,最擅驱邪去恶。但此灯虽非凡品,却并未能够动摇映星晷上种种污秽。
紧接着卫建章叔侄出手,不出意料未能建功。
倒是那娇怯怯的谢玉真,取出一柄三寸紫玉小笔交于张舜府手中。
余玄宗诸人见她只是真气五重境修为,也未指望她能拿出什么神效惊人的宝物。不想张舜府见到这紫玉小笔,却面色一肃,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样。
果然这小笔倒是极具神效,在张舜府全力驭使之下,转瞬间就将映星晷上丈许方圆洗刷光洁,恢复晶莹洁白的玉色。
但是诸人来不及欣喜,如先前清正焕明镜旧例,只要此笔毫毛移往他处,已修复处就会如同被再次感染一般暗淡漆黑。
第二十九章 假痴不癫长袖舞
谢玉真收回玉笔后一阵迟疑,怯声道:“这似乎是善污法宝的“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一种,只是不知道是其中哪一门邪煞。”
这小女子生性内敛,并不敢和余玄宗的五人对答。她这番话是说给张舜府听的。张舜府听完此语轻轻点头,似乎对这少女极为信服。
谢玉真不过真气境修为,不能使用神识传音,余玄宗五人自然能够听见她的言语。赵世中等四人不明所以,宗姓老者却脸色一变。
一直冷眼旁观的裴鸿平,突然出言笑道:“恕在下直言,若果然是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手段,余玄宗即便和凝真人亲至,也极难破解。”
和凝真人作为荒海附近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地位何等尊崇。红发汉子、傲岸青年见裴鸿平出言贬损,当即便要作声驳斥。
宗姓老者却伸手制止。
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他也略知一二,乃是天地间最能污秽宝物的七十二种邪气的合称。宗姓老者百余年前深入一处地窟险境,一时不慎,一件得意法宝被二十四尸气中的“离尸气”污了。幸得和凝真人以神妙手段炼邪回真,挽救回来。
和凝真人当时言道,他虽为炼器宗师,于这七十二种邪气也不过能够破解十三四种而已。总算宗姓老者运气较佳,“离尸气”恰好就在和凝真人力所能及的十三四种之列。
和“清正焕明镜”的道理相似,如果星月门果真做到了知己知彼,那么污星乱纲珠所蕴藏的手段必然不是和凝真人所能破解的。
宗姓老者心中衡量,能不能挽回局面,三日个月内便能见了分晓。如果星月门再次占了先手,余玄宗近千年布局,就要付诸流水。
“在下可以出手一试。”
就在宗姓老者权衡局势之时,一个清朗疏宕的声音飘荡过来。
宗姓老者、赵世中等人转头看去,出言的正是宝舟第七重那唯一一位未知根底的俊逸青年。
虽然此人只是灵形修为,但在场七人中,除了卫正星、卫建章叔侄同属玉京门,其实是代表了六家不同的势力,并不能以修为高低褒贬人物。
何况方才驱逐污星乱纲珠时,也是以那真气境少女的手段最佳。
宗姓老者打量了归无咎一眼,缓缓道:“有劳小友了。”
归无咎却不上前,铮然言道:“想必对于余玄宗而言,其余存心于五行杂玉之秘者,均是敌而非友。”
归无咎声如洪钟,言出如刀,气势逼人。
他先是毛遂自荐要加以援手,下一刻又突然摆明车马,余玄宗诸人没回过神来,明显有些猝不及防。红发汉子四人夹杂惊疑、凶恶、错愕的目光,不住打量着归无咎。
就连宗姓老者,虽涵养城府甚深,也忍不住脸色微变。他称归无咎为“小友”本是客套,不想归无咎一句“是敌非友”,等若当场拂了他的面子。
不过只下一刻,他面上就看不出什么,淡淡的道:“愿闻阁下高见。”
归无咎的声音却顿时柔和下来,娓娓道来:“在下的师尊云游雷州以西,这些年在雷州地界听闻荒海五行杂玉的大名,极愿一探其妙。老师毕生心力都在炼器一道上,尤其精擅器道中的“铸鼎熔金”一道。因炼制一桩宝物耽搁,遣弟子先来勘探一二。”
宗姓老者半是疑惑、半是讶异道:“器道真人?”
归无咎微笑点头。
宗姓老者脸色顿时郑重起来,缓声道:“未知尊师所属何门何派?”心中却暗暗疑惑,容州荒海之外的宗门,就算是有器道真人坐镇的一流巨擘大宗,想要染指五行杂玉,可有些不切实际。
归无咎淡然道:“师尊所学源自一处上古秘府,传承至今,眼下便只有我师徒二人。”
宗姓老者愕然:“无门无派?”
归无咎道:“确实如此。”
没有等余玄宗五人反应过来,归无咎续道:“方才张真人等六人盛情相邀,共研五行杂玉之奥妙,能遇同道中人,想必师尊也会不胜欣喜。道术中截长补短、玉石交攻,正是踏步向前的根基。”
归无咎此语一出,余玄宗五人脸色极为难看,几乎不亚于刚才被陆天庆污了映星晷。而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却面上露出几分矜持笑意。
岂料归无咎续道:“不过我与老师一心只在道法之上,并不愿意介入宗门纷争。如若在下侥幸破解了污星乱纲珠的手段,请贵派勿以敌人视之,留下一片清净地界参研五行杂玉,在下于愿已足。在下可以代师保证,即便师尊侥幸突破五行杂玉的奥妙,也一定会置身事外,严守秘密。”
余玄宗五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即便以那红发大汉的粗直,也觉得归无咎所言极为不通。张舜府、卫正星等人的笑容却僵在脸上。
宗姓老者一时盘算不准这小子是真的迂腐,还是假痴不癫的坐地起价手段。但他念头转的极快,口中却道:“小友之言甚是。道法昌明,最重印证之功。我余玄宗和凝真人乃是容州荒海地界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和凝真人常自叹息道,奇珍易得,知己难求。这二三百载如有一同道交流辩证,自家器道功底必定能更胜一筹。有同道莅临荒海,余玄宗幸何如之。令师到来之日,本门必当扫榻以待。”
赵世中等四人此时神色古怪。他们这宗师叔是何等样人他们最清楚不过,一向冷严介节,拒人千里。不想猝然间施展出长袖手段,倒也似模似样。可见这等活了七八百年的人物,其本性如何可真是难说的很了。
归无咎笑道:“师尊亦常有拜会同道之心。”
宗姓老者欣然点头,和悦道:“无论小友能否破解污星乱纲珠,都是我余玄宗的朋友。不知令师何日到来?”
归无咎道:“若顺遂则七八年,至多不超过二三十年。”
除了谢玉真依旧是娇怯怯的模样,似乎对众人的对话并不在意,张舜府等五人看着归无咎的眼神有些微妙。方才诸人在山海厅言笑尽欢,他们本以为得了一位器道真人作为友盟。现在回想起来,归无咎确实说的是对破解荒海五行杂玉感兴趣,可以合作探讨一二。
难道此人真的是不谙世事,心中唯有器道之法而已,自己等人会错了意?还是做作姿态,实怀待价而沽之心?
恰好此时归无咎转头报以一个微笑,似乎极为坦然。五人脸色上的变化瞬间隐去,还以微笑致意。卫正星深怀恶意的想到,归无咎人畜无害的笑容之下,是否故意藏了促狭心思,欣赏自己这一行人化身变色龙的窘迫?
宗姓老者道:“那就看小友的手段了。”
无咎一点头,手腕一抖取出五个青白瓷瓶。口中道:“在下学艺不精,并未能辨别出这是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哪一种手段。唯有一一试之。
第三十章 破煞神丹建奇功
看到宗姓老者诧异的神色,归无咎轻言细语的解释起来。
他声调安娴,似乎能够给人额外的信心:“师尊于“七十二外邪”一道有些心得。最初半是传承,半是自悟,共掌握了十八种外邪的破解之法。”
“二百年之前,师尊应邀破解焱州一处流毒横生的上古地渊。彼时焱州五位器道真人联手,交换共享了破解诸邪的手段。删除重复,计有四十七种破法,合炼作五大外药。这五药在下均携带在身,因此破解污星乱纲珠,倒也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容州以西是雷州、震州、平州。焱洲之地还在震州之西,中间隔了一道“定河”,传送法阵据说掌握在一家诡异莫测的魔宗手里,非外人可知。
容州荒海地界的修士即便有增广见闻之心,也不过在雷州、震州、平洲之间通过古传送阵相连。至于飞遁近百载、西渡定河,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宗姓老者默然,容州荒海地界相对偏僻,仅有的两家一等宗门余玄宗、星月门又是势同水火,论道法交流确实不如他州修士。
此时归无咎打开一只瓷瓶,当中飞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赤红丹丸。丹丸在风中一卷,登时化作一片粉末,飞飞扬扬,均匀细洒于映星晷上。
余玄宗五人面色严肃,目不转睛的看着归无咎施为。
过了大约半刻钟功夫,那漆黑牛角似乎一切如旧。
归无咎面色如常,取出第二枚丹丸,这丹丸紫白交错,云纹浅晕,品相较第一枚赤丹远胜。归无咎如法炮制,碎丹化尘。
对于余玄宗的人来说,等待的过程自然很煎熬。就算是张舜府一行,显然心中也并不平静。
归无咎自己也是一副郑重之极的神态,凝神注视着映星晷上反应。
这副神态在旁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归无咎是揽了此事的人,自然会竭力施展手段。成功与否,在他和余玄宗的交涉中是一道重要筹码。
然而归无咎心知肚明,自己这副面容只是一道掩饰。在场之人,除了谢玉真和那红发大汉,哪个不是人精。如果被人察觉出每一次尝试,自己早已预先知晓结果。那会平白招来不必要的猜疑。
那些个道心执着、精微唯一的上宗真传弟子,大多数做不来这等声色做作的俗事。
不过归无咎功法以精微奥妙见长,道术以会通万法为旨,最不欠缺秉一总万、举要治繁的入境变化功夫。
这一点即兴演出,可谓手到擒来。
只是第二枚药丸依旧无功。
第三只翠色瓷瓶打开,跳出一枚半透明的几乎未凝的丹丸,一股森然寒意顿时侵彻数丈方圆,原本心思浮沉不定的诸人都觉得皮肤一颤,对此丹的评价都不约而同的提高了几分。
归无咎吹一口气,这一枚丹丸瞬间化作无数气泡四散而去,小小一丹,竟将这数百丈高的映星晷包裹的严严实实。
又过了一刻钟,这好大阵仗的第三枚丹丸似乎依旧无功。余玄宗之人面色有些忐忑了。
其实他们也不知晓其中奥妙,但从表面上看,归无咎似乎动用了很是了得的手段,却依旧未能祛除映星晷的污秽。
当半灰不黑、卖相平平无奇的第四枚丹丸飘荡在映星晷上时。在场的十余人神态平静,好似并未抱太大的期望。
然而造物戏人,此时映星晷却突然起了变化。这硕大的牛角虽然漆黑如旧,但是在场众人似乎都感觉到,这份“黑色”似乎晦涩了一些,如同草木凋零,失去了生机。
归无咎似是长出一口气,微笑道:“可以了。请依照先前手段,再次施为即可。”
宗姓老者目光闪过一道精光,果断的一点头,再次取出“清正焕明镜”,一黑一白二色光芒扫过,登时如汤沃雪,漆黑牛角中划出一道明亮的玉色光华。
宗姓老者大喜过望,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偏转镜光。镜光至处,映星晷如同被擦拭了污秽一般,立即恢复光洁。而镜光移动后,原先已然修复之处并未被黑气再次侵蚀。宗姓老者见状精神大振,连忙催动自身法力,双色镜芒如浮光掠影般纵横交错。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映星晷已然被清洗的七七八八。
无限遥远的距离之外,一抹淡淡光华和映星晷相互勾连。这缠绕连结之力愈来愈明显。就在整个映星晷焕然一新的时候,迁星浮海破浪锥由静而动,一如出港之时。
余玄宗五人这才如释重负,郑重道谢。归无咎微笑谦让。
归无咎此时在舟头长身而立,衣袂清扬。他心中极为畅快,当真瞌睡了便有人送枕头。星月门的陆天庆此行,真是立了一大功,即便是一名越衡宗弟子在此,也未必能够起到如此助力。
不过陆天庆若是知道污星乱纲珠转手就被破去,却不知作何感想。
越衡宗既然对归无咎抱有期待,自然不会将元玉精斛交给他就不管不顾了。尽管为传送阵所限,不能加派护佑人手,但归无咎此行可能会遇到的疑难,宁真君等人都做了充分考量。
譬如归无咎以元玉精斛炼化五行杂玉,极有可能进入地脉深处。如此一来,就有一定的可能性遭遇浊气、邪气、煞气侵蚀元玉精斛。尽管这个可能性不高,但也决计不能期冀于侥幸。
