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寿礼
“你在跟我说话?”
贾蔷看着眼前二人,一为今年才六岁的贾兰,是贾政长子贾珠的遗腹子,如今与他母亲李纨一并生活,小小年纪被李纨教养的和小夫子般。
另一个,则是贾政庶子,贾环。
贾环长贾兰两岁,只因生性顽劣酸邪,满身小家子气,平日里家中姊妹没人愿意同他顽,他就只能和小侄子混混。
不过李纨大概叮嘱过贾兰,莫要和坏怂多顽,所以贾环在贾府里,实际上么得朋友。
贾蔷住在宁国府时,贾环见到他也从不敢摆当叔叔的派头。
莫非如今是看他落魄了,就跳出来踩一脚?
他还真猜对了……
“少他娘的废话,你这没造化的种子,下流的高脚鸡,上不得高台。怪道珍大哥哥赶你出府,连长幼尊卑也顾不得了吗?快给你环三……哎哟!哎哟哎哟!泥揍身么?开苏嗖……”
没等贾环赖兮兮的骂完,贾蔷一手扯住他的面皮,转了半圈,这小癞瓜子登时住了口。
贾蔷面色淡漠的好奇问道:“贾环,谁给你的勇气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此言一出,一旁的贾兰都震惊了。
再怎么说,贾环这瘪犊子也是贾蔷的叔辈啊,怎好动手?
不过更让贾兰震惊的是,方才还拿乔着身份颐指气使的贾环,居然用半边脸挤出了赔笑,含混不清道:“蔷……蔷二爷,哦不,蔷大爷!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再也不敢了……”
贾蔷松开手,贾环得脱后,虽眼睛里藏不住的怨恨,可脸上却满是笑脸,点头哈腰道:“蔷大爷,你请,你请。”
贾蔷懒得理会,径自先行。
背后,贾环一张苍白小脸都快扭曲了,张牙舞爪的无声痛骂着。
贾蔷似有感,刚刚顿住脚,还未回头,贾环就唬了一跳,瞬间散去所有恶毒的表情,谄媚笑脸又浮现在脸上,可惜,贾蔷没有回头……
贾兰尴尬的拉了拉贾环的胳膊,小声道:“三叔,咱们走吧。”
贾环见前面贾蔷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前,方跺脚大声道:“算他跑的快,个球攮的,一会儿看我不收拾死他!”
贾兰欲言又止,见贾环已经上前,索性摇头放弃相劝。
罢了,他娘说的对,还是管好自己就好……
……
贾蔷甫一进门,就看到庭院内几个丫鬟在忙碌。
一个高大丰壮的丫头正嗷嗷叫的指使着小丫头子们将瓜果彩盘摆好,南瓜子和果仁的盘也都要装满了,姑娘们要嗑的。
另外,黄酒要一直温着,漱口的淡茶,净手的绿豆面儿也都要备齐了……
贾蔷认得此丫头,正是贾迎春身边两个丫头之一,司琪。
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这丫头的身份在贾家下人里比较超然。
她是大太太邢夫人陪房王善宝家的外孙女,看在大太太的面上,等闲便是王熙凤都要给这丫头一分薄面。
这样处境下生活的司琪,虽只是个丫鬟,可骨子里却将自己当成了别人口中的“副小姐”。
再加上贾迎春性格软柔,半点主意也难拿,所以平日里这座院子里竟多是司琪来撑着。
司琪也看到了贾蔷,见他空手而来,眉头皱了皱,不过体会贾蔷如今处境艰难,也就没计较许多,大声道:“小蔷二爷来了,快里面请罢。”
贾蔷清淡的面色上浮现出些许微笑,道了句:“多谢。”
然后往房里行去。
看着他持重沉稳的做派,司琪眨了眨眼。
还真不一样了……
正房客厅内,早已是笑语连绵。
温柔可亲的迎春今日穿了一身殷红底五幅捧寿团花的玉绸裙裳,配上腼腆害羞的模样,愈发可亲。
见贾蔷进门,坐在姊妹中间的她立刻起身迎道:“蔷哥儿来了。”
贾蔷从怀兜中取出一本薄册来,躬身道:“祝二姑姑芳辰吉乐,璇阁长春。”
迎春见他还送寿礼,虽是长辈,也有些羞赧,道:“蔷哥儿来就是了……”
一旁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是贾母的娘家侄孙女儿,名唤史湘云者,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贾蔷道:“咦?我听爱哥哥说,你如今是个大财主了,就送一本书呀?”
“哎呀!”
薛宝钗上前拉住这个小丫头片子,嗔道:“你这个侯府大小姐也没送什么大礼,贵在心诚就是,不怕人笑话。”
史湘云闻言,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笑道:“宝姐姐,人家在顽笑嘛,再说,他还是我的子侄辈。”
探春上前笑道:“云儿确实愈发顽皮了。”
黛玉在一旁隐隐冷笑,不过没等她开口,却听迎春惊呼一声:“《黄龙士全图》?!”
此言一出,众人都神色一怔。
当下内阁姑娘们或多或少都会学些棋道,因此对当世棋圣黄龙士不会陌生。
此人惯来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当初内廷三大国手对弈,黄龙士棋高一着,胜过京城棋圣吴崖子,太上皇龙颜大悦,赏其三品官爵,黄龙士拜而不受,逍遥远去。
此后二十年,世间偶有高人传说,但始终难见高人行踪。
直到一册《黄龙士全图》出世,震惊天下。
只是此书在世间流传也只不过昙花一现,就被各家棋派垄断在手。
盖因此棋谱所记棋路,彻底颠覆前人路数,若散之天下,必将改变棋坛大势。
所以此后又二十年间,此棋谱只闻大名流传世间,但能观棋谱真面目者,寥寥无几。
贾家四位姑娘,元春好琴、迎春好棋、探春好书、惜春好画。
对于一个好棋之人,《黄龙士全图》无疑是最佳的礼物。
看着贾迎春爱不释手的模样,众人都笑了起来。
贾宝玉对史湘云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蔷哥儿绝非俗辈。”
史湘云撇撇嘴,大眼睛滴溜溜的瞄向正与诸姑姑们见礼问好的贾蔷,刚想说什么,却忽见房门再度打开,一个小人儿扑了进来,嚎啕大哭道:“三姐姐,球攮的贾蔷打我,他撞客了,一个侄子敢打叔叔,他快打死我了啊!”
众人:“……”
探春一张俏脸涨红,本就神俊的双眉倒竖,几步上前就想动手。
被宝钗拦下后,咬牙喝道:“今儿是二姐姐的生儿,邀你来顽一遭,你不乐意就算了,跑来嚎哪门子的晦气?给我闭嘴!再哭,先赏你一顿好耳光!”
“嘎!”
赖在地上大哭的贾环哭声瞬间而止。
“站起来,站好了!”
贾环耷眉扫眼的站了起来,嘟囔道:“那我还是当叔叔的,就这样被人打了?”
探春瞪眼:“你还说?”
虽呵斥贾环,不过眼睛,到底还是瞄向了贾蔷,目光终究凌厉。
贾蔷看着贾环哂然一笑,道:“我很少与人解释什么,做了便是做了。不过,今日是二姑姑大喜之日,我就分说一二。你从前见了我,多是绕着道走。如今许是见我落难了,见面无故便是辱骂,让我去跪你,还要仔细你捶我……我也是好奇,老爷太太那样的人,怎会教出这样的你。”
说罢,眼眸一侧,清澈微寒的目光与探春相对。
探春见之一凛,心头窝火,随即转头看向贾环,眼神和刀子一样!
自己不尊重,还怨得了别人?
……
第七十六章 好多戏
“好了好了!今儿是二姐姐的好日子,有甚事回头再说。”
宝钗再度劝住了探春后,又看向贾蔷。
贾蔷自无话可说,一个小孩子罢了,他怎会放在心上。
却不想贾蔷和探春没事,贾环却又作起妖来。
倒不再哭闹,可一张脸上的神情惨然,眼神……生无可恋。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和委屈,却还要蒙受不白之冤。
一个八岁不到九岁的孩子,就算再“有才”也不会凭白做出这种神情,可想,他必是有名师的。
他的名师又会是谁呢?众人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位名师就是贾环的母亲,赵姨娘。
赵姨娘此人究竟如何且不多说,问题是,她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后,才会生出这样的神情,让其子贾环学的如此惟妙惟肖呢?
Emmm……
一瞬间,好多人都皱起了眉头。
探春已经气的快要仰倒了,眼见就要爆发。
而其他人此时也不便出面,太尴尬。
这时,“始作俑者”贾蔷就不得不出面了。
今晚他是来做客的,不想将事情弄糟,辜负了迎春的一番好意。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倒也简单,伸出手展现在贾环悲绝的那张脸前,手中有三个小银锞子。
一个一两左右,原就是高门府邸贵人打赏之用。
贾环见之,神情猛地一凝,随即惨绝人寰的神情变的悲愤起来,声音如小鸭子般冲贾蔷大声叫道:“你敢羞辱我?!”
其他人闻言,面色凝重。
此举,的确有侮辱之嫌。
若她们是贾环,那……
简直是奇耻大辱。
探春脸色阴沉的难看,然后就见贾蔷将三个小银锞子减少成为两颗,并警告道:“最后一次机会,你再多事,一颗都没了,我收起来,你爱怎样就怎样。”
贾环闻言,神情一凝,舌头舔了舔嘴巴,商量道:“还是三个吧?你把那个也给我,这事就撂开手了,怎样?”
旁观众人:“……”
贾蔷呵了声,就要全部收回,贾环见之大惊,忙一把从他手中捞走两个小银锞子,并冲大伙点头哈腰的笑了笑,随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耷眉臊眼的站在那,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
薛宝钗强忍笑抱住濒临暴走的探春,劝道:“好了好了,都说了今儿是二姐姐的好日子,你再闹,二姐姐心里就恼了。”
迎春闻言,在一旁有些尴尬笑道:“那倒不至于,不过环儿也好了,准备开席吧。宝玉和林妹妹饿着了可不成……”
史湘云不乐意道:“咱们饿着就行?”
黛玉吃吃一笑,水灵灵的眼睛在体丰微润的宝钗和身子健壮的湘云身上转了圈,继续悠悠的嗑南瓜子。
“好了好了,菜都上齐了,快落座吧。”
见丫鬟、嬷嬷们在外间已经将酒菜摆齐,迎春柔声劝道。
今日她是寿星,大家给她体面,随她一起去了外间。
不过这里的桌子不是贾母荣庆堂上的大桌,自然坐不下那么些。
所以从探春处借了一张桌子来,要分成两桌。
贾蔷主动去坐到副桌去,旁边还有自觉入座的贾兰,以及不情不愿的贾环。
但主桌上人数依旧多了些,探春最先笑道:“我到那边去,正好宽绰些。”
史湘云笑道:“那我也去。”
探春忙拦道:“你不行,你是客,得坐主桌。”
史湘云好笑又好气,叉腰道:“我倒成客了?”
探春忙解释道:“自然是一家人,所以你不是外客,是内客。”
史湘云豪气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小气的,还在乎这个?走走走,一并过去。”又转头问贾宝玉道:“爱哥哥,你过来不过来?”
林黛玉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但冷眼旁观的贾蔷怎么看都觉得这抹浅笑都带着浓郁的讥讽……
他心里笑的不行,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个哪来的那么多戏?
不想林黛玉心思竟敏锐到这个地步,冬泉蒙雾般氤氲着灵气的一双黑漆漆的眸眼突然看了过来,正好看见吃瓜吃的津津有味的贾蔷,并且凶巴巴的瞪了眼……
贾蔷面色木然,默默的转移开视线……
贾宝玉自然不可能过来,史湘云虽气个半死,却也奈何不得。
如此,便成了迎春、惜春、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一桌。
贾蔷、探春、湘云、贾环、贾兰一桌。
虽说贾母没有为迎春大肆张罗生辰,不过菜品依旧颇为丰富。
到底是豪门千金,即便庶出,养在贾母膝下,也依旧是锦衣玉食。
不大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圈菜盘,有盐水肘花儿、松花小肚儿、虫草鸡、兔脯、什锦豆腐、酱瓜丝儿、清拌粉皮儿、红油笋丝儿。
这还不是全部,待坐上诸位坐齐后,热菜才开始上来,也是八盘。
不过,盘子都只是五寸的小盘子,想来也是知道桌子不大,也吃不多。
但菜品依旧不赖:三鲜鱼翅、佛手海参、清蒸白鱼、小炒螃蟹、江米酿鸭子、糖焖莲子、烧百合、炒丝瓜。
另外,每人一碗碧粳米。
荣国府内宅只吃黄酒,多是绍兴女儿红,酒精度不高,甜沁沁的,也不上头。
便是体弱的林黛玉,也能吃上两口。
大家每人说了句吉祥话,待迎春红着脸,眼中含泪的举杯说了感谢语和祝酒词后,大伙就开始动筷子了。
然后,探春、湘云、贾环和贾兰就见贾蔷以均匀但绝对谈不上慢的速度,就着跟前的菜,扒干净了一碗饭。
后宅内眷,一个个莫说出力,便是移动莲足的时候都少,又能有多大的饭量?
所以往日里一人上一小碗饭也就够了。
可贾蔷每日里锻炼身体、读书、转动心思谋算人……
哪一样都是高耗能的活动,再加上下午在金沙帮那边得闻“噩耗”,心力几乎耗尽。
这会儿十分饥饿,一碗饭哪里够吃?
所以他抬起了头,很自然道:“谁添饭?再来一碗,最好能换大碗。”
“噗嗤!”
这般灵敏的,自然只有林小腹黑了。
贾蔷侧眸看去,目光大方神情磊落,问了句:“怎么了?”
