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夏金桂
妻贤夫无祸,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若是家里妻子贤惠懂礼,丈夫自然也不会闯出多大的祸事来;可若是妻子蛮横无理,胡搅蛮缠,那做丈夫的一定也会因为家庭中的琐事而时时烦躁,也不知道能在外头泄火而闯出大祸来。
薛蟠就是如此。
本来他就是个火爆脾气,别人不惹他,他还想着要闹事儿呢,何况是家里那只母老虎时时刻刻和他生事,偏偏他又惹不起人家,天天肚子里憋着一股邪火,又不好对着母亲和妹妹乱发脾气,因此自从他成亲后也不知在外头惹了多少事端出来。
为了薛家这根金贵异常的独苗,薛姨妈不得不赔偿出去许多银子,这就叫本已经破落的薛家更是雪上加霜,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如此一来,更叫薛蟠娶回家的这位母老虎为之震怒。她本来就是富贵之家的女儿,且她家也是只有她这一根独苗,自幼儿便是娇生惯养,从来也没把金银放在过眼里。
在她看来,那金银就如同大江大海里的水一般,那是永远也使之不尽的,怎么会有枯竭的那一日?
本来她肯嫁给薛蟠,就是知道薛贾富贵。谁知嫁进来以后在银钱上处处受掣肘,捉襟见肘。更叫她起火的更是有薛宝钗这个小姑子时不时旁敲侧击,提点她要节俭度日,言语中似乎是在责怪她不会过日子,太过浪费了……
若是听了这话还不暴起,那她也就不是夏金桂了!
什么叫节俭?
嫁人不就是图了个花钱痛快恣意么?
若不是为了这个,她又嫁给薛蟠做什么,图他脸大?图他行夫妻之礼不过那须臾的欢快?
更叫夏金桂生气的是,这位薛宝钗姑娘偏又能搬出许多大道理来给她听,她又辩不过人家……
这叫她情何以堪?
无奈,她也只能拿着自己的丈夫出气,成日间无理取闹,打滚撒泼,以至于寻死上吊,这都是她拿手的手段。
薛蟠惹不起她,只得日日躲着她,见了她不啻于老鼠见了猫。
既然闹不成薛蟠,又说不过薛宝钗,也不大好寻薛姨妈的事儿? 她只能拿薛家的下人来泄火。
于是? 好好的一个香菱先就被她给虐待致死了。紧接着又有几个颇有姿色的小丫头也被她寻事儿给逼死了,如今就剩下了薛宝钗身边儿的丫头莺儿。
这母老虎也是极有计谋的? 只说自己如今嫁入薛家多日却也不见能有身孕? 她为此日夜深以为忧。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薛家的烟火,她三番五次和婆婆薛姨妈商量着要给薛蟠买一房妾室回来。
可薛家此时哪里还有那些个闲钱买好女孩儿回来给薛蟠糟蹋。
可耐不住夏金桂三番五次逼迫? 薛姨妈只能想法子又典当了不少东西? 这才好容易凑了百数两银子出来。
可这么点子钱哪里够买绝色的女孩子? 夏金桂又挑三拣四,不是说这个女孩儿生得皮肉太黑太粗,要么就是嫌弃那个女孩子脚太大? 一瞧就是贫苦人家出来的? 日后免不了要生出个蠢笨的孩子来……
薛姨妈被她闹得头也大了? 这么三番五次闹下来,只得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且如今家里境况不好? 原先的铺子田地早就被薛蟠踢踏光了? 且就为了娶夏金桂回来也是花了一大笔钱的。
那夏金桂听了越发大闹起来? 只说谁家娶媳妇不花钱?
且她嫁过来又带了多少嫁妆过来?
若是早知薛家如此穷困潦倒? 她也决计不会嫁过来。又哭着问到薛姨妈脸上? 只问她老人家说那大街上多的是卖儿卖女的,那些个孩子便宜,为什么不就从那里胡乱买一个回来做媳妇?
就是男孩子也不打紧,反正你家儿子是男女不忌的。
做什么图了面子好看,三番五次去她家求亲,如今把她骗过来过这种苦日子,到最后反又怪娶她花了钱?
薛姨妈被媳妇儿夏金桂这一顿大闹又病倒在炕上。
且如今眼看宝钗和宝玉的好事儿又快近了,虽说嫁的就是自家姐姐的儿子,可也要给准备一份嫁妆不是。
更何况贾府里的人上上下下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她又怕女儿的嫁妆少了,嫁过去叫人瞧不起,日后免不了要吃苦受罪。
就她自己的亲姐姐,虽说面儿上说不在乎这些,可谁知人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要是为了这些个事儿伤了姐妹的情分就更不好了。
可如今薛家是什么境况,就拿出来百数两银子都是艰难,又去哪里给宝钗凑嫁妆去?
薛姨妈本来就日夜为这些事情犯愁,哪里还经得起夏金桂这么一顿胡闹,登时便把薛姨妈老人家气得病倒了。
薛宝钗也是无法,只得哭着去问嫂子究竟要怎样才算安心。
谁知那夏金桂见了宝钗倒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把拉住薛宝钗便先哭诉道:“好妹妹,如今我嫁给你哥哥也有小半年了,奈何嫂子肚皮不争气,就夜夜和你哥哥折腾也没能怀上个孩子出来。况且你哥哥也不是那能挣善战的,每每三两下就丢盔弃甲了……如今我也是心慌得不行,恐怕是嫂子姿色不足以叫你哥哥勇猛起来,因此这才想着给你哥哥寻个绝色的女孩子回来……这可是为了你薛家的烟火,决不是嫂子瞎胡闹……”
可怜宝钗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女孩儿哪里听过这些话,当下又是羞愧又是生气,偏偏那夏金桂又死活拉着不肯放她走,那嘴里说出来的话越发不堪起来。
当下可把个宝钗羞辱得满脸通红,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她这‘好’嫂子怀里。不得已,薛宝钗只得堵了耳朵哭问道:“好嫂子,你说的这些个我是听不懂的,也不愿意听懂,你只说要怎样才肯罢休?”
当下夏金桂一听便笑道:“好妹妹,嫂子我这次可决不是胡搅蛮缠,决计是一片真心为了你薛家着想,你也是薛家的女儿,难道你就肯眼睁睁瞧着你哥哥绝后不成?”
宝钗听了也只得含羞问道:“嫂子,你只说吧,要怎样才行?”
夏金桂这才笑道:“我瞧了多日,也看了不下一百个女孩儿,这么看来看去,谁也比不过你身旁的莺儿,我的意思你就忍痛割爱,把莺儿给了你哥哥如何?”
第八百二十五章 家有泼妇
薛宝钗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夏金桂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原来她竟然又惦记上了她的丫头。
恐怕这毒妇想着就是先害了莺儿,随后就该摆布自己和母亲了。
况且香菱在她手底下死得有多凄惨,就如今薛宝钗想起来还夜夜做噩梦呢。
当日她一个不留神就把好好个香菱给折了,如今怎么又肯把莺儿交给她去屠戮?
因此宝钗一听便直摇头道:“好嫂子,不是我不舍得。如今我身边儿就只剩下这么个小丫头了。况且我和她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我眼见又要嫁人去了,身边断断是离不开她的,我劝嫂子还是别打她的主意了……”
夏金桂一听便恼羞成怒,当即扯着宝钗哭闹起来:“姑娘原来是这个意思,如今你要嫁人去了,就不管薛家是不是绝后了吧?我一个外人倒是一片好心呢,处处为你薛家考虑!你倒是薛家的女儿呢,就连一个小丫头都舍不出来?”
薛宝钗听了忙就劝道:“好嫂子,我即便是嫁人了不也还是薛家的女儿?怎么会就忘了娘家?嫂子听我说,如今我那里还有许多用不着的金银首饰,等我把那些个没用的东西都变卖了,怎么也能凑千百两银子出来给嫂子,嫂子只管挑好的给哥哥卖个好女孩儿回来如何?那莺儿我是一刻也离不得的……!”
夏金桂听了便又叫道:“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就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赤条条嫁人,去了夫家叫人看不起不成?况且那外头买回来的女孩儿哪有咱们自己家里知根知底的好?再则妹妹要嫁的不是贾宝玉?那贾家别的没有,好女孩儿却是一抓一大把,到时候哪个不比莺儿好?”
薛宝钗一听自己嫂子一口咬定非要莺儿不可,更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当下无论她再怎么花言巧语总是一口咬定不肯把莺儿给自己哥哥。
夏金桂劝了半日,见宝钗始终是油盐不进,当下也就起了火,拍着胸口大骂道:“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薛家,怕你们薛家绝了后,往后等薛家人都死光了,连个上坟烧纸的都没有?你当我是为了自己?如今眼见你也要嫁人了,难道你就愿意宝玉搂着别的女人睡觉不成?我这里还委屈得很呢,你倒是好,把我一片好心当了驴肝肺,不就是一个毛丫头罢了,你就看得这么金贵,难不成她比你薛家的烟火还重要?”
薛宝钗一听她说的都不是人话,也不想和她再起冲突,生怕躺在炕上的母亲听了更要难受呢,因此当下也不理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谁知那夏金桂得寸进尺,见她不吭气了? 更是一把扯住她哭喊道:“如今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怕丑了。你还不知道呢吧? 你哥哥虽然没什么真本事? 每天偷吃可是有一手!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已经被他哄上手了。二人也不知都好了多少回,只是我这丫头也没那么福气? 肚子里也怀不上!若不是如此,我就稀罕你那个丫头呢?”
原来这夏金桂嫁进薛家的时候也曾带了几个丫头过来,可被她打死的打死、卖的卖? 如今倒只剩下了一个叫宝婵的丫头。
这时候那宝婵正在一边儿站着呢。猛然听夏金桂说着说着突然就扯到了自己头上? 登时又羞又急,一扭头就要往外走。
夏金桂怎肯让她出去? 忙一把拉住了便一面打一面骂道:“你好好和咱们家大姑娘说说,你那不要脸的爷是怎么勾搭上你的。你和他好我可不恼,我只是怪你不长本事,怎么就和你生不下个一男半女来?”
宝婵听了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又吃打不住? 当下便哭道:“我的奶奶你别胡乱就冤枉我? 我哪里就愿意了,都是爷他非要硬来的,如今奶奶也怪我? 我只能就死去算了……”
一面说,这丫头一面就挣扎着要去寻死。
夏金桂见了更是火起,一把扯这她头发打得更厉害。
宝钗一个姑娘家哪里见过这种事儿,心里又暗气哥哥行为不知检点,如今就叫人说起嘴来,偏她又无法参言,如今更是被嫂子拉着说了这许多话,又要逼问她要莺儿。如今就闹才这样儿,却又不见他的人影儿。
薛宝钗越想越是委屈恼火,当下拼命挣脱了扭头就走。
那夏金桂见她面红耳赤,满脸的怒容摔手走了,当即更是撒起泼来。
她先是在自己屋子里抓着宝婵往死里打了几下,把那丫头打得嗷嗷直叫,哭喊着一定要去死的。
那夏金桂听了更是怒气冲天,薅着她的头发直往柱子上乱撞,一边撞一边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寻死觅活地来吓我了不是,我是个怕人死的?那死在我手上的人还少了?今日你死一个我瞧瞧,你别忘了你老子娘,还有弟弟妹妹都在我家,和你一样都是当奴才哩,你今日死了,明日我就能叫你一家子都陪你一起死去,你信不信?”