归无咎方才取出的第四枚丹药名为“破邪正明屠煞大丹”,号称越衡宗器道一门的“卫道大药”。天地间的“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等七十二种侵蚀法宝的邪气,此丹足可破解六十九种。
不能破解的三种,乃是十二障中最厉害的“天人三绝障”。这三障产自紫微大世界的三处绝地,即便是真君大能所执混元真宝也要慎重对待。这自然不是星月门所能够掌握的手段。
至于其余四种丹药,四十七种解法之说,都不过是障眼法,为免骇人耳目而已。
挽救迁星子母阵并不是归无咎的目的。归无咎所在意的,是借助一个机会坐实自己的身份,一个背后有器道真人撑腰的第三方身份。并借助这个身份取得待价而沽的有利地位。
尽管归无咎刚刚和张舜府等人相谈甚欢,但是他心中清楚,向这一伙人靠拢绝不是有利的选择。有朝一日余玄宗和破灭门等撕破脸皮,他们五六家知根知底抱成一团,自己却是个势单力孤的外来者,随时有可能被抛弃。
同样完全倒向余玄宗也不可行。在张舜府等人看来,余玄宗已经有一位器道真人和凝,如果再招揽一位器道真人作为客卿,那么优势将会进一步扩大。他们不可能、也不敢明着找和凝真人麻烦,余玄宗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那么把矛头指向归无咎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之前还要面临一个问题,归无咎作为一个生面孔,即便他有着主动投靠某一方的心思,想要完全取得对方信任也极为困难。譬如方才在山海厅聚会,归无咎敢断言,如果自己过于主动的向张舜府等人靠拢,他们一定会仔细寻摸自己的底细,以防自己是余玄宗布下的棋子。
这两个问题被星月门陆天庆完美的解决了。归无咎亮出“破刹正明屠煞大丹”强势坐实了器道真人传人的身份。
自己将什么破解四十八种煞气的外药随身携带,在余玄宗和张舜府等人看来,明显是为了在荒海开掘地坑备下。
同时,无论张舜府一行还是余玄宗,都不认为对方塞进归无咎这么一颗棋子能够请的动星月门搭上戏台,那么归无咎的第三方身份自然也是可信的。
在自己背后这“器道真人”师尊并未露面之前,自己当可享受许久的香饽饽待遇。
归无咎仪态轻松,在余玄宗和张舜府两拨人看来,却是另一回事。归无咎年龄不大,此时这番神情倒像极了大出风头之后的故作矜持。
宗姓老者极力邀请归无咎入住舟中为余玄宗长老所备的静室,但被归无咎以不愿多生支节为由微笑着拒绝了。好在宗姓老者似乎自有分寸,也不强劝。
归无咎心里门清。宗姓老者此举一是客套,二是试探自己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待价而沽。归无咎自然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接下来旅途中,归无咎和张舜府等人依旧相谈甚欢,宴饮不断。似乎双方从无什么隔阂。
六日后,归无咎旁观了裴鸿平上拜浑真都魔尊的仪式。归无咎本在静室中行功修炼,裴鸿平却一意相邀,似乎意在彻底打消归无咎对自己身份的疑虑。盛情难却,归无咎也只得遵命。
上拜仪式颇为简略,不过一牌符、一香案而已。在虔诚祷告之后,依稀可见裴鸿平脸庞上起了淡淡金纹,环眼一圈色泽加深,一头黑发转为乌青。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异像。上拜仪式之后,裴鸿平元光气息似乎果然略微加强了些许。归无咎仔细观察了裴鸿平的祭拜过程,若有所思。
第三十一章 泊舟哨岛暂分别
月余的旅途,经历了不知多少座“牵星正位塔”接力牵引,这艘破浪锥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隶属于中曲岛三十六座“哨岛”之一的龙纹岛。
乍一听“哨岛”之名,似乎龙纹岛只是一座狭**仄的小岛,甚至岛礁。其实不然。这龙纹岛斜贯东南,纵深足有五六百里,长度更是超过了一千五百余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型岛屿。
由龙纹岛直接统御的“星岛”笼罩方圆十余万里,共二十七万余座。所谓“星岛”,即为余玄宗勘测厘定、用以划分出租的小型岛屿。因其数量之多如天上繁星,故而以“星岛”为名。
归无咎此时站立在破浪锥的甲板之上,泛观映入眼帘中的诸般景色。
在“六返如意阵”中见到黄氏诸人时,归无咎还甚是惊异。原来四洲六海之外的世界,论人文风貌,似乎尚有可观之处。此刻真正来到荒海,归无咎才从心底觉得,“苍茫世界”正合其名。
龙纹岛上所有,不过石山点点,阴风阵阵。乱峰杂沓,磐石险峻,勾勒出一股肃杀荒芜的意境。几点青碧,也只能强为点缀。运足目力,只见不远处有几处近岸小岛随侍一旁,唯有秃石嶙峋,簇若林笋,其余一无可观。
越衡山门中除了各山脉主峰,余者飞屿浮空的样貌其实也颇似海岛。然而那蒸霞焕彩、仙姿流浑的神韵和眼前景象相比,何止于天宫之于陋室,凤凰之于土鸡。归无咎心中品评,如果说眼前景观尚有可称之处,无过于岸边巨浪长湍,倒涌逆卷的涛涛水势,升腾起一股刚健雄浑的韵味。
先前由宗姓老者介绍,归无咎已然知晓,龙纹岛虽然是一座统辖数十万座星岛的“哨岛”,但余玄宗在此经营并不算多。除了收缴费用、分配岛屿的机构“静虚堂”外,便只有一队护岛修士和一座通向中曲岛的小传送阵。
破浪锥减慢速度,缓缓靠岸。
方圆千余里的大岛一望无际,破浪锥行到近处,其实和登上一片大陆的感观也无甚差别。只是归无咎却并未看到一处明确的码头位置,只看见两座六七十丈高的青色石碑。
大陆边缘的海岸线多半水深不足。是以余玄宗修士以填海断陆的神通,将恒云岭生生改造成一座港口。而荒海深处则不必如此,大型岛屿半数以上的海滩都是入水深不见底,只需以坐标标定方位即可。那两座青色石碑便是如此用途。
不过须臾之间,破浪锥靠停在两座石碑之间的位置。一阵锣鼓声响起,舟中的金丹修士纷纷纵起云头进入岛中。此舟停泊的位置,是不虞受到“断绝邪气”侵袭的。
前来此处炼化“五行杂玉”的金丹修士显然绝大多数都是轻车熟路,即便有第一次来此处的人,从众而行即可。遁光连闪之间,破浪锥上已然人去舟空。此时舟中除了余玄宗金丹一重境的护卫修士,便只有宗姓老者和张舜府一行共十余人。
他们并不在此处停留,而是经龙纹岛的传送阵直奔中曲岛。
通常余玄宗修士和第七层舱室中人都会刻意错开行走时间,以免照面尴尬。不过此番旅途中双方在破解“污星乱纲珠”时撕破了这层窗户纸,故而此时竟毫不避忌的聚在一处。
就在这一行人准备出发的当口,归无咎抱拳一礼道:“宗真人,张真人。归某将往静虚堂一行,大家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宗姓老者、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无不愕然。
这其中是有一道潜规则的。余玄宗和破灭门、白龙商会、玉京门等觊觎五行杂玉的势力虽然是潜在敌手,但是目前仍旧处于微妙的平衡中。
余玄宗若将荒海彻底封锁,自然吃不住三家联手施压。但破灭门等势力得以乘坐余玄宗的“破浪锥”前往荒海,也不是没有妥协。
这几派均在中曲岛等三岛画地筑园,并不将自身势力向外衍伸。由于中曲岛大市的存在,三岛中尤其以中曲内岛的据点为主。
余玄宗在核心岛屿曲寰岛和小华岛、中曲岛、白沙岛三座主岛经营甚深,几乎完成了对这四座大岛的绝对掌控。
听归无咎的意思,似乎是和那些金丹散修一般在这“龙纹岛”上落户,租借一处星岛。这可大出他们预料之外。
当然,归无咎作为余玄宗极力拉拢的对象,这种门派角力下的限制待遇,自然用不到他头上。但在众人的心目中,归无咎是一位器道真人的代理人,在棋盘上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等并没有想到过他会暂时离开漩涡的中心。
宗姓老者略一权衡,开口道:“小友有所不知。中曲岛等三座主岛和一百零八处哨岛相比,富庶贫瘠相去不可以道里计。别的不说,荒海也算是四洲金丹修士的聚会之地。中曲岛上大市,无奇不有,庶物咸通,号称“四洲仙市”。当中珍奇异物,就是我余玄宗也受益良多。”
红发大汉见归无咎面带微笑,似乎不以为然。他自以为猜到归无咎心思,连忙道:“尊师乃是器道真人,见闻广博自然非等闲可比。不过归道友也不要小看了这些金丹散修,以一人而言,其身家自不足道。但是四洲之地何等广大,诸人见闻不同,物产各异,成了规模也就成了气候。”
归无咎微笑着点头称是。
中年道人赵世中开口道:“不知道归道友是否知晓我余玄宗立下的“荒海三会”?这三会同样是在中曲岛上举办。除了一意苦修之士,三会开启之前的一段时间,每一座“哨岛”上的传送法阵可都是异常繁忙。依赵某之见,与其到时候劳于奔波,不如直接入驻中曲岛为上。”
看归无咎似乎正犹豫不定,宗姓老者一沉吟,补充道:“中曲岛上,我余玄宗长老所居的秦云十二峰,尚余了四峰空闲。老夫可以做主,将白鹭峰拨出充作小友洞府。”
赵世中等四人都是微感意外,没想到宗师叔果断下了这么大本钱。张舜府等人却脸色一变。
三旬女子唯恐归无咎不明其中分量,补充道:“秦云十二峰所在的位置是五行杂玉品貌极好的所在。每一座峰内都耗时百余载,打了一座近万丈的地坑。十二峰的地坑深处,五行杂玉的品级全部达到了罡玉一级。其中青鸟、白鹭二峰,更是发现了极少量达到元玉品质的矿藏。青鸟峰是预留于和凝师叔所用。”
归无咎断然道:“这等厚赠,唯有等师尊到时在做决断。归无咎决计不敢接受。”
他此言一出,张舜府等人脸色才和缓下来。
归无咎笑道:“余玄宗并不限来客仅租用一地吧?在下现在此处寻一座星岛稍作布置。短不过数月,长不过年许,自然会前往中曲岛一行。”
宗姓老者思忖之后不再勉强,一一告别后,十余人直奔传送法阵飞遁而去,归无咎一人孤零零的留在龙纹岛上。
第五十九章 九天龙鲤下凡尘
随着眼前女子身形越来越淡直至渺然无踪,袖中无名墨珠又重新出现。归无咎取出墨珠细细观看,此珠果然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那股与天地格格不入的间离感消失了,似乎回归平凡,真的变成了一枚普通的石珠。
归无咎长袖一卷,收起悬浮在空中的三枚圆珠。初步揭晓了无名墨珠的奥秘,若说归无咎心灵毫无涟漪,那自然不可能。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并未让这突然而来的意外冲击自己的心神。漫漫道途,自己的实力和努力才是根本。至于外物,既要善加利用,又不能颠倒轻重。这其中的分寸,算是对修道者道心的一份考验。
归无咎双眸凝视户外。自成就真传之后,这十二年的心、意、缘、事,在他心中观照再三,此时圆融无疵,朗照不二。多一分则溺情寡决,少一分则淡漠枯心。相别之期,就在今日。
凡人行千里者,三月聚粮。然而修道人日用甚为简略,一应所需都储藏在三枚储物戒中的九层空间内,条理分明无不允备,自然不需要再费心准备什么。
归无咎静静站立了片刻,抖出两页半尺光幕。凝聚元光以指作笔留下两封“青华幻印”。留书完毕,两枚信符蜷缩凝练成飞鸟模样,振翼飞出大门。
此时袖中突然一阵清鸣,正是洞府禁制发出警示,有外客来访。归无咎迎了出去,眼前之人是个冠履齐整,一袭深色道袍的英俊少年。正是那日在九转灵光殿中见到的宁真君的四位弟子之一,那凌姓少年。
归无咎行礼道:“凌前辈。”
这少年道人呵呵一笑道:“你叫我凌逸双便可。”
凌逸双仔细打量了归无咎一眼,赞道:“老师的眼光果然非我等可比。你一试求道之路,我们四人自然是乐见的,但是怕有所闪失,还是请老师暗中护持一二。老师却道,你是必定能过的了此关的。”
归无咎点头道:“不过是债多不愁罢了。求道之途虽然艰难,未必能难过八品灵根三百年成婴。”
凌逸双未料他如此回答,长笑一声,洒然道:“走吧。我送你一程。外出的传送法阵不在四洲六海的序列中,你若亲自去寻执事道人,又是一场麻烦。”说完袍袖一卷起了一朵罡云,裹起归无咎飞速奔驰,不多时就遁去了数十里。
归无咎奇道:“凌前辈知道在下现在就要动身?”