“……”
黛玉一滞,反倒说不出话来了,轻轻哼了声,不答又怎样。
不过难得见她吃一次亏,其她人就高兴了。
宝钗微笑道:“蔷哥儿米不够,将我的给他吧,我还没用的,今儿也不饿。”
迎春忙道:“给我的给我的,今儿我做东道。”
贾蔷桌边挨着探春和湘云,两人为难的对视了眼。
其她女孩子都是娇姑娘,她两人可是要吃饭的。
可是连宝钗、迎春都让了,她们两个挨的近的不给,就说不过去了。
贾蔷自然不可能要她们的饭,只是好奇问不远处侍立的嬷嬷道:“没饭了吗?”
嬷嬷赔笑道:“往日里都是按哥儿、姐儿的数下的锅,这等好米,一碗都不敢浪费。没想到今儿……”
贾蔷笑道:“没有就算了,我吃点菜就是。”
那边林黛玉虽有些生气,不过还是用胳膊碰了碰贾宝玉,轻声道:“去把我的给他吧,我原也不爱吃,白白倒了。”
贾宝玉闻言自然愿意,只是不想薛宝钗已经先一步起身,微笑着将她的碗送了过去……
……
第七十七章 宝玉,委屈你了
“蔷哥儿,你吃了吧,我并不饿,正愁如何下肚呢。”
薛宝钗真的白净如雪,身上一股幽香沁人,眸眼清明。
贾蔷看她一眼,接过手后,道了声:“谢谢薛姑姑。”
薛宝钗浅浅一笑,道:“这值当什么,快坐下吃吧。”
说罢,转身回到座位。
贾蔷一边就着饭重新开吃,一边心里感慨。
怪道前世读红楼,都说薛宝钗行事周全,滴水不漏。
她是极符合这个时代道德标准的姑娘,也是心善之人。
但贾蔷除了能从她眼眸中看出热情外,也能看得出冷静的距离感。
这种女孩子,显然主意极正。
在热情待客和礼法规矩的度间,把握的极精准。
这种女孩子,想以花言巧语哄骗她,基本上不可能。
而活的太明白的人,岂不就是一些人口中所谓的心性清寒之人?
只不过在贾蔷看来,她也只是一个严守礼教的人罢……
“咯咯咯!”
“嘻嘻!”
“呵呵呵……”
忽地,正心里想事的贾蔷听到一阵阵笑声,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就见俊眼修眉神采飞扬的探春和小圆脸大眼睛眉眼间颇有英豪之气的湘云都在望着他笑,贾兰虽笑却不抬头,贾环则歪着嘴讥笑不已,就连另一张桌子上,也是笑声不断。
然后就见贾宝玉也捧了一碗饭送了过来,笑呵呵道:“这是你林姑姑给你的,快吃了吧。”
贾蔷闻言,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青花白玉碗,登时无语了,心头想着事,居然不知不觉中又吃完了……
不过既然贾宝玉已经送来了,他也不忸怩,接过后起身看向黛玉方向,谢道:“谢谢林姑姑。”
黛玉见他坦然实诚,点头笑道:“客气什么,再大也和兰哥儿一辈的。”
贾蔷无言以对,贾家诸姊妹一阵笑嘻嘻。
这一回,贾蔷就不再急了,开始品味起菜肴来。
这般,倒也让迎春等人悄悄松了口气,要是再转眼一碗干,大家真要尴尬了,因为没白饭了……
“蔷哥儿,你平日里吃不饱饭么?爱哥哥说你靠烤羊肉串儿发了财,赚了好些银子,他是不是吹大气?”
史湘云直爽,率先打破尬局问道。
贾蔷摇了摇头道:“只是饭量大些而已。”
史湘云笑道:“我想也是,不然也弄不到《黄龙士全图》当爱姐姐的寿礼!”
主桌上黛玉吃吃一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二’姐姐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姐姐的。回来赶围棋儿,你也是‘幺爱三四五’。”
史湘云恼火,反击道:“你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
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就算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
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哪里敢挑她呢……”
宝钗无语道:“虽是顽笑,却越说越不像了。”
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
众人大笑,林黛玉就要翻脸,贾宝玉差点跪下了,劝和道:“今儿是二姐姐的生儿,林妹妹饶了云儿这一遭吧。”
林黛玉到底不忍,咽下这口气,独自生闷气。
探春帮着岔开话题,问贾蔷道:“蔷哥儿,二哥哥说你做的是烤羊肉串儿营生,还说味道极冲,怎地那多人爱吃?”
贾蔷还未说话,“话痨”史湘云就咕咕咕说道:“你可别小瞧他,我在家听二婶婶说,好几个侯府的诰命都来寻她了,就是为了打听到底是宁国贾家的哪一位弄出的这羊肉串儿的方子,能不能抄一份去,家里解馋。”
探春不解道:“怎去问你二婶婶?”
史湘云很社会的道:“元平功臣和开国一脉的功臣关系不怎么好,姑祖丈当年又是能和元平功臣争锋的开国功臣,所以她们不好直接上贾家门儿来讨要。”
另一桌上,迎春笑道:“不就是烤肉么?怎还要秘方儿,周折这么一大圈子?”
史湘云看了静静吃菜的贾蔷一眼,笑道:“可没那样简单,这生意了不得,淮安侯府的少侯爷和蔷哥儿合作了这个后,听说他家军营门口,一溜儿摆了十个烤炉,从早到晚生意不停。一个月至少几百两银子的进项,可能还不止。”
除了贾宝玉不食人间烟火外,其他女孩子心里都或多或少有笔账。
别的不说,连黛玉在内,贾家四位小姐一月的月钱也不过二两,就算是贾母和王夫人,月钱也不过是二十两银子。
贾蔷和人合作,合作的一方一月能赚至少几百两,那他呢?
先前众人还怀疑过他买宅子的四千两银子到底靠谱不靠谱,这会儿就都没疑问了……
贾宝玉不耐烦这个,取笑道:“云儿今儿怎成了算盘珠子,张口银子闭口银子,也忒俗了去。”
史湘云却哼了声,道:“爱哥哥,如今你也大了,就算不愿读书去考个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那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要不然,和蔷哥儿一般学学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
贾宝玉闻言大恼,脸都气得黑青,好在没等旁人劝解,就听落下筷子的贾蔷微笑道:“史姑姑这倒是错怪他了,不是宝玉不愿为官做宰,而是不能。”
史湘云说出这话原本有些后悔,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正犹豫着回头该怎么赔个小礼,道个恼,结果听到贾蔷的话后,怒火又上来了。
她是直性子,最见不得人藏奸窝邪的,听了贾蔷这话,强忍着骂出“放屁”二字,却还是扬起眉尖质问道:“你倒是说说,他怎么就不能了?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宝玉差点吐血仰倒。
可史湘云心里却是窝火,分明是娇生惯养宠溺坏了的,她都看得出,可贾蔷不好好诚心劝人上进,还在这瞎扯,他自己倒会捞钱,真不是好人!
其他人也都纷纷不解的看过来,贾宝玉自己都懵了,他有苦衷?什么苦衷?
却见贾蔷面色清淡,目光不偏不倚,看着史湘云道:“史姑姑年岁虽不高,但想来也是读了不少书的。敢问史姑姑,据史书所记,自古而今,生而异象者,都是何许人也?”
此言一出,自是满场皆惊,凡听懂者,无不睁大眼睛。
贾蔷轻声道:“玉乃天成,口中宝玉,国器也。若非我等大幸,生在太平盛世,只凭宝玉衔玉而生,就是天大的罪过。所以,虽明君当世,不忌讳这些,笃定民意才是天心,但宝玉还是当一世富贵闲人的好,于他,于贾家,都有好处。宝玉,委屈你了。”
宝玉:“……”
热泪盈眶的宝玉,激动的差点没叫一声亲爸爸……
唯有贾环目眦欲裂之余,心里飞速的转动起来,口中含玉是大忌讳?这他也知道哇!!
是不是告诉他娘赵姨娘,娘俩儿悄悄的举报一波走起?
若是能成的话,那……
想一想,贾环就觉得激动的想要飞!
……
第七十八章 二婶婶
贾宝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发自内心的,甚至源自灵魂的,感到一阵狂喜!!
我的花神奶奶哟!!
往后,他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含屈”顽耍了?!
不是他不想读书进学,不是他不想舞刀弄枪承袭祖宗武功,是实力不允许啊!!
其他女孩子们纷纷惊诧,既心惊胆战,又不住猜疑……
真的假的?
贾兰比较独特,依旧不温不火的小老夫子模样。
贾环却好似吃了一口大粪般,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了。
心里疯狂大骂道:这个蛆心的孽障!还要点逼脸不要?
这种恶心无耻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他娘赵姨娘花了多少力气,整夜整夜的在他老子贾政枕头边吹风,就是吹贾宝玉不上进,不如他贾环有出息,贾政对贾宝玉的厌恶也的确与日俱增。
可要是有了这个名义,那还混个屁啊!
他一个庶子,连一点好处都落不着。
刚才倒想着举报一波,可再一想,这种祸事真要发了,别人能逃,可他这个谋逆反贼的弟弟想跑也跑不了哇!
不能举报,我好气哇!!
不过就当贾环义愤填膺之时,却感到一双冷然的眼神看来,他瞪眼看去,就对上了探春那一双神俊严厉的眼睛。
一瞬间,贾环差点唬飞了魂儿。
阖家老小,他最怕的不是老爷太太,更不是他娘,而是眼前这个同胞姐姐。
一时间,什么恼恨怒火都凉了,低着头不敢抬起。
而其他人都没再接这个话,涉及太深,她们不敢多言。
史湘云似也忘了刚才的事,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儿,我听说,现在外面好多人都在骂你。”
贾蔷淡然一笑,没说什么,倒是引起了其他的注意,探春好奇问道:“骂什么?为什么骂他?”
史湘云就将贾蔷醉仙楼遇圣驾的传奇经历描述了一遍,不过和事实有明显的出入。
在众人各色的眼神中,贾蔷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下嘴角,而后淡然说道:“大体是这样,不过有几个谬处。第一,我不是当着太上皇的面说的那些话。是我在教训两个长随,告诉他们太上皇功劳不下高祖和世祖皇帝,正好被微服出巡的太上皇于隔壁听了去。先前,我并不知道太上皇会在隔壁。第二,那些话是我真实的想法,我并不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以我的经历和阅历,想当着太上皇的面扯谎,哄骗于他,只能是自寻死路。所以,外面骂我的人,大多是他们在自以为是,我并不在意。”
众人闻言,看贾蔷的目光再度发生了变化。
史湘云啧啧道:“蔷哥儿,你果真认为太上皇多花银子,到处去逛是对的?”
尽管如今满朝大臣多是景初旧臣,是太上皇的老臣,按理说,都该盛赞太上皇。
可是却不完全如此,因为太上皇几次南巡,再加上大兴土木,大修宫殿,将国库掏的精光。
虽因边疆无战事,不担忧起国难时无军资,可是官员们的俸禄也发不出啊。
每年就拿些香料顶账,也造成了香料泛滥,间接的支援了贾蔷的生意……
当自身利益遭到损伤时,别说是太上皇,就算是高祖世祖皇帝复生,文官们照骂不误。
顶多,在私下里偷偷的骂……
所以当下世道里,太上皇奢靡无度,此点有过于国,乃铁律认知……
贾蔷实在没兴趣和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讨论国家大事,他看着史湘云,问道:“史姑姑,你觉得赚钱难么?”
史湘云一看他这姿态就知道贾蔷不愿伏她,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爷们儿,哪里知道赚钱难不难?”
贾蔷摇头道:“莫说寻常百姓,就是元平功臣,家里过的宽裕的,又有几家?为什么?就是因为生财太难。如今是太平盛世,尚且如此艰难。太上皇接手的江山,却是一个被战争打的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老人家花费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力排众议,顶住了多少骂名才能大兴商事,造就了今日的太平盛世?你觉得,是那些苍蝇一样嗡嗡叫的清流们懂得国事轻重好坏,还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知道?做人,一定要贵有自知之明。”
不过他说完后,见湘云面色陡然涨红,贾蔷还是心底一软,温声道:“史姑姑,我并非是在说你,你是闺中女孩子,哪里能明白这些?我是在说那些明知道这些道理,却枉作不知,为了他们自身的地位和利益,只一味的认为奢靡乃君王第一大罪的清流们。
他们果真是为国为民在发声?也不尽然吧。
这等糊涂人,只顾清谈,半点不务实,视真正民生国事和经济为浊物,却自诩名流国士,于我看来,其实不过一群无自知之明的蠢货。
旁人不说,只提林姑姑之父,清贵为前科探花郎,如今不也在为国家盐政出力?
真正与国有功者,就是脚踏实地操劳国事者,而不是只会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抨击他人。”
史湘云闻言,气呼呼的看着贾蔷,却说不出什么来。
只觉得贾蔷好讨厌,绕了半天还是在骂她,偏她反击不得。
最憋闷的事,她始终不信,一个奢靡无度的天子,难道还成了圣君不成?
不过忽地,她又怔住了,她仔细回想了下贾蔷的话,好像没一句是为太上皇之奢靡辩解的,他都在骂人,骂那些骂他的清流,这人……
而另一边,林黛玉目光简直“慈爱”的看着贾蔷,深以为然的点头叹道:“蔷哥儿果然是个有见解的,不愧能得太上皇盛赞,是个极明白的人呢。”
姑心甚慰啊!
众人喷笑,薛宝钗在她腮上拧了下,取笑道:“人家夸你父亲了,就是个明白人了?”
林黛玉哼了声,反口道:“蔷哥儿还说太上皇是因为大兴商事,才造就的太平盛世哩。宝姐姐你们家是皇商,岂不更是他口中利国利民的大功臣?我夸他是明白人,实则是为了宝姐姐你呢。不识好人心!”
众人愈发大笑。
贾宝玉忍不住笑道:“其实蔷哥儿这些话往日里我早就说过,外面一味的讲究文死谏武死战,却不知他们只是为了邀直求名的禄蠹。圣天子在上,何须他们以死来谏言?太平盛世当道,又哪里需要武死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说的是一回事吗?
