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三章 宝玉の绝路
“这又是要做甚么?”
“这又是要做甚么?”
贾蔷送走李暄、尹浩后,刚至荣府前厅,就见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在李纨、鸳鸯并一众姊妹和媳妇丫头的护从下,从后宅赶来。
看到贾蔷后,贾母一迭声的抱怨不已。
贾蔷心里纳罕,不是说忠顺王府的长史还没走么?
他记得前世读红楼时也有这么一出,那回是忠顺王府的长史走了后,宝玉被打了个半死,贾母等人才赶来的。
这一回怎这样及时?
不过,有外男在,贾母等人自不可能入中堂。
贾母看到贾蔷抱怨了两声后,叮嘱道:“你来的正好!不拘里面发生了甚么事,也要拦住老爷,不许他先动手。等人走了后,我亲自来问,果真宝玉有做的不到的地方,我让他给他老子磕头赔罪就是!”
见贾蔷不怎么想搭理她,贾母又气道:“你不看别的,就看宝玉这两天替你站在那迎客,站的腿也肿了,人也瘦了,你就不能护他一护?”
贾蔷咂摸了下嘴,“啧”了声,笑道:“本来你老开口,再怎样我也该给个体面。可谁知道,宝玉那黑了心的,栽赃栽到我头上来了。忠顺王府的长史来找个唱戏的,宝玉不认也就罢了,非说我知道内情,是我藏的。天地良心,和我甚么相干?怪道这些日子来到处有人诬陷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一直没找着是哪个球攮的干的,这回可算逮着了!”
贾母、王夫人等人唬了一跳,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她们也有所耳闻,原是将信将疑……好吧,原是全信了。
不过大家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不过一个小寡妇,大房又都死绝了,谁理会这个?
莫说眼下,当初贾珍逼迫秦可卿时,西府里难道果真毫不知情?
不愿为了这样的事,得罪贾珍罢。
却没想到,会被贾蔷在这说破。
可这是一回事么?
外面那些谣言,怎可能是宝玉传的……
只看她们的神情,贾蔷就猜出了她们的意思。
其实若只他个人,或是只在外面谣传,他还不大在意。
对他来说,一个色痞的名声,远比一个道德圣人的名声更合适。
可贾蔷得为可卿思量,可卿日后还是要在贾家生活的,若是贾家上下都对她另眼相看,就着实不美了。
虽然可卿才对他说过,为了他,她并不在意……
大不了,就躲在东府不过来便是。
相比先前受到的欺负和屈辱,这点又值当甚么?
但贾蔷还是觉得,能让她少被些长舌妇指指点点更好。
对于可卿,贾蔷并非只想着金屋藏娇当顽物,另有一番安排,会让她有一番事业去做。
他一贯认为,人只有忙起来,有自己的事业,才会活的精彩。
却不愿可卿在各色指点污蔑下做事。
怎不是污蔑呢?
现在原就是清白的,甚么都没干呢……
“合着老太太你们也听过那些谣言闲话,还都当真了?我先前不都给你老解释过了么?”
贾蔷皱眉说道,先前他的确给贾母说过,贾蓉出殡那天去秦家的缘由。
当然,一句话显然无法能释疑,所以他又咬牙恨道:“都是宝玉这些黑了心的下流种子,随意往我身上栽派污名。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今儿我再不饶他!”
听他这样一说,贾母等人立时信了,一迭声道:“谁当真了?谁当真了?这样没王法的混帐话,谁再造谣一句,我非让人撕烂她的嘴不可!珠哥儿媳妇,你回头给凤丫头说,让她留心着些府里上下,谁再说那样的下流话,直接打死!”
李纨应下后,贾母又哄贾蔷道:“如此可好了?那样的混帐谣言,我们压根一个字也不信……且那些话,和宝玉再不能相干。今日事,想来也是无心的,他怕他老子捶他,才想着安在你身上。好了好了好了,回头我让宝玉给你赔不是,还不成?”
见贾母如此,贾蔷也见好就收,不情愿道:“那回头老太太可给他说清楚,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处心积虑的想害我,到处在传我的坏话,想把我定格成十恶不赦之人。这个时候贾家里面谁再说我的坏话污蔑我,那我可是真要翻脸的。”
贾母听了唬了一跳,忙道:“行了行了,知道了,宝玉再不乱说,家里也没人再乱说,你快进去罢!”
……
眼见贾母等人入了偏厅,躲到侧面去等候前厅的动静,贾蔷摇了摇头,为了一个宝玉,也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他进入前厅后,就看到宝玉站在堂下瑟瑟发抖。
主座上,贾政陪着一副笑脸,在同一身着从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说话。
那官员面上带着冷笑,神情有些矜持……
贾蔷站在门厅处,不无疑惑的看着此人,难道此人就没听说过甚么?
再怎么无知,也当知道贾政乃当朝皇贵妃亲父!
就敢如此托大?
好在,看到身着重孝的贾蔷到来,那位长史官还是先起身见礼道:“下官裴敬,为忠顺亲王府长史,见过宁侯。”
贾蔷没理会虚的,直言问道:“你来做甚么?”
裴敬自顾起身,脸色不卑不亢,看着贾蔷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敢烦侯爷作主。若如此,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
贾蔷呵了声,嘴角弯起讥讽,问道:“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
裴敬道:“是这般回事,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贾家衔玉的那位公子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以为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特求上门,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躁劳求觅之苦。
不想下官寻上门来,贵家宝玉先说不知,又说此事全在侯爷处,所以下官斗胆,求侯爷放人。”说毕,躬身行礼。
裴敬说罢,贾政也忙道:“蔷哥儿,若是知道此人下落,还是快说出来的好。”
贾蔷闻言,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宝玉。
却见宝玉连连与他使眼色,还作口型:琪官也是你朋友!
贾蔷见之,抽了抽嘴角,想起当初落魄时,琪官曾送来的五两接济银子,再想想此人背后纠缠的一团乱麻似的干系,还有更乱的冯紫英……
他有些心烦的看向裴敬,不耐道:“此事本侯不知,我们贾家也不知道,如今家里有事,就不多留了……送客。”
裴敬闻言却冷笑道:“侯爷这话可就奇了,贾家怎会不知,现有据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侯爷说了出来,衔玉而诞的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琪官的红汗巾子怎么到了贵府公子腰里?”
宝玉闻言,如遭雷击,再看贾政如怒目金刚般看来,登时连魂儿也散了大半……
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
正要开口交代,却听贾蔷怒声斥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为了一个戏官跑我贾家来说三道四!我贾家子弟腰里系的甚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少在这胡扯乱拿。若有证据,自去步军统领衙门告我贾家私藏人口就是,在这聒噪甚么?”
裴敬闻言大怒,面色涨红道:“侯爷焉敢辱我?下官官位虽卑,却也是朝廷命官!”
贾蔷嗤笑一声,道:“我大燕太祖设王长史,以掌王府政令,辅相规讽,匡正王之过失,统率府僚各供其事。这,才叫朝廷命官。而不是亲王走狗,为他四处奔波去讨一个戏子!忠顺王李祐那老不羞干这些破事时,你可曾规劝讥讽过?可曾匡正王之过失?甚么都没做,你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这会儿倒跑到本侯面前来拿大。给脸不要脸,李祐当面我都敢直啐,更何况你一个狗屁长史?赶紧滚!”
见他如此骄横不留情面,翻脸不认人,贾政急的不得了,他是儒家出身,最讲养气功夫,何曾与人如此撕破面皮过,忙劝道:“蔷哥儿,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何必为了这个畜生,闹到这个地步?”
贾蔷转头看向贾政,道:“二老爷,我贾家子弟,若果真犯了王法,我自不会枉顾国法。可若不曾触犯国法,就绝不允许旁人欺上门来,说三道四。”
说罢,回过头来问裴敬,道:“还等本侯派亲兵来送你不成?”
裴敬再无脸面多留,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贾政到底顾念情面,忙跟了出去相送。
可裴敬哪里将他放在眼里,脚步飞快出了贾家,往忠顺王府而去。
贾政无奈跺脚,叹息连连,正这时,看到贾环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一肚子气的贾政喝令小厮道:“快打,快打!”
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
贾政厉声斥问道:“你又跑什么?上回才教训完,如今又乱跑,当家法大棒打不得你!来人,与我狠打!”
贾环唬个半死,忙跪到跟前道:“原不曾跑,只听到骇人之事,这才忘了老爷的教训,跑了起来……”
贾政皱眉道:“甚么骇人之事,将你骇的连礼数规矩也忘了?”
贾环却不直言,反倒左右看了看。
贾政一挥手,屏退下人,贾环方道:“我听母亲说,蓉哥儿出殡那天,蔷哥儿送蓉哥儿媳妇回娘家,原是为了给宝玉哥哥擦屁股……”
贾政闻言唬了一跳,道:“这叫甚么放屁话?蓉哥儿媳妇和宝玉甚么相干?你再胡吣,仔细你的好皮!”
贾环忙道:“老爷息怒,不是蓉哥儿媳妇和宝玉哥哥有甚么,是宝玉哥哥和蓉哥儿媳妇的弟弟秦钟,跟咱们家家庙里一个尼姑好上了,被秦家老爷撞破三人奸情后,秦家老爷才气死的。真的,前儿宝玉哥哥还去了秦家,又去见了秦钟和那个名叫智能儿的姑子。老爷若不信,只管将宝玉哥哥的长随李贵喊来,一问便知。这些都是那姑子的师父净虚给我娘说的,蔷哥儿是受了老太太的嘱托,才去给宝玉擦屁股的。那智能儿如今也被蔷哥儿给护了起来……”
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道:“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前厅急去,喝令道:“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
贾蔷在里面听到动静就想走,看一场大戏,却被宝玉死死拉住袖角不放,苦苦哀求。
他没告诉宝玉,贾母、王夫人等人就在隔壁。
贾政进来时看到这一幕,愈发气的目瞪口歪,满面泪痕,一叠声喊道:“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他素知宝玉喜好和姊妹们还有丫头顽,甚至听赵姨娘说过,宝玉和一个叫袭人的丫头做下了好事,却一直并未在意。
大家门第里的公子,过了十三四,有个房里人原是正常事。
可贾政却万万没想到,宝玉会顽到这个地步,和秦钟一道与尼姑通女干?还气死了秦家老爷?
这种事,简直如同一万个攻城锤在贾政脑海里轰击着。
这还叫人么?
这分明就是畜生不如啊!
贾政甚至还认得秦家老爷,那是他工部的同僚!!
此事果真传了出去,他贾存周还有何面目见人?
贾蔷看出贾政是动了真怒,外面的青衣小厮们也取来了大棒和绳索。
宝玉见之愈发不肯松开贾蔷了……
贾蔷在,那些小厮就不敢上前,贾政见之气的差点仰倒,就亲自取来大棒,要打杀了这个逆子。
贾蔷虽不想拦,可宝玉躲在他身后,也不好不拦。
不过因为放水,宝玉还是连挨了两下狠的,他才拦住第三下……
正巧,一个打,一个拦时,就听到贾母的声音传了进来:“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贾政泪流满面的举着棒子,心如刀割,回头就见贾母由王夫人、李纨搀扶着进来。
小厮门仆皆退避散尽,所以连宝钗、湘云、三春姊妹们也来了。
看到宝玉被贾蔷护在后面,一个个都觉得欣慰,以为其为大好人,只嘴上说的难听……
贾蔷见救兵来了,对身后面色苍白疼的落泪的宝玉笑道:“这下好了,救星来了。”
宝玉差点没气吐血,无比哀怨的瞪了贾蔷一眼后,看向贾母泪流满面。
不过贾母进来时见他被贾蔷护住了,只当没挨到,再看贾政气的面如金纸,满脸泪痕,唬了一跳,劝道:“你要管教儿子,也该自重才是。到底有了春秋的人了,果真气坏了身子,又置我于何地?”
贾政闻言,许是窝心太甚,竟叩头哭了起来,愈发让贾母惊骇,心疼的上前落泪道:“到底是甚么事,竟到这般地步?宝玉也非十恶不赦之人呐!”