凌逸双叹道:“对你而言时间紧迫,料想你也不会耽搁太久。何况,少年人遭遇挑战迫不及待的心情,我明白的。呜呼,纵有长生志,人无再少时。”说完反手抛出一青一红两枚戒指,交到归无咎手中。
归无咎下意识接住,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凌逸双道:“红色纳物戒中所备之物,均是老师赐下,围绕元玉精斛和你修行将会遇到的种种问题,精心筹备。要知道除了我们四位在九转灵光殿跟随修持外,老师不问世事已久。这次为了万无一失,老师昨日就召见了三殿四阁中丹符阵器诸道的九位真人。诸般运用之法,你阅读当中玉简便知晓了。”
归无咎行礼道:“谢过宁真君。归无咎铭记在心。”
凌逸双道:“我知你尚余七大天功,这身家也可谓豪阔的很。前日在玄墀阁中,想必也兑换了不少珍宝吧?但你毕竟眼界尚浅。在通往金丹境、元婴境的修行之途中到底需要何物,未必就切中要害。第二枚储物戒指之中,是我等师兄弟四人拼凑起来的一些修道外物,算是我们一路修行过来所余留者,你不会嫌弃这些残羹剩菜吧?当中斗战法宝之流可是一件也无,多是一些旁门奇物,有些还甚是粗浅。但若用对了地方,在你此行中多少会起一点作用。”
归无咎并不矫情,坦然道:“四位前辈的相助之德,归无咎不会忘记。”
凌逸双摆手道:“不过这当中每一件物品到底是何等用途,却需要你自己去摸索。这倒不是我们四人卖关子,而是这印证之法,本就是修行中的一大门径,也是乐趣。”归无咎点头称是。
不多时,遁光降落下来,显然是二人来到了目的地。
眼前这处地形的景物着实有些奇妙。十二座笔架形的高峰危耸杰起,高逾千丈,环绕成一个圆圈。每座山峰的峰顶,均用巨大青石砌成一座高三重、径百丈的圆形冕台。冕台正中,无数玄奥古字纵横错落,环抱着三十六枚红色晶石。冕台正中央纹理细密处,均有一上一下两个大字。
这十二座山峰的冕台上,每座冕台上方的这个字都是相同的,清晰可辨是今文中的一个“阵”字;而下方那个大字,十二座冕台各不相同。单看一字或许难以猜测其含义,但十二字和看,取其依稀相似之处,却不难看出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元辰的古字写法。
四洲六海虽然在紫微大世界中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但是对于大能之下的修士来说,却依旧无限广袤。不借助空间法阵之力,往来交通极为不便。
越衡宗御内的空间法阵分为“天”“地”“人”三门。眼前这十二元辰峰便是大传送阵的总括枢纽,天门所在,传送方向各自通往六海的十二个方位。这十二个方位的落脚之处分布于四洲六海之中,自然就是法阵中的“地”字门了。
以“地”字门为媒介,又各自引申出三十六座小型空间传送阵,号称“人”字门。这四百三十二座基层传送据点,足以保障越衡宗修士在不超过三年的行程中,抵达四洲六海的任意一处。
然而三才序列的传送法阵,都是隶属四洲六海的系统,显然不包括归无咎此行的目的地。
凌逸双带着归无咎转转折折,落在十二座高峰的凹陷之处。乱石蜿蜒,草木环荫后,显露出一大七小共八个传送阵门。阵盘形状与十二座峰上类似,只是七个小阵内“阵”字下的一字,分别是“随”“临”“观”“剥”“复”“颐”“升”。
而那较大的阵门,却是一个“九”字。
归无咎随凌逸双走上“临”字号传送法阵。心中暗暗猜想,这“九”字大传送阵多半是九大宗门之间互相往来的通道了。而剩余七处地界,应当是大荒世界中越衡宗有所布局的所在。
这样的布局,除了荒海,还有六处之多。
凌逸双微笑道:“无论是四洲六海的五等宗门下界,还是四洲六海之外的沧茫世界。论传承高下,修士实力,和越衡宗相较自然如萤火比之日月。但是下界中的环境,和越衡宗山门之内可是大不相同。这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
归无咎果断点头道:“若无狮子搏兔之心,则有白龙鱼服之厄。这道理我明白。”
凌逸霜却罕见的严肃起来,摇头道:“不然。当你说出狮子搏兔这几个字时,看似尊重了你的对手,实则依旧小看了他们。除了九大上宗以外,其他的修道宗门、外道妖魔,虽无体道合真的上法,但却并不妨碍他们在自己的领域内做到极致。下面的世界……很精彩。”
归无咎有些意外,面色真正严肃起来,似有所思。
随着空间传送阵上光芒愈来愈强,凌逸双轻轻跃出阵外。他刚要转身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道:“你的阵法落脚之处,也是一处善地。”这时候法阵中的亮光陡然消失,随即空空如也。也不知归无咎最终听到了没有。
这一去便是百余年。在越衡宗后辈弟子中,这位在真传铨选上丹水阴鱼之试中,九星连珠、开派一人的归无咎师兄,暂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甚至三十六年一度的宗门大比,连续数届中也未出现他的身影。
第三十二章 传报豺狼剪径 去留明暗交锋
归无咎驾驭元光,绕着龙纹岛的外围慢慢飞遁。
龙纹岛上虽然峭石夹立,列嶂危悬,奇态百出。但因缺少植被的缘故,景色并不足观。归无咎绕岛飞遁,也并非是兴起赏景,而是用心于此岛地理形势,力求谙熟于心,有备无患。
尽管有余玄宗的人极力拉拢,归无咎也确实迟早要往中曲岛一行,但这荒海外围如果不布下一子就一头扎向中枢之地,那行事就失之鲁莽。
就在归无咎张开神识,默默体察龙纹岛山水形势之时。突然一阵遁光闪过,一人站在自己正前方拦住去路。归无咎抬头一看,此人大袖飘飘,峨冠博带。不是别人,正是破灭门静字坛主事张舜府。
归无咎一愕,心中倒有几分莫测高深。
张舜府微笑道:“归小友勿疑。宗道友、皇甫道友等人俱都先行一步。老夫去而复返,乃是想起有一桩要事,不得不提醒小友。”
归无咎拱手道:“谢过张真人了。不知是何等要事,请张真人指点。”
张舜府呵呵一笑,摆手道:“我等一行人,月余来皆是近邻,更兼相交投契,何必言谢。不过归小友恐于同行舟中的金丹散修之辈,所知不多。”
归无咎心中有了一个猜想,口中却道:“此辈众所周知,不过是前来荒海炼化五行杂玉的金丹修士。散修小派若缺了丹符阵器的旁门传承,抑或修士自己无此天资,那么到这荒海来攒些积蓄,也无不可。”
张舜府一捻须,不徐不疾的道:“一位金丹一重境修士,若是一天十个时辰用在炼化五行杂玉上,一年功夫,可得精玉近千升。可是在荒海之内,有的金丹修士一年得到的精玉,达到数万升乃至数十万升。归小友以为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
归无咎眉头一挑,并未答话。
张舜府之意已经很明显了,无非杀人越货、弱肉强食而已。看来这荒海并不太平,如果将此处当作一处修真界中的矿场田地,那就大错特错了。
张舜府进一步劝道:“令师放心归小友一人前来,想来归小友自然是有着不俗的保命手段。寻常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想必小友脱身不难。但是近些年来,荒海内出现一股势力名为“红衣会”,其中魁首号称三王、六帅、十八将。十八将倒还罢了,虽然上进之路未绝,却依旧是金丹一重修为。这三王、六帅却是金丹二重镜和三重境修士,距离成就元婴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经过张舜府一番细说,归无咎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荒海开放之初,前来此处的都是老实炼化精玉之辈,绝无什么人敢于生事。即便有什么侵夺火并的事端,余玄宗的护岛修士也会及时出手弹压。彼时在余玄宗看来,如果前来炼化精玉的散修发现自身安全无法保障,那么吸纳的金丹散修数量便会减少,韩安世借力打力的策略就会受到动摇。
然而当荒海的名声越传越广,容州、雷州、平洲的散修也蜂拥而至时,余玄宗却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只要前来此地的金丹散修伤亡率不要超过一个特定的比例,余玄宗就可以高枕无忧。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心怀侥幸的,并不认为成为猎物的就是自己。于是余玄宗除了一百零八座哨岛之上各有一队卫岛修士外,其余星岛和荒海间的血腥拼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年来,甚至有一些道途未断的金丹修士前来荒海,专门做这截掠杀人的勾当。好为其自身的修行积累资粮。
张舜府最后说道:“我破灭盟本代金丹修士有七大真传。其中的第六真传呼延海,半年之前和红衣会三王中的“宝梁王”猝然相逢,大战一场,也只是惨胜。须知本门呼延海入金丹三重境已然六十余载。据呼延海自己说,“宝梁王”分明初入三重境未久。若自己年轻了六十岁,未必是宝梁王的对手。”
归无咎这一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破灭盟相当于一等宗门的实力,门下真传几乎是除了九大上宗外、下界第一流的水准。没想到这“红衣会”的匪首居然有如此修为。
这等人物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山野散修,指不定是什么大有背景的修士隐匿身份,将这荒海当做自身的磨炼之地。归无咎当即郑重表示了对张舜府的谢意。
张舜府笑容中带着矜持,转身告辞。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好似专门折返回来,真的就只是为了归无咎的安全考虑。
元婴真人都是自有其威严的。对一个灵形修士如此“关怀备至”,哪怕是看在归无咎背后的器道真人面上起意拉拢,那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待张舜府走后,归无咎却哂然一笑。将此事前应后果在脑海中梳理一遍,哪里还不明白张舜府的用意。
余玄宗的人以白鹭峰作为筹码拉拢自己进驻中曲岛。张舜府一行却开不出类似筹码,先前也就张不了口。但是等自己明确拒绝了白鹭峰的诱惑,宗姓老者等人又出人意料的不再强留,放任自己在龙纹岛暂时逗留。除了顾虑自己生出误会,以为余玄宗有监视自己行踪之意。这其中还另有玄机。
破灭盟等门派的势力由于心照不宣的底线,不能随意越过中曲岛等三岛的范围活动。那么对于余玄宗而言,当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自然是一步到位,将自己拉拢进余玄宗核心势力范围“秦云十二峰”内。
若上策不成,中策亦可以接受。那就是索性任由自己留在“哨岛”。在这种情况下,余玄宗和自己的联系,依旧要比破灭盟等派更加紧密。
下策是最坏的情况。那就是自己既进驻了中曲岛,又没有入余玄宗辖下。这样等若给了破灭门等势力最大的活动空间。
张舜府此行,表面上是关心自己的安全,实际上是暗含恐吓劝阻之意。如果自己惧怕什么“红衣会”转投中曲岛,先前既断然拒绝了余玄宗入驻白鹭峰的邀约,势必不好出尔反尔。那么破灭盟诸派便有机可乘。
但是张舜府这番用心注定要落空。在荒海外围建立一处明面上的落脚点,正是自己的既定方针,不可能因为少许阻力便有所动摇。当下并不迟疑,完成环绕龙纹岛的举动之后,将此岛形势要点绘成图谱,录入一道玉简之中以待日后消化揣摩。
随后归无咎便调转遁光,朝着“静虚堂”的方向飞遁而去。
第三十三章 静虚租岛 虚与委蛇
荒海诸岛,除了曲寰岛和中曲、白沙三岛外,其余外围岛屿均林木稀缺,所多者唯石而已。
眼前这座“静虚堂”,屹立于一处四面孤悬的山谷内,通体以丈许长短的条石砌成,外形却是似堡非堡、似殿非殿的模样。金阙银台、玉楼紫阁归无咎见得多了,而如静虚堂这般别具一格的气象,倒也称得上明净壮美,朴素庄严。
归无咎迈入静虚堂的一层大厅内。这大厅很是宽阔,迎面布置了二三十排、每一排足有近百张的六角椅。这些座位上稀稀落落只坐着二三十人,正是破浪锥上同船而来的金丹修士。这二三十人中倒有多半手执一副画卷,细细观看。
大厅东向墙壁,同样悬挂着一幅海图。此图中心的一座狭长岛屿,分明就是这龙纹岛。海图之下,同样有十余个金丹修士凝神细观。
乘舟而来的绝大多数金丹修士,均是随意取一处岛屿。缴纳定金之后匆匆离去。但是眼前这数十人,似乎对选取何处“星岛”极为上心,正在精挑细选。
这些人看到一位灵形修士进来,神色各不相同。有的狐疑,有的沉思,有的面上假作不知,却暗用神识探查。他们自然是知晓前来荒海之人,如非金丹一重修为,多半便是破浪锥第七重中大有背景的存在。但是此辈通常驻扎于中曲岛等三岛,并不租用星岛地界。此时在他们眼中,归无咎倒是一个稀客。
归无咎面对这些金丹修士的探查却恍若未觉,随意在一处座椅座下,静等他们先行挑选。
迎面的柜台上,余玄宗的主持之人是一个年约三旬,相貌修皙清俊的男子。此人虽只是灵形三重境修为,但和面前的金丹修士侃侃而谈。气度凝徐,没有丝毫怯场。他面带笑容的低声述说,兼带手中比划,对面那其貌不扬的金丹修士不住点头,看场面分明掌握着谈话的主导权。
片刻之后,那金丹修士终于下定决心挑选出一处星岛。双方快速交割牌符文契、禁制令牌、岛图阵旗。随后那金丹修士很是不舍的取出六只小盒。主持之人身后,一个十五六岁年轻侍者轻快的走了出来,极快速的将六只木盒一一打开验看,随之揽入袖中,行动间很是伶俐干脆。
五行精玉通常都是凝合成“精玉砂珠”以方便贮存清点。一升五行精玉,可炼化作一枚小指大小的精玉砂珠。需以之修炼时捏破砂珠,自然变回原先的细沙形态。眼前每一只木盒,当中都是贮存了正好百枚“精玉砂珠”。看来这位修士的租期当是三年。
这金丹修士急不可耐的纵云而去。这时座椅上一个衣衫破烂、鸠形鹄面的老者急忙起身,朝那柜台走去。
不料余玄宗那主持之人却对他视若无睹,笑吟吟的走到归无咎面前,拱手一礼道:“可是归无咎归道友当面?在下余玄宗静虚堂主持吴淼。有劳归道友久候,这便请后厅一叙。”
归无咎心中了然,这必定是宗姓老者一行传递了讯息的,当即点头允诺。
厅中的金丹修士都是一愕,随即心中腻歪。这小子分明是最后一个到场,哪里“久候”了?那真气三重境的年轻跟班却极有眼色,高声道:“先散了。有寻租星岛的,两个时辰之后再来。”
厅中之人登时哗然,有几个面貌粗恶的,就要上前来质问。这时不知从厅中哪个角落,传来几声低沉的咳嗽声。众人当即脸色一变,不敢再生事端。放任归无咎和管事吴淼离去。
所谓的“后厅”其实是个五六丈见方的花园。三面复廊白墙,一涵清泉浮映,绿叶朱实,花木繁荣。在这荒岛之上修成这般景致,足见难能可贵。
吴淼和归无咎在园中憩所分宾主坐定。
吴淼只一个眼色,一个青衣长衫的仆从立时上前,听候差遣。吴淼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交到这仆从手中,交代了几句放他去了。
吴淼对着归无咎一拱手,露出一个诚挚歉意:“龙纹岛贫瘠荒芜,物产极少。万幸在下三月之前入岛之时,意外得了一包紫酥茶。此茶产自容州以南的一处隐逸村落,更兼炒炼之法有些门道,至今唯有八个老叟习得。月半之前四位元婴真人考察静虚堂时用过一回,现尚余一半,正好用来救急。否则连些茶水也欠奉,吴某岂不是要失礼于贵客。”
不多时,侍从稳稳托着荷叶茶盘,将香茗奉上。
归无咎心中一哂,余玄宗在龙纹岛上所遣修士确实并不算多,但此岛毕竟是浮海破浪锥的四处入岛门户之一,并非其余“哨岛”可比。归无咎可不相信此处当真就穷的连像样的茶水也拿不出来。
但无论吴淼这番做作是真是假,自己却不能不领他情。品了一口这“紫酥茶”,倒也自有一番滋味。归无咎也不吝啬赞美之词,对吴淼的招待极力称谢。
放在从前未出山门时,归无咎并不愿意与这等八面玲珑的人物有过多纠葛。但自得了真法传承之后,归无咎悟通物无不化之理,气质也潜移默化的随之改变。眼前景象,归无咎也只当是红尘中的一番磨炼,不但没有抗拒之心,反而乐见精微。
缠缠绕绕一翻闲话,半个时辰过去,宾主尽欢。归无咎微笑道:“不过是租借一处星岛,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吴淼正色道:“宗长老极力交代,吴某不敢不敢竭尽心力。不知道归道友是心中已有定计,还是我们静虚堂为道友参详一二?”说完他双掌轻轻一拍。
两个侍者各挽一轴,将一副高约**尺、长约丈许的海图小心翼翼的移了进来。
归无咎瞥了一眼,这幅海图和大厅墙壁上的那副看似大同小异,却详细了许多,除了密密麻麻的岛屿之外,对余玄宗的力量分布也标注的甚为分明。这显然是余玄宗内部使用的图谱。
吴淼道:“不知归道友是要选择旧岛,还是新岛?”
