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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走日     乡村逍遥神医txt下载     乡村逍遥神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九)

    宁素尘当时语出惊人。她以为《九元书》的完功之法,本来就当只有“元始式”的五式而已。所谓阴分、阳分之下化简为繁的九十式,美其名曰因各自领悟不同,自出机杼;但本质却是由于自身功行局限,不得不有所迁就。如果一人功行圆满到极致,那么就当返本归元,任意轮次均以五式“元始式”收功。

    归无咎当时甚是惊讶于宁素尘所见。因为他自己每一重的完功式确实均和“元始式”差别极小。二人当时就此问题讨论了十三四个时辰,并一一演示自身的完功之式。

    彼时宁素尘正是真气八重境修为。冲霄阁中弟子无人不知,宁素尘在真气八重境之前修行无所错漏,几乎是众望所归的第二个“小自在境”修士。当宁素尘真气九重的完功时间比预想迟了四十二天,旁人为之惋惜、窃喜时,归无咎却怀疑是她强行尝试以“元始式”收束行功导致三轮了失败。

    一直清简淡漠的岳玄英,此时双目中却射出一道锐利光芒。

    宁素尘以一式“元始式”抓住了众人的目光,而结果也并未使人失望。看着空中明光灿然的八枚乾明珠,光幕之外围观的真气境弟子第三次发出惊呼。

    一名真气六重境的弟子纳罕道:“女修多半是阴行之属,丹水阴鱼试的成绩较好,阳鱼试稍弱。以宁师姐的韶颜雅容,想不到竟是一名阳行修士。”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皓齿星眸的少女,双臂还搂着一个刚及得上她胸口高的女孩儿,听到此语却微微摇头,俏脸上罕见的显出凝重之色,正是和宁素尘并称双姝的谢月屏。

    丹水阴鱼前。

    再一次摆出“鸟革飞”的元始式。

    旁观诸人,虽然惊叹于宁素尘阳鱼试八星连珠的成绩,但是有宫直文一鸣惊人在前,此刻也并不如何兴奋。毕竟依照以往的实力评判,宁素尘远在宫直文之上。同为八珠,抛开“元始式”引人注目的因素不谈,宁素尘给众人的冲击力反而比刚才宫直文略逊一筹。

    争局内外,唯有归无咎,谢月屏,宫直文等寥寥数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宁素尘的丹水阴鱼试。其中宫直文的神色尤其复杂,本以为自己斗败了乔修广,已经坐定了真传弟子之位,没想到又杀出来一个宁素尘。如果此女效仿乔修广的激进策略,极有可能取得七珠的成绩,那么自己将无缘真传之位。

    但是这也没有后悔药可买。即便再次回到当时的情境,宫直文自问一定会作出保守的选择。这是每个人人的行事策略或者说道心不同决定的,没有对错之分。

    蓝钰一脸惊讶看着宁朴晨,意味深长的道:“宁师弟真是好眼光。只是不知是你真的看出什么端倪,还是因为宁师姐是你本家,所以随便猜测的?若是宁师姐阴鱼得了七星,那便将宫师兄挤了下去。”

    原来方才三人的迷局,宁朴晨手掌中正是写了一个“宁”字。

    宁朴晨尚未回答,修青洪却疑惑道:“宁师姐何必要用元始式?看她击出八珠似乎犹有余力,如果用她九元书修习过程中感悟最深的一式尽力施为,说不定有一两分希望成就九星连珠。如果成了,这可是一两千年一遇的盛事。”

    场中。宁素尘蓄势良久,缓缓抬手。

    太和天宫之中,一直端坐玉榻之上的岳玄英站立起来,凝视着即将出手的宁素尘,心中涌起无数波澜。

    这本是《九元书》的不传之秘。所谓的阴阳二分,九轮九变,的确是一种脱离本质的偏差,而非个性化的演化。换言之,宁素尘和归无咎的猜测完全正确,如果功行到了极精微的地步,每一轮的收束行功之法其实都是“元始式”而已。

    但是这一点向来由弟子自行领悟,修行之人自己未能悟到,师长也绝不会点明。甚至能够通晓这一奥秘的“师长”也没有几人。就如太和天宫这二十余位元婴以上修为者,清楚这一门玄机的也只有岳玄英一人而已。

    其原因在于,如功行未到却强行以元始式收束,纯属自寻烦恼,除了招致行功失败外别无它果。这个性化的变招虽说是一种偏差,但更是局限于自身条件不得不然的妥协。这还原本来的一步必须水到渠成,不能有丝毫勉强。

    能够体察这一重差别的,无不是数千年一出的惊才绝艳之辈。岳玄英是一位大能的直传弟子,当初他真气境修行时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一奥秘,其师大为赞赏,称他为越衡宗千年一出的人物。此后岳玄英虽并未成就大能,但也就差了半步之遥,修为之深不亚于四千七百年前的待诏真传章祜。而那阻了他半步的人,就在这太和天宫之中。

    宁素尘轻轻一掌“抹”在丹水阴鱼身上。一枚坤灵珠飘然而出。

    宁素尘既不像多数人那样调息至神完气足再发出一击,也并未借鉴乔修广、容常治的行险之术。她出手极有规律,每隔四息有余,素手轻轻一推。步履轻摇间,出手如柔风拂面,舞动秋千。

    第二枚坤灵珠,起。

    三,四,五,六,…

    第七枚坤灵珠腾空而起,宫直文的脸色黯淡下来。这意味着他排名第三,无缘真传之位。

    第八枚!上下一片骚然,十六星的成绩超过了成不铭!

    然而场上的所有人这时都来不及惊讶,包括刚刚被超越的成不铭本人。全部的目光的注视着丹水阴鱼的鱼口,因为就在三十六息将至,第一枚坤灵珠即将落地之时,宁素尘的第九击恰好落在阴鱼鱼尾。

    一点紫芒,分外妖娆。

    九珠齐出!

    面对光幕内外的阵阵惊呼,诸位同门的复杂神色,以及太和天宫上诸多元婴真人、金丹修士的精彩表情,宁素尘面色淡然。

    她并非是故意藏拙,故意延长三轮修行,此等小气做法毫无必要。事实上如果宁素尘愿意,以“小自在境”成就灵形易如反掌。她在《九元书》的修习过程中,发现自己领悟愈深,收束之式就更接近“元始式”。和归无咎的一番探讨更让她获益良多。之后在修行到第九重境丙火轮时,她尝试以元始式“腾炎焚枯”收束,却接连三次受阻。这也让她明悟此道不可强求。

    宁氏族中有一位修行到极高境界的前辈,此老虽然对宁素尘极为钟爱重视,但却一直奉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教导之法,讲究顺水推舟,最恶拔苗助长。宁素尘在冲霄阁中无人知其根底,这位长辈对她的修行也并不多过问。但是听说她对《九元书》领悟到这一步,此老也大为惊讶,破例对她息心指导三月。终于,在第九重的最后一轮修行的收束式,宁素尘并未强求,却自动和元始式的“鸟革飞”归于一致。

    所以并不是宁素尘刻意要去使用元始式,而是这一式就是她领悟最深、道法天成的一式!

    一千二百四十年后,一等重出。

    岳玄英一甩拂尘,身后道童连忙在玉磬上敲击一声。声音清脆悦耳,登时扰攘纷乱的内外大众归于平静。

    岳玄英一挥手,对宁素尘和声道:“既然得了第一等,按照阳鱼试的法门再试一次,想必你是不会放过的。”

    听到岳真人这句话,场上所有人均心头一震,登时起了精神,将所有激越、感奋,敬佩、折服,景仰甚至嫉妒,种种心思一齐收起,化作一份期待。

    阴鱼试得了第一等,照例要按照惶火阳鱼一击多珠的法门一试,以探明自己的极限。

    阴阳鱼试,难度相当。但是这是丹水阴鱼试修改了规则的前提下。如以同一标准衡量,三十六万载以来,丹水阴鱼一击之下,八星者唯有一人,七星者三人,六星者四人,五星者也不过十数人而已。

    众人均知,即便宁素尘连二星连珠也无法做到,也丝毫无损于她今日的风采。尽管希望不大,但是如果果真有一个神话人物曾经隐伏于自己身边,这也是一种别样的荣幸。

    宁素尘娴静端庄的面目上立刻也起了一丝锋芒。

    她虽是阴相之体,但如果全力施为,惶火阳鱼试未必不能同样得了九珠。正是因为顾虑全力一击削弱了自己对元光的掌控,所以才有所保留。

    宁素尘似乎并没有什么创造历史的觉悟和负担,稍作准备,洒然出手。好似场地内外面目紧绷的诸位才是一试阴鱼连珠的天才,而她自己却格外清闲,宛如孑然一看客。

    清影似起舞,素手如抚弦。在鱼尾一划而过。

    七颗坤灵珠冲天而起,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放出璀璨紫芒。

    七星连珠,越衡第五。

    不是这一届的第五,是古今递变,三十六万年来的第五!

第三十二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

    真传法会自有一种庄重气息,偶有弟子的惊呼声,议论声,叹息声,也不过是喁喁私语而已。然而此时,场内外纷乱如潮,嘈杂犹如集市。

    已然比试完毕的二十二名灵形弟子,皆用一种特异神情看着宁素尘,赞叹之余自愧不如。

    成不铭紧皱的双眉却松弛下来,面色释然。在宁素尘首次出手取得九珠的成绩时,他心中有不小的震动。不想除了那韩太康以外,就连宁素尘也在自己之上;这样算来自己在这一届竟只是第三人。但是此时见到这七星连珠的盛景,他反而思绪平和了。因为彼此犹如飞龙与苍鹰,已经不在一个层次。

    落尘金台中,周掌阁面色虽静,但心中诧然之意却更多过欢喜。以自己元婴三重的修为,担任冲霄阁掌阁至今,竟然未能窥破一个灵形弟子的底细。

    金台周围那些真气五重境以下、较年轻的弟子都是脸颊涨红、振臂欢呼。而如谢月屏、曲伯玉等人都是面色渺渺,若有所思。他们作为下一届真传法会最有希望的竞争者,见此情景不由敲响警钟。本届法会之前,诸人无不以为以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希望最大。然而最终韩太康、宁素尘、甚至那宫直文均已令人措手不及的姿态杀了出来。

    五百年后将有一场剧变,正是风云聚会、俊彦迭出之时。三年之后指不定又有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人物冲上台前。曲伯玉、谢月屏自省虽暂时领跑,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木璃柳眉弯弯,面上溢出笑容。归师兄和她同为“鱼选之人”,又是第一个相识;谢月屏和她最为投契;宁素尘却赠送给她一头甚为珍贵的“余黄”兽,因此她心中与这三人最为亲近。暗暗期盼本届法会上宁素尘、归无咎能够晋位真传。

    前二重太和天宫之中,五陵殿门人,在真传弟子中也是较为杰出的人物。原本法会延续到现在,此辈都是以一种超然姿态观看品评。纵然上来就出了一个“待诏真传”韩太康,但是那人并不在现场。直到宁素尘惊艳盖世,他们言谈之中心态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身段不由地放低了许多。

    太和天宫顶层之中。

    那左侧第二张藤椅之上,一个身材高挑,不修边幅的中年修士道:“质直清净,无垢无尘。好一个宁素尘。此女如加入我丛台一门,可谓天然相契。”

    他下手第三掌座椅上,一个披头散发的修士道:“你这邋遢道人说什么无垢无尘,岂不可笑?此女三度出手从容如此,象合抚琴。紧一分有断弦之患,慢一分有无音之忧。当入我柏梁一门。”

    对面排行最末的是一位修短窈窕的中年美妇,立即说道:“说此女出手有琴韵不算虚言,柏梁一门以乐道渡枯心劫也是众所周知。的确甚为契合。”

    她此言一出,那散发修士登时面色大喜,其余八人也不知这女人为何替别家说话。

    然而这美妇续道:“不过九劫关虽然不可轻忽,枯心劫更是重中之重。但修道之路,终究要以功法路数相近为第一要义。我观此女道心凝实,人心虚寂,正合我常宁一门宗旨。你柏梁一门一贯讲究遇物流连,见景生情,恐怕与此女心性南辕北辙。”

    此言一出,那散发修士登时笑容僵在脸上。

    先前纵然有成不铭、乔修广、宫直文的较杰出者,但这十人稳如山岳,没有丝毫表示。而宁素尘这等旷代之才一出,他们却纷纷忍不住出言,意欲使其加入自己这一门内府真传。

    卢真人微笑道:“陆师兄,田师弟,云师妹,稍安勿躁。现在相争,还为时过早。”

    那披头散发的修士不满道:“卢师兄此言何意?秉承弟子择师的门规,决定权固然在她自己。但历届真传之会,若我等十三家形成统一的意见,新晋真传弟子通常也并不拂了我等之意。恐怕你是表面劝和,内里却打着为你恒律一门暗度陈仓的主意。你虽是三位主持之一,但现在同样是以十三内府的身份对话,本人却不必给你薄面。”

    卢真人呵呵一笑,道:“田师弟言重了。双龙池上第五人,非往常可比。”卢真人说到此处一顿,倒转拂尘向上一指:“恐怕那三位会有安排。”披头散发的修士面色一变。

    卢真人语调柔和缥缈,续道:“何况,此女未必不会决定走上那一条路。说不定,千百载后,我越衡一宗变成十四门内府真传也不一定。”

    藤椅上的十人听了卢真人此语,均默然无语。

    那客座上的神秘青年原本津津有味的听众人分辨,这时突然抚掌笑道:“此女的资质虽堪称绝世,但是在贵门历史上竟可排在前五之列,着实让人意外。想必在她之上的都是贵门中踏破最后一重境界的人物。若与我原陆宗历代先贤相较,她恐怕未必能排进前十,甚至前十五。”

    他虽出言贬损,但卢真人、霍真人、及藤椅上的十人与之地位悬殊,均不便反驳。岳玄英与其本是故交,此时不得不开口道:“尊驾此言不然。此女资质虽佳,但若说在本门三十六万载中并列第五,也稍有夸大了。”

    又道:“排名在她之上的,并非五祖之中任意一人。”

    那青年奇道:“哦?那贵派成就最高的数人,在这阴阳鱼试中竟不是排在前列么?这样看来,贵宗这阴阳双鱼也不如传闻中的灵验。”

    岳玄英道:“非是如此。我越衡五祖,并无一人试过这丹水阴鱼。此宝本为二祖炼制,初祖、二祖自然没有下场比试过。三祖未入冲霄阁,乃是另以特殊途径成就真传。四祖虽是冲霄阁弟子,但却是待诏真传身份,无需下场比试。五祖是五人中唯一与会真传铨选之会者。《玄渊越衡师承记》第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二卷记载了一则逸闻。五祖当年惶火阳鱼之试随手一击便是九星连珠。然后他在丹水阴鱼之前凝视了足有半个时辰,道一声“尚未能够”,并未出手,便飘然下场。依据规则,阳鱼九珠,便已然是十八星的成绩。”

    此刻众多真气境弟子回过神来,却围成一圈,将蓝钰、宁朴晨、修青洪三人合在正中,原来三人赌斗之事已为众人所知,三四十人均在围观宁朴晨掌中那个“宁”字。

    或许从宁朴晨口中,能够得到这惊才绝艳的宁素尘师姐的一些机密消息?

    蓝钰眸中闪过异样之色,喃喃道:“宁素尘,宁朴晨….”