贾政抬起头来,道:“母亲且问那畜生,都做下了甚么好事?”
贾母疑惑的看向宝玉,宝玉以为贾政是在追责琪官一事,小声道:“老爷,儿子与琪官,只是好友,并无其他不可见人之事……”
贾母一听是个戏子,笑道:“我当是甚么……你也要求忒苛刻了些,不过一个唱戏的,小孩子贪顽些,也值当你这般?快起来罢!”
贾政闻言,却气的颤栗起来,起来转身就是一记耳光打在了宝玉面上,只将宝玉打懵在那。
王夫人惊叫一声,贾母也变了面色,看着贾政怒斥道:“你到底要闹甚么?”
贾政指着宝玉对贾母泣诉道:“母亲只问我,怎不问问这畜生,是怎么和那叫秦钟的,合伙**一叫智能儿的姑子的?此事被秦家老爷撞破,生生将人家气死!那是儿子在工部的同僚,素来和我家交好……这畜生做下这等没王法的事,结果人家老子刚死,尸骨未寒,他又跑去秦家和那秦钟还有智能儿胡孱,这样天打雷劈的下流种子,母亲也要护着不成?”
贾母闻言,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瞠目结舌的宝玉。
其他姊妹们,也无不骇然的看向宝玉。
她们也都认识智能儿,因为这姑子打小就随她师父净虚常入荣国府。
越是这样,她们越信了这事……
宝玉怎会干下这样的事?
而此刻,宝玉却是有口难言,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知该解释甚么。
贾蔷同样陷入了犹豫中,想着用不用替这小子分解一二?
好像也没甚么好分解的,因为这些事,听起来还真是宝玉干过的……
不过他好奇的是,谁把这些事给穿连起来的?
此人有点东西,手段狠毒。
这分明是要置宝玉于死地啊……
“母亲,这畜生坏事做尽,都到了这个地步,儿子,儿子还管教不得吗?”
贾政真真是在忍着锥心之痛,连眼睛都充满了血丝,看着贾母问道。
贾母听闻宝玉干下的勾当,也是心惊胆战,害得秦家老爷气死……
她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你管教一下也好,只是,不能打狠了……”
贾政闻言,眼睛瞬间明亮,转过头来,狞笑着看向宝玉。
宝玉:“……”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
第五百七十四章 宝玉实惨,金钏归宁
“啊!”
“啊!!”
中堂宝玉挨打的惨叫声不时传入耳中,偏厅内,贾母、王夫人等人坐立难安。
贾母看着贾蔷悠哉悠哉的吃茶,气的心头窝的有些喘不上气来,问道:“蔷哥儿,宝玉他老子说的那些事,可都是真的?”
贾蔷“啧”了声,思量稍许,点点头道:“倒是都有那些事,没冤枉他。”
宝玉和秦钟是“好朋友”,秦钟又因为宝玉才识得的智能儿,和尼姑偷情为其父所知,才气死了秦业。
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三人的确乱成一团,且前儿宝玉也的确去看望了秦钟和智能儿……
贾母闻言却气的发抖,道:“宝玉年纪小,做下了这样的事,他原不懂事,可既然你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贾蔷摩挲了下下巴,道:“我原以为这些事,老太太你们都知道啊。我若说了,难保不会落个搬弄是非的罪名。”
贾母语滞,王夫人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些事,可是你告诉老爷的?”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岂有这个闲功夫?”
王夫人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只听隔壁宝玉的哭喊声越来越小,着实坐不住了,起身往那边赶去。
等王夫人走后,贾母又问贾蔷道:“果真不是你说的?”
贾蔷无奈道:“我正在东府和恪和郡王还有尹家五公子商议大事,得多闲才会撂下他们,巴巴的跑来告宝玉一状?”
听闻此言,贾母立刻就相信了,姊妹们也纷纷点头。
贾母叹息一声道:“宝玉怎会做下这等事来?那秦家老爷和老爷素来相识,又是工部同僚,宝玉……唉,不给大人脸面,再怎样宠爱,也不得如此。”
这话,倒像是贾母的性子。
正如她原先同甄家那几个婆子说的那般:“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不过,此话音刚落,就听隔壁忽地传来一道极惨的叫声。
这下贾母哪里还记得方才之言,忙站起身来,并不忘叫上贾蔷,道:“快快,快去拦着老爷。”
贾蔷忍笑道:“老太太方才不是说……”
贾母气道:“那也不能果真看着被打死才好啊!”
薛姨妈也劝道:“教训教训就好,就怕打出个好歹来。”
贾蔷呵呵一笑,跟在贾母、薛姨妈身后,正巧宝钗在身旁,他小声问道:“薛大哥昨儿回去后,可说了甚么没有?”
宝钗轻轻一叹,亦小声道:“哥哥说想在附近租套宅子,安置那花解语。”
贾蔷笑了笑,道:“其实也不算坏事,有花解语在,夏家那位姑娘说不得还能有个好对手。不然果真娶了进来,有你和姨太太头疼的。”
宝钗闻言轻笑道:“果真那样厉害?”
贾蔷“啧”了声,笑道:“妹妹是知礼之人,便以为世上姑娘都是知礼的。殊不闻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等她进门儿后便知道了。”
宝钗迟疑了下,道:“我哥哥,也不像是被人降伏得住的罢……”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了声,道:“等着瞧罢。”
笑声惹得贾母、薛姨妈并李纨和其他姊妹们看过来,宝钗羞容满面,没好气的嗔了贾蔷一眼,忽然那么大声……
好在,里面宝玉的惨叫声让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一行人还未入内,在门厅处就看到王夫人趴在已经动弹不得的宝玉身上哭道:“宝玉虽然该打,可这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
王夫人连忙抱紧宝玉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
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
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此时门口的人闻得此言,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起来。
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走向门口,与贾母跪下道:“儿子不肖,生下这等畜生,有失教养之责,干下这等事来。上愧对先祖,亦累得老太太跟着劳烦。实无面目立足于世,不若去了这冠带,寻个清净地出家去罢。”
贾母闻言骇然,面色煞白,身子都摇晃了起来。
贾蔷上前一步,正经道:“二老爷,说到这清净地,巧了,我知道一处。那五台山上有一法华寺,哎呀了不得!主持了难大师,最善与人剃度。还开得一手好光……”
贾政:“……”
贾母原本心如刀绞,痛的几乎无法呼吸,可听闻贾蔷这番扯淡后,居然缓解了许多,咬牙啐道:“这也是人说的话?”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那还能怎么样?让老太太给他跪下,求他想开点,不要舍了这一大家子,不要那样没有担当,西府几百口子还指着他呢?宝玉和二老爷,还真是像啊。”
这话,说的贾政面红耳赤,几无处自容,恨不能在地上寻一条地缝钻进去。
贾母到底是经老了事的,眼睛转了转,问贾蔷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贾蔷风轻云淡道:“还能怎么办?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想来也能长些记性。往后再有不规矩的地方,再教训就是。至于秦业……的确是因为秦钟和智能儿有了私情,才一气病倒了,最终病故。可也是因为他年岁太高,都七十多的人了。身子骨原也一直不好,所以才有了不幸之事。不过秦钟因此而痛改前非,这些时日,每日早起就在秦业灵前读书,一直到天黑。经此变故,他能浪子回头,想来秦家老爷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原谅他。逝去之人,终归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贾政闻言,倒也深以为然,感叹道:“若我今日身死,这畜生能改过自新,那我即刻闭眼,也心甘情愿!”
贾母唬了一跳,忙斥道:“这叫甚么混帐话?你只想着宝玉能上进,等他身子养好了,好生管教就是。只一味的念叨生死,又将我置于何地?”
贾政醒悟过来,忙赔不是。
贾母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也想早些看看宝玉,就对贾政道:“你也下去歇歇罢,管教了一场,宝玉被打狠了,你自己怕也伤的不轻。”
贾政谢过后起身,看见贾蔷站在那,犹豫了下,又问道:“忠顺王府那边……”
贾蔷摆手道:“忠顺王府那边再派人来,二老爷不必理会,直接让人打发到东府去就是,我来料理。”
贾政闻言,不无感激道:“如此,就多谢蔷哥儿了。”
贾蔷摇摇头道:“过几日敬太爷的丧事,还要劳二老爷多费心。我到底年轻,未经过这些事。”
贾政应下道:“原是应该的。”
顿了顿,贾蔷又问道:“今儿背后是哪个在弄鬼?知道宝玉和秦钟还有智能儿之事的,应该没有几个。将这个罪名往宝玉头上安……虽然宝玉的确沾了些边,但此人必怀歹心,还是早点料理了好。”
此言一出,别说贾母,连王夫人都一万个赞成,满面泪痕的看了过来。
贾政却迟疑起来,见此,贾母恼道:“莫非又是那起子黑了心的下流女昌妇背后鼓捣的?”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一下就猜中了背后黑手。
见一旁探春脸色苍白,贾蔷挑了挑眉尖,道:“若是府上的人不好说,可有外面的人掺和此事?”
贾政见贾母脸色愈发难看,想了想,道:“是那水月庵的主持净虚师太所言,她的弟子智能儿私逃出庵,还说……如今她被你护住了,她这个当师父的都没法子管教。”
见众人看了过来,贾蔷摸了摸鼻梁,道:“原想着等这几场丧事办利落后,再清理那些污秽之地,没想到她们又开始作妖了。此事我知道了,回头就拾掇了。”
贾政闻言,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贾政走后,贾母看着贾蔷奇道:“你还护着智能儿那个淫尼?”
贾蔷“啧”了声,不赞同道:“哪里就成淫尼了?秦钟哄了人家,许诺救她出火坑,结果后面就忘了。这事,宝玉八成也有干系。后来人家鼓起勇气私逃出庵,来寻秦钟,这得付出多大的勇气?连性命都不顾了,将余生相托。被赶出去后,落魄街头很是凄惨。我派人寻了回来,又问那秦钟,是打算和人好好过的,我索性就成全了他们。宝玉,你前儿去秦家,他们两个怎样了?”
宝玉这会儿也不装死了,虽疼的要命,可听闻这等事,还是来了精神,道:“那智能儿和钟儿……秦钟一起穿着孝服,给秦老爷守灵来着。秦钟说,他往后要好好读书上进,好好和智能儿过日子。”
贾蔷笑道:“我又积了份功德,不错。”
众姊妹们闻言好笑,贾母却啐了声,道:“你这份想法倒是奇怪,好端端的出家人,不在菩萨佛祖跟前守着清规戒律,做出这样的事来,也算是功德?”
姊妹中有几人也觉得不妥,却听贾蔷道:“老太太,智能儿是打小被买了去剃度的,且不提那水月庵又是第二个药王庙,乌七八糟的,贾家脱不了干系,就说那智能儿,人家自己不想出家啊!总不能因为人家生的贫苦,就只能一辈子当姑子去吧?”
贾母沉默稍许后,叹了声道:“许是命该如此。”
贾蔷摇头道:“若此事和贾家不相干倒也罢了,我也不是普度众生的佛祖。可此事既然发生在跟前,里面还有宝玉的孽债在里面,算了,哪怕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我也出手帮一把……怎么,老太太觉得我多管闲事?那好罢,回头我再发落了她就是。”
“呸!”
贾母气笑道:“整日里就拿宝玉来噎人,如今宝玉也挨了打,再说这个没用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嘱咐王夫人道:“回头给秦家再添份随礼,补二十两银子罢。谁让宝玉也掺和在里面?”
王夫人自然应下,贾蔷正想离去,忽看到王夫人背后站着一个丫头,想了想,认出此人是哪个来,登时有些迟疑……
贾母见此,忙问道:“可是有甚么事不好说?”
贾蔷不再迟疑,道:“平儿如今操持西斜街那一摊子,实在忙不过来,需要些人手帮她。鸳鸯眼下过不去,没法子,我就问她哪个是好的,她就说了一个叫金钏的还不错……”
贾母闻言心里有数,正巧她心里想着缓解一下贾蔷和二房,尤其是贾蔷对王夫人的厌弃。
因而听闻此言后,笑道:“平儿那小蹄子倒是会挑人,金钏是家生子,打小就在府上长大。她老子娘我也认得,都是忠厚本分之人。我隐约记得,她还有个妹妹也在当差?”