归无咎不知还有旧岛、新岛之分,当即询问其中有何奥妙。
吴淼笑道:“荒海地界虽然是以岛屿为单位分割出租的,但是一位金丹修士,自然不可能在一年内将地下的五行杂玉炼化一空。曾经为人所开掘,期限到期之后重新出租的便是旧岛。相应的,为我余玄宗新近探明,从未出租过的便是新岛。”
归无咎虽然心中转瞬间就对新岛、旧岛的优劣作出判断,但还是问道:“还要请教这旧岛、新岛的长短利弊。”
吴淼看了归无咎一眼,缓缓道:“旧岛的好处自然是有现成的地坑,不用费力发掘。至于不足么,自然是岛中虚实有不密之虞。”
归无咎毫不迟疑的点头道:“那在下当选择一处新岛。”
第三十四章 余玄拉拢 择岛贞如
吴淼似乎早已料到归无咎会作此选择,含笑点头道:“道友请看。”
他自袖中掏出一枚骨形令符,对着海图轻轻一摇。这图中泛出或金,或白,或紫的点点光芒,顿时鲜活生动起来。
吴淼道:“这些星岛都是我余玄宗近十年之内探明。紫色光点所标示的岛屿,五行杂玉所处位置深入地下千丈以上;金色光点所标示的岛屿,杂玉矿脉处于百丈至数百丈之间的地层。至于白色光点,矿脉所在之处均浮于浅表,易于发掘。”
看归无咎似乎正在沉思,吴淼补充道:“我余玄宗开放外租的星岛,都是如图中白色光点所示的浅矿岛屿。毋庸讳言,杂玉矿脉埋藏较深的,其品质也有可能更高。当然,那些炼化精玉的金丹修士,多半也没兴趣将精力浪费在开凿地坑上,亦无力炼化高品杂玉。但是归道友师承器道真人,本就是为了探究五行杂玉之秘而来,想必是要寻租深矿岛屿的。甚至归道友选定岛屿之后,我余玄宗派遣人手代为发掘也无不可。”
从取出余玄宗内部专用了海图开始,这吴淼的一举一动,都暗含着释放诚意的信号。倘若外人看到眼前这这副模样,只会当归无咎背后的“器道真人”已然成为了余玄宗的客卿长老,哪里还会认为双方其实敌友未定,依旧可能是竞争对手。
归无咎笑指着海图上的白色光点道:“一探五行杂玉之秘,那是师尊的志向,并非区区一个灵形修士所能涉足的。在下先行一步,光临这荒海地界,不过是观其风貌,眼见为实而已。寻常修士所用的浅表矿脉星岛,己经合用了。”
吴淼脸上含笑,连连点头。随着他大手一挥,海图上紫色、金色光点随即隐去,只剩下数百白芒散发出醇和光华。随即他倒持令符,掐一道法诀。图中龙纹岛周围突然逞现六个圆圈,大致将百余个白色光点包裹其中。
吴淼指着画出的六个圆圈道:“容在下冒昧多嘴一句。归道友所择星岛,最好不超过这圈定的范围。当然,这只是我余玄宗为归道友安全考虑,绝非强迫。如果归道友一定看重了他处的岛屿,在下也绝无二话。”
归无咎轻啜了一口紫酥茶,缓缓问道:“敢问缘由何在。”
吴淼此时却郑重起来,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虎玉节放在归无咎面前。
他一拱手,肃然道:“这是我余玄宗龙纹岛卫岛修士的调遣符节。激发当中禁制,龙纹岛上的卫岛修士便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吴某所画的六个圆圈中心,正是余玄宗卫岛修士的六处据点方位。在这六个圆圈的范围内,我宗卫岛修士足以在一炷香的功夫内赶到玉节传令之处。”
归无咎亦收起笑容,起身道:“卫岛修士的据点位置当是贵派机密,怎么能轻易泄露给外人。更何况贵派的卫岛修士,想必都是金丹修为,轻易为灵形修士所驱使,恐怕大大的不妥。”
吴淼连忙起身一拜,以极诚挚的语气道:“我余玄宗内,和凝真人位分之尊,只低于韩掌门和两位掌门师叔辈的耆老,远在大多数元婴真人之上。令师如果成为我余玄宗客卿,那么归道友的地位当不下于掌门真人的入室弟子。到时候吴某还要企盼归道友多多提携。归道友只要愿意,连白鹭峰都可得了去。一处“哨岛”的据点位置,又何足挂齿。”
若是一个定力不深之人,指不定此时就被余玄宗的手段迷的神魂颠倒。
吴淼见归无咎正在出神,以为他是在犹豫是否接这白虎玉节。当即再加一把火,高声道:“此符节用与不用,全在于归道友自己。吴某可以作保,倘若归道友不主动激发牌符,余玄宗卫岛修士绝不会主动前来相扰。哪怕此符从未使用过,权充作朋友间交换一件信物,也是好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归无咎自然不再拖沓,果断将白虎玉节收入囊中。
吴淼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了,愈加振作精神,将海图中的白色光点对应何等岛屿一一介绍。
这海图似乎是一道很是新颖的法器。吴淼持灵符对准任意一处白点凌空一磕,这图画即为之一变,似乎是将那白点处放大了数百数千倍一般,足以看清楚星岛的具体形貌。
归无咎考虑了一番,还是并未拂了吴淼之意,在龙纹岛西南方向的圆圈内,选定了一处名为“贞如岛”的小岛。
吴淼问道:“不知归道友租借此岛多长时间?”
归无咎笑道:“归某在此间最多逗留一年半载,便将前往中曲岛一行。但是来荒海的路上,听闻贵宗为聚拢生气,招徕散修,在这荒海举办了“三会”,堪称四州一海之盛事。听闻这三会的与会资格,可都与租岛年限相关。从宽计数,租期先暂定一百年。”
吴淼会心笑道:“无论归道友租期几何,这荒海三会的资格定然是对归道友开放的。不过租借荒岛可是先钱后货,归道友租期长久,也算是照顾我余玄宗生意,吴某自然欢迎之至。”
归无咎笑而不答,纳物戒中波纹漾起,二百个木盒磊成十堆出现在案上。吴淼身后那伶俐仆从立刻将之收起,并不打开查验。
吴淼随之将贞如岛的禁制牌符、三会签牌等物交到归无咎手中。顺手又取出一副卷轴道:“荒海诸岛屿附近的断绝邪,虽较有规律,不如外海之变幻莫测,但也不可完全轻忽。历来寻租星岛的租客,本宗均交于其一份行道图。不过图中所绘,只是近岛数百里方圆和往来龙纹岛之间的安全路线。归道友手中这幅海,却是以龙纹岛为中心,所有已探明规律的邪分布流走图。”
归无咎自然再次致谢。双方寒暄再三,归无咎终于告辞而去。临别之际,吴淼又相赠数套阵图,据说布置下来足以抵御数位金丹修士联手围攻。
出得大门,归无咎心中一笑。这一下他是真的有些佩服余玄宗的手段了。
吴淼虽然只是灵形修为,但是能够在做这静虚堂的当家,似乎还能调御为数不少的金丹境的护岛修士,确然有几分门道。
此人拉拢手段真是炉火纯青,完全站在你的角度上着想,处处示之以诚,相接如旧友。既教人难以推拒,行事又极有分寸。
别的不说,归无咎租借贞如岛百载,吴淼就没有说什么“免收租金”一类的话,那样等于平白小觑了归无咎。然而白虎玉节和余玄秘图所释放的诚意,又岂是区区二百盒精玉可比?
