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激动
入夜。
神京城,西南观音寺街。
京城八大布行,东盛老号。
东盛赵家与恒生王家是几十年的老对头了,恒生王家有一礼部尚书做靠山,东盛赵家却也有一位都察院左都御史为后台。
大家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
王家恒生布行的蓝独步天下,最是鲜艳。
而赵家东盛布行的红却是举世无双,世人最爱。
原本这种局势很难打破,因为纵然哪家官场上有些不济,可几十年来,两大字号都用金山银海还有官场人脉打造出了足够强大的根基,短时间内,只要不作死,基本上不会有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
东盛号后宅,赵家二老爷并几位掌柜的坐在正堂内,气氛凝重。
赵家二老爷赵东林身边桌几上,摆着一尺布,湛蓝耀眼。
而另一边,则是窄窄的一绺红布,更是鲜艳夺目。
堂下有两排交椅,赵东林看向右手第一人,问道:“孙掌柜,你是东盛号管染布槽的头名掌柜的,原也是大匠,你看这两块布,到底是什么名堂?”
孙掌柜的目光在桌几上那两块布上顿了顿后,眉头紧紧皱起,道:“二老爷,一般来说,染蓝布,是用土碱、烧酒、石灰、牛皮胶作辅料,再利用蓝靛多次冷染,最后成色。恒生王家自然有些秘方,但染布的根本不会差许多。可这块蓝布,却并非如此。得了布后,我就带人去把布用米浆淘洗了遍,结果发现这布根本不是用蓝靛染出来的,而是用混色调配出来的。蓝布如此,红布同样也这样。”
赵东林闻言,沉默稍许,问道:“也就是说,除非得到方子,不然咱们自己,调配不出来这样的颜色?”
孙掌柜的面色阴沉,摇头叹息道:“没有任何可能。”
赵东林再道:“那,若是恒生号得到了这红布的方子,咱们……”
此言一出,饶是诸多掌柜的心里早有担忧,可被诉诸于口,众人还是面色大变。
孙掌柜的长叹息一声,道:“那,咱们东盛的麻烦就大了!”
左首一位老掌柜的霍然起身,大声道:“绝不能让恒生得了这方子去!这是要掘咱们东盛的根哇!”
其他几位掌柜的纷纷附和道:“对,此言极是!若是让恒生得了去,那可不得了。”
后面一名青壮些的掌柜的站起身,面带戾气道:“二老爷,听说这方子的主人没甚跟脚,不如咱们……”
赵东林闻言面色一沉,喝道:“混帐!听说,你听哪个混帐说的?立刻把此人给处置了。没甚跟脚,没甚跟脚恒生王家能给他三万银子?他在醉仙楼遇圣驾的事,连条狗都知道了,偏你不知道?此人万万不可动歪念,给我坐下!”
又一名掌柜的开口道:“二老爷,可是据咱们在王家的人回报,恒生号似乎没有准备染红。如果他们果真得了这方子,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东林闻言面色一动,道:“或许,是在准备染槽?”
这位掌柜的摇头道:“恒生号并非只染蓝,同样有红。我们在他们染坊也有人,若他们得了方子,直接上缸染就行。如今始终没有动静,可见,恒生号未必得了方子。二老爷,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赵东林闻言,一下站起身来,道:“对,咱们还有机会!!恒生号里,的确还没有这样的红布出来。他若果真有方子,何必先急着染蓝?他家的蓝本就排名第一,染红,才能真正打击咱们!”
另一人却摇头道:“二老爷,纵然有机会,那位贾蔷也已经离京了,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赵东林沉声问道:“这醉仙楼遇圣驾的贾蔷,确是荣宁街贾家的人?”
一人忙答道:“是,是宁国府的。不过这贾蔷和宁国府似已决裂,联系不多。倒是和荣府一支偏房族人,名唤贾芸者来往密切。如今帮贾蔷处理事情的,就是贾芸。那方子说不定就在他手里,恒生号放出三万两银子的风声,我猜测就是故意放出来的。若不然,这样机密的事,怎会这样传过来?二老爷,咱们直接去寻那贾芸买方子就是!”
赵东林起身来回踱步几圈后,缓缓道:“嗯,宁国府的贾珍……倒是有一面之缘。也罢,明日一早,我亲自走一趟吧,备好一万两银票。”
众掌柜的皆惊,道:“二老爷,恒生据说是给了三万两……”
赵东林冷笑一声,道:“哼!找那竖子自然要贵些,可是直接去找他的本家,却不需要太多。这样,先派人去问问贾芸,那贾蔷可留下方子来,要多少银子,我们好准备。只要确定方子在他手上,那其他的事就好办了。”
这,便是商贾本性。
……
翌日清晨,运河之上。
“这五禽戏,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鸟。”
“虎戏,四肢距地,前三掷,却二掷,长引腰,侧脚仰天,即返距行,前、却各七过也。”
“鹿戏者,四肢距地,引项反顾,左三有二,左右伸脚……”
“熊戏者,正仰以双手抱膝下……”
“噗嗤!”
看着薇薇安一板一眼的跟着示范五禽戏的李婧学习,待至熊戏时,见那滑稽动作,黛玉实在忍不住一笑后,摇头道:“小婧,这我实在做不来……你们且歇歇罢。”
李婧闻言心里无奈,不过昨夜李福用过参汤后,气息平稳了许多,救得一命回来,让她发自肺腑的感激黛玉,再加上贾蔷的叮嘱,所以事事顺着黛玉来,笑道:“也不必急于一时,虎熊不雅,姑姑可先学鹿戏。”
黛玉笑着颔首,却没说学不学的事,让李婧和薇薇安坐下后,紫鹃上了茶来。
薇薇安看着桌面上的青釉兰花茶壶和绘箐澹白底瓷盏,啧啧叹道:“真是太美了,我原本在津门总镇府也见过一些燕国的瓷器,以为是最美的了,可是和这个相比,那个简直要成瓦罐了。”
紫鹃笑道:“你这洋婆子还怪会说话。”
薇薇安不喜欢这个称呼,摇头道:“我不叫洋婆子,我叫薇薇安。”
黛玉忙笑道:“她是在同你顽笑呢。”
薇薇安耸了耸肩,笑道:“好吧,那我也是在顽笑。”
众人一笑后,且让她自己去赏玩手里的绘箐澹白底瓷盏,黛玉问李婧道:“你是怎么当少帮主的?”
李婧笑了笑,没甚隐瞒,便将幼时如何充作男儿养,如何习武,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怎样江湖厮杀,怎样跑镖走江湖,怎样和其他帮派谈判,谈判不成又如何拼杀抢地盘,一一说了遍。
即便专挑精彩的讲,也足足说了一个半时辰。
别说黛玉、紫鹃和雪雁听的出神,连薇薇安都停止了赏顽,聚精会神的听着。
待其说完后,黛玉叹道:“你真是不容易……”不过又有些纳闷,忍了忍还是小心问道:“小婧,你这样厉害,怎会愿意给蔷哥儿做房里人?”
这实在不符合她江湖女大佬的人设啊……
李婧闻言,笑了笑后,又将她与贾蔷如何不打不相识,如何成为生意伙伴,如何被淮安侯府世子欺负,贾蔷又如何挺身而出护她周全,最后,贾蔷还答应了她那些简直不可理喻大逆不道的要求。
莫说黛玉、紫鹃和雪雁听了后目瞪口呆,连薇薇安都直呼不可思议,因为即便是在西洋,女人出嫁后,姓氏都要改成丈夫的,更别提孩子了。
紫鹃不可思议道:“小蔷二爷果真答应你了?”
怕只有赘婿才会如此吧?
而赘婿,却是世人最不齿的男人了……
李婧见她们如此表现,笑了笑道:“所以,我甘愿为妾。”
雪雁撇嘴道:“你这哪里是妾,你在李家过活,一不用站规矩,二不用把孩子养到太太名下,而且小蔷二爷父母都不在了……你还不用拘在家里,想出去顽就出去顽,你比太太还自在!”
她这小娘皮都有些嫉妒了……
雪雁是丫鬟出身,在奴籍,日后成家,就算黛玉放她出籍,怕也难活到李婧这样的地步。
黛玉在一旁看的好笑,虽她心里也是五味繁杂有些乱,不过还是祝福道:“蔷哥儿没父母在,族里……也管不到他。他最重信诺,既然应下了,想来是真的许给了你。你们往后要好生过活才是……”
这是长辈之言,李婧不得不站起来聆听教诲……
“快坐下吧。”
黛玉浅笑道:“不必拘着礼,蔷哥儿都不怎么认我这个姑姑,口口声声说出了五服,已是远亲呢。”
李婧不知如何作答,黛玉也不难为她,问道:“蔷哥儿呢?”
一旁薇薇安抢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昨天晚上贾就让我写了一封信,给乔治叔叔的信,然后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就让他的随从下了船,骑快马送去扬州了。”
黛玉惊讶:“什么信?”
“就是请乔治叔叔去给你爹爹看病啊!”
薇薇安笑道,李婧补充道:“我们爷说坐船还是太慢了,他派人快马加鞭,不恤马力,也不用吝啬银子,让人带着信先去扬州,找薇薇安的乔治叔叔给你父亲看病。我们爷说,不能白受了你的大恩。原该我亲自去的,只是放心不下我爹……”
其实按道理来说,走运河更近些,陆路实际道路要比运河多一倍。
正常行走,运河只需要十七天,而陆路则需要二十八天。
但若八百里加急,不恤马力,马累了就换马,这样跑七八日就能到扬州……
薇薇安咧嘴笑道:“带鱼小姐,贾对你真好。”
紫鹃没好气道:“是黛玉,不是带鱼!”
雪雁提醒道:“你叫姑娘就好了。”
薇薇安耸了耸肩,笑道:“好吧,姑凉!”
黛玉没功夫理会这些,她有些着急问道:“薇薇安,你那姓乔的叔叔,果真能救好我爹爹?”
薇薇安摇头道:“我不知道,姑凉,我不能骗你。不过,乔治叔叔和安德鲁大叔一样,都精通医术,精通的方向又不一样,所以说不定就有办法。我听贾说过你爹爹的病,我隐约听说过这个病,我叔叔手里好像有一种药可以治疗,但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姑凉,你别哭,你那么美丽,主一定会保佑你的。”
黛玉既感动也着急,道:“早知如此,该同我言语一声,把参带上才是!”
李婧则笑道:“林姑姑昨日给的参须有点多,我们爷分了一半让铁头装在身上,连同信一并送去扬州了,放心就是。林姑姑,我们还是锻炼身子吧。你身子骨好些,到了扬州,也能多照顾姑祖丈些。我娘去的也早,这些年若非有副好身子骨,我也坚持不到现在,照顾我爹到如今。”
黛玉闻言动容,红着眼圈看向李婧道:“我……我果真也行?”
李婧飒爽一笑,道:“原先我也体弱多病来着,正是一点点练功,才练出些名堂来。林姑姑是大家闺秀,和我这等江湖草莽不一样,所以不必练的那样狠,只练得身子健壮些,不常年吃药就好。”
黛玉闻言,缓缓点头微笑道:“若如此,也是我的幸事。”
心里却仍惦念着,她父亲,到底能否被救……
……
PS:这章其实可以分成两章的,真真的大章啊!新书期间这么良心的大章,哪找去?简直和我的人品一样顶呱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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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强取豪夺
宁国府,宁安堂。
贾珍听闻贾蓉之言,奇道:“东盛号赵东林?他来做甚?”
贾珍隐约想起此人是谁,这人不要紧,可此人背后站着之人,即便是宁国府,也不敢小觑。
都察院左都御史,当得起天下第一等实权人物。
贾蓉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隐约听说,蔷哥儿手里有两个染布方子,可以卖很多钱……”
贾珍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东盛赵东林还没搞明白状况,以为他这个族长,能约束这族中逆子。
想起那混帐来,贾珍脸色就难看的紧。
因为这畜生,近来他自觉都快魔怔了。
脸面扫地不说,连房中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本来想说不见,可话到嘴边又住了口,贾珍又问道:“芸哥儿还在太平街那边,跟那畜生搅和在一起?”
贾蓉应道:“是,连他娘也一并接了过去,在金沙帮那里住。”
贾珍冷笑道:“不知好歹的畜生,和那孽障是一路货色!那金沙帮算什么东西,下个条子递到五城兵马司,就能将他们扫个干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贼窝子,还成靠山了不成?”
贾蓉犹豫了下,轻声道:“老爷,那金沙帮如今和淮安侯府勾结在一起,淮安侯府领着十二团营里的奋武营,就驻扎在广宁门一带,五城兵马司去了,怕讨不到……”
“呸!”
贾蓉话没说完,就被贾珍一口唾沫啐在脸上。
贾珍厉声骂道:“偏你这小球攮的畜生明白?去,到太平街告诉贾芸,让他赶紧接了他老娘回来。贾家人,怎好到那等腌臜下三滥的地方去?他不要脸,他娘也不要脸了?就算他娘俩儿都不要脸,我贾家还要脸面!再敢往那跑,必以族规处置,先拿回来,打个半死!”
贾蓉面色木然的出去,还未出门,听到贾珍又传命候在门外侍立的小厮:“请东盛赵老爷入门说话。”
……
一阵寒暄问候后,赵东林于宁安堂落座。
看着宁安堂极度奢靡华贵的陈设,赵东林心中也隐隐震惊。
东盛赵家算得上是天下巨富了,但这个世道,许多东西并非有钱就能买得到。
譬如那门口高悬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宁安堂”,后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宁国公家宴”,又有万几宸翰之宝,便是太祖高皇帝大印!
堂正中摆一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
这些皆御赐之物,太祖御笔。
便是隆恩宠遇,即便当朝一品宰相家里也未必能有。
可惜啊……
纵这等家底背景,然子孙不肖,也只能没落至斯。
如今府第依旧是当年的府第,可这承爵人,又焉有当初荣宁二公在朝时权倾天下之威望……
这般一想,赵东林心中对公府高门的敬畏感就消去了大半。
几番客套后,赵东林落座客位,道:“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贾珍心里有数,面上豪气,道:“赵兄有事不妨直说,但凡兄弟能办的,绝不推搪。”
赵东林闻言一笑,心知这等勋爵子弟做大事或许力有不逮,可人情往来的应酬却是一等一的好手,随即便将贾蔷手中有染布良方一事说出来,最后赞道:“贾家不愧是百年华族,连太上皇和皇上都下旨称赞,族中子弟也争气,将军这样的族长,实为天下家长之楷模啊。”又道:“我赵家门下有些许产业,其中以东盛布号为主。原不该打扰贵府,只是听说贵族蔷公子将一份染布方子卖给了恒生王家,所以才厚颜上门相求方子。若能得此方,东盛号愿出白银一万两购买。”
贾珍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一万两银子,即便对宁国府来说,都绝对不算是小数目了。
宁国府每年的进项大都靠田庄收成,那么多庄子,一年了不起也就五千两银子,遇到灾年,连一半都够呛。
这一万两银子,却顶的上宁国府二三年的进项。
他沉吟稍许后,缓缓道:“赵兄既然开了口,无论如何,兄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只是如今我那族侄不在京中……且宽候两日罢,我且派人去问问?”