    锐利双目看着宁朴晨,古怪的道:“宁师弟,我还道只有修师弟摆了我一道,没料到你也是个坑人的好手,演戏的行家。”

    宁朴晨苦笑一声道:“早知道就不出这个风头。蓝师兄所料无差,我的尘字本同于姐姐的尘字。一直保密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换了名字以撇清嫌疑。如今姐姐晋位真传,我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众人恍然大悟,宁素尘,宁朴尘。

    修青洪笑道:“我和宁师兄虽然答案不同,但是竟然都侥幸正确。蓝师兄,你那两株阴灵香草快拿出来吧,我和宁师兄一人一株。”

    蓝钰悠悠道:“不急,法会尚未结束。”

    ……

第三十三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一)

    那客座青年听了岳玄英解释越衡掌故,点头道:“原来如此。”

    手指身旁那黑脸少年,青年突然道:“阴阳鱼试……唔,让他上场试试吧。”

    以岳玄英为首的十三人俱吃了一惊,十三双锋利目光在那黑脸少年身上逡巡。

    这黑脸少年的相貌称得上清秀,但是缺少了一种灵动。站在那里两三个时辰,一副木木的表情从未变过。这时被十三位真人仔细端详,没有现出半分局促,仍是那副板滞面容,仿佛深山顽石,自性不变。

    岳玄英等人原以为这黑面少年是这人的后辈弟子,随他出来见见世面,也都没有过多在意。没想到这青年竟存了让他上场的心思。

    青年从容道:“不是说十余万载之前,你们越衡宗治下的什么一等宗门都有低辈弟子来尝试一二么?莫非我们原陆宗还不如你们四洲六海的一等宗门?”

    瞥了卢真人一眼,揶揄道:“至于方才你所说的“不但无交通之功,反而使门下弟子生出骄矜之心”云云,我想这小子不至于如此不成器,你们大可放心。”

    岳玄英略一沉吟,道:“可。”

    卢真人道:“岳殿主……”

    岳玄英摆了摆手。他一瞬之间已经想的很清楚,这青年分明蓄谋已久,而本宗首脑人物想必并不反对。眼前这黑面少年貌不惊人,但不用多想也知道非等闲之辈。既然此人前来观礼,窥见本派弟子虚实,那么看一看对方门下杰出人物是何等表现,并不算是吃亏。

    主持法会以他为主,卢、霍二人为副。既然他拿定主意,卢真人霍真人也不再多言。

    这黑面少年闻言,竟然不再征询那青年的意见,自顾自驾起一道元光,跃入阴阳双鱼旁边。映入他眼帘的,正是昨日偶遇的那白袍青年,对他报以一缕和善微笑。

    岳玄英等人本拟门中弟子比试完毕之后,再让这黑面少年出手。不料想这少年并不请示长辈,径自就飞入场中,倒是令他们一阵愕然。

    宁素尘飘然落座后,本届二十四名弟子就只剩下归无咎一人。归无咎也不拖延,起身步入场中。正要仔细端详这惶火阳鱼一番,孰料太和天宫上飞来一人,却是昨日旧相识。

    天宫前两重中许多元婴真人、金丹修士,似乎依旧沉浸在宁素尘的惊艳表现中,交头接耳,似乎见此盛事,与有荣焉。而光幕之外的真气境弟子,也是喧喧嚷嚷,好不热闹。此刻突然见到阴阳双鱼旁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均自面色古怪。

    归无咎朝他一笑,道:“你也是来一试这阴阳双鱼的么?”

    这黑面少年点头。

    归无咎道:“你先来?”

    黑面少年侧身环视一圈场上已经比试完成的二十三人,道:“你们先比完。”

    他虽然让归无咎先试,却并不后退,似乎打定主意要近距离观察归无咎整个出手的过程。

    归无咎也不介意,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凝视着惶火阳鱼。

    当归无咎的身躯走近这惶火阳鱼一丈之内,心头的种种疑虑猜想涣然冰释。心情大好之下,竟然转头冲黑面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黑面少仍是那副木木的神情,对归无咎英俊的脸庞和洁白的牙齿毫无表示。

    按照常理说,《九元书》修行愈顺利,成就灵形之后根基愈厚,潜力愈深。但是这是有一个条件的,那些在《九元书》修习过程中遭遇困阻的类型,无一属于道法不纯,理解有差。

    而归无咎却是一个例外,他虽然修满真气九重用了十二年时间,但对《九元书》的理解已经到了纯明不二的境地,本就不在元婴真人之下。之后得到无名墨珠相助又更进一步。他修行速度之所以如此缓慢,却是因为灵根品质太差的缘故。

    这在冲霄阁中是前所未有的。冲霄阁,向无灵根四品以下的修士。

    归无咎不那么妄自菲薄地推测:自己即便修行缓慢,想必和其他人的修行缓慢有所不同吧?原本这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但是得到无名墨珠相助突破返照关,见到了那最终的秘密之后,归无咎坚定了自身的判断,这才毫不犹豫的决定一试真传之会。

    归无咎突破灵形境时,曾经产生过一种《九元书》宛如实体、棱角分明的感觉。现在凝视着眼前这座惶火阳鱼,这种感觉再度浮现了出来。

    双目穿透这惶火阳鱼的金色形体,洞察其腹心的一丝一毫,就是元婴真人也难为之。在场之人恐怕除了那客座青年之外,无人能做到。

    而现在归无咎却觉得自己做到了,这鱼身本来就非实体,而是由八十一道阵图构造的一种“阵”的力量。九枚乾明赤阳珠蜷缩一团,所在之处正是这“阵”的支点,在鱼腹中清晰可见。

    这是怎样一种清晰呢?这种清晰不是静止的,而是运动的。自己在鱼尾施加了多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如何传递到鱼腹中,九枚乾明珠又将产生怎样的变化,这一切无不了然。

    就像

    看到了未来。

    归无咎由此产生一种神游物外,穷尽变化的奇妙感觉,无数可能性在他心头流淌。归无咎看到了,自己以一式“枯干栖鸟”的“元始式”出手,一珠,二珠,三珠……第四枚乾明珠露出一半,终究未能从鱼口中跃出。

    如果就这么随手轻轻一拍……第一枚乾明珠跃到距离鱼口三寸的地方,力衰落下。

    ……

    归无咎微一叹息。毕竟自己是用四十二天完成一轮修行,行气断续,缺乏一股刚直之力。论干脆顺畅,确实不如那些修行较快的同门。

    这,不是自己的强项。

    场内场外,出手过的同门,旁观的真气境师弟妹,以及太和天宫上诸位前辈修士。一切大众,此刻从宁素尘的惊艳和黑面少年的意外出现中恢复,无不皱着眉头,看着场中的归无咎。

    此前诸位应试弟子,调息良久的不乏其人,但是其等均是跨步而立,凝神运功,然后摆出五式中自己最擅长的变式。没有一丝怠慢,众人的等待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归无咎这副架势,站在惶火阳鱼之前率性散漫,不像是在参与真传之试,倒像是在赏鉴古玩珍宝。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归无咎出手了。

    并非五式功架中的任何一式,没有准备,归无咎一挥手击打在惶火阳鱼的鱼尾上,令人猝不及防。像是踏春郊游,凭栏而立,兴之所至后随手一掌拍打栏杆。

    一……二……三……

    望着冲天而出的三枚乾明珠,不少人心道:“莫非这归无咎眼见宁素尘惊艳盖世,于是自惭形秽,扛不住压力自暴自弃了?”

    再仔细想来也就释然了,此人历时十二载,方才修通《九元书》迈过真气九重,资质本就是冲霄阁立阁以来最差的一人!因其有几分纸上谈兵的本事,再加上他破境的速度实在太慢了,竟然产生一种神秘感,让人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

    或许这种神秘感就是归无咎本人刻意营造的,以掩饰其冲霄阁中禀赋最低的难堪。但是在这真金烈火的关头,终究是要现出原形的。

第三十四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二)

    容常治此时已然从挫败中恢复精神,见此情景自嘲一笑:本届门中宁素尘、韩太康、宫直文等诸多惊才绝艳之人自己全无觉察,却对这资质垫底的归无咎疑神疑鬼。在族门惊起好大动静,以至于堵在他门口探听虚实,真是莫大的讽刺。

    宁素尘、蓝钰、谢月屏等面露意外之色。

    木璃小脸上也很是迷惘,归师兄不是和自己一样,是被怪鱼选中的绝世之才么?应当是必得一个真传弟子之位的。怎么会只有三珠而已?

    归无咎却面色淡然,脸上原本紧绷的皮肤也松弛下来,似乎意态更加闲适。见到这副场景,许多人对他脸皮之厚不得不产生几分佩服。

    归无咎心中振奋,果然一切如他心识模拟的结果。就连最后一枚乾明珠能够飞出鱼口几寸几分,都丝毫不差。

    他早已看明白并“尝试”了数次,惶火阳鱼之试,自己臻于极限也无法达到四星。既然如此,也不必借助“元始式”的架子全力施展。随手一击取得应有的成绩即可。

    长出一口气,归无咎缓慢走到“丹水阴鱼”之前。

    这份感觉和惶火阳鱼如出一辙。明澈清晰,没有一丝欠缺。旁人即便能看到鱼腹内的九枚坤灵少阴珠,也只会被这如同风中柳絮的九枚明珠搞得头晕眼花。

    对于寻常弟子而言,只能集中精力去感悟一枚明珠的存在,并在最准确的时机,以一击之力将它推出鱼口。然后依次施为,争取在三十六息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完成几次。然而在归无咎眼中,这九枚坤灵珠的运行,就像周天星辰的行进轨迹,焕然分明。

    用穷尽变化的心识去模拟,一击一珠的拍打鱼尾。归无咎面露怪异之色。

    这种感觉是----别扭!

    如果一个人与其他人说话,每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怕不是要被其他人当成怪人或者结巴!这丹水阴鱼的规则修改完全多此一举,一击一珠,犹如说话一字一顿,实在是太别扭了!

    归无咎的目光锐利起来。这丹水阴鱼本就该和惶火阳鱼一样,以一击数珠之法分出高下,才是正理!

    丹水阴鱼的测试规则修改之后,双鱼之试分别对应刚与柔,阳与阴,力与巧,考察的内容相似,难度自然是相当了。

    但是谁又规定阴阳双鱼之试难度一定要相当了呢?

    惶火阳鱼与丹水阴鱼,不止是考察的刚柔之道,阴阳之别;更实在考察道器之辨、本殊之分的领悟。

    惶火阳鱼之试,测试者施加的力量的是累加的,你有着五珠之力,至多便能够激发五珠;若多出两成力道,便有可能激发六珠。少了一丝一毫的力道也休想过关。

    丹水阴鱼则不然,只有高屋建瓴,同时看清几珠的运转,再加上元光的精微变化足以相称,才能够完成一击数珠的壮举。非道念精纯,通真显化者不能为之。

    从这个角度上说,惶火阳鱼是基础,丹水阴鱼是进阶。二者虽然外形、名目相似,其实并不是同一个层次的。越衡宗的先贤大能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依旧将丹水阴鱼的测试规则修改,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

    片刻之后,对于自己能力的极限。归无咎已经了然于胸。

    归无咎那股随意散漫的姿态不见了,身躯挺直如松,展臂如弓,凝眸如电,足如踏雪。

    飞雪沉泥。

    元始式。

    太和天宫最下面重内外响起一阵冷嘲之声,即便是上两重中的二十余位位元婴真人,虽没有说什么,但看归无咎眼神面色也是十分不喜。

    这归无咎先是自暴自弃随手出手,在阳鱼试上只得了一个三珠的成绩;现在在丹水阴鱼之前却又摆出一个“元始式”,他以为自己是宁素尘么?肆意妄为,哗众取宠,无过于此!

    冲霄阁众弟子大多得归无咎相助的甚多,此刻倒也无几人冷嘲热讽,只是眼神中难掩掩失望之色,还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蓝钰,谢月屏,幽幽目光中透露着不明的思绪。

    宁素尘看着这一式“飞雪沉泥”,秀眸中明光一闪,似乎有些迟疑。

    木璃小手捂着嘴巴,清丽雅致的面容之中饱含期待。

    落尘金台中,周掌阁暗叹一声,他曾怀疑过归无咎是否待诏真传的身份,却得到的否定的答案。但他其实对此子颇有几分看好。多数冲霄阁弟子为知见所阻,灵形境之后打磨功行并无意义,徒然浪费三年时光而已;而归无咎见地远远在功夫之上,若不急不躁,仔细打磨,未必不能接近心手合一的境地,再一举突破“返照”之关,三年之后未必没有一丝机会。此子贸然破关,却是断了自己道途。

    五陵殿主岳玄英反应依旧平淡,只要众位弟子遵守规则依次比试,其他的一概与他无关。

    唯有那太和天宫第三重上客座青年,突然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笑容。

    那一直面无表情的黑面少年也突然来了精神,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归无咎的动作。

    归无咎自己面上也是怅然一笑,说不清楚是自嘲还是自失。修道十二载,虽然他看似已经打磨的明而后融,方圆并用。但是以根子上的本性而论,其实他却是一个内敛的人,很多时候并不习惯于承受别人的注视。有人天生傲岸,以高蹈离群、出人意表为乐。归无咎却觉得,不必如此。

    如果一定免不了惊世骇俗,那就尽量直接一些。那“一字一顿”的别扭法门,实在没有必要再试了。

    心动,眼动,手动。随着这一式“飞雪沉泥”的力量积蓄到完美,一道淡如月华的元光轻轻闪过,去拥抱着这俱身躯所能承载的至臻精妙的极限。

    一只白皙的手掌轻触在丹水阴鱼鱼尾,一切如归无咎在自身心神中的预演,没有半点瑕疵和错漏。九枚紫色坤灵珠一齐冲天而起,发出夺目光芒!

    九星在空。

    原本熙熙攘攘、品头论足的双龙池会场,顿时一片寂静。

    这不是一般的静。如雪覆空谷,云入天渊。

第三十五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三)

    这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阵“啪嗒”“啪嗒”的脆响,原来是太和天宫二三重中,许多金丹修士、元婴真人手中酒壶玉杯滑落摔碎的声音。

    大多数人依旧痴立当地,木璃却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蹭地跳起来,笑逐颜开,仿佛眼前的归无咎就是六年后的自己。

    她心灵上所受的冲击力远远不能和在场其他人相比。首先她对归无咎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其次对阴阳鱼试的难度和意义她所知甚少,也就缺了敬畏感。方才她默不作声,也是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吓了一吓,有些不知所措而已,却不是如其他弟子一般失态。

    她这一闹,周围许多弟子似乎又惊醒了几分,从如堕云雾的恍惚中稍稍镇定,好似刚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主持之位上岳真人、卢真人、霍真人同时陷入沉寂,满脸不可思议之色。连那绿袍青年,脸色中也闪过一丝困惑,双目眯成狭长一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宁素尘双眸之中闪过一道光彩,似是不信,又似早已了然,静静的看着归无咎,嘴角溢出一丝难明的笑意。

    藤椅上的十人目光转动,在尚未落地的九枚明珠和其余九位同道之间相互游离、相互审视。似乎在印证眼前的一切所见并非幻象梦境。那披头散发的老者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在这诡异气氛之下,终于只是张大嘴巴僵在原地。

    卢真人回过神来,感叹道:“当年四祖尚是垂髫之龄,六代掌门称之曰金相玉质,百世无匹;惊才绝艳,难与并能。为防万一之失竟授以待诏金符。未料此等人物,复现于今。”他说出这一番话时虽然语调平缓,但周身紫光明灭,祥云滚滚,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霍真人道:“阴鱼九珠,开派一人。人事代谢,今必胜昔。这归无咎十二载修成九元书为越衡开派以来所未有,否中藏泰,可见冥冥中早有定数。这一届真传铨选之会,为我越衡之幸。”

    五陵殿主声音低缓:“或许这是我越衡宗等待的那人。”

    霍真人一怔,奇道:“何人?”