贾蔷却笑着赞道:“宝玉能有此觉悟,今生必能做一世富贾闲人。”
众人恍然……
正当气氛渐炙时,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动静,黛玉最先笑道:“除了那讨人厌的凤丫头外,再没别人。”
果不其然,人还未至,笑已先闻:“哎哟!我没来迟吧?可怜见的,给你们这群大姑子小姑子们忙了大半晌的,若是连口热乎菜都吃不上,那才叫冤呢!”
话音刚落,贾蔷就见一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裳,下罩翡翠撒花洋绉裙,光彩夺目恍若神仙妃子的年轻妇人进门来。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不是大名鼎鼎的凤辣子王熙凤,又是何人?
她进门后,居然先没和齐齐取笑她的大小姑子们闹成一团,而是走到贾蔷身后,在贾蔷还未起身前,涂抹着鲜红指甲的双手按住了贾蔷的肩膀,一股浓郁但并不冲人的玫瑰甜香扑鼻而来。
听她高声笑道:“好你个蔷儿,如今出了府自立了门户,我原还担心你过的不好,不想如今你生发了,倒是将我这个二婶婶忘去了一边,几次登门不来见我不说,搬进了梨香院也不来给我请安,你真是出息了!”
贾蔷面色隐隐古怪,盖因这二婶婶似乎有些热情过火了,虽不似他前世看的一些哈批小说里写的那么扯杰宝淡,可就算眼前这般,是不是也靠的太近了些?
不过,既然人家都不怕,他自然不能在乎自己的贞操,去往前躲开些。
他面色恢复如常,微笑道:“二婶婶见谅,之前东府风大,不便去给婶婶请安。”
王熙凤显然没想到他不退开些,只能心里郁闷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眼睛眯了眯后叮嘱了句:“往后记得常请安,不然你的好多着呢。”
然后,这才和取笑她的林黛玉针尖对麦芒的相互挖苦取笑起来……
贾蔷心中一叹: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
第七十九章 贾母相招
“怎么我们到了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好烦的人!”
黛玉看着王熙凤,取笑道。
王熙凤“呸”了声,手里拿着帕子,飞快的在两张桌上点了两圈,连声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两大桌子好菜,哪个不是我细细挑选出来的。如今你们吃饱喝足了,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众人大笑,宝钗笑道:“凤丫头也快坐下来吃些吧。”
王熙凤没说话,却听黛玉又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说,老太太拿出二十两银子的体己银子给二姐姐过生儿,嘱托你张罗些好菜好饭,你倒好,菜上的小碟儿,饭更是不管饱。可怜宝丫头和二姐姐都没吃上饭!”
王熙凤闻言一怔,奇道:“饭不够?”
丹凤眼中笑容瞬间敛起,回头看向侍立在门口的嬷嬷们,吊梢眉已是竖起。
那些嬷嬷们冷汗都快下来了,心里把黛玉和大肚皮贾蔷恨了个透顶,脸上却忙赔笑解释道:“原是够的,哥儿、姐儿们一人一碗饭,往里日这都吃不完。不过今儿个……”
谁能想到,今天来了个大胃王!
探春咯咯笑道:“蔷哥儿一人就用了三碗!”
王熙凤这才明白过来,转怒为喜,她笑说道:“敢情是因为咱们家的饭香甜,蔷儿吃的多了……我还道怎么回事,居然有人敢做耗到我的头上,克扣你们这群小祖宗的口粮,回头老太太、太太还不揭了我的皮!不过……”又对侍立在墙根儿的嬷嬷们道:“往后还是要多备一些,今儿都是咱们自己家人,蔷儿还是晚辈,短点也不怕笑话。若是来了外客,再遇到这样的事,丢了老太太、太太的体面,就没那么便宜的事了。”
嬷嬷们忙道不敢,王熙凤也就作罢,她没必要在一群小姑子跟前展威风。
回头来,王熙凤问贾蔷道:“可用好了?”
贾蔷点点头,她又对众人道:“老太太、太太那边儿要寻蔷儿说话,你们继续顽,今儿也晚了,明儿再请他过来一道顽。”
贾宝玉笑道:“那蔷哥儿明儿你再来。”
贾蔷微微歉意道:“明儿怕是来不成了,一早要出府,晌午就要离京。”
众人都好奇,离京?!
这在她们看来,是天大的事了。
王熙凤也惊诧:“好好的,你要往哪里去?”
贾蔷道:“有一好友,父亲得了重病,要南下去寻名医。”
王熙凤好笑道:“天下最好的郎中都在都中,你倒往南边儿跑?”
贾蔷摇头道:“中医都看遍了,判了个药石无医。不过,津门那里有教堂,有西洋番医,听说也有独到之处,所以我陪她一起去看看。”
王熙凤好奇:“哟,蔷儿,该不会你那朋友是个姑娘吧?”
其她人纷纷笑嘻嘻,贾蔷呵呵了声,没提男女,只道:“是金沙帮的少帮主,为人很不错。不过她麾下都是些粗壮莽汉,并不会照顾人,因此央我帮她一把。”
王熙凤闻言,面色一变,赞道:“没想到,蔷儿你还有义侠之气。”
贾宝玉这才想起来,叹息道:“是金沙帮少帮主啊,我也见过一面,和柳湘莲一起。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没想到,他父亲病成那样了,我竟一点也没看出来,唉……”
王熙凤懒得理会这些,就道:“那正好,咱们快去见老太太、太太罢。”
又对贾宝玉、林黛玉等人道:“你们继续顽。”
林黛玉笑道:“都吃罢了,还继续顽什么?给老太太请个安,各回各家去歇息才是正经。”
听黛玉这般说,贾宝玉等人自也愿意去瞧热闹,纷纷笑着起身。
王熙凤拿两块玉没法子,只能带着一起前往荣庆堂。
……
荣庆堂上,贾母斜倚在高台软榻上。
自从那日被族中孽子贾蔷在此好一通生猛乱怼,自她至贾赦至贾政一起,全无威能,至于族长贾珍更是被指着鼻子一通大骂后,好些日子来,她心里都不受用,总觉得有股气难平。
贾蔷受了委屈她是知道的,贾珍混帐她也知道,按理来说,贾蔷做的不算大错。
可是,贾母却总觉得,他有问题。
看着王夫人和薛姨妈,贾母将心事说出,道:“思来想去,我才想明白到底哪里不对。那孽障,是个心里有反叛的。莫说珍哥儿,就是连我也不曾放在他眼里。大老爷和二老爷的话,他何曾有一言放在心上?这孽障,胆大包天!可是,仗着太上皇赞誉的腰子,偏我们还不能将他好好管教。如今太上皇当着天家和大臣的面,又夸他是明白人,我们就更没法子了。哎哟,这事真真窝心哪。”
贾母终究还是个重规矩的,便是对最心爱的孙儿宝玉,也要他必须知孝道懂礼仪,不能在外人面前给大人丢脸,否则打死不为过。
可贾蔷那日的表现,却让贾家从上到下的大人们颜面扫地,她心里岂能痛快?
薛姨妈不知怎么劝,只能道:“许是还年轻,前些年珍哥儿又惯的太狠了,兴许过二年就好了。”
王夫人则微笑道:“对老太太到底还是恭敬的。”
贾母闻言轻叹一声,道:“眼前也就这么着吧,但愿能省些心。”
正说着,外面廊下丫头通秉王熙凤和家里哥儿、姐儿们都来了。
未几,就见呼呼啦啦一帮小儿女们跟着王熙凤笑语连天的进来,见礼问安。
贾母把贾宝玉和林黛玉叫到了身边,问道:“你们凤嫂子可曾照顾好你们,没曾贪墨了我那二十两银子吧?”
不等两块玉告刁状,王熙凤就高声笑道:“哎哟哟,了不得了!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既高兴要热闹,还要她们吃好顽好,就说不得自己多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那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西,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与他。就那么二十两银子,竟还找补起来了!”
先前压了一肚子郁闷的贾母闻言大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犟嘴,你和我梆梆的!”
王熙凤笑道:“我婆婆也一般心疼两块玉,我都没处诉冤,倒说我犟嘴。”
贾母好一阵大笑后,心情总算舒坦了些,随后,目光落在堂上那道月白斓衫之上……
……
第八十章 闻噩耗
“蔷哥儿,听说你最近买了一套宅子,还是镇国将军的大宅子?”
贾母温言问道。
若是寻常孙辈,哪怕是东府贾珍,她看不顺心,也能招来教训骂一通。
先前贾宝玉被贾政好一通收拾,有人说是贾珍做的耗,不就气得她叫来后狠狠教训了通?
便是不算辈分,她还是大燕一等荣国公夫人,不算宗室,天下比她还贵重的妇人有几人?
富贵了大半辈子了,向来顺风顺水,怎会在后辈面前藏起委屈心思?
可是眼前这位,又不一样。
若只有太上皇的夸赞,那也倒罢了。
孝道当天,有圣人赞誉也不能当免死金牌。
偏偏,贾家先前做下了对不起贾蔷的事,理亏在先,还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狗屁尿事。
为了防止贾蔷炸锅,坏了大事,贾母也只能耐着性子,好好说话。
贾蔷闻言,点头道:“是有这回事,在西斜街那边。”
堂上好些人虽都知道此事,可听了这话依旧动容。
京城买套宅子,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还是宗室王公的豪宅!
贾母按下心里的不安和恼火问道:“你不是在姨太太那边住着?好端端的,怎起了套大宅子?”
贾蔷微笑了下,道:“因为想要开个会馆,好多交些朋友,结识一些有能为之人,以求长进。”
贾母闻言皱了皱眉头,她不大愿意理会外面爷们儿的事,不过倒也愿意支持家里人上进。
贾政书房里养的那么些个清客相公,她都知道,也觉得挺好。
因为那些人都有一技之长,或能文,或通乐,或识画,或知金石之妙。
这也是她偏爱小儿子的地方,相比于贾政的文雅好学,大儿子只知道在家里养小老婆吃花酒,就很让她看不上眼了。
可是,难道为了养清客,就号下一座那么大的宅子?
贾母奇道:“那你手头银子可够不够?若不够,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去用。”
贾蔷闻言,微微躬身,道:“银子够使了,多谢老太太好意。”
贾母愈发奇道:“我使人问了,你从东府里出来并没带什么银子傍身。出去虽支了个买卖,可卖些烤肉就能赚到四千两银子?”
贾蔷并不意外贾母知道这些,反而意外她知道的这么简略粗糙。
不过没等他开口,一旁贾宝玉就笑着帮衬道:“老祖宗可别小瞧了蔷哥儿的买卖,听云儿妹妹说,好些侯府诰命都求到她二婶婶门上,想寻蔷哥儿的方子,用来发财呢。蔷哥儿和淮安侯府一起做买卖,发了不小的财。”
贾母等人再度震惊,一起看向史湘云,问道:“果真如此?”
史湘云刚才吃酒吃的有些多,这会儿脸红扑扑的,憨憨笑道:“可不就是如此?连二婶婶,都想着能不能弄到蔷哥儿的方子。淮安侯府不到一个月就赚了好几百两银子,可把二婶婶馋坏了……”
此言一出,贾母就变了脸色。
坐在史湘云旁的薛宝钗忙拉住她,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刚才和她多吃了点酒,都吃醉说胡话了。”
贾母毕竟出身史家,娘家侄儿媳妇居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实在让她没面子。
王夫人赞许的看了宝钗一眼后,在一旁笑道:“能挣那么些?看来那烤肉是好吃的。”
众人注意力一下就转移了过去,纷纷猜测,到底该有多好吃,才能赚那么些银子。
连贾母都笑道:“我倒忘了这一茬了。”
贾宝玉开心笑道:“我吃过些,像是西域胡人的味道,老祖宗、太太肯定吃不惯。倒是蔷哥儿做的奶油果冰,那个才真正好吃。”
见贾宝玉看来,贾蔷微微笑了笑,道:“原是该送进府里,给老太太、太太们尝尝的。不过正如宝……宝二叔所言,烤肉之法得自西域胡法,味辛辣冲人。好食者,皆是不讲究养生之法的百姓,再者就是习武性烈之人,所以淮安侯府才会将买卖设在军营门口。宝二叔当初吃的,是没加辣椒的,所以他觉得不好吃。”
贾母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对跃跃欲试的贾家姑娘们道:“蔷哥儿说的是正理,那些味道重而爆烈的,吃起来好似过瘾,实则对身子一点好也没有,泥腿子百姓缺盐少味的,他们爱吃也就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可沾不得。”
话锋一转,又道:“纵是一个月能赚上几百两银子,可你出府也不过二月,怎攒得起四千两银子?”
贾蔷道:“除了西域胡方外,我还摸索出了两张染布的方子。其中一张已被京城八大布行之一的恒生布行所得,恒生号少东家王守中也与我成了好友。另外还有一张方子待售,就王守中的估价,这样的方子价值不少于三万两银子。所以,买一处宅子的银子,并不缺的。”
此言一出,荣庆堂上一片寂静。
三万两银子,便是对家财有百万之巨的薛家来说,都绝不算少了。
两张方子,就能得六万两银子……
旁人不说,都不是眼皮子太浅的,独王熙凤一双丹凤眼里看贾蔷的眼神,似快要将他给吃了!
她耗尽心思去放印子钱,一年才能赚几个……
贾母沉吟了稍许后,缓缓问道:“那方子,果真值三万两银子?别不是人家看在太上皇的面上……”
贾蔷淡笑道:“老太太,太上皇虽赞我,但那句话只能护着我,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欺负了去,却不能让我去倚仗之作威作福。而且,如今清流中对我一片斥骂,王家是生意人,躲我尚且躲不及,哪里会花三万两银子讨好我?”
贾母闻言,似也是这么个理,不过又纳闷起来,道:“怎地士林中有人在骂你?”