赵东林笑道:“虽贵府蔷公子不在,可方子却在芸公子手中。我本想直接去芸公子去买,只是想来他不过一个孩子,又在金沙帮那样的虎狼之地,果真给了他一万两银子,家大人又不在跟前,岂非害了孩子?到那时,连我赵家身上都要背上一份罪过。如今贵府的蔷公子身份不同一般,不好惹人误会……所以还是来寻将军这个贾族族长来商议。”
贾珍一听,面色好看许多,点头道:“赵兄不愧是都台大人亲弟,法理人情都想的明白周到。也罢,兄弟我就亲自陪你走一遭罢。”
赵东林闻言一笑,从袖兜里掏出一叠银票来,放在桌几上道:“毕竟是贾家内部事,我这个外人就不参与了。将银票留下,明日派人来取方子就是,实在叨扰劳烦将军了。”
看着桌几上那一叠大龙银票,贾珍眼睛一亮!
……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贾芸看着贾蓉,皱眉道:“蓉哥儿,族里又不管我家生死,我爹当年出殡,族里都没出面,是我舅舅卖了我家的地和屋,我爹才出的殡。怎么,这会儿想起我是贾家人来了?”
贾蓉沉着脸道:“我只负责传递老爷的话,至于你听还是不听,和我没相干。”
贾芸闻言,看向一旁薛蟠,薛蟠原不爱管东府的事,不过现在和贾蔷关系太好,贾芸又是贾蔷手下得用之人,不好看着他受欺负,便问道:“蓉哥儿,珍大哥哥怎想起问起芸哥儿来了?”
贾蓉看向薛蟠,顿了顿,心思百转后,压低声音道:“我本不该说,但蔷哥儿自幼与我相厚,你们可不要说是我说的……”
见他这样,薛蟠、贾芸都紧张起来,一连声道:“又不是反叛肏的,谁会出卖你?快说快说。”
贾蓉便将东盛赵东林往东府求布方之事说了遍,听罢,贾芸心里一沉,知道贾蔷临走前料想之事果然成真了,尽管如此,他仍感到愤怒!
薛蟠的反应倒比贾芸更大,怒声骂道:“球攮的忘八,哪钻出来狗肏的杂/种,这是黑了心了想使坏!”
他急等着银子用,可不能让这两万两出问题。
贾芸比他想的更深远,思虑片刻后,缓缓开口道:“蓉哥儿,你回去告诉珍大爷,:我贾芸靠自己的力气赚银子养活我母亲,没甚辱没祖宗之处。这金沙帮,原是追随先祖打天下的老卒之后,何来腌臜之说?至于去宁府,也要等到年下祭祖的时候再说。”
贾蓉闻言一笑,道:“我无所谓,但是芸哥儿你最好想明白,你不是蔷哥儿,这样做的下场……”摇了摇头,话也不说尽。
又同薛蟠拱了拱手后,便离了此地回宁府去了。
等他走后,薛蟠急问贾芸道:“如今怎么办?”
贾芸深吸一口气,道:“薛大叔放心,蔷哥儿走前说过,若是东盛号有眼无珠,那就让我先去恒生号寻他家少东主,借三万两银子来,给你二万两使,断不会耽搁你的大事的。稍会儿,我就和你去寻他去借。”
薛蟠闻言笑道:“我就知道,蔷哥儿从不诓我……只是,恒生号果真肯借?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贾芸咬了咬牙,道:“蔷哥儿再不会说没把握的事!”
薛蟠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外面忽有金沙帮众传话道:“芸二爷,外面来了好些人,说是宁国府的主子到了,让你去外面磕头见长辈。”
贾芸豁然抬起头来,目光如同喷火一般,双拳紧攥。
这时,见洪长老和张长老联袂而来,还带着黑熊怪一般的铁牛,人未进门就大声问道:“芸二爷,可是有人来寻你的不是?”
贾芸深吸一口气,道:“二位长老,宁国府贾珍前来做强取豪夺之事,此事蔷哥儿早有成算,不必担忧。只是我担心,他会对我不利,劳你们速速派人去寻淮安侯世子,以蔷哥儿的名义请来,告诉他,有人想坏咱们的买卖。”
……
第一百零七章 交出
运河之上。
船舱内,贾蔷奋笔疾书。
既然要避开京城风波,那么短时间内不要在京中露头,便只能多在江南待些时日。
只是除却在江南读书外,也不好虚度光阴,还要置办些产业。
对他来说,积累财富倒在其次,关键在于,要以财富,勾连出一张有影响力的大网来。
封建时代,士农工商的确乾坤有序。
然贾蔷却清晰记得,前世明朝末年时期,朝廷缺钱缺到那个份上,连皇帝龙袍上都快打补丁了,却没人敢打商税的主意。
便是在中期时,天子派出的中官天使居然能被打跑,还是靠着藏身厕所才逃得一命,而组织打人者,则留下了《五人墓碑记》这等“传世之文”。
这就是“财”之神通,这便是“利益”之重!
若非那张溥太过嚣张,只知阴谋不知阳谋,说不得,还真能让他成就一番大业,而不是落了个不得好死的凄惨下场。
贾蔷自忖不是张溥,但不妨借鉴一些路数。
一为财,二为影响力。
而在江南文秀之地,再想单纯以烤肉起家,却是不可能了。
就算能赚到钱,在江南士绅眼里,也不过粗鄙庖厨之流,难登大雅之堂。
既然是文华毓秀之地,几乎人人读书,那就干脆投其所好,办个书局。
随着印刷技术的高度发展,当下话本小说极为流行。
贾蔷前世读红楼时,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这样的闺阁千金,都读过话本小说,贾宝玉甚至还带了许多禁书进园中。
由此可见,书局是一门好生意。
更重要的是,依托书局,不仅能够印刷话本小说,还能在印刷些私货……
前世而来,贾蔷知道报纸的重要性,可惜古人也不是傻子,对民间言论管制不输后人……
宋时尚好,进奏院抄录的抄报上,可以加一些擦边的奇闻异事,以吸引眼球,提高销量。
但到了燕朝,抄报变成了京报,京报上所有的内容,必须全部出于官府邸报,民间京报绝不允许私自发布新闻……
当然,凡事总有应对之策。
就贾蔷所知,南省风气素来开放,虽京报上不许发,但没说话本小说里也不准发,因此有书局就将小说按章回分成若干份,日日连载,而在小说里,就会夹带上不少私货,甚至还有广告……
话本小说销量越高,广告费越足。
如何,是不是很有熟悉的感觉……
对于希冀掌控一定话语权的贾蔷来说,再没什么比开设一家书局更便宜的事了。
当然,南省各地书局虽不说遍地都是,却也是星罗棋布。
能活出彩的,百家里未必能有一家。
古人的节操比其前世的网文作者强不了多少,套路玩儿的飞起。
便是曹公文中也曾鄙夷唾弃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
套路文溜的飞起!
所以缺的不是书,是能大爆的火书!
贾蔷自不敢将“斗罗”之流抄于书上,怕要毒死一代人……
但贾蔷腹内仍有好书啊,譬如那《白蛇传》!
作为中华四大民间故事,《白蛇传》能流传数百载而不衰,可见民间受众有多广。
贾蔷有信心能大爆一把,只是……
他顿下笔,看着自己写的数千字有些遗憾。
这种近乎白话文的文笔,在当下这世道里,别说大爆了,多半要活活扑死……
当下话本小说,虽不要求像昆曲那样,段段有典故,字字有深意,古奥典雅,没个举人功名听都听不明白,却也不能太大白话。
他如今虽每日苦读四书和《四书大题小题文府》,但这玩意儿是专门针对八股应试的,和文笔关系实在不大。
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等收购一书局后,请两个写书的枪手,按照他写的故事脉络,再润笔“翻译”一回就是。
念及此,贾蔷继续下笔如飞!
万丈高楼平地起,其实想想,此时出京城,仿佛就是出了一座牢笼,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入夜。
神京城,西南观音寺街。
京城八大布行,东盛老号。
赵东林面色不错的看着心腹管家,道:“贾珍已经去了太平街?”
管家笑道:“正是如此,明火执仗的,带了不少人去。二老爷,你说也是奇了,那贾蔷走了大运,得见天颜,搅动了这样大的风波,可眼下没人敢怎样。他也识趣,知道这个风头出不得,先是说明了终身不入官场,要当一世闲人,如今又乖乖的出了京去江南避祸。这般一来,等闲没多少人再急着对他如何。却不想,外人不怎样,倒是他的本家对他出手了。占着宗族大义,没人会说什么,太上皇想来也未必理会此事。”
赵东林眼中满是讥笑,道:“也可怜贾家荣宁二公,当年何等威名?开国功臣,四王八公里独他家占去两门。二公却想不到,其后人会为了一万两银子,窝里横斗,自相残杀。功勋之族,到底不知仁义道德。”
管家赔笑道:“谁说不是呢,贾家,尤其是东府,那些烂事别说他家里人,就是外人都传的沸沸扬扬,丢尽脸面!”
赵东林摇了摇头道:“此事之后,派人去江南寻那贾蔷,给人赔罪,再送上一千两银子。就说,我不知贾家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让他莫要怪罪。”
管家一怔,道:“二老爷,这……就不必了吧?”
赵东林下巴一扬,淡淡道:“你不懂,莫要小看那个贾蔷,果真给他理由让他记恨上,说不得就会惹出乱子来。给一千两银子打发他,他要是收了,自此便是两清。”
“那他要是不收呢?”
“那,说不得要早早除去他!对了,去把博安叫回来,织染的事,他必是愿意理会的……”
……
金沙帮总舵大门前。
贾珍被一众豪奴簇拥着。
“方子呢?”
贾珍坐在轿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贾芸,没有心思和这样一个家族后辈扯臊,开门见山道。
贾芸摸不着头脑,道:“珍大爷,什么……什么方子?”
贾珍闻言脸色一沉,啐骂道:“球攮的小畜生,敢在我跟前弄鬼?再不老实交代,仔细你的狗皮!”
贾芸赔笑道:“回珍大爷的话,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方子不方子的……哦,您说烤肉的方儿啊,那方儿如今不在我手里……”
话没说完,就见贾珍对赖升一扬下巴,喝道:“给我往死里打!”
赖升蔑视的看了眼金沙帮门前站着的一些青皮,对身后豪奴道了声:“按住了,打!”
几个豪奴上前,就要按倒贾芸,贾芸却忙叫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蔷哥儿临走时是留下了一份方子,不过那份方子是要卖给东盛赵家的……”
贾珍冷哼一声,道:“蔷哥儿临走前,当着西府大老爷、二老爷的面亲口说,这方子交给我来处置,当做这些年族里养他长大的嚼用。你若不信,自可去西府求证。现在,把方子交出来。”
贾芸闻言,吸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侄儿也没甚好说的了,这就去取。”
贾珍冷眼瞥他,道:“蓉哥儿与你同去。”
贾蓉上前,和贾芸对视了眼后,一并进了金沙帮内去取方子。
一盏茶功夫后,二人回来,贾蓉将方子奉给贾珍。
贾珍打开看了看,没看懂,斜眼觑视贾芸道:“就这个?你若敢跟我弄鬼,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好死的!”
贾芸心里没底,强撑道:“珍大爷,我也不懂这个,不过东盛赵家肯定懂,若是假的,他家也不会买了去。对了,珍大爷,蔷哥儿临走前说过,这方子值三万两银子,恒生王家就是出的这个价,蔷哥儿还是看在他和王家少东家有交情的份上少收的钱。”
贾珍闻言,眼角抽了抽,心里暗恨赵家坑人。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缓缓收起方子,目光再次落在贾芸脸上,淡漠问道:“你娘在哪里?”
……
第一百零八章 团圆
听闻贾珍之面,贾芸面色骤变,他心思急转,面上却赔笑道:“回珍大爷的话,我娘今日去了淮安侯府,淮安侯世子一个爱妾生了个大胖小子,老是哭,不知怎地听说我老娘会照顾孩子,就派人来请,这会儿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
贾珍眼神森严讥讽,啐骂道:“好你个狗肏的小畜生,扯谎倒是连眼都不眨一下。淮安侯府什么样的人家,还求到你的门上来了?该死的孽障,看来今日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不知道我的手段。”说罢,对赖升喝道:“给我狠狠打!”
又不屑的瞥了眼金沙帮门前的青皮,道:“这等腌臜之地,也敢在我面前龇牙。蓉哥儿,持我的名帖去景田侯府,告诉裘良,让他带了五城兵马司的人马过来。”
此言一出,金沙帮帮众无不色变。
对上江湖帮派攻来,他们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死拼恶斗而已。
可对上官家兵马,却是发自肺腑的感到恐惧。
不过,也有不怕的……
“住手!”
洪、张两位长老带着黑熊怪一样的铁牛自大门出来,极有压迫性的走向了贾珍马车。
铁牛这个身量和一脸狰狞横肉的脸,当真太令沉溺富贵乡里的贾珍和一众豪奴心生恐惧了。
人怎么能长成这样?
这厮若是发起疯来,该不会将他们撕碎了吃掉吧?
贾珍到底年富力强,还能撑得住,先瞥了眼藏到车后面的贾蓉,心里怒骂一声后,问从大门走来的洪、张两位长老,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张长老脸上满是老年斑,但看起来仍干练,问贾珍道:“你是宁国府的,焦大如今可还活着?”
贾珍闻言一怔,反问道:“你认识焦大?”
张长老嘿了声,道:“当年宁国公贾演在察哈尔负伤,焦大背负着国公爷逃出战场,他当年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马夫,有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还不是因为老朽几人,帮了他一把,不然,光那几泡马尿能够让他活着出来?国公爷养好伤后,还特意让焦大那夯货请了我们几个去宁国府吃酒。说起来,老朽几个也是进过宁安堂的人。只可惜,当年的老弟兄们,如今就剩我们两个了。等连焦大也死了,这桩事贾家怕也没人记得了。”
洪长老冷声道:“焦大没死,有人已经不记得了,带了豪奴打上门来。”
这话……着实让贾珍有些下不来台。
他心里可以鄙夷这些人,正如他从来看不起焦大一样。
可那又怎样?
焦大在宁府里,还不是过的和神仙一样,只要不作死说一些太见不得人的阴私,他想骂哪个就骂哪个,便是贾珍也奈何不得许多。
世道如此。
涉及祖宗,任谁也要低头三分。
不过,也只是低头三分罢了。
贾珍沉吟稍许后,笑道:“既然是先祖旧部,那这份面子我不得不给,暂且放过这个孽障一马。来日,也将送大礼来交往交往,不让人说我宁国贾家是忘恩负义之辈。但是,其母乃我贾族妇,绝无住在外面的道理,今夜必须随我回家族。”
张长老和洪长老闻言,彼此看了眼后,面色为难起来。
这个世道的根基,就是由无数宗族势力构成。
这世上的法律,原也分两种。
一种为国法,一种为宗法。
这并非是潜规则,实际上,大到皇族的宗人府,小的村社宗族内的宗祠,都是宗法的执法衙口。
譬如红杏出墙之人,宗法就有明确清晰的处罚办法:
浸猪笼!