宝婵这丫头陪了夏金桂十来年,她的狠毒手辣哪里还用问,那是她早就熟知的。
因此一听自家小姐这么一说,当下把她吓得浑身哆嗦,再也不敢说一句要死要活的话了。
夏金桂见她被自己吓得噤若寒蝉,浑身直哆嗦,这才得意起来,未免又下狠手打了她脑袋几下才算作罢。
可怜宝婵这时候被打得头破血流,瑟缩在墙角只是低声哭泣却一声儿也不敢坑了。
夏金桂此刻想想自己不过又是打了自己人一通出气,对薛姨妈和宝钗却一点子也没什么用处,当下又是怒气顿生,随即一脚踢开房门,又几步走到薛姨妈窗户底下,叉腰开始连哭带骂起来。
薛姨妈这时候正躺在炕上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猛然又听见自己儿媳妇又不知为何闹将起来。她老人家登时气得浑身乱战,本想着要起身出来训斥几句,可再一想自己和她闹了这么久,哪一次不是自己气得要死,倒是叫那泼妇得了意,因此只得咬牙又躺下了,只任她胡乱骂去吧。
第八百二十六章 家宅不宁(上)
薛姨妈本来就为了给女儿拿不出丰厚的嫁妆犯愁,儿子偏偏又不懂事儿,如今都娶媳妇儿的人了,每日里还是胡闹,在外头不知又闯了多少祸出来,家里不得已东卖一块儿田、西卖一间铺子,也不知赔了多少钱出去。
直至今日,说出去恐怕都没人肯相信,薛家已经是捉襟见肘,甚至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谁肯相信呢?
原来那薛家多有钱来着!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珍珠都当土,金子当铁片儿来用,这是富贵到什么地步,简直是富贵到不堪的地步。
虽说是薛家败落了,可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薛家破败了也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吧。
可如今薛家当真就是这么穷,别人不知道,薛姨妈自己还能不知道?
眼见不过几日就是宝钗要嫁入贾府了,她连一份儿体面些的嫁妆都拿不出。
虽说嫁的是贾宝玉,亲家又是自己的亲姐姐,可这一娶一嫁,二人不只是姐妹还是亲家,她哪里就敢保证既是亲姐姐又是亲家的王夫人会不会因为嫁妆少而挑理,而瞧不起宝钗,往后不给宝钗好脸色?
即便是姐姐不多说什么,那贾府是什么人家,那里上上下下好几百口子人呢,那些个人若是知道宝钗嫁过去连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那日后还不遭人诟病,还不是一样的叫人笑话、瞧不起?
这事关女儿一生的幸福,薛姨妈如何能不着急?
可她现下就是着急也是白搭,着急也着急不出钱来。她如今想借钱都没个借处,况且谁家嫁女儿连嫁妆都要和人借去?
为此可把个姨妈愁得眼前模糊,脑壳生疼,胸腹憋涨,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幸亏女儿懂事儿,每每劝她不要为此犯愁,若是再把自己愁病了可更加愁人了。
况且,倘若贾府当真是嫌弃她拿不出好嫁妆来,她大不了就不嫁给宝玉了,宁愿一生都陪着母亲呢。
瞧见女儿如此懂事儿,薛姨妈更是心疼得不行,一下子就病倒在了炕上,起也起不来了。
谁知更有儿媳妇儿夏金桂更是每日生事,日日作妖,把个薛姨妈几乎不曾气死。
儿子薛蟠也拿这老婆毫无办法,干脆就日日躲在外头不回家了,倒把她惯得越发厉害霸道起来。
幸亏还有个好女儿日夜劝着,她老人家这才勉强没有被气死。
今日薛姨妈依旧是躺在炕上浑身无力,懒待饮食? 头又偏偏疼得厉害。谁知那儿媳妇儿不知为什么又闹起来? 站在她窗户底下哭骂了半天。
姨妈先时还想着出去说她一顿? 可一来实在是气得浑身发抖没有力气;二来又听女儿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老人家这才强忍着没有出去。
谁知那畜牲越发得了意,骂得倒是越来越高声起来,许多不堪的言语便钻进了姨妈耳朵里去。
只听那畜牲泼妇一会儿骂说什么“薛家绝后”? 一会儿又骂什么“好心都喂了狗了”……到后来竟然又骂起薛蟠来? 先开始还只是怪他不懂心疼老婆,拿钱在外头养小老婆不回家等语? 等骂到后头越发的骂起薛蟠不是个男人,天天在外头鬼混、迟早要掉脑袋等语。
薛姨妈别的都能忍,可儿子被人如此诅咒她若是还能忍得下去? 那她也就不配做薛蟠的母亲了。
因此老人家当下颤颤巍巍便起身出来门外? 哆哆嗦嗦指着儿媳妇夏金桂问道:“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你这是又胡闹什么?谁又惹你了不成,你做什么就红口白牙地就诅咒起自己丈夫来?”
那夏金桂见婆婆终于肯露面了,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管撒泼哭叫道:“好好的谁惹我来? 没人惹我? 都是我自己犯贱,一心为了你薛家想,倒是拿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一面说一面便又大哭大闹起来? 那哭闹声传出多远去。
薛姨妈生怕叫人听了去丢人,当下急得只跺脚央求道:“罢了,罢了,你是我的祖宗如何?可不敢只这么闹了,也不怕人听了笑话?罢了,罢了,你是我的祖宗,我如今就给你磕头求饶如何?”
说着薛姨妈就哆哆嗦嗦当真要给夏金桂下跪赔礼,幸亏边儿上两个小丫头子见了忙就扶住了,这头才没有磕成。
夏金桂一见更是满地打滚,放声大哭起来:“您老人家这是做甚么,这不得诚心做出来恶心人么?你敢跪我还不敢受呢。何苦来,我不过是为你们薛家着想,这才不惜委屈了我自己,您老人家就这样堵我的嘴,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姨妈此刻被这儿媳妇闹得直连死的心都有了,又听满口只说自己委屈,当下便问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就闹成这样,到底是说出来听听啊……”
夏金桂听了这才拍着胸膛哭道:“我不过是想你儿子有个后,这才强忍着委屈想把莺儿那丫头说给你儿子做妾,好歹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出来,我也就放心了。可谁知你那宝贝女儿就是不肯!如今咱们家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又哪里有闲钱再出去买去?况且我连我自己的丫头都给了你儿子,怎地她的丫头就不能?”
薛姨妈一听这才知道原来这夏金桂又把主意打到了女儿头上,她当下就忙说道:“如今你那妹妹眼看就要嫁人了,可我如今什么也拿不出来给她当嫁妆。如今她也就只剩下这么个丫头了,我怎么忍心再把这个丫头再给了蟠儿?好媳妇你听我说,你既然如此明理懂事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这里还有些个银子,你先拿去用,只管挑好的买回来就是……”
谁知薛姨妈一番话没说完,那夏金桂早就又大叫起来:“您老人家当真糊涂,那外头买的到底不是知根知底儿的,哪有现成在咱们身边儿长大的好……”
她的话还未说完,薛姨妈立刻就说道:“这可是决计不行的,莺儿自幼和宝丫头一起长大,她们两个就如同亲姐妹一样。眼看你妹妹就要嫁去贾府了,我也不能跟着过去照料她,到底心里不大放心,如今有了莺儿和她在一处我还放心些个,是决计不能给蟠儿糟蹋的……”
第八百二十七章 家宅不宁(下)
谁知薛姨妈的话还未说完,夏金桂那里早就又闹了起来,只见她立刻就变了脸色,一把拉扯住薛姨妈便吼叫起来:
“您老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您老人家就舍不得给你儿子?您老人家口口声声只是不放心宝钗妹妹,难道她比薛家传宗接代还重要?再则,您老人家手里不是还有钱呢,只管再买了好的给妹妹当陪嫁就是了……”
薛姨妈见这媳妇一口咬定就是要把莺儿给薛蟠当妾室,虽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未免愚笨些个,可此时也早就心里雪亮,看透了夏金桂的心思:
这夏金桂是看不得她们娘们儿身边儿还有个知心的人,这是想方设法要把莺儿也给害死才心静呢。更恐怕她先拾掇了莺儿,跟着就要对她这个婆婆下手了。
一想到这里,她老人家忍不住又想起香菱来,那孩子哪里都好,生得那样好看不说,性子又是极温柔的。
那香菱丫头在她跟前活了那么些年,她都喜欢得什么似的,连一手指头也舍不得动。谁知眼前这母老虎才嫁来不过十多天就把那样好的一个孩子活活给折磨死了……
一想到香菱,薛姨妈她老人家更是心里头疼得厉害,对眼前的夏金桂不由得更是万般厌恶,当下也不愿意再和她多说话,一转身就要回屋子里去。
那婆娘见薛姨妈要走,一把拉扯住她老人家就又大声儿哭闹起来:
“您老人家好偏心,一心里只有女儿,把儿子就扔在一边儿不管了,难道您老人家往后就靠女儿给您养老送终不成?再则,您就不怕薛家以后断子绝孙,您老人家死了也没脸见薛家的老祖宗去……”
薛姨妈听这媳妇儿这么一说,登时气的面皮紫涨,回头便骂道:“放你娘的屁!我儿子且还小着呢,怎么就断子绝孙了?即便是你不能生养,那能生的女人多了去了,大不了到时候再娶一个回来,恐怕到时候比你倒强许多……”
夏金桂一听薛姨妈的话不好听了,当即更是发狠变了脸色,一头就对这薛姨妈胸口撞去,一面就大声哭闹起来:
“您老人家终于是肯说实话了不是?原来你们家早就多嫌我了,当初你们瞎了眼还是怎地,做什么一趟一趟跑去我家里求亲?如今人也给你们了,把我家的钱也骗到手了,你们娘母子三个就多嫌着我了? 想把我撵出去不成?我告诉你? 你们做梦去吧!再则,你还敢说我不生养?你老人家知道个屁,就你生的那窝囊废也算个男人?就把个老母猪给了他? 恐怕他也没本事生个孩子出来!早知道你们薛家男人死的死? 废的废,我也不嫁进来了……”
薛姨妈被夏金桂这一通大骂,登时气得大张着嘴却喘不动气来,胸口又被猛力一撞,登时就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当下一声儿不吭便昏厥了过去。
夏金桂一瞧薛姨妈两眼翻白,嘴唇紫涨,还以为薛姨妈当真就死了不成? 当下心里害怕? 忙跟着也呼天喊地地大哭了起来:
“你老人家何苦要吓唬我? 你若是当真死了也罢,我这也就跟着你死去? 你们薛家干脆都死绝了算了……”
她这么一大声哭闹可把薛宝钗也吓得够呛。她原本在屋子里正躲着人偷偷哭呢,先时听母亲和嫂子吵闹? 还想着不过是和以前一样吵几句就算了? 也就没心思出来劝架。
可谁知越听越不像了,忙擦了一把眼泪就出来查看。她一出门便见母亲正直挺挺躺在地上不动弹了,登时把个宝钗吓得魂飞魄散,忙就飞扑过来一面给母亲捶胸拍背,一面就哭问夏金桂道:
“大嫂,你这是闹什么,我母亲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我告诉你说,若是母亲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赔命!”