贾蔷呵呵了声,道:“他们认为我说的话太谄媚,毫无风骨可言,是蛊惑君王贪图享福受用,大肆挥霍的佞幸小人。”
贾母回想了下她所听到的贾蔷说的话,忽然笑了笑,道:“你说太上皇花些银子盖宫殿是好事,岂不合该让人骂了去?不过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有祖宗爵位在,有圣眷在,那些官儿骂几句也不当什么事。前儿你又得了太上皇的赞,还是当着天家和诸年老大臣的面,说你是个好孩子,是个明白人。我今儿看了,确实是个好的,先前委屈你了,那些事不提也罢。往后,你就多来院子里,和你宝二叔一起读书。”
宫里就要到要紧的时候了,她可不想放个不安定因素在外面。
先诓进府里,等宫里大事定了后,再赶出去就是。
为了贾家的大事,她愿意再受些委屈。
却不想,贾蔷听了她的话居然没有感恩戴德,反而道:“老太太,我明儿就要离京南下,去南边儿有事……”
“你去南边儿?”
贾母闻言登时皱起了眉头来,她打心底深处不愿让贾蔷这个能惹祸的离开她的监视范围内。
去南边儿也不成,薛家那位丫头为什么进不得宫?
不就是因为她那混帐哥哥在南边儿办下的好事?
若是贾蔷在南边儿也闯出大祸来,却是要牵连到贾家和宫里的!
正当她沉下脸来要反对时,忽听门口方向传来一阵动静,有丫头禀报说是老爷和链二爷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贾政和贾琏两人面色不好的匆匆进来。
看到贾政的脸色,贾母心头便是一沉。
然后就见贾政目光居然先在林黛玉面上顿了顿,方声音沉重道:“母亲,扬州妹丈那里打发人送信过来,说是他身子骨不大好了,让甥女回去侍疾。”
此言一出,贾母等人自是唬的面色一变,林黛玉那张小脸,更是惨白无一丝血色。
若非病情到了骇人之时,担心临死时无儿女尽孝身前,又怎会这个时候打发人来接?
……
第八十一章 自省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待让鸳鸯和黛玉乳母一起将哭晕过去的黛玉送去暖阁,贾母回过神来追问道。
贾政面色悲痛,对于林如海这个妹丈,他是深有好感,且十分钦佩的。
林如海出身累世列侯之族,出身不俗,这且不提,更于读书一道,极有成就,位列金榜探花之名!
莫说贾政,便是当初贾代善在世时,都颇为喜爱这个东床佳婿。
后来,林如海表现的也的确不俗,深得两代天子信任,隆安帝刚刚登基,就将这位潜邸爱臣送去南边,执掌最要紧的膏腴之处,掌管盐政。
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肥缺!
在这样的肥缺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林如海却表现的几乎无可挑剔。
不仅为朝廷,为隆安天子输送了大量的盐税,个人操守,也得到了朝野钦佩。
这样的人,几乎就是贾政梦想中名臣的典范!
却不想,这位妹丈命运竟如此凄苦。
早年丧父失母,中年先丧子,又亡妻,如今更是连自己也要不成了……
眼圈发红,贾政悲痛道:“八月十五,妹丈书信来为母亲祝节时,信里就说身子不大安稳,但也还尚可,叮嘱我莫要惊扰了老太太,就先没告诉。却不想,转眼间竟到了这个地步!”见贾母也难掩悲伤,贾政又不得不劝道:“母亲不必太过挂念,宫里已经派了御医前往,想来能有奇效。如今只是为了防止万一,所以还要派人送外甥女尽快南下,以尽孝道。”
贾母抹起泪来,哽咽道:“这么些个儿女,我最疼爱的就是玉儿她娘。她不孝,早早舍了我去,留下一个孤女给我,如今竟连这女婿也……”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连忙劝说,贾家姊妹们也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贾母才收敛了眼泪,问道:“派哪一个送玉儿去南边侍奉她老子?”
贾琏忙身前,道:“老祖宗,老爷说了,这一遭让我亲自前往。若是姑丈好了,那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有个不好的,一来还要接林妹妹回来,二来,总也要有个家里人帮林妹妹料理诸事。林家嫡支早就没什么人了,剩下的都是偏远族亲,还远在苏州。”
这里面其实还是有不少名堂的,哪怕林如海再清廉如水,可他毕竟累世列侯之族,有不少家底。
苏、扬之地的土地房舍,价钱不低于京城。
更何况还有黛玉母亲贾敏的嫁妆……
可千万不要小瞧这份嫁妆,贾敏出阁时,其父代善还在,乃真正的超品一等荣国公!
对于最小的爱女,嫁给那一科的今科探花郎,天作之合。
给出的嫁妆,便是王夫人多年后依旧艳羡不已。
这份丰厚的嫁妆,却是要收回贾家,日后归黛玉所有。
总之,这些事没个真正可靠的人去处理,谁都不放心。
贾母闻言,长叹一声道:“若如此,就辛苦琏儿一遭罢……”话说到这,贾母忽然一顿,目光落在一旁贾蔷身上,皱了皱眉,计上心来,道:“不过,只你一个到底不稳当,哪里能操办得过来这么些事?正好,蔷哥儿明儿个也要南下去南边,你们一起作伴前行。”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目光纷纷落在贾蔷身上。
贾蔷无语,看着贾母道:“老太太,我并非前往扬州,而是去津门。”
贾母皱眉道:“你去津门作甚?”
贾蔷解释道:“有一好友,其父重病,在京里已是药石无医。不过听说津门的西洋番医有独到之处,因此送去看看,能不能医治回来。”
贾母恼道:“好哇,一个外姓的朋友老子病了,你都愿意亲自护着去看那劳什子番医。你姑姑的老子病成那般,就留她一个弱女在,你倒不愿出把子力?!”
这老虔婆……
贾蔷正无奈中,就听王熙凤忽然灵机一动,道:“蔷儿,你说的那西洋番医,果真有独到之处?”
贾蔷点头道:“治疗内症不及大燕名医,可对于一些外伤重疾,许是有些独到之处。”
王熙凤一拍手道:“管他内症外疾,既然是有用的,你干脆请上船去,直接带去扬州,在船上先给你那好朋友的老子瞧,到了扬州给你姑祖丈瞧,两下都不耽搁了,和你琏二叔还能彼此做个伴,岂不正好?”
贾蔷还未说话,就听贾琏淡淡道:“他,他行吗?”
你粑粑个龟儿……
贾蔷侧眸看了这货一眼,道:“西洋番人,怕未必愿意南下。”
就听贾母斩钉截铁道:“那西洋番人敢不听?我记得津门总镇原是老国公的旧部,老爷你拿张帖子给蔷哥儿,那番人郎中若是好言不听,就让津门总镇去砸了他的洋庙!”
贾政闻言,虽皱了皱眉,可到底还是应下了。
贾母盯着贾蔷,问道:“你可还有其他的事?”
贾蔷抽了抽嘴角,事到如今,他还能说甚,只好道:“若能不让我失信于人,自然是两全其美更好。”
贾母这才转了面色,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和你二叔二婶婶一道去商议商议,该怎么走才好。我这边也要准备给玉儿多备些东西,一并带了去。”忽又想起:“船可订好了?”
贾琏点头道:“刚使人去问了,正好明日午时有一道客船,从三水码头出发去扬州,已经订好了三间客房。”
贾蔷也点头道:“金沙帮那边也订好了船。”
贾母豪气:“都去退了,我出银钱,给你们订一条整船,你们一道去津门接了人,就去扬州。”
为了困住贾蔷,她也算是出了血本了。
单订一间上房位下扬州,也不过十两银子,已经算是极不错的房间了。
可要是包一艘船,那却要上百两银子。
贾蔷摸不清贾母的心思,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他还口的余地,只能应下。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要仗着穿越者的身份,就自觉智商高人一等。
不提别人,只看贾母,一个后宅老太太,可为了达到目的,其话术水准,一步一个套,稳得飞起。
让贾蔷连拒绝的借口都没有。
现在不清楚的是,这个老太太到底在谋划什么,怎就非要看住他……
……
第八十二章 担待
荣庆堂后不远,甬道边的一座小抱厦内。
这里是王熙凤和贾琏生活的小套院。
自荣庆堂出来,贾蔷就被王熙凤请了过来,商议他和贾琏一并南下之事。
贾琏和贾珍关系极好,所以和贾珍一般,都不怎么瞧得上贾蓉、贾蔷之流。
就算之前贾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贾琏的心思与贾珍是一边的,也就愈发厌恶贾蔷了。
这会儿到了他的地方,也不说让座倒茶,只道了句“乏了”,就回里屋歇息去了。
贾蔷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来。
王熙凤冷眼旁观到这一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贾蔷是什么人?
连在贾母老太太面前都敢说一声“不”,对上贾赦、贾政两位大老爷也敢摇头,更敢和贾珍针尖对麦芒的对峙,让一家人下不来台来,他会怕贾琏?
若是个寻常子侄辈,王熙凤自然不会在意,可眼前这位,虽没爹没娘,却好大的造化,让太上皇点名称赞,这份际遇,就保他等闲让人欺负不得。
要是和贾琏闹起来,没脸的怕多半是贾琏。
念及此,王熙凤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笑道:“明儿你二爷和蔷哥儿要离京去扬州,你赶紧去收拾一下冬日里的衣裳,坎肩、斗篷、暖炉还有换洗的衣裳,一件也不能少。对了,去年我原准备给王仁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你把它取出来包好,蔷哥儿和王仁的身量差不离,正好给他预备着。”
贾蔷微微一扬眉,道:“二婶婶,不用了吧?我去去就回,怎还要预备过冬的衣裳?南边儿离冷还早着呢……”
王熙凤闻言却是“噗嗤”一笑,道:“我道你如今成了精万事皆通呢,原来也有你不明白的地方。你当下扬州是一两个月就能回来的?且不提你那西洋番医到底成不成,就算成了,救妥当你林姑姑的老子她也得在病榻前侍奉二三月吧?若是不成,那反倒容易一些,等林姑丈不成了,你们帮你林姑姑送他一程就是。不过你林姑姑是苏州人,不是扬州人,还要看顾着她扶棺回乡,再加上回乡后乱七八糟的事……总之,没有半年光景,你甭想回京了。”
半年光景什么的,贾蔷倒不在意。
最好等太上皇赞言的加成效果散尽,等所有人都忘了他后再回来更好。
只是……
在津门藏身和躲到扬州去是两个概念,津门距离京城不过二百里地,骑马半日就能赶个来回。
藏身津门,足够遥控京里诸事。
可要是跑去江南……
那和京里这一摊子就完全脱节了,发生个甚事,也难及时响应。
不过……
凡事有利必有弊,反过来亦然。
藏身津门,固然能遥控京城诸事,可也容易露出痕迹来。
在朝堂衮衮诸公和宫里两位至尊看来,这种行为怕实在是太小家子气。
躲到南边去,远隔千里,倒是能让那些人明白他的心思,至少,他不是一个想要靠谄媚之言幸进的小人……
罢了,舍得舍得,若是舍弃京中这点刚刚起步的家业,就能洗脱“美名”,跳出最高层权力斗争的旋涡,不再成为一枚棋子,那简直是赚大了。
且这么自我安慰吧……
念及此,贾蔷点点头道:“多谢二婶婶指点,我明白了,半年就半年吧。”
王熙凤得意大喜不说,平儿也将东西寻了来,轻轻递给了贾蔷。
贾蔷看了平儿一眼,微微颔首致谢,平儿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温婉动人。
王熙凤在一旁看在眼里,忽地轻声笑道:“蔷儿,从东府出来后,跟前就没服侍的人了吧?”
贾蔷闻言,侧眸看向她,道:“薛大哥……薛大叔让香菱照顾我起居。”
王熙凤“哟”了声,惊讶道:“他舍得?为了那香菱,他惹出来多大的乱子,这就给了你?姨妈也不能……”
贾蔷好笑道:“二婶婶说哪里话,只是让香菱照顾我洗漱,并无其他。”
王熙凤目光古怪的看着贾蔷,猫枕着鱼儿还能不下嘴?
不过她看了半晌,见贾蔷眉眼清正,才勉强笑道:“你还真是大了,不似从前那样淘气了。”顿了顿,却终于问出了心里最关心的事:“蔷儿,你那烤肉串儿生意,当真那么赚钱?”
贾蔷摇头道:“怎么可能?”
王熙凤立刻不高兴了,质疑道:“那云儿说的是假的?”
贾蔷道:“她说的倒不假,不过淮安侯府的情况特殊。这烤肉串儿本就是性烈之人才好的口味,淮安侯府把生意做到了军营大门口,想不生意好都难。再加上军营里各处官差都知道那是他们掌军大将军之子的买卖,也都刻意照顾他的生意。如此,才让生意火爆成那样,一天卖好些羊出去。换做旁人,能有三成利就不错了。”
王熙凤闻言,大为失望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她眼珠子又转了转,道:“我舅舅是京营节度使,我若和王家合作,这生意做得做不得?”
贾蔷干咳了声,提点道:“二婶婶,京营节度使名义上能对驻京十二团营有节制之权,但这个,还是要看人的。当年开国功臣时,宁国掌此官职。四王八公,独贾家占去其二,军中威望高隆,权势滔天,何人敢不服?那时自然是有实权的。待世祖朝时,为平衡开国一脉与元平功臣,世祖爷仍将此官职给了只承袭一等将军爵的宁国高祖,但此时,神京十二团营里,已经只有半数服此官位了……再到如今,十二团营中除了扬威大营在镇国公府牛家手里,其余十一大营皆落在元平功臣手中。而就算是扬威大营,有半数以上的军官之位,实则也在元平功臣手中。这京营节度使一职,实际也就名存实亡了。二婶婶想走淮安侯府的路子,几无可能。”
王熙凤气个半死,看了眼贾蔷手里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胸口有些疼。
这件大氅,她也算是下了血本儿了,谁曾想……
见之好笑,略略顿了顿,贾蔷温声道:“二婶婶自是不缺银子使的,不过,若想在外面添个进项,等我回来后,倒是可以好好商议一二。做的好,进项怕是要比烤肉还要来钱,而且,也要文雅的多。烤肉到底是粗糙之物,卖的也多是粗汉,二婶婶参与进去,跌了身份。”
王熙凤闻言,眼睛唰一下明亮惊人,看着贾蔷道:“果真?你这一月都能赚好几百两银子,还能比这多得多?”