这是合法且极有民意基础的。
由此可见,宗族法统之正。
这种情况下,金沙帮再阻拦,实在说不过去。
尤其是涉及女眷之事上……
见二人不再多嘴,贾珍有些忌惮的看了眼二人身后跟黑熊怪一样的铁牛,对贾芸喝道:“小畜生,还不去奉了你娘跟我回贾家?家族分给你的房子住不下你?老五泉下有知,知道你带着你娘跑这里来,非揭了你的皮不可!你这畜生不在意自己的清白,你娘的清白也不要了?你爹的坟还在贾家祖坟,怎地,你准备也学蔷哥儿那混帐,六亲不认?无法无天!”
贾芸闻言,面色难看之极。
任他素日来行事机变,可贾珍这人之奸邪霸道,一时间让他也失去了方寸,进退两难。
若只他自己,自然怎样都行。
可他娘……
可是,若屈服了贾珍,他又如何对得起贾蔷的重托?
贾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体会一回忠孝两难全的苦衷!
不过,就在他要在贾珍不断的啐骂声中咬牙做出决定时,忽地,一阵奔马声响起在太平街头,并迅速靠近!
……
运河上。
船舱内,李婧和香菱静静的坐在床榻上,每人手里捧着一叠纸笺。
李婧看的快些,香菱看的慢些,但都聚精会神。
直到换了两回灯烛后,李婧意犹未尽的一伸手,却发现手边居然空了,不由愕然抬头看向贾蔷,问道:“爷,下面呢?怎没了?”
贾蔷侧眸望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没好气道:“说的轻巧,你以为我写书能像屋外吹凉风似的,一吹就能写一本儿?”
李婧闻言,不好意思笑道:“可是爷写的太好看了,正看到精彩处就没了,断的不上不下,真令人难受。”
香菱还在旁边看着,她性子娇憨,当年被拐子拐了后,原是想当扬州瘦马培养的,可拐子请了几个师父,教不动……
香菱不是笨,反应也不迟钝,就是胆小,被人一唬,反应就慢了,越是打骂她,她反而越学不进去。
教了二三年,除了认识一些字外,始终没学到什么,拐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不过祸兮福所倚,若非这般,那香菱怕早被卖去青楼画舫,帮拐子大赚一笔了……
只是再慢,总也有看完的时候,等贾蔷刚和李婧闲聊两句,就听她娇憨疑惑的声音响起:“耶?怎么没了?白素贞没被恶霸抢亲抢跑了吧?那可了不得呢!”
李婧在一旁哈哈笑道:“自然不能,白素贞是千年蛇妖,区区恶霸算什么?”
香菱嘻嘻笑道:“那就好,她比我强……”不过又摇了摇头道:“也不对,我比她强。”
李婧听了糊涂,贾蔷就温声道:“香菱打小被拐子拐走,后来才被薛蟠强买了去,不过先前有一人也想买,结果被薛家下人给打死了……”
李婧闻言面色微妙,不动声色的看了贾蔷一眼,又问香菱道:“傻姑娘,你难道还记得那人?”
香菱纳闷道:“我记得他作甚?”
贾蔷替她解释道:“香菱并没进过那人家门儿,原想着等个好日子再来接人,没想到拐子卖了两家,又卖给薛蟠了。香菱哪里还会记得那人……”
李婧闻言心里松了口气,她如今颇为喜欢这个模样极好然心思单纯如水的女孩子,哪怕两人如今有了“竞争”关系,可见多也听多豪门阴私内斗的她,宁愿贾蔷房里有一百个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愿多一个蛇蝎之妇。
所以,她可不想听到这傻丫头说错话,让贾蔷心里起芥蒂。
然而就听贾蔷温声道:“香菱,若是能寻到你爹娘,你可愿回去,与他们团圆?”
……
第一百零九章 老王八
“我爹娘?团圆?”
香菱茫然的看向贾蔷,她好多年没有想过这些字眼了。
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眼泪流干的时候……
一旁李婧屏住呼吸,大气也不喘一声,和香菱一并巴巴的看向贾蔷。
贾蔷微微眯着丹凤眼,侧颜好看如画,他脑海中回忆着前世读红楼的情节,虽记不太细,却知道香菱家在姑苏城内葫芦庙附近的甄府,其母姓封,香菱原名英莲,被拐子拐后,其父四处寻而不得,终致家道败落,随和尚出家而去。但其母封氏还在,回归其娘家,其地也不难寻,便在贾雨村第一次出仕之地。
按照这个脉络去寻,总能寻出封氏来,至于其父甄士隐……就只能看天意了。
念及此,他对香菱道:“此次回江南,我帮你去寻寻。如今有一些线索,隐约能摸着一些脉络。”
香菱闻言,没像李婧想象的那样激动大哭,或急不可耐的追问贾蔷她爹娘在哪,虽也默默流出两行泪来,却垂下头去,双手十指绞在襟前,轻声道:“爷,我早记不得什么了。我有些……害怕。”
贾蔷闻言,微微有些动容和触动。
才发现,是他想当然了……
香菱被拐时,必是吃了无数的苦和打骂,在她最需要爹娘的时候,爹娘没在身边,幼小的心灵一日日沉入黑渊地狱,陷入绝望时,父母也不在。
她甚至早已忘记了父母双亲的模样,又谈何激动呢……
更何况,以眼下的世情,哪怕香菱变回了甄英莲,也不可能再成为乡绅家的小家碧玉娇小姐。
甚至礼教当天之下,多半难有好结果。
这世上逼死孤寡女儿死节的还少了?
更何况被拐了这么多年,流言蜚语能杀人……
念及此,贾蔷摇了摇头,对香菱微笑道:“不必想太多,能寻到,就当寻到一门亲戚。左右你如今是我的人,谁还敢把你抢走不成?暂时不想认,也没关系,反正也还没找着。”
香菱闻言,这才安定下心来,抬起头对贾蔷笑道:“我只听爷的,如今,爷才是我的主子。”
见香菱巴巴的瞧着自己,贾蔷点了点头,温声笑道:“我也没甚亲人,你们便是我的至亲了。往后无论怎样变化,这一点总不会变。”
香菱无条件相信,李婧却笑道:“等来日爷的事业越做越大,结交认识的人也越来越贵,必是要娶一门好亲的。万一太太是个好强的,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香菱听到这话都觉得不安起来,这绝不是妾室该说的话。
不过却发现贾蔷居然没觉得有何大逆不道,反而认真思考起来,稍许后,居然点了点头,道:“不是没这个可能……不过我会和她讲道理,不管如何,不能随意欺负人就是。”
李婧以手抚额,生生笑出声来,道:“我的好大爷!这女人哪个是肯讲道理的?当然,我倒不很担心,以爷的脾性,想来也不惧河东狮吼。”
贾蔷好笑道:“你还是回去当你的金沙帮主罢,依照你黑道少主的性子,真要闹起来,该不会动手打起来吧?”
李婧忙追问道:“果真打了起来,你帮谁?”
贾蔷摇摇头道:“不好说,应该不会帮你。”
李婧先是一脸郁气,随即又祈盼道:“但愿爷日后能寻一个楼上林姑姑那样的大家闺秀做正妻,虽出身贵气,却知书达礼,有娇贵之气,却无蛮意。对身边的丫鬟都不严苛,想来也不会强拘着妾室立规矩。”
贾蔷嘲笑道:“你想的美!改明说不准被哪个公主、郡主什么的相中了,你们的好才多着呢。”
李婧先是面色一白,随即冷笑道:“若果真如此,爷的好才更多呢。成亲之后,公主独居公主府,爷居外舍,想去见人家一面,还要经过嬷嬷同意。嬷嬷不答应,爷连二门都进不去。”
香菱同情道:“爷,你还是别去尚公主了……”
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说这些惊悚之言,原就是为了转移香菱的注意力。
“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歇下罢。”
二姝遂服侍贾蔷宽衣,一同入睡。
……
神京西城,太平街。
金沙帮门前。
淮安侯世子华安骑在马上,眼神睥睨的看着马车上的贾珍,冷笑道:“珍大爷,你要收拾你的家事容易,本世子不愿管,也管不着。只是这贾芸和他娘如今受雇佣于我,帮我打理着侯府买卖营生。你如今跑来强夺人,怕不是想多了吧?”
贾珍闻言,面沉如水,他如何感觉不出华安看他眼神里的轻蔑?
若是他祖宗还在,区区一个淮安侯府,怎会被他放在眼里?
贾珍压下心头怒火,强笑道:“少侯爷未免说的有些过了,我为贾家族长,如今让族中子弟回家族中住,又不拘着他们,白日里想做什么仍做什么,只晚上回家,却不知哪里碍着贵府甚事了?这官司就是打到御前,贾家也是占理的。”
华安闻言,不由正眼看向贾珍,心道这老王八倒不全是废物啊。
只是,他也不是吃素的,这老王八身上的屎太多,随便点一出,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华安不耐烦摆手道:“你若是正经族长,我自不会与你多废话。可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还用我给你到处宣扬宣扬?蔷哥儿醉仙楼遇圣驾时,早把你的德性抖露了个干净。若不是太上皇念及先宁国功勋昭著,给他老人家留一些体面,这会儿你能不能坐稳了都两说。怎么着,见蔷哥儿是个硬茬子不好欺负,又打上贾芸的主意了?你他娘的有没有点出息,就会欺负族中孤儿寡母,来来来,有能为的和本世子大战三百回合,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连老子的账都要赖!”
贾珍听闻这浑话,脸色陡然涨红发紫,眼睛如喷火一般怒视华安,可华安怎会惧他?反过来冷笑相视。
贾珍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放了句话道:“今日得见淮安侯府的风采,少侯爷果然不输令祖令尊……我们走!”
这话,倒也算勉强搬回了半局。
因为华安被他这话也恶心了下……
他祖父遍寻汗血宝马以贿世祖,他爹更出色,知道太上皇爱美色,所以派人去江南以重金求购扬州瘦马……
贾珍之言,分明意在讽刺淮安侯府。
“这个老王八!”
不过,华安目前也只敢骂一骂,宁国府毕竟是国公府邸,论起来门楣比他家还要高,真动手,淮安侯府怕是要付出大代价……
等贾珍带人走后,华安看向起身向他道谢的贾芸,笑骂道:“你那兄弟倒是会差遣人,他人都不在都中,还能把老子调得团团转。等着吧,等他回来后,我再好好和他算账。”等贾芸再次谢过后,他想了想道:“我看那老王八也不死心,这样,留两个亲兵给你,你自己身边随时都要再带上几人,遇事时,打我侯府的招牌自保。”
说罢,不再理会贾芸,看向铁牛道:“喂,蔷哥儿他姐夫,跟我混吧,保你一个武官做做!”
……
第一百一十章 贤后
翌日清晨。
宁国府,宁安堂。
东盛赵家五公子赵博安亲自来拜见贾珍,并来取方子。
赵博安在赵家这一代排第五,实是二老爷赵东林之独子,于织染一道颇有天赋,助其父掌管东盛号。
但于人情往来方面,却似不大明白,虽受到贾珍热情招待,但始终有些木讷寡言。
待从贾珍手中接过方子后,赵博安更是直接陷入了沉思中……
贾珍冷眼旁观,见此子时而皱眉苦思,时而霍然开朗,时而恨不能拍案叫绝,心中有数,知道此方子必是真的,也明白这小子不通人情世故,是个愚蠢之辈,索性也不再白费口舌。
直到一个时辰后,就在贾珍坐的实在不耐烦,就打算干脆让贾蓉代他招待时,赵博安终于看完了方子,站起身来,对贾珍躬身一礼,道:“果然是极好的方子,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贾珍听他终于说了句人话,笑道:“贤侄看完了?可是真方子?”
赵博安连连点头道:“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见他恨不得立刻回去上手的模样,贾珍笑道:“既然是真的,那我就不留贤侄了。”
赵博安如释重负,他对这些往来应酬实在没有天赋,他老子的八面玲珑之才,竟丝毫没遗传到他的身上。
若非他自幼在织染行当颇有几分天赋,他老子又生不出第二个种来,那赵博安在赵家怕没甚立足之地。
不过眼下赵博安却不在乎这些,出了宁府大门,也不先回去给他爹赵东林通报一声,就让随从直接去了城外东盛染坊。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西暖阁。
隆安帝面色凝重,眼圈有些乌青,盘坐在炕上,手里拿着奏折,目光阴翳危险。
殿内侍立的宫人内监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静悄悄的。
正这时,就见尹皇后手里捧着一个镶莲叶柄琉璃盏,盏内是满满的大玛瑙葡萄,个个晶莹剔透,望之诱人。
身后还跟着一衣着月牙凤尾罗裙的宫女,手里端着一鸳鸯莲瓣纹金碗,碗内盛着清蒸燕窝牛乳白,最是滋补。
尹后虽年过三旬,然体量丰美,面若娇花,艳丽逼人。
其后宫人则身量苗条,清丽端庄,眉眼多情。
看到隆安帝后,尹后含笑道:“皇上,歇一歇罢。”
隆安帝闻言,抬眼望了尹后一眼,目光又略过其后之人,紧皱的眉头疏散了些,问道:“皇后怎么来了?”
尹后声音温柔似水,道:“臣妾听闻皇上连续两日用膳不香,心中担忧,特来服侍。”
隆安帝闻言,面色再舒三分,笑道:“皇后一国之母,岂能做宫婢之事?”
尹后摇头道:“我先是皇上的妻子,其次,才是一国之母呢。若尽不好妻子之责,又谈何一国之母?”