    岳玄英默然不语。卢、霍以下十二人悚然一惊,好似想到了什么。

    藤椅上一人看了那绿袍青年一眼,喃喃道:“飞来一剑断九碑……”

    那绿袍青年意味深长的接口道:“如我原陆宗正明天尊的契机,贵宗恐怕还有相当距离。即便此子天赋惊人,也难以一己之力做到此事,最多只是大大推进一步而已。若说藏象宗距离这一关倒是只差一步,如果此子出身于藏象宗,倒是有几分希望成就那旷世之功。”

    归无咎归座之后,场内场外十有六七的低辈弟子还如在梦中。另外回过神来为这份场景所震动的数人则面色激越,指指点点。二者形成鲜明对比。

    那黑面少年盯着归无咎看了片刻,略一沉思,面无表情的上前几步,走进惶火阳鱼。

    太和天宫上,那绿袍青年遥声道:“回来吧,不必再试了。”

    这绿袍青年让黑面少年出手时,原本信心满满,拟其必可艺压全场。这倒并非他存心挑衅或者炫耀。只因在他看来,展露胜人一筹的实力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是其道法理念的一部分。

    他今日在铨选会场所看重的不过是宁素尘、归无咎二人而已。昨日见了归无咎之后,认为归无咎圆满兑现潜力之后固然稍胜黑面少年一筹,但这却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而宁素尘身份特殊,不便以“天鉴”之法观其虚实,故而今日一直等到她登场展露实力。

    绿袍青年观看了宁素尘出手之后,对宁素尘、归无咎、乃至阴阳双鱼都有了一个较为准确的评判标尺。在他看来,眼下的归无咎应当与宁素尘相当或略有不如,丹水阴鱼之试六星连珠的可能性较大;至多七珠,与宁素尘持平。而黑面少年,有极大的把握成就八珠,甚至冲击九珠!

    如果越衡宗历史上第一个阴鱼试的九星连珠被派外之人取得,想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孰料这归无咎,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以自己近乎通天的修为,去窥测一个灵形境低辈弟子,却出现如此大的偏差,绿袍青年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黑面少年却并未听他招呼,转过头来,淡漠道:“端木临,我只是在检验自身的器量,不是你出风头的工具。”

    端木临,看来便是这绿袍青年的姓名。

    太和天宫之上岳玄英等十三人听了这黑面少年言语,无不诧异。

    端木临将黑面少年推了出来时,他们立时就知这人并非等闲。虽然他寡言少语,但想必是返璞归真、璞玉浑金一流的人物,外表木讷,内含英华。不曾想这黑面少年此时言语犀利如此。

    只是无论他天资如何出众,到底眼前也只是一个灵形境的低辈弟子而已。而端木临,可是这天地间最顶尖一流的人物,身份相差可谓极为悬殊。就算这黑面少年前途广大,将来要成就端木临这一地步,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

    这少年用这样一副口气说话,可算是目无尊长,狂妄已极。

    岂知这绿袍青年苦笑一声,既不动怒,也不勉强,淡然道:“那就随你的便吧。”随即转头一笑,对岳玄英等人道:“我这师弟脑子有些不大灵光。让贵派见笑了。”

    即便是岳玄英,听到“师弟”二字,冷冰冰的脸上都不免显露出惊容。

    霍真人忍不住道:“他是….”

    绿袍青年面目上竟浮现出歉意:“不好意思。姜老头变卦了,打算在此界再逗留个二三百年。老家伙出尔反尔,我这做弟子的也没办法。这是他上个月收的徒弟。”

    岳玄英等心中感慨,为了应对这三十六万载未见的大变局,每一家都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后如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一流的人物,在这个时代不知还会涌现出几人。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黑面少年我行我素,独自完成了阴阳鱼试。

    阳鱼试九珠;阴鱼试八星连珠,较宁素尘更胜一筹。他所修虽非《九元书》,但功法高明到了至高至纯的地步,本就是殊途同归,也不担心阴阳双鱼的测试会有所偏差。

    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今日的成绩都是骇人听闻的,但是以这黑面少年带来的反响最为平淡。

    一来经历了宁素尘、归无咎带来的震撼之后,众人神经已经足够强韧了;再则众多低辈弟子问清因果后,均知道这黑面少年是另一家巨派前来前来踢场子的。其人在见了宁素尘、归无咎的成绩之后依然果断下场,那么众人对其天资禀赋自然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光幕之外落尘金台中。一名面目白皙的弟子探过头来,问道:“蓝师兄,归师兄是何来历可否透露一二?”

    蓝钰认真道:“我也不知道。”

    这弟子指着蓝钰手心,忍不住道:“那这是----”

    蓝钰望了望自己手心中那个“归”字,笑道:“凭感觉。”

    众弟子面面相觑。

    蓝钰收起笑容道:“我说的是实话,归师兄的底细我事先并不知道。”语气难得的诚恳。

    宁朴尘道:“说来这场赌斗,我和修师弟都算是作弊,蓝师兄方是真法眼。这一局当时蓝师兄胜了。这一盒五行精玉还请收下。”说罢从袖中抽出一个紫色玉盒,交到蓝钰手中。

    修青洪也是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放进蓝钰掌心。蓝钰笑了一笑,并不推拒。

    那黑面少年完成比试之后,一道元光闪过,跃回太和天宫。

    霍真人道:“比试已毕,本届真传铨选之会就算是完结了。归无咎、宁素尘二人当为真传弟子。只是可惜了这成不铭,百年一出的天资,一十五星的成绩,竟然未能成就真传。”

    卢真人道:“那宫直文、乔修广也算不错了,自往届当也可成就真传弟子。”

    岳玄英却道:“不急。此届真传法会之盛,三十六万年所未见,难说真君别有法旨。我等且静心稍后片刻。”

    卢真人、霍真人对视一眼,均微一颔首。

    果然,不多时,空中一阵波纹荡漾,一个唇红齿白的道童驾着一只玄鹤映入眼帘,手持一道明黄卷轴,落在太和天宫之上。

    这道童打开卷轴,高声道:“真君法谕:本届真传铨选之会,晋宁素尘,成不铭二人为真传弟子。宁素尘、成不铭,上前领取真传信物。”

    宁素尘并不犹豫,驾起元光跃入太和天宫之中。成不铭微微一愕,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也起身上前。二人各自从那道童手中接过一枚玉盒,想必其中正是真传弟子的印信牌符。

    从志在必得,到失而复得,成不铭殊无欢喜之色。本届法会是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三人的舞台,自己和他们的差距太大了!他也是心向大道的人物,并非如容常治般,把真传名位当做兴盛族门的砝码。既然上天降下第二次机会,成不铭不由警醒自己,勉力振作。

    只是归无咎丹水阴鱼九星连珠的资质,不知为何未能成就真传弟子?一时间双龙池内外,上至主持法会的岳玄英等三人,下至旁观的真气境诸位弟子,均把目光投向这前来传递真君法谕的小道童。

楔子1 玄幽之上合道缘

    角鼓阵阵,铜铃叮叮。

    一片狭长茂密的森林衔接着浩渺无垠的青青草原,有如一方青葱浅色的毯子镶嵌了一道深碧滚边,给这四维不辨的浑茫世界贴上了一袭明媚的根基与亮色。

    一支七八百骑的马队正由北而南驰来。

    这一行骑者皆是麻布包头,身着兽皮短衫,褐色长裤,软筒皮靴。人人腰挂长刀,肩上背着三尺彤弓,挽辔的双臂露出铜色的肌肉,说不出的健美潇洒。许是新雨未久,数百骑奔马,却未曾扬起半分烟尘。反倒是随着四只马蹄不停的起伏落地,草中零露点点溅起,仿佛足下生莲,行于碧波之中。

    倏忽之间,这一队人马已经冲进森林边缘,放慢速度,按辔缓行。这时才看得仔细,马背上皆是横躺着不少的飞鹰走兽、苍狼野鹿。血迹滴沥,深没的箭枝尚未拔出,所驮的显然正是这一行人的猎物。当头一个雄伟大汉,腰缠一根精致的银色系带,盘住的长发中斜插着一根长长雉羽,阔膀圆腰,身形粗壮,胯下四蹄踏雪的骏马也比身后的其余坐骑足足高了一头去,看来正是这一群人的首领。只见他止住缰绳,抬起手,“忽”地鼓起一声口哨。

    身后数百骑也同时勒马。随后最靠前的百十个汉子跃下马来,眨眼功夫便跃入林中不见了影子,行动间矫夭健捷,仿佛老猿。

    这大汉岿然不动,身后数百骑同样纹丝不乱,似乎是在静静等待。

    不过三刻钟的功夫,那百十个汉子已然从林中窜了出来,人人手提一只网袋,袋中都是獐、兔、狍、雉之类的野物。和马背上那些死于弓矢的猎物不同,这些猎物是被网罗陷阱所擒获,竟大半都是活物。只是有些许猎物腿上负伤,兀自哀鸣挣扎不停。

    原来这百十个下马的汉子是去收取早先布置好的机关陷阱。

    这一行人看见这许多缴获,人人面露喜色。领头的大汉也是不由地暗暗点头。诸人迅速的将新得猎物收拾停当,横挂在尚无负载的马背上。

    大汉身侧一骑黑马,座上的是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黑脸男子,看面貌三十上下的年纪,黑色的皮肤使他蔓延了半脸的黑须也不那么显眼了。

    他大声说道:“铁大哥带着咱们十七寨的兄弟亲自出马,活动范围比前两次深入了不下百里,捕获猎物多出三成上下。只是林子里设伏机关陷阱的收获,这一头素来都是老天爷说了算,多少悬殊谁也料不准。可是方才收缴陷阱的收获,同样比往日多了一半有馀。可见天佑北寨,今年的“南北渔猎会”咱们是胜券在握了。”

    这大汉听那黑脸男子奉承,并不答话。长笑一声,拔出腰刀,当空盘旋一圈,竟是放声高歌。这大汉唱完第一句,身后数百人如臂使指,亦同时伸展双臂,拍手高歌。细听那歌声,似乎唱的是:

    “皎皎青空,习习北风。狩于中野,挽弓相从。一发双鹄,蓄以御冬。

    皎皎青空,习习北风。狩于中林,布于蓬。一网五貉;蓄以御穷。”

    其音声雄浑高亢,苍苍莽莽。这样一来动静顿时比方才百骑奔驰之时还要大了数倍不止,三五里外的林中不断有老鸦跃起,黄鸟惊鸣。一时间如平湖生波,动静错落。

    伴随着这清越高古之余音,这一队人马在林中前行了十余里。穿出林子,来到一座三四丈高的辕寨大门前。黑面汉子纵马上前,一番似乎是口令交接的低语后,寨门大开,一行人等缓缓进入。瞬时如拨云见日,柳暗花明,视界中风景大异。

    原来此处竟是一座石山脚下。这石山高不过二三百丈,在林中时,视野为高木所蔽,竟丝毫察觉不得。山虽不甚高,倒却极险峻陡峭,且连绵东西,一望无际,不知有多少里,构作一道狭长山脉。

    数百个圆顶大寨环山连结,周遭处处彰显出人力耕耘的痕迹。倚山开塘,塘边植树。溪木连云,树下数十童子围绕嬉戏,宛然避世佳处。

    寨子背后的半山腰,百丈高的岩壁中,左右每隔三四十丈均被凿出中空凹陷的岩洞,洞口数丈宽阔,外围磊砌了半人多高的石墙,自下仰视,深浅不能测度。相邻的岩洞之间,木板和缆绳保护着深约三四尺的栈道,以此互相连通。远处观之,倒似是山壁围上一条镶满宝珠的腰带。

    每间洞穴中站立五六个健壮男儿手持短戈,背负长弓,昂扬而立,顾盼四周。身边更有如弩箭一般的机械,长约丈许,横搭其上的箭枝足有儿臂粗细,煞是骇人耳目。站立在他们的高度和视角望去,视线足以越过这十余里沿山密林,遥接广袤草原。

    两侧数十个寨子正中空出一条黄土大道,直通山底。山底处亦有一处洞穴,高约丈余,上狭下宽,形貌奇异,倒分辨不出是人工凿就还是天地造化之功。这洞穴冷风啸啸,从中竟隐隐传出洪涛拍岸之声。

    寨门方开,半山岩壁中旌旗舞动,有人高呼道:“十七寨归。”顿时一阵骚然,有十来人连忙从寨中迎接了出来。尤其那原在玩耍的数十童子中,有数人跑的比谁都快,奔向归来的队伍,显是外出田猎的众人中有自己的父兄亲眷。

    其中有一个身形壮实,眼神灵动,皮肤白皙的小男孩,更是直奔众人的首领、领头的壮年汉子而去。

    不少人下马之后,都是与这小男孩微笑着一一招呼。

    只是这大汉却只朝这孩子略一点头,并不与他多罗唣,便吩咐众人卸下货物。

    不一会儿,一个貌似六七十岁、鬓发斑白的老者,带着四五个手持沙盘算子和大把竹签牌符的年轻人,以及十几个筋肉交错的青衣健儿,自右侧最近的一座寨子中迎了过来。

    这老者年纪虽大,但似乎精神很是矍铄,步履轻快并不亚于身后的年轻人。他走到近前,对着大汉行了一礼,随即呼喝随从,将卸下来的猎物一一清点,过了目的均贴上或紫、或黑、或白三色木签,然后向跪坐于旁、手持沙盘算子的四人小声低语。

    仔细打量,似乎贴上紫色标签的猎物,均是苍狼、麋鹿一类的大块头;而黑色标签的却是二三尺长短的中型猎物,白色标签的多半是山雉野兔之类的小兽。

    所有一切,这大汉神色郑重,一一过目,任身边那男孩如何纠缠耍赖,也不多做搭理。不一会儿,这男童似乎颇觉无趣,低头拨弄自家衣角,闷闷不语。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马匹上卸下的猎物均被成清点出来,磊成六座一人高的尖堆,显然已经料理完毕。

    这大汉郑重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对着领头老者笑道:“商老辛苦了。”

    那老者连道不敢,同时递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淡青色木牌,笑道:“恭喜铁族长了。大件二十七只,中件一百六十九只,小件五百七十四只。合计一千三百五十一算。历年来南北寨比试,赢家多数不过千算出头,罕有超过一千二百算的。铁族长这次当是胜券在握了。”

    这大汉瞥了一眼手中牌符,反手于袖中抽出一把冷光闪闪的短刀,就近往一只捆住的活兔脖颈上轻轻一划。那兔子一阵抽搐,顿时血流如注。

    大汉伸出手指涂抹了血迹,以指作笔,在这木牌上涂抹几下,将之交还给那商老,这才笑道:“既然我这次收获能够多于往日,木族长自然也能够。在他那份收成落账计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又怎么敢说必胜呢。”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欢欣,目光中满是喜意。老者知他言不由衷,但也只是微笑附和。