偌大一个荣国府,一年的正经进项也就几千两银子罢了。
王熙凤一个月的月钱是十两,一年一百二十两。
不过她还掌着家里发放月钱的事,偷偷拿这笔银子出去放印子钱,一个月倒也能赚上一笔。
再加上她嫁妆里有两间门铺,还有城外一个小庄子,租出去一年也有四五百两的进项。
杂七杂八,一年能进一千两银子就算是好的了。
所以先前听说一个月就能赚好几百两,她才如此心动。
不想贾蔷现在又抛出一门生意来,倒比烤肉串还要来钱,她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不过到底见过世面,也足够精明,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蔷儿,你可别在我跟前弄鬼?到头来,把老娘的银子给诓出去花了,我可和你不罢休!”
贾蔷好笑道:“这你就放心吧,到时候,二婶婶只要出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三年内变不出五千两银子的利来,我贴补给二婶婶。而且也没法弄鬼,许多事都要仰仗着二婶婶来操作,内中门道,二婶婶一看便知。”
论起使用贾家资源来,王熙凤的胆子和手腕比贾琏之流不知强多少倍。
虽然基本上都是往糊了上用,但若能和贾蔷合作,保准能达到双赢。
王熙凤听了愈发想知道什么生意,贾蔷却连连摇头道:“方子还在试着,不过也快要好了,只是一日未好,我就不便说出来。等从南边儿回来后,必能做成。二婶婶莫非急等着银钱用,若是急需,我这里还有些……”
“放你娘的……放屁!”
王熙凤骂道:“我兜里的银子都不知道怎么花呢,还缺银子使?这次去江南,照顾好你琏二叔,他若有什么脾性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上,千万多担待些。”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能担待的,我一定担待。担待不起的,也没法子。”
好不容易多活一世,他凭什么去惯着别人?
连女孩子他都不愿相让,更何况一个草包公子……
听他这般说,王熙凤心里一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平儿面色凝重的从里间走出来,悄悄对王熙凤摆了摆手。
王熙凤面色一滞,知道里面必是有人不高兴了,便对贾蔷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我不留你了。”
贾蔷恍若没看见什么,微微一礼,转身告辞离去。
……
PS:愿我华夏国泰民安,愿我同胞福寿康宁,愿逝者安息,愿我中华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八十三章 薛大傻子
待贾蔷走后,贾琏便从里间出来,满脸不悦道:“和这反叛肏的说那么些废话作甚?我还要他担待?!”
也是贾琏素来不好争,脾性软和的缘故,换做寻常豪门公子,早先怕就闹将起来。
王熙凤也明白这点,忙笑道:“哟哟!这是怎么了?你还不明白我,若不是他得了太上皇的赞,如今连老太太都让他三分,我和他说得着这些?”
贾琏闻言,脸色才好看了些,只还是咬牙道:“太上皇也是老糊涂了,夸这么个小畜生作甚?”
王熙凤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到底是幸还是悲,还两说呢,你没听说,如今外面那些官儿都在骂他?”
贾琏仍不高兴,道:“那你还出馊主意,让他跟着我去扬州?”
王熙凤似笑非笑道:“我是让他跟着你,帮我看着你,少勾引别人家的老婆。”
贾琏登时闹了个尴尬,连连摆手道:“胡说胡说!”顿了顿又道:“明儿我就要走了,今晚我要换个姿势,你可不能不依。”
王熙凤满脸羞红,狠狠啐了口道:“呸!也不害臊!”
贾琏赔笑道:“夫妻敦伦我害什么臊?”
王熙凤目光同情又有些遗憾的看着贾琏,道:“我来事了,服侍不得二爷。”
贾琏闻言大为失望,不过还好,目光转向了一旁装作没听到的平儿,道:“平日里你不让我碰她,今儿你还不让我碰?”
王熙凤噗嗤一笑,道:“她若愿意,我自没话说,她是二爷的通房,当然要服侍好二爷了。”
贾琏闻言刚刚大喜过望,平儿虽名义上是他的通房,可平日里王熙凤跟母夜叉一样,他连摸的机会都没有。
再不想,今日居然得了恩准!
然而,平儿却是红着脸,摇头道:“我和奶奶隔一天来的月事,我还比她早。”
如同一盆凉水倒头上,贾琏悲愤道:“怎会这般巧?该不是你这小淫/妇在诓我?”
平儿冷笑道:“是真是假,二爷心里没数?”说罢,一转身出门而去。
就算是假的,有王熙凤在,也只能是真的。
贾琏这才明白过来,怒视王熙凤。
凤姐儿干笑了声,道:“这浪蹄子也敢跟我摔门子,早晚仔细她的皮!”
又对贾琏道:“行了,马上就要去南边儿见世面了,还馋这一会儿?正经事你还是要多寻思着,林姑丈八成是不行了,林家无后,只一个林妹妹在,你这个如今做长兄的,可要担当起长兄作父的责任来。”
贾琏此刻哪有心思理会这些,没耐烦道:“我还用你说?不看好林妹妹,回来老太太也不会答应。”
王熙凤生生气笑道:“你真傻啊?我说的是这个?”
贾琏奇道:“那你说甚?”
王熙凤压低声音道:“我说的是林家那份家业!”
贾琏无语道:“林家的家业,自有苏州林家去理会,我……”话至此,他忽然笑道:“哦……你说林妹妹的那份?那你更放心就是,少不得将林妹妹的连同姑妈的嫁妆一并带回来。”
王熙凤闻言,对贾琏眨了眨眼,道:“姑苏林家不过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支儿,给他们留下仨瓜俩枣,让他们自己窝里内讧去就是,还能给他们分多少?”
这一下,贾琏才明白过来王熙凤的意思,脸上有些发烧道:“你是说,咱们……这不好吧?那毕竟是林妹妹的……”
王熙凤低声啐骂道:“你也是猪油蒙了心的,林妹妹往后多半是要和宝玉一起的,依老太太对他的偏心,再加上林妹妹一起,这大半座家业怕都要分给他们。况且,林妹妹还有姑妈留下的那份嫁妆,你难道没听太太提起过,那份嫁妆,便是太太都开了眼,说姑妈才是真正金贵的公府小姐。有那么些,怎么都够那一双小儿女造的。咱们又有什么?难不成日后你也想像大老爷那样,空顶着个爵位,在东路院偏宅内过一辈子?”
贾琏:“……”
……
“啊呀!蔷哥儿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
贾蔷回到梨香院,刚入西厢,就见耷拉在桌面上的好大一颗脑袋蹭的一下竖了起来,看着他激动道。
贾蔷莫名,问道:“薛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往日里总是嘻嘻哈哈,万事不放在心上的薛蟠,此刻看起来却是满脸愁苦,憔悴的不行。
然而却听他激动道:“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给我报喜?”
贾蔷愈发摸不着脉络,问道:“同我报什么喜?”
薛蟠三两步上前,高兴道:“我说服花解语,她愿意我给她赎身了!前儿我怎么说的?只要能给花解语赎身,我就把香菱给你!”
贾蔷:“……”
他有些懵然,怎么可能?
一个能婉拒王孙公子的花魁,背后不知有多深的水,会愿意让薛蟠替她赎身给他做妾?!
那可是号称天下第一花魁的女人!
薛蟠见贾蔷傻了眼儿,得意的哈哈大笑道:“怎样,欢喜傻了吧?我就知道,你早就相中香菱那小骚蹄子了!给你给你,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贾蔷有些木然道:“什么忙?”
薛蟠干笑了声,道:“丰乐楼那群球攮的,怕不是穷疯了,听说我要给花解语赎身,开口就要十万两银子!眼下我最多能动用七万两银子,花解语自己攒了一万两,还差两万两的缺头……”
贾蔷回过神来,先是倒吸了口凉气,随即无语道:“我手上哪有两万两银子?”
薛蟠急道:“好兄弟,你是个有能为的,必是有法子的。这七万两我都是瞒着我妈和我妹妹偷偷调用的,可不敢再同她们开口了,且就算她们身边还有银子我也不能再拿了,不然她们没银子傍身怎么活?旁人一个个小球攮的,听说我要借二万银子,都说我撞客了,我撞他们奶奶的歪脚客!如今我全靠蔷哥儿你了,你若都没法子,那我……那我……”
看着薛蟠居然急下眼泪来,贾蔷也是无奈。
这自幼娇惯养大的败家子,也不好说是单纯呢,还是一根筋。
他想了想,还是劝说道:“薛大哥,十万两银子,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啊。为了一个花魁,你……”
见薛蟠变了面色,贾蔷决定转变路数,道:“好,就算薛大哥你重情重义,为了美人一掷万金。可丰乐楼是什么地方?薛大哥你不会不知道,那么多王孙公子在那里都只能规规矩矩的,背后水有多深?他们怎么可能放花解语走?”
薛蟠听贾蔷赞他,火气散了些,再听此言,“嗨”了声,骂道:“丰乐楼那些狗东西也不是好人!花解语如今年岁大了,都二十五六了,他们就嫌她快成老妈子,所以就捧出了一名叫花芙蓉的新花魁来顶替她。花解语眼下能卖个好价钱,他们当然愿意卖。再过三年,等花解语过了三十,这个岁数寻常人家的女人当祖母的都有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花解语年纪大了,我就算再多花十万两银子,也赎不了她。而且花解语也怕了,好多曾经见她一面都难的达官贵人,如今都放话,必是要让她好看,所以我一说愿意护她一辈子,她就认定我了。不然,丰乐楼也快给她梳笼,让她接客赚银子了。她说要是那般,干脆去死。”
“……”
贾蔷脸色有些难看道:“薛大哥,我不在意那花解语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不愿借你银子,可是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会得罪多少人?你薛家,担待不起!!”
第一次,贾蔷大声厉斥这呆霸王。
……
第八十四章 身契
“不怕!蔷哥儿,等花解语赎身回来后,先安置在你西斜街的宅子里。你得了太上皇的赞,还连续得了两次,他们不怕薛家,却不敢动你!再说,你如今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还在乎一个花解语?”
薛蟠铃铛大眼里闪着狡猾狡猾的眼神,看着贾蔷说道。
贾蔷一阵无语,却还是婉拒道:“抱歉,薛大哥,我明儿就要离京南下了,怕是无能为力。”
薛蟠居然仍不在意,摇头晃脑道:“没事,在你宅子里就好!”一副赖定贾蔷的模样。
贾蔷看着薛蟠,忽问道:“这是花解语给你出的主意吧?”
薛蟠这单细胞动物,几时会动这样的心眼……
果不其然,薛蟠闻言一滞,干笑了声,点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蔷哥儿你。”然后又急眼求道:“蔷哥儿,无论如何,你得先帮我想法子弄到两万两银子,不然就糟了!有北地的富商也想为花解语赎身,若是让那王八肏的先凑齐了银子,那可就糟了。你放心,最长一年,短则半年,我一定还你。”
以薛家的财力,二万两银子的确不算大数。
贾蔷闻言,看着鬼迷心窍的薛蟠,一字一句道:“薛大哥,先前我落难时,你不避讳贾珍势力,不怕得罪东府也与我来往,赠我财物接济于我,我铭记在心,也感谢你的义气。所以,只要我能帮到的,我一定帮你。但你要想清楚,这十万两拿出后,薛家说不得就要伤筋动骨了。万一遇到难事,需要急用银子,到那时……你如何交代?更何况,花解语号称天下第一名妓,背后牵扯得多大?我孤家寡人不怕,可你那主意又能瞒得到几时?终一日,必为薛家惹来大祸!”
薛蟠闻言,一张大脸上也满是纠结,最后却仍一咬牙,道:“不管了!这七万两是积攒在家里的存银,只为以防万一时用,又不是抽干了外省各铺里的银子,就算没了,也伤不得元气,最多过二三年苦日子罢。我少逛些青楼,连花解语都娶回来了,我还在乎别的窑姐儿?省一省也就过去了……蔷哥儿,我也知道此事艰难,可办不了此事,我一辈子心里都不会痛快,你就帮我这一回罢!等明年周转过来,我一定还你银子!”说罢,连连给贾蔷作揖。
贾蔷实在无法,只能叹息一声道:“好,既然如此,你可以让她搬去西斜街的太平会馆去住。至于那二万两银子,我现在是真没有。不过,三日后,你可去青塔寺那边寻贾芸,我将一张方子留在他手里,东盛赵家的人多半会去买。到时候,就会有一笔银子入账。”
“果真有?”
薛蟠不可思议的看着贾蔷问道。
贾蔷点头道:“有八成把握。”
喜出望外的薛蟠却又纠结道:“那还有两成呢?”
贾蔷没好气道:“那就是命数合该如此,薛大哥你当死心了。”
薛蟠闻言,也知道贾蔷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连赔笑脸道:“蔷哥儿,我信你的能为,打我支撑门户以来,就没见过比你更有能为的了,你比我爹还有能为!你要是我家里人就好了,可惜我妹妹她……嗯?”
不知想到了什么,薛蟠忽地顿下来,铜铃大眼盯着贾蔷猛看。
贾蔷无语道:“若没其他事,薛大哥且回去歇息吧,我也要睡下了,明儿一早还要出发。”
薛蟠一个激灵,忽地一拍脑门,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那怎么行,我还没写借据!”