至此,隆安帝脸上的阴翳消散了大半。
其身后大太监魏五心里一叹:这帝王当真算得上是千古明君了,勤政节俭,亲贤臣而远小人,且为人至孝。
但人无完人,隆安帝仍有一个毛病,就是好色……
看其面相,一半是因为辛劳政事所致,另一半,则是因女色而致。
念及此,魏五又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尹皇后。
他心中对尹皇后的敬畏,甚至不逊色于对隆安帝的敬畏。
他也是在内书房读过书的,知道青史之上,那些好色之君往往和皇后早早恩断义绝,相敬如冰。
可是,隆安帝与尹皇后,却十数年如一日,始终恩爱相亲。
能做到这一步,关键当然不在隆安帝身上,而在尹皇后身上。
隆安帝在潜邸时,身边美人就没断过,偏偏,此事外界知之甚少。
因为有尹后在,内宅从未起过矛盾。
寻常王府高门里后宅打出狗脑子,各种阴私事层出不穷的勾当,在廉亲王府从未有过。
再加上每次年节进宫,隆安帝和尹皇后在人前均是恩爱的模样,所以竟从没人想起过,隆安帝好色……
就魏五所记,也不是没有头脑愚蠢偏又狂妄的绝色美人,仗着颜色好就起了不安生心思的。
但每一次,尹后总能用春风化雨的手段解决。
再然后,她也不会去下毒手,而是再搜罗其她美女,为隆安帝分忧。
等圣眷淡了,那绝色美人往往就会郁郁而终……
发妻如此贤惠,隆安帝也感其恩重,礼敬于她。
除了尹后之外,任世间再美之绝色,在隆安帝身边也受宠不超过两年。
此其一,再者,后宫嫔妃们若有诞下皇子者,尹后都会视若己出,亲自带到身边养几年,到长大一些后,才会放回皇子所,交由嬷嬷们教养。
对此,尹后给出的解释是,年岁太小的皇子,她担心容易出意外,毕竟宫里水深。
等她带大了,知礼懂事等闲不会出意外了,再送回皇子所。
起初,也有人心怀猜疑,想看看皇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毕竟,古往今来,妒后就是毒后,非嫡出的皇子能活下来的不多……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隆安帝所出的六位皇子,居然无一人夭折,皆长大成人。
如此一来,朝野上下,谁还不称赞尹后一声贤后?
至于那些皇子的生母,一年到头能否见上皇子一面,就没什么人去关心了。
若只如此,魏五敬则敬之,却未必会畏。
可尹后不仅在后宫能够翻云覆雨,让人交口称赞,还能在御前,为天子出谋划策,其政治智慧之高绝,居然不下于天子……
若非大燕从无后宫干政的历史,尹后也从没有插手朝廷大臣的任命,甚至还几次三番劝谏隆安帝不要提拔后族子弟,魏五都担心这位皇后有武媚之志……
隆安帝招呼尹后落座后,又瞥了眼魏五。
魏五会意,立刻比划了个手势,殿内侍奉宫人悉数出宫,除却一对至尊外,就只有魏五和尹皇后身后宫人。
那宫人也想退避,不过却听尹后微笑道:“女史不必走,皇上虽还没给你个名分,不是不舍得,是时候还不到。不过,你已是皇上的人了,说家常话的时候,不必避讳开。”
“家常话?”
元春不解的看向尹后。
尹后看着她俏丽年轻的面容笑了笑,道:“自然是家常话,天家难道就不能有家常话?”
隆安帝看了元春一眼,问尹后道:“九华宫那里可还好?”
虽然他日日都要在寅时三刻去请安,但基本上见不到太上皇,只遥叩亲恩罢。
尹后点头笑道:“太上皇和皇太后这两日气色都还不错,尤其是太上皇。”
隆安帝闻言,嘴角抽了抽,眼中阴翳再起。
为了太上皇的高兴,他的革新大政戛然而止,除了韩彬之外,还有五位肱骨大臣,因不肯为太上皇丰功伟业上折恭贺,不得不贬官出京。
就连追缴户部亏空这样的大事,都不得不暂且停住。
因为,当初借钱花销,也是为了响应太上皇“侈靡大政”,非为一己之私……
这样荒唐之言,居然出自满朝文武煌煌之口!
念及此,隆安帝真是恨的咬牙切齿!!
元春为尹后在凤藻宫内的女史,焉能不知内中详情。
见隆安帝如此震怒,心虚下跪请罪道:“皇上,皆是奴婢族中子弟无知,才引得皇上生气,奴婢请皇上责罚!”
隆安帝目光和刀子一样看向元春,不过看到她跪伏在地上的模样,怒气稍减……
尹后察言观色后,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面上却温声笑道:“这个傻姑娘,皇上胸怀寰宇乾坤,岂会为你家黄口孺子动怒?再说,当日你家那孩子,也不知太上皇就在隔壁,谁能想到如今局势?这些事不关你家的事,皇上还因此专门下旨褒赞你家德行,快起来罢。”
隆安帝看了尹后一眼,叹息一声道:“朕虽不罪竖子,也相信那不学无术的混帐是无心的,可是却是他坏了朕的大事啊!”
尹后温声道:“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皇上,此事未必就是坏事呢。”
“哦?梓童此言何解?”
隆安帝忙问道。
尹后微笑道:“皇上要革新大政,自然是功在千秋的大计。但革新大政,却也需要能用之臣来实施。往日里看不出谁才是真正能用于事的大臣,这一次,不就看了个透彻吗?或许大政要晚上几年,但臣妾相信,待皇上再推大政时,必然势不可挡,水到渠成!”
隆安帝闻言,眼眸先是一亮,可随即还是摇头道:“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是朕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挖掘出的肱骨重臣,才德兼备,这次被一股脑全贬出京。还有,还有被朕觊觎厚望的林如海,原是计相之才,在江南那个狼窝里,生生恶斗了十数年,先亡子,后丧妻,终于理清了盐政,却也煎熬的撑不住了,唉!朕原本是要大用的……”
看着隆安帝满面痛苦之色,尹后温声劝道:“韩彬几位大臣再经历一番外省,到四处多看看,只会更加坚定他们辅助皇上革新大政的志向。至于林如海,有皇上如此为其担忧,想来会慢慢修养好身子。再者,皇上已经点了韩彬为两江总督,兼理扬州盐政,不再单设巡盐御史,林如海没了压力,清修两年也就好了。”
隆安帝叹息一声道:“但愿如此罢。”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蛇
三日后,运河上。
二楼客房内。
黛玉倚在窗边看书,越往南,天气反而好许多,运河上水气滋润,她的身子也不那样不受用了。
紫鹃看到香菱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骂道:“愈发成呆子了,到我们这里坐着,就为了来发呆?”
黛玉闻声侧眸看来,看到香菱呆萌的模样,也不由笑道:“想什么呢?”
香菱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瞒着对她很好的黛玉、紫鹃,道:“我们爷说,他得了些我爹娘的信儿,问我愿不愿意寻回我爹娘……”
“哎哟!”
黛玉、紫鹃和外间进来的雪雁闻言都大吃一惊,紫鹃急道:“这还有甚不愿意的?”
黛玉则怀疑:“连你都不记得一点了,他怎知道的?”
香菱小声道:“爷说他问了薛大爷,问出了那拐子当年在哪里拐的我,还有一些其他线索,多半有机会寻得到。”
黛玉感叹道:“果真如此,那便是他用心了。”
雪雁小声道:“香菱,你要回你爹娘身边去吗?”
香菱摇了摇头,道:“我要跟着我们爷。”
紫鹃和雪雁都想不通,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香菱涨红了脸,但也说不出为什么来。
雪雁灵机一动道:“莫非舍不得小蔷二爷?他生的太好了……”
香菱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正急得不得了,就听黛玉啐道:“偏你这小蹄子会乱说,香菱只是打小被卖怕了,东一家西一家受尽苦头。如今跟了蔷哥儿,蔷哥儿待她也好,总算安定下来了,自不肯再漂泊了,是不是?”
香菱感动的连连点头,道:“到底是姑娘明白!”
紫鹃笑骂道:“不说自己说不清楚,倒说我们不明白!”
黛玉寻思了片刻,浅笑道:“如今左右你已经是蔷哥儿的房里人了,便是寻着了你爹娘,也只是多了双亲戚而已,是好事,何苦自寻烦恼?”
香菱笑的越好看了,偏头靠近黛玉,惊喜道:“姑娘和我们爷说的一模一样,不过我们爷还说,我若愿意,他可以给我身契,放我回家……”
紫鹃、雪雁闻言面面相觑,黛玉也是罥烟眉轻蹙,道:“果真?”
香菱小声道:“薛大爷把我送给我们爷那天,他就把身契给了我。不过我没要……”
雪雁“呀”的一声叫道:“你真傻!”
紫鹃虽是同时出声,叫的却截然不同:“合该如此。”
黛玉目光不善的瞪了眼回过神来悄悄吐舌头的雪雁,然后对香菱点了点头,道:“既然他是个有情的,你也不能失了忠义。你看似呆憨,心里实有忠意。雪雁看似精明,其实还未长大。不过,我倒真没想到,蔷哥儿能有如此胸怀。原只道他不学无术……”
黛玉从宝玉那听过不少贾蔷的事了,从前住在宁府时自不必多提,纨绔子弟。
后来从宁府逃出来单过后,倒是听说喜欢读书了,只是好景不长,也没正经读几日,就去卖羊肉串儿了……
可见,读那几日书,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然而香菱却难得的提出了反对意见,正经道:“姑娘,我们爷才不是不学无术呢,他每日都早起读书,一日不辍。而且,而且他还能写很好看的故事,真的很好看哦!”
看香菱瞪大眼睛信誓旦旦保证的样子,黛玉好笑道:“蔷哥儿还在勤学苦读虽出乎意料之中,却也说得过去。可你说他还在写故事?”
香菱有些着急,道:“是真的姑娘,写的特别好!”
黛玉取笑道:“你知道什么……”又道:“他写的什么故事?莫非也是才子佳人,是不是还带一个俏丫鬟叫香菱?”
她以为是蔷哥儿为了哄美婢编纂出来的故事。
紫鹃、雪雁大笑。
香菱却涨红脸,有些委屈道:“不是,讲的是一条白蛇,被小牧童救了后,修练了一千八百年,回来报恩的故事。”
“嗯?!”
紫鹃、雪雁二人齐齐发出一声惊疑来。
黛玉却还好,盖因志怪小说自古便有,尤其汉末和魏晋南北朝时,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再加上佛教始入中土,渐见流传。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
譬如大名鼎鼎的《搜神记》里,就记有耳熟能详的《干将莫邪》和《董永》传说。
不过,倒是未听说过劳什子白蛇报恩的故事。
不用她问,紫鹃和雪雁这两个在船上待的无趣的丫头就追问起来:“快说说,怎么个报恩法?”
香菱偏了偏头,仔细回忆着,缓缓道:“白素贞……就是白蛇变成的女子,长的极标致,先在西湖与许仙同船渡,又在断桥算出一千八百年前救她的牧童转世投胎成了许仙,两人生了情愫,白素贞就决定嫁给许仙以报救命大恩……”
“哇!!”
这等人与兽……不,人与妖之间的爱情,莫说眼下,便是几百年后,依旧能风靡天下,更遑论现在?
莫说紫鹃和雪雁齐齐惊叹,便是黛玉也点亮了星眸,看着香菱。
只可惜……
见香菱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们,紫鹃气笑道:“继续说呀,然后呢?”
香菱无辜道:“蔷二爷才写到这里,下面没有了,还没写出来……”
“咦~~”
见紫鹃、雪雁一起鄙夷出声,香菱忙道:“是我说的太简单了,我只觉得好看,可记不住。对了,小婧姐姐也看了,她看了后也说,比她看过最好看的戏都要好看十倍哩!”
黛玉闻言,转了转眼珠,激将道:“光听你说的好听有甚用,不如你拿来与我们瞧瞧?”
香菱哪肯上当,连连摇头道:“这可使不得,二爷说了,那些书是准备卖的,等到了扬州,好给我们买桂花糕……”
紫鹃“噗嗤”一笑,啐骂道:“呸!没出息!等到了扬州姑娘家里,还能缺了你解馋的?”
香菱还是不敢,倒也有几分急智,高兴道:“有了,姑娘不如去我们船舱去如何?”
黛玉笑道:“那如何使得?”
香菱连连摇头道:“我想起来了,我们爷先前还同小婧姐姐说,姑娘身子弱,与其先教姑娘武艺,不如先带着姑娘每日里在甲板上跑一跑,纵然不愿跑,多走走也是好的。左右这条船上只有自家人,姑娘出去的时候,打发嬷嬷让其他人都回避一下就好。”
黛玉无语道:“蔷哥儿愈发没规矩了,还跑一跑……亏他说的出口。”
然而最了解她的紫鹃却从黛玉的眉眼间看出了一丝心动,倒不是去甲板上跑步的心动,而是走出去透透风,顺便去船舱里,看看那白素贞,到底是何方神圣。
紫鹃轻声劝道:“姑娘,蔷二爷说的也有道理,如今船上只咱们一家人,只要让妈妈们令船夫和琏二爷的随从暂避房中,姑娘还是能出去透透气的。再不济,去船舱看看蔷二爷写的书也好啊。总在屋里待着,对身子也不好。”
黛玉闻言,犹豫道:“不好吧……”
紫鹃笑道:“这有甚不好的,还可以再去见见那洋婆子。整日里不见她上来,就知道缠着小蔷二爷,这洋婆子也真不害臊!香菱笨也就罢了,那红拂女居然也不管管……算了,不理他家房里事了,和咱们也不相干。我现在就去和妈妈说……”
说罢,喜滋滋的出了屋子。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卖
“林妹妹去船舱了?”
二楼东边尽头,贾琏斜倚在床榻上,享受着旺儿锤腿,得闻消息后,不由皱眉道:“她不在屋里待着,跑下面去作甚?”
传话之人摇头道:“李嬷嬷只说,如今船上皆是本家,约束好下人,林姑娘出来透透气也好,总不能一直在屋子里哭。另外,李嬷嬷还请二爷放心,姑娘身边随时都跟着人呢。”
贾琏闻言,懒得计较,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差着辈呢,林妹妹才多大点……”
锤腿的旺儿暗自抽了抽嘴角,他知道自家这位爷的性子,寻常小丫头根本不入他的眼,独偏好经过人事的妇人。
林姑娘在他眼里,怕还只是个黄毛丫头。
屋内一模样清秀的小厮忽地笑道:“二爷,底下那小蔷二爷带的人日日都吃那劳什子烤肉串儿,还喝好酒,初时嗅那味儿冲的很,可这两日怎觉得,变香了呢?这不,底下的香气儿又飘进来了。”
贾琏笑骂道:“小浪蹄子,我看分明是你这张破嘴犯馋了!”
那小厮娇羞一笑,道:“二爷还是小蔷二爷的长辈哩,也不见他孝敬些来。听说倒是每日里送些到林姑娘房里去……”
旺儿心里好笑,活该这死兔子只能当兔爷儿!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果不其然,就见贾琏登时变了脸色,骂道:“滚!有能为你自己去要,少拿我作枪使。那孽障还认我当叔?他连大老爷都敢顶,没人伦的小畜生一个……你也是,快滚!”
兔爷儿被骂走后,旺儿小声道:“二爷,何必生气?那小蔷二爷是没个爹娘教的,自然不通道理,不懂孝敬。不过好在他也不算狷狂,不会故意寻事,所以二爷干脆视而不见,不理会就是。”
贾琏哼了声,道:“我现在可不就是不理会……可惜了,让他在津门逃了出来,不然珍大爷那边必是高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弄的那劳什子玩意儿,闻起来确实有点意思。在船上待的,嘴里快淡出鸟了。”
其实贾琏更愿意坐那种大客船,百十号人在一条船上,说不定还能遇到什么有趣的人……
如今这样,虽然自在些,可太过无趣。
越是这般,窗外飘进来的烤肉香气,就他娘的越诱人……
旺儿见贾琏喉头不住的上下浮动,笑道:“二爷,不如由小的去问他们要点来?大不了,我给他们些银子……”
贾琏觑眼看他,警告道:“你可别丢了我的人。”
旺儿忙赔笑道:“再不能,不过是些解馋的玩意儿,我还能给他们跪下不成?”