夏金桂本来还有些个心虚害怕,可被宝钗这么一说她登时就不干了,指着宝钗大骂道:
“你放屁,你母亲自己理亏害臊摔了,怎么就赖在我身上?要不是你个贱人天天赖在娘家不走,我们家也不会如此。你就是个天生的丧门星……”
薛宝钗哪里知道夏金桂如此霸道不要脸,登时就被骂得不知该怎么回嘴了。她一来担忧母亲,二来又被夏金桂说得羞愧,一时只顾趴在母亲身上啼哭不休。
院子里这时候可不是闹得天翻地覆?
莺儿从一开始就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生怕被夏金桂给强拉了去。可此时听见外头似乎是闹出人命来了,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一面哭一面就忙也跑出来查看。
谁知那夏金桂一眼见了她,二话不说拉过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面打一面就骂道:
“你个贱货,天生的贱命!你方才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了?若不是为了你个贱人,咱们家也不至于就闹到这般天地……你天生就是个该给人做妾的贱命,你还想要怎地?”
莺儿哪里知道一出门就被人这么又打又骂的,登时就傻了眼,也不敢还手还口,只由着夏金桂拉着打骂。
薛宝钗在一旁见了忙就又扑过来拉扯夏金桂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你气坏了我母亲不说,如今又打我的丫头做什么……”
她一面拉住夏金桂,一面就冲着莺儿喊叫道:“你还傻呆呆只顾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跑呢?若是你落入这泼妇手里还能有命活不成?还不快些找人来帮忙?”
莺儿被薛宝钗这么一吼,登时就醒悟过来,忙一转身就往外头跑。
那夏金桂见了忙就吼叫道:“你个死丫头,你敢走,你今天敢出这大门一步就一辈子别给我回来……!”
莺儿登时被吓得一愣,当下就不敢动弹了。宝钗却又吼叫道:“你是我的丫头,你理她做甚,再则这泼妇气坏了我母亲,你还不快些个找人去……万事有我呢,你快去!”
莺儿听了宝钗的话,这才敢扭头又跑。
夏金桂一见更加急了,起身就要过来扑打她。可身后又有宝钗拼命拉扯着,一时也起不得神,急得她只是一味叫骂不休。
莺儿一扭头见宝钗和那泼妇又撕打在一处了,虽然心里担忧可也不敢再耽搁,当下一咬牙一狠心扭头就往外跑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大家闺秀
一时间薛府被夏金桂闹了个天翻地覆。薛姨妈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出不来,又冷不防被媳妇儿撞了一头,登时脚下不稳便仰面摔倒在地上,又气又疼,不觉便昏死了过去。
宝钗这里见不论怎么呼喊母亲,她老人家却只是闭着眼睛没个回应,两只眼睛更是往上直翻,露出大大的眼白来,瞧着更是吓人。登时把个宝丫头只唬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再去和夏金桂理论,只扑在母亲身上不住拍打呼唤。
那夏金桂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就闹到了这一步田地。她一时间倒也些许有些害怕,心里却是更加的愤愤不平:
自己不过是和她母女二人要个丫头,给她家儿子做个小老婆罢了,怎么就能如此费劲?
这母子两人真真的不知好歹,明明自己才是满腹委屈的人才是。
怎么如今自己宽宏大度,追着给自己丈夫讨小老婆,弄到最后竟然是自己错了不成?
若是说起来,事情最后弄成这样只能怪她母女两个糊涂,要么就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结果这才自己害了自己,又于她何干?
一想到这里,夏金桂登时又有了气势。
在她看来,错的都是这母女两个,至于薛姨妈会不会因此丧命那可都是她自己找的,与自己无干!
可说是咎由自取,真真的活该!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当下便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指着宝钗便呵斥道:“薛宝钗,这都是你的不是,我起先可是找的你,倘若你是那通情达理的,是那真正心疼你哥哥的,若是肯痛痛快快把那丫头给我,也不会后来就惹出这许多的麻烦事儿来!”
薛宝钗听夏金桂这么一说登时气得恨不得扑上去撕打她一顿才解气!
她从未见过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如此的不明是非,颠倒黑白!
更可气的是她这一番话偏偏说得底气十足,倒真像是她一点子错也没有一样。
由此可见,眼前这泼妇还真不是胡搅蛮缠,她还当真是把错处都怪在了旁人头上。
或许在她看来,她以往所做下的所有大恶之事都是别人的错,都与她无干!
自私凉薄之至!
愚蠢可笑之至!
无耻之至!
……
薛宝钗一时只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好悬也一头栽倒在地上。可眼前母亲还未醒转,她又怎么敢就此自己先昏了,那谁又来管母亲的死活?
不得已,宝钗直得扭转过头去,看也不屑再看那无知的泼妇一眼,两耳对她大放厥词只如同听狗叫一般,只专心去呼唤自己的母亲去了。
好在薛姨妈摔得不算太重,被宝钗一阵揉搓,胸腹间憋的那口恶气也吐了出来,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宝钗一见母亲醒转过来,登时大喜,忙就和两个小丫头子一齐用力把母亲扶进了屋,自始至终却再也不肯多瞧那夏金桂一眼? 生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夏金桂在一旁见薛姨妈醒过来? 登时也是暗暗出了一口长气。再见几人扶着婆婆进了房? 却谁也不来搭理她? 这媳妇儿登时又是大怒? 跟在后面便是大叫道:
“你们母女、奴才几个人合在一起演的好戏!只是欺压我这个外人不是?薛宝钗,你这么大个人了? 成天就赖在娘家吃喝我且不理论,如今你又弄出这些个事儿来? 你当我夏金桂是好欺负的不是……你还要赖到多久才肯罢休……难不成非把我薛家都搅和散了才高兴不是?”
这泼妇一面骂一面就跟着也要进房里去,谁知才走到门口就见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随即里面又被人上了门闩,竟然是不许她进屋子里去!
这一下可把夏金桂的爆脾气给点炸了? 她当即下死力乱踢房门,一面踢一面大骂? 那骂出来的脏话简直是匪夷所思,叫人不忍卒听。
且她这些个脏话又都是冲着宝钗去的,把个尚未出阁、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简直就骂成了娼妓一般? 连那两个小丫头子听了都气得直掉眼泪。
宝钗这时却是对她丝毫不加理会。眼见那两个小丫头子气得转身要出去和夏金桂理论,她反倒是拦住了劝道:“那就是个蠢妇? 你们搭理她做甚么,没得倒掉了自己身价。叫她骂去,只当是听狗叫了,理她做甚?”
两个丫头听了倒是一愣。眼见宝钗此刻心平气和,坐在炕上只是温言细语开导母亲,两个丫头子心里不禁对宝钗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真正的有涵养,哪里像外头那粗俗不堪的泼妇?!
呸!
就凭她也敢自称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
就连窑子里头爬出来的都比她尊重有教养些!
见屋子里众人都不搭理她,那夏金桂也无法,当下只得又胡乱骂了几句,怏怏回自己房里去了。
待她进了屋子,却见房里静悄悄不见一人,原来你宝婵被她打得头破血流,早就自行悄悄去寻大夫包扎医治去了。
另几个外头伺候的小丫头子见她又无故胡闹起来,都怕城墙失火殃及池鱼,早就各自寻了由头躲出去了。
夏金桂一见自己屋子里此刻连个能喘气、会说话的人都没有,当下更是瞧着什么都厌烦。
她本想找几个人来出出气,可一想那几个小丫头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儿,就是当真打死了也没多大意思。况且如今她手头儿也不宽裕,若是打死了又要破费钱出去买新人,倒不如这几个是使唤惯了的,知道她的喜怒。
想到这里,她也就放下了要杀人出气的念头儿,可一口恶气总是难消,当下也只得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就差把屋子也点了。
且说她自己在屋子里发疯,那几个小丫头子早就得知她和薛姨妈等人闹完回房里来了。
几个丫头忙就先探头探脑在薛姨妈院子里偷瞧了一阵,这才飞也似地跑了回来,个个胆战心惊地摸进了房,忙就先一字排开都跪下了。
夏金桂这里余火未消,一见几个丫头跪在自己面前,当即捡起一个花盆就砸了过去。
几个小丫头子也不敢躲,登时被砸得呲牙咧嘴,那花土洒得满身都是。
几人更不敢拂去身上的土木碎屑,当下都忙强笑着赞道:“奶奶好大的力气,砸得好准!只是如今我们倒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奶奶,也不知奶奶要不要听……”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不忍不嫁
夏金桂余怒未消,眼见那几个小丫头子一脸的奴才相儿,正哈巴狗儿似地冲着自己摇头摆尾,又说有什么好消息要说,登时心里便舒服了不少,一时好奇心起,忙就先把手中的一个花瓶放在一旁,指着几个丫头喝问道:
“瞧你们那样儿!你们先老实说罢,到底有什么好事儿告诉我?快说!若是你们胆敢哄我,哼哼,我今日倒要叫你们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几个小丫头子被夏金桂这么一吓,登时又想起这位奶奶手段毒辣:什么灌辣椒水、铁烙铁炮烙、刀割腌肉……等等酷刑,恐怕就连当今朝廷里都想不出这许多的花样儿来。
几个丫头登时都吓得浑身哆嗦个不住,当即忙都争先恐后说起来:
“奶奶今日好生威风!”
“奶奶恐怕还不知道呢吧,如今太太在房里几乎不曾气得死过去,直说奶奶好厉害,不是好欺负的!”