贾母回头看向王夫人,还给她使了个眼色,王夫人会意,缓缓点头道:“是,叫玉钏的,也在我跟前办事。蔷哥儿若是要,一并都领了去罢。”
贾母闻言大为满意,回过头来看贾蔷,笑道:“如何?”
贾蔷呵呵笑了笑,道:“是比老太太大方一些。”
贾母:“……”
贾蔷顽笑一句,又看向金钏儿,同她道:“明儿直接去东府寻平儿就是,往后勤勉些。”
金钏儿应下后,贾蔷再同贾母道:“干脆把她老子娘一并送去东府算了,西府这边还是有些不对劲,宝玉腰里系的甚么汗巾子,别人都能知道了去。回头我再帮你老清扫一遍?”
此言一出,诸婆子媳妇丫头们无不色变,贾母也摆手道:“罢罢,再让你拾掇一遍,又是鸡飞狗跳不说,那么点老人也都清扫没了。此事我知道了,回头我亲自盯着去拾整一番。连金钏儿她老子娘一并给你送过去,你快回东府去罢,再耽搁一会儿,连我这屋子也都拆了。”
众姊妹们大笑起来,独宝玉,怔怔的趴在那,黯然神伤。
一为金钏儿,他们可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情分。
二来,竟没人理他了?!
……
第五百七十五章 封氏原姓秦?
贾蔷回至东府时,正见凤姐儿、尤氏领着内宅总管事吴嬷嬷一道,在二门前给黑压压一众媳妇、丫头们分派任务。
贾敬死了后,前三天热闹自不必提,阖族上下都要来哭灵。
远近世交亲戚也都要来祭拜吊孝。
今日空闲下来,但后面仍有大头。
停灵四十九天,每七天为一七,都要设斋祭奠做佛事。
其中数“五七”最热闹,来的人最多。
所以,这场丧事远还未结束。
宁府的下人先前被贾蔷一扫而空,焦大被发落后,基本上没甚么老人了。
所以许多规矩差事,都要重新分配。
太平街上的妇人们,干活都是把好手,肯吃苦卖力,只是大家高门的规矩不是很明白。
凤姐儿虽也系着孝,可她和贾敬都快出四服了,算是小孝,因此不忌讳穿金戴银,只是身上衣服的绸子是素色罢。
饶是如此,看起来依旧光彩神秀,艳气逼人。
她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众媳妇、丫头,笑道:“你们原和别个不同,都是你们侯爷从外面特意招回来的,不是家里的老人。不过既然蔷儿比信几辈子的家生子还信你们,那我也不拿你们当外人了,有事情就直接吩咐了。前两日,大家虽也算勤勉,可还是生出了不少乱子来,还有的险些闹出大笑话。这宁府就蔷儿一个主子,你们若不想让外面拿你们侯爷说嘴,嘲笑他管家无方,最好还是听我一听?”
几个管事婆子忙赔笑道:“理应如此。”
凤姐儿呵呵一笑,点头道:“那就好!这样,我简单分派一下,东边儿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盖不用你们管。西边儿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你们管。
还有这中间的二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你们相干!都记下了?”
诸婆子媳妇忙应下后,退到一边,又上来一批人。
凤姐儿又是有条有理的一通分派,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等悉数指派完后,才想起转头问尤氏道:“大嫂子还有甚么说头没有?”
尤氏笑骂道:“你都指派完了,倒想起来问我……”
正说着,看到贾蔷从前面过来,忙起身笑道:“侯爷回来了!”
凤姐儿看到贾蔷进来,亦是凤眸一亮,笑道:“我隐约听说西府又闹将起来了?现在如何了?”
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最后笑道:“宝玉这回被打狠了,估计能老实些时日。”
凤姐儿却听他口无遮拦,说甚么外面传着“好吃不过饺子,好顽莫过嫂子”的混账话,和尤氏一起啐了口,却都没说甚么。
一个总不好贼喊捉贼,一个则自忖没那个位份。
一时间倒有些古怪起来……
贾蔷忙将金钏儿的事又说了,凤姐儿不高兴道:“我一个人差不离儿让你劈成两半来使,没黑没白的,也不见你帮我讨两个能干的来。平儿那边倒是着紧……”
尤氏在一旁好笑道:“你不过来这边帮几天忙,侯爷往你身上使力气,到头来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平儿是我们府上正经的姨奶奶,当然先着紧她。”
贾蔷却突然想起一人来,道:“我还真知道有一个小丫头子,最适合二婶婶你,保管对你的脾性。”
凤姐儿侧眸问道:“哪个府的?”
贾蔷道:“当然是你们府的。”
凤姐儿闻言气的咬牙笑道:“我们府上有牌面有头脸的丫头哪个我不认得?还用得着你来介绍?”
尤氏笑道:“你不要就给我!”
凤姐儿啐道:“有你甚么事!”
贾蔷道:“是林之孝家的那个女儿,我听说伶牙俐齿,性子爽利大方。二婶婶且先去看看就知道了……”
凤姐儿闻言道:“那行罢,果真是个好的,我领你这个情。”
贾蔷闻言,心中一动,抬眼看去,凤姐儿却已经转过身与尤氏交代起东府之事来:“那边闹成这个样子,我不回去看一遭不成,大嫂子先在这边盯着。我现在过去,到夜里准过这边来。”
尤氏笑道:“成,左右事情你都安排妥当了,我不过在旁边看着一二。只要你晚上过来就行,不然明儿一早我可不知该怎么办了。明儿一早,我还要去西斜街那边。”
凤姐儿闻言笑了笑,没多说甚么。
贾敬是尤氏的亲公公,结果尤氏为了外面的生意,倒将贾敬的丧礼也顾不得了。
凤姐儿这一笑是有些嘲笑,既笑尤氏为了巴结贾蔷什么也顾不得了,又笑贾珍、贾琏这一对兄弟,当初恣意妄为之时,不知有没有想到过今天……
回头与贾蔷对视一眼后,凤姐儿便带着丰儿和绘金两个丫头回西府去了。
目送凤姐儿离去后,贾蔷听尤氏咳嗽了两声,回头打量她一眼,淡淡道:“大奶奶莫要积劳成疾,若身上有不舒坦的地方,万不可讳疾忌医,要早早请郎中才是。”
尤氏忙笑道:“并没甚么要紧的,我身子骨素来健壮,不碍事。对了,明儿西斜街那边新开张,爷过去不过去?”
对于尤氏在没外人在时,直接称呼他为“爷”,贾蔷也是有些没法子。
这世道,女子地位之低,便在于此。
为了能够有个容身之地,越是聪明之人,越能将身份摆的极低。
贾蔷劝过两回没甚用,也就不劝了。
他想了想后,摇头道:“宫里皇后娘娘才打发了五皇子来,告诫我让我老实在家守孝,那我就不好出去了。不过大奶奶也不必担心甚么,那边我都安排妥当了,果真有闹事的,你只管让人打发出去就是。你和平儿在外面代表着宁国府,也是代表着我的体面,谁也不能轻辱了去。带上三姑娘,她脾气暴烈,有她在,你吃不了甚么亏。”
尤氏闻言笑的灿烂,道:“三姐儿若是知道爷这样说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呢。”
贾蔷摆摆手,不接这茬,道:“我还有事要忙,大奶奶也自去忙罢。”
说罢,亦转身往自己小院方向走去。
看着贾蔷离去的背影,尤氏面色阴晴不定。
她如今真是有些弄不明白,贾蔷身上的那些谣传,到底是真还是假。
和可卿那浪蹄子的传言,多半是真的。
尤氏即便是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秦可卿那样的女人,放在宫里便是能祸乱天下的妖妃!
两府上下,没人能比。
能让贾珍豁出去脸不要,自然非同等闲。
可是,贾蔷和凤姐儿……
若说贾蔷是正人君子,显然搭不上。
可若说他是色中恶鬼,似乎也犯不上。
旁的不说,她那两个妹子的姿色,就绝不在凤姐儿之下。
二妹温婉,三妹极其秀美,脾性还刚直,一心都是贾蔷。
但凡贾蔷动些心思,这一对姊妹花,再想恶心点,连她这个伯娘,都未必会逃开他的魔爪。
可贾蔷却愣是拒之于千里之外,离的远远的!
男人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女人再清楚不过。
尤氏看得出,贾蔷是真没这份心思。
这样的察觉,既让尤氏有些欣慰,却也有几分失落和不安。
倒不是因为贾蔷瞧不上她们姊妹,而是她始终觉得,在这座国公府里,她的处境不安稳踏实……
不过,再想想,也不急于一时。
果真能在西斜街那座会馆里帮上大忙,出大力,能有用,想来会安稳许多……
……
神京西城,明玉街。
宁郡王府。
偏殿,宁王李皙较二年前,看起来沉稳了许多,腮边蓄起了胡须。
就连眼神,也比先前深沉了许多。
倒是他对面的年轻人,神情倒一如先前,连相貌也未有多少变化。
“紫英,你在外面游历了一圈回来,看着倒没甚么变化,出去都见到甚么了?”
李皙气度儒雅尊贵,语气亲近,在身边人跟前,是个十分有人格魅力的王爷。
冯紫英见礼罢,笑道:“旁的倒也罢,也来不及游顽观赏甚么。倒是那件事,有些眉目了。”
李皙闻言,深沉的眼睛登时明亮了起来,看向冯紫英隐隐激动道:“秦氏族人找到了?”
冯紫英见李皙如此激动,反倒纠结了下,劝道:“找到是找到了,不过,王爷也别抱甚么希望,东西不在他们身上。”
李皙闻言,紧紧皱眉道:“不在他们身上?不可能!父王当年得了那枚宝玺,一直带在身边,被圈的时候却不在身上了,宫里一直也缺失着那方宝玺。后来孤问过父王,他老人家亲口所言,就在那位贵妃手中。等将来,会有人持宝玺来寻我,辅佐于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不见,宝玺也不见。既然那宝玺在秦妃手里,秦妃死后又没落在宫里,那除了她家人外,还能落在谁手中?紫英,秦氏族人何在?”
冯紫英苦笑道:“如今都不姓秦了,改姓封了。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老头儿在务农,不过,倒还有一个女儿,如今在京里。”
李皙本来眼神已经晦暗下去,可听闻此言,忙追问道:“在京?在哪里?”
冯紫英微微迟疑了下,方答道:“在贾家,宁国府中。”
李皙闻言,眼神瞬间锋利起来……
不过冯紫英又忙道:“那封氏如今在贾家,不过是个厨娘。也是今岁才来的,这里面,还有这样一个官司在……”
说着,他将封氏嫁甄士隐,生英莲,英莲又被拐子拐走,结果直到去年才认回了亲。
封氏被带到京里,和英莲,也就是贾蔷如今宠爱的小妾相认,留在贾家当了个厨娘……
李皙听完后,不无失望道:“就这?”
虽然听起来,好似和当年事风马牛不相及。
但李皙仍觉得,事情未必就会那样巧,怎偏偏就落到贾家去,还在宁国府中?
当年他虽年幼,可也听说过贾敬“忠臣不侍二主”,那样出众的公门公子,文武双全,可为了他父王,却一辈子白衣不入仕。
如今当年那位贱人的族亲,却刚好在贾家?
李皙思量片刻后,直视冯紫英道:“紫英,孤知道你同贾家那位贾蔷有些交情,可此事你还要帮孤,除了你,孤王谁都信不过!你能否再查查,封氏和其女在宁国府里,到底是甚么样一个情况?那事物,会不会在她们手上?”