第三十五章 真假布置谋取栗
归无咎出了静虚堂,仔细观看了海图,对其中避过断绝邪的路线了然于心后,便直奔贞如岛而去。
贞如岛在荒海诸岛中是一座极为罕见的有植被覆盖的岛屿。两座锐锋之间,有一小片怪松悬结,形成一丝显赫的绿意。对于陆上之人来说,这盘根虬干的老木枯枝着实无甚可观。但在这荒海之中,却是弥足珍贵。
归无咎在海图中显现出这贞如岛的样貌后,毫不犹豫的便选择了此岛。吴淼见状会心一笑,似乎很是理解归无咎的选择。
然而这其实只是归无咎表面上的理由而已。
这贞如岛真正的好处,在于地理位置极为开阔,虽然距离龙纹岛并不远,但是却避开了三四片星罗棋布的群岛,转头向西便是一片开阔的水域,足以避过绝大多数修士的探查范围,深入荒海之南。
这对于归无咎下一步的行事,很是关键。
距离贞如岛约莫十里,一道青的云气环绕四周,代表着云气之内,便是贞如岛的领地。归无咎取出吴淼交与他的牌符,念动口诀。这云气登时打开一个缺口,宛若门户。归无咎更不迟疑,纵光遁入。
这云气并无丝毫防御之能,只起一个圈定地界、辨认气机的作用。外人如果擅闯,必将为岛主发觉。
归无咎围绕贞如岛飞遁一圈,选定的开拓洞府的位置,正是其中一座险峰的峰底。这也是势所必然,因为余玄宗用“探灵盘”探测的本岛五行杂玉所在,就在此峰之下。归无咎所斟酌的,不过是门户方向、禁阵的覆盖范围而已。
归无咎对于布置洞府的阵图自然早有准备。但是吴淼所赠三套阵图他既然收下,就没有不用的道理。当即取出阵盘,算定方位之后一一布置阵眼阵基。
吴淼所赠三阵图名为《地灵幻行阵》,《烈风水火阵》,《甲兵土牢阵》。一为幻阵,一为杀阵,一为御阵。正是修士布置洞府的标准配置。在这三阵内部,另行取出一套自家携带的《三返权舆阵》。此阵堪称《六返如意阵》的简化之作,寻常的金丹、元婴修士断不能破解。
随后归无咎不得不亲身充当力役。取出七八件飞剑、飞铲、铜锥、铁锤一类的法器,在这石崖之底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击,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凿出一座洞府。
至于洞府的形制、大小,大体仿照盘炉峰双游洞,一间宽敞的正室,连结三处暗室。不过所处环境不同,洞府的设计自然也要有所改进。原先盘炉峰双游洞仅有正门一个入口。而这间洞府,归无咎仔细构思之下,花费三四日的功夫挖掘了两处暗道。不过归无咎只是分神驾驭两件法器劳作,并不妨碍他同时处理其他事务。
一处暗道由地底潜通,出口在三处阵图范围之内,巧做掩饰。另一处暗道却拟由洞府深处一直向后山延伸,直接从整座山崖的背后穿出。由于长度超过数千丈,自然越过了三道阵图的覆盖范围。
这一道暗道在归无咎的计划中,应在距离打通山壁还有数尺时停手。遇到紧急情形要用到这处暗道时,驱使法器符奋力一击可以当场击破一个窟窿。如果凿通山壁再做伪装,反显画蛇添足,也缺了浑然天成的效果。
这一番劳作其实本不必亲力亲为,但归无咎不得不如此做。那吴淼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精,归无咎小心应对,也不能失了章法。
吴淼所赠白虎玉节、护岛阵图,归无咎无不笑纳。甚至所选岛屿的范围,似乎也从善如流,并未超过吴淼所圈定的范围。如此作为,只为安其心,怠其意。
但是当吴淼建议由余玄宗卫岛修士代为开掘洞府、地坑时,归无咎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修道人的洞府堪称最大倚仗,轻易不能假手于人。如果连这一件事归无咎都放心由余玄宗的人代劳,那这火候就太过了。
过犹不及。
对方很容易判断出,自己有着充足的信心,和不为人知的底牌。
开掘洞府必须独力完成,表现出自已的谨慎姿态。使用了余玄宗所赠三道阵图的同时,再布下一道属于自家的阵法。这才是恰到好处的行事分寸。
三日之后,洞府真正整理完毕,归无咎盘膝静坐,看着眼前刚刚发掘的浅坑。四株紫玉珊瑚的淡淡光华映照在他的脸庞上,光暗流转,一如他此时心中的波澜。
吴淼所言果然不差,余玄宗的岛图也甚是精确。这座贞如岛的五行杂玉矿脉确实就在浅表。掘地不过三四尺,就发现了眼前这五色斑斓之物。和玉石有几分相似,但是不如玉石密致明润,仿佛其上涂抹了薄薄一层烟灰。
五行杂玉。
默然半晌。归无咎自纳物戒中取出一物,托在掌中。
约莫半柱香后。凝视着掌中指针略微偏转了半分的“仆苏盘”,归无咎心中一哂,果然如此。
归无咎双眸中精光闪动。大袖一展,他右手双指间夹了一张半尺长短、铭文繁密的符,元光闪烁间,就要激发此符。
但是沉思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一道若有若无的灵光荡漾,紧张的空气还是缓和下来,归无咎深吸了一口气,将这道符收回袖中。
此符名为神元断绝符,一旦使用,等若将方圆数十里内的一切道门外物用“蚀神疴气”清洗一遍,如无自身法诀护持,任你何等隐秘之物,也要被洗绝灵性。
虽然五行杂玉自身性质奇妙,不虞盗掘之患。但是想必余玄宗敢于放心将之出租,依旧是有着保险措施的。否则万一某一派有盗掘五行杂玉而灵性不失的手段,伪装散修潜入其中。只消准备足够多的储物法器,便有可能导致五行杂玉大量流失。
飞遁至此的路途中,归无咎便设身处地的猜想余玄宗的手段。最佳的防范措施,无过于在每一个已经探明杂玉矿脉的星岛的隐蔽之处,埋设一颗“地脉赋形珠”。有此珠在手,岛屿上如有什么开掘地坑导致的地形变动,尽在余玄宗掌握之下。这一手段成本低廉却很是偏门,没有一等宗门的底蕴,料想也难以觉察。
刚才以“仆苏盘”验证,归无咎所虑正是事实。
其实归无咎开辟的那两道别出心裁的密道,也是半真半假,暗藏心机。其用意正是要做给余玄宗看,以显示自己用心之深,经营之密,全部心思就只在这座贞如岛中。
自真传铨选之后明了自己的道途所在,归无咎每一步行事均洗练利落,不徐不疾。并未因三百年成就元婴的紧迫而伤了心境圆融。
但是当离开宗门,远行荒海的终极目标---五行杂玉出现在面前时,归无咎刚才有一种冲动,使一张神元断绝符,将那不知藏于何处的“地脉赋形珠”彻底摧毁,然后取出元玉精斛,开始修炼!修炼!修炼!
但是随着元光一洗,心澄如镜。这个冲动仅仅存在了一刻,就被归无咎彻底化去。
归无咎长身而起,在洞府中静静踱步。
他的脸庞镇定,坚毅。低声自言自语道:“还不是时候。”
第三十六章 殚虑无余力 山水有相逢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自忖所虑万无一失。面上流露出自信的笑意,信步走出洞府之外。
归无咎在另一座山峰中同样开凿出一个简易洞府,外布一道禁阵。
此事做完,归无咎一抖腕,手中多了二物。一件是一卷青底黑镶的符,另一件是八只尺许高低的杂色小旗,以细密丝线捆成一扎。
一掐法诀,八个小旗散布开来,镇定地表。那数十张符在空中升降起伏,一番飘荡之下,依方位紧贴在两座山峰上,随即隐没不见,如同沉入泥中。
这两种手段,是使两座石山更为坚固,同时隔绝神识灵机的探查。至于在另一座山峰中费了两三个时辰开凿第二座洞府,其实完全无用,不过是为了给了归无咎接下来的动作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现在,那不知埋藏在何处的“地脉赋形珠”便感应不到两座山峰,而只能探查到地表以下。这一手乃是大门修士经营洞府所用的罕见手段,为散修之辈所无。但以余玄宗的根底,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
按理说,归无咎只需如法炮制,将地下灵机感应一一镇压,那“地脉赋形珠”便如同聋哑,再也无法发挥作用。
但归无咎却不能如此做。修士将洞府所在山脉、地表甚至地下十余丈加以封镇,本属正常。但若将地底数十丈甚至百丈以上一并封镇,那就欲盖弥彰了。
归无咎返回洞府之中,取出一支半尺长短的线香。手指弹出一点火苗,将之点燃。神奇的是,这香火点燃后烟成碧色,升腾了半尺高度,凝而不散。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支香完全燃尽,化作几段残灰。而那碧烟却愈发聚拢,滴溜溜的一阵翻滚,化作一只活灵活现小猴模样。
这小猴张目四顾,随即伸出右爪挠了挠腮,动作宛然,与真猴无异。随即它鼻端轻嗅,跃出几步之后,一溜烟的沉入地底。
归无咎敛息入定,静静等候。
过了半个时辰,地上升腾起一股青烟,却并未再次变幻成猴状,而是凝成笔直的一道。归无咎毫不犹豫,张口一吸,将这道绿烟吞入腹中。
还有最后一步。
接下来一个月时间,归无咎每日作息极有规律。
他早起之后环岛一周,或东或西飞遁一个时辰,然后返回。至于其他的时间,一概呆在洞府之中,以炼化五行精玉之法有条不紊的修炼。即便有心人窥探,也只道是他在探查周围地理形势。然而就这不着痕迹间,归无咎已然做成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环绕贞如岛,暗暗布下两道阵法。
其中一道阵法,名为“心返”大阵。
此阵布置极为简单,只需环绕岛屿,将三十六枚“心返子珠”暗暗投入水中即可。“心返子珠”本是天地生成,外貌经过特殊炼化,和普通石子无异。即便有人窥探到归无咎将此物投入水中,也无法潜入至少数百丈深的水底,将之准确打捞。
“心返”大阵不主动释放灵机,却能将数十里范围内的修士气息完全捕捉,探查范围还要超过元婴三重修士。如心观照,返其本真。心返二字,正合其名。
归无咎到底只是灵形境界。灵形境和金丹境的差距是全方位的。如果说归无咎有什么优势,那无非就是信息不对等带来的先手之利。如果一时不慎泄露了底细,归无咎行事势必处处受制。
以灵形修士和金丹、元婴境界的神识差别之大,如无布置,极有可能为人窥探而懵然不觉。到时候归无咎除非龟缩于洞府中。否则很多手段即便在贞如岛上,也不能尽情施展。
第二道阵法名为“听云”大阵。
此阵但闻其名,似乎透露出一股悠游自在之意。实则不然。听云之阵,其实和余玄宗“迁星子母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范围小了许多。在环绕贞如岛的百里范围内,朝着四个方向布下阵基牵引之力。
如此一来,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变故,归无咎也可以轻松达到超越金丹修士的遁速,并瞬间拉开上百里的距离。
尽管归无咎所藏符法宝之中包含不少神妙遁法。但是这类法门往往不能及远,近不过数丈,远不过数百丈。只可用于斗战中闪转腾挪,却不足以摆脱对手。
至于所经营的另一件事。归无咎每次出行之后,返回贞如岛的路线都是固定的。海上飞掠半个时辰,会越过一座和贞如岛大小相当的荒芜岛屿。
这看上去似乎也没有丝毫奇怪之处,因为除了探明“五行杂玉”存在的星岛之外,荒海内的无名小岛不知还有多少。只不过这等岛屿既无物产,地又狭小,不但无人驻扎,甚至连名号也是没有的。
没有人注意到,归无咎在掠过这无名小岛时,同样暗暗撒下心返子珠。
“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贞如岛!”归无咎心中暗道。
今日归无咎再次驾驭元光飞遁到无名小岛附近。只要再布下最后三枚“心返子珠”,围绕此岛的“心返大阵”便能大功告成。
归无咎飞身下掠,随着三枚圆珠悄无声息的落入水底,三十六珠之间的联系瞬间形成,小岛周围数十里方圆纤毫毕现。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归无咎脸上的微笑,这一月劳作大功告成的欣慰,陡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转而被一层冰冷严霜所代替。
西南方向,距离自己十里出头。一道遁光朝自己所立方向肆无忌惮的急速奔驰,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荒海之上熔炼五行杂玉的金丹修士数量何止千万。但这些人散布于这片广阔海域,其实如同投沙入水,掀不起半点浪花。归无咎可不相信真的会有什么偶遇。
归无咎当机立断按落遁光,降落在孤岛边缘的水面上,静静等候。
片刻之后视线内出现一个小黑点,随即这黑点快速扩大,扩充成一个人影,出现在归无咎面前。
这是一个银发披身,皂袍麻靴的干瘦老者。此人鸠形鹄面,相貌粗恶,背后却扎了一件精致的大红披风,颇显不伦不类。
当着一个灵形修士的面,自然没有必要掩饰自身气息。一股混圆执中的意蕴在空气中流淌,统御着此人周身上下的法力流动。但是这股意蕴凝而不活,寂如死水,静如寒铁,好似没有半点生机。
断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
这也不足为奇,混迹荒海九成以上的人物,都是这等修为。
这老者见归无咎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候,似乎已知自己要来,脸上倒是显露出几分惊讶。
归无咎心中诧异不亚于这老者。原来这人正是旧识。一月之前在静虚堂寻租星岛时,不声不响的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排队上前却被自己“插队”的,正是此人。
尽管对此人身份判断的**不离十,归无咎还是笑眯眯问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先生着急赶来,有何见教?”同时左手在空中轻轻一拨,四张符一字排开,浮荡胸前。
这四张符一黑,一黄,一白,一蓝。除了那白色符通体白的一片,恍若一片冥雾。其余三枚符上均附以繁密的纹饰字符,但丽之中不失清逸玄妙,一看可知并非凡品。
这老者也是活了五六百载寿数的金丹修士,平时自负有些见识。但是归无咎取出的这四枚符,他却一枚也不认识。
呆了片刻,此老不惊反喜。冷然一笑,露出一口锃亮黄牙,声音很是锐利:“见到老夫这大红披风,还能问出有何见教。你这小子倒有趣得紧。看来在荒海地界,吾等的大名还不够响亮。以后行事,当更用力一些了。”
归无咎双眼一眯,淡漠道:“红衣会?”