贾蔷心里虽愿意,不过嘴上还是客气道:“银子都还没到手,何必……”
薛蟠直摇头道:“蔷哥儿你虽义气,我却不能不讲规矩。若只是二百两,我铁定不打这个借条。可这是两万两,不成不成,若是不写借条,我怕自己都忍不住赖账。”
贾蔷真心觉得这呆霸王有趣,哈哈笑道:“那好吧,你写罢。”
待取来屋内纸笔,薛蟠拿起一笔,塞嘴里用口水润了润笔尖,“呸呸呸”了几声,然后才蘸着墨,歪七扭八的写了份借据,签上了他的大名不说,还按了个手印。
最后递给贾蔷,呵呵笑道:“不白借你的,算二分的利。他娘的,再没想到,我老薛居然有借银子的一天,还好蔷哥儿你仗义。”
贾蔷也没在意,只大致看了眼后便收了起来,摇头道:“什么时候宽裕了,将本钱还上就是,例钱什么的却莫要多说,否则也别再认我这个兄弟了。”
薛蟠闻言大喜,喜的不是省去一笔例钱,而是自觉没认错人,不枉他对贾蔷掏心掏肺。
一时间,他也恨不能掏出心来对贾蔷,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送些什么好玩意儿给贾蔷,忽地,他又“啪”一巴掌打脑门儿上,道:“你等着!”
说罢,头也不回的掉头就跑。
贾蔷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薛蟠这颗大脑袋是他自己打出来的,也没理会许多,准备洗漱洗漱就睡下了。
谁知没一会儿,就见薛蟠满脸兴奋的回来,身边还拽着一面色惊恐之人,不是香菱又是哪个?
薛蟠哈哈大笑着又将一张纸笺拍到贾蔷手中,指着香菱对他道:“蔷哥儿,从今儿起,香菱归你了,这是她的身契!你房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
贾蔷看了眼面色发白十分不安的香菱,忙道:“薛大哥……”
“住口!”
只见薛蟠霸气十足厉声道:“你若还叫我一声大哥,就赶紧将身契收好!你也不想想,我这做大哥的,能忍心看你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吗?不能啊!!”说的是嘶声裂肺,催人尿下。
贾蔷:“……”
一旁香菱心思复杂之极,懵懵懂懂中既有一丝看不清的希望喜意,却也有莫大的惶恐不安和恐惧感,她啜泣道:“大爷,我……我要去见太太和姑娘……”
薛蟠闻言大感没面子,挥舞着拳头瞪眼吼道:“你说甚?你再说一遍!”
香菱唬的发抖,一个激灵躲到了贾蔷身后,却听薛蟠又哈哈大笑道:“小浪蹄子,这下露馅了吧?还给爷装!”
骂罢,同贾蔷道:“行了,此事就这般定下了。你就好好受用吧,若是觉得她不听话,侍奉不尽心,要打要骂都容易,转手卖了也成,我走了。”
说完,转头出门而去。
不过一转过头,薛蟠脸色就露出本相来,皱起一张苦脸来。
既心疼不舍,又头疼该怎么跟薛姨妈和妹妹宝钗交代。
人果然不能装狠逼,装大发了,回头还是要遭罪……
可惜,香菱这么软和漂亮的丫头,他还没吃过一口,唉!
不管了,左右贾蔷明儿要离京,香菱跟了去,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娘也不能再要回来!
解决了心中大难事,又为自己的机灵点了个赞,薛蟠哈欠连天的回房去歇息了。
待薛蟠走后,贾蔷看着默默流泪的香菱,温声道:“不必怕,若舍不得离开姨老太太和薛姑姑,你就回去,待在她们身边吧。”说着,将香菱的身契递到她跟前。
香菱见之身子一震,缓缓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贾蔷,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贾蔷轻笑道:“是真的,我素来不喜欢买卖丁口,也不愿以人为奴为婢。”
香菱怔怔看着贾蔷,看着他脸上柔和俊秀的微笑,感觉好暖,似一直能暖到她心窝底……
不过,她终究没有接过那张决定她命运的身契,因为不是她拿着这张身契,她就是清白身,她是奴籍,想要脱去奴籍,是要专门经过官府脱籍的。
但这些都不是她不拿的缘由,她不拿,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拿上之后,去了奴籍,她能去哪……
若是重回到薛家,那她仍旧为奴婢,仍旧早晚难逃薛蟠的魔爪。
与其那样,不如跟着眼前之人,或许,还能得些怜惜。
香菱低头轻声道:“二爷将这契书收好吧,我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当奴婢的,便是离了二爷,也不定被人如何糟践。若二爷觉得我用心服侍,就……就……”
贾蔷叹息一声,问道:“就什么?”
香菱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梨花带雨的一张懵懂俏脸,看着贾蔷小声哀求道:“只求二爷看在我用心服侍的份上,莫要随意打骂。便是欺负,也莫欺负狠了,轻……轻些……打我。”
自记事起,她已记不清挨过多少打骂冻饿,便是进了薛家,也时常受到薛蟠的威胁和欺负。
所以,但愿日后她能少挨些欺负。
便是受了欺负,也别挨狠了就好……
……
第八十五章 受气
服侍洗漱罢,贾蔷看着铺展了床铺后,就乖巧去了外裳鞋袜,一头钻进被窝里暖床的香菱。
见她一双怯怯的眼睛,虽与他同岁,可分明还是孩子般清澈懵懂的眼神,贾蔷心中有种罪恶感。
常年被人辗转贩卖,她人生的前半段,缺失了好大一截儿,那些常人该有的心思和阅历,对香菱来说,近乎空白。
他心中轻叹一声,面上却微笑道:“我大了,不用陪床的。”
富家公子,如贾宝玉,夜里睡觉必是有人陪床。
倒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只防备夜里蹬被子,或者想要吃茶,起夜。
天气凉的时候,被窝也是凉的,陪床丫头就要先进被窝,用体温将被子暖热。
果不其然,香菱一本正经道:“我给二爷暖被窝,再说,要是夜里二爷想吃茶起夜怎么办?”
看着她不安怯怯又有些稚气的眼神,贾蔷心底一软,微微颔首道:“那好吧。”
见贾蔷近前来,香菱俏脸上到底还是浮起了一抹胭脂色,却还记得赶紧起来,要为贾蔷宽衣。
贾蔷按住她肩头,温声道:“你躺好别动,我自己来就是。入秋夜寒了,你起身染了风寒,明儿还怎么动身南下?”
香菱也是识好歹的人,抿了抿嘴,看着贾蔷露出抹笑意,道:“没事的二爷,我体壮。”
见她还有些得意,贾蔷好笑的摇了摇头,将外裳脱去后,也进了被窝。
别说,美婢暖出的被子里,又暖又香。
不过看到香菱眼中的紧张神色,贾蔷温声道:“睡吧,明儿还要赶路。”
香菱抿了抿嘴,又看了贾蔷一眼,见他看着自己,慌忙闭上了眼。
贾蔷轻笑了声后,吹灭了床角的灯烛,房间陷入黑暗,累了一天,没多久就睡着了……
临睡着前,他心里盘算着,要尽快坐实香菱的名份,不然那位薛姨妈或许会逼着薛蟠讨要回去。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能顺手搭救出一个“薄命司”的苦命人,就不要再忸怩搪塞了……
……
翌日清晨,贾蔷还未睁开眼时,就感觉身上压着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枕头”。
待睁眼一看,就见香菱没甚形象可言的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中。
不是说软萌软萌的女孩子,睡觉也乖巧的紧吗?
轻轻将趴在他胸口的脑袋移开,又将搭在他腰间的大腿推下,正在这时,贾蔷听到了“卟”的一声……
一头黑线中,他迅速起身,远离现场。
然后就见趴在床上的香菱,似乎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贾蔷到底良善,只装作未知她已经醒来,穿上衣衫先一步出门而去。
等关门声响起,香菱才一下睁开了眼,小心用力的嗅了嗅被子里的气味,登时目露绝望之色,昨晚的萝卜吃多了……
然而正在香菱愁眉苦脸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化解这一尴尬丢脸的事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动静,香菱霎时惊慌,连忙再次藏进被窝,并将脸蒙住了。
却因此没有听到,外间轻轻的敲门声……
外门口,莺儿本是宝钗身边的贴身丫鬟,因宝钗得知今日贾蔷要同贾琏一道下江南,因此特意准备了些程仪相送。
倒不是因为宝钗对贾蔷有何想法,只是她做人素来知礼,方方面面都能顾虑妥当。
莺儿在门口敲了敲门,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便轻轻推开了门。
看到外间没人,也没丁点声音,她又细声问了句:“小蔷二爷?”
还是没有动静,不知怎地,莺儿就想起了方才薛姨妈身边的得用丫头同喜悄悄对她说的事,昨儿夜里香菱竟没回来住……
鬼使神差下,莺儿又壮着胆推开了里间的门。
她确实精明聪慧,推开门后并未声张,而是先看向床榻边的地上,有几双鞋……
待看清只有一双熟悉的浅红色绣花鞋后,莺儿眼睛瞬时圆睁,柳眉倒竖。
她屏住呼吸,一步步上前,待看清床榻上果真只有一个女孩子蒙头大睡,却有两只枕头时,她愈发恼怒。
上前抓住被角,然后一把扯开,怒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小浪蹄子,看看做的什么下流事!走,跟我去见太太、姑娘去!”
说着,抓住已经懵了的香菱,要扯她去后宅。
香菱本就非机敏之人,被人狠狠扯开被子时脑海里就已是一片空白。
再看到怒目相视的莺儿,都忘记她的身契已经不在薛家了,只傻傻的往被子里躲,惨白的脸上眼睛里满是怯意,连连摇头,害怕挨打……
莺儿见之愈怒,骂道:“不要脸的骚蹄子,你做得出这等事来,还怕去见官?”
说罢,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东西朝香菱砸去,两只手一起去拽人。
香菱唬的呜呜哭了起来,不敢下床,可怜之极。
正这时,就听到一声厉喝自门口方向传来:“住手!干什么呢?”
香菱唬的一颤,莺儿也气个半死,转过头来怒视贾蔷,道:“小蔷二爷,你干下的好事!香菱这贱蹄子是我家大爷的房里人,我家大爷那样待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道:“做下哪等事?”
莺儿气坏了,嘴巴都不利索了,道:“你敢做还不敢认?你……”
不等她说完,贾蔷看向床榻里的香菱,道:“你没告诉她,薛大哥把你的身契都送来了,如今你是我的人?”
香菱这才反应过来,怯怯的摇了摇头,而莺儿已经凝固在那了,不敢置信道:“什……什么?”又转过头来看香菱,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香菱还是不敢抬头,贾蔷则声音清冷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莺儿心慌意乱中,赶紧将方才丢向香菱的包袱重新捡起来,讷讷道:“小蔷二爷,我们姑娘知道你今日要去南边,特意备了个斗篷给你,说南边儿湿冷,让二爷你保重身子。”
贾蔷闻言顿了顿,到底没让莺儿拿回去,讨厌莺儿可以,迁怒就没必要了。
他面色淡淡的点了点头,道:“放那吧,代我谢谢薛姑姑。”
莺儿也自知闹出是非来,不敢多说什么,放下包袱后,低着头匆匆离去。
待她走后,贾蔷上前,看着床榻上已经不那么惊慌害怕,却仍有些不安的低着头的香菱,温声道:“以后跟着我,不必那么忍气吞声。起来吧,收拾收拾,我们要出门了。”
香菱乖巧的应了声,然后从床榻上起来,穿好衣裳简单洗漱了番后,背起两个小包袱,跟着贾蔷出了梨香院。
……
PS:拐了一个……
第八十六章 摆平
“什么?!”
梨香院后宅内,薛姨妈正在炕上坐着,和宝钗说话,见莺儿急匆匆跑来说了香菱之事后,登时震惊失声道:“再不能够!怎会如此?”
薛姨妈是个勤俭的,却不是一个小气的。
薛蟠大手大脚自不必说,便是宝钗素日里行事,也是大气大方的紧,让人交口称赞。
若换个家里其他的丫头,她怕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可香菱不同,为了一个香菱,薛家着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若非因为香菱,薛家就不会打死人。
付出那样大的代价,甚至还连累到宝钗进宫参选才人赞善之职……
结果如今连点声响都没有,就这样送了出去,这让薛姨妈心里如何能接受得了?
便是宝钗,也蹙起了眉头。
不管怎样,她一直将香菱当成薛蟠房里人相待,算是一家人,从未以奴婢相视。
这样一个小嫂子,居然被送了人?
着实不成体统。
宝钗问莺儿道:“到底怎回事?莫不是误会吧?哥哥虽常骂香菱,但也不舍得随意将她送人。”
听她这般说,薛姨妈也看了过来。
莺儿急的跺脚道:“都睡一张床上了,哪里是误会。我去替姑娘送斗篷时,香菱还在小蔷二爷的被窝里没起呢!”
“啊?这小淫.妇她怎么敢?!”
薛姨妈闻言如遭雷劈,破口骂道,宝钗脸色也难看之极。
莺儿继续道:“我本是要拽那浪蹄子来见太太和姑娘,结果被小蔷二爷给喝住了,说香菱的身契都已经被大爷送给了他,如今香菱是他的人了,我只能回来禀报太太和姑娘。”
薛姨妈气的直哆嗦,吩咐同喜同贵道:“去,速去叫你们大爷来。我今儿倒想问问这畜生,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宝钗忙劝道:“妈,你先别急!”
薛姨妈气的语无伦次道:“不急,我怎能不急?这个孽障,这个孽障,他怎么不把这份家业一并送给别人?连我们通通送去,才更好。”
宝钗叹息一声,道:“妈,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无用。哥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寻常对旁人都大方的不得了,金银随意往外洒,如今蔷哥儿入了他的眼,自然更是不吝这些。”
薛姨妈苦恼哀叹道:“我怎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正说话间,衣衫不整的薛蟠睡眼朦胧的进来,大咧咧的抱怨道:“妈、妹妹,什么事啊这一大早的……”
薛姨妈瞪眼怒斥道:“你这个孽障!我问你,香菱呢?”