冯紫英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道:“王爷,封氏之父封肃还活着,封肃是个贪鄙小人,东西果真在封家,他断不会不交出来换取金银的……”又见李皙面色有些不大高兴,心里一叹,道:“也罢,我再往贾家多跑两趟,探个究竟罢。”
李皙笑道:“以你们的交情,也该多跑两趟。贾家东府这二年来,一个接一个的死,怕是他家那里风水不大好。如今偌大一座国公府都让贾蔷得了,贾蔷背后站着林如海,又成了尹家的姑爷,好事占尽。可惜,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闲王入不得他的眼,数次下请柬请他来王府一叙都不肯。也罢,你去帮我问问,到底是何时得罪了他?果真有不对的地方,本王赔个情又如何?毕竟,当年宁府的那位太爷,对孤之父王,可是忠心的很呐。”
冯紫英闻言忙道:“会不会是丰乐楼之事?当初……确实有些龃龉,不过说开了应该就没事了。至于宁府太爷过世……王爷看着,要不要设一个祭棚?”
李皙闻言笑道:“原也这样想来着,可人家避我如虎,孤又何必上赶着贴上去?”
冯紫英摇头道:“设祭棚也并非全为了贾蔷,更为了贾敬。也可告知当年一些旧臣,老千岁之血脉,从未忘记过他们!”
李皙闻言沉吟稍许,方缓缓点头道:“紫英言之有理!”
冯紫英笑了笑,心中犹豫了半晌,终有一事他还是没说出来……
他在贾家西府的耳目说,那个名唤香菱的封氏女,好似和贾蓉之妻秦氏很有几分相像。
不过,也只是听说,并未见过真面目。
冯紫英不愿太过得罪贾家,尤其不愿和贾蔷生分,再者也想不到此事有甚么关联的,毕竟人和人之间有相像之处原就很正常。
所以,当面宁郡王李皙的面,他按下了这一节,未表……
……
第五百七十六章 日常之晴雯的惨叫声
“嗯?”
贾蔷回到小院后,甫一进门厅,就看到中堂北面桌几上,晴雯挺翘的小屁股撅起,趴在那拿着笔在书写着甚么。
一张秀美的脸上,眉头皱起,薄唇亦是紧抿着,盯着纸面如同在看仇人。
在她一旁,龄官轻声细语的教导着执笔姿势。
贾蔷在门厅处看了稍许,突然发觉,如今黛玉因他和林如海的关系,成长出落成了大家闺秀,蕙质兰心,虽仍有一颗执拗坚定的心,却不再如先前那样自怨自艾,眸中常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身上一股病弱之气。
却不想,这龄官的身上,这样的病弱怜气倒是愈发重了。
连那语气,都像极了当初常常泪流一宿直到天明的黛玉……
“侯爷回来了!”
正当贾蔷有些头疼,他似乎成了龄官的惆怅之源,却不知该怎么解时,龄官似有所感,忽地回过头来看见了他,俏脸微红,起身见礼道。
晴雯则恼火的将笔“啪”的一下摔在几案上,啐道:“不写了!甚么劳什骨子顽意儿!”
贾蔷与龄官微微颔首后,上前数步,看到几案上平铺的纸笺上,左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十来个字,都是他的名字。
而右边纸笺上,则是工笔十分清秀的十来个字,亦是他的名字。
见贾蔷目光落在纸笺上,晴雯也自知写的丑,一把抓过纸笺来撕扯碎了,洒了一地。
龄官见了吃了一惊,想劝甚么,却自知身份不合适,只能轻轻一叹。
贾蔷皱眉道:“你这是被狗咬了疯狗病发作了是不是?”
“噗嗤!”
原以为贾蔷偏宠晴雯,不会与她计较这些,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毒辣,龄官一时不察,给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愈发让晴雯羞恼,写了一早上结果就写成那个狗爬模样,她心里本就气恼烦躁,这会儿再被贾蔷当着龄官的面讥讽为疯狗病,晴雯真正气的想要吐血,她咬牙道:“你才……我丢地上怎么了,左右每日里都是我打扫,又不碍着你甚么,你凭甚么骂人?”许也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不舍得骂贾蔷才是疯狗病犯了,还说的那么委屈,因此临了又发狠,连笔也丢到地上去了。
“捡起来。”
贾蔷撂下脸来,沉声道。
晴雯心里恼火,在龄官前就不能让她一回?
他就算不说,难道一会儿她会不捡?
她本就是犟性子,这会儿顶上了,愈发不让道:“我偏不!”
贾蔷点了点头,对龄官道:“你先回去罢。”
说完,上前一把抓住晴雯的胳膊,在她尖叫声中,将她扛在肩头,咬牙道:“今儿不让你知道甚么是规矩,爷往后管你叫奶奶!”
说罢,在龄官不知所措中,扛起拼命挣扎的晴雯往里面行去。
龄官害怕出事,犹豫再三,还是跟上前去,准备劝一劝。
可走到卧房门口,就听到晴雯已经在里面叫了起来。
先是惨叫,可叫着叫着,声音越来越古怪,到后面,更是听的龄官面红耳赤,双腿发软……
最后,几乎扶墙而出。
那声音,要人命。
……
午时,膳堂。
香菱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屁股连板凳都不敢挨的晴雯,嘴里分明在吃饭,却也不知怎么就能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晴雯气个半死,可她身体健壮时都打不过香菱,更何况现在?
先前因为她不听话,被贾蔷带回卧房狠狠收拾了通。
虽因在孝期,不曾真个成事,可除了那个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被他逼着做了通。
真是个坏透了的爷!
晴雯又自我怀疑,是不是真的被疯狗咬过,得了疯狗病。
不然被打成那样,怎么越被打,反而越觉得……滋味古怪呢?
哎呀,不能多想!
晴雯俏脸通红,自觉面皮滚烫,见香菱还在一旁“啧啧啧”,恨的剜她一眼。
香菱也不恼,喜滋滋的呼噜呼噜又吃一碗,奇道:“爷怎么不在家吃饭?”
晴雯哼了声,道:“去舅舅家了……你这两天成天不见人,又跑哪疯去了?小吉祥、小角儿都跟着平儿姐姐去做正经事了,偏你还在外面疯。家里扫洒、擦洗都要我一个,我看你这蹄子要上天!”
香菱先是歉意的嘿嘿一笑,狡辩道:“我帮你挑水了呀,你又挑不起!”不过也只是随口一说,又神采兮兮道:“晚会儿我给你带个好顽的,保管你再喜欢不过!”
“甚么?是甚么?”
晴雯是个急性子,追着问。
香菱挑着眉毛直乐,就是不言语。
晴雯气的没法子,警告道:“你少往家里拿鸟笼子,你又不管,到头来都是我来喂,我才不乐意干这活计呢,又没甚鸟用!”
香菱笑点较低,听了笑的仰头哈哈大笑。
晴雯甚至能从她张开的嘴巴里,看到她里面的小舌头在乱颤……
虽恼的不行,却也被这笑声所感染,没好气白她一眼后,跟着笑了起来。
香菱呼噜呼噜吃完后,站起身就走,晴雯见之眉毛都竖了起来,啐道:“不洗碗,你往哪里去?”
香菱忙正经道:“好姐姐,我去寻爷有要紧事说哩!”
“少放屁!”
晴雯骂道:“你能有甚么要紧事?”
香菱小声道:“是真的,我娘说,这两天外面有人寻她,还说甚么知道我爹的下落,又不让她同爷说。我娘担心我爹,可又觉着不妥,知道我爹的下落,有甚么可瞒着爷的?所以就告诉了我,让我告诉爷呢。”
晴雯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这样要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你还有心思吃饭?”
香菱心里偷偷暗乐,她早先就把这事告诉了李婧,不过这话就不必同晴雯说了,她嘿嘿笑道:“我饿嘛!”
晴雯气道:“真是饿死鬼投胎,一天就知道吃,还不快去告诉爷?果真出了甚么事,仔细你的皮!”
说着,自己一个人收拾起碗筷来。
香菱见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算了,今儿还是我来罢!”
也上前动起手来。
晴雯却推搡啐道:“你这小蹄子,甚么是大事甚么是小事也分不清?快去同爷说去!”
香菱想了想,道:“这样啊……那上个月你借我的二两银子,我不要你了!”
晴雯狐疑道:“你怎么这样好?前儿还同我算利钱来着。”
香菱咯咯笑道:“我同你顽笑嘛!我又没有用银子的地方,你还要拿去供养赖嬷嬷,还要攒银子给你哥哥娶亲,我是你姐姐,我不帮你谁帮你?爷给你银子你还不要。”
晴雯闻言后,感动了好半晌没出声,最后红着眼赶人道:“快去干正经事罢!还当我姐姐,你干脆直接当我奶奶好了!”
香菱嘻嘻一笑,这才转身离开,去寻贾蔷了。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刘宅。
阳光正暖,墙角紫色的藤萝花盛开。
一席竹椅上,贾蔷躺在其上,背后,还不到三岁的外甥小石头,看起来倒像是五六岁的孩子,帮舅舅摇着躺椅。
旁边石头台阶上,一只懒猫慵懒的趴在那,扭着头看了看小主人后,绿色的猫眼儿再看看竹椅上躺着的人,猫爪子似乎有些痒……
春婶儿在抄手游廊上晾晒被褥,不时拍一拍,灰尘四起。
刘大妞看不过去了,嗔道:“娘就不能等等再拾掇,明儿莫非就迟了?蔷弟在这躺着歇息呢,你就在那拍,倒像是在赶人!”
春婶儿闻言,“呸”的一口啐道:“你懂个屁!这被褥网套都是给蔷哥儿备下的,他还嫌弃他自己的物什?”
刘大妞闻言又吃惊又好笑,道:“国公府还缺这个?你多咱给他准备的?再说了,这马上都入夏了,谁还盖棉被?”
春婶儿嘴里仍是不饶人,道:“你如今见天儿和那些小姐奶奶们混,倒忘了自己的根了。你还想在这赖一辈子不成?这些被褥是给蔷哥儿入冬时备下的,等再过几天,就搬回去住,你爹今儿就去青塔寺那边寻宅子去了。”
刘大妞还未开口,贾蔷就皱起眉头不高兴道:“噢哟!!这又是哪得罪舅舅、舅母了?怎就成天想着往那边跑?”
他说话时腿支在地上,后面小石头登时推不动了。
可这小子有些憨,推不动还使出吃奶的劲来,玩命的推,挣得小脸通红,嘴里也是嗷呜出声。
贾蔷反应过来,连松了脚,小石头这才又高兴的推了起来。
春婶儿在抄手游廊上没好气道:“得罪个屁!我和你舅舅待在这,尽享福,身上快起毛了!这日子不是我们爱过的,太清闲了,哪里还是享福,分明就是遭罪!”
贾蔷道:“想干活那还不容易?我府上不是有的是活?”
春婶儿笑骂道:“你可拉倒罢,少扯这些臊驴子话,当我和你舅舅是傻子不成?先前我们在国公府里,那些下人们动辄就给我们下跪磕头,我们给他们还一个,差点没把人孩子吓死。那会儿你们府上还有几个大房的人在,如今就剩你一个了,我们再过去,那还了得?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们明白,可你也体谅体谅我和你舅舅!”
刘大妞生气道:“那我和小石头怎么办?我才和蔷弟说好,赶明儿小石头再大点,就送他去贾家族学里读书。你们这不声不响的去寻宅子,搬回青塔,小石头以后还怎么上学?”
春婶儿又“呸”了声,骂道:“我看是你嫌贫爱富想留在这边,小石头上学还得几年,赶甚么明儿?再说,贾家那族学进去后都是住在里面,和远近甚么相干?”
亲女儿骂起来果然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怎么痛快怎么骂。
气的刘大妞直掉泪……
贾蔷不乐意了,道:“这叫甚么嫌贫爱富?想过好点日子有甚么过错?要回你和舅舅回,姐和姐夫还有小石头不回!”
刘大妞闻言高兴了,道:“就是!要回你们回,反正我住在这,这是我弟弟的宅子,我就爱住这!才不同你们住呢!”
春婶儿笑骂道:“你也不害臊!”
贾蔷还是提醒刘大妞别太嚣张,道:“这宅子我早就过到舅舅名下了。”
刘大妞和春婶儿又吃一惊,正要说话,却见隔壁薛家的丫头莺儿探头进来,看到贾蔷在庭院内后,满脸含笑推门而入。
“莺儿来了!”