贾琏哼了声,没再搭理。
旺儿笑着起身,出了门,叫上不远处的兴儿一起,下了楼。
此时,铁头正在烤架上忙活着,不停的翻着肉串儿,洒着孜然香料。
滚滚香气,别说客船二楼,就是河道上路过的游船,都无不远眺张望,何味如此腥辣扑鼻,却带着异香……
“这位大哥请好!”
旺儿是个八面玲珑的,与兴儿二人一起走到铁头跟前,拱手问好。
铁头看二人却没多大好脸色,不是得到了贾蔷的叮嘱,而是先前从津门逃脱时,铁头本是想从旺儿手中夺马,结果这厮和贾琏逃的飞快。
铁头在运河上跑了十来年的活,做的最多的是脏活。
一身本领十成里有七成在船上,若他愿意,杀贾琏不比杀一只鸡难。
不过既然贾蔷说过,无亲无故,见死不救不算罪,他也就不计较了。
但既然无亲无故,便不必搭理了。
铁头冷然瞥了二人一眼,因眼角有一道骇人的伤疤,这一看让兴儿和旺儿都后退了一步。
旺儿干笑了声,拱手道:“这位大哥,那日之事我等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真的,若我说谎,天打五雷轰!不说小蔷二爷是二爷的侄儿,就算和我们琏二爷关系不怎样,但小蔷二爷和我们二/奶奶关系可是极好。我们二/奶奶对小蔷二爷和对亲骨肉没甚分别,不信大哥你去问问小蔷二爷!我媳妇一直跟着二/奶奶当值,是她老人家身边头号得用的!”
铁头闻言眼中的冷芒消散了些,问道:“当真?”
肯接口就好……
兴儿和旺儿齐声道:“若是说谎,便是王八!”
在他们的印象里,王熙凤是和东府的贾蓉、贾蔷哥俩儿亲近些。
不过也没谁会说王熙凤有私情什么的,一来这位二/奶奶太过泼辣,二来,她身上肩负着阖府大小事,偌大一座国公府,上下几百口子,从早到晚身边都少不了回事的媳妇嬷嬷,啥时候也短不了“眼线”,所以没人造谣。
铁头闻言,这就有些挠头了,不过毕竟是老江湖,不动声色问了句:“你们想做甚?”
旺儿笑道:“没事没事,就是闻着你这烤肉,觉得冲香冲香的,想买一些回去解解馋。这船还要行半月,嘴里清淡的快出鸟儿了。再说,船上就咱们几个,老是各过各的,太生分不说,也无趣尴尬的紧。大哥,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铁头知道这等高门豪奴,平日里对上百姓自是仗势欺人,可对上硬茬子,却是卑躬屈膝,极会说话。
他们知道贾蔷不是好惹的,对他也恭敬几分,说几句好听的话。
只是他又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哪里会被几句话弄晕,他扬了扬下巴,往船舱里比划了下,道:“跟我说没用,你得请示我们大爷才行。”
旺儿和兴儿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如今贾蔷在贾府已经快成讳莫如深之人了,当日其在荣庆堂,当着贾母之面,指着大老爷的面称呼其为贾赦,并要与其同敲登闻鼓,欲声闻天阙,在御前断生死之事,几乎快成了评书,在贾府下人间“私密”流传着……
再想起这两日听着铁头、柱子和四个金沙帮帮众喝酒时吹嘘贾蔷在仁慈堂,一石砸死一个西洋番鬼,血喷了一脸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样的狠人,他们哪里敢去触碰?
不过,看着铁头讥笑的眼神,又让他二人实在下不来台。
铁头也不愿得罪的太狠,回头朝船舱门内喊了句:“二虎,去问问我家大爷,贾家那废物的手下想买些烤肉解解馋,咱卖给他们么?”
二虎是金沙帮四个精锐帮众之一。
未几,二虎从里面传话道:“大爷说了,不卖!”
二楼船舱内,本被“废物”二字快气炸的贾琏,听闻至此,“啪”一把将手中的茶盏掼碎在地上!
欺人太甚!!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促狭
船舱内,正和李婧、香菱还要薇薇安闲聊的黛玉,终于忍不住主动同贾蔷说了句话:“蔷哥儿,你怎地……这样小气?”
贾蔷闻言,手中笔都未停,也没转过头来,只淡淡回了句:“谈不上小气不小气,只是恩怨分明罢了。”
黛玉心里还是有长辈的心意在,或许同情贾蔷无父无母,所以劝道:“若能与人为善,总好过交恶不是?家里面,其实琏二哥人性不差,不是坏人呢。”
贾蔷闻言,轻轻一叹,放下笔,回头看向黛玉,对上那双似氤氲晨露的星眸,轻声道:“林姑姑,贾琏或许谈不上坏人,对林姑姑或许也不错,但是,他对我从不友善。贾琏与贾珍交好,自幼二人相熟,所以颇为厌烦我,这与他是好人或坏人无关。同样,我也不喜欢他,这和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无关。既然大家彼此相见生厌,那又何必假惺惺的维持面上的体贴?人生一世不易,还是不要委屈了自己。你说呢?”
黛玉闻言,张了张嘴,却劝不起来了。
怎么……听起来这等做人方式和她有些像?
不过也没太像,至少她发现一些人心里藏奸,平日里冷嘲热讽归冷嘲热讽,却也做不到贾蔷这般决绝到底呀。
眼睛悄悄转了转,瞥见贾蔷清瘦的身影又转了回去,继续奋笔疾书,黛玉起身轻步上前,走到书桌后一步顿脚,距离贾蔷也保持三尺之遥,刚好可以看到他书写的东西。
只是默默观看了稍许后,黛玉的脸色就渐渐古怪起来……
待看到最后,竟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贾蔷侧脸看去,极俊秀的模样,因其书写的内容,在黛玉眼中也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看这小姑娘强忍鄙视但终究还是流露出不少鄙视的笑容,贾蔷脸有些黑。
不过黛玉到底真诚,见贾蔷黑了脸,忙忍笑道:“是我的不是,不该出声。”
贾蔷无奈:“林姑姑之过,难道只因为笑出声来么?”
黛玉罥烟眉微扬,道:“我倒不知我还有什么过错?”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你写成这模样,还不许我笑?
贾蔷搁下笔,看着自己写的制艺文,也不禁摇头轻叹,写的确实太次。
如今,他每日里揣摩《四书大题小题文府》里的文章,而后每日做一道制艺题,以磨砺八股文章。
今日的题目是: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
这句话出自梁惠王下,原文大意是:邹国和鲁国征战,死了不少官吏,但百姓却无动于衷。邹国国君要惩罚,孟子说不可,你如何待别人,别人如何待你,百姓不过将官吏原先待他的,报复回官吏罢了,所以说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合下一句是君无尤焉,是孟子让国君不要怪罪百姓。
这样题目是小题,八股文格式,四书文限定三百字以上。
八股文便是这样,题目从四书中出,答题代圣人口气立言,从朱子集注中阐发,这都是靠读书背书就能搞定的,但是写文第一步如何破题,这就不是靠知识积累,而看个人悟性了。
如今贾蔷现在还谈不上悟性,因为他连入门都还未入门。
可是童子试下场考的便是时文,他纵然将四书背的滚瓜烂熟,时文不济,其他的都白搭。
许是看出了贾蔷的失落,黛玉心生不忍,道:“这急切不来,破题与诗赋一般,既靠自己的悟性,也要靠平日之积累。平日里你要多读书,等融会贯通后,自然能做出好文章。”
贾蔷好奇道:“林姑姑也懂时文制艺?”
黛玉闻言不高兴了,偏头看贾蔷道:“我怎就不能懂时文?”
贾蔷呵呵一笑,道:“无他意,只是我写的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倾慕写的好的人。”
黛玉闻言俏脸微微一红,随即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不过多揣摩名家破题和承题的功夫罢了。一篇八股文章最重破题,一般破题对了,文章也是成了一半了。破题又分明破、暗破、正破、反破、顺破和逆破,而破题又有些忌讳,却是万万犯不得的。比如不能骂题,漏题,不可连上,不能犯下。这些都明白了,再多学几篇范文,多写几篇文章,自然就能写的好了。”
贾蔷闻言,起身认真一礼,道:“多谢林姑姑指点。”
虽然这些道理他大都明白,但黛玉之好意,他还是领受了。
黛玉见他这般恭敬,顿时满意了,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然后终于进入今天的正题:“蔷哥儿,我听香菱说,你写了个白蛇的故事,可愿意让我拜读一番否?”
贾蔷闻言一怔,看向另一边的香菱,见其目光无辜,还冲他笑了笑,心里无奈,对黛玉道:“只是一些粗白取乐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
黛玉没好气道:“话本故事,你还想登什么大雅之堂?快拿来我瞧瞧!”
贾蔷心里给她竖起了根大拇指,小姑姑的架子端的很稳!
他没法子,只能将整理好的厚厚一叠纸笺拿给黛玉。
黛玉这才满意的捧着纸笺回到香菱、紫鹃身边落座,细细的读了起来。
不过这一读,修眉又蹙了起来。
还真是浅白呢,难以入目……
可如今也不好再退回去,不然岂不伤人心?
没法子,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读。
可读着读着,就入了神……
毕竟,小白文不带脑子看,还是很爽的。
薇薇安走到贾蔷身边,对他挤眉弄眼道:“贾,你这个小姑姑,长的可真好看!”又自怜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们燕国人的皮肤可真好,一点雀斑都没有。不像我……”
贾蔷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其实也还好,有一点小麻子,还俏皮些。你的可能有点多,不过也还好……”
一旁留意这边的李婧、紫鹃、雪雁差点没笑死过去,香菱虽后知后觉些,后面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黛玉没怎么出声,但微微颤抖的削瘦肩头,还是出卖了她的心境。
“……”
薇薇安看了看她们,然后好奇的问贾蔷道:“她们为什么要笑?是为了我高兴吗?”
贾蔷仔细观察了下这洋妞,发现她不像是在扮猪吃老虎,便点头道:“对,她们为你高兴,希望你过的快乐!”
“谢谢你们!”
薇薇安淑女的行了一个贵族礼,就听黛玉“噗嗤”一声笑出来,眸眼如波的白了贾蔷一眼。
促狭!
贾蔷看到黛玉的目光有些无奈,白一眼就白一眼,可那种长辈的姿态能不能敛了去。
莫非,真要让《神雕侠侣》提前出世不成……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讨嫌
莺花箫鼓绮罗丛,人在熙和境界中。
海宇三登歌化日,湖山一览醉春风。
水摇层栋青红湿,云锁危梯粉黛窗。
十里掌平都掩尽,有谁曾纪建楼功。
这是宋之董嗣杲董明德所作之《丰乐楼》!
说来有趣,数百年后,便在这神京城东四南大街,当年被蛮族战火焚毁的丰乐楼,再度复建起来。
并且,重为天下风流名士心中的第一名楼!
而琴棋书画样样精绝的花解语,更是稳坐丰乐楼第一花魁,天下第一名妓宝座整整十载!
从豆蔻之年初登场便为诸名士惊为天人,至今,天下至尊至贵至富乃至第一流才华绝顶的才子人物,没有她不认识的。
只可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十载光阴逝去,花解语从豆蔻之年,到了今日,即将可自称“老妪”的岁数,享尽荣华富贵之后,也终于迎来了落幕时的落寞……
在丰乐楼重新培养出一个更年轻,甚至也更美丽的花魁白芙蓉,同样琴棋书画样样精绝,甚至连舞姿也有倾国之妙时,花解语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丰乐楼要压榨尽她最后的利用价值,一是开出天价的初夜费,二则是开出了更贵的赎身钱,看有没有冤大头上当。
原本,丰乐楼只想着再捞一笔初夜费,再让花解语接几年客后,就彻底不理会了。
至于让人花天价为她赎身,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谁会为一个即将年老色衰的妓女花费如此多的银子?
却不想,这世间居然还真有大傻子……
薛蟠也不是真傻,至少他没有一个人就傻不愣登的跑去丰乐楼赎人,还邀上了冯紫英、卫若兰、蒋玉涵甚至还有贾宝玉。
丰乐楼的老鸨王妈妈也是懵了,谁能想到,还真能卖出去……
不过如此也好,总好过花解语在这丰乐楼里被人一次次花碎银子糟蹋了,不如得一个整的,白芙蓉和楼里的其他头牌也不至于生出物伤其类之心。
“文龙,你要不要再想想,十万两银子啊!”
坐在雅间,莫名其妙被拉来的冯紫英这才知道了薛蟠的大手笔,忍不住劝说道。
卫若兰和薛蟠不熟,但看在冯紫英的面上,也多了句嘴:“丰乐楼之前放出了风声,花解语要退出清倌人,可以梳笼了。薛兄若有意,花个千把两说不得就能得偿所愿,何苦花费十万巨资?”
薛蟠恼道:“要不是都是朋友,我就骂人了!花解语不是妓女,那是我认下的妹妹!”
此言一出,冯紫英、卫若兰都难听进心里,却让贾宝玉和蒋玉涵眼睛一亮。
蒋玉涵柔声道:“今日方知,蔷二爷与薛大爷相厚之由。”
还有一人激动,便是由丰乐楼老鸨领来至此的花解语。
纵然已过二十五之龄,在好鸽乳、喜幼齿的风流名士眼里已近老妪,可是,却依旧是一位以玉为骨,雪为肤,芙蓉为面,杨柳为姿,诗词为心的绝色美人!
或许再过几年便会芳华尽逝,但至少此刻,便是冯紫英见之,也说不出十万两银子不值的话来。
至于宝玉,早已沉醉不似在人间……
“兄长……妹,谢兄长之高义!”
泪流满面的花解语款款拜下。
薛蟠收起了猪哥相,忙干笑着虚扶道:“快起来快起来,这值当什么……”
等花解语起身感激的看着他时,薛蟠反倒不自在起来,不敢与她对视,反而瞪向老鸨,道:“王妈妈,我妹子的身契呢?”
被唤作王妈妈的老鸨闻言笑道:“哎哟,谁能想到薛大爷果真能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赎身?身契如今不在楼里,在东家府上……”眼见薛蟠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王妈妈又忙笑道:“不过薛大爷你放心,现在就能领了姑娘去,明儿派人来取身契就是。只盼大爷好生待她,说到底,我可是拿她当眼珠子一样疼的。”
这话……
怕是连丰乐楼后厨养的狗都不信。
薛蟠也懒得和她做场面活,对花解语道:“花妹妹,咱们走吧,外面车都备好了。”
这样温柔,让一旁的冯紫英等人无不侧目。
怪道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呆霸王居然也能做到这一步,可见是……魔怔了!