    这一桩事料理完毕,一大片寨子在层层指挥下,俱迁马入槽,补足草料,汲水担柴,于池塘边点起篝火,又是好一阵忙活。

    所获猎物中的活物均被带进专门临时豢养牲畜的笼寨中,至于死物,剥皮剔骨,清洗干净,多半准备做腌熏窖藏,以为寒冬所备。剩下的一两成,却被各寨派人领取,用作今日晚餐。

    一时星火点点,炊烟阵阵,每一寨中均有数个火堆,支架纵横,悬吊着烘烤的食物。烟尘之气顿消,山居之意盎然。

    不过片刻功夫,虽那些烤鸡、烤兔、烤鹿诸般野味其实只有三四分熟,但隐隐约约已有香味透出。

    多数寨中的篝火边,均是围坐着数人、十数人;而东侧群寨中最高大的那座,靠近山脚路边,却只有一大一小两人对坐。不远处四个随从,腰跨短刀,立在一边。原来正是白天出猎归来的大汉“铁族长”和迎候他归来的那小男孩。

    这孩童目光盯着篝火中的烤肉口流涎水,吮吸手指,喉头耸动,似乎早已人耐不住。

    他眼珠一转,忽然道:“铁伯伯,我看看这山鸡烤熟了没有,免得烧焦了。”手执一把小刀,就要往那鸡屁股上划下一块肉来。只是这时肉质远未全熟,小刀刺入三分,竟割之不动。

    这大汉姓铁,名柘。这连山寨落分作南北二部,其中第十七寨首领,兼北四十二寨族主的正是此人。只见他一把夺过孩童手中短刀,喝道:“什么熟了没有,分明是馋的厉害。南寨木族长他们估摸着马上就到。正事没有办完,就算烤成了焦炭也不能伸手。”

    其实这孩童生活颇为优渥,哪里缺衣少食了?非但此子,就是这部落百十个寨上下,无论老少男女,均无冻馁之患。山野中山菇荇菜、茅檀榛笋之类的素食固然丰盛,渔猎所得的肉食也是丝毫不缺的。

    只有一件不美,平素里的荤腥无论鱼肉,为了方便保存的缘故,不出腌制、熏制、腊制、酱制等手段,难免风味已失。而新鲜鱼肉,唯有出猎的数日,方能享用。是以这孩童见到现烤的鸡兔,才猴急如此。

    这孩童小声咕囔道:“明明北寨回来都大半个时辰了。这南寨的人也忒墨迹了。”

    铁柘正色道:“反复教过你多少次,这种话可不能胡说。虽然你年纪还小,让南寨的人听了去,人家也不会当真。但如果疑心你在我这里耳濡目染,弄假做真,无意中做了传声筒,到底还是会伤了两家和气。”

楔子2 玄幽之上合道缘

    见孩童唯唯诺诺,铁柘又道:“再者说南北渔猎会,两家均是卯时出发,酉时回返,没有半点差别。北寨行路固远,却是快马轻骑;南寨虽然只一山之隔,但要徒步穿越这狭窄幽险的黄叶洞,历来要比咱们北寨慢上大半个时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置喙不得。”孩童连忙点头称是。

    孩童被这铁柘一通教导,本已老实了一些,正襟危坐。只是闻着烘烤的肉食散发出香味,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又找个话头道:“今天铁伯伯亲自出马,收获一定不少,胜过南寨看来是无疑了。”

    铁柘对他这一通随口奉承却并不买账,反而斥道:“我还以为你脑子里只知道吃。我方才与族中宗老仓人交割收获,忙活了好一阵子,你不是在一边观看么?铁索儿,你今年已经十岁了罢?今天南寨的璃丫头已经随着她父亲出海了,你却依旧成天厮混,这怎么成?将来你们俩成了两口子,你还哪里治的服她?从下个月起,遇到会猎的日子和我一起出去打猎。剩下的时间每天和族师学十个字,不许偷懒。”

    这唤作“铁索儿”的男孩大名铁珂,父母早亡,自幼被铁柘抚养长大。而铁柘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因此向来便把铁索儿当成自己儿子、未来北寨的继承人抚养。铁坷三岁时便和南寨木謇族长的女儿木璃定了娃娃亲。

    铁索儿面色一红,嚷道:“我是看铁伯伯你回来后意气风发的模样,想必是有把握胜了的,这才没有细看。”

    停顿了一下,脸色不自然的道:“再说谁要和那疯丫头做两口子。这丫头浑身没有几两肉,力气可偏偏大得很。十二寨的铁牧堂兄比我还大三岁呢,前天被她打的鼻青脸肿,满地打滚。我听说女人如果力气比男人还大,都是妖怪转世,娶回家是要倒大霉的……“

    话音未落,“哎呦”一声,赶忙捂住脑袋。

    铁索儿右手食指指尖在后脑上轻揉一阵,只觉得滑腻腻的,一丝湿润之感传入心头,竟然是磕破皮出了血。

    定睛寻去,一粒枣核大小的小石头跌落在身旁三尺处,显然正是“凶器”。

    一阵黄莺似的娇嫩声音从背后传来:“铁索儿,背后说我坏话!我要揍你。”

    一个身形高瘦,青衣短衫、头扎白围巾,颇有威严中年人微笑着走到近前。身旁站立着一个女孩儿,身高将将及到他胸口。中年人身后侍立着四个银袍麻靴的健儿。后面不远处跟着稀稀落落的一群人,一色麻衣,身背竹篓。最后面数十人更是挑着担子,行步之间摇摇晃晃,有一种独特的节奏感。

    原来铁柘和铁索儿说话的当口,这一行人已经从山脚正中的那处洞穴中走了出来。

    这女娃儿樱口琼鼻、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四只小辫在耳侧垂了下来,更添清新自然之气。她身着淡蓝色短衫,背上同样背着精致的小竹篓,露出两段皓臂,腕上金环儿传来叮当之声。她正瞪大眼睛,蹙眉竖起,恶狠狠的看着铁索儿,右手上还握着什么作势欲掷,宛如一只好斗的小鸡。

    铁索儿虽被她用石子打了一记,但终究是他背后编排人家在先,不敢和她争执。朝女孩儿偷撇了一眼,假装并未看见,转而迎上前去,对着她身边的高瘦中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唤道:“木伯伯好。恭喜木伯伯满载而归。”

    这颇具威严的中年汉子呵呵笑道:“好孩子。铁索儿小小年纪,倒是懂礼貌的很。璃却没有你这般识大体。倒显得我老木教女无方。璃---”

    他身边的女孩儿哼哼一声,向前走两步,似乎不情愿般的上前随意行了一礼,低声道:“铁叔叔好。”

    铁柘刚健的面庞浮出两分笑意,冲小丫头一点头,目光却望着那高瘦中年。

    四目相接,似乎其中要碰出火花来。

    这种微妙气氛只维持了一眨眼的功夫。铁柘呵呵一笑道:“木謇你这家伙,少得了便宜卖乖。明明是你家木丫头强横,你却有好话说,说是索儿懂礼貌。这些虚文又有什么用了?将来要记得给我这无用的侄儿留口汤喝才好。”

    木謇笑道:“你这话倒是过分了。不是我说,璃虽然顽皮任性,打闹时有些没轻没重,但是心地可是良善的很。听你的口气倒像是璃将来要鸠占鹊巢,欺上门去夺了你的北寨一般。”

    铁柘嘿了一声,却不再接他话头,只道:“闲话少提,还是先把正事料理了。”

    木謇笑眯眯地道:”铁兄弟信心满满,看来今日收获颇丰吧?今年的第三次“南北渔猎”比试,想来由你率领的十七寨亲自上阵,那是胜券在握了。”

    铁柘哼了一声,道:“那倒也未必。每年第三试都是首领下场,无一例外,你们南三十六寨不也是你木謇赤膊上阵?我们北寨向来回来的早,半个时辰之前和仓人宗老交割完毕,大中小三等物色,折作一千三百五十一算。你们多少收成,尽早过账罢。折腾完了正好一起晚饭。省得我这饭桶侄子聒噪的厉害。”

    木謇闻言面色虽然不变,心底却打了个鼓。他自忖这趟出海收获颇丰,早已胜券在握,没想到铁柘收获比之往年足足多了三成去。粗略计算,自己所获也不过是与之相当,未必能赢了他去。

    铁柘一族头领,察言观色的本事何等厉害,心中一定,大声道:“你若不敢比试,那事先约定的两成收获的赌斗就算了,我们北寨也不差这两分利息。只是“南北渔猎”的比试是我们巨御部南三十六、北四十二寨近千年的传统,名分却不能坏了。族书中当要记载清楚了,今年秋狩第三试,北四十二寨族长铁柘,亲自下场,胜过了南三十六寨族长木謇。今年三次比试,北寨二胜一负。明年一年,平辈之中,北寨为兄,南寨为弟,不可错乱了。”

    木謇怫然不悦,道:“我木謇岂会是出尔反尔之人?何况输赢还不一定。若果真是你们北寨赢了,两成赌资不会短了你的。”

    随着木謇大手一挥,他父女身后众人立刻分批赶到篝火边的一座座方方正正池塘的码头上。这池塘棱角分明,四围以黏土夯实,一看便是人力挖成。数百个人陆陆续续的将竹篓按顺序摆好。

    不多时,商老随声赶到,身后依旧跟随着携带各色器具的那一拨人。

    只见众人依次打开背上竹篓,一条条尺余大小的鱼儿逐条捞出。以青色黑色为主,也有不少的花鱼、金鱼、银鱼,有条不紊的倒入池中。

    这竹篓中的鱼儿离水许久,几乎奄奄一息。此时一旦入水,似是顿时清醒了过来,几个转身便活络了身躯,随即四处游窜,翻腾不已,溅起大小水花。

    至于走在最后的挑着担子的数十人,移到码头边,当先一个掀开麻布绳网,顿时一只近三尺长短、健硕肥大的白鱼翻身一挺,蹦起一人多高,冷不防吓人一跳。这体型比之竹篓中的鱼儿可要大了太多。

    原来这大鱼在鱼篓中装之不下,却捆成挑子担过来。只是这一类大鱼并不投入池中,打开箩筐只是完成清点,随后另有安置之法。

    商老带来的数人一左一右站定,对倾倒入水的鱼儿分别一一计数。一人默数,一人校对,一旁手执板契的一位年轻人归计总数。所用速度明显比之前统计捕猎所得快出不止一筹。

    铁柘估量着竹篓及担架中的货物数量,明显较预想的为多,心中也是微微吃惊,不想木謇此次亲自率队,竟然也胜过往常。他面上依旧大将风范,镇定如恒,但眉宇间那股悠然之意却再也不见。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随着最后一只竹篓被倾倒一空,商老这里也统计妥当。

    铁柘、木謇和铁索儿、木璃都不再言语,静候最终结果。铁柘、木謇气度沉稳自不待言,这小丫头木璃竟也很沉得住气,只是抿着嘴唇,背在背后的小拳头捏的紧紧的。只有铁索儿,伸长脑袋,将衣袖拧得皱巴巴的,在原地不住地转悠,一副猴急模样。

    只见商老等人在沙盘上再三校对后,终于,提笔签了一块木牌,来到木謇面前,面带遗憾之色道:“木族主,大件十八条,中件一百八十八条,小件六百零五条,总计一千三百四十九算。”

    北寨竟以二算之优险胜。

    历次“南北渔猎会”,差距如此之细微,也是极为罕见。

    铁索儿虽然不通算术,但是数目大小还是知道的、不由得高高跃起,大声鼓掌欢呼。

    听闻仅以二算只差败北,木謇及其身后随侍的诸人固然一脸憾色,奇怪的是,铁柘脸上庆幸之余,竟也有几分遗憾之意,深深叹了一口气。

    铁索儿以为铁柘没有听清楚,伸手拽了拽铁柘衣襟,大声道:“铁伯伯,是咱们北寨胜了二算。”

    木謇本也是心胸豁达之人,与商老再次确认后,对着铁柘坦然一笑道:“恭喜铁兄弟啦,今年的南北渔猎会是你们北寨胜了。”说罢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一支朱羽细笔,就要在牌符上签押。

    铁柘正要说几句客套话,木璃眼圈一红,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慢着。”说完解下背上小竹篓往地上一扔。

楔子3 玄幽之上合道缘

    木璃年方十岁,今日是第一次随着父亲出海,铁柘、木謇都将之当做小孩儿出门玩闹见见世面,并未指望她能有收获。商老等人方才也并未往她背上的小竹篓多看一眼。

    就连木璃自己,也确实是抱着出门玩耍的心思。方才商老清点收获,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浑然忘却了自己也是出行队伍的一员。直到清点清楚分出胜负,这才醒悟过来。

    “多少?”

    “几条?”

    竟是铁柘、木謇两人意识到这小丫头居然有所收获,同时发声。

    木謇面露喜容则罢了;就连铁柘,这一问也是满含期待,语气中没有半分害怕南寨中反败为胜的意思。

    木璃就在原地掀开竹篓,扑通一声,两条青色鱼儿落地,在草地上不住翻滚。

    原来是两条最常见的“青团鱼”,方才过目的数百条鱼儿中,有十分之三四都是此类。

    加上这两条鱼儿,南北二寨竟然是打成平手。

    铁柘、木謇二人同时露出“当真如此”的神态,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商老也是捻须而笑,眉头皱纹都因此散了开来,仿佛盛开的花朵。铁、木二人身后侍从等人,竟也是一副如在梦中的神色,掩饰不住的欢喜。

    原本二算之优险胜,铁索儿十分兴奋,却被木璃这丫头搅了兴致。只是看铁柘伯伯,到手的胜利没了,不但没有半分遗憾,反而似乎快慰之极。铁索儿不由十分奇怪,又有些憋闷。

    而他身边的木璃,面上同样没有喜色,嘟着小嘴。原来这两条“青团鱼”一条是木璃用网兜捕获,另一条却是亲自跃入水中捉住。

    就在临近返回时,她其实已经又捉到一条尺半大的紫花鱼,只是她毕竟年幼缺乏经验,父亲在舟上催促的急,一不留神从手中滑走。否则便不是打个平手,而是南寨这边以一算的最小优势获胜。现在不由暗暗气闷。

    一时间,在场诸人无不开怀,唯有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嘟着嘴,苦着脸,倒是一副奇景。

    木謇看着木璃明明挽救败局,却反而闷闷不乐的模样,知女莫若父,哪里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

    白天木璃捉到两条鱼儿之时暗自窃喜,并未说与父亲知道。但是临近回返时,由于自己催促,这小丫头到手的一只紫花鱼跑脱了手,木謇是很清楚的,在回返的舟中还哄了她好久。

    又看了一眼同样不甚开心的铁索儿,木謇对着两个娃娃笑道:“你们俩年纪尚幼,哪里知道,南北渔猎会打成平手,是一桩大大吉兆。”

    看着两个孩子一脸懵然,木謇摸了摸木璃的脑袋,向他们解说其中故事。

    原来这南北渔猎会是巨御部千年来的传统,近千年来,南北二寨共有三次恰好打成平手。这三次平局之后不久,部族都遇到了巨大机缘,将一个最初仅有百余人、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渐渐发展到今天这等样貌。因此巨御部人将这三次渔猎会的平局称之为三次“天眷之兆”。

    第一次意外之缘是九百年前,在南北渔猎打成平手后的第二年春天,族中突然出现异人教授文字,自此鸟迹代绳,文字彪炳。种种文采、义理、规矩、典章竖立起来,对巨御族完成了一次大的文明启蒙。

    第二次南北渔猎平局之后的三载内,巨御部突然巧匠迭出,百工之技兴,锻造之艺明。族中日用之器从种种骨器、石器发展到木器、铁器。锻造出上等尖刀、马镫更是对部落发展起了深远影响。

    至于这第三次天眷之兆么,更为直接又更加诡异。一场甘霖降下,落在这巨御族的栖息之地后。此族人突然莫名身体强健了许多,自此男女个个高寿,精神健旺,少生疾病。如眼前这商老,今年六十有七,却耳聪目明,牙齿完好,筋骨健壮如五十不到的中年人。

    巨御部规模虽小,却渐渐脱离荒蛮气息,文化俨然和传说中文明繁荣的北方王朝相酹,实在堪称异数,更为周边诸部族所无。

    木璃听了这番言语,心底方才释然。

    只是此时一个突然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小的这条不算。还是我们北寨胜了。”引得众人愕然,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是铁索儿又是谁?