春婶儿和刘大妞都很喜欢这个心灵手巧又会说话的丫头,不过贾蔷倒是一般,许是因为当初看到她欺负香菱的缘故。
虽然香菱都已经忘了,那傻丫头从不记谁对她不好,可贾蔷心里总有些不对劲。
不过,看在宝钗的面上,也没给过她难看。
莺儿自然能感觉得出贾蔷的态度,因此在他跟前格外小心恭谨,赔笑道:“我方才在隔壁就听着像是侯爷的声儿,同我们姑娘说了,正巧让大爷和我们奶奶听到了,就打发我过来瞧瞧。若是侯爷在,就请过去说话呢。”
贾蔷不愿动弹,躺在椅子上道:“你给姨太太、薛大哥和薛妹妹说,我晚会儿再过去,这边正和我舅母我姐说话呢。”
莺儿闻言不敢多嘴,赔笑应下,那边刘大妞却赶起人来,笑道:“蔷弟快过去,娘在这边拍被褥,都是土,一会儿呛着你了。我们这边也没甚大事,倒是薛家似有甚么喜事,许是要你帮忙呢,你先去那边,忙完了再回家吃饭。”
贾蔷不大情愿的站起来,看到小石头还在那傻乎乎的摇椅子,脑门上都见汗了,弯腰将他抱起,哈哈笑道:“这小身板儿,好大的气力。回头再多读几年书,舅舅送你去军中,早晚给你娘请个诰命回来!”
小石头自然听不懂,只是嘿嘿傻乐。
刘大妞忙道:“快放下来,小石头越发沉了,抱一会儿胳膊就发酸。”
贾蔷却不理,抱上就走,笑道:“我带去薛家转转,老窝在家里做甚么?等舅舅他们走了,姐你就带上小石头住国公府去,让他多见些人。”
刘大妞求饶道:“你可快别提这事了,果真住进去,爹非得当天拉我去青塔不可。”
刘老实疼贾蔷这外甥疼的厉害,且固执的认为,如今只要不拖贾蔷的后腿,不给他丢脸,就是他能做到最大的疼爱了。
贾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是说说罢。
他抱着小石头,和莺儿一道往隔壁薛家去了……
……
第五百七十七章 家门口被劫
“哎哟!果真蔷哥儿就在隔壁!”
贾蔷抱着小石头进了里屋后,薛姨妈看到,登时脸上堆满笑容高兴道。
薛蟠躺在炕上,倚靠在一摞锦被上,先埋怨了贾蔷不来看他,又对小石头挤眉弄眼逗趣起来。
小石头被逗的咯咯乐,笑的前仰后合,贾蔷就随手给他脱了鞋,丢到炕上,让他和薛蟠顽去了。
不过还没等他坐下,吃一口宝钗奉上的茶,就听薛蟠“嗷”的一声惨嚎了声。
贾蔷唬了跳,忙看过去,就见小石头拳头还未落下,薛蟠一只眼成了熊猫眼。
他忙上前,将茫然不知所措,也被那声惨叫吓住了的小石头抱下炕,然后问薛蟠道:“薛大哥怎还和一稚童交手?”
薛蟠气的骂道:“要不是你,我就要骂人了!这小石头,我瞧着机灵,想亲他一口,谁知道他抬手就是一拳!哎哟喂,爷的眼诶!”
薛姨妈虽心疼的要死,嘴里却还是骂道:“好端端的,你去招惹孩子做甚么?活该被打!”
贾蔷揉了揉小石头的脑袋,对莺儿道:“带他去寻点好吃的。”
莺儿忙领了去,因为她常往刘家跑,所以小石头不认生,乐意随她去。
宝钗亲自送到了门口,叮嘱莺儿去取几样点心给小石头吃。
薛姨妈在后面看的心里感叹,刘老实一家她也认得,再寻常不过的底层百姓。
按理说,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薛家有甚么交集。
就因为刘老实的妹妹嫁的好,如今贾蔷成了国公,小石头这样的孩子,居然也有了贵气,得让人陪同顽耍伺候着。
可见,女孩子若是嫁的好,影响的可不只是一个人的命运。
再看看宝钗的背影……可惜了啊!
贾蔷自不知薛姨妈心里那么多念头,等小石头出去后,他看着薛蟠的熊猫眼,哈哈笑了起来。
薛蟠抽着凉气骂道:“这小玩意儿,才三岁罢?以后还了得?”
薛姨妈一边打发同喜同贵去备药和煮熟的鸡子,一边骂薛蟠道:“你可仔细着些,别旧伤未愈,再添新伤。眼下入夏了,再躺几个月,就要生褥疮了。”
薛蟠忙道“不会”,又问贾蔷道:“听我妈说,宝玉挨打挨狠了,还是因为琪官?琪官现在如何了?”
贾蔷提醒道:“琪官背后的水太深,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你管好你自己。”
薛蟠大为不满道:“再怎么说,大家也是朋友……”
贾蔷拦下薛姨妈的谩骂,道:“大家是朋友,但也只是朋友。果真他缺银子了,或是遇到别的难处,能帮的,咱们一定不小气。可你知道他在外面掺和些甚么事,你就想去帮?他是忠顺王府的人,背后又和北静王府来往亲密,你怎么帮?人家认识你老几?”
薛蟠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吭哧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薛姨妈却没恼,“阿弥陀佛”道:“可算有个能说伏你的人了!你这孽障,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果真掺和到外面那些事里,管叫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蟠烦恼道:“妈你少说两句,谁能叫我死?”
宝钗也生气,冷笑道:“那哥打回京来,下炕走了几步路?”
薛蟠闻言生生气笑道:“我让你和蔷哥儿多来往,又没叫你学他的尖酸刻薄……”
“不会说话你少放屁!”
见宝钗俏脸登时涨红如血,薛姨妈大怒骂道。
薛蟠也自知失言,灰头土脸间岔开话题道:“蔷哥儿,你总和我妈还有妹妹说,那桂花夏家的女儿娶不得,妹妹今儿又回来劝我,可我妈和人家连亲事都订下了。两家的亲旧世交都知道了,这会儿再毁约,岂不让人耻笑?再说,纵她在夏家娇横惯了,我就不信,咱们兄弟还降伏不了一个娘们儿!”
“诶诶!”
贾蔷扬手拒道:“说话过过脑子,甚么叫咱们兄弟降伏不了一个娘们儿?那是你媳妇,我降伏甚么?”
薛姨妈也气的不行,只一会儿就觉得心口疼。
宝钗轻轻一叹,却侧眸看向了贾蔷,等他拿主意。
薛蟠嘎嘎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洞房里自然不用你降伏,我是说,果真她混闹起来时!”
贾蔷好笑道:“她果真闹起来,我打你老婆,你愿意?”
薛姨妈和宝钗也跟着气笑起来,何等糊涂之言。
薛蟠却不在意的撇撇嘴道:“果真不听话,不知规矩,那有甚么不能打的?”
贾蔷哈哈笑道:“那我回头打花解语,成不成?”
薛蟠闻言大惊,忙连连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她不一样,打不得!”
“狗屁哦!”
贾蔷笑骂了声,又哈哈笑了起来。
薛蟠亦是直乐呵,道:“花解语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样好的女孩子,你打她做甚么?”
贾蔷也不多言,想了想道:“果真娶那桂花夏家的女儿也不是不可以,再怎么说,也没有被一个女儿家给唬住的道理。只是你得问问姨太太,到时候能不能狠下心来行家法。薛大哥你要明白一事,果真那夏家姑娘闹起来,你拍拍屁股走人,去寻花解语高乐,薛妹妹呢,估计会一直在我府上当差,家里只留姨太太一人,若是硬不下心来,将来怕是要吃大亏的。”
薛姨妈笑的满面祥和,道:“我到底还是管过家的,一个小姑娘,虽刁蛮些,想来也是能够说服的。”
听闻此言,贾蔷就不再多言了。
等前世那个会下毒会放火的奇女子进门后,正好和王家老姊妹凑成仨,好好斗法去罢。
正当贾蔷准备吃了茶就走,突然外面莺儿笑道:“香菱来了?侯爷才来没一会儿,你就追了来!”
香菱才不理莺儿的取笑的,哼了声,道:“有正经事哩,很要紧的,不只顾着耍!”说完却又逗小石头道:“小石头,你可不能真吃石头呀,怎快长成石头块了啊?”
莺儿气笑道:“既有要紧的正经事,却不急着去说,倒在这里顽!”
香菱皱鼻子一抿嘴后,进了里间,先与薛姨妈和宝钗见礼,而后到贾蔷跟前附耳说了几句,贾蔷闻言皱了皱眉头,道:“你小婧姐姐怎说?”
香菱嘿嘿笑道:“小婧姐姐说,等我报信儿传话,黄花菜也凉了。”
贾蔷闻言放下心来,道:“那就好,没事了。”
香菱“嗯”了声,随即转身就跑了。
薛蟠在炕上顶着一个黑眼圈,气道:“她眼里竟没把我当人?”
贾蔷自然护着香菱,道:“谁让你原先不是打就是骂的,行了,你少说香菱!”
薛蟠嘟囔了句后,又突发奇想道:“蔷哥儿,你何时与那位林姑娘还有尹家郡主成亲?你说咱们一天成亲如何?”
薛姨妈啐道:“净想美事!”
贾蔷和黛玉还有尹子瑜成亲,那将是何等阵仗?
一个军机大学士,也就是宰相的独女,一个是皇后娘家唯一的嫡亲侄女儿。
那一天,怕是所有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会惊动。
中间蹿出一个薛家和一个桂花夏家来,便是薛姨妈常想美事,都不敢想这样的事。
贾蔷呵呵笑道:“你若不想被安排到偏厅,冷冷清清连个客人也没有,你就跟着一起办罢。”
薛蟠自己也反应过来,撇嘴道:“那还是算了……”
不过又看向宝钗,嘿嘿笑道:“那一日,妹妹是尹家郡主身边的才人赞善,必也是要穿上吉服,一起走一遭的。”
贾蔷摇头道:“薛妹妹天生丽质,腹有高才,淡雅若冰莲,并不需走这个过场点缀甚么。”
宝钗闻言一怔,随即俏脸上飞起一抹晕红,心中五味繁杂,不过很快恢复平静,浅笑道:“也不是去沾光,只是本分之事。”
见她这般淡然,贾蔷反倒愈发欣赏,点了点头。
薛姨妈笑道:“等出了这一回孝,蔷哥儿多半就要办事了。尹家郡主年岁不小了,且林家老爷许也是等不及了。”
贾蔷不解问道:“姨太太何出此言?”
薛姨妈笑道:“我听你家老太太说,你许给了林家老爷,若生二子则二子姓林,承继林家香火。林家老爷膝下无子,岂能不急?起初你家老太太还很是不愿意,以为没有这样的道理。还是我劝得她,若蔷哥儿你日后能多子多福,便是过继一个给林家老爷又何妨?”
贾蔷了然,笑了笑,没多说甚么,他起身道:“就不打扰姨太太、薛大哥和薛妹妹休息了,身承重孝,也不便多留。”
薛姨妈忙道:“都是自家人,哪里讲究这些。你且别走,我让人准备了萝卜素丸子,今晚给你炸丸子吃。”
薛蟠也叫道:“这才坐了多咱功夫就要走,忒不像了些。今儿不能走,不能走!”