第三十七章 符门秘法 丹中妙韵
红袍老者一耸眉,讶然道:“原来小辈还有几分见识。你这小子行事倒也谨慎,围绕岛屿巡游探查,竟持续了一月之久。但你毕竟经验不足,犯了两个错误。其一,你每次巡岛的路线都是固定的,这便给有心人摸清了规律。其二,你选择的这座岛屿过于偏僻,正好给与了我等下手良机。”
红袍老者似乎很是兴奋,哈哈一笑:“你背后的势力再强横,在这荒海也要按照规矩办事。对于五行杂玉感兴趣的名门大派,便当老老实实在中曲三岛呆着。至于这哨岛、星岛,却是破落散修的地盘,不是你们能够涉足的地方。既然你这肥羊巴巴的赶来送死,老夫不能不笑纳。看静虚堂执掌对你毕恭毕敬的巴结模样,想必你这小子背景不凡吧?但愿你的身家,能够给老夫一个惊喜。”
归无咎嘴唇溢出一抹笑意,悠然道:“一个金丹修士,在对一个灵形修士下手截杀之前,居然有闲心说这么多废话。由此看来,老先生在红衣会中,也是个不得志的。”
老者脸色一青,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狰狞道:“小子,你是嫌死的不够快,还是不够惨。”
归无咎淡淡的道:“你也犯了一个错误。你太谨慎了。哪怕你早一天动手,我也不会和你计较,最多让余玄宗的人将你赶走。”
红袍老者哼了一声道:“知道你这小子有些跟脚。你若自恃有脱身的手段便可以口出狂言,那就大错特错了。教你死的明白。老夫红衣会十八将中排行第七“覆山将”座下火云道人。今次出猎,有“覆山将”亲自赐下八尺松萝罩,你纵有脱身底牌,也是在劫难逃。”
说完火云道人大手一挥,隐约可见一袭豆青色纱罩一闪而逝,化作八道青光,极速往八个方向落定。显然是在布下一座高明的困阵。
这件“八尺松萝罩”的宝物显化出的阵法极为高明。依五行相感之性寻机感应,落地生根。除非有元婴三重真人短距离缩地成寸的本事,否则见到此阵施展之后,再想着飞遁逃逸,便已然不及。
岂料归无咎站在原地不动,右手曲指连弹,六道紫光分散射出,勾连缠绕,瞬间凝成实体,竟然同样布下一道阵法。
瞬息之间,这处海面形成一道异象。一座光华闪动的青色法阵宛如倒扣的琉璃花碗,稳稳坐落在海面上,覆盖着数千丈方圆的范围。而这只“花碗”之内,似乎又有一座小巧的六面紫屏风坐落其中。二阵相叠,情形诡异。
火云道人愕然:“困阵?不对,以灵形修士的法力,不足以布下一座困阵。小辈何意?”
归无咎笑道:“一道小小法阵,名为“红尘晦暝”,隔绝阵法内外灵识感知。白日杀人,不宜骇人耳目。老先生如果怕了,这便请自行离去。”
火云道人放出丹力气机感应一番,果然这六面紫屏风阵法清光流转,气机勾连薄弱,确实并非困阵。他瞬间分辨明白,此阵犹如海市蜃楼的原理,将周围漫无边际的空旷海面拼接显化,形成一道幻象,掩饰住阵内之景。
火云道人仰头大笑,声音刺耳中带着诡异:“不知你是高门大派被宠坏的傻子,还是个招摇撞骗的疯子。你家师长没有对你说过灵形境和金丹境的差别吗?”
火云一口黄牙咬的格格作响,满是恶毒的道:“哪怕是老夫这般止步金丹一重境者,要杀一等宗门的核心灵形弟子,也只像捏死一只蚂蚁。”
归无咎淡然道:“差别自然是有的。论法力强横,老先生要比在下强了数十倍。”
火云再度狂笑:“看来你果真不知道。那么你死的不冤。现在老夫只关心你的纳物戒内有多少宝贝。”
星驰电走之间,二人同时动了!
在前一个瞬间,火云道人似乎还意态悠闲的和归无咎聊天,然而动作由极静到极动,法力由积蓄到涌动,似乎没有丝毫征兆!
只见他大手一摇,手中滔滔法力凝练卷动,化作一杆长枪,正是金丹修士运用丹煞的“气化神兵”之法,朝着归无咎猛扎过去。
同一时间,归无咎身前漂浮的四枚符纷纷炸开。
黄色符,化作一袭灵动致密的金色光华包裹于归无咎周身上下,仿佛为归无咎穿了一件极厚实的棉衣。
黑色符碎裂之后却似乌贼吐墨,快速喷出七团黑绿相间的烟云,随之如蛛网一般粘附在归无咎的白袍之上。眨眼间将一件通体洁白的长袍,染上七团水墨,看图案似是虬枝枯藤,又似是远山层叠。
而那白色符似乎化作一团微不可察的白气,隐入归无咎身体之中。蓝色符隐约成六七个星星点点,随之四散不见。这两符倒是动静不大,不知有何神妙。
除了这四枚早已备下的符,归无咎右手一抖,一连十二枚土黄符散开来同时施展,化作十二道光墙。
十二道珍品土灵符。
这十二道珍品全部是用“合真法”炼制,相当于八十四道通常意义上的珍品土灵符!
珍品符,一张相当于十张凡品符。那日黄正图同时抵挡了石天祥十余枚普通符攻击的,正是此符。
然而这十二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凝练铁壁,面对金丹修士的神通一击,竟然似乎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犹如长堤溃围般破碎开来。
这像极了那日石天祥对黄正图一战的场景,但攻守之势逆转。
然而火云道人的“气化长枪”的攻势终于也顿了一顿,势头稍有减缓。
归无咎一蹙眉,飞速做出决断。最终未施展其他手段,把身一摇,元光暴涨,仅凭自身遁法闪避。
火云道人投掷出的“气化长枪”看似被十二道土灵符阻了一阻。但其实速度仍是极快,远远超过灵形修士的遁速。这长枪瞬间飚过数十丈的距离,归无咎也只能将肩膀偏了一偏。
就这一偏,长枪险之又险的从归无咎肩头半寸之外扎了过去,击打在海波之上,掀起数十丈高的海潮波浪。然后凝成长枪之形的元煞之力混合着漫天水浪,遽然炸裂开来。
虽未正面命中,但这长枪爆裂的余波,依旧能够对归无咎产生莫大的杀伤力。
这时,归无咎身上明黄的光华瞬间充盈圆满,抵御住周身数丈范围内侵袭的炸裂之势,并未受到任何损伤。但是这股气流似乎过于宏大,归无咎终于还是身子一摇,向后退出六七步。
火云道人只是极随手一击,而归无咎却似乎手段尽出才能勉力抵挡。金丹境和灵形境,差距悬殊可见一斑。
但是火云道人却合不拢嘴,一副如见鬼魅的神情凝视着归无咎,似乎方才之事,是他六百年人生阅历所未闻。
而归无咎似乎也并不觉得受挫,他大袖一拂,洒落身上水珠。
试探性的一击之后,气氛瞬间又归于平静与微妙。
修士由灵形成就金丹,是一大飞跃,号称练气驻形之圆满,成就无漏之身。其中奥妙,有三重蜕变,号称“金丹三宝”。
其一为“抱丹成圆”。所谓金丹,七还九返,精微执中。宛如修士一身法力的圆心,位君以制臣,执中而制外,修行所得的种种精微变化,皆受金丹统御。所以金丹修士对于自身之力掌控精微,远非灵形修士可比。
就如当日冲霄阁众灵形弟子的“玉珠落盘”之戏。若是由金丹修士来使,哪怕是功法最低劣的金丹一重境散修,玩出复杂百倍的花样也不在话下。
其二为“虚丹成韵”。金丹修士,灵识极为纯粹。一动一静,神魂感应;转圜无隙,驾驭随心。暗合于几微,寻迹于无形。神意一动,有如弩箭离弦,间不容发。
其三才是“合丹成煞”,元光之力转化为丹煞法力,力量之强横远非灵形修士可比。即便是金丹修士中的最弱者,也要比灵形修士强上数十倍。
古今以来金丹、元婴修士为低辈修士所暗算的事例并非没有。但那有一个前提,高阶修士大意之下马失前蹄,错估了小辈手段。
如果金丹修士放下身段主动攻袭一位灵形修士,那对方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准备再多的外物也完全无用。哪怕名门大派的灵形弟子,遇到金丹修士也需远远避开。能够准备一二保命手段,已经是极限。
灵形修士和金丹修士之间的最大差距,不在于“合丹成煞”之后法力悬殊。更是因为“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境界鸿沟。神念一起,丹煞呼应,杀人于无形。低辈修士通常连抵挡的念头都不会有,就已然中招。
火云道人施展“气化神兵”凌空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已是猝然发动用了金丹修士“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手段。
火云道人出手之后,好似已经看到了归无咎胸腹被贯穿一个血洞却懵然无觉的场面。
然而归无咎反应之快,元光驾驭之动静无碍,几乎不下于自己这金丹修士。
归无咎开始说“无非是法力强了数十倍”,火云道人还暗嘲他毫无见识,只知金丹和灵形之间法力强弱悬殊,而不知“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之奥妙。这时候见到这离奇场面,不由生出惊疑。
火云道人看的分明,方才的一切动作都是归无咎自身作出的决断,而非引动了什么师长赐下的自行救主的保命底牌。
归无咎声音清冽:“现在走还来得及。”
第三十八章 守御伺反击 正兵藏奇计
火云道人怒气上涌!
虽然眼前景象出乎意料,但他却不信自己收拾不下一个灵形修士!再次使出气化神兵的手段,只不过这次不是化作一枝长枪,而是七枝,将归无咎周身上下完全笼罩!
方才归无咎虽然反应神速,但由于遁速所限,其实也不过是险而又险的避过自己一击!
就算你有媲美金丹修士“虚丹成韵”和“抱丹成圆”的反应速度,但是移速不及,那也是完全无用!
归无咎丝毫不乱,信手拈来,双手各执出三枚符洒出。
火云道人心中冷笑,方才他一击之力,击破十二道土灵符如穿腐土。此时自己七矛齐出,对方却只取出六张符,不过是杯水车薪,济得甚事。
但火云道人定睛一瞧,这六枚符三枚赤红,三枚深蓝,纹饰形貌甚是诡异,并非是土灵符。
这六张符三枚向左,三枚向右,正向着火云转身袭至。
归无咎已然试出,哪怕是品质再高的八阶符,对战金丹修士时作用也收效甚微。于是索性弃之不用,转守为攻。以小烈焰符,小落雷符试探攻击。
电光火石的功夫,七枚气化长枪攻杀至归无咎身边。
归无咎果然不及飞遁。但是他毫不慌乱,白袍上右肩处一团墨云轰然崩散,然后衣袍恢复一小片洁白。他的身形诡异的在原地消失,旋即出现在数丈之外。
虚空挪移。
这一手倒和元婴四重真人所施展的“步虚挪移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步虚挪移术”只不过能够将尺许大小的外物挪动少许范围。将一个大活人挪移数丈之远,简直闻所未闻。
七枝煞气长枪再次狠狠炸开。归无咎虽未正面中招,但是方才一爆之威已然不容小觑,现在七枪连环爆裂,掀起的爆炸足够对近在数丈的归无咎造成致命伤害。
这时包裹归无咎的黄色光芒再次如花苞绽放,光芒更明润了三四分,堪堪抵御住爆破之势的侵袭。这一次海潮声势更为惊人,这股汹涌澎湃之力使归无咎如纸鸢般飘荡出十余丈方止。
火云道人来不及惊讶,六枚符也攻杀到他面前。他冷哼一声,口中吐两团丹煞。这两团煞气陡然膨胀开来,化作两团阴森森的网兜,迎着这六枚符击去。
虽然火云道人并不认为归无咎的符手段足以伤到自己。但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尤其是做这杀人越货的买卖,如果不小心谨慎,早晚阴沟里翻船。
六张符正中丹煞所化网兜,发出一阵惊天爆响。随之可见火星弥漫,浮雷滚滚,犹如火树银花,天池倒卷。待金火之气稍散,肉眼可见网兜被击破两个大洞,溃散成大大小小的数百团浊气,在空气中犹如无头苍蝇般转圜不定。雷火之势尤未止步,朝着火云道人漫卷而来。
只是这剩余的威能其实已不足一二成,火云道人鼓动丹力振臂一荡,便将这雷火二气远远泻去。
火云道人手心冒汗,暗呼侥幸。如果自己当真小觑了这六枚符,眼下非吃一个大亏不可。但是现在既然探明此符威能,那么以金丹修士的遁速和手段,抵挡此物不在话下。
对一个灵形修士连续两次攻袭无功,还让对手出手反击,火云道人自觉难堪。但想到归无咎家底如此丰厚,斩杀了此子的收获,恐怕要远远超过袭击普通金丹修士。想及此处,他又转怒为喜。他本来相貌就甚为丑陋,此时面色乍阴乍阳,形同妖魅。
尽管眼下处于下风,归无咎现在心头却很是畅快。以灵形修士身份和金丹修士公平交手,是一份难得的机缘。
唯有修习直指大道的至高上法,并将自身灵形元光修炼到至精至微,至纯至化的地步,方能在灵形境界做到媲美金丹修士“抱丹成圆”“虚丹成韵”般灵动自如。
九大上宗三十六万载以来,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也不超过百人。这当中除了极少数中途夭折,其余至少都成就了真君大能,甚至更进一步。
越衡宗这一代,唯有归无咎一人到此境界。就算是宁素尘,若她果然接受了南垣一门的传承,而非直承《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也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没有了“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优势,眼下火云道人论法力之强横比之归无咎虽然强了十倍有余,但双方只有量的差距,没有质的跃迁!