薛蟠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左右看了看,便知道此事已泄露,转了转眼珠,然后大脸上挤出笑容来,道:“妈,你听我解释,这蔷哥儿跟前不是没个人照顾嘛……”
薛姨妈怒道:“你心疼他,你给他谁不好,你给他香菱?为了香菱,惹出了多大的麻烦,连你妹妹的大事也耽误了,如今你倒把人轻轻巧巧的送人了,早知如此,当初你这畜生造的什么孽啊?”
说罢,大哭起来。
薛蟠差点没吓死,如今已经这样了,若是让他娘和妹妹知道,他要花十万两银子给一个花魁赎身,还不得生生吃了他?
念及此,薛蟠干巴巴道:“那要不,我再去要回来?”
薛姨妈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捂着心口道:“你把羊送到狼窝里,还想让她全身而退?你这个畜生,是真傻还是装疯哪?今儿一早莺儿去前院,香菱都躺人家被窝里了,你还要回来?”
薛蟠闻言,脸上也浮起一抹复杂的神情,咂摸着嘴角遗憾道:“这样快……”
薛宝钗见她哥哥这般模样,叹息一声,劝薛姨妈道:“妈,如今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气了。再气,香菱也回不来了。况且,蔷哥儿待哥哥也不差……”
薛蟠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妈,要不是蔷哥儿突然要去南省,他还要介绍恒生布行王家少东家给我认识。咱们在南面儿也有织造买卖,若是能和王家结识,大有卑益啊!”
正若有所思的薛姨妈闻言忽地皱起眉头来,不解道:“大有悲意?这话是怎么说的?”
薛宝钗无奈的看了她哥哥一眼后,轻声道:“哥哥是说,大有裨益。”
薛姨妈闻言,看着薛蟠目光怜悯,心里暗叹一声傻儿仔,心也忽然软了,叹息道:“若果真能如此,倒也罢了。可如今又怎么说,他马上就要去南边儿了……”
薛蟠笑道:“蔷哥儿不是新号了处宅子做会馆吗?他将这劳什子镇国将军的大宅子托付给我,让我帮忙看着拾掇。其实也不算我帮,虽然宅子是蔷哥儿的,可这会馆原就有我一份股不是?我、冯紫英还有宝玉三人,一起帮衬着把这宅子弄好,蔷哥儿也就差不离儿回来了。等回来后,便是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妈,不是我吹大气,往后三年里,我不赚出十万两银子的利来,我就是您儿子!!”
“噗!”
一旁同喜同贵还有莺儿都忍不住喷笑。
宝钗面无表情,薛姨妈则气的笑骂道:“你这孽障,怕不是撞客了不成?你赚不出十万两银子来是我儿子,赚出了就不认我这个妈了?”
薛蟠哈哈笑道:“瞧我,都糊涂了,这样,我若赚不出,我就是你老人家的孙……”
“快住口!”
薛姨妈气的咬牙啐道:“小畜生越说越没形儿了!你只要有这股心劲儿,好好去做事经营就好。不过,这香菱给了也就给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缺心眼儿。”
薛蟠连连点头,口中一百个答应,而后又漫不经心道:“妈,提前跟你说好,如今蔷哥儿既然托了我去料理那太平会馆,他不在跟前,那边或添人或添物,我或许要先支些银子替他垫上。不过一定会做好账,等他回来分清楚,一定会还我。你可莫要再受惊吓,小气不答应……”
薛姨妈无奈道:“只要你正经做营生,就是把这家搬空了,我也高兴。就怕你浑来……”
薛蟠心里大定,不过见妹妹宝钗杏眼看来,他忙打了个哈哈道:“如今已经大了,哪里还会乱来?别的不说,总要给妈挣出一份比如今更大的家业来,还要给妹妹攒下一副厚厚的嫁妆,也不负我这辈子当你的儿子,当妹妹一回哥哥!”
薛姨妈立刻被薛蟠之言感动的泪眼汪汪,哪里还再理会其他。
好一阵家庭温煦后,薛蟠告辞离去,出了门,擦抹了把额头,长呼一口气出来,摆平了!
……
PS:我看书评区有一些书友对红楼真的很喜欢,对原著也十分了解,还有自己的见解,而且文笔也很棒,你们要是想写红楼文,可以进群加我私聊,譬如万古生香兄,我可以把责编的联系方式给你,三万字加大纲就能投稿。我一向认为,红楼分支可以诞生出很多好的小说,切入点不同,写出的故事就会不同。三国文能写出那么多同人文来,红楼没道理不可以。譬如穿贾琏、穿薛蟠、穿宝玉、穿贾芸,穿黛玉她弟,穿贾政,穿贾赦,穿贾母,穿刘姥姥……都能写出新意来,一起加油啊!!
第八十七章 告别
青塔寺,五条胡同口。
刘老实一家昨夜就从贾芸那里得闻贾蔷今日要南下的消息,惊的一夜都未睡好。
一早看到贾蔷回来,刘老实一改往日寡言之态,急急问道:“怎么好好的,要往南边去?”
春婶儿也觉得不寻常,因为她知道贾蔷先前还在谋划太平会馆一事,怎么转眼要离京了?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对普通人来说,惯有人离乡贱的认知。
而客死他乡,则是亲人最担忧和牵挂的悲事。
贾蔷却没急着答话,而是往后招了招手,这时背着两个包袱的香菱就蹬蹬蹬的进来了。
一张腼腆微羞干净如清水的脸上,眼眸中目光懵懂,有些怯意。
刘老实一家都是混迹码头几十年的,哪怕是刘老实,人虽老实,可见多了人吃多了亏,也练出几分眼力来,只看香菱这面相目光,就知道是个老实人,因此心里一下就生出亲近之意,含笑问贾蔷道:“这是……”
贾蔷温声道:“舅舅,这是我房里人,日后都跟着我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更名册。”
这个时代,房里人就是通房的意思,距离妾室其实只差个名头。
所谓的名头,就是往衙门户房更名换册。
大燕与前朝不同,纳妾亦需要在衙门户籍里登记一番,妾生子也是有资格分家产的。
通房却不用,通房是可以随意赠送买卖的……
但无论如何,“房里人”便已是自家人了。
刘老实和春婶儿还有刘大妞等人自然高兴之极,刘大妞笑眯眯的拉过羞红脸低着头的香菱,和春婶儿一起说起了家常话。
刘老实居然激动的眼角都湿润了,看着贾蔷动容道:“蔷哥儿,没想到眼看着你都快成亲了,你娘要是还在……罢罢,不提这些。只是,你非要离京去南省么?蔷哥儿,如今家里的银子够使了,你又号了大宅子,还收了房里人,好好过日子吧……”
贾蔷轻声笑道:“舅舅,如今咱们有的东西,都是争来的。不是外甥喜欢争,是这世上,你不争,别人就容不得你过的好。所以,我们想过的体面,不被人欺负,不给人磕头,唯有奋发拼搏。不过这次出京不是为了和谁斗,金沙帮老帮主的身子骨快不成了,少帮主听说我知道西洋番医的一些事,就托我陪她一道前往津门求医。不想贾家那边,一位姑祖丈也病的不轻,所以也托我寻番医前往扬州相救。所以随行的,还有荣国府的贾琏。”
刘老实闻言有些震惊,一来震惊贾蔷居然还识得西洋番医,如此得金沙帮少帮主的信重,二来,则震惊贾蔷对贾家的决绝。
贾琏他是知道是,日后便是荣国府的正经承爵人,贾蔷按理说当尊称一声琏二叔。
谁曾想,竟会直呼其名。
本来刘老实想劝说一二,可又心知自家这外甥主意极正,等闲劝说必是无用,所以只叮嘱了番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
舅舅一家摆平后,贾蔷看着贾芸,问道:“都理顺了么?”
贾芸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金沙帮先前就经过一场血洗,张、洪两位长老又都是金沙帮的元老功臣,所以镇得住局面,还派了四名帮众,在暗中护着我。其他的事,也都照你说的记下了。太平会馆那边,我会寻人好好去做。蔷哥儿,你早点回来。”
贾蔷点头道:“我知道……对了,如果东盛来人给了银子,你拿二万两给薛大哥,他有大用。余下的一万两你且用着,我去江南后,还会打发人送银子过来。还有一事,恒生王家会送些教坊司的乐户入太平会馆,你给孙大娘她们说好了,我不回来,不许她们见一个男丁,就是薛大哥和冯紫英他们也不成。记住了吗?”
面色变了几变的贾芸点头道:“记住了。”
贾蔷“嗯”了声,微笑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好好做事就是,天塌不下来。老娘接过来了么?”
为了防止贾家某些人行曹孟德劫徐庶他娘的旧谋,贾蔷先前就劝过贾芸,将他娘接到金沙帮去。
贾芸苦笑道:“接倒是接去了,可我娘不大高兴,而且不愿闲着,每日里在太平街帮人做事。”
贾蔷笑道:“做些活计不是坏事,忙碌了那么些年,一下清闲下来,反倒容易生倦,只要不累着就好。”
贾芸谢过后,问道:“那老实舅舅他们,当不当紧?”
贾蔷笑道:“贾家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到他们头上。”
不止贾家,有太上皇明晃晃的罩着贾蔷,刘老实一家眼下怕是世上最安全的人了。
“芸哥儿,我料方子一事,只有半数可能顺遂。若是东盛赵家老老实实给了银子,你把方子给了他们后,再把这份锦囊里的秘抄也一并给他们。”
说着,贾蔷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石青色的锦囊,压低声音道:“这个锦囊,极为重要。如果赵家黄汤迷了心,使了幺蛾子来夺方子,或者,利用东府那起子无耻之辈来逼要,你只管把方子给他们就是,但这个锦囊却要直接烧掉,不要和他们强争,强争必然白白吃亏。等他们走后,你立刻带着婶娘搬去淮安侯府,等候消息。待那起子混帐发现出了问题再找上门儿来,就让洪长老告诉他们,另一半的秘方在我手里,让他们直接南下扬州来寻我,不过这一次,却要带足五万两银子,记住了吗?”
贾芸听的头有些大,也有些懵,道:“蔷哥儿,赵家会去……还会去寻东府出面?”
贾蔷冷笑一声,道:“永远不要高估别人的底线。芸哥儿,我会给淮安侯府华安写信,如果他们使坏,你就送你老娘去他府上,你也一并去躲躲风头,切记,万不可回贾家!”
……
等和家人一一告别,而香菱手腕上也多了一个镯子,虽远不如在薛家所见的首饰头面珍贵,但憨香菱却如至宝一般,护在手腕上,喜滋滋。
家,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拿她当亲人而不是奴婢的家,对打记事起便一直漂泊挨打的香菱来说,弥足珍贵。
“上马车罢,我们准备出发了。”
门外,贾蔷对香菱温声道。
香菱“诶”的一应,却先将包袱放在马车车厢内,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刘老实和春婶儿磕了三个头。
这一磕,居然磕的二老落下泪来,香菱起身,也是泪眼汪汪,却还抿紧唇角发誓道:“我一定会照顾好二爷的!”
看到这一幕,贾蔷心里微起波澜。
老实说,他对刘老实一家暂时真谈不上多有亲人之情。
认他们,纯粹是为了日后洗脱不孝之名用的。
在这个连圣天子都要以孝治天下的世道里,“忤逆不孝”的罪名,乃是十恶不赦的极恶之罪。
所以贾蔷要防备贾家那一窝子翻脸不认人。
而他若是能赡养舅舅一家,到时候有刘老实和春婶儿为他说话,情况将会变得很不同。
不过,相处时日长了,且他们对自己也都是十分呵护,贾蔷又非草木铁石之心,对刘老实一家难免渐渐亲近起来。
他看着刘老实和春婶儿还有抱着小石头的刘大妞,温声道:“都回去罢,我是下江南游顽,那是天下景色最佳风色最秀也最富庶之地,不是去边疆戍边。半年之后,我就会回来的。”
说罢,也不啰嗦,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铁头和柱子邀赶着马车,前往了金沙帮。
待去到金沙帮,将香菱送到李婧跟前,约定码头船上见后,贾蔷又赶往了荣国府。
毕竟,名义上来说,他仍是贾家之人。
……
第八十八章 交锋
荣国府,荣庆堂。
今日贾赦、贾政,甚至东府的贾珍、贾蓉父子皆在。
至于宝玉、贾环、贾兰之辈,自然亦齐。
看到贾蔷到来,诸贾却多只当没看到……
高台上,贾母拉着早已哭红眼睛的黛玉,哀怜道:“好孩子莫怕,有外祖母在,天塌不下来。便是有朝一日,连我也没了,你还有你两个舅舅在,还有舅母在。你不信就问问他们,看看哪个敢不把你当亲生骨肉?”
贾赦忙上前赔笑道:“母亲哪里话,外甥女是四妹妹唯一的血脉,咱们家正经的血亲。都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我们既然是最大的,若是连自己亲外甥女都护不住,也没面皮活在世上了。”
贾政也颔首道:“自然是自家亲生骨肉,且我与如海,相交莫逆。他之女,便吾之女。宝玉再欺负你,直接打死。”
贾宝玉:“……”
贾珍也凑趣笑道:“老祖宗,林妹妹不仅有舅舅,也有我等这些表兄在。这样一大家子,都是至亲,要是让妹妹被人欺负了去,就是列祖列宗也不答应。”
贾母满意点头,待黛玉起身谢过诸亲后,才又拉着她的手嘱咐道:“此去南省,万事皆由你琏二哥哥,还有你侄儿蔷哥儿去处置,你只管好好见见你父亲就是。但一定记住,要爱惜好自己的身子。外祖母年纪大了,身边只你一个亲外孙女儿,看得倒比孙女儿还重些。若是你只顾一味的伤心,糟践坏了身子骨,可就辜负了这些年我对你的疼爱了,也让你母亲在天之灵难安……记下了么?”