贾蔷笑道:“这一年不忙别的,多只在家待着,空闲时候多的是。过几天,我必还来坐坐。”
宝钗劝薛姨妈和薛蟠道:“蔷哥哥如今府上不知多少事,且宽容他几日罢。”
薛蟠气呼呼道:“如今有了蔷哥哥,倒把我这亲哥哥也落在一旁了。”
宝钗不理他这疯话,薛姨妈啐骂了两句后,同宝钗道:“那乖女送送蔷哥儿罢。”
贾蔷笑了笑,起身离去。
出了中门,见莺儿正领着小石头在门口处耍子,二人上了抄手游廊,静静行着。
初夏的风并不燥热,吹拂过二人,幽香扑鼻。
贾蔷享受了稍许静谧后,轻声道:“若是姨太太和薛大哥以为那桂花夏家的百万家业有多了不得,就大可不必。如今我名下每挣一两银子,便有薛家丰字号三分。国丧期间,京里虽没甚么进项,还赔进去了不少。可江南那边才是大头,始终日进斗金。也用不了太久,顶多二三年,薛家的家业就不是那桂花夏家能比得了。”
这话,贾蔷不好当着薛姨妈和薛蟠的面说,太伤人脸面。
这会儿同宝钗说倒无妨,宝钗虽也因这番揭破遮羞布的话羞愧的几无地自容,可她素来心中清冷,很快就镇定下来,也明白了贾蔷是好意,而非羞辱,不然就直白的同她娘说了。
宝钗沉默良久后,叹息一声道:“也并非全为了夏家那些家当,还有桂花夏家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世交人情。薛家……”
话虽未说完,贾蔷明白过来了。
如今薛家完全成了贾家的附庸,再经过宝钗婚事的数次周折,颜面扫地。
还有薛蟠,被人打了一回又一回,使得薛家的名望成了笑柄。
别说旁人,便是王家都瞧之不起。
王子腾夫人李氏过生日,居然未请薛家。
这已算是奇耻大辱了!
而桂花夏家因她家老夫人十分精明,这么多年来,虽只带着一个孙女儿相依为命的过活,可凭借桂花家业,和京中诸多名府有交情。
若是薛蟠能娶夏金桂为妻,那夏家的这些世交人情,薛家也能落过来。
如此,贾蔷就不好多说甚么了。
若薛蟠是个靠谱些的主儿,他倒有信心,让薛蟠跟着跑几年,搏出一份前程来。
可薛蟠……
还是罢了。
走到门口,贾蔷将吃的满嘴点心渣滓的小石头抱起,让他挥手和两个姨道别,又与宝钗笑了笑后,出门离去。
宝钗目送他的身影转出门角,方让莺儿合上了门。
……
宁府前厅。
贾蔷看着面色凝重的李婧,奇道:“甚么名堂?好端端的,怎会有人来寻香菱她娘认亲?”
李婧摇头道:“香菱同我说之前,那人一靠近府上,下面人就盯上了。只是一开始没想到会有问题,只留意了此人。后来发现不对后,今日专门设了局诱捕他!结果……”
“人没抓到?”
贾蔷眉尖轻挑,问道。
李婧脸色却愈发难看,摇了摇头,道:“抓到了,又让人给劫走了!”
听闻此言,这一下,连贾蔷的脸色都难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道:“抓到了,又被劫走了?!”
李婧单膝跪地请罪道:“此事皆我之罪过,这些日子太顺当,就心生轻狂大意,才让人在家门口劫走了歹人,还请爷严惩,以示公正。”
贾蔷沉吟稍许,道:“惩罚之事且不急,你心里记住了教训就好,其他的,等查清此事再说。小婧,你说,好端端的,外面人鬼鬼祟祟的寻香菱她母亲想做甚么?”
李婧想了想,道:“封氏掌着厨房,莫非,那些人想在厨房里做手脚,他们想下毒?”
贾蔷听了眉头紧皱,正苦思这些人的来头,忽见管家李用进来,通报道:“启禀侯爷,神武将军府的冯大爷来了,正在灵前大哭呢。”
贾蔷闻言,眉头一扬,看向李婧,二人对视了眼。
这位交友广阔,义侠之名满京城的将门虎子,这会儿怎来了?
……
PS:最近章节都是四千字章啊。
第五百七十八章 凤儿,你快活的活罢……
“冯世兄,好久不见。”
贾蔷看着穿了一身玄色阔袖锦衣,腰身中间却系了一条白纱的冯紫英跪在灵前痛哭不已,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亲自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冯紫英身量高大,起身后,用帕子抹干净眼角后,看着贾蔷道:“良臣,非我故作姿态。只是令祖敬太爷,实乃我自幼敬佩之先贤大德,不想今日归来,竟闻噩耗……”
眼见冯紫英又难过起来,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注视着冯紫英轻声问道:“冯世兄自幼钦佩的先贤大德,是敬太爷?莫非,冯世兄也有意归入玄教?”
冯紫英闻言正色道:“良臣,此言差矣!”
贾蔷轻轻点了点头,请冯紫英往前厅落座,待下人上茶后,方道:“还请冯世兄解惑,我家敬太爷,如何就成了世兄之榜样楷模?”
冯紫英正色道:“良臣莫非不知,当年贵府敬太爷文武双全,被景初朝东宫视若肱骨,曾自比如玄德遇孔明之相得……东宫被废后,贵府敬太爷虽高中进士,皇榜提名,又为宁国府世爵承袭人,却甘愿抛却富贵,只为等候贤太子复起。如此品格之人,难道不值得钦佩?”
贾蔷闻言,心里有数了,倒也没和冯紫英争辩甚么,微微一笑,道:“若是敬太爷生前得知世兄如此钦佩,必会无憾的……吃茶。”
冯紫英闻言一怔,又仔细打量了贾蔷一番,似才发觉今时今日的贾蔷,全不是当初落难时,那副纯善贤良的模样,变得深沉了太多。
不过想想贾蔷回京后经历的那些事,其实也难怪。
冯紫英轻轻一叹,看着贾蔷道:“良臣,我不用尊称你一声宁侯罢?”
贾蔷笑了笑,道:“哪里话……富不易妻,贵不易友的做人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冯紫英沉默稍许,直言问道:“良臣可是对宁郡王有误会之处?”
见冯紫英开门见山的谈,贾蔷顿了顿,道:“冯大哥当初是和薛大哥一道去丰乐楼赎花解语的,怕是不知道,薛大哥花十万两银子替花解语赎身后,丰乐楼还在其中动了手脚。以花解语父母之遗骨,来要挟花解语,想在贾家扎下一颗钉子!冯大哥,丰乐楼背后是哪一家,不用我多说罢?”
冯紫英闻言,脸色难看之极,咬牙道:“都是赵莱那个狗东西下的蛆,回头我非捶烂他的狗头不可!”
贾蔷有些不解的看着冯紫英,道:“且不提宁王手下有这等人,这样的大事他到底知情不知情……冯大哥,令尊冯世叔乃皇城四门将之一,官拜神武大将军!你搞的这一出,是甚么名堂?”
冯紫英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良臣,我以项上人头并祖宗的荣耀发誓,我之所作所为,家父毫不知情!”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不然,世叔现在也不可能仍为宫门四大将之一。我问的是,你在搞甚么名堂?如今天子英明稳坐金銮,莫说宁郡王,便是义忠亲王复生,又能如何?”
冯紫英笑了笑,点头道:“良臣说的是,便是老千岁复生,如今也不能如何了。但,贵府敬太爷能为了一个正统终身不仕,为兄就不能洒脱一回?你也说了,我老子位高权重,得宫里信任。我若想攀附富贵,又何必舍近求远?”
正统?
没错,就是正统!
宫中太后并非景初元后,义忠亲王之母孝诚仁皇后,才是真正的景初元后。
而义忠亲王,便是天家元子,宁王李皙,则是元子元孙!
贾蔷闻言,没有规劝甚么,他的灵魂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也渐渐明悟,元出嫡长这四个字,对当世意味着甚么。
意味着不可动摇的秩序,就好似前世军人对国家的守卫信仰一般,对当世许多人来说,那个位置,只能,也必须属于义忠亲王一脉。
其他人坐,便是篡逆,是得位不正。
这样的人,虽不占主流,但也不在少数。
再加上许多不得志,偏又野心极大之众,妄图以从龙之功改变命运。
所以,这条路上,倒也不算孤单……
贾蔷不做无用功去劝服冯紫英,他以茶代酒敬道:“我素来认为,无论古今何时,心中有信仰者,皆值得尊敬。冯大哥,虽今后道不同,但我仍敬你此杯!另外,也请冯大哥相信,你始终为我贫贱之时,所结交之挚友!”
冯紫英闻言,面色动容,目光激荡,亦是举盏回敬,对视片刻,都看出彼此眼中的一份诚意后,举杯饮尽。
随后,冯紫英大步离去。
既然道不同,自不相为谋。
冯紫英离开后,李婧从后堂走出,神情有些复杂道:“此人,虽糊涂混不吝,倒是难得的任侠之气。为了胸中一个义字,连生死富贵也不顾了。这样的人,在江湖中也不多见了。不过,寻香菱她娘的人,多半就是宁王府了。这个宁王,并非明白人,他想干甚么?”
贾蔷淡淡道:“派人去寻封肃,查查近来有谁找过他,都问了甚么……问清楚后,想来就能猜出一二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是!”
……
入夜时分。
贾蔷双手环抱脑后,躺在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望着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
榻边设着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内,炉内爇着三丸寿阳公主梅花香。
这香是用沉香、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并藿香、零陵香、龙脑香等捣罗细末,炼蜜和匀而成,丸如豆大。
焚爇在香炉内,香气沁人,浅甜而不腻人。
贾蔷偏爱之……
平儿赤着足,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用金匙轻轻拨了拨珊瑚木座灯架上的烛芯。
她身量婉约曼妙,烛光下的影子落在其身后不远处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上,好似一幅仕女图。
时已入夏,平儿身上只穿了件妃色花软缎鸡心领琵琶襟交领中衣,轻轻薄薄,十分好看。
似感受到了贾蔷注视的目光,平儿轻轻偏过侧脸来,果然看到贾蔷凝望她的眼神,俏脸微热,含羞抿嘴笑道:“爷瞧甚么?”
贾蔷弯起嘴角笑道:“瞧你好看。”
平儿闻言,温婉秀美的脸上一下笑颜如花,即便她内心成熟懂事,可毕竟也只是十九二十岁的姑娘。
又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心上人说这样的好听话。
正当二人情意绵绵时,忽听到一道酸溜溜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哟!我说怎么静悄悄的,还以为在做甚么名堂,连点声儿也没有,原来是在这对眼儿呢……”
四目相对能看这样久,显然比折腾的惊天动地更让女人泛酸。
平儿俏脸登时通红,回头看到凤姐儿摇摇进来,啐了口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你们对眼儿的时候还少了?”
凤姐儿闻言身子一颤,也不知想到了甚么,脸上浮起红霞,气的上前要动手打平儿。
平儿也就嘴上厉害,如今凤姐儿动起手来,她也只敢往旁边躲一躲。
还是贾蔷看不过去了,一把抓过凤姐儿,按在陪榻边坐下,道:“都忙活一天了,怎还和小姑娘似的掐架?都多大了……”
凤姐儿闻言,柳眉竖起,瞪眼道:“老娘多老了?”
贾蔷伏输,拱手道:“算我说错了,婶婶还年轻,婶婶今年才八岁!”
“呸!”
凤姐儿抿嘴忍笑,啐了一口后,道:“就你最能说这些怪话!”不过一扬绣帕时,还是忍不住哎哟了声,埋怨道:“从早跑到晚,这骨头也酸死我了,散了架般!”
正这时,小吉祥和小角儿俩小家伙,合力抬着一木盆热水,呼哧呼哧的进来。
看到贾蔷和凤姐儿坐一起时,两个小家伙也没在意,还咧嘴笑道:“爷的洗脚水拿来了!”