    木璃一呆,怒道:“你说什么?”

    铁索儿仰起下巴,大声道:“族里规矩,无论渔猎,物色折合三等。若是捕鱼,身长一尺能值一算。”伸手朝地上一指,又道:“你捉到的这两条青团鱼,大的这条勉强有一尺长短,小的这条最多也就八寸。不能算数。所以还是我们北寨胜了。”

    铁索儿少年心性,甚么族中气运、天眷之兆,对他来说虚无缥缈,并不如何在意。方才北寨先胜,他十分喜悦。转眼间突然变成平手,即便有木謇告知以运势之说,一时间也不能释怀。盯着木璃捉到的这两条青鱼,见其中一条似乎分量不足数,于是便忍不住说出口来。

    其实木謇、铁柘等人眼光何等老辣,早已看出木璃捉到的这两条青团中较小的一条尺寸稍有不足。只是他们笃信天数运道,对这族中吉兆异常看重。况且本来南北寨仅有二算之差,而这第一次出海的十岁小丫头竟然就恰好捉到两条,补足此数,可不就是天意?

    木璃脸颊涨的通红,盯着草地上翻滚的两条青团儿看了半晌,举起拳头气鼓鼓的喝道:“现在没有一尺,反正放在池塘里养着,早晚能长到一尺。”

    铁索儿虽素来有些怕她,但是自觉占了理,哪里肯服输,也不顾场上众人侧目而视,叫道:“你胡说。我们北寨这次捉到三只小斑鹿,活了两只,都可以养到五十斤重。到时候二等升一等,还是赢你们十四算。”

    木璃大怒,举起小拳头作势欲打,铁索儿连忙护住脑袋躲避。

    正在此时,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从横躺在地上的木璃的小竹篓中飞出一物,正落在她的手心。铁柘等人都是“噫”的一声,一脸惊讶之色。

    木璃只觉手心一滑,说不出的酥酥麻麻之感。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只二寸长短的小金鱼。

    这小金鱼看起来灵动之极,恍惚之间,竟给人以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的迷离感。再仔细看去,眼、鳃、鳞、尾毫末可见,鱼嘴处更有两条半寸长短,细如发丝的短须,时而蜷曲,时而挺直,变化无定,显得无比真实。

    木璃一时间也有些迷惑,她明明记得自己只捕获了两只墨鱼,何曾抓获掌中这灵动之极的小金鱼?

    在场之人见多识广,尤其是南寨众人,本以捕鱼为生。然而包括木謇在内,却无一人能够看出此金鱼是何种属。

    这金鱼体型虽小,在掌中却颇有质感,似轻于铁,又重于石。

    忽而木璃眼前一亮,似乎福至心灵,莫名产生一种奇异念头,转头对商老道:“请商老取衡器来。”

    商老此时心神正为木璃掌中金鱼所吸引,也无心问她用意,一摆手吩咐身旁侍候之人去取。

    不一会儿,衡器取来,此物是称重器皿,以寸许厚、尺许宽的方石为座,中心深深嵌入一根削圆烤干的笔直圆木,圆木之顶以巧妙的活动关节插入一根铁竹所制横梁,横梁两侧以丝线为提纽,各悬挂一只铜盘,一般高低。

    木璃将地上较大的一只青团鱼捉住,放入衡器左侧的铜盘中。奇怪的是,这青鱼一入铜盘,再不挣扎。顿时铜盘左低右高,横梁由水平变成倾斜。

    木璃又将较小的那只青团放入右侧铜盘中。这右侧铜盘虽吃了一定的分量,但并没有丝毫变化。

    此情景在众人心中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两条青鱼,一大一小,肉眼可见,无疑是较大的一条分量较重。左右两盘各放一鱼,自然是重量更大的一侧压得铜盘较低。

    木璃神色不变,轻轻捏住掌中金鱼,将之放入右侧铜盘。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右侧铜盘缓缓下沉,左侧铜盘缓缓上升,横梁再次又倾斜变为水平,仿佛未载物时的模样。

    铁索儿忍不住上前细细端详,然后转过身来,半蹲下身子,歪着脑袋,闭着一只眼睛看过去。只见视线中,两侧铜盘完全一般高下,没有半分出入。

    木璃见自己心中生起的神奇念头竟然真的应验,一半是兴奋,另一半倒有些不知所措。

    铁柘双掌一击,大喝一声:“好!”

    商老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只是不住感叹:“神意,神意。”

    木謇更是如释重负,脸上的轻松喜悦之色更与方才不同。他心思在在场诸人中最为细密。方才女儿取出两条青鱼,促成这号称“天眷”的平局,他固然十分喜悦。但是其中一条鱼儿分量不足数,一眼便能看出来。他心中隐忧远较铁柘、商老等人为深,隐隐害怕吉兆有缺,反而为殃。

    这时见此奇景,更无疑虑。这族中衡器制作精巧,关节活络,精度达到了三分之一铢,相当于一只鸡蛋的二百五十分之一。这较小的青鱼加上那神奇的金鱼,竟然恰好和较大的那条青鱼重量相等。其概率之低,似乎还要超过于南北渔猎千算之上的平局。

    如非天意成全,焉能如此?

    于是朝铁柘道:“不如将此大吉之兆传遍南北诸寨,共同庆贺,如何?”

    铁柘自然再赞同不过,大声道:“今晚先简单布置,三日后南北寨一齐正式举办天眷大祝,好生庆贺。”

    众人无不称善。

    于是传令下去,各寨取出窖藏美酒,一同欢庆。此时日衔西山,暮烟四起,暝色苍茫,正是日落而息,享用晚餐的时候。不多时,篝火连营,酒肉飘香,更有许多男男女女席地而歌,围炉而舞。

    木璃却只草草使用了几块鹿肉、几枚松子,半碗芒菜鲜菇汤,便赶忙回到寨中。虽然今日好大阵仗都是因她而起,但她也并不在意,寻来一只石瓮,灌满清水,将掌中小金鱼丢进去,双手托腮,看着那小鱼儿游来游去,只觉得十分惬意。

    就这样呆坐小半个时辰,渐觉有些困倦,便梳洗一番,早早安睡了。

楔子4 玄幽之上合道缘

    巨御部乃是朵兀诸族中的一部。

    朵兀诸族盘踞希岚大草原已千余载。若骑着骏马,从巨御部南北七十八寨向北而驰,大约一年左右的时间,便能走出希岚大草原的北部边界,接壤繁盛富庶的大晋王朝。大晋王朝以天下之正中自居,以为希岚大草原为天下之正南,于是将希岚大草原又称之为“南原”,朵兀诸族称之为“南部百族”。

    虽然名称为“百族”,其实朵兀诸族的部落何止数万。而这支“巨御部”又是位处希岚大草原的南部边缘,可谓南族之至南。

    巨御部族所栖息的山麓,是一条东西向的狭长山脉,名为洵山,南北山脊不过十余里,最高处不过二三百丈;但是东西长却不知有几千几万里,远远超过巨御部、甚至整个朵兀诸族的活动范围。

    而翻过洵山山脉,便是陆地之尽头,碧波白浪,苍茫无际,名为玄渊海。白日里南寨族主木謇带着女儿木璃和一众健儿,出海捕鱼便正在此处。每隔半年,更要组织更多人手,取水晒盐。

    巨御部南倚鱼盐,北狩草原,却不必像其他朵兀部族一般,倚仗马匹和毡子,漂泊流离,逐水草而居。结寨于洵山之阴,背靠山脉遮挡海风,面向十余里宽依山绵延的密林,抵御草原风沙侵袭,地势可谓得天独厚。族群繁衍壮大于此,至今已接近千载。

    一千三百年前,大晋出现了一位雄才大略的中兴之主晋武帝,策马扬鞭四十载,一举结束了晋王朝延续四百年的王室衰微、四海幅裂的局面,重新建立起强大而统一的晋朝。之后他向北、向西击破六十余小国,向南击败了当时希岚大草原上的霸主沙余族。

    当晋武帝的的妻弟、也是大晋第一名将龙仲晴率领先锋精锐击破沙余王金帐,驰洵山而望南海,将晋室中兴推向辉煌顶点的时候,晋武帝已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了。

    大地南部边界的发现让晋武帝兴奋不已,毕竟大晋古籍中虽不乏对“南海”的记载,但大晋世世代代所知的南方,只知有天南之原,不知有天南之海。或许早有人推测大海在希岚草原的南方尽头,但是这种猜测却并未得到证实。

    而这片土著号称“玄渊海”的汪洋,沿着海岸线往东西奔驰数月也看不见尽头,显然正是古籍中的南海。

    于是晋武帝命龙仲晴采洵山之石以立碑,高九丈,宽四丈,其上刻十六个大字:

    “德迈先古,业立乾坤,铭于南海,以彰至尊。”

    其碑今日犹存,正在巨御部族营寨向东七百里处。

    事实上,晋武帝对于长驱玄渊海的兴趣绝不仅仅是因为地理发现。南海有仙山是大晋流传数千年的传说。在勒碑记功之后不久,对长生不老、寻访神仙的渴望促使晋武帝动员全国民力、费十二年之功造出数十艘长三百丈、宽一百丈的“天宝海舟”,并任命信赖的总管太监苏录丹为访仙正使,南渡寻找仙山。

    扬帆南渡,几多辛苦波折不足为外人道;光阴荏苒,再返回已是三十六年之后。

    当年出发的三万船员只回来了五百七十四人,包括访仙使苏录丹、两位副使在内的九成多船员均在航海的过程中得了疫病离世。航行过程中大则方圆七八里、小则四五十丈的荒岛乱礁倒也发现了三四百个,一一画影图形,制成谱牒,不过又哪里有什么神仙洞府、灵药仙丹了?

    负责回禀皇帝的,是依据顺位接管船队指挥之职的原甲号船船长辛保洪。据他所言,船队严守了出发时的命令,不寻仙山誓不返还。船队凭借罗盘星光指引方向,一路向南矢志不移,只是不知为何三十六年之后却回到了当初出海的地方。

    辛保洪等人虽然是据实上奏,但也知晓这种言论在常人眼中是何等荒诞不经。他们心中也是忐忑,唯恐不得保全首领。孰料皇帝并未因为其等劳而无功、言谈乖谬而加罪。

    因为当年船队出发的第二年,勋业赫赫的大晋武帝便撒手人寰了。当今皇帝晋文帝素来宽仁,是武帝的第九子,也是幼子。此时他也登基三十余载,近花甲之年。

    大晋王朝毕竟难以维持对希岚大草原的长久统治,随着沙余族由盛而衰和四分五裂,一二百年之后,兴起于希岚草原以东的朵兀族成为了草原上的新主人。

    而巨御部族也从未发现,沿洵山以东走上数百里,静静矗立着一块斑驳的九丈古碑。

    其实,这些巨御部族人,乃至整个朵兀部族、大晋王朝的凡民,都不知道,真正的天仙固然难寻,但世间的修道炼气之士却哪里少了?

    尽管这些高人多半遨游于云霞之上、隐迹于名山之中,和凡夫俗子保持着距离,但依然有一些修士游迹于红尘市井中。可惜凡民愚昧,终究是见面不识。

    有一位修行到元婴境界的高人驾着遁光飞跃此地,看到这晋武碑上的十六个字,大笑三声。

    大晋王朝自认为是这片界域的中心,固然是井蛙之见,但是错进错出,居然也不算离谱。

    但若是以为玄渊海是天下之极南,并冠名以“南海”,那可就是笑谈了。浮游朝生暮死,岂能知天地广大?

    传承数万载的一等修真大派,必定藏有法器《方圆四洲六海山水画卷》。

    展开此卷,高下十丈,清晰可见四洲鼎峙,六水分明。青阳洲位居大地之正中;朱明洲、白藏洲、玄英洲鼎足而三,环绕于青阳洲。三洲之间为大洋相隔,因水性不同之故,三片大洋分名为六,号称六海,分名曰望海、云海、星海、弦海、昭海。潞海。

    将目光锁定青阳洲中心,有一指甲大小的土城标志,似乎注解作凡民国度;此国南方相连的是铜钱大小碧色,似乎是一片草原;而紧邻此处而下,则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深绿,竟在这法图中特意标注了地名----玄渊泽。这一片碧色,赫然处于青阳洲的正中心。

    玄渊海,其实真名玄渊泽,竟是一片内水,位处青阳洲之中,也是整个四洲六海的正中央!

    此时月明星稀,微风飒飒。

    巨御族营寨之中,木璃身着浅绿单衣,弯曲着身子,躺在竹床上,双目紧闭,气息均匀,嘴角溢出笑意,似乎好梦光临,不知在哪里玩耍快活。

    竹床一侧不远处,放着一只石瓮,瓮中一只二寸长短的金色游鱼,摇头摆尾,上下翻滚,灵动之极。

    突然,这一只鱼儿跳出水面,落到木璃身上,却完全没有惊醒这梦中之人,而是化作一袭淡淡白芒,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起来,随即腾空飞起,跃出营门,转眼之间,已然飞跃巨御族的群寨,飞跃洵山,来到这玄幽泽上空,疾驰而去。

    此时木璃依旧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空中寒冷和海风刺骨,依旧陷于甜甜的酣睡之中。可是这一梦之后,再遇到巨御部的故人,已经是数百年光阴。

    玄渊泽中,水鸟栖息。青鹭振翅,高不过百丈;苍鹰翱翔,至多至千丈而止。可是这道裹袭着木璃的淡淡白光,竟直破云霄,穿透重重云层,速度也不减慢分毫。

    当穿透十七重极天之后,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座碧色森郁、亏蔽日月的巨大山脉浮游于青空之上,浮空漾翠,千容万变。这些巨峰宏伟已极,管窥一角,竟难以目力度其高下。上下祥云环绕,瑞气千条,光彩琉璃,变幻不定。四周更有零零星星的飞屿浮空,犹如群星伴月,环绕于巨山之侧。

    待由下而上,穿透最后一层云雾至那最高之处,视界又是一变。下瞰其景,烟云滚滚,舞绡曳练,去住无定;诸峰朵朵,仅露一顶,目光映之,如冰壶瑶界,使人恍如梦中,不敢相信极天之上,有此胜景。

    诸山、峰、岛、屿大半为碧华白雾所罩,难以辨其虚实;唯有峰顶之处,可见金阙玉宫连绵成片,清泉流池聚会绵延,楼阁亭台星罗棋布,无不恢弘壮阔,华美精丽,巧夺天工。更有飞檐栖鸟,平湖游鱼,金光火气射冲斗牛,仙鹤灵禽盘游嬉戏。不用说那溢出的仙灵之气,灵华潋滟,氤氲流浑,仙家之胜,于焉至极。