“奶奶,恐怕奶奶还不知道呢,就连平日那趾高气昂的大姑娘今日也被奶奶给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在房里正抹眼泪儿哭呢,口里只说奶奶好怕人的……如今是见识了奶奶的厉害,往后再也不敢来惹奶奶了……”
“奶奶您没听咱们家下人们都怎么说哩……如今咱们家里的下人们都被奶奶的威风给折服了,都说往后在咱们府里只是唯奶奶命事从,再不听太太和大小姐的了……”
原来这几个丫头平日见了夏金桂的毒辣残忍手段,更是见了那些个被她整治得死状极其惨烈的丫头们,早就吓破了胆,如今哪里还敢明辨什么是非,哪里还有什么羞耻之心,只求能保住性命就谢天谢地了。因此时时刻刻都只是挑她喜欢听的来说。
眼前这几个丫头子生怕自己说晚了一步引得这位罗刹奶奶不高兴了,因此个个争先恐后,嘴里不住地阿谀奉承,那副丑恶的奴才面孔就更叫人不忍直视了。
若是此刻有人在一旁见了,恐怕都要惊呼大开眼界,惊叹世上怎么还会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当下这几个丫头子越说越是离谱,直把夏金桂都捧上了天去,直把她夸成了人间决无、天上少有的女英雄。
夏金桂听了这些奉承之辞,登时心里的怒火便渐渐熄灭了。顺手把花瓶也扔在众人面前。
这几个丫头子正夸得满嘴吐沫横飞,猛然间却被花瓶破碎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登时个个张口结舌,生怕是自己拼命编出来的赞美之词不够,正绞尽脑汁还想要再想些个什么词句出来,却见那夏金桂懒洋洋一招手笑道:“罢了,罢了,今日奶奶我也累了,你们先伺候我躺下歇歇,改日咱们再接着说吧……”
几个丫头子一听登时如遇大赦,急忙起身七手八脚伺候着夏金桂躺下,又悄悄把一屋子的狼藉收拾干净了,再偷眼看她们的阎王奶奶似乎是睡着了。几个人蹑手蹑脚地正要出去呢,突然又听她开口吩咐道:“你们吩咐厨房里去买那最肥美的母鸡回来,好好给我整治熟了,我要吃那点子骨髓呢……”
几个小丫头子忙就满口子答应了,转身将要走,却听夏金桂又吩咐道:“一并再买些个最肥的鸭子回来? 一样整治好了,我要吃鸭掌中间那点子蹼呢。”
几个小丫头子忙又答应下来,这才悄悄才走到门口却听夏金桂又开尊口吩咐:“我只要骨髓和鸭掌蹼? 别的一概不吃? 都给我倒了喂狗!”
众人知道这位奶奶嗜好特异,平生爱吃的东西更是奇怪? 当下也都忙一一应下了,这才悄悄掩门而去。
却说夏金桂这里才消停下来了? 薛姨妈和宝钗却在自己房里伤心不已。
那薛姨妈一直不断哭泣叹息? 只说薛家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这辈子就摊上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
宝钗在一旁听了忙就开口劝道:“母亲? 既然您知道她不是个人,那还理她做什么?岂不是自己没事找气生?况且今日看来? 哥哥娶回来的这房媳妇不仅不是人? 更加是连个畜牲都不如,那就更不用搭理她!”
可无论宝钗怎么劝,薛姨妈总是落泪不止,抱着宝钗哀哀痛哭不已。
宝钗猜度母亲的意思,不过是为了哥哥和自己犯愁? 当下忙就又低声劝道:“母亲也不必为这个犯愁,眼见我也是要嫁出去了,且又是嫁到姨娘家里去,如今大家亲上加亲,您老人家不如就和我一起去贾府里头住去。如今姨丈也出了事儿,姨母也是一个人寂寞,不如你们姐妹两个就住在一起,没事儿的时候就相互作伴,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也有个人商量,这不是甚好?”
薛姨妈听宝钗这么一说,当即便忙问道:“好孩子,你果真这么想么?你不是打心里不愿意嫁给宝玉?”
宝钗一听母亲这么说当即就红了眼眶,低头思量了半晌才说道:“母亲,如今我却不再胡思乱想了,眼下也只能认命罢了。虽说我原先心气太高,未免有些瞧不上宝玉不知上进,可细细再想想他也算是难得的好男儿了,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女儿……女儿如今想明白了……并……并不后悔……”
她嘴里虽是这么说,可这话才一出口登时心里便觉得万分委屈,当下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薛姨妈见了忙就一把搂住了宝钗劝道:“好孩子,好孩子,你听母亲说,你万万不要为了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委屈自己。这女人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你不要因着她闹就胡乱把自己嫁了。这里是薛府,好歹还是我做的了主的,无论那个泼妇说什么你也莫往心里去……娘……可不忍心看你一辈子过得憋屈……”
母亲这么一说,宝钗更是委屈得眼泪直流。
若是能照她的本心生活,她一点嫁给宝玉的心思都没有。且不说贾府如今境况不好,就假使贾府还是如同以往一般的富贵,她也不愿意嫁给宝玉!
可如今不嫁又能如何,眼前总是除了宝玉再没个人能供她挑选。如今自己家里又闹出这样儿,那大嫂根本就容不下她在娘家过活。
且母亲和姨母又都是心心念念要她和宝玉成亲,以成全那“金玉良缘”的好名声。
她除了点头默许,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
如今母亲虽然是在征求她的意思,可她除了说愿意又能怎样?
即便她说不愿意,那么除了惹母亲烦恼还能有什么益处?
不如就这样吧,母亲让嫁给宝玉就嫁吧。
往后过得好坏都是自己的命……
第八百三十章 金玉良缘
薛宝钗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活到这步田地,竟然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她越想越觉得万念俱灰,心中的凄楚哪里是言语能说出来的。
一时间她只觉心口疼得有如万箭穿心一般,眼泪止不住扑簌簌直往下落。
可如此痛哭却又怕母亲见了伤心,宝钗说不得只好忙就擦了眼泪,再难受也只能留在心里罢了。
薛姨妈见宝钗落泪如雨,当即也哭着问道:“好孩子,你可是不愿意嫁给宝玉的缘故?若是果真如此咱们就不嫁了!我看这里咱们呆着也是只能生闲气,如今外头咱们不是还有一处小院落?那地方虽说僻静了些个,可咱们母女两个住在那里倒是省得生这份儿闲气!”
宝钗听母亲忽然这么一说,不由得眼前便是一亮,登时就动了心思。
可她不过转念一想便知道母亲肯如此不过是为了不叫自己委屈罢了。
从古至今,母亲眼里心里何时何地不是只惦记着她的好儿子薛蟠?
若是自己当真领着母亲出去单过了,一来于哥哥脸面上不好看;二来恐怕母亲心里也放不下哥哥,那时候倒是叫母亲倍受煎熬。
一想到这些,宝钗心里更是酸楚,忙就擦净了眼泪抬头含笑说道:“母亲,我并非不愿嫁过去,只是一想到嫁人了就不能日夜伺候在母亲身边,因此才满心难过起来……”
薛姨妈听了当即便笑道:“傻丫头,你又不是嫁得天南地北去,不过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罢了。况且那又是你姨娘家,母亲就两边住着多好。和你哥哥住得腻烦了,娘就找你去;和你住些日子再回来瞧瞧你哥哥,那不是两全其美么?”
宝钗听母亲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一阵冰凉,知道母亲一心一意只是盼着自己快嫁入贾府去才安心。
若非如此,母亲和姨母筹划了多年的“金玉良缘”岂不是就没有了着落?
一想到“金玉良缘”这四个字,宝钗更是倍觉嘲讽。难道说这金和玉碰在一起就是好姻缘么?
况且宝玉的玉是从哪里来的,她的金又是从哪里来的,即便是世人都被蒙蔽了,难道她们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宝钗越想越是心冷,越想越觉这世间无味,自己这一生恐怕也只能如此度过了,什么一身的才情,什么一腔的抱负,到头来还不是抵不过一块儿假玉一枚假金?
她越是这么想心里反倒是不难受了,唇边却全部都是冷冷的耻笑。
薛姨妈见自家女儿终于是露出了些许笑模样,一时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她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忙就一把搂住宝钗低低劝道:“好孩子,我的你亲亲的娘哩,我还能害你不成?等你日后自然就知道了……”
不说这娘母女两个在薛府低声说话,只说小丫头莺儿慌里慌张地就跑出了薛家大门。
她才一出了大门,跑了没几步,眼见外头大街上空荡荡的没几个行人? 即便是有几个人也都是低着头匆匆而过,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原来她是薛宝钗的贴身丫鬟? 只要陪着自家小姐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子? 何时曾经这么独自一人上过街?
瞧着越发人烟稀少的大街,冷风偏偏又起了,刮得烂树叶、破麻绳头子四处飞舞? 这小丫头更是惊慌失措。
她急忙先找了个避风的街角处先就站住了? 一边儿抹泪一边拼命回想着宝钗到底叫她出来做什么来了。
直想了半天? 直到脸上的泪痕被冷风吹得生疼,她这才回想起原来宝钗是叫她出来寻人去帮忙的。
可她哪里知道该去找谁,更加不知道要找的人住在哪里。
可怜这小丫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行抹着眼泪一行悄悄探头在大街上四处打量。
冬日的冷风刮得越发凶猛了,直吹得小丫头头发四处乱飞? 衣裳列列作响? 几乎不曾被风吹了去。
莺儿瞪着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 怯生生打量着眼前无比陌生的大街? 小脑袋瓜子里拼命在想该去寻谁才好。
贾琮!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位笑眯眯的贾府大少爷。
可才一想到贾琮,小丫头心里不由得就万分落寞:
贾琮虽然人极好? 又是极有本事的。若是他肯来帮忙说上几句话,那自己恐怕从此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地活着了。
就是把自己救出薛府这个大火坑都极有可能的。
可是她又怎么好去麻烦人家呢?
人家毕竟是贾府的少爷? 也不大好过问薛家的事儿。
更何况自家小姐心高气傲? 宁可背过人偷偷流泪也是再不肯当着别人的面儿犯愁的。
且自家小姐心里又极是看重贾琮,决计不肯叫他得以窥探到她的狼狈的。
再则说了,她如今也不知贾琮究竟住在哪里,就是当真想去找也找不到的。
当下莺儿万分惋惜地傻傻摇了摇头,转念又去想能找谁来解脱自己与小姐的困境。
宝玉?
贾宝玉?
就去找宝玉吧。
况且自己曾经去过贾府许多次,就是不坐马车也能寻得到贾府。
小丫头一面想一面忙就分辨清了方向,拔脚就走。
可她才踏出两步,不由得就又苦笑起来,一面苦笑一面落泪,一面落泪一面暗暗骂自己:
莺儿,你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那宝玉是能成事儿的主儿么?
自己就这么一厢情愿去了贾府,且不说贾府的人会不会笑话自家小姐,就那宝玉难道当真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救自己和自己小姐么?
若是找他回来帮着调脂弄粉、或是胡诌几句歪诗他还拿手,可若是真正碰上这等棘手的事情了,他宝玉可能行么?
一想到这里,小丫头只得停下了脚步,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徬徨无计。
偏偏大风刮得更紧了些,漫天的大风夹着黄扑扑的风沙铺天盖地而来,莺儿还来不及躲避便觉得脸上一阵阵刺痛,倒好像是被无数把小刀子在割肉一般疼痛。
莺儿心里万般的苦楚,忙就蹲在地上捂着脸不敢动弹了。
谁知她才刚刚蹲下身去,猛然就听见后头有人高声呼喝道:“前头蹲的那是个什么人,快快闪到一边儿去,不要命了么,这么个大风天只管蹲在大街中央做什么?”