泪流不止的花解语闻言点了点头,却又往后招了招手,一个模样俏丽的青衣丫头背着两个包袱蹬蹬蹬跑来,面色激动。
薛蟠见了她就自在多了,哈哈大笑道:“元宝儿,早说了你迟早要嫁给大爷当丫头,你还不信,如今怎样?”
元宝冲他皱了皱鼻子,然后跪下磕头道:“如今才知道大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姑娘说了,以后要拿大爷当亲大爷一样敬着!”
面对花解语还拘束许多的薛蟠,对上丫鬟却是乐不可支,道:“那大爷我是什么样的人?”
“好人~”
“哇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冯紫英、卫若兰等人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
“薛家那个大傻子走了?”
丰乐楼后花园的一座竹楼上,青纱帐后,一人影若隐若现,传出一道声音来。
王妈妈毕恭毕敬的跪在屋子正中,头也不敢抬起,回道:“回主子的话,已经走了,十万两银票也交给钱先生了。只是,那薛蟠放了狠话,明日要来取身契。”
“取身契……呵。这几日,你可与花解语说妥了?”
王妈妈闻言身子一颤,面带畏惧之色,颤声道:“回……回主子,那小贱人,不知趣,一直未松口……”
青纱帐内沉默了良久,就在王妈妈满头大汗时,方再度传出声音来:“不妨事,其兄长、叔父还有几个子侄都在控制中,不愁她不就犯。贾家那位良臣有些意思,只是此人身上因果太多,不好冒然接触。薛蟠与其相厚,就从他这里钉入。所以,不可断了花解语这条线。”
“是。”
……
“太短了?!”
运河客船上,贾蔷面色微微古怪的看着前来催更的黛玉,无奈道:“林姑姑,这写书是件吃力之事,非是一目三行而后一蹴可就的。再说,我还要读正经书,明岁要是有机会,我还想下场呢。”
七八日来,黛玉从最初不好意思下船舱,到如今,已是轻车熟路。
她将姑姑的姿态端的愈发稳了,每日里还会指点修改贾蔷做的时文。
毫无疑问,林黛玉继承了她父亲林如海在读书上的天资,而且读书颇广。
贾蔷甚至怀疑,常年失眠的她,是不是每夜里都在做时文功课,若非如此,她随手写出的破题、承题,怎会满满皆是灵气?
而他记得前世读红楼,刘姥姥参观黛玉屋子时,看到就是满房的书,还以为是读书公子的房间。
听闻贾蔷之言,黛玉语气中带着严厉,却又不失慈爱,板起小脸正色道:“蔷哥儿,作时文是急切不来的,还是那般说法,破题与诗赋一样,既要靠自己的悟性,也要靠平日之积累。需知,制艺一道来不得半点捷径,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必是明白的。我知你经书义理已经背下了,但如同囫囵饭,只是吃到肚子罢了,再一味的死读,也只是事倍功半。你现在多要做的,是每日里用心揣摩名家高作,用心体会。也不需多,两个时辰足矣,再加上练习修改一篇,一个时辰刚刚好!想在时文上有所小成,非要有水滴石穿,金石为开之志方可。不过,用功归用功,也不必死用功。正经读书剩下的时间,不就正好可以写《白蛇传》?”
看着黛玉最后眼眸中藏不住的灵动,贾蔷着实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愧是黛玉,连催更都催的如此清新脱俗,绕了如此大一圈,才终于说出目的来。
“你笑什么?”
黛玉俏脸飞霞,有些着恼的问道。
贾蔷歉意一礼后,好奇道:“姑姑不是总嫌我造辞浅白,难以入目么?怎还催我?”
黛玉没好气道:“船上无聊,薇薇安那洋婆子居然不爱和我说话。”
贾蔷哈哈笑道:“她没告诉你为什么?”
黛玉眼眸斜觑贾蔷,眼神有些危险。
贾蔷无奈道:“她嫉妒你好看,你怪我作甚?”
黛玉星眸一瞪,就要教训,可自又和一个晚辈说这些也不大合适,一旁一直和李婧说话的紫鹃忽地回头笑问道:“蔷二爷,我问你一事,那许仙是人,白素贞却是蛇,白素贞有了身孕,那她生下来的,到底是人,还是蛇?万一生出来一个蛇蛋,那如何了得?可见他二人原不该在一起。”
贾蔷心里好笑这丫头敏感,又看了眼黛玉,见其虽低着眼帘,可眼珠明显也偏向了过来,自然也想知道答案,不由心里好笑,他摇了摇头道:“究竟生下的是人还是蛇……唔,剧透什么的,最是可恶了,你们且再等等吧。”
“讨嫌!”
……
PS:推两本书,一本是好友二宝天使的《反派就很无敌》,一本是朋友小号开的《从相亲开始重生》。
上三江了啊,死亡三江组,我就闷头写吧,只当没这会儿事,惨笑……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事发
“你说什么?乖女,不能吧?你可不要吓我!”
梨香院,薛姨妈闻言简直花容失色,再无往日之从容贵气,整个人差点没崩溃了,惊恐的看着宝钗急言道。
宝钗着一身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袄,浅淡秀丽,配上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格外怜人,她道:“这等事,我怎敢乱说。哥哥拿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赎人,宝兄弟就跟在身边。袭人说,这几日宝兄弟每日往西斜街那边去,便是和哥哥一起在蔷哥儿的太平会馆里。”
薛姨妈头晕目眩,颤声道:“怎么,怎么会在那里?会不会,会不会是蔷哥儿买的?”
宝钗落泪道:“并不是,宝玉对袭人都说了,哥哥之所以将香菱送给蔷哥儿,便是因为蔷哥儿肯借二万两银子给哥哥,去赎买花解语。哥哥又怕妈妈怪罪,不能让花解语进门,所以才将她暂且安置在蔷哥儿的太平会馆里……”
“老天爷啊!”
薛姨妈闻言,几欲晕厥,唬得宝钗连忙上前搀扶住,宽慰道:“只是觉得此事不好瞒着母亲,所以才悉数相托。母亲却不可悲思过甚,银子已经不可能要回来了,若是母亲再伤了身子,女儿不得活矣。”
薛姨妈听宝钗连称呼都换了,心里悲恸之极,却也回缓过来稍许,抓着她的手道:“乖囡,你哥哥怎会做下这等糊涂混帐事?我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可俱在产业里,家里能动用的银子,总共也不过那七万两。若咱们省吃俭用些,这七万两几辈子也花不尽。哪里能想到,这个畜生为了一个青楼窑姐儿,居然失心疯了,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他……他……又从哪借的另一万两?莫不是去借了印子钱?!”这一瞬间,薛姨妈惊恐之极。
若是再借一万两印子钱,薛家还利都要还到破家……
宝钗知道不少详情,宽慰道:“妈放心,除了蔷哥儿那二万两外,还有一万两是花解语自己出的私房钱。”
薛姨妈惊吓过后,就开始怨恨起来:“这个孽障啊,必是被人教唆坏了,不然他怎会做出这等混帐事来?”
宝钗知道薛姨妈所说何人,虽然对其借巨款给薛蟠行糊涂事也心有不满,却仍有一公正之义在心中,劝道:“此事必是哥哥自己贪色糊涂,非旁人教唆所为。”
薛姨妈哪里肯信,哭道:“你哥哥平日里虽不成器,花钱也大手大脚,但何曾做出过这样没王法的事?把这份家业都败了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若非奸人教唆,你哥哥怎会干下这样的混帐事?”
宝钗一时语滞,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她还从未见过花魁,只听说那些人不是清白人,所以也无法明白她哥哥为何会花净家财,只为了一个花魁?
难道,果真是因为他……
正当母女相对垂泪时,忽然听到窗外廊下传来同喜的声音:“大爷回来啦!”
薛姨妈哆哆嗦嗦的喝道:“快把那孽障给我叫进来!”
未几,就见一脸春风得意,脸上散发着源自灵魂喜悦的薛蟠进了门儿,看到薛姨妈和宝钗都在垂泪,不由一怔,忙问道:“妈,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几日我忙着外面的生意,冷落了家里,你们想我太甚……”
“呸!”
骚气蟠哥儿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薛姨妈一口啐断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怎敢把家里的银子都拿了去,买一个窑姐儿回来?你是撞客中了邪,还是被人蛊惑得了失心疯,做下这等没面皮的忘八事来?你给我跪下,说,家里的银子都到哪里去了?莫非你真的全拿了去买了个窑姐儿回家?”
薛蟠闻言如遭雷击,心道不好,事败了,脸色也发白,看着薛姨妈眼珠子乱转,不敢承认只干笑道:“妈,这等瞎话是谁乱传的,怎可当真?再没有的事……”
薛姨妈怒极,斥道:“你还敢赖账,你妹妹从袭人那里听来的,宝玉和你一道去赎的人,你还敢赖账?”
薛蟠闻言,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咬牙大骂道:“这个反叛肏的,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谁知道,这球攮的到底靠不住,居然回家就说给了袭人。
见他认了账,薛姨妈心里原本还存的那一分侥幸也彻底没了,大哭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怎就生出了你这么个畜生!”
薛蟠灰头土脸的跪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心里苦思对策。
却不想薛姨妈话锋一转,质问他道:“此事必是蔷哥儿那孽障挑唆你的,你到底中了他什么邪?”
薛蟠还是义气的,摇头道:“和蔷哥儿什么相干,他倒是劝我慎重些,是我说了重话,他才借了我二万银子。”
薛姨妈不信,道:“你还替他遮掩?我怎听说,他是为了得到香菱那浪蹄子,才故意挑唆你去买那表子的?”
薛蟠气道:“这叫甚话,分明是我自作主张,非要给他的。宝玉那球攮的,一天就知道造谣生事,早晚打烂他那张破嘴!”
薛姨妈还待再骂,宝钗拦下,问道:“哥哥说蔷哥儿劝过你,他如何劝你的?”
薛蟠道:“他说我要是把银子都掏空了,万一家里要用银子拿不出,岂不坐蜡了?再者,那花解语背后牵扯太广,等闲王孙公子平日里都难见她一面,我若给她赎身,未必是福。”
宝钗闻言,再没了疑惑,对薛姨妈道:“妈,凭此二言,可见断不是人家使的坏。”
只是宝钗也想不通,道:“既然蔷哥儿都劝到这个地步,哥哥怎还会不明白,做下那等糊涂事?”
薛蟠叹息一声,道:“妹妹,哥哥也知道这次着实孟浪了。可是,不救那花解语跳出火坑,不得了她这人,我活的实没一点乐趣,连吃酒看戏都不能高乐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宝钗实在无语,可她一个闺阁姑娘,又怎么去谈哥哥房里事?
薛姨妈却不放过,厉声勒令道:“我就不信,没个窑姐儿你还活不下去了,明儿你就把人给我退回去,我看看你能不能活!”
看着薛姨妈又大哭起来,薛蟠没奈何,只能砰砰磕头道:“妈这样说,却是要置儿子于死地。她若被送回去,就要被强迫去接客,再不能活。儿子若无花解语,也断不能活。既然都不能活,那儿子就先和她去了。只望妈和妹妹往后好生过活,就当没我这个不孝的儿子罢。”
说罢,居然大哭着要往外走,这动作却差点没唬的薛姨妈掉了魂儿,薛姨妈一把上前抱住薛蟠,一边大哭一边大骂道:“你这个不孝的孽障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你想走出这门,就先拿绳子勒死我,再勒死你妹妹,阖家一起去死,岂不更好?”
宝钗泪流不止,端坐在炕上,看着薛姨妈和薛蟠母子二人抱头大哭,心里着实难过。
可她却也明白,薛姨妈已是怕了,她这哥哥,居然又过关了……
唉……
心头一叹,宝钗看着这屋子,心里一阵冰凉。
七万两银子,还有贾蔷提醒的那些忌恨薛家的敌人……
该如何是好啊……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妇道
“林姑姑,你这是……”
看着手里的纸笺,贾蔷有些动容道。
只见那纸笺上,用极清秀的字迹,写着《白蛇传》的故事。
但遣词造句,比贾蔷何止文雅十倍……
黛玉很自然道:“我夜里觉浅,睡不着时闲来无事,便将你这书重新誊写了遍,你瞧瞧看,比先前如何?”
贾蔷飞速看了遍后,目光震惊道:“林姑姑,你怎会小说的写法?”
一旁李婧不解问道:“什么叫小说的写法?”
贾蔷道:“这话本小说,故事为核心,文笔自然重要,但到底是通俗之文,所以文笔不可太雅,太雅百姓听不懂,却也不能太俗,太粗白了让人嫌弃。这中间的度,很难把握。似我,便写的太浅白了些。林姑姑这种写法,文雅胜我,却又不过雅,正好雅俗共赏!”
黛玉脸上已经难掩笑容了,却轻轻啐了口道:“蔷哥儿休要花言巧语,饶舌哄我,我不过多读了些书,知道如何措辞罢了。”
贾蔷正色道:“林姑姑,那这样,我就拜托你了,帮我把这书重新誊写一遍。你放心,日后版印售卖了,其中必有林姑姑一份润笔。”
黛玉好笑道:“我稀罕这个?”
贾蔷摇头道:“只一本自然不稀罕,可若是我多写几本,积少成多,那数目就可观了。更何况,这书只要一直售卖,林姑姑就一直能从其中分得一份润笔。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许能分上几十年。虽说林姑姑乃簪缨世家出身,家里又有老太太十分宠爱,可手里有一份凭自己本事得来的进项,岂不更好?”
黛玉被说动了,觉得这说法很有些名堂,可又有些担忧道:“进项什么的倒也罢,只是我必是写不快的,不好耽搁了你的正事。”
贾蔷笑道:“没关系,林姑姑文笔秀美,日后发行版印,可专供内眷女孩子赏鉴。我回头再寻几个酸秀才,用他们粗糙的文笔再誊写一遍,专卖男丁,便是两全其美了。”
黛玉何其敏锐,立时狐疑道:“蔷哥儿,你怎会这般好心?你直接寻人去写不就好了?”
平日里,贾蔷与她相处,都是客气有佳,但远谈不上亲近。
今日却透着古怪……
贾蔷摇头笑了笑,心道果然是多疑的林黛玉,不过还是决定如实回道:“林姑姑如今与我有半师之恩,且到了扬州后,说不定还要再请探花姑祖丈指点一二,再读读他老人家的藏书,所以眼下希望姑姑夜里能有些事消磨时光,不要再一宿一宿的流泪了。再有……一些话本不欲提前说,可眼下还是说出来的好,我的长随柱子这会儿许是已经到扬州了。我听薇薇安说,她叔叔手里居然有一味奇药,具体是什么她记不清了,但和信里描写的姑祖丈的热病正好对症。如果不出差池,等我们到了扬州,姑祖丈的病都有可能已经好了大半。林姑姑若是因为熬夜悲哭伤了身子骨,岂不是还要累姑祖丈担忧挂念?这般想来,所以才给林姑姑寻些事做。”
黛玉闻言,颇为动容,如氤氲着晨露般的星眸望着贾蔷激动道:“若如此,难为你的好心了……只是,果真有对症奇药?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我爹爹患的是什么病,世上岂有那样巧的事,正好就有这味药?”