    群山环峙中,最中央一座山峰,高大雄伟,诸峰俯伏。距离周围最近的一座峰头怕不也有万里之遥。山巅之处矗立一座宏壮之极、远超同侪的宫阙。

    这座宫阙通体玄色,仿佛生铁所铸,颇不如其他殿宇明光灿灿、熠熠生辉,但是其中透出的博大庄严、渊沉海阔的气息,却又是其余殿宇楼阁所远远不及。

    宫阙正面千丈之处,立起一道巍峨杳渺的大门。这大门左右题有两行鎏金古字,闪烁着柔润玄远的光芒:

    广度有情,演三千大道;

    彻明自性,持不二法门。

    大门的正上方,则是虚悬一块莲瓣状的玉石,似匾非匾,似碑非碑,似乎浮游在空中,其上刻有灰蒙蒙、乌森森两个大字,流露出的古意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越衡。

楔子5 玄幽之上合道缘

    四洲六海之修仙门派,依道法高下、传承先后;资源贫富、高阶修士之多寡列分五等。

    其中一等宗门十家,二等宗门三百六十有五,三等宗门一万零八百,四等宗门十九万六千有奇,五等宗门数量过巨难以计数。五等之外,不入品级者不知更有多少。

    三等宗门,划界十万里,门中必有元婴真人坐镇;

    二等宗门,传承万载,坐断一方,门中元婴三重境的真人代代不绝。

    一等宗门,传承三万载以上,统辖半洲之地,根基深厚,道术卓绝,人才显赫。

    据说宗门之间品级无定,亦有可能上下浮动。三等宗门内,若是长期没有元婴真人,便可能降为四等;而四等宗门若是二三千载内元婴真人相续不断,便有可能升为三等。只是每一等均有定数,有一上则有一下,规矩森严,法度不坏。

    似那第五等宗门,品级变化犹如城头王旗,百年三易。而三等宗门的变迁就很罕见了,一名普通的元婴真人在其活动范围内,终生也未必能够见到一次。

    而上一次修道界中人所共知的二等宗门变动,已经是一千七百年前的事了。那是一家名为“真灵”的古派,卧薪藏胆隐忍数千载,终于将一家较为腐朽的二等宗门拉下马来。至于一等宗门,由于其等均把持五行精玉产地,如万古不磨,屹立如今,绝非任意一家二等宗门所能够妄想颠覆。

    或许有人偶然从数万载之前的道册中发现,当时的十大一等宗门和今日名称并不完全相同,可见一等宗门并非是亘古不变。但内中详情却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一等宗门颠覆变迁的经历早已成迷。现今修道者所熟知的,就是这当代的十大宗门,仿佛与人道同在,传承不绝。

    历数这十家一等宗门,陆上有七,海上有三。其中青阳洲有三,白藏洲有二;朱明洲,玄英洲各一;望海、星海、昭海各一。哪一家都是历古正传,实为四洲六海之霸主。这些常识犹如人道纲常,为修道之士所共知。

    然而只有十大一等宗门的高层方才知晓,超出五等之外,有一庞然大物,才是四洲六海的真正主宰。

    所谓宗分五等,其实只不过是其设立以统御四洲六海的制度,如一国之道、州、县、乡、党,如一军之师、旅、卒、俩、伍。如臂使指,层层统御。

    这一神秘巨派,正是这玄渊泽上青天中,立派三十六万年的山门。

    越衡宗。

    那道白芒包裹着酣睡中的木璃,一路破空穿云,至此方才止歇,悬空三尺,静静停留在这越衡宗大门下方。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晋武帝虽然雄才大略,但并无修仙之资。所谓“南海有仙”云云的古籍固然是以讹传讹,不足征信,但晋武帝的访仙之举却恰好误打误撞,找对了地方。

    可惜玄渊泽中暗藏仙家手段,深入数万里之后,星光磁力颠倒错乱,凡民船只无论如何行走,最终都会原路返回。否则,晋武帝的寻仙船队固然无法发现这极天之上的越衡宗山门,但玄渊泽深处的岛屿上,倒也驻扎了许多派外开府的修士。

    至于这木璃,身负极上乘的修道根骨,虽从未听说过甚么神仙志怪的故事,也没有什么修仙长生的心愿,年岁一到,竟被越衡宗的灵器法宝主动寻觅拐走。

    这时一种玄妙的意象突然产生,越衡宗山门附近云雾水气忽然渐渐凝合,现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英俊挺拔,高冠博带,竟是个道人打扮,渊深难测的双眸中自有一股巍峨如岳的气度。更奇的是这人身形虽然似乎是水气凝成,但周身上下一道道金芒祥光莹彻,生意盎然。仿佛无数雾气消散的同时,又有无数微小的火星迸发,流转不息,活力无穷,暗含着这天地间成住坏空的至理。

    道人举手一挥,身旁包裹着木璃的白芒化作一道晶莹华彩,再度变成二寸长的金色游鱼。这鱼儿打了个转,便钻进道人袖中不见。

    道人看着尚在熟睡中的木璃,如无底幽潭的双眸也产生了三分温和之意。

    然而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几道铜柱般的刺目白芒在青天白日闪过,一声这天地开辟以来从未有过的轰然巨响,突然迸发!

    刹那间天星暗淡,日月无光,这四洲六海之宗,浮游于玄渊泽上,屹立三十六万载的越衡山门,竟好似如混冥大海中孤舟,飘摇浮动,仿佛随时要从这万里极空中坠落!

    越衡宗各座山峰洞府中的修道人,不乏金丹修士,元婴真人;无论是行功打坐,还是驾云飞行;抑或悠然养性,赏花品茗,此时无不惊醒震骇。

    至于这修道之士所豢养的灵禽走兽,湖中水族,也无不惊惶失措,肆意飞舞翻腾。

    这英挺道人抬头望去,只见这惶惶青天,竟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痕,一点铄铄耀芒,看似晦涩混沌,却裹挟着似乎能够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穿透那天穹中的缝隙扑面而来。

    这股伟力凝聚成一点,穿破天穹之后,却似饿狼闻到了鲜血的气息一般,不往别处去,直奔这四洲六海正中的玄渊泽上空、越衡宗山门所在。

    道人面色凝重,心意一动,卷起长袖,无边云雾水气俱被裹挟,化作一道弥漫万里的宏大罡流升腾而起。同时一股锐芒无中生有,仿佛一股所向无前、融化一切的意志从这天地中抽离出来,宛如一道无形中的洪流,和云水罡流合二为一。

    两股力量混合之后,似乎产生一种玄妙的反应,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威能何止提升了几十倍之多,凝练成一种青红交错的浩瀚气息,毫不避让的向那冲来的伟力锋芒迎击过去。

    这分明是一道借助天地之力的高明神通,玄渊泽水域以这道人为中心,方圆十余万里的丙火、壬水之气一念之间尽数皆为其所用。更神妙的是,周遭的天地元气依旧和煦融融,性质稳定,没有半点五行错乱、灵机颠倒的痕迹。

    只此一手,便知这道人的道行已经到了于返璞归醇、穷神知化的境地,所谓“修道之人”,修行至此,已近于道矣。

    这道人并不停手,左手持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声。顿时山门之中玄光点点,亮成一片。

    看这道人面容,他一字一顿,颂念之速并不算快。但每一字出口,随之便有一座山峰的峰顶现出一点明锐的光亮。奇怪的是,明明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千万座山峰却亮成一片。但仔细对比,每念出一个字,点亮一座山峰,一一对应,却又丝毫不差。好像他正在吟颂的身形,与山门众多山峰之间,产生时光流逝的割裂。

    好像只是一转念的时间,越衡宗内所有浮在空中的山峰均已被点亮。这些亮色各不相同,葱白,靛青,绛紫,绯红,湖蓝,甚至黧黑,但相同的是一股圆全幽邃的意境。这全部的光华瞬间编织成一道罗网,化作一股刚韧沉雄的阵道意蕴。

    这道意蕴瞬间投影于道人发出的那道磅礴一击,仿佛成为前者的有力后盾,将其威能又提升了十倍不止。

    两道伟力轰然碰撞!

    这一刹那中,这方天地好似在无尽轮回中陷入混沌,渡过无穷岁月。

    这一刹那后,日月星辰,山河大地,居然立刻恢复原状。越衡宗一切宫、府、殿、阁,山、峰、洲、屿,好像并未有丝毫损伤。

    此时一道不起眼的墨色斜斜刺过,仿佛这道人与那破天伟力交手的余波,斜斜撞击在一座巨峰的峰顶。此时各峰峰顶的光芒已经散去十之七八,那道刚健的阵道之力也若有若无,完全无力阻止这撞向山峰的一击。

    这道人却恍若未觉,并未出手阻拦。

    好在这股力量似乎并不强横,远不能与破天袭来的那股伟力相比。撞击在山峰上,“轰隆”一声,击碎一些山石,就此隐没不见,再也未曾掀起什么波澜。

    这道人周身黑白二气缭绕,气息之强横,比出手之前强了万倍不止,四周土石地砖更是在不住崩散中。须知越衡宗诸峰一草一木皆有禁阵加持,叵论这山门重地,即便是数百位元婴真人合力,也伤不得一丝一毫。

    可是此刻这道人周围的一切外物,却似吃不住压力一般,不断化为飞尘。

    这道人显然是越衡宗的重要人物,无论如何没有毁坏自家山门的必要,这般景象,实则是他之法身受损,失却了先前粒粒圆满、刹刹圆融的意境,无法收束气机所致。

    这道人的修为虽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和那破天而来的伟力争锋,却依旧略逊一筹,已然受了不轻损伤的样子。

    只见他竟然面露茫然之色,好似对先前发生的事情十分疑惑。

    木璃在他身边居然依旧酣睡,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就在异象方生,他准备出手干涉之时,早已顺手施展了一个极高明的“法界圆通”之术,保她无恙。木璃在道法界环之内,外界一切声色变幻,都与其毫无关系。

    奇怪的是,方才极天之上越衡宗内,各峰,各殿,明明为这惊天异象所震骇的诸多修道人,此刻各自练功,出游,赏花,品茗,丝毫没有慌乱之意,仿佛回到了那异象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三十六章 九转殿内觐上真

    这道童似乎被数百修士的目光盯的有些吃不消,咕噜一声吞咽了口水,大声道:“冲霄阁弟子归无咎,随我入九转灵光殿觐见真君。”明亮的双眼骨碌碌的扫视了一圈环绕双鱼的二十四位弟子,脆声道:“归无咎是谁?跟我走吧。”

    归无咎不再迟疑,驾起一道元光飞遁至太和天宫上。这道童上下打量了归无咎一眼,默念法诀,座下玄鹤陡然间长大一倍有余,发出一声清亮鹤鸣,载着一跃而上的归无咎,飘然而去。

    而双龙池道场上的诸人,听闻归无咎前往九转灵光殿,先是疑惑万分的模样,然后露出恍然之色,继而为羡艳取代。越衡派的日常运转以六殿十二阁为主,而九转灵光殿作为真君大能修持之所,早已远离了大众的视野。

    如今这被所有人都忽视了的存在突然显露人前,带给低辈弟子的除了陌生,更有敬畏。就连太和天宫第三重的藤椅上,都有数人怔住。因为这十人中有二三个资历较浅的寿不满四百之数,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九转灵光殿直传谕令。

    大家对归无咎未获真传之位虽略有不解,但作为开派以来第一个丹水阴鱼九星连珠的旷世奇才,想必几位真君大能有着更深远的安排。

    九转灵光殿所在太华峰,距离其余诸峰最近的也有万里之遥。但归无咎座下这玄鹤殊非凡种,长空中振翼疾行,速度还要在元婴真人之上。翱翔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见一座危耸杰起、横亘中天的高峰出现在眼帘。峰顶之上,坐落着一座恢弘巍峨、气度森严的巨殿。这宫殿通体玄色如同铁铸,虽无富丽堂皇之象,却有一种深邃博大、映摄大千的雄健气魄。

    玄鹤在这大殿正门舒翼落定,归无咎和那道童轻巧的翻身跃下。

    归无咎冲这道童微一点头,正要上前。道童连忙道:“师兄且慢。”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雅致的白色玉瓶,从中倒出一枚小指大小的绿色丹丸递给归无咎,道:“请师兄先服用此丹。”

    归无咎并不询问缘由,依言服下。正殿大门缓缓打开,只是其中雾气蒙蒙,似乎看不清其中虚实。归无咎不再迟疑,一步踏入其中。

    归无咎跨步踏入大殿的一瞬间,明暗转换,似乎陷入长夜。身后大门明明并未关闭,但却突然消失不见。自己似乎置身莫名之地,前、后、上、下、左、右均空无一物,无所凭借。借助不知何处散发的些微光勉强看去,却仿佛立于无垠广阔的宇宙正中,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归无咎立时醒悟,这九转灵光殿虽称名为“殿”,但其实更像是通向另一方空间的入口,连接着一片广大的神秘之地,不知是秘境还是异界。

    归无咎略一凝神,便从这这突遭变故的不适中恢复过来。心下了然,历代越衡宗大能均在此殿修行,那么有这等奥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那等人物千万载蜗居一室之内,反而不合常理。

    归无咎仔细打量着上上下下的一片浑茫空虚,依据着心头莫名产生的召唤,缓慢前行。他虽然脚下凌空,但是一步步走过去却如履平地。只是踏步无声,未免有几分诡异。行走过程中或有炽烈火光,或有凛冽寒风、爆裂雷珠迎面袭来,顷刻间就接近归无咎周身三尺之内。

    归无咎正要闪避,却觉得腹中一热,一道青芒形成一个球形光罩,将自己牢牢包裹。外力一旦与这光罩相交,立刻消融于无形。立时省悟,这是方才服用的丹药发挥了作用。

    虽然全无方向可辨,但归无咎依旧不闻不问,坚定不移的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眼帘中出现一座犹如鹅卵的椭圆石台,仿佛成了这片天地的中心。归无咎心中一动,朝着这石台走去。

    这石台朴实无奇,远处看着不大。但恰如望山跑马,看似愈走愈近却始终不能到达。不知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走到近处终于发现,这石台规模甚巨,比五陵殿主的太和天宫还要大了数百倍不止。

    又过了半刻,眼见还有十余丈距离,归无咎轻轻一跃,跳到这石台之上。就在他脚尖落在石台的上一瞬间,奇变又生。

    一阵天旋地转,归无咎突然出现在一处方圆百余丈的室内。环顾四壁,质朴无纹。地面光洁脆滑,非石非玉,却又空出八个圆形浅坑,每坑之中浮土零落,竟然各种植了一株丈许高的树木。这无名树木枝条弥漫,素叶紫茎,在这一室之地吐葩飓荣,散发出一股馨香气息。此室两侧阶梯环拱,铸成四个丈许高座,其上各自端坐一人。

    左手边离自己较远的座位上,是个面目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的中年人。他头戴五梁冠,身着五彩法袍,手执一柄三尺玉圭。

    而离自己较近的位置上,却是一个手执拂尘,面如冠玉的俊秀少年,他头戴冲和冠,身着深色道袍,冲自己露出和善的笑意。

    右侧两个座位上,一人是个矮胖道人,头戴逍遥巾,倒持芭蕉扇,披着白色短褂,露出健硕的双臂和圆润的肚皮。其人不住的用扇柄拍打自己腹部,双目不停的朝归无咎上下打量。

    另一人却是相貌清丽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年纪,头挽凌云髻,衣素玉锦帔,白羽飞华裙,双目垂帘,仿佛对归无咎的到来漠不关心。