第八百三十一章 行路难
可怜莺儿才将将被满头的风沙迷了眼睛,打疼了面孔,身后猛然又响起一阵爆喝:“前头是谁,快闪到一边儿去,这大风的天不回家去,只管蹲在大街中间做甚么,是不是不想活了,快快闪开……”
喝声中,只听得马嘶如龙、车轮如雷,不知是京城哪一位高官的马车挟带着骇人的声势转瞬而至。
这一下子更把个可怜的小丫头唬得魂飞魄散。当下她也顾不得什么,忙起身就往一旁拼命跑去。
只是风沙太大,将将睁开眼无数黄沙就直扑进眼里去,钻心的刺痛当即带出了汹涌的泪水。
莺儿此刻却又顾不得疼痛了,闭着眼睛磕磕绊绊就往路旁扑过去,可是她两条腿早就唬得软了,才跨出去一步就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上。
耳听得马车声铺天盖地般袭来,她又生怕自己丧命于车轮之下,更怕自己死了没人去帮小姐脱困,莺儿闭着眼睛拼命就往路边滚了出去。
或许是老天爷也见她可怜,就在她将将滚到一边,那数匹骏马便已经腾空而至,生生从她身上飞跨了过去。
大街路面震动不休,两排车轮却恰好在她身旁疾驰而过,带起的罡风几乎不曾把她的衣服都扯碎了。
耳听得赶车的哈哈大笑,怒骂不休,那一驾马车却已经远远地去了。
可怜莺儿唬得缩在街上抱成了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才敢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她此时只觉两只眼睛里火辣辣地疼,才一睁开便是泪水狂涌。
她只得如同瞎子一般半蹲半跪在大街上摸索着地面躲闪。
好容易终于摸到了街脚,躲在不知是谁家的大院墙旁,莺儿低头流泪不知流了多久,眼睛里的沙土才终于冲洗得干干净净了。
老天垂怜,这时候那漫天的大风终于是停了。
偌大的京城此刻突然间就变得一片清明。
料峭的寒意之中,宽敞的大街两旁,一栋栋高楼大厦赫然挺立,也不知是谁家的宅子谁家的院。
莺儿扶着身旁的院墙站起身,抬头瞧了瞧极高极青白的天,又瞧了瞧眼前绵延到尽头的房屋院落,她一时连悲伤都不敢了。
眼见恐怕是要下大雪了,若是自己再磨蹭下去,恐怕要冻死在大街上了。
可如今她到底能去哪里,又能去找谁去求救呢?
小丫头急得直掉眼泪,踉踉跄跄在大街上四处乱撞。
此刻虽然是风停了,天气却越发地冷了。莺儿身上穿的本来就单薄,且好些地方都被夏金桂给撕破了,方才在车轮底下也刮破了不少地方? 如今虽然风不大了? 可那风更加冷了许多? 就好像一条条毒蛇一般顺着破裂的衣裳直往她身上钻。
一道风钻进去就狠狠咬她一口,如同被毒舌咬了一般无二。
不多时,莺儿身上就疼得麻木了,再不多时? 她只觉自己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就如同木偶一般在大街上僵直前行。
可是如今她不往前走又能去哪里?
回头?
回头就是薛家,薛家她不敢回去? 回去就是被夏金桂那个毒妇虐待死。
她宁可被冻死在街上也比被那毒妇虐待好过千百倍。
再走不多时,莺儿只觉自己的脑子都木了,浑然不知自己往哪里走。
又勉强走了不一刻? 天色慢慢就阴沉下来。
莺儿恍惚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应该是用过午饭不多时? 怎么才走了这么一会子天就要黑了不成?
她心里越发害怕,不觉又落下泪来。泪水滚烫,可还未流到腮边就被冻成了一道细细的冰痕,粘在脸上似乎把皮肉也划开了。
钻心的疼倒叫莺儿清醒了几分? 她慌忙裹了裹破裂的衣裳? 拼命迈开被冻得麻木的双腿,脚步阑珊地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街似乎窄了许多,街道两旁的房屋也低矮了不少? 浑不似方才大街上所见景致壮观。
莺儿正费力想着自己是不是拐错了地方,一抬头却见打一间房子里就走出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垫着脚尖儿要去拉窗户上头绑着的棉布帘子。
那男子见空荡荡的街上来了一个女孩儿,不由得就扭头看了过来。
莺儿见那男子盯着自己看,当下唬得她忙就低下了头,心里一时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谁知那男子一见了自己竟然就愣愣站定下死眼瞪着她瞧了起来。
莺儿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男子只顾瞧着自己,一时心里更是害怕,忙转身就要往回走。
谁知她还未曾转过身去,那男子便向自己跑过来。
莺儿一见更是唬得魂飞魄散,忙拔脚就跑。可是她在这大街上叫寒风吹了这许久,两条腿早就冻得木了,哪里又能跑得动呢?
那男子见她要跑,忙就高声呼喊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那位姐姐,你可是莺儿姐姐么?”
莺儿不料在这里居然还有人能认出她来,忙就站定了回头瞧过去。
这时候那男子已经跑到了近前,莺儿这才一眼瞧出来,那跑过来的人竟然是本家的少爷,薛蝌!
薛蝌……
薛蝌……
薛蝌!
竟然是薛蝌!!!
莺儿当即高兴得放声大哭起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心里万分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处,对着贾琮只是嘶声痛哭起来。
薛蝌也全想不到居然能在大街上见到莺儿,更加想不到往日那样端庄秀丽、活泼调皮的一个好姑娘就能变成这副模样儿,活像个才从外地逃荒来的难民一般。
当下薛蝌也顾不得男女避嫌,忙就半扶半抱着她进了屋子。
原来薛蝌正住在这里,前头是他开的一间卖香烛的铺子,后头就是他独自一人住的小院子。
此刻他见天色已晚,又见马上就要起大雪了,料想着不会再有买卖,正想要关门歇火,谁知竟然碰见了莺儿。
孤男寡女,他也不好就请莺儿去他的住处,当下忙就先扶着莺儿进了前头做买卖的店铺,扶着她坐好,忙又先倒了一盏热滚滚的茶叫莺儿暖手,接着忙又把炭盆拨旺,端到了莺儿脚边,他这才站在莺儿对面,只等她先能缓过来再说话。
此刻的莺儿不就是将将从地狱爬到了天堂?
一股股热气腾腾,慢慢把她身上的寒气一丝丝缓缓消融,莺儿终于又活了过来。
第八百三十二章 贴心的薛蝌
天可怜见,莺儿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就遇上了薛蝌。
莺儿瞧着薛蝌身前身后忙碌着照顾自己,身上虽然还冻得硬邦邦的,一时间心里却先就暖融融了。
待薛蝌终于忙活完,把热茶递到了她手心里,把炭盆也挪到了她脚下,又找了一条厚厚的毛毡盖在她身上,莺儿一时更是热泪盈眶。
原来薛家还是有个靠谱的男儿郎,且又如此体贴可靠,只恨自己起初怎么就没能想起他来?
眼前这个俊俏精干的男子虽然过得不算富贵,却是能一手把妹妹拉扯大,又千里奔行,把自己妹妹一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好男儿。
若说他还算不得贴心能干,那世上也真就没有好男人了!
莺儿心里感慨万千,一时忍不住也不知又流了多少眼泪出来。
薛蝌见状忙又递过来一方新新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嘴里不住安慰道:“好姐姐,如今你到了我这里可是一切都不必害怕了,快莫再哭了……”。
直到莺儿浑身终于暖和起来了,口舌也能动弹了,身子也不发抖了,眼泪也不再流了,她这才忙把薛府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一下可把眼前的薛蝌气得满脸发青,他狠狠一拳就打在柜台上,震得那厚厚的木板晃动不已。
只听得他咬牙切齿恨声骂道:“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毒辣无耻的人?!我婶子是最慈爱不过的,我那宝姐姐更是知书达礼,最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孩儿,怎么偏偏就碰上这么毒辣的泼妇!真真是家门不幸!”
莺儿见薛蝌气得脑门儿上的青筋直蹦,当下也跟着低声泣诉道:“薛蝌少爷,如今咱们该怎么办才好?我家小姐只叫我跑出来寻人,可我又该寻谁去?我如今又该去哪里才好?”
薛蝌听她这么一问,登时就皱起了眉头,思量了半日才回道:“莺儿姐姐,我心里想着那泼妇就再毒辣可也不敢把婶子和姐姐怎么样,无非就是生一场大气罢了。如今倒是姐姐你的事情棘手呢。这一次姐姐你是逃出来了,可是下一回又要如何呢?”
莺儿低头细细想了想薛蝌的话,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
那夏金桂和薛姨妈及宝钗生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诸人也早就惯了。就宝钗自己也一直说任凭夏金桂怎么闹去,大不了不理她就是,她还能怎么样?
如今想来,夏金桂就再厉害,那薛姨妈也是她的婆婆,宝钗也是她的小姑子,她究竟不能拿她母女两个怎样。
倒是自己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夏金桂要是真心害她,恐怕就太太和小姐也拦不住。
想到这里,莺儿不由得更是伤心害怕,却听薛蝌也说道:“莺儿姐姐,若是那个毒妇当真下狠心要害你,就这一回你躲过了,可下一回呢?再者婶子和姐姐究竟也不能因为你就和那泼妇往死里闹,毕竟还有薛蟠大哥夹在中间呢。就怕到时候为了薛大哥? 婶子和姐姐也不能死命保你。”
莺儿听了更是唬得心惊肉跳? 细细一想更觉灰心丧气,当即便苦笑着说道:“算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就是了? 我心里如今只是舍不得我家小姐? 如今我能伺候她几天算几天? 若是那毒妇果真逼得厉害了,我大不了还有一死,就死也不能落入她的手中就是……”
原来薛蝌也曾经听人说起过薛蟠娶的这位奶奶极是厉害的,特别是对下人们更是手段毒辣异常,令人闻之骇然? 连香菱那么好一个女孩儿在她手上都活不过几日? 如今莺儿再回去了不是自寻死路么?
眼见莺儿一脸决绝,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薛蝌忙就一把拉住她劝道:“好姐姐? 你等等,听我把话说完……”
莺儿闻言不由得就苦笑连连:“好少爷,如今还有什么法子不成?总是我不过一个奴才罢了? 横竖逃不过她的手心去,若是我就这么躲起来,她就一纸诉状告到官府里去,恐怕谁也不敢收留我呢。罢了,罢了,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
莺儿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又是泪流不止,薛蝌见了更是心疼,忙就一把拉住她低声劝道:“好姐姐,你忘了宝姐姐是怎么吩咐你的?她叫你跑出来不就是不想你被那毒妇荼毒了性命?你这样回去可不是就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莺儿听了更是犹豫了半晌,可总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当下只是连声悲痛叹息。
薛蝌这里想了半日,忽然便叫道:“莺儿姐姐,如今你不如先去贾琮少爷那里躲几日如何?他是极有善心又极有本事的人,他一定能留下你,只要你躲在他那里,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动你,更别说是那个贱人!”