贾蔷轻声道:“是雪雁把信里的内容说出来的,我又问了薇薇安,没想到正好她叔叔就有那味药。到底能不能治好,现在谁也不敢打包票,但至少又多了几分希望。至于为何那样巧……林姑姑先前在津门救人时,不也是谁都没想到会那样巧?林姑姑善念一起种下当日因,如今得今日果,也说得过去。不过还是那句话,到底能不能成,全看天意。”
黛玉看向薇薇安,薇薇安耸耸肩道:“我六月才从扬州来到津门,乔治叔叔手里的那种药也是新得的,那时他正好用那种药治好了一个病人,所以我才知道的。你放心吧林姑姑,乔治叔叔是我的亲叔叔,我在信里告诉他,你和贾救了我的命,而且,安德鲁神父也十分喜欢贾,乔治叔叔非常尊敬安德鲁神父,他一定会救你父亲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
原本心里升起极大希望的黛玉听闻这个转折唬了一跳,忙问道。
薇薇安不掩嫉妒的看了眼黛玉白皙的面容,撇了撇嘴道:“只可惜,我的叔叔可能救你的父亲,却没人能消去我脸上的斑……”
“噗嗤!”
黛玉没想到薇薇安会突然提起此事,目光落在其面上的斑斑点点时,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过她生性到底善良,笑声刚出口就立刻停止,连忙给薇薇安道歉。
一旁贾蔷看薇薇安这么失落的模样,好奇道:“你的麻子又不是才长到脸上的,你也不是第一天看到燕国女子,怎么现在这么难过,早干嘛去了?”
薇薇安幽怨的看着贾蔷,道:“以前没有遇到你,所以不在意。”
其他人闻言面面相觑,都被这洋婆子的直接给镇住了,又齐齐看向贾蔷。
贾蔷居然呵呵笑道:“薇薇安,你想多了,我并没有觉得你有什么不好,脸上有些雀斑,还多些俏皮,我一直拿你当朋友。”
薇薇安连一个字都不肯信,撇嘴道:“肯定不是这样,你那样喜欢带鱼,不就是因为她长的太好看了,脸上连一个雀斑都没有吗?”
贾蔷:“……”
他回头看了眼同样震惊的失了声的黛玉一眼,又回过头皱眉道:“薇薇安,你怕是误会了,林姑姑是我的姑姑,你精通汉话,又在大燕待了这么多年,总该知道姑姑是什么意思吧?”
薇薇安看了看贾蔷严肃的脸,又看了眼陷入诡异沉默中的诸女孩子,终究还是认了个怂,抖了抖肩,笑道:“你们理解错了,我是说贾喜欢像黛玉这样脸上干净的女孩子,比如说香菱和紫鹃。”
紫鹃红着脸气恼斥道:“小洋婆子,一点也不害臊,就知道胡乱说话!”
黛玉反倒恢复了平静,和气劝道:“好了,她又知道什么规矩礼数?况且,她还能救我爹爹的命。”
紫鹃闻言脸色舒缓下来,道:“咱们先前不也救了她的命么?不过算了,不跟她计较许多。”
贾蔷看薇薇安有些可怜,心里一叹,文化差异真的太大了,黛玉、紫鹃甚至李婧等人,初见她时还有几分相交之心。
可几日下来后,就觉得彼此间格格不入,感觉完全不在同一方天地下。
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便是三观完全不合,顽也顽不到一起去。
黛玉倒是愿意和她聊聊天,偏薇薇安又觉得黛玉太美,太精致,好似人间精灵一般,不愿去做陪衬……
贾蔷宽慰道:“脸上多些雀斑怕什么,你若在意,等到了扬州寻些名医,给你开点药吃吃,说不得就能消下去了。”
薇薇安闻言眼睛一亮,看着贾蔷道:“贾,真的吗?”
贾蔷微笑道:“也许吧,不行多抹些粉,也一样美丽。”
薇薇安大喜,上前拥抱住贾蔷,并在他脸颊两侧吻了吻,激动道:“贾,谢谢你。”
贾蔷:“……”
黛玉:“……”
香菱:“……”
紫鹃:“……”
雪雁:“……”
李婧似笑非笑的上前,单手就将比她高大半头的薇薇安给提溜到一边,警告道:“洋婆子,你这没名没分的,便是西洋女人,妇道也总还是要守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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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倚剑听风雨同学的万赏,总算留了些体面……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眼皮浅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歪在高台软榻上,和家里几个老嬷嬷讲了讲古。
不过因为屋子里已经烧起了地龙,热的慌,没多久就见她们一个个哈欠连天,贾母扫兴,便让她们都散去了。
正无趣间,就见王熙凤进门,登时眼睛一亮。
凤姐儿素来喜欢穿靓色,只见她今日上身穿一件金边琵琶襟外薄袄,下面则是一件散花如意云烟裙,腰间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头上戴着金凤累丝如玉八宝凤头钗,整个人恍若神仙妃子,神采飞扬!
贾母最喜这等朝气,笑问道:“怎这会儿子过来?”
凤姐儿笑道:“哎哟哟!这不是方才见赖妈妈、赵妈妈她们都去了,便知老太太身边没人伺候,就赶紧撂开了手上的活计,过来瞧瞧老太太受用不受用。”
贾母虽明知这孙媳妇满口胡说,却依旧高兴的合不拢嘴,啐骂道:“呸!不说自己偷懒跑我这来躲空闲,倒说来看我!”
王熙凤大笑连连,道:“到底瞒不过老太太的法眼,不过真有好笑的事来同老祖宗说说取乐。”
贾母闻言,忙问道:“快说说,又有什么可乐的事?”
王熙凤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老太太,姨妈那边,有二三日没来了吧?”
贾母一怔,随即点头道:“是啊,方才我还在同鸳鸯说,怎这两日不见姨太太过来……怎地,是她家出了事?”
王熙凤连连点头,而后继续神秘道:“老祖宗,你猜猜,姨妈家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门都不舍得出了?”
贾母打量了王熙凤几眼,随后试探问道:“可是她家的哥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
王熙凤绷不住“噗嗤”一笑,随即竖起大拇指道:“到底是老祖宗,果然天下第一了得,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贾母想起薛蟠的过往“战绩”,微微皱眉道:“姨妈家的哥儿,又做了什么了不得之事?不干碍吧?”
王熙凤摇头叹道:“若非就发生在身边,说出去谁能信?薛蟠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买了个花魁回家……”
“哦哟!!”
贾母、鸳鸯闻言都唬了一跳,面露不可思议的目光。
“十万两银子?!”
贾母简直无法想象,盖个荣国府才用多少银子?
王熙凤笑道:“是真的,薛蟠买的时候,宝兄弟也在跟前。而且薛家只有七万两银子,剩下的三万两,一万两是那花魁自筹,还有两万两,是蔷哥儿借给他的。啧啧啧,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如今一个个都富到这个地步了……”
她自忖也是个有敛财手段的了,可一年到头来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一万两银子来。
薛蟠倒也罢了,可一个贾蔷,一个花魁,都是她从前心里瞧不起的人物,居然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听出王熙凤口中的酸意,贾母警告道:“姨太太家且不说,蔷哥儿和那花魁的钱都来路不正,凤哥儿莫要羡慕。”
王熙凤打哈哈笑道:“我哪会羡慕他们?我只笑这两日姨妈的日子不好过。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可那些家财都在各省门铺生意上,听太太说,这七万拿出去,薛家公中都没甚银子用了。姨妈还说,日子实在艰难,就去当些头面换银子用。”
贾母笑道:“这是你姨妈在自谦,她家在都中就有当铺,莫非还当到自己家里?这样说不过是赔狠了,也是给她家的哥儿说的。”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叮嘱道:“此事莫让老爷知道了,尤其是别让他知道宝玉也去了,不然宝玉又要遭打。”
王熙凤应下后,贾母叹息一声,道:“也不知玉儿和琏儿到哪了,算算日子,也快走一半了。”
王熙凤闻言,看着贾母犹豫了起来,欲言又止。
贾母纳罕,道:“你素日里最是爽快,今儿这是怎么了,在我跟前还藏着掖着不成?”
王熙凤闻言,左右看了看后,咬牙道:“老太太可知,东府又出事了?”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急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王熙凤叹息一声,道:“也不知怎地,东府珍大哥哥知道了贾芸……就是后廊下五嫂子的儿子,咱们这一房的,芸哥儿跟着蔷哥儿在做事,先前蔷哥儿临走时不还说他手里有个方子吗?东盛赵家的二老爷不知怎地,跑到东府去买方子了,还一下拿出了一万两银子。珍大哥哥动了心,就带人去寻芸哥儿要,喊打喊杀的,最后芸哥儿只能把方子给了珍大哥哥,卖给了东盛。这事儿……也不知蔷哥儿回来后,还要怎么闹呢。”
贾母闻言,气的全身颤抖,道:“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孽障,我才说了莫要惹事莫要惹事,偏一个个眼皮子浅!去,派人把珍哥儿给我叫来,我倒问问他,果真就缺这一万两银子!!”
……
神京城外,赵庄。
执掌天下八大布号之一的赵东林看着染坊内独子专注且渐渐喜上眉梢的神情,心中不由一叹。
赵家也算得上是当世有数的世家豪门了,累世仕宦之族且不说,因东盛而聚集起的财富,也让天下人羡慕。
然而赵东林却明白,赵家的财富,只是为赵家的官员仕途奉献的。
历朝历代以来,即便对商宽松如本朝,商贾的地位,依旧远远无法和仕人相比。
这些倒也罢了,最让赵东林心里疲惫的,就是生了个铁憨憨的傻儿子。
也怪他,当年忙于布号事务,又想让儿子以后接他的班,就接他去染坊顽。
谁知道,自此他这儿子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沉迷于染色不可自拔……
可是做经济营生,最不需要懂的就是怎样去染,自有专门的匠人掌柜的去理会。
他们这样的人,最要懂的是人情往来,还有商场的凶险。
这些若不懂,这布号往后一定落不到赵博安手里。
难道他奔波一生,就为了让他儿子以后当个染匠?
可是赵博安的性格已经养成这般,再想往回教,已然不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不可能对这个独子下狠手。
这些年本想再留些子嗣,可房里女人抬举了十七八个,结果别说鸟蛋,连一坨鸟屎都没下出来。
所以,他也只能含恨继续往下过吧……
“博安,如何了?”
赵东林见其子终于收手,忙上前问道。
赵博安难得对他老子露出一个笑脸,平日里总是敬畏疏远的,此刻却难掩兴奋,重重点头道:“再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精妙绝伦的方子。用整整十八道工序,才能兑出这样的芙蓉红!漂亮,真是漂亮!爹,你看,这布多艳……”
赵东林闻言,脸色却黑了下来,看了眼赵博安手里的布,语重心长道:“博安,颜色,的确是好颜色,可这工序实在太多,工本一下提高了何止三倍?”
赵博安闻言,脸上的兴奋一凝,随即又摇头道:“爹,这样的配方,若只染坯布自然是要折本的,可要是拿去染绸缎,绝对增色不止一成!”
赵东林闻言唬了一跳,惊道:“这方子,能染绸缎?!”
染丝绸的方子和染布的方子是两回事,丝绸容易掉色,所以所需颜色的水准比寻常染布的方子要高明的多,自然也贵的多。
故此赵东林听到这话,才会这般反应。
赵博安见之却忍不住笑道:“是,这颜色极为均匀,其实更适合染丝绸,已经试过了。”
说着,让李师傅将一丈丝绸拿来,赵东林忙接过来细细品量。
看了好半晌后,才起身大赞一声:“好!!前儿忠顺亲王府的管事还来见我,说王府太妃半月后就要过八十大寿,让咱们多准备些红绸红布,如今得了新方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打响招牌!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慈爱”
“果真如此?你怕不是在哄我这老太婆吧?”
荣庆堂上,贾母抱着十二万分的怀疑,质问道。
贾珍跪在堂中,连连赔笑道:“怎敢糊弄老太太?当日蔷哥儿走时,亲口托付我大事。当时大老爷和二老爷俱在,连宝兄弟也在,老太太不信我,大可问宝兄弟,当日蔷哥儿是不是说他那买卖赚不得几文钱,大头都被淮安侯府、怀远侯府、荆宁侯府、景川侯府和定远侯府五家侯府拿去了?我说可以帮他取回来些,他说若果真能取回来,一切交给族中,买族田或贴补族学随我。当然,他那孩子话我不会当真,可我毕竟是族长,总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欺负,所以就帮他取回了一万两银子。”
贾母内宅的事门清,可对外面的事就着实谈不上了解了,见贾珍说的真切,这会儿也糊涂了,忘了问到底是什么方子,只好奇道:“那混帐对你可不算恭敬,你能有这么好心?”
贾珍冤枉道:“还不是老太太说的,近来家里有大事,族内要和睦相处吗?不然按我的性子,非砸烂他的头不可。”
贾母闻言,终于缓和了脸色,道:“你能如此做便是极好的,想来当初你也不过是醉酒,一时糊涂……如今做到这个地步,也算不易了。”
贾珍闻言,眼角抽了抽……
贾母又道:“待蔷哥儿回来后,你把银子还给他。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贾珍含糊应下后,又低声问道:“老祖宗,听说宫里那边,大妹妹她……”
贾母肃穆下面色,沉声道:“珍哥儿,此事你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更不用多做。”
宫闱之事,按理说不止是后宫之事,与前朝之事更是息息相关。
但贾母对外面之事虽不怎么清楚,却也知道贾家如今这一窝子爷们儿,没一个能担当大任的。
若让他们胡来,多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所以,干脆全当后宫内宅之事来处置。
对于后宅之事,贾母和王夫人都各有心得,足够了。
贾珍闻言心里不受用,却也只能陪了个笑脸。
虽然荣宁二府,宁国居长。可从他祖父贾代化起就比不过贾代善了,到了他老子,就更他娘的奇葩,堂堂一个二甲进士,不去做官承爵,反倒跑到城外修仙去……
结果到了他这一辈,论辈分比不过,论爵位差的更远。
堂堂一族之长,也只能跪在地上回话,窝火。
好在贾母没功夫再理会此事,因为有嬷嬷跑来求援,宝玉和薛蟠同去丰乐楼赎买妓子一事爆发,此刻正被贾政拿下往死里打中,贾母要去救驾……
……
运河之上。
十日过去了,行程已过了一半。
除却快要憋疯了的贾琏一行人外,其他人倒多过的有滋有味。
贾蔷每日里早起,与李婧一道做晨功,锻炼身体,打熬筋骨。
他又将前世所学的一些关节巧技和八极拳教给李婧,李婧于学武一道的天赋比他不知高明多少,受益匪浅。
而贾蔷只求强身健体,正经学了《五禽戏》,效果倒也不错……
练完晨功,贾蔷自去读书,李婧则再去教黛玉一等女眷练五禽戏,八段锦等养身之法。
黛玉起初虽答应了要锻炼身子,可她那病弱的身子骨,哪里能坚持下来。
连半盏茶功夫都不到,就目眩头晕难以为继。
不过出乎李婧预料,黛玉居然是一个有韧性的。
她倒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只因看到身世与其相仿甚至远比她还惨的李婧,都能坚持做到今日这个地步,不仅支撑起门户,还能带父求医,便以为皆因体壮的缘故。
既然李婧能做到的,生性要强的她又岂能服输?