黛玉哭的眼泪不止,起身拜道:“记下了。也盼老太太万勿挂怀,老太太春秋已高,养护好自己的身子骨为重,待孙女儿回来,再侍奉跟前。”
贾母闻言大为感动,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听了你这话,我才算放心了!”
又对身旁的邢、王二夫人并薛姨妈等人高兴道:“可见是长大了!”
诸人皆含笑点头称是,王熙凤笑道:“有老祖宗日夜教诲,连我这等烧糊卷子也成了大家闺秀知书达礼了,更何况林妹妹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
贾母绷不住笑道:“你这猴儿,也知道自己是烧糊卷子?你大家子出来的倒是真的,可你怎有脸子说自己知书达礼?”
众人都取笑一阵后,贾母又叮嘱紫鹃道:“万勿照顾好你们姑娘,有半点闪失,回来我必是不轻饶的。”
正说话间,荣府大管家赖大自外进来,道:“船已经备好,船上嬷嬷也整理好哥儿、姐儿们的卧房,厨房也从家里选了人送上去了,各色吃食米粮并瓜果,也都送进船舱。”
王熙凤对黛玉笑道:“瞧瞧,老祖宗这次可是掏出了压箱底的银子了,我都恨不能跟你走一趟。若不是林姑丈身体小有微恙,我必自己出银子,给林妹妹你请台戏班子上去。一天听一出戏,听个二十来天,正好到扬州。”
众人皆笑,黛玉也强笑了声谢过,贾母啐道:“这个时候你也出来耍嘴,你真有这个心,就拿出银子来,去的时候看不得,回来的时候还看不得?”
王熙凤一拍手高声笑道:“这有何难?琏儿,快把家里的银子都带齐了,不够就把平儿也带上,实在不行,就把她当了,无论如何,总也要寻个好戏班子,好给林妹妹解闷儿!等林姑丈病好了,林妹妹高兴起来,让她吃好的喝好的,再看最好的戏,一道乘船回来!”
听她这般戏谑胡说,众人都绷不住笑出声来,连林黛玉心里的惶恐似都散了些。
眼见时辰到了,贾母心里也起了不忍离别的凄然之情,不过面上还是堆笑,对眼泪又落下来的黛玉道:“好玉儿,莫要哭了,你虽没个姓林的兄弟手足,可这满屋子的人,哪个不是你的至亲?你两个舅母听说你今儿要回南边儿,都连夜让人准备了好些吃穿用度,给你送上船去了,姊妹们也都牵挂着你……这一去,可万万记得保养好身子骨,莫要让家里人挂念啊。”
说着,到底落下两行老泪来。
众人忙劝,又过了好一阵,待黛玉与诸亲并家中姊妹们一一告别后,由两个嬷嬷护着,送上了门外小轿。
一直到二门前,方下轿换上一架八宝簪缨马车,出了门,便直出城,往码头方向而去。
后面,贾赦带着轻蔑之气的看着贾琏,道:“此去南省,不要只顾着章台走马逛画舫青楼,丢了贾家的脸面,你也活不了。”
贾琏闻言脑门子见汗,连连躬身作保。
贾政则叮嘱道:“南省多有老亲故旧,有机会还是要去拜访一二的。旁的则罢,金陵甄家总要亲自过去一趟,给他家老太太请安。”
贾琏又应下,一旁赖大接口补充道:“若是林姑爷有起色了,自不必多说。若果真有甚不好,二爷帮忙处理起家当来,也可寻甄家相助,在南省,没有他家处置不了东西。就是兑换成金银,也便宜些。”
听闻此露骨之言,贾赦大感满意,点了点头。
贾政虽蹙起眉头来,可到底没说什么,给这老管家留了些体面。
贾琏抽了抽嘴角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最后,尽管诸人再怎么想忽略,可终究无法忽略过去一直在一旁,和两个长随站在一起,与贾家男丁泾渭分明的贾蔷。
贾赦连正眼都不愿看,只轻蔑的哼了声。
按照他的脾性,对于这种逆子,就合该打死。
贾政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开口道:“蔷哥儿,去了南省,有事多与你琏二叔商议。”
贾蔷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贾政语竭,然而他身后一点站着的贾珍却突然起了笑脸,看着贾蔷问道:“听说你把生意都托付给后廊下的芸哥儿打理了?他一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经济营生?等你走了后,我就打发蓉儿去帮你,你放心南下就是。”
贾蔷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我与金沙帮合作,倒是能赚个三五两银子,族里若是揭不开锅了,捐出来也无妨。和淮安侯府合作,却是一文钱都不赚的。”
贾珍冷笑一声,道:“真是笑话,一文钱不赚,那你和他们合作是为甚?”
贾蔷目光清寒,语气淡漠道:“为了什么?我用一月几百两银子的进项,来结一份香火人情,以便来日有那不要脸的畜生贼人欺我时,我这无父无母的孤零之人,不至于毫无保全之力。至于那秘方,也与淮安侯府、怀远侯府、荆宁侯府、景川侯府和定远侯府五家侯府定妥当了,都中只他五家和金沙帮,共六家经营,再不多传一份。你若觉得底子硬,国公府的名头好使,大可去硬讨要便是,看看你这宁国族长的派头,好使不好使……呵。”
说罢,发出一道极轻蔑的讥讽冷笑后,贾蔷也不再理会面色阴沉的贾家众人,翻身上马,在铁头和柱子的护从下,快马加鞭往太平街金沙帮赶去。
背后,贾珍面色一片铁青,看着贾蔷远去的背影,眼神如刀,满是怨毒。
贾政看到这一幕,虽觉得贾珍有些过了,却也不喜贾蔷咄咄逼人的态度。
再怎么说,也当长幼有序才是。
至于贾赦就更是破口大骂道:“这畜生以为傍上几家侯府,就敢目无尊长?等着,早晚揭了他的好皮,打不死他个贱种!”
贾珍倒吸一口气,和贾琏对视了眼后,贾琏点了点头,打定主意若有机会必是要为难为难他,好给自幼顽大到的珍大哥哥出口恶气。
之后,贾琏不再多言,给贾赦、贾政磕了头后,亦骑马赶往码头。
……
PS:也是见鬼了,明明显示已经发布,可看不到,重发一遍。
第八十九章 赐字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香菱今日一早,经历了大喜大悲又死里逃生重活于世的心路过程,真的是……太刺激了!
贾蔷先前将她送进金沙帮少主的房间内,略做叮嘱就离去了。
懵懂的香菱原以为这金沙帮少主是贾蔷极好的朋友,才不避内眷,会视她为弟妹。
不想,贾蔷刚走,这金沙帮的少帮主就搂住了她,欲行不轨之事。
香菱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她拼命挣扎时,却发现根本挣扎不过这男人。
那金沙帮少主还口口声声说,她是贾蔷送与他的。
那一瞬间,香菱连死的力气都没了,如枯槁之木一般。
尤其是看着手腕上舅母才给的镯子,更是堕入万丈深渊……
好在李婧见顽笑开大了,连忙去了喉结,化为女声,连连道歉,才将香菱唤醒过来。
至此,又从极悲,转化为劫后余生之庆幸。
随后便是嚎啕大哭……
李婧差点给她跪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给哄住了。
才哄住没多久,贾蔷就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
贾蔷甫一进后宅,就看出香菱不对,一双桃花美眸都哭成烂核桃了。
李婧苦笑道:“都是我的不是,跟妹妹开了个顽笑,结果……”
贾蔷无语的看着她道:“你再闹过一点,闹出人命来就不淘气了。”
李婧歉意满满道:“都道过歉了嘛,就差磕头了。”
香菱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满的古怪。
这金沙帮少主是女儿身已是想不到之事,可她分明比自己还大,比贾蔷也大,然在贾蔷面前,却是小儿女之态。
要知道,先前没取下脖颈处那劳什子时,这少帮主身上的男子气概,丝毫不逊于贾蔷的。
贾蔷上前,对香菱道:“也赖我的不是,没提前说清楚。小婧没有兄弟,所以自幼充作男儿养。他家是混江湖的,所以你瞧他身上多是江湖气,对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反倒不明白。她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只是给你开个顽笑,不恼了,好不好?”
一个俊俏到精致的少年情郎,用这样温柔体贴的语气同他解释,心头的那些郁气,就真的散没了。
不过香菱刚刚点头答应,贾蔷工科男的本性立刻显露无疑,拔鸟……翻脸不认人道:“好了,没事就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码头,准备登船出发。你先行,我和小婧还有要事商议。”
又转头对李婧道:“跟我去里间。”
说罢,先一步往里而去,李婧又对香菱歉意一笑后,听到前面传来喝声:“磨叽什么?”
李婧赶忙跟上前去,留下香菱一个人,忍不住嘟起嘴来。
……
皇城,九华宫。
这才不到十月,秋叶尚未落尽,然而九华宫内,却已经烧起了地龙。
宫人和侍卫们,行走处,额头多可见汗。
但自然无一人敢抱怨,反而要露出庆幸在此处当差之喜。
盖因这地龙,是为至尊所烧。
太上皇李贽今年其实还不到花甲之年,但身子骨……只能说浪必摧之。
不过,宫人们无人敢议论此事,便是太医,也只会说龙体不过有些清减,大体无碍。
今日一早,太上皇李贽心情不错,于御案前临写了一阙苏子瞻的《念奴娇》后,就着几样小菜,用了一碗御田胭脂米粥。
不过,好心情在听到一则消息后,就有些淡了。
他看着殿内着一身大红坐蟒袍的太监,微微皱眉道:“你是说,宁国府的那个贾蔷,要离京了?”
九华宫总管太监魏五躬身道:“回圣人,正是如此。”
太上皇问道:“因何故离京?可是有人暗中相逼?”
太上皇从容的声音中多了分凝重,也多了分震怒。
他才夸过贾蔷是明白事理之人,若转眼间就被人逼的没了立身之处,那可见背后之人对他已是何等的迫不及待。
怕他今日驾崩,明日就多了一个“戾”“庸”庙号。
魏五听出太上皇之震怒,忙跪地道:“回圣人,据奴婢所查,贾蔷是因为得知金沙帮少主李婧之父重伤难愈,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因此出主意,要去津门寻西洋番医一试。而荣国府的东床姑爷,今扬州盐政林如海也得了重症,已到不治之地,所以荣国太夫人得知贾蔷出京之意后,便让他请西洋番医一并往南去,帮林盐政也医一医。奴婢查证了番,确有此事。”
太上皇闻言,面色稍稍舒缓下来,微微有些好奇道:“金沙帮的少帮主?他和贾蔷什么关系,以前怎未听说过此人?”
当日从醉仙楼回来,宫里早就派人将贾蔷的祖宗十八代调查个底朝天,包括刘老实一家。
可是,并未查出他和金沙帮有什么大交情。
魏五忙道:“先前贾蔷和金沙帮只是合作烤肉串的关系,来往不多,也和当日醉仙楼没甚相干,所以未报。不过从近来回报上来的看,那金沙帮的少帮主竟是个女儿身,还成了贾蔷养在外面的妾室。”
太上皇闻言,哑然失笑,道:“倒是个情种……对了,近日可有人寻他的麻烦?”
魏五赔笑道:“圣人亲自金口夸赞的人,谁敢寻他麻烦?”
太上皇呵了声,淡然道:“连朕的是非都有人敢满天下宣扬,贬斥如泥,更何况区区一黄口孺子?”
魏五闻言,额头见汗,小声道:“回圣人,确有人在私下里污蔑贾蔷当日之言,但没人敢寻他的不是。”
太上皇眼神却愈发阴鹜,道:“那是因为朕还没死!”
此言一出,满殿宫人齐齐跪下,伏地不敢抬头。
太上皇心头起火,却不想怒火攻心,就开始头晕目眩。
好在他心气未衰,并不甘心被病体掌控,因此忙调整呼吸,又吃了口参茶,缓缓平息了眩晕之后,漠然道:“鸾台那边还未有动静?”
鸾台位于乾清宫西,养心殿偏殿,乃军机处办公之地,随时以备天子垂询。
前日太上皇万寿节,除却天家外,便只有三个军机大臣有幸得见天颜,也就听说了太上皇赞誉贾蔷之言。
按理说,太上皇在醉仙楼第一次开口夸赞贾蔷,说喜欢他时,鸾台那些太上皇当初一手简拔起来的景初老臣,就该体悟太上皇心意,做出响应来。
至少,兰台寺那边就该上书,盛赞太上皇功绩,大肆操办此次金秋万寿节,宣告天下太上皇之丰功伟绩。
可是,太上皇等来的却只有暗地里汹涌的讥讽和非议之声。
他知道,这种结果,就是因为前些年国库里没甚银子,年年赤字,让京官们的俸禄晚发了些时日,多发了些香料而已。
太上皇知道这些,也体谅他们的难处,因此从未追究。
若无贾蔷当日醉仙楼之言,太上皇自己或许都罪己在心。
但贾蔷无意中说出那番话后,太上皇的心思就变了。
谁不图名?
连臣子都好名,更何况天子?
没办法就罢了,可如今连一稚子都有此见解和忠君之心,满朝堂食君之禄的大臣们,一个个却还在怨望君父?!
简直大逆不道!
这,才有了太上皇再度开口,二夸贾蔷之事。
然而他的心迹已经这般明白了,却不想,那些景初旧臣,依旧没有动静!!
好啊!
真是好啊!!
太上皇强制按下动怒的心思,面沉如水,淡淡道:“看来,朕这些年确实太宽仁了些。”
说罢,重新起身走到御案边,提笔写了两个字后,同魏五道:“去,送给贾蔷,告诉他,朕听说他还未起表字,这是朕赐给他的表字,让他莫要学那起子无君无父之辈,要恪守本心!”
因方才之言而心惊胆战的魏五上前,拿起诏书,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后呼吸一紧,瞳孔猛然收缩如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