莺儿一听顿时眼前一亮,她起初也是第一个就想到贾琮或许能助她脱困的。可自己与人家并无深交,况且宝钗又那么要面子,自己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来去求人家的。
薛蝌见莺儿站着不语,满脸都是犹豫不决的神色,当即便忙又问道:“姐姐,你怎么了,难不成姐姐心里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莺儿此时早就把薛蝌当做了最亲近的贴心人,当下便把心中所想说了一遍。
薛蝌一听了忙就劝道:“姐姐你好傻,怎么连轻重都不分了。如今你连性命都难保呢,还在乎那些个虚面子做什么用?如今咱们也不管贾琮公子肯不肯帮忙,可不去试一下总是心里没数儿的,你快就去试试去,若是他当真不愿意多管闲事,那么咱们回头再想法子不就可以了?”
薛蝌说罢,当下也不管莺儿再怎么推脱,忙就出去找了一辆马车,又回屋亲自把莺儿送上车安顿好了,这才又劝道:“姐姐你先只管去问问看,哪怕人家只是收你为奴为婢呢,总是能远远离开那泼妇就好。如今你先只管安心去,若是人家不愿意你再回来寻我,我只在这里等着你就是。如今我已经都安顿好了,你只管放心!”
莺儿被薛蝌这一顿逼迫,当下也不知究竟该怎么样才好了,说不得也只得就上了马车,飞快去寻贾琮救命去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生死煎熬
且说莺儿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只得先就先上了马车,一路就往贾琮住处而去。
京城极大,穷富相聚而居。
薛府如今败落了,所居之处不过是在内外贫富交界处,薛蝌住的地方更是偏僻了些。
如今贾琮贵气难挡,他住的宅子又是皇上特意赐下来的,距离皇宫极近。能在这好地方有一所宅子的,满京城也是屈指可数。
因此从薛蝌住处到贾琮的宅子甚远。
偏那马车才走了不多时功夫,漫天的大雪便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幸亏此时天冷,京城大街上处处无人,拉车的几匹骏马这才敢撒开了性子一路狂奔。
即便如此,等那马车好容易到了内城城门口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是大黑了。
内城城门此时却不许马车入城,只能下马而行。
不得已,莺儿只得跳下马车一个人孤零零进了内城。好在她出来的时候薛蝌已经细细交待过了:
你只瞧着那巍峨皇宫走就是,总是那里住的人不多,贾琮的宅子就在距离皇宫最近的那胡同儿里,很是好找。
只是薛蝌并未想到今天能下这么大的雪,就连那气势磅礴的皇宫也尽数被大雪掩埋,莺儿只能依稀瞧见远远几处接天高翘的飞檐,想必那里便是皇宫了。
果然内城的景致与外出大大不同,这里的高楼大厦虽说更加的气派不凡却都具遗世独立之姿,每一处宅子都极高大,却又相距甚远。
莺儿冒着大雪,脑子里拼命回想起薛蝌交待的话,磕磕绊绊在大雪中踯躅而行。
好在内城住宅甚少,她居然也连猜带蒙找到了贾琮的住处。
眼望着面前那一处极优雅别致的院落,再瞧瞧挂在飞檐斗拱之下、上头写了两个大大的‘贾’字的宅院儿,莺儿一时更加犹豫起来,浑然不知该不该敲门。
此刻雪下得更大了,扑簌簌把天地都连在了一起。莺儿此刻虽然就站在贾琮宅子门前,可这一处宅子竟然被惊天的风雪笼罩得严丝合缝儿,除了眼前朱红漆就、黄铜钉闪闪发光的大门,别处竟然一点儿也瞧不通透,不知其高低也瞧不见其大小。
莺儿犹豫了许久,眼见天色越黑,风雪越来越大,她终于还是强忍着满心的忐忑敲开了院门。
因着风雪太大,又正是吃晚饭的时辰,院子里的诸位婆子偏偏是等她敲了许久的门才听见了敲门声。
待得一个婆子冒着下得发疯一样的大雪来开了院门时,苦候许久的莺儿心早就凉透了。
她一心里只想着如今贾琮富贵以极,恐怕是不大能瞧得起像她们这样的穷亲戚了。
如此一想? 她一时又是自卑又是自怜? 更是暗暗懊悔不该就这么一头扎到这贵人圈子里来求人的。
恰这时候院门儿就开了,那前来开门的婆子一眼瞧见了呆站在大门外,早就变成了雪人儿的莺儿登时就吃了一惊? 忙就问道:“你是谁? 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么,怎么这么大雪的天就来了?”
莺儿此时羞愧至极? 本待扭头就走的,可再一想到自己若是就这么一回头,恐怕就再无生路了。
迫不得已,那莺儿也只能强忍着满心的羞臊? 硬起早就冻得僵硬的脸皮哆哆嗦嗦回道:“妈妈……妈妈……我是……我是薛家……薛宝钗……姑娘跟前的……跟前的莺儿……”
她本来就含羞带愧? 说话的声音未免就小了些个,偏生此刻风雪声又大,那婆子又连问了数遍才听清楚了,忙就回她道:“好,你先等着? 我这就进去回少爷和各位姑娘们去。”
此时风雪声势愈加骇人,天地间寒风刺骨,直锥人心,莺儿却只觉脸皮臊得通红,一阵阵刺痛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羞臊的泪水夺眶而出,可那眼泪还不曾滑落到脸庞便凝结在了睫毛上。
若不是事关生死,莺儿决计不愿意在这里忍受这般羞耻。
实则这所有的事情并没什么异样:
她来找贾琮,看门的叫她稍等一下,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如今莺儿境况窘迫,薛家如今又败落得越发不像样儿,是莺儿她不免因此太过敏感、太过焦虑了些。
她心急如焚等待在大门外,苦候贾琮出来相见。可她偏偏又没想到此刻风雪太大,那婆子就这么一来一回也要许久。
因此这莺儿禁不住又多疑起来,只想着人家恐怕是瞧她不起,不待见多管她这闲事儿的。
再则她又不是宝钗,与众人好歹还有几分情谊。她不过是宝钗身边儿的一个小丫头罢了,是一个奴才,是一个连性命都握在旁人手里的下贱之人,人家又怎么会把她的生死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莺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了些,越想越觉自己太过唐突,所以如今吃了这闭门羹也是活该!
她越想越觉心酸委屈,一时间万念俱灰,只觉这天地间如此广阔却容不下她这一个小丫头。
她越想越是心痛,越想越是心冷若冰。
当下,这小丫头缓缓就转过身去,艰难地抬起脚就往回走。
死就死吧,好歹也比站在人家门口苦等着被羞辱来得好些。
雪太大了呵!
那雪扑打得她睁不开眼。
那风太猛了呵!
吹得瘦小的莺儿几乎就要随风而去……
两条腿早就僵硬得难以动弹,好容易才挪出一步,身后才留下的一个深深的脚窝儿眨眼间就被大雪给填平了。
这天地间除了白茫茫一片大雪,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了。
风雪之中,面对着如此无边无际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摇摇晃晃、艰难前行的小丫头莺儿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不再害怕、不再伤心、不再绝望。
在这骇人的暴风雪中,她突然就想明白了:
天地间本来就是白茫茫一片皆是虚无。
或许她经历的这一切都不过是虚幻罢了,或许眼前这一片洁白的世间才是她的归宿。
风雪愈加肆虐,莺儿心中却是愈发宁静。
她艰难抬起被大雪埋了一多半的小腿,艰难地迈出步子去,艰难地前行着。
也恰因这稀世罕见的大雪,莺儿才没有走远。就当她将将才跨出三两步远,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随即就听见有人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莺儿、莺儿,可是你么,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呼喊不啻于开天辟地时的那第一声惊雷,轰然把莺儿早就冰凉僵死的心炸成了碎片。
狂喜之中,她一回头就见一个熟悉得身影映入模糊的眼帘。
贾琮!
是贾琮!
果然是贾琮!
他当真肯救自己么?!
刹那间惊喜的泪水夺眶而出,瞬间又凝结在眸光里。
第八百三十四章 势利之徒
贾琮一推开被大雪埋了一半的大门,透过漫天的风雪,只见一抹小小瘦瘦的身影正在蹒跚而行。
瞧着她步履艰难,再瞧她即将被暴风雪吞没的纤细身形,贾琮说不出的心疼,忙就扯着嗓子大叫道:“莺儿,莺儿,可是你么,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若是能生,谁又愿意去死?
莺儿一心绝望只因为担忧人家不肯救助。可贾琮此刻这一声呼唤登时就把她的满心的绝望都喊碎了。
狂喜中,莺儿热泪盈眶。
贾琮这时早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把扯住莺儿便急切问道:“好莺儿姐姐,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么?”
听着贾琮急切的追问声,再瞧见他目光中浓浓的担忧,莺儿更是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望着贾琮只是落泪。
天气太过寒冷,那热泪才流到面颊就冻成了冰珠儿,凝结在她睫毛和脸颊上。
一见到此刻的莺儿浑然就如同雪人一般,全身上下积的都是厚厚的白雪,那一张娇嫩美艳的小脸儿此刻早已冻得青紫,贾琮登时说不出的心疼,忙一把挽了她回头就走。
“姐姐,快走,咱们先回屋子里去,不管天大的事儿,只要有我在就不怕。”
贾琮在她耳畔大声说道。
莺儿听了这话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一日受过的惊恐委屈统统化成了泪水。
原本还支撑着她艰难前行的力气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莺儿一时浑身瘫软,连挪动双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贾琮眼见莺儿只是个哭,浑身哆嗦如同筛糠一般,忙弯腰一把抱了她就往院子里走。
那婆子还跟着呢,一见贾琮抱起莺儿,她也就忙跟在身旁,一路扶着贾琮回去了。
院门关上了,门闩也闩好了,天地间肆虐的大雪没有一点儿要停歇的意思。
贾府门前的灯笼也被风雪扑得四处乱晃,那柔柔的灯光却顽强地透过风雪,守护着这一方平静温馨的小院儿。
扑簌簌……
扑簌簌……
扑簌簌……
大雪依旧下得狂野,雪下却依旧是有温暖的。
待贾琮好容易抱着莺儿进了屋子,众人忙都围拢了过来。一见到莺儿此刻的模样,众人登时说不出的心疼,忙都纷纷忙乱开了。
这个急忙先就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擦脸,那个忙就阻拦道:“不敢,万万不敢用热水擦洗,看再把皮肉冻坏了……”
这个忙就端了热茶过来? 那个忙就帮着打扫莺儿身上的积雪;这个先就跑出去寻了衣裳过来给她替换? 那个早就抱了厚厚一床棉被过来……
一时间众人忙乱异常? 一扭头却见贾琮还站在众人身后傻看? 众人忙就哄了他出去? 个个都叫道:“我们给莺儿收拾换衣裳呢? 你还站在这里做甚么?”