    这女子的面容乍一看去似乎秀而不媚、清如菡萏,并非惑乱众生天姿国色。但旁人似乎只要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探究她清秀面容后的无穷玄妙,像陷入沼泽一样难以自拔。

    归无咎初看向这女子时也是一阵眩惑,心头陡然泛起涟漪,化作心花朵朵。不过只三四息的时间,随着灵台上传出一股警兆,清澈无比的元光自然流动,心神瞬间又恢复清明。

    这女子似乎有些意外,睁开双目开了归无咎一眼。

    矮胖道人微笑道:“妙哉。”

    手执玉圭的中年道人沉吟道:“很好。”

    少年道人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元光纯净如斯,惟精惟微,不愧是阴鱼九珠。”

    归无咎心头大讶,以他灵形境界的眼力,自然无法直接判断这四人的深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三男一女,均流露出气机圆融、抱元归真的意味,且当中无人有“祥云蒸腾”的异象,那就并非元婴一重至元婴四重的修为。如此推断,这四人极有可能都不弱于五陵殿主岳玄英,是越衡宗三位大能之下最顶尖的人物。

    归无咎正要上前见礼。这时一道玄妙之意充斥室内,仿佛五行之中的一种至淳之性被抽离凝合,室内正中一处三丈高台上,突然显现出一人。这四人同时对着高台一礼,道:“恭迎师尊。”

第三十七章 一事安有两般情

    出现在高台上的,是个由流光幻化而成的人影,身形在清晰与混沌中转换不定,周而复始。上一刻似乎连衣衫中的麻布缝隙都清晰可见;下一个瞬间又极为模糊,宛如纷纭茫昧的一团乌光。

    在他身形凝实的一瞬间,归无咎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容,这是一个头戴斗笠的老者,浑身上下衣衫破烂,胡须全白,长发乌黑。他似是审视般的看了归无咎一眼,然后露出淡淡笑意。

    按理说此人出现在室内正中,又有如此显眼的光影变化,应当极为显眼才对。可事实上如非四人对他行礼,归无咎决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并未施展任何法术神通,却足以让人视而不见,可谓神妙离奇。

    归无咎之前于那等境界的人物已经见过两位,分别是十二年前带自己入门之人,以及这两日做客越衡宗的那绿袍青年端木临。而眼前这位老者,给自己的感觉却是“相反”。和自己前两位见到的真君大能“相反”。

    那二人虽不曾放出一丝法力气机,但却给人巍巍乎万有之尊的直觉,仿佛周身一切客体均与其消弭差别,并以之为主,随之运行。而眼前这老者却和四周的一切产生强烈的排斥感,似乎物非其类,泾渭分明。和自己第一次见到那无名墨珠的感觉有几分相似,但似乎又不如那墨珠纯粹。

    归无咎心思转动,有三分惊讶。法旨说的明白,前往九转灵光殿觐见真君。但眼前这老者虚影并非是他想象中将要见到的那人。

    这老者虚影似乎已知归无咎所想,笑道:“十二年前的故人另有要事在身。”

    归无咎心中一动,所谓十二年前的故人,显然是说的袖藏食道灵鱼的越衡宗掌门。上前一礼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这虚影道:“我姓宁。”

    归无咎行了一礼道:“见过宁真君。”又冲其余四人道:“见过四位真人。”四人微一点头,以示回应。

    虚影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归无咎略一迟疑,开口道:“引诏金符?”

    此时宁真君的虚影正变换到极为模糊的状态,但还是隐约可见一个点头的动作,一股平和的声音传来:“遇到了一些变故。”

    归无咎沉思片刻,以一种不确定的口气道:“三劫莲?”

    虚影略一停顿,声音诧异道:“端木临此人到我越衡逛了一圈,口风倒不严实。”

    这二人对答言语仿佛哑谜一般,但在场之人均清楚所言何意。

    归无咎沉吟道:“掌门真君曾说,我是越衡的机缘,越衡也有我的机缘。想必说的就是这三劫莲了。晚辈猜想此物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补足玉鼎失足之资,却因为什么缘故失落了。所以门中以为晚辈失去了培养的价值,引诏金符之诺才未曾响应。想必这就是前辈所说的变故。”

    虚影道:“前应后果你猜测的不错。不过这三劫莲并非失落了,谁又能把越衡宗的至宝盗走?”沉默片刻道:“是被南宫师弟自己用掉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自己看吧。”随即右手食指虚点,空间陡然扭曲,形成一幅尺许高低的闪烁画面。

    归无咎凝神细观。

    雾霭阵阵,群峰缭绕,宫观点缀。这一处景象显然是玄渊泽上越衡山门。其中最魁伟的山峰上,一座漆黑大殿气象森然,正是九转灵光殿。殿前站立一个俊伟道人,玄光铄铄,气度不凡。身旁一道金芒,裹住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双目紧闭,胸口起伏,似乎正在梦中。

    归无咎看到这英挺道人,双目一缩。只是他身旁的女孩的面容,似乎正是木璃。这时突生异变,天地之间漆黑一片,随即青天“砰”地一声裂了一个窟窿,一只巨大到匪夷所思的铜色鸟爪从青天上伸了下来,带着粉碎一切的意志,将要拍打在越衡宗的山门上!

    然后这英挺道人出手了,举手投足就引动了方圆数十万里的恐怖气息。只是两股伟力交手的过程,这光幕却乱作一团,无法显现分明。最终不知过了多久,天地之间恢复正常,这英挺道人却二气环身,沉浮不定,不复圆满之象。

    虚影一摆手,收了掌中图像。

    归无咎面露困惑。结合木璃入门的时间推断,这画面中的场景,分明就是自己突破灵形前七天所观察到的天地异象。巨变之后,门中除了自己无人能记起此事,就像从未发生过。然而因为那打破洞府的无名墨珠,归无咎却坚信这一切都真实存在的。

    可是,现在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和当日自己耳闻目击并不相同。自己那日所见的是一股至为纯粹的毁灭气息,而非现在的巨鸟之爪。

    是宁真君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如果是,那么对方的动机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么到底谁见到的故事才是真实的呢?

    手执玉圭的道人面带敬畏之色道:“你所看到的是十八日之前所发生的事。周天之内,正种开天地,异种化妖神。这“钦蒙鸟”乃是虚空异种,其伟力足以与一界争锋。比之于人道修士,当与斩分天地的天尊大能处于同一层次。破界之后其威能就算不足十分之一,也非此界中人所能抵御。”

    拂尘少年道:“此鸟素来畏强欺弱,以下界清气为食,一有动作不知破灭多少小世界。此番侵入紫微大世界,却是数十万年所未有之事。十八日前,老师和梁师叔恰巧均不在宗内,以致南宫师叔独力相抗,受创不轻。否则以老师和二位师叔合力,再借助宗门大阵,尽可抵挡得住。”

    归无咎以前虽大约知晓四洲六海之外别有新天,如端木临和黑面少年便是如此来历,但一直不知真名。此时倒是第一次听到紫微大世界之名。

    只是他心中所思考,全在于哪一份故事是真实的。试探着问道:“十八日前,南宫宗主为这钦蒙所伤?”

    那手持芭蕉扇的胖道人看着归无咎面色,自以为明白他的疑虑,当即开口道:“你必定疑惑对此事为何毫无印象吧?这是自然的,你所看到的一切皆为真实,只是眼下忘却了而已。不止是你,越衡宗上上下下除了少数十余人,此事已不存在于任何一人记忆中。”

    手持拂尘的少年唯恐归无咎不明其理,耐心解说道:“我越衡山门大阵分为虚、实二阵,实阵姑且不提,这虚阵名为“梦幻泡影”,此阵一旦开启,可将能够震慑灵魂的力量转化为梦境,并在数息之间全部忘却,护住宗内弟子心神不为异力所侵。那日南宫师叔也不知能否挡下“钦蒙鸟”一击,是以同时开启二阵。所以对于你们来说,这一切等于从未发生。”

    归无咎默然,这“梦幻泡影”算是解释了众同门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事实。但此阵并未对自己生效,还和自己原本的记忆产生了冲突。按照他的直觉,当是和自己袖中无名墨珠有着直接关联。

    拂尘少年叹息道:“老师言道,若是他本人遭此变故也就罢了,就算越衡宗暂时损折了一位真君,也断然不会占了你的三劫莲去。唯独南宫师叔担任掌门之位,涉及本派一项根本,决不能有所闪失。无奈之下,不得不借助此物恢复伤势。”

    高台虚影传来徐缓之声:“五百年后紫微大世界将有一桩巨变,而你在越衡宗的布局中其实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三劫莲神物天成,传承数十万载,至今仅余最后一株。本来与你是天作之合,却不意造化弄人。”

第三十八章 二元相生月新明

    归无咎点头道:“弟子明白了。若无三劫莲,弟子这玉鼎失足之姿和寻常的八品灵根便没有丝毫差别,也就失去了培养的价值,因此待诏真传之约自然就不再作数。”

    归无咎说出这一番话时,神色坦然,好似并没有丝毫怨怼、失落和沮丧。

    因为此事必然是有下文的,否则一位真君大能与他的四名弟子,绝不可能有这等上好耐心,和一个毫无价值之人在这里聊闲篇。

    更何况自己虽未当场成就真传弟子,但是以自己阴阳鱼试展露出的潜力,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归无咎相信越衡宗也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挽救,而非将自己白白放弃。

    那手执玉圭的中年人面露赞许之色,宽慰道:“修为到了老师这等境界,一言一行上合天心道念。南宫师叔既然承诺给你一条道途,自然要尽力而为的。”

    归无咎默然以对,那玉符失约又作何解释呢?修道者不可轻易毁诺固然不假,但终究也是计算得失行事的。如果代价和回报不成正比,那么所谓诺言云云,也并不靠得住。若自己今日不曾在丹水阴鱼中一鸣惊人,那么归无咎敢断言,其等至多遣一人对自己交代明白前后因果,而不是眼下这等阵仗。

    矮胖道人蒲扇轻摇道:“失了三劫莲之后,你这玉鼎失足的天资就变得无比棘手,只有一条近乎不可能的道路可走。越衡宗付出一株三劫莲容易,但若扶持你走上这条道路,不是草率之间可以决断的。”

    归无咎精神一振,到此处才说到正题。果然除了三劫莲之外,自己的修行之路并未断绝。

    高台之上的虚影道:“走上这条路,本门是要下一份重注的。南宫师弟因为当初亲口允诺的缘故,力主给与你这份机缘。梁师弟不置可否;老夫却以为,越衡一门本已布下三子,虽中途失了你这一子奇兵,但因为意外缘故又多了一子,一来一去依旧是三子的格局。若要救回你这一子,代价太大。”

    归无咎有些意外,不料到引诏金符失约,作梗的不是南宫宗主,而是眼前这位宁真君。现在宁真君将这一切坦然道出,更是大出乎无咎预料。于是不动声色的道:“想必宁真君无论辈分还是修为均在南宫宗主和梁真君之上,最终那二位还是尊重了前辈的意见。”

    宁真君虚影笑道:“你对老夫就没有一丝怨恨之心吗?”

    归无咎想了一想,坦率道:“无非趋利避害,履职赴约而已。报当报之恩,为当为之事。宁真君过去的决定,归无咎并无怨恨。”

    虚影此时正是极为清晰的状态,只见他做出一个挑眉动作,随即呵呵一笑,似乎对归无咎的回答很是满意。四位真人似乎也对归无咎如此“坦率”的回答有几分诧异,面善几分赞许。

    就连那一直面色冷淡的三旬女子,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也多出几分柔和。

    归无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宁真君既然承认自己就是金符失约的作梗之人,那么揣测其用意,当是希望得到归无咎的真实态度。

    归无咎此语不卑不亢,没有半点虚情假意。越衡宗决定曾经决定舍弃自己也好,现在决定加大砝码也好,这一切都是基于利益的考量互相成全。因此归无咎对于宗门曾经的一切决定无所谓怨恨,无所谓感激。他强调的是,自己接受了宗门的培养就算是结下因果,将来应当履行的义务也是责无旁贷。

    这个回答,很务实,很露骨;最重要的是很见胆量,不愧是于道法中破妄见真的载道之器。

    虚影此刻面貌不辨,唯有其音:“当然,这些都是真传法会之前所做的判断。原本我和南宫师弟以为,你虽然见解超卓,但未来成就也未必在其余三子之上。想不到你在本届真传法会上一飞冲天,竟至于斯。想来这玉鼎失足尚有未尽之秘,纵然修为到了我等这一步也难以尽窥其奥。现在看来,你这一子的价值,无论如何也要下活了。”

    归无咎听到“你这一子”四个字时,心中泛起一道涟漪。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道道:“晚辈大胆猜想。宁真君原先所言的三子,一子是我,一子当是韩师弟,一子当是宁师妹。至于这后来的一子……想必当是木璃小师妹。”

    虚影笑道:“你所言不差。”

    归无咎道:“不知除却三劫莲外,那近乎不可能的道路是如何走法?”

    虚影并未回答,座下那清丽女子反问道:“你对这方天地知道多少?”

    归无咎道:“似乎四洲六海只是同属于紫微大世界的一部,这方世界中,必有和越衡宗地位相当的宗门。今日真传会上那做客的二人想必就是此等门派中的人物。除此之外,弟子所知甚少。”

    手执拂尘的少年颔首道:“不错。紫微大世界中如我越衡宗这般的上宗,共有九家。这九家宗门俱立派三十六万载,以绝学传众生,至法通大道。就如我越衡宗统御四洲六海一般,其余八大宗门同样各有治下之地。只是九派之间,体制各殊,我越衡将下界宗门列分五等之法,彼辈未必相同。”

    归无咎恍然道:“原来这紫微大世界,便是被这九大宗门所瓜分。”

    矮胖道人连忙摇动手中芭蕉扇,否认道:“不然。我九宗的第一流人物,修为之高确实堪称此界的极限。但九派所辖之地,却依旧只是这紫微大世界极小的一部分。其中因果涉及乾坤演化之秘,你若修为到了元婴四重之上自然知晓,眼下言之无益。”

    归无咎深知四洲六海之广阔,听闻如此九处地界相加,依旧只是紫微大世界中极小的一部,不由有些神往。略一思索,迟疑道:“想必所谓的万分艰难之路,就和越衡之外的八大宗门相关。”

    手执玉圭的道人言道:“然也。包括我越衡宗在内,九大宗门中八家,所收弟子都是再纯净不过的修道种子,从淬凡四关开始步步迈过,断无收纳别门修士之理。然而有一家宗门名为藏象宗,宗门之旨号称“动二以为阴,静一以为阳;二则有变,一则守常”。门下弟子却分为动门、静门二派,又依据服饰之别俗称青衣,墨衣。青衣主静守常,墨衣持动求变。青衣派是由自家正传门人组成,修行派中至道秘法《二相生化玄机秘指》,此功上臻造化,与我越衡派《通灵显化真形图》玄妙相当。墨衣派却注重冥冥中的变数和缘分,只收录合此宗之道的别家修士。”

    归无咎思索道:“九大宗门既然号称绝学传众生,至法通大道,道术高明应当远非闲杂门派可比,怎么会有收纳派外弟子的道理?”

    手执拂尘的少年道:“广收派外弟子,涉及藏象宗完道之秘,也不必多说。不过你的道途就在这藏象宗内。”

    归无咎道:“愿闻其详。”

    手执拂尘的少年道:“这藏象宗也有一奇物,与我越衡宗三劫莲效用相似。”

第三十九章 万劫千难只自然

    归无咎思索片刻,问道:“想来是这藏象宗与我越衡宗交恶,想要获得他这神物涉及宗门争斗,因此才号称万分艰难?”