归无咎借助自身的雄厚家底,自然有资格和火云道人一战。
火云道人也是老辣之辈,迅速从沮丧挫败的负面情绪中恢复过来,回想了归无咎的手段,审视自身战术。
在火云道人心中,归无咎一位灵形修士,被师长遣入这金丹修士遍布的荒海,那么他最重要的底牌无非两种:一种是遭遇强敌后的逃命手段,另一种与敌偕亡的拼命手段。
逃命手段他自忖早有远虑,求覆山大将赐下“八尺松萝罩”克制。
倒是拼命手段不可不虑。火云道人若亲身上场搏杀,战力其实还能更胜几分。但他却不愿如此做。
自己这门“气化神兵”神通消耗并不甚大。再使用个数百击也不在话下。这小子威能奇诡的神秘符必定有限,自己慢慢逼出对方全部底牌,自然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火云道人计较已定,又是七枝气化长枪对着归无咎投掷过去。
在长枪将要抵达的瞬间,归无咎果然如先前一般身形消失,挪移至周围数丈之外。同时袍服上胸口处一团墨绿色的图纹消失不见,空出一片雪白。长枪爆裂之后的余波,亦再次被归无咎周身那宛若棉絮的金色光华抵挡,未能对他造成威胁。
在抵御火云攻杀的间隙,归无咎再次以六张符回敬。然而火云道人已然知晓这雷、火符的根底,也就轻松避过。
火云道人足以分辨出,归无咎这神妙离奇的遁术每使用一次,身上那半墨半绿的图纹便少了一团。这七团图纹用尽,便是他毙命之时。
当下毫不犹豫,解了红色披风,舒展双臂奋力一甩。丹力离体极速鼓胀,俨然化作一个弥漫数丈、阴煞逼人的污浊水池。“气化神兵”源源不断的从中凝聚成形,犹如砚中墨汁显化文字。这气化长枪照例一次七枝,朝着归无咎冲杀而去。
只见归无咎的身影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在那方寸之地腾挪不定。就在衣袍上最后一团墨绿图案消散时,火云心中一定。
然而让火云道人瞪大眼珠之事发生了。却见归无咎一抖衣袖,又是数十张符洒出,然后化作密密麻麻的蚊蚁,爬满衣袍。这一次并非是七团纹饰,而是将好端端一件白袍,彻底染成碧色。
不但如此,火云道人每一次用这气化长枪的手段攻杀,归无咎亦不多不少,还之以六张符。尽管火云应对得法,这些符无法对他造成直接威胁。但是弥漫开来的火气雷光毕竟声势浩大,火云道人也不得不分出一二分心神应对。
归无咎本想欣赏火云道人再三出手无功后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惜却未能如愿。
尽管归无咎遁样符数量之多超出预料。从火云道人目中闪烁的凶光中亦不难分辨他此时的心境;但此僚却一语未发,阴沉着老脸向后缓缓退了数十丈。
或许在红衣会中,火云道人只是修为最低的存在。但是能够从山野散修成就金丹,哪一个是易于之辈!对于生死之争的残酷决绝,没有人比他们体会的更加深刻。
现在火云道人分明已经沉下心来,把归无咎当成生平大敌。
火云道人眼力经验均是不弱,已然看出这在袍服上染出墨绿花纹符,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短距离遁法神通。凭借此符的遁速,足以避过金丹修士的攻杀。
但是这符不能及远,一次挪移最多只有数丈之地。金丹修士出手何等力道?这等距离至多只能避过了正面命中,但仍旧在攻杀范围之内。
而那包裹黄色光晕的符,效果明显是和这遁符相辅相成的。此符化作一团柔和光芒将其周身上下完全护住,只要不被正面击中,气化神兵的余波就不足以对归无咎造成伤害。
火云道人目光中露出狡诈,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归无咎消耗到底。仍旧不住的以气化长枪的手段攻杀,似乎是和归无咎较上了劲,到底是你的符更多,还是我的丹力更加雄厚。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七杆长枪,六枚符,你来我往,交相攻袭。整个水面上波浪狂涌,烈火雷光泛滥一团。然而若有人从数十里外飞掠而过,视线却被“红尘晦暝阵”所阻碍,眼前完全是一副海晏河清的样貌。
火云道人再次将七只长枪射出,突然退后一步,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归无咎使出挪移遁法翩然出现在数丈之外,哂道:“老先生何故发笑?”
火云道人笑声戛然而止,狐疑的凝视着归无咎。见归无咎依旧好端端的站立在原地,当即皱起眉头。
归无咎嗤笑一声,鼻端渐渐凝成一团半灰半白的雾气,犹如揉捏面团一般变幻形态。这雾气的正中,包裹着一丝微小的黑色线条,宛如虫孑般游来窜去。
第三十九章 铜兵逞威 七星正位
火云道人道人见自己的暗手居然未能奏效,脸色登时难看。
金丹修士的丹力转化为元煞,煞分阴阳。阳煞伤形体,阴煞伤神魂。锻炼阳煞的神通道术俯拾皆是,而锻炼阴煞的秘术却极为稀少,习得这一重手段的金丹修士无不视若珍宝,秘而不宣。
火云道人也是极偶然的机会习得一种上古遗留的阴煞秘术“阴须针”。此法虽然残破不全,却一直是他的杀招之一,结丹二百余年来屡屡克敌建功。
他假意以“气化神兵”之法打消耗战,暗中却以“阴须针”秘术暗度陈仓。
不想如此隐秘手段,竟然仍旧被这小子防备下来。
他哪里来的这许多古怪符?
既然奇兵无果,那就坚持正面碾压的策略。
火云道人又取出一件宝物,乃是丈二长短的独脚铜人。这铜人宝光灿烂,耀若星辰,裹挟着漫无边际的云气,对着归无咎飞掷而去。
对于火云道人这等散修,自然是没有机缘寻得宝胎,炼化本命法宝的。这独脚铜人在他手中,已然是极为得力的宝物。
这一击的威能远胜先前“气化神兵”之术,数十丈方圆俱为其均衡打击,不分主次。这一次攻杀以堂堂正正之势碾压,火云道人自信足以破解了归无咎的短距离遁术。
火云道人使出这一杀招也有些后悔,但愿这小子的纳物戒足够坚固。不然即便他粉身碎骨,自己这一趟也是折了本钱的。
归无咎看着迎面冲击而来的独脚铜人,似是闪躲不及。
刹那功夫,此宝已经狠狠重击在归无咎立足之处。
这一击的威能果然强横之极,只听轰然一声鸣响,一股磅礴的气息爆裂开来,腾冲东西,来回往复。数十丈内的海水几被煮沸,化作稠密白雾。
火云道人右手一抖,取出一只赤金圆环。
这并非什么斗战之宝。在他看来归无咎早已尸骨无存了,身上纳物戒指想必也落在水底。这“庆云环”却是感应宝气的一件异物,凭借此物释放的气机勾连,足以将无主宝物缓慢摄拿过来。
这却非常人所有,如同屠夫的尖刀,厨子的铲勺,正是红衣会在荒海杀人越货的行家手段。
红衣道人将庆云环丢落水中。口中念诵法诀。只是数息功夫过去,却没能感应到任何外物。
难道真的连随身外物都彻底粉碎?火云道人心里有些不托底了。
这时西北方百余丈之外,忽然一点星光明灭,瑞彩森然。归无咎身形淡然出现,似乎完全无恙,面上清清冷冷。
直到此时,归无咎所使用的四种明面上的手段才被逼了出来。
黑白黄蓝四色符,正是对付金丹修士立足于守势的一套战斗体系。
那墨染衣袍的符名为纵地遁形符,黄色光晕的符名为元善祥符。正如火云道人所分析,这二者确然是一套互补的守驭手段。
若对手使出杀伤范围更大的神通,便有那蓝色符作为后手。此符名为“北辰正位小挪移符”,挪遁范围远及百余丈。足以避过金丹修士的任何神通杀招。
至于那相貌朴素的白色符,名为五元护真符。此符化作一点云气潜藏于宿主神窍之中,堪称任何任阴煞手段的克星。
火云脸色僵住,悻悻然将“庆云环”收回袖中。
火云道人此时完全摒弃情绪扰动,飞速分析归无咎符之法的破绽。
修道人的神通道术,愈是简明有效愈显高明。那短途挪移之法即便和黄色护身光华相叠加,也是远远不及这直接遁出百丈的遁法的。
如果这手段可以如小挪移符一般任意使用,火云道人自忖今日是奈何不得归无咎了。但是他以为事实必定不是这样。
要么这神妙手段就是他最终的保命手段,使用次数有限。要么此术有着特殊的不足或者限制。
当断则断!火云道人并不吝啬法力,毫不犹豫的再次催动独脚铜人猛击。每一击之下,归无咎的身影都飘然出现在百余丈之外的一点。
见此情形,火云道人大喝一声。愈发鼓动丹力,使用出自己驾驭独脚铜人的一门法诀“升潮千重浪”,只消耗自身三成法力,势若疯虎,摆弄铜人连击二十八下!
归无咎的身影如同星星点点,明暗晃漾。似幻似真,身形犹如一化为七,在这数百丈方圆内流动飘移。
躲避的间隙,归无咎忙里偷闲,仍旧以小落雷、小烈焰符进攻骚扰。
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八击使完。“千重浪”也未建功,火云道人却目光一厉!这小子的最后手段已然被自己勘破。
先前那短距离遁法,虽然挪动距离较近,需要黄色祥云补充防御。但落脚处可以在周身附近的任意一点,无从预测。现在的这遁法,虽然远及百丈,但观察他的落脚之处,却是七个固定的点!
窥破这一重奥秘,火云道人自觉胜机已至。
他生吸一口气,将自身丹煞散出大半,然后凝成七团。每一团丹煞都以“气化神兵”之法凝成一杆长枪。
这长枪黑气森森,如同鬼魅加持,每一枝都比最初那杆气化长枪粗大了何止数十倍!
金丹修士的神识之力何等了得,先前归无咎这遁法落定的七个方位,已然被火云道人牢牢把握。
火云道人爆喝一声,七杆长枪同时攻向归无咎的七个落脚点,无论归无咎使用遁术移动到任意一点,都绝无幸理!
而每一杆长枪的威能都不在他方才驾驭的独脚铜人法宝之下。那短距离遁术和护身黄芒同样是无法抵挡的。
海天泛滥,波涛汹涌。结界之内,七式连击的声势,不是扩大了七倍,而是数十倍。
火云道人看着泛滥炸裂的七处汹涌狂潮,喃喃道:“总算是结束了。小子倒有几分门道,能够逼得老夫全力以赴。”
然后他突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凉意,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凭借着他多少年生死搏杀的经验,并不回头,而是急忙向前一跃。
翻腾,转身!
归无咎不知为何出现在他的身后,七枚符迎面飞来。其中六枚是先前所见的赤、蓝二色火雷符,封住他的去路。而中间那枚符暗淡之中闪耀着沉艳光华,透出可怖的气息。
火云道人想也不想,凭借着本能的敏锐将独脚铜人朝着那莫名符投掷而去,拟能略微阻挡一二。左手一展,凭空出现一只丈许高低的铜钟,俨然是一件护身法宝。钻入铜钟之后,再鼓动剩余丹煞牢牢裹住铜钟周围,就往三枚赤色符的方向强行冲撞过去。
第四十章 难知如阴 尘埃落定
先前所见的雷火符虽然威能不小,火云道人还有几分把握硬接一手。而那中间那枚暗形莫名符,却清晰无比的传来一股意志,死亡的意志!
两声致密的“铛”的巨响,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雷火爆裂之声。最后一声震动天穹的轰鸣声迸发开来,那暗淡符终于如同审判降临,闪耀出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华彩。
这无名符看似并没有产生什么惊人声威,但是数十丈范围却突然呈现一种空空荡荡的异样感觉,好似生机散尽之后的大虚无、大寂灭。只在三五个呼吸之间,才能在空气中偶尔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暗色雷霆。
勉强冲出圈外的火云道人此时只觉心神中空空荡荡,仿佛自己有一物瞬息之间彻底失去了。运转神识体察一翻,好似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转头朝符爆炸的方位看去。果然,此处空无一物,自己的独脚铜人法宝,连一滴铜汁也未曾剩下。
劫后余生,火云道人半是侥幸,半是后怕。
如果不是自己见机的块,果断选择硬抗了三枚火焰符冲出圈子。那么此时自己就如那独脚铜人一般,彻底灰飞烟灭。
即便金丹修士号称“无漏之身”,但论肉身坚牢可远远不能和法宝相比。方才这无名符的威能既足以彻底化掉法宝,恐怕袭杀元婴真人,也绰绰有余!
这小子竟然有如此手段。
惊魂初定,火云道人突然觉察一事:这三枚火符的威能,似乎比自己预计的要略逊一筹!自己本已作出舍了这件铜钟宝物的准备,可是眼下这护体铜钟,虽然周身遍布裂纹,但却只是大受损伤,依旧有修复的可能。
火云道人半是疑惑半是侥幸的转过铜钟,细细查看。只见一枚“小烈焰符”贴附在铜钟背面并未炸裂开来。原来方才只是两张小烈焰符起爆。这倒是说得通了。
火云道人心头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莫非归无咎所用符之中,也有什么残次品?