所以十多日下来,倒勉强能将《五禽戏》做一整套下来,许是底子薄,所以效果也极为显著。
至少用饭能用下一小碗,不再只吃几小口,数着米粒吃了……
便是晚上睡觉,也不再一坐坐一宿,能睡上二三个时辰。
白日里无事时,便“翻译”贾蔷书写的《白蛇传》,顺便指点指点贾蔷的时文。
到了天黑,累了一白天,洗洗后很快就能入睡。
一众人过的辛劳但是充实,而其中,黛玉对贾蔷的观感再度发生了变化。
她没想到,生的如此俊秀但脾气却刚硬桀骜的贾蔷,居然能安得下心来专注学习和写作。
当日薇薇安失言之后,黛玉也曾有两日未下来。
但一来实在惦念《白蛇传》后续故事,二来,也觉得贾蔷非心存邪念之辈。
等第三日寻借口下来后,冷眼旁观发现贾蔷眼神清正依旧,不曾闪烁不定,对她的态度也是以尊敬为主,黛玉就放下疑戒之心,又以姑姑的身份常下船舱来……
有这样一位时文颇具灵气的先生指点,贾蔷自也高兴,每日里见黛玉下来,就抓紧时间学习功课,十分专注……
“你这文勉强也算能看了,只是,《论语》还是没读透。”
黛玉将贾蔷做的一篇时文看过后,轻声点评道。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语气中带着一分不解道:“林姑姑,《论语》我已熟读千百遍,便是倒背亦可,大义也都明白,怎还叫没读透?”
黛玉闻言抿嘴浅浅一笑,指教道:“我自四岁起发蒙读《论语》,当时已晓文义,但年纪越长,读之愈久,便越觉意味深长。每回温读,必添新解。”说着,见贾蔷手边放着一册《孟子》,便问道:“蔷哥儿,你亦读《孟子》,有何体会?”
贾蔷不知她要说甚,顿了顿,脑中出现一句逼格较高之言,想以此搬回一局,便沉声道:“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想黛玉听后“噗嗤”一笑,嗔他一眼,道:“那只是孟子名言罢……你且记住,读孔圣言语,当去句句领悟‘自然’二字。而读孟子之言,当句句去参悟‘事实’二字。”
贾蔷闻言震惊,因为说实在的,他听不懂逼格这么高的话……
又沉默了片刻后,他看向黛玉问道:“林姑姑,此言,莫非是姑祖丈所言?”
“……”
黛玉面上微笑一凝,随即暗自咬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蔷见她这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面上却微笑道:“毕竟读了那么多书,总还算有点收获。知这等至言,非大儒境界,如何能说的出?纵然林姑姑天资聪颖,令我望尘莫及,然林姑姑毕竟年岁还小,总不该说出如此老成之言。想来,当是探花郎出身的姑祖丈所言。不过,此至言当真令我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说罢,贾蔷躬身一礼。
黛玉闻言,目光隐隐古怪,抿了抿唇角,看着贾蔷强忍笑问道:“蔷哥儿,你果真能听懂?我都是今年才明白了些,如此看来,蔷哥儿你天资比我强的多哩……”
贾蔷闻言,脸色一黑,“怒视”姑姑大人道:“正因为听不懂,才觉得能以此为长远的明灯,当不得受益匪浅吗?”
黛玉见之忍俊不禁,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如今读书还未入门,只读得其形,未读得其精髓,距离神就更远了。我虽明白是怎么回事,勉强算是读了些精髓,但距离当先生也还差之甚远。
若是……若是回到扬州,我爹爹身子果真无恙,我会请他点拨你的,受益必胜听我十倍。
只是,你莫要心急呢。”
贾蔷闻言,点头轻声道:“我省得,多谢姑姑。”
他是真明白黛玉所言之意,并不玄乎。
譬如前世读书学数学时,老师同教一道公式,只得其形者,勉强会做课后题,考试拉稀。
得其精髓者,能举一反三,考试中可得高分。
而得其神者,奥赛走起……
贾蔷有自知之明,如今他时文的水平,也就勉强能做个课后练习题……
见他如此明理,黛玉抿嘴一笑,语气温和道:“虽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你出五服的远亲,只是我们仍拿你当成正经子侄相待。三丫头说的好,既然四妹妹是你的正经姑姑,我们与四妹妹素若同胞姊妹,难道就成了远亲不成?你打小父母早去,心性难免孤傲,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真和你计较……不过,也因为你是个出息肯上进的,若是自己不上进,我们也不会搭理你。”
看着黛玉水波潋滟的灵秀双瞳中,蕴着暖色的目光,贾蔷震惊的嘴巴都张开了,呆呆的看着她……
这位比他还小几岁的灵秀女孩,怕不是拿她自己当亲姑姑了吧?
莫非日后见了她,还得磕头问姑母大人安?
不过贾蔷心里虽古怪,面上却还是领受了林姑姑大人的好意,规规矩矩的一礼拜下,再度道谢。
有些恶毒礼教可以唾弃之,可礼貌什么时候都该有。
黛玉见之,浅浅一笑,星眸中闪过一抹狡黠,轻启芳口道:“蔷哥儿,那《白蛇传》,如今写到哪儿了呀?你可莫要生出怠惰之心哩。”
贾蔷闻言捂额,小狐狸的尾巴终于还是露了出来……
……
PS:感谢书友“倚剑听春雨”的两万赏,书友“肥起”和“佩恩之天道”的万赏,还有“东华沈宇轩”、“梵琴煮鹤”、“自酌自饮自逍遥”、“轻狂小松鼠”等书友的打赏。累积打赏加更已经超过了,等五一上架后加更。还有上本书累积的几个盟主没加更,等上架感言时一并算清楚了,这本书一起补回来。我就是这样讲道义的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机灵鬼
对贾蔷而言,黛玉终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纵然如天地宠儿一般,周身灵秀之气,尤其是那双星眸,明亮动人,虽仍年浅,却可拨动人心。
但他二世为人,总还不至于生出什么“三年起步,五年血赚”的心思来。
所以才能目光清正,神情冷静自然。
即便心有喜爱,也还无关风与月。
而黛玉年纪虽幼,然心思之细腻灵透,纵寻常成年人也难及。
但以她如此敏感的心思,都感觉不到贾蔷身上有一丝一毫的邪气。
唯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宁静之意。
这种宁静之意,是她在宝玉、贾琏等贾族子弟身上从未见过的。
便是贾赦、贾政两位舅舅,也不曾有过。
所以,她也就愈发理所当然的认为,贾蔷就是个品性极好又身世可怜的孤儿……
至于宝玉曾对她说过,贾蔷从前不简单之类的话,并不被她放在心上。
毕竟,相比听到的,她更愿意相信亲眼见到的。
也因此,她能在贾蔷跟前渐渐放得开,以亲人相视,不再困囿于寻常男女间的礼教大防。
此刻催更,看到贾蔷甘拜下风的举手投降,黛玉得意一笑。
贾蔷诚心认输道:“林姑姑,今日确实还未开始写,昨日里那点存稿临傍晚让紫鹃给要了去,眼下是真的一个字都还未写。”
黛玉闻言登时不满道:“一字未写?也是奇了,怎你写的,还不如我这誊写的快?”
贾蔷苦笑道:“我这点微末学识,怎好和林姑姑相比?与林姑姑相比,便如那萤火之光和皓皓皎月之比。且林姑姑文雅典故信手拈来,运用之妙皆在心中。我用大白话写十句,不如林姑姑用典故一言以释之,自然比不过林姑姑。”
黛玉被这一通浅白但真诚的吹捧,吹的有些晕……
心道,蔷哥儿虽在有些长辈跟前不怎么恭敬,但在她跟前,好像越来越恭敬了,是个好人。
然而正当她如此作想时,就见贾蔷眼睛明亮道:“若是林姑姑想早些看到后续内容,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就是不知林姑姑愿意不愿意?”
……
“蔷哥儿,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黛玉用翠色锦帕擦拭了下手心中的细汗后,星眸微侧斜觑着贾蔷咬牙问道。
贾蔷的好主意,居然是他列出一段小纲来,内容由黛玉按照先前的脉络,自己进行创作。
这样一来,贾蔷倒是轻松许多,可黛玉却成了他的代笔,给他做起枪来。
这是人干的事吗?
看小说故事自然爽快,哪怕重新誊写一遍,也还行。
可完全由自己来写,即使已有小纲,可血肉依旧要由黛玉苦思丰满,那滋味,便由舒爽有趣变成了出力受累,她能有好脸色看才怪!
看来,她把某人想的太纯善了些……
贾蔷在书桌另一角,闻言抬眼看来,微微一笑道:“林姑姑莫恼,如今你我为合伙人,共写传奇故事,难道不算好主意?对了,林姑姑还要起个笔名,以后要印在书上,与我风吹上人一起百世流芳。”
黛玉闻言震惊,生生气笑道:“这样的书,离经叛道,那些读书老爷们哪个见了不唾弃,你还想百世流芳?再者,风吹上人又是什么鬼名堂?”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在当下世道里,话本小说在士林眼中的地位,就和前世的网络小说在主流文学作家中的地位无二,都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
当然,便是在前世,也没人敢幻想凭借《斗破XX》亦或是《霸道总裁XX我》流芳千古。
贾蔷却笑道:“林姑姑以为,这些故事,百姓会不会爱看?”
黛玉想了想,点头道:“自然会喜爱。”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道:“既然是百姓们喜爱的故事,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故事,那么那些官儿和清流们喜爱不喜爱又有什么干系?唾弃……他们算老几?”
古往今来,总有那么一伙人标榜仁义道德,张口圣贤文章,背地里之肮脏邪恶下流,少有人及,贾蔷深恨之!
黛玉却想不通,她偏着头,狐疑的看着贾蔷,问道:“蔷哥儿,你如此刻苦读书,不就是为了考功名做官?怎听着,你好似瞧不起他们?”
贾蔷轻轻摇头,微笑道:“做官,怎么可能做官?这辈子都不会做官了……我读书考功名,只是为了取得这一层身份,等闲不被人欺负了去。再有就是,我不爱与人下跪,太上皇在时还好,若是不在了,而我又无功名,那么在外行走时遇到个官儿就要下跪,还不把人怄死。”
黛玉有些不解,道:“你不想做官……你很厌烦下跪?”
贾蔷点了点头,道:“天地可跪,父母可跪,君王嘛,小命要紧。其他的,就算了……”
“噗嗤!”
黛玉笑起来眉眼极好看,她笑道:“你也知道小命要紧?”
贾蔷淡淡道:“蝼蚁尚且贪生。”
黛玉对这厮的无趣已经习惯,也不理会,又问道:“你不想当官,你瞧不起做官的?”这话,怎有几分宝玉的神秀……
贾蔷摇头道:“无所谓瞧得起瞧不起,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是在我看来,入了官场,难免要欺上而侮下。见了上官,要么心不跪则身跪,要么身不跪心却跪倒。见了下官,要么作威作福,令其畏惧,要么接受其巴结贿赂,和光同尘。古往今来,莫过如此。这种人生,我实在不喜。”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卖烤肉么?”
贾蔷无语的看了这位小毒舌一眼,然后用下巴虚点了点她手下的纸笺,道:“我要做书局,要做天下最大的书局。二京十八省,我要让我的书局开遍天下。”
黛玉闻言,先是有些失神的看了贾蔷稍许,随即回过神来,星眸眨了眨,问道:“莫不是,就叫风吹上人书局?”
“……”
贾蔷见黛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正色道:“林姑姑,你想多了,叫盛世书局。”
这干巴巴的回答,让黛玉撇了撇嘴,忽地反应过来,道:“你要起的那劳什子会馆叫太平,如今要做个书局叫盛世?”
眼神中,难掩鄙夷。
呸!哈巴狗!
贾蔷摇头解释道:“若是小打小闹,那起个阳春白雪文雅点的名字不当紧,寓意越高洁越好。可若是想做大,尤其是想将话本故事当成主要书籍去卖,那自然是越通俗越好,因为买书的人,多是寻常百姓。”
黛玉怀疑:“卖得掉吗?”
贾蔷自信道:“这一点林姑姑放心,我有妙招!”
黛玉最喜欢妙招了,忙追问道:“什么妙招?”
贾蔷笑了笑,反问道:“林姑姑,你觉得,寻一些说书先生,将《白蛇传》往茶馆酒肆里去说,有用没有?”
黛玉星眸一亮,笑道:“自然有用……”不过随即又蹙起眷烟眉来迟疑道:“可是在茶馆酒肆里都说完了,旁人还会买你的书么?”
贾蔷呵呵了声,笑道:“只说一半嘛,或者进度延迟于书发行三天。除了说书外,还可以排成戏,想来也有人爱看。”
黛玉闻言掩口失声笑道:“蔷哥儿,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贾蔷:“……”
正当贾蔷被这“慈爱”的称呼打败时,忽地就见李婧、薇薇安和紫鹃、香菱、雪雁鱼贯而入。
贾蔷房间的门,原就始终未关。
不远处,甚至还有两个嬷嬷守在那。
以示无嫌。
“这是到哪儿去疯了?一个个都满身臭汗的。”
见她们一个个大汗淋漓的,黛玉不掩嫌弃的问道。
因其姑姑辈的身份,李婧也不计较,还哈哈一笑道:“带她们撒网捞鱼来着,今晚吃烤鱼!”
黛玉闻言,眼睛亮了。
自己捞鱼自己烤着吃,这等体验,她还没有过。
当然,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这样去做,不过有紫鹃和雪雁去做,与她也无二了。
见众人都看向他,一双双眼睛闪亮,贾蔷无奈笑道:“好吧,今晚我亲自出马,给你们烤鱼吃。”
同样是烤肉,贾蔷亲自烤的,和柱子他们烤的完全是两个味儿。
各吃过一次后,大家就更喜欢贾蔷亲手烤的了。
听闻贾蔷允诺,几个丫头都高兴的欢呼起来。
……
PS:不要急着去判断否定主角以后的路线会怎么走,我只能说,一切的铺垫,最终都是围绕着园子戏再来,所以且慢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