贾蔷见她二人就觉得喜庆,随手翻出两个小银锞子,一人赏了一个,道:“去罢。”
二小拿着银锞子后欢天喜地的跑走了,凤姐儿从陪榻上起身蹲下,要替贾蔷去了鞋袜。
平儿也蹲了过来……
贾蔷却哈哈笑着起身,一只手一个将二人按在陪榻上坐稳了,自己却蹲下去,先将本是赤足的平儿的脚放进木盆里,又动手要去凤姐儿的鞋袜。
二人懵了懵后,平儿惊的立时就想站起来,可贾蔷早防备着,一只手按在她腿上,让她起不来。
又随手脱去凤姐儿的绣鞋,去了罗袜,同样不许不安的凤姐儿起来。
贾蔷干脆盘坐在地毯上,抬头看向二人,轻声笑道:“都奔波操持辛苦一天了,岂有再让你们给我洗脚濯足的道理?”顿了顿,他又轻声道:“如今外人只道宁府除了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外,就没干净的了。还拿我类比贾珍、贾蓉之流……呵。他们哪里知道,除了名分外,我能给你们最珍贵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尊重。”
平儿百般坐立难安,劝道:“可是爷是少年英雄,是男子汉!如何能……”
贾蔷一边仔细的清洗着,一边抬眼笑道:“我替我自己老婆洗洗脚又怎么了?我就不是铁骨铮铮的英雄男子汉了?谁想笑,就让他们笑去就是。真正的英雄男子汉,不止是能济世安邦,扶危定难,首先是要能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能让你们自由自在的快活度日,让你们活了一辈子,临了不觉得虚度一生。”
又握住凤姐儿的双脚,直视着她道:“不要觉得心里有甚么歉疚,若非为了贾家的体面,若非为了王家的利益,你会继续枯守在贾家,维持着这有名无实的联姻?纵是和离又如何?别说我,便是平儿也能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已经维护住了贾家的体面,也替王家争得了利益,若非是你,凭我对二太太的厌恶,会收下王安王云还给他们官做抬举他们?王家,是因为你在贾家,所以才从我这得了利。
你已经为他们牺牲了自己,凭甚么余生不能为自己活?
凤儿,日后的日子里,你只管痛痛快快的活着,活好了就是,其余的,都有我在。
便是这世间果真有劳什子阴曹地府,有甚么罪孽业果,自有我贾蔷来一力承担!”
凤姐儿早已满面泪痕,伸手将眼前这个爱到骨子里的小男人死死搂进怀里。
正是这个小男人,将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融化了去,又重新塑成一颗新生的心,让她对往后的余生,重新唤起了勇气,也直起了腰身。
她也有依靠了……
……
翌日清晨……晌午。
贾蔷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明。
独他一人躺在宽大的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望着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发呆了片刻后,方坐起身来。
他扭了扭脖颈,觉得除了腰酸外,怎么脖颈也有些酸……
下了床榻,趿拉上鞋,走到屏风后,见金丝檀木小圆桌上摆着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
反手触摸了下,发现茶壶壁还是温热的,就从一旁拿起一莲瓣纹鸡心小碗,斟了两盏下肚。
喝罢,侧目看去,就见墙壁上还挂着那幅仇英的《吹箫引凤》图……
嘿!这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转身出了房,听到前院隐隐传来的吹吹打打做佛事的动静,他也懒得理会。
回到前面小院,刚进门,就见中堂上,香菱正在教晴雯识字。
同在的,还有龄官。
看到贾蔷回来,晴雯自是冷笑一声,然后扭身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却端回来一盆清水,帕子,还是漱口用的青盐。
香菱则笑道:“平儿姐姐早上特意嘱咐我们,让爷多睡会儿,说这些时日爷操劳的很了,不忍叫爷起来。”说罢,嘿嘿一笑,跑去厨房端早饭。
贾蔷“唔”了声,含糊道:“是操劳的有些狠了。”
也不知晴雯怎么就听明白了,狠狠白了贾蔷一眼后,开始替他洗脸。
一旁的龄官见了,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杯子,备好青盐送来。
贾蔷原想婉拒,可再想这丫头脆弱的内心,果真拒绝了,怕不得哭上三天三夜?
因此道了声谢后接了过来,用猪鬃刷蘸着青盐净了口,晴雯替他洗完脸后擦干净后,又让他坐好了,替他梳头。
晴雯脾性虽不好,但手特别巧,问贾蔷道:“要不要给爷编几个辫子?”
贾蔷闻言脸都青了,骂道:“你怕不是疯了吧你?”
“噗嗤!”
龄官轻浮云愁的俏脸,也因这话给笑开了。
晴雯哼了声,因为贾蔷不给她表现手艺的机会不开心了,却还是认真梳理妥当,最后簪在头上,以紫金冠簪起,又束上了白绸,道:“前面传了几回话了,说有劳什子漕帮的人,要求见爷哩。这会儿子,小婧姐姐在前面应付着呢。”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高兴道:“哦?漕帮终于低头了么?好事!等着,忙完此事,接下来一年的功夫,我都没甚大事,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休息。等前面丧事办完,带你们去桃园再住一阵,龄官你们也一并去。”
龄官闻言,浅浅一笑,应了声:“嗯。”
晴雯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转过来正面着他,端详了稍许后,又稍稍调理了下紫金冠,方笑道:“好了!”
……
ps:总想辩白两句,贾蔷和凤姐儿之间,并不是纯粹的兽**望啊,半部红楼里,凤姐儿的精彩几乎一枝独秀,连宝黛都压不住。读红楼的人,很少有不喜欢她的。再加上她原就对贾蔷有些不同,最初肯定没有男女方面的,可贾蔷数次帮她,甚至救她,一边是贾琏女票遍天下,又不争气,脾气还大,责怪凤姐儿不守妇道其实很没道理的。
有人说不能和离后么,可那个时候和离哪有那么容易?可卿其实也是如此。如果说贾蔷和贾珍贾蓉宝玉之流有甚么不同,那就是和贾蔷在一起的金钗们,都活下来了,还会活的很好,很快乐。这难道不比所谓的名节礼教更重要?
有书友说是不是没的写了,老写女人,真不是,外面世界的进程,连三分之一都没到。写女人,只是为了改变金钗命运。一家之妄言,未必对,只是想告诉大家,屋外的本心是纯洁的……
第五百七十九章 休息一年,勿扰……
宁府前厅。
李婧和丁皓、丁超父子谈笑风生,不落下风。
论江湖经验,李婧虽自幼随金沙帮磨炼,甚至还千里走过镖,或许比丁超强,但却远无法和丁皓相比。
便是李婧的老子李福,在丁皓面前也排不上辈。
漕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是几百年后青帮、洪门的始祖,丁皓能坐稳帮主之位二十多年,又岂是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沙帮可比?
但此刻,凭借身后之人,李婧却有勇气,与对方平起平坐。
毕竟,漕帮就是再势大,又如何比得上朝廷?
丁皓看着李婧,也是感慨不已,道:“江湖上,女子当家的帮派也有,如纵横两广绿林的红娘子,还有山东白莲教的赵三娘,西北马老太……虽声势也都不算小,却终究是见不得光,露不得面,偶在县城里晃荡一圈的势力。谁能想到,如今神京都中的江湖绿林,会被夫人所掌?”
李婧笑了笑,道:“丁老帮主说笑了,金沙帮又有何德何能,能掌控都中绿林?旁的不说,前些时日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就横扫了金沙帮,抓了不知多少人进去。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如今金沙帮溃散了大半,还谈甚么掌控江湖绿林?”
丁皓呵呵一笑,道:“金沙帮这个名字好啊,大浪淘沙,淘尽黄沙始见金!夫人能不以虚浮之势迷住眼,明白舍得二字之真谛,去芜存菁……只这一点,就比老朽强了何止十倍?”
李婧闻言,不无自豪的摇了摇头,笑道:“就知道瞒不过老帮主的眼,不过,这哪里是我的能耐,皆为侯爷之功!”
丁皓感叹道:“所以说,高门豪族子弟,虽也有些不成器的纨绔,却也有如宁侯这样,天纵奇才,天生富贵的贵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啊!”
“老帮主,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多半不是心里话。”
丁皓话音刚落,就见一身重孝的贾蔷含笑而入,同他说道。
丁皓虽老,但也还算利落,忙站起身来见礼道:“草民丁皓,见过侯爷。侯爷,小老儿方才那番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呐!”
贾蔷入主座落座后,笑道:“真心话也好,场面话也罢,都是小事。老帮主,近来在京里活动了不少地方,可有甚么收获没有?”
丁皓闻言,苦笑不已。
漕帮的力量其实很强大,不提宗室王公,便是皇子中,甚至军机处大学士里,都能攀附上关系,说得上话。
想利用漕帮的人,又何止贾蔷和林如海师徒二人?
可是,任谁都难有成效。
便是朝野间皆有贤名的皇四子恪荣郡王李时亲自出面,也没在林如海那里得到甚么好。
户部经过一次大变故后,大多数人都被林如海拿下。
等林如海升任军机大学士,署理户部,户部上下再无杂音。
而漕粮原数户部主管,自从上回离了宁府,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户部对漕粮的态度,也一日严似一日。
一边严卡着入仓漕粮的检查,从前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的毛病,如今却被挑拣出来,严厉处罚。
一边,又一日三催漕粮入仓的时间。
总之,漕帮的日子愈发难过。
再加上外省运河沿线的分舵传来消息,各省衙门对漕帮的态度也突然收紧,有的地方甚至还调动了驻军监防,将漕帮分舵差点唬破胆!
丁皓就知道,再也拖不得了。
再拖下去,这些年漕帮内部隐藏的问题就要压不住了,一旦爆发出来,那才是大问题。
金沙帮被步军统领衙门横扫一事,给了丁皓很大的启发。
他决定先安顿好京里这边,回过头去,就开始解决漕帮隐忧。
否则,大而无当的漕帮,关键时候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打定主意后,丁皓道:“侯爷,小老儿想明白了,当日侯爷所言,皆是金玉良言!如今朝廷上君明臣贤,自然会对漕运有想法。漕帮虽然是大燕子民,皆忠心耿耿,可朝廷想防范一二,也能理解。所以,就按侯爷当日所言,让……”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摆手道:“具体如何合作,本侯会打发下面人出面,和漕帮详谈。”见丁皓、丁超父子脸色有些难看,以为贾蔷吃相太难看,贾蔷笑道:“老帮主不必多想,此事之所以让令郎丁超负责,就是想告诉漕帮,这件事上,朝廷也好,本侯也好,都没有想要喝漕帮血的打算。更没有,将漕帮一口吞下去的念头。一切都坦坦荡荡,凡事皆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实际上,打造第二支运河漕运力量,只会往里面投入海量金银,等得到回报的那天,怕至少要十年之后。所以,至少十年内,本侯不会从漕运上抽调一文钱。”
听闻贾蔷之言,丁皓、丁超父子二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贾蔷会是这样的打算。
丁超到底年轻太多,忍不住问道:“侯爷,您这到底是打的甚么算盘?不为银子,您又为的是嘛啊?”
丁皓喝道:“侯爷面前,哪有你多嘴的余地?”
虽如此,但老眼也是盯向贾蔷。
贾蔷笑道:“若只为金银,我何须掺和运河上的这些勾当?又麻烦,得利又少。我在江南,在都中皆有买卖,哪一项不是日进斗金?所以,非为银子。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先生掌着户部,他老人家有济世安民,安邦定国之志!我身为其弟子,再者,又是与国同休的世爵勋贵,能为朝廷做点事,就尽量做一些。我贾家世受皇恩,我贾蔷更是受太上皇、皇上两代圣天子的重恩!能为君父分解些忧难,难道不是本分事?
罢了,这些话我原不爱说,说了旁人也只道这些都是煌煌大言,虚而不实。只是丁超你问起,我也没甚么不能说的。至于本侯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且让时间来检验罢。”
丁皓自然又是一连串的好话,不要钱一般砸了下去……
他和有些受到感染鼓动的丁超不同,丁皓是老江湖,老的不能再老的老滑头,不管贾蔷说的是真是假,对他来说都毫无影响。
只要贾蔷果真十年内不从漕运上抽银子,那他就不怕贾蔷起了蛇吞象之心,吞没了丁家的漕帮。
又客套了两句后,贾蔷忽道:“虽不从漕运上提银子,但本侯也不是毫无所求……”
这话,登时让丁家父子神情凛然,看向贾蔷严阵以对。
贾蔷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我所求者,不过是一二座造船工坊,尤其是造海船的。漕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内奇人异士众多,还请丁老帮主不吝相助。本侯先前说过,这万里海疆,无尽大洋,不能只由西洋番鬼纵横。番鬼可往之地,吾大燕亦当可往才是!老帮主,如何?”
丁皓闻言,心里虽然知道贾蔷所谋甚大,一个漕帮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可只要户部能给漕帮些时间,给丁家一条活路,那他就有信心,将漕运这条路越走越远。
不是他丁家有多大的能为,而是依附在漕运上吃饭的人,实在太多了。
因而,丁皓愿意为此付出些代价和风险,他笑道:“侯爷胸怀远大,想与西洋番人争锋,我漕帮位虽卑,却岂敢不出一把子力?”