突然火云道人脸色一白,身躯软软栽倒,扑地一声摔落在宛如冰晶的水面上。这是由于八尺松萝罩封定**的缘故,火云道人坠下后并不沉入水底。
凝神感应,才能发现方才一道几乎肉眼难辨的白烟,从那并未起爆的“小烈焰符”中缓缓透出,钻入火云道人口鼻之中。
胜负已分。
火云道人到底还是棋输一着。
“北辰正位小挪移符”所挪动的落脚点不是七处,而是八处。
七个固定的落脚点全部遍历之后,会产生第八个落脚点,号称北极星位。“正位北辰”,正由此得名!
此符一旦使用之后,前七个落脚点的位置是固定的,而第八个点却部分可控。依据前七个落脚点移动的次序不同,所产生的第八个点的位置,可以是一条弧线上的任意一点。
归无咎躲避火云道人“升潮千重浪”神通时,有数十种移动的次序可以选择。而归无咎的选择,实际是将“北极星位”设定在火云道人的背后。
先前火云道人假意比拼消耗,却暗中使用了“阴须针”的手段偷袭。现在归无咎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归无咎第二着暗手则是瞒天过海之计。
火云道人先前每一击出手,归无咎均以三枚小烈焰符、三枚小落雷符应对。相持既久,对方不免麻痹大意。而最后六枚小烈焰符、小落雷符实则以“隐符法”各自藏了一枚“散魄损真符”。危急之际,面对那威能骇人的“九兵雷符”的威胁,火云道人果然中计。
以归无咎眼下的修为,除非不计代价的数十、数百张的使用符,否则极难对金丹修士造成威胁。如小落雷符、小烈焰符等进攻符还好说,方才那散魄损真符更需近身施展,如点燃香火一般慢慢释放,实战中更不足以克敌制胜。
这一战之胜,依靠的是“正位北辰”遁术的出其不意、“九兵雷符”强横威能带来的心理压迫、以及火云道人对归无咎六符攻杀之术的降低戒备。三个有利条件在一瞬间完美结合,没有给敌手以思考的空间。
至于将“九兵雷符”这等昂贵符作为诱饵,归无咎倒并不觉得可惜。尽管一张兵雷符作价五十小功,一张散魄损真符仅值一个小功。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
归无咎看着软倒在水面上火云道人的精彩面容,很理解他现在的感受。
毕竟在对方看来,他是捕猎者,而自己只是猎物。虽然在斗战的过程中他已经放下身段,竭尽全力。但金丹修士和灵形修士之间地位差别,在他的脑海中根深蒂固,无法动摇。
归无咎可没有靠近此人的意思,哪怕他现在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战斗力。长袖一抖,手中捏了三张小烈焰符。遥声道:“有什么遗言就留下吧。”
火云道人看着归无咎,怨毒一笑:“小子,你高兴的太早了。”
只见他伸手一抓,这封禁数百丈空间的倒扣花碗状的封印突然消散,化作一团绿芒将火云道人包裹住,向外激射而去,只留下回音不绝:“就看你有无本事在覆山大将赶到之前溜到中曲岛,如果不能,死期不远。”
原来“八尺松萝罩”不仅仅是一件结界法宝,更是一件护身法宝!只需一点灵力牵引,便足以护住驭主以四五倍遁速疾驰数百里外。
这是火云道人最后脱身的底牌!
无论面对何等敌手,未虑胜,先虑败,准备好万一不胜的脱身手段。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教给火云道人铁一样的法则。这道法则救过他无数次,现在又要再救了他一次。
在这电光石火,就要离开的刹那,火云道人还不忘言语中设下陷阱。如果归无咎立刻回到洞府,长时间闭关不出,其实自己并不能拿他如何。但他如果听信了自己恐吓,急于赶往通向中曲岛的传送阵离开此地,那么此时龙纹岛中正潜伏着接应自己的同伙,当可以出其不意的将之截杀。
这等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江湖,虽无上乘功行,但心性、智计、手腕,没有弱的。
然而“梆”的一声巨响。却见这道光芒狠狠撞击在“红尘晦暝阵”的阵壁之上,然后一阵清脆的筋骨断折的声音,间杂着火云道人的惨呼传来。火云道人再次栽落水面,眼神中满是惶惑和不解。
在归无咎布下“红尘晦暝阵”的时候,他立即释放气机探查,这分明就是一座避过神识探查的巧妙幻阵而已。为何此时突然变成了一座困阵,还是能够阻碍“八尺松萝罩”突围的强横困阵!
以一个灵形修士的修为,怎么能够瞬息之间布下如此高明的困阵!
归无咎淡然一笑,凌空站立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白袍衣袂随着海风猎猎飞扬。他声音清朗明润的,但在火云道人听来却字字诛心:“山野蟊贼,怎识得四象玄妙?”
第四十一章 四象之转 偷天换日
以归无咎灵形境的修为,的确无法瞬息间布下一座足以困住金丹修士的结界困阵。
何况火云道人老辣谨慎,在“红尘晦暝阵”甫一布下时立即释放气机感应。他判断无差,那时此阵确实只是一座隔绝外人探查的幻阵。
然而“红尘晦暝阵”暗藏四象之转,演化之道,却非下界修士能明其奥妙。
吸收雷火之力,一转而为困阵;
吸收风水之力,二转而为迷阵;
吸收山泽之力,三转而为陷阵;
吸收天地之力,四转而为绝阵。
一转,二转,三转的变化,可以和修士的符、宝物甚至天时地利相互配合,吸收外力成就;而第四转吸纳天地之力的精微变化,却只有元婴四重之后才能初步掌握。四转绝阵的威能亦十分惊人,大能以下无人能逾越此关。
归无咎以“小落雷符”、“小烈焰符”的手段佯攻,除了夹杂了“散魄损真符”这瞒天过海的伏笔,更埋藏了这第二着几乎藏于无形的后手。
红尘晦暝阵吸收了大量的雷火之力,暗合此阵的第一转“雷火贞元”之变,了无形迹间演化成一座名副其实的高阶困阵。
火云道人现在极为狼狈,衣衫破烂,筋骨断折,一身法力就算不为“散魄损真符”所制,也已经在先前的斗战中消耗的七七八八。更何况那困阵之坚牢连八尺松萝罩也无可奈何,彻底失去了逃脱的可能性。
他好似已经认命,闭上双目,缓声道:“道友,做人留一线。只要你放老夫一条生路。老夫身上的任何东西都交给你。并且可以发下神魂重誓,一定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归无咎微露哂笑,闭目感悟一阵。在这一个时辰之内,“红尘晦暝阵”吸收了足够多了雷火之力完成蜕变,现在已经到了足以操控由心的地步。口中一念口诀,这六面紫屏风陡然缩小到原先的十分之一,只数十丈方圆。
然后归无咎手心清光泛起,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精致玉牌。
“此人果然是某一家大派的核心弟子!”依稀扫视到玉牌上的“真传”二字后,火云道人心中暗道。
归无咎手执玉牌轻轻一摇,口中念颂不断。三四个呼吸后,十二道金色光环纵横相间,围绕在他周围。在旁人看来,倒似将自己关入一个金色牢笼。
火云道人一愕,不知归无咎这画地为牢的手段是何用意。但是下一刻,他的脸上就满是绝望。先前那威能骇人的无名符,归无咎一下子便取三张,洒出金色牢笼之外。
“他是如何察觉出我引诱他近身,然后自爆金丹的想法的?”随着这是火云道人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念头。
灵符护罩外,红尘大阵之内的逼仄空间内,雷光离合,电浆泛滥。
先前无论二人斗的有多激烈,红尘晦暝阵的阵法都将此处动静完全遮掩。在外看来,这一片海面碧波无垠,天朗气清。除非功行达到元婴三重境之上的大修士,方能在数里外察觉出一二微光闪烁的诡异之处。
然而这一刻。若有人经过此地,却会觉察一片忽明忽暗、青气隐隐的奇特景象,倒似有什么宝物出世,或是有什么妖兽兴风作浪。
好在这异象不过持续了半刻钟功夫,随即复归于平静。
归无咎其实并未识破火云道人有何诡计。这一套彻底灭杀敌人的手段,是他早已设计好的最笨重、也是最安全的方式。但是这手段要想建功条件也很苛刻,一来操控牌符护身自有其他限制,二来这要以“红尘晦暝”阵的雷火贞元之变彻底完成为前提。
尽管刚刚斩杀一位金丹修士,归无咎并未忘乎所以,自己到底还只是灵形境修为。
整个交战的过程,归无咎看似游刃有余,甚至还有两三种隐秘的后手未曾使用。火云道人分明准备了上乘的逃生手段,却依旧未能全身而退。但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说比拟金丹修士“抱丹成圆”和“虚丹成韵”的精微元光是作战的资格,数之不尽的符外物是战斗的倚仗。但这一胜的关键之处,还是在于信息的不对等。归无咎明白,如果自己的斗战手法被人窥看了去,那就意味着无法完成越阶战胜金丹修士的壮举。
别的不说,单单“红尘晦暝阵”的奥妙被捅破,自己便不能留下任何人。
除非动用那等手段---但真正的底牌绝不可能浪费在一个金丹一重境修士身上。
这也是归无咎小心翼翼的布下“心返”之阵的意义所在。
完成了战斗角度的思考,归无咎并未忽略了这一战本身的前因后果。这茫茫荒海,果真自己经营一月就恰巧被红衣会盯上了?恐怕也过于巧合了一些。从功行上看,火云道人确实是一位散修不假。但所谓“覆山将”赐下“八尺松萝罩”之事,倒像是刻意透露给自己知晓,好为他超出自己身家的手段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是这样,这火云道人的来历大有可探究之处。归无咎仔细回顾一遍,心中有了几个答案。若要以为这等鬼蜮伎俩便能骗过自己,那却太过于想当然了。
火云道人连一丝飞灰也未留下,那独脚铜人法宝、八尺松萝罩、乃至他随身的纳物戒,同样彻底不存于世。如此狭小的空间,三枚“九兵雷符”的威力不是金丹境的手段可以抵挡的。归无咎自然没有打扫战场、清点收获的环节,纵身飞遁数里,落在不远处孤零零的小岛上。
周围数十里都在“心返”大阵的监控之下,归无咎大可以放心施展拳脚。大袖一卷,一副图卷凭空张开,当中所绘似乎是一副地形图。
随着归无咎口诀引动,这副图中所绘似是突然活了过来,从图画中化作一缕清光飘荡而出,随即放大千万倍,缓缓落在小岛的地面之上。
这小岛的表面,犹如和另一片地域的地表投影相互重叠。这投影高出岛面者尽为紫色,低于岛面者则发出刺目的碧色强光,透彻土石而出。
归无咎青戒中异光一闪,六件法器排成一列。
其中五件,看形制分别是刀、剑、铲、锥、锤。剩余的那件有些古怪,外形粗大笨重,倒似半只青铜贝壳。
归无咎口中念念有词,五件法器一阵盘旋之后,乒乒乓乓在这岛面上碧色光华处开掘起来。所掘之处的碎石泥土俱被摄入那贝壳状的法器之中。
这贝壳形法器并非如饕餮只进不出,时而缓缓挪遁到某一处紫光浮华的地面上,将所贮土石倾倒一二,然后那锤形法器便是一阵猛击,将其夯实。
随着归无咎这一阵折腾,这小岛的地貌,就好似对应那虚影的模板快速变动,直至紫光碧芒全消,虚影和实貌完全重叠。
五六个时辰之后,归无咎面露满意之色,掐指算定方位,向东北方走出二十七步站定。收了刀剑铲锤,只御使那金锥朝着地下猛击。呼吸间那金锥就没入地面。足足又过了一刻钟,归无咎取出金锥,不知凿了一个多少丈的深坑。
归无咎轻轻吹出一个气泡,沉浮不定。静立了半晌,归无咎神色郑重,食中二指捏住一枚黑色符。
先前归无咎所使用的各色符,上至珍贵异常的九兵雷符,下至最低等的金刚符、土灵符,虽然色泽不一,纹饰各异,但外形规格都是一致的。然而现在归无咎所取出的这枚符,却是个不规则的六边形样貌,更没有半分灵气透出。如果不是被归无咎如此郑重的取出,几乎要被人怀疑是顽童剪纸的游戏之作。
这枚符由黑转黄,由黄转白,最终化作点点碎屑飘零在地。当中一点精蕴,化作一个玄奥的古字,烙刻在那透明气泡上。
归无咎张口一吐,一道浓郁碧烟荡出,凝聚在气泡上,化作一个活灵活现的猴形。指头一颠,以元光操控那气泡落入深坑之中。依旧将土石依次填埋夯实。
归无咎有条不紊,取出八枚小旗。如同在贞如岛洞府所做的那般,将此处地脉形制彻底封镇凝合。
归无咎长出一口气,双手结了七八个玄奥符印,口中依次念出六个咒文。
这寥廓海面,犹如风吹烛火,突然晃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