    手执拂尘的少年摇头道:“非也。其余八宗之中,藏象宗与我越衡相交最善,素为友盟。就在你来九转灵光殿的路上,老师已与藏象宗掌门沟通。那门中神物可以供你使用。”

    归无咎不由大奇,既然如此,那又何难之有。于是静等下文。

    矮胖道人道:“我宗虽然与藏象宗关系虽然素为友盟,但那神物价值与三劫莲相当。可谓开天之异宝,造化之神蕴。自然是不能白白赠与的。易地而处,若其他友宗向我宗求取三劫莲,那也断然没有白白赠与的道理。”

    归无咎点头道:“这是自然。想必代价极大。”

    手指拂尘的少年笑道:“然也。商定的补偿是五行元玉。”

    真气、灵形境界的修士增进功行不外乎打坐行功,服气餐霞。而金丹修士若以此法增进功行,其增长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善的修行之法,莫过于炼化五行精玉为己用。而元婴修士,就要用到纯度更高的五行罡玉。

    然而这却是就常理而言,如越衡宗这等宗门,灵形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吸纳五行精玉修炼,相应的,金丹修士和元婴真人便用到了五行罡玉和五行元玉。修行效率比之下界宗门何止高了五六倍。

    归无咎微感意外,五行元玉作为元婴真人的修炼资粮,固然极为珍贵。但是和三劫莲一流的宝物相比,那却要大为逊色了。沉吟道:“五行元玉么…以此为代价,想必数量极多。”

    少年道人点头笑道:“具体数目是多少万件难以尽数,只知可供一千名真传门下的元婴真人使用万载。”

    归无咎悚然一惊。真传门下的元婴真人,极有可能修行到元婴三、四重境界,所耗费外物的数量要超过普通元婴真人数十倍。真传铨选制度设立的初衷,正是为了“众材得序,禀授可造”,将宝贵的资源用在最有前途的弟子身上。普通元婴真人的寿元也不过在千余载而已,算下来不考虑臻至元婴之上的少数杰出人物,越衡宗上下,真传弟子的总数也不过千余人。而这千余人所消耗的资源却要远远大于数百万外府别传。

    等于说越衡宗竟愿意付出相当于整派一万年的外物开销,为自己求取那神物。这代价不可谓不大。归无咎一时也有些心神撼动。

    矮胖道人露出几分笑意:“且慢,你别会错了意,这五行元玉,是藏象宗补偿我越衡宗的外物。”

    归无咎愕然道:“什么?”

    矮胖道人意味深长的道:“忘了方才和你说的这藏象宗的特别之处了么?你若三百年内成就元婴,便是藏象宗“动门”墨衣一派的弟子。当然,你与我藏象宗的牵连,却是无法斩断的。你为藏象之真传后,依旧保留越衡弟子身份。”

    归无咎皱眉道:“成就元婴?加入藏象宗?”

    快速的梳理了一阵,消化了这匪夷所思的信息,归无咎断然道:“弟子以为,越衡宗和藏象宗的这桩交易,有主次颠倒之嫌,似乎并不算划算。”

    他这话虽似乎有些自傲,但也坦诚。藏象宗的那神物再重要,终究不如自己所展现的潜力。如果归无咎所展露的天赋能够兑现,未必不能影响一个门派数万年,甚至更久。与此相比,越衡宗万年的开销固然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但是也并不足道。

    毕竟,修道界中修为高低才是根本,神物只是用来弥补归无咎成长道路上的一个难关而已,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虽说归无咎还保留越衡弟子身份,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主次易位。

    矮胖道人缓声道:“你所言有理。但我越衡宗和藏象宗盟约已久,自然有整体的考虑。你在越衡宗即便超越老师,成就五祖一流的人物,也难以撼动大局。而藏象宗距离那一道关口只剩下最后一步,你若万一突破难关,却有极大的机会做这一锤定音之人。其中种种玄机,以后你会明白的。”

    归无咎一点头,不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他现在只想揭晓谜底,既然和藏象宗已经谈妥条件,有了所谓取代三劫莲的神物,那所谓的“不是草率间可以决断的、近乎不可能的道路”,到底是一条怎样的路,又到底难在何处。

    如果只是从藏象宗购置神物甚至改换门庭,那么先前所言都是不着边际。

    高座之上,宁真君的虚影陡然从虚实变幻的状态中定住,似乎看穿了归无咎心中所想,渺然道:“归无咎。这近乎不可能的路,就是你的元婴之路。”他出言之时全身明光朗照,和壮阔滂湃的声音融为一体,仿佛要将每一个字深深烙刻在归无咎的心底。

    归无咎不由心神一震。

    拂尘少年叹息道:“藏象宗那神物和三劫莲到底是有区别的。我越衡宗三劫莲若在,此物在你成就金丹之后便可使你脱胎换骨。而藏象宗那神物,却是在你踏入元婴境界时方能使用。其中差别你应当明白了。”

    归无咎默然。十二年前那人早已和自己说的明白。

    这意味着,归无咎在成就元婴之后,修行之路方才算是踏上坦途;在此之前,须先以八品灵根之资成就元婴。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修士而言,成就元婴境界,已经是不敢想象的目标;而对自己来说却只是走上正轨的起点。

    以越衡宗的根底,一名弟子资质再差,百余年内将之折腾到金丹境界,总也是有法可想的。但如果是元婴境……

    归无咎在《玄渊越衡师承记》中看到过一份记载,七万年前,本门有一名为孙希平的弟子,其人灵根品质只在八品中,而越衡宗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必须将其修为提高至元婴境中!最终门派用尽一切办法,终于在此人七百岁寿元将尽之时侥幸成功。

    而对于自己,八品下灵根。三百年时间。

    从表面上已然难了三四倍,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归无咎道念之纯堪称亿万人中无一;那么“追影逐形”一关,几乎注定在金丹境中提前出现。

    归无咎心中涌起一阵苦笑。他想起了初入越衡之时,那悬宕峰和盘炉峰之间,那道用以问道炼心的铁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面对百丈悬崖。谁可以跳到对岸去呢?

    原先有一座搭了九十丈九的浮桥,自己只需奋力越过那最终的一丈。

    现在这座浮桥也坍塌了,有人告诉自己,在不远处还有一座九十丈的浮桥,可以去试一试。

    奋力一搏,跳过去?

    跳过去!

    跳过去。

    高台上虚影传来的声音振聋发聩:“归无咎,如果你不能走过这元婴路,那么藏象宗的神物自然对你毫无用处。你可明白了?你有信心成就元婴否?”

    在宁真君等五人看来,归无咎似是失神片刻,但随即回复道冷峭刚直的意境。听到宁真君问话,归无咎淡然道:“一心向道不得返,万劫千难只自然。”

    拂尘少年笑道:“休说大话。你可知晓越衡宗历史上成就元婴之人中,灵根品质最低的是何人?”

    归无咎洒然道:“七万年之前是何人无可稽考;之前七万年是孙希平,数百载后的史册中,便当是归无咎。”归无咎目光中闪出一道光华:“甚至,归无咎也不希望保持这个记录太长的时间。”

    宁真君面上显露出赞许之色,沉声道:“好。好。好。”

    如果归无咎只是说了前一句话,那么也只是展现了他勇决自信的一面。然而这最后一句话,气象更上一层,足见其道心如铁,浑成无缺。

    宁真君当即右手虚空一托,一物就出现在他掌中。此物尺许大小,通体如玉,上窄下宽如同一个漏斗,十二道波纹若隐若现,倒是一件相貌奇异的宝物。

    宁真君伸手在这漏斗状的宝物上轻轻摩挲,一声叹息。座下四位弟子也是人人面色郑重。

    宁真君道:“接着吧。”说罢掌中此宝凭空飞起,投入归无咎怀中。

第四十章 假丹精斛炼弦苍

    归无咎双手一触摸这宝物,只觉一股凉意沁人骨髓,心神中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此物的来历和用法。

    修士晋阶金丹境之后,修炼的主要方法是依次炼化五行之精。所谓“五行之精”者,依照等级高低分为四类:五行精玉,五行罡玉,五行元玉,五行丹水。前三者分别为金丹元婴等修士所用;至于五行丹水,乃是真君大能所用之物,通常以封元两气瓶贮藏,非等闲之人可得。

    所谓精玉、罡玉、元玉、丹水,名虽为四,其实一物。只是由于纯度高低难以逾越,从而价值悬殊。五行精玉,其杂质十分之一;五行罡玉,杂质百分之一;五行元玉,杂质千分之一;五行丹水,至真至纯,无有微瑕。修士修为愈高,对于修炼中五行之精的纯度要求就愈高。

    倘若元婴修士用层次较低的五行精玉修炼,每修行一日,倒需要七日功夫炼化体内杂质,长此以往更会伤了根本。所以四者虽同为一物,但是每一层级的跃升,价值何止相差十倍。

    越衡宗之所以立派于玄渊泽之上的极天中,不仅仅是由于此处恰好是四洲六海的正中心,更是因为玄渊泽水底便是五座巨大的五行精玉蕴藏之地,既富且纯,又恰好五行属性各一,圆满无缺。这精玉矿藏由表及里探及深处,品质极高的罡玉、元玉也不在少数。至于其正中心,更是蕴藏着堪称无价的五行丹水。

    玄渊泽底的这处五行丰蕴之地,并不是四洲六海五行之精的全部。大致估算,其实不过占了总数的三四成而已。十大一等宗门,每一家亦占据了一处单一属性的五行丰蕴之地。这几处所在和玄渊泽相比,差距不在规模,而在质量上;至多只产出一些精玉,而罡玉所出极少,更不用说元玉、丹水。

    四洲六海界空屏障外的西南不远处,有一奇特地域名为“荒海”。这是一处极大五行丰蕴之地,其中的矿藏之富比之四洲六海的总和还要高出数倍。

    说来九宗之人将紫微大世界中除了自身辖地之外的所在,全部称作“苍茫世界”。而荒海与四洲六海之中的弦海相邻相望,只是为天障所阻难以交通而已。因此九宗内部却把此处称为“弦苍海”。

    弦苍海中的五行精蕴品质不低,虽不及玄渊泽下五座宝地,但却远远超过了十大一等宗门所占据的矿藏,其品质到了精玉乃至罡玉的程度,甚至五行元玉的产出,也绝不罕见。但有一桩奇处,寻常的五行精玉矿藏,或为金行,或为木行,或为水行,或为土行,或为火行,虽然纯度高下有别,均为单一品质。而弦苍海五行精蕴全部五行混杂融合,兼具五行。

    须知修士修炼五行精玉的过程,均依照五行相生之次序,逐一炼化。而这等混成一体的五行之玉,可谓毫无用处。金丹修士以自身丹火日以继夜的熬炼,虽可将其分解成五份五种不同属性的精玉,但耗时极巨,得不偿失。一年苦功所得,最多只能供自己使用三月而已。

    按理说,越衡宗对于这不在治下的弦苍海是不会有丝毫兴趣的。且不谈那些大有前途的真传弟子,就是金丹一重断了道途的修士,随意投入丹符阵器哪一家旁门,所创造的价值都要远远超过充作一挖矿苦力。

    但如果掌握了更高效率的炼化五行杂玉的手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越衡宗并未对这庞大的隐形财富视而不见,自六代掌门开始,十余万年来无不苦思利用这处宝藏的方法。经历数十位器道宗师苦心孤诣的创举,终于在五十年前练成一桩异宝,便是归无咎掌中之物。

    元玉精斛。

    此物能够将五行杂玉一分为四,分解至最低等的五行精玉。之所以是一分为四而非一分为五,那是因为在分解的过程中,其中一种五行属性自动为修士吸收。其效率之高,竟然比炼化成品的五行精玉直接修行还要要高出十余倍。

    但是此宝的品质尚未圆满。一来其炼化五行杂玉的效率,不过相当于七八个金丹修士,对于越衡宗的体量而言这等收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二来其只能将五行杂玉分解炼化为价值最低的精玉,而非品质更高的罡玉,元玉。因此就眼下而言,这点微末产出在还不放在越衡宗眼中。

    但归无咎瞬间就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此物虽为开采五行杂玉而创制,但现在大放异彩的却在于其附带效果,将五行杂玉一分为四的过程中有助于修炼,比正常炼化五行精玉快十余倍。

    手持拂尘的少年道:“此物为我越衡宗多少代器道宗师心血所系。本门制作此宝的本意,原在于炼化弦苍海的五行杂玉矿藏。但阴差阳错之下,倒成为帮助你修炼的一大利器。”

    归无咎回想宁真君先前所言,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试探道:“弟子只是暂借此物修炼,若有朝一日得以功成,此等重宝,自然交还宗门。”

    矮胖道人嘿然道:“你道此宝为何能助人修炼?我越衡宗数百位器道宗师精研之物,岂同寻常?此宝立意之初,就是模拟金丹修士以丹火熬炼五行杂玉的原理。其炼化吸收之功,相当于一颗较寻常金丹修士强大七八倍的体外之丹。一旦炼化此宝,便与其一体双身,内外相通。只能是你私人之物,旁人再也染指不得。即便你身死道消,此物也只会自然损毁。”

    归无咎默然,此物分量之重超出想象。元玉精斛眼下虽然只抵得上七八个金丹修士,但如果能继续升级,发展到以更高的效率分解罡玉、元玉的程度,那么越衡宗势必要染指弦苍海,届时宗门所掌握的财富瞬间提升了数倍。

    手持拂尘的少年道:“寻常门派要到金丹境中方才炼化五行精玉,而我越衡一门,灵形境一旦稳固境界便可施为。此事对其余弟子而言需要二三十载,于你而言恐怕眼下就可以做到了。事不宜迟,诸事准备妥当,便可以动身了。”

    归无咎确实从未想到过,自己下一段修道之路将从四洲六海之外的苍茫世界开始,一时间有些神往,又有些感慨。

    宁真君虚影道:“你的运气也算不佳。由于界空屏障的阻碍,我越衡勾连苍茫世界的传送阵如今每九十九年方能使用一次,每次只能传送一人。”

    归无咎面不改色,淡然道:“弟子明白。”

    拂尘少年面露一份微笑道:“你即将远行,再加上数百年后要成为藏象真传,所以未曾与你本门真传弟子之位。但你眼下所修功法,尽可以从十三门内府真传中选择一门,其余一切待遇,也与真传弟子相同。甚至你要一试那求道之途,观摩《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也无不可。”

    说着说着,他语气中竟然有几分蛊惑之意。

    其实未授归无咎真传弟子身份的真正原因,这拂尘少年没有明说。那就是不论缘由,以真传弟子的身份改换门庭终究动静太大。

    归无咎苦笑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真传弟子之位。真传铨选号称越衡立牌之基,弟子既位列三甲,却不得真传之位,未免儿戏。是否有损真传法会威信。”

    拂尘少年笑道:“你丹水阴鱼九星连珠,成就开派一人。老师又传你九转灵光殿觐见。即便未与你真传之位,旁人也只以为你另有更大机缘。只要你自己不说,无人会认为门派舍不得一个真传弟子名额。”

    归无咎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越衡宗不给于自己真传弟子身份的真正用意。但他以为,这些小小策略上的问题,到底是无关大局的。于是平静的道:“如果弟子另以他法自行成就真传弟子之位,那又如何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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