贾琮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忙红着一张俊脸就躲出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正焦急地等在自己房里的贾琮终于听见外头有人叫他:“少爷,你快些个来吧? 莺儿姑娘如今已经收拾好了? 也缓过精神来了……”
贾琮这里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巴不得这一声呼唤。那叫声还未落呢? 他却早就冲了出来? 闯过密集的暴风雪来到了众人所在的屋子。
他才一进来便见莺儿正围着一条大厚棉被而坐,旁边儿却是迎春正端着一小碗浓浓的姜汤正喂她喝呢。
贾琮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众人此时早就把莺儿又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头乌黑的头发却是披着的? 那一张小脸儿也已经见了几分红润。
虽说眼前的莺儿姑娘还有几分狼狈,可也大有平日俏丽的模样儿。
贾琮见了大喜? 忙就问道:“怎样,如今可好了么?”
听得他这么一问,众人忙都回头看了过来,探春忙就先说道:“如今看着倒是没什么。只是她在雪地里挨饿受冻的,只怕过后要病一场呢……”
她话还没说完呢,黛玉在一旁便也跟着说道:“那也不怕,好歹咱们这么些人呢,怎么也能照顾得她服服帖帖的……”
湘云、迎春等人也忙都点头称是。
莺儿见众人如此,一时心里更是有愧。就方才她还想着这些人恐怕瞧不起如今没落的薛府,都是势利之徒呢。
一想到这些,再看众人都围着她,个个眼中皆是对她无比的关爱,登时眼泪儿便涌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众人见了忙就一面拿帕子帮着擦泪一面都柔声抚慰她道:“好妹子,如今你既然来了这里,就有什么也不怕了。况且咱们都如同亲姐妹一般的,你就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们就是,我们帮你做主!即便是我们都不能,还有琮兄弟呢不是?快别哭了,看再哭坏了眼睛……”
莺儿被众人这么一劝登时更是感念众人都如同菩萨转世,更是为自己方才的卑微念头羞愧万分。
她哭了半晌,众人都狠劝了半日,她这才抽抽搭搭地停了下来。
众人这才又帮她擦净了泪水,一时又逗她道:“原先是林姑娘第一个最爱哭的,如今她倒成了个爱笑的,倒是你平日里最爱笑的,如今倒成了个爱哭的。你们两个怎么就换了个个儿?”
莺儿被众人这么一哄,登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由得就抬眼看了黛玉一眼。
她一眼瞥过去,只见黛玉坐在灯影儿下头正对着自己含笑而视,其容光之盛、容貌之美艳、体态之娇媚、气质之高雅……一时间竟然叫人不敢逼视。
眼前的黛玉和从前的黛玉竟然判若两人!
莺儿一眼见了都不由得为黛玉的绝世容光而骇然惊叹。
可一转念之间,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宝钗:
原本与黛玉之美不相上下的宝钗,如今竟然形容槁枯,容颜憔悴……
莺儿一时不由得又心疼起宝钗来,不由得又黯然神伤。
众人皆把她神色变幻看在眼里,且众人都听说薛家如今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且又家宅不宁,被薛蟠的媳妇儿闹得鸡飞狗跳,那宝钗日夜为此操劳,恐怕如今已经是十分憔悴了。
想到这些,众人一时也都不由得为宝钗心疼,都低头默默不语了。
迎春忙就又舀了一小勺儿热腾腾的姜汤举在莺儿嘴边,柔声劝道:“先喝了这姜汤再说……唉……这世上的事情难说得很……先喝了它再说吧……”
第八百三十五章 甜梦已酣
一时间众人安抚住了莺儿,迎春又亲自喂了她浓浓一碗热姜汤,莺儿这是才全然缓了过来,身上也有了热乎气,小脸儿也红扑扑的好看了许多,浑然不似刚来时那么吓人了。
众人这时才柔声温言问道:“好莺儿妹妹,你可好些了么?”
莺儿闻言忙点了点头,也不待众人再问,当下就急忙把今日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话音还未落,众人登时都气得变了脸色,个个都是满脸的匪夷所思之色,都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等无耻之人。
史湘云头一个便“啪”地拍了一把桌子,大声喝道:“什么,莺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狠辣的人,宝姐姐她怎么能容许她这样?若是我,一定和这个毒妇好好地先做一场!莺儿,你别怕,都有我呢,只要你不愿意,我瞧谁还能逼你嫁人是怎地?不如现在你就带我去,我先去见识见识这个毒妇……”
史湘云越说越是生气,登时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往门外走。
众人一见她这气愤的模样儿,忙就一把扯住她笑道:“你快先消停些个,别人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先闹起来了。”
史湘云被众人拦下,仍旧是一脸的怒色,不住口地叫道:“你们不知道,像这种无耻的泼妇就不能惯着她,越是让着她,她越是要得寸进尺呢。要我说就先老大耳刮子抽她一顿再说道理!”
众人见了更是被她这样儿气得直笑,忙就又劝道:“好了,好了,可知道你是不好欺负的呢。只是那毕竟是宝钗的嫂子,是一家人。宝钗想来也不是怕她,只是若当真就这么闹起来,整日拿刀弄枪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呢?”
湘云听了更是不服,比划着还要说,黛玉忙就笑着拦住她道:“好了,咱们如今先看看莺儿该怎么办才是。一家人过日子要和睦相处才是正理,若实在不行也要先礼后兵。且宝姐姐的嫂子这一回口口声声只说要莺儿给宝姐姐的哥哥做妾续后,这话一说出来,别人可也挑不出她什么错来,反倒要夸她宽宏大量呢。再则这种事儿不是家家都有的,谁又能说她不对?”
众人听黛玉这么一说,登时便都不吭气了。
夏金桂如今这推辞找得甚好,若是她始终坚持如此,就薛姨妈和宝钗也是不好再阻拦的。
史湘云听了更是气得大叫道:“听她放屁,她倒有那好心?宝姐姐她哥哥又不是没有过妾室,你们都忘了香菱是怎么死的么?”
众人被她这么一说登时又想起香菱的惨状来? 一时都是心有凄凄,谁也说不出话来了。
贾琮见这一般女孩子个个气愤难平? 却也只能是嘴里说说罢了? 当下忙就劝道:“各位,现下天也黑了,就说什么也是白搭。且莺儿今日担惊受怕了整整一日? 如今定然也是累了? 不如咱们先就歇下? 等我好好想个法子出来再说。”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得作罢,都纷纷起身要去歇息了。唯有黛玉却先说道:“莺儿今夜就跟着我歇在一处吧。”
众人都知道黛玉平素与宝钗相处甚好,关系亲厚,如今她要和莺儿睡在一起,自然是要打听宝钗的近况。再则黛玉又是这里的主人? 有她接待莺儿也最是合适? 因此当下也是点头各自去安歇了。
史湘云这里却忙就说道:“还有我呢? 我也要和你们歇在一处。”
黛玉听了也只得笑着点头答应? 众人这才散了。
且说夜里黛玉湘云两个悄悄问起薛家的事儿来。莺儿便流着泪把自从夏金桂嫁进薛家以后,日日欺负宝钗和薛姨妈的事情一一说了。又说起薛蟠太不争气? 把原本就已经大不如从前的薛家更是祸祸了个底儿掉,如今连吃饭穿衣都难了。
黛玉听了不住的只是掉眼泪? 哀叹宝钗命苦如此。史湘云那里听说了这些个事情? 更加气得大眼圆瞪,把个薛蟠夫妇骂了个整整一宿,气得她自己倒是一夜未睡。
旁边黛玉和莺儿可不也是直讲到东方即明,这才实在挨不住合眼睡去。
史湘云这里还在生气,却听不见她二人的动静了,一扭头才知二人已经熟睡,说不得也只好独自一人咕哝了半晌,这才也迷糊过去。
她三人这里才将将睡着,迎春探春等人却已经是起来了。
她姐妹二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莺儿,才一起床就过来探听消息。
紫娟和雪雁两个这时辰也将将起来,听得有人轻声扣门,忙穿好衣服下地来开门。
一见是她姐妹二人,紫娟一手挽头发一面便笑道:“二位姑娘起得这么早?”
探春忙就点头说道:“也不算早了,林丫头和湘云、莺儿可起来了么?”
紫娟一听忙就压低了声音回道:“且还早呢,昨儿个夜里,她们三人嘀嘀咕咕说了一宿的话,又是哭又是骂的,这不是才将将睡下。”
雪雁在一旁还迷糊着呢,听紫娟这么一说她也跟着就点头说道:“可不是呢,昨夜就连我也并没有睡好呢,才睡着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吵醒了,一时将又睡着了,谁知里头不知又是谁大声叫骂把我给吵醒了,如今浑身都乏得很呢…”
探春和迎春一听之下忙就说道:“想必是和莺儿打听宝姑娘的事情呢,如今薛家自从娶了那个母老虎一样的媳妇儿以后,着实闹得不成样子,叫亲戚们都笑话,也难为薛姨妈和宝钗妹妹了。既然她们说了一宿,那可别吵到她们了,叫她们好生睡个觉吧。你瞧莺儿昨天那样子好生可怜……”
两人说罢便悄悄掩门出去了。
紫娟与雪雁到底放心不下,忙蹑手蹑脚进了里屋瞧了瞧,只见黛玉正捂着被子沉睡,旁边儿的史湘云依旧是露着一弯雪白的臂膀。另一边莺儿瞧着更是可怜,只见她紧紧抱着自己瘦小的身子,缩成了小小一团。小小一张脸儿还没巴掌大,脸上兀自还有泪痕。
瞧见莺儿这样子,二人倒是唏嘘不已,忙悄悄把地上将要熄灭的火盆又重新换过,又在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这才悄悄走了出去。
第八百三十六章 孙子媳妇
黛玉、湘云二人夜里和莺儿说了一宿的话,直到第二日清晨鸡啼时分方才酣然入梦。
迎春和探春起得倒早,二人闲着无事自去正屋陪贾母说话。
原来老太太每日天将擦黑就睡下了,因此起得也甚早。等二人进去的时候,老人家早就梳洗利索了,正和鸳鸯说笑取乐。
一见是她二人进来,贾母当即扭头便笑道:“你们来了?今儿个打扮得倒好,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就生得这样好?”
两人听了老太太的话都诧异道:“今儿个我们可也没怎么收拾,不过就是家常的旧衣裳罢了,哪里好看了?”
贾母听了便忙笑道:“就这样儿已是少有的美人儿了,还敢再怎么收拾?若是再着意打扮了,那满城的公子还不把府门都挤破了来提亲?”
二人一听都是笑道:“老太太也太会哄人开心了,虽然我二人自知不是什么美女,可听老太太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美得很呢……”
贾母听了更是笑道:“我哄你们做什么,你们两个当真是少见的美人儿,我就没见过几个比你们好的……”
迎春、探春姐妹两个听了更是高兴,一时都走上前去搂着贾母亲昵道:“怪道这老太太叫人疼呢,就这一开口就叫人听了欢喜……”
鸳鸯在一旁见了也是笑道:“可是说呢,咱们家老祖宗一向最是叫人疼的。你们都说她老人家有些糊涂了,可听听她老人家说的这些个话,哪儿就像个糊涂的人?!”
姐妹二人听了也是点头不迭:“咱们是太熟了,若是那和老人家不惯的人来了,谁敢说她老人家糊涂呢?”
这里三人正说话呢,猛然就听见贾母又开口说道:“我求求你们,快送我家里去吧,我的宝玉要娶媳妇儿了,我要回去瞧他娶了媳妇才能放心。”
三人这里正说话呢,猛然听贾母这么一说当下更是诧异。迎春、探春先就对望了一眼,随即便扭头问鸳鸯:“好姑娘,你和老太太说了宝玉要娶亲的事儿?”
谁知鸳鸯比她二人还惊奇,听二人一问忙就摇头道:“没有说呀……我怎么和她老人家说这个做甚么……”
说着,她四下望望见再无别人,当下便压低了声音说道:“虽说宝玉娶亲是个大事儿,可一来老太太都这样儿了,就去了也未必能认得宝玉;再则,宝玉娶的人又不是老太太喜欢的,万一到时候老人家再随口说了什么反倒是不好,因此我也没和她老人家提起这些件事儿来,她老人家是如何知道的?”
说罢,鸳鸯当下便扭头问贾母道:“老太太,您可认得宝玉是谁么? 您怎么就知道他要娶媳妇儿呢?”
贾母听了当下只是笑着说道:“宝玉就是宝玉呗,还能是谁?”
探春见贾母依旧是糊涂? 当下又笑着问道:“老太太,您怎么知道宝玉要娶媳妇儿呢? 她娶的是谁?”
贾母听了更是笑道:“我自然知道宝玉要娶媳妇儿了。他今年都十七八了? 还不娶媳妇儿干什么?”
众人一听贾母即便糊涂了,可也能记得宝玉的年岁,还记挂着宝玉该娶媳妇儿了,可见她老人家对宝玉是何等的疼爱挂念。
迎春在一边儿便挽了贾母的臂膀,一手摩挲她有些微乱的发髻? 一面就柔声笑问:“老祖宗,那宝玉娶的媳妇儿是谁? 您可知道么?”
贾母听了当下只微微一笑? 斜眼撇了迎春一眼? 随即便回答道:“我自然知道宝玉要娶的新媳妇儿是谁,可我就是不告诉你。”
说罢? 她老人家又是狡黠一笑? 看着更是顽皮如孩童一般。
三人见贾母如此更是好笑又好奇,当下便都拉着贾母央求道:“好老太太,你便告诉我们宝玉的媳妇儿是谁? 好不好?”
谁知这三人央求了许久? 贾母只是摇头不肯说。探春见状便向迎春和鸳鸯挤挤眼? 对着贾母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您老人家也并不知道宝玉的媳妇儿是谁……”
迎春和鸳鸯见她故意逗贾母,当下也都笑着帮腔道:“肯定是了,老祖宗肯定是不知道宝玉要娶谁做媳妇儿,咱们就别问了,反正她老人家不知道,自然是不会说的……”
贾母被三人这么故意一激,当下便瞪起眼睛说道:“谁说我不知道?他的媳妇都是我给挑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三人听了更是故意摇头道:“我们才不信呢。算了,您也不必和我们说了,反正您和我们一样是不知道的……”
贾母听三人这么一说更是生气,当下更是撅嘴生气道:“宝玉的媳妇儿是他打小儿我就给他寻下的,可是这世上极少有好女孩儿。哼,我说了也不怕你们生气,你们三个虽说也都是好的,可若是和人家比起来就差远了……”
三人听到这里,早就猜出贾母说的恐怕就是林黛玉了,可不听她老人家亲口说出来总是不肯死心,当下更是故意逗她老人家道:“老太太,您这可是骗人了。我们怎么就不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女孩子,难不成是您老人家自己想出来的吧……”
贾母一听登时真的便急了,当下便瞪眼道:“怎么没有,怎么没有,那个女孩儿叫林黛玉,你们见过没有,我记得前两日还见她来,现下又哪里去了?该不是去收拾打扮准备嫁给宝玉当媳妇儿了不成?”
探春等人一听贾母心里选定的孙子媳妇儿果真就是林黛玉,而不是薛宝钗,当下都是点头赞叹不已。
当下几人见贾母依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忙都安慰道:“原来您老人家说的是她,您老人家果然真是好眼光,那黛玉姑娘果然比我们强了好些个……”
贾母听三人这么一说,登时转怒为喜,不由得又是得意洋洋笑问道:“怎么样,我老太太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吧。”
三人此时又怕人进来听见,更怕贾琮进来听去了要起误会,当下忙又劝贾母道:“好老太太,咱们心里知道就是了,您可不敢再说了,别叫黛玉听了害羞生气。”
贾母一听当即忙就闭口不再说,只是笑呵呵道:“好,我知道,那丫头哪儿都好,就是脸皮薄了些个……”
这里正说话呢,就听外头有人笑问道:“老太太这么早就起来了么,一大早这是有什么喜事儿如此开心?”
第八百三十七章 怜惜
贾琮这一夜睡得还算是安稳。虽说他心里也是惦记着宝钗,担忧她在家里不知是怎样辛苦煎熬,可转念一想那毕竟是薛家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又不好插手的。
就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何况是他。
如今虽说莺儿这丫头瞧着很是可怜,大不了也就是去薛家一趟,把这个丫头要回来就是,也没多大个事情。他就不信如今他连向薛家要个丫头都要不来!
因此,他心里想着想着便迷糊入梦了。
一夜安睡。
第二日一大早,贾琮一起来便觉神清气爽。小丫头碧萝听他里屋有了动静,忙就进来伺候他穿衣梳洗。
贾琮一面洗漱一面就问道:“莺儿怎么样了?”
碧萝听了便笑回道:“还说呢,她昨夜和林姑娘、史大姑娘说了整整一夜的话,听说是直到天亮了才都睡下。”
贾琮听了便点头道:“她也怪可怜的,怎么就碰上那么个不是人的主子,我想着一会子就先去薛家把这个丫头要过来,叫她先在咱们这里躲一些日子。不是宝姐姐就要嫁给宝玉了么,等她嫁去了贾府再说。”
碧萝听了便点头道:“好是好,可少爷您就这么去薛家要人去,就怕他家那个泼妇不答应么。”
贾琮听了当下便冷哼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就敢不答应?!再则莺儿又不是她的丫头,她管得着么?若是她敢阻拦我自有一番道理。”
碧萝见贾琮执意如此,又知道自己少爷如今面子大得很,别说是要个丫头,就是把那宝钗要过来恐怕也没人能拦着,因此当下也就不再多说了。
一时伺候着贾琮用罢了早饭,小丫头收拾利索了便笑道:“少爷,我和平姐姐都说好了,今日要去她那里一起绣花儿呢,巧姐儿也要学,这一日还请您就自便,可好不好?”
贾琮听了忙就点头道:“你快些个去吧,这几日平姐姐和巧姐儿嘴上不说,可我知道她们每日都是因为王熙凤担忧且这几日她们两人只窝在屋子里,也不见出来说笑,你快多陪陪她们去,顺带好好劝一劝。”
碧萝听了忙就答应了,这才又收拾了一番出门去了。
贾琮眼见碧萝关门出去了,一时自己呆坐在窗户前头又想起昨日见元春的情景来,一时又想到探春恐怕要远嫁的事情,更是愁眉不展。
一时更又想到如今时局动荡,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彻底大乱起来了,不知道自己到时候又该怎么办才好……
他这么一想登时更是觉得千愁万绪一齐涌上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正在他抑郁难言的时刻,猛然就听外头有“啾啾啾”的鸟鸣声? 叫得甚是欢快。
贾琮一听之下不由得就起身开了窗向外头张望。
却只见此刻一轮红日将将升起,红彤彤的太阳瞧着极是欢喜,天地间又都是白皑皑一片? 被那太阳光一照更是满眼清亮得刺眼,只觉眼前金光闪耀,美景如画。
他这一开窗登时便有清新的冷气透窗而入,瞬间便把他心胸间的不快一扫而空。
贾琮此刻顿觉心胸间畅快异常,当下干脆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往四处一张望,更见天极高、云极淡? 广阔无垠的天地间一片洁净。
瞧见这一副天高地远的广阔图像? 贾琮更是心胸开阔,当下深深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 把所有的不快都抛到了脑后。
管它明日是什么样,管它明日眼前还能有谁? 更无需管它明日谁是皇帝谁是阶下囚? 只要今日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能快活一日便是一日。
贾琮如此一想? 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欢喜,当下用力甩了甩胳膊? 昂首阔步就先往贾母住的正屋走了过去。
谁知他人还未进去,就听里头一片欢声笑语? 想来不知是谁又在陪老人家说笑了。
等他一敲门? 开门的却是笑嘻嘻的鸳鸯。
鸳鸯见了她忙便笑问道:“少爷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么?”
贾琮听了便笑着点头:“是? 昨夜睡得早,今天起来就早,老太太昨天夜里可歇得好么?”
他一面问一面便抬眼去看贾母。却见那老太太也正笑嘻嘻瞧着他呢,只是那笑意之中似乎有几分狡黠、几分得意,似乎是偷偷才做了坏事儿的小孩儿,正和大人耍聪明的嬉笑。
贾琮一见便笑问道:“老人家,您可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呢?”
贾母一听忙就笑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有什么事儿能瞒你?你可用了早饭没有?”
贾琮见贾母虽然满脸是笑,可那笑容中分明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慌,登时心里更有底了。当下他正要追问,迎春和探春却忙就打圆场笑道:“真的没有什么,我们方才不过是说笑罢了……”
贾琮见状也不好再追问,忙就笑问道:“你们两个起得也这么早,可吃过饭了没有?”
二人听了便点头道:“这不是吃过了早饭闲着无事,才来和老太太说笑解闷。”
贾琮说笑间便想起探春的事情来,当下忍不住便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虽然是一身平常的旧衣裳,却丝毫不掩其过人的风采,当下忍不住便暗暗为她可惜。
探春一瞥之间便瞧见了贾琮瞧自己的神色异样,当下忍不住心便往下微微一沉,浑然猜不出贾琮为什么瞧着自己的目光如此怪异,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可她想了半日却也猜不出什么来,总觉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就是了。
即便有什么好事儿,恐怕且轮不到自己头上呢。
如此一想,探春不由得便有些个自伤自怜起来,言语谈吐间也多了几分怏怏不快。
贾琮与众人说笑了一会子,听见外头回说老太太的参汤炖好了,他当下便说道:“我先回屋去歇歇,你们陪着老太太吧。”
探春听了当即也站起来说是乏了,想回去躺一会子。唯有迎春温柔一笑道:“你们两个先回去歇着吧,我再多陪老太太一会子。”
当下贾琮便先出了屋子,探春也紧随其后。二人才一出来,探春便在后头笑问道:“琮兄弟,你且等等我。”
贾琮闻言回头,恰这时候一轮红日高高升起,万道金光都照在探春身上,更显得她风采照人,一身辉煌。
贾琮见了心里更是暗叫可惜:
如此明媚的女子,怎么偏偏就生在这个朝代,偏偏生在这样一个人家,生生是可惜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