贾蔷闻言笑道:“如此,就多谢了!这些事,本侯会派可靠之人专门与老帮主和丁超联络商议。老帮主,京中风大,若无其他事,还是早回运河的好。万一有风波起,再波及到漕帮身上,我再去捞人,很麻烦的。”
丁家父子闻言,悚然而惊!
朝廷权贵的阴狠,他们已经见到了。
这一波能扛下来,全靠林如海和贾蔷师徒二人的心还没黑透。
可一旦传出去,漕帮将和林如海和贾蔷师徒合作的消息,丁皓相信,京里一定会有太多人看他不顺眼。
到时候一个浪打过来……
漕帮未必经得起啊!
……
等丁家父子离去后,贾蔷看向李婧,轻声道:“派最精干的强手,靠过去,盯着他们。”
李婧道:“盯着丁超?”
贾蔷摇头道:“丁超身边,一定会被丁皓派漕帮里的精锐,防备的滴水不漏,你没机会的,白白浪费人手。盯着丁皓,留意他的动静。”
李婧点头应下后,又微微皱眉问道:“爷是担心甚么?”
贾蔷呵了声,道:“丁皓,你别听那老货漂亮话说的那么好听,他是绝不允许海运出现的,他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海运。因为海运一旦兴起,漕运势必衰败。这是根本利益冲突,他宁肯我们在漕运上坐大,和他分一杯羹,甚至平起平坐,也绝不允许海运发展。”
李婧愈发摸不着头脑道:“那爷还让他帮着寻造海船的好手?”
贾蔷道:“不让他将使坏的人塞进来看管住,将来难免要小心他其他的动作。另外,他多半会打压甚至干掉一些造海船的人才,盯紧他,将那些人寻出来,救过来,帮咱们造船。
当然,这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是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大事,你心里有数,做好安排就是。
小婧,接下来的一年里,咱们不会有大动作了。要趁着这次重孝,避开风头,也好好沉下来,借着外面大风大浪之机,用心发展咱们的力量。”
李婧闻言,点头道:“如今外面是乱……可爷,咱们沉寂下来躲在暗地里发展壮大,布政坊林老爷那边怎么办?”
贾蔷笑了笑,道:“先生那边同样如此,户部要好好拾整拾整,要埋头做实事。马上窦现窦广德就要回京了,那才是一个冲天炮!有他在,我和先生做刀被围攻的日子,就算还没结束,也轻省了一大半。”
李婧高兴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只是,还有甄家案子,如今外面也传的沸沸扬扬……”
甄家在江南富贵了太久,交织出的人脉也不算少,又涉及当年奉圣夫人对太上皇的抚育之恩,如今要办成铁案,还有的折腾。
贾蔷叹息了声,道:“贾敬死的也算是时候,正好借丧事避开此案。这件事咱们不必理会,你只要看住西府之人,不要让甄家人送财货入西府就成。甄家多半会被抄家,但未必会被夷族。等朝廷发落完后,想办法去接济接济活下来的孤儿寡母就是。”
此事,也算是结了……
看得出贾蔷想休息的意愿,李婧笑道:“爷这一年,打算做甚么?”
贾蔷伸了个懒腰,笑道:“还是有几件事的,园子再过数月就要修好了,之后多半要省亲。另外,还打算种些地,此事且再说。还有,读读书,写写书,有几篇番要写……咳咳。对了,还有最后一件大事,一定要办妥当。”
李婧奇道:“还有大事?甚么事?”
贾蔷看着李婧不施粉黛且没日没夜奔波操劳而难免有些沧桑的脸,轻声笑道:“当初答应过你,也答应过你爹,将来生一子姓李,以继承李家的金沙帮。岳父年岁毕竟大了些,若想让他亲眼看着孙子长大,抱上重孙,我们还要尽早努力才是。”
他安插在江南李福身边的人回报,李福的身体一直未痊愈,虽勉强能支撑,但到底能支撑多久,谁也不好说。
此事,李福并未让人告知李婧……
李婧不知内情,闻言后一时间大羞,可羞涩之余,又是无尽的期待和感激,甚至有些紧张,道:“可是爷,眼下正承重孝……”
贾蔷不屑道:“狗屁重孝!活着的时候,都视彼此为仇寇,死了倒成重孝了?不过是与外人看的罢了。正好,这一年你也不会有许多事,不必东征西战,只要监管梳理好夜枭内部就好。等生前二月,我与你一道下扬州,你和孩子在扬州待上一年,再回京。如此,也算了了你和岳父心中的一桩大事。”
李婧闻言,一时间心乱如麻,道:“将来,是要将孩子留在扬州养么?那我……”
贾蔷笑道:“当然可以带回京来,那时你爹身子骨多半也好的差不多了,正好一起回京。到时候,你也方便多陪陪孩子……”
李婧闻言,反倒冷静了下来,长长呼出口气后,道:“这些,等生下来再说……即便带回京,我怕也没多少功夫陪他,还是我爹和孙姨带。罢了,爷的事最重要,耽搁不得。”
其实,她也是怕贾蔷为难。
她自忖贾蔷为她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为了她,牺牲了许多。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将长子出继。
贾蔷能做到这一点,对她是给予了多大的信任……
她又岂能任性?
无比感激的李婧眼下自然不知道,除了李福身体不安外,在这个已经到来,但远还未达到巅峰的大航海时代,贾蔷将准备拥抱一个何等伟略的世界!
他今年才十七岁,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去探索,去开疆辟土!
对贾蔷来说,根本不会去担忧子嗣间的嫡庶长幼之争。
他只怕子嗣不丰!
因为如此精彩丰富的世界,二三十年后,若无足够的子嗣,又该如何去占领?
可惜黛玉今年才十五,身子也还单薄了些,即便成了亲,想要怀有孕身,也至少要等三五年……
不过无论如何,这些事,贾蔷都不会隐瞒黛玉。
好在,除却尹家那位外,黛玉对他身边旁的女子并无甚么戒备之心。
且李婧数次保护黛玉,想来能够体谅……
……
PS:后面这段,属于遥遥畅想,距离现阶段还很遥远,但大体方针和路线是不变滴。澳洲本不过是英国流放犯人的地方,都能把一块大陆变成他们的地盘,我贾良臣不能多生些儿子投放过去咩?时间上其实也差不离儿都在这个时候。慢慢搞起,终有一天,我要开一艘大船,带着黛玉和诸金钗去巡视世界~
第五百八十章 黛玉:我要当嫡母了?!
又是一年秋来到。
嘈杂纷乱的神京城内喧嚣的气息,似乎传不到宁荣街这边来。
宁荣街上最近的一次热闹,大概就是半年前宁府太爷贾敬出殡。
宁国承嗣孙贾蔷作孝子贤孙摔盆者,才出宁府,就哭昏过去,救起,复昏,再救起,再昏……
因病情险恶,终未能送贾敬最后一程,被抬回府中救治。
然其纯孝之名,一夜间传遍四九皇城一百零八坊。
也破了许多心怀叵测之辈,诽谤其不孝之谣传。
而贾敬出殡后,贾蔷几乎一步不出宁府,只是家中守孝的做派,让许多中立人士,也倾向其孝名。
但,京城风浪太大,每一日都有无数大小事发生。
所以,贾家出了个大孝子的热闹,只持续了不到三五日就冷却下来。
此后,宁府再无动静,荣府那边,因出了个皇贵妃,效仿后族尹家之故,也鲜少和亲旧世家往来。
因此半年下来,占据大半条宁荣街的贾家,仿佛被世人所遗忘般,冷清了下来……
……
宁国府,会芳园。
因后街起园子,将大半会芳园圈了进去。但宗祠后面的那一片,仍留了下来。
往日里丛绿堂作戏官们排演,香菱、小吉祥等人疯顽之地。
因和后街园子相连,这几日园子刚刚竣工,所以暂且让她们换个地方去疯,以便家里人查验园子时,免得冲撞在一起。
会芳园门前,许久未在京中露面的贾蔷,看着比先前更高了些,身量颀长。
半年来勤加锻炼,暗中至少吃了三头牛的他,虽仍面如冠玉,俊秀清雅,实则身上的气力,已经能和铁牛分庭抗礼。
贾蔷身边站着一姑娘,身量苗条,眉眼如画。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入园后,因过竹桥,踩在上面吱吱呀呀,贾蔷伸手牵起黛玉的手,二人相视一笑,一起入园。
秋来后,会芳园内菊花盛开。
只见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
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
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
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
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
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一双人漫步其中,如行走在山水画中。
原本微微清凉的柔荑,被贾蔷握的暖暖的,黛玉举起绣帕,仰望了番日头,又觉得刺眼,低下头来。
贾蔷轻轻见她揽入怀中,轻声笑道:“还在担忧先生往山东一行?”
黛玉轻轻“嗯”了声,道:“爹爹身子骨原就不好,上月还请旨往山东去视察灾民赈济。那里那样热……”
贾蔷呵呵笑道:“放心,我让人带着制冰的家伙事儿,随时保证先生有冰用,不会被热着。再说,如今京里热闹的跟进了个雷公一般,四处打雷,到处都是战火。有些人倒霉了,偏还是先生的同年,或是世交故旧。先生留在京里,更烦心。这次出京连我都赞成,就是为了让他老人家能出京躲躲清静。放心罢,没事的。”
黛玉闻言,抿了抿小嘴,横嗔了贾蔷一眼,道:“既然出京那样好,怎地我要跟着去,你却不让?”
贾蔷叫屈道:“天地良心,我哪里不让了?不是我不让,是朝廷法度不让!你说先生堂堂一宰相,去灾区视察灾民,还要带上宰相爱女,岂有这样的道理?”
“呸!”
黛玉笑啐一声后,倒也不再提及此事,赏着园子里的景儿,心情也好了许多,忽又想起甚么,嗔道:“你快同小婧说说罢,这些日子来,在我跟前快成丫鬟了,处处服侍着不说,还四处寻摸好吃的好顽的给我,倒拿我当孩子哄不成?我又不忍落下脸来说她,却不好总是如此。”
贾蔷嘿了声,道:“是她想得太多,因为在正室太太前先要个孩子,尽管是要出继到李家去的,不落在贾家,可她心里依然觉得愧对你。”
黛玉闻言沉默了稍许后,笑道:“这有甚么的……”不过顿了顿,还是看向贾蔷,奇道:“怎这样急?便是再等上一年,也未尝不可。我倒没甚么,可若是尹家那边知道了……”
黛玉自忖她心里是真不介意这些,只要贾蔷心里的第一人是她,其他的,她原不甚看重。
宁国府子嗣单薄,如今偌大一座国公府里,居然只有贾蔷一个男丁,便是林如海都让梅姨娘,曾隐隐劝诫过她,莫要好妒。
幸好,她并非好妒之人。
且她今岁才不到十六岁,二人相处时,贾蔷曾十分霸道的说过,不过二十绝不许有身子,那样即便不会要了她的命,也会让她元寿大减。
所以黛玉真不介意贾蔷有庶出子……
可尹家那边……她曾听贾蔷说过,尹家太夫人曾特意同他提及过此事,长子非嫡,麻烦事极多。
贾蔷听黛玉这样说,轻叹一声后,小声道:“此事,京里原无人知道,我同你说后,你在小婧跟前,不要透露出来。”
听他说的骇人,黛玉有些吃惊道:“怎么呢?”
贾蔷摇头道:“小婧的父亲李福,在扬州的状况不是很好。我让人去查了查,最多不会有二年时间了。”
黛玉闻言变了面色,难过之余却更加担忧,惊惧的看向贾蔷。
贾蔷明白她的意思,抬手将她鬓间的一缕青丝掠至耳后,轻声笑道:“先生这边你反而不用担心,几个太医和郎中都瞧过了,虽说身子病弱,但底蕴不亏。也就是上年间那场恶疾,让先生病瘦成这个样子。但常年有良药滋补,有名医看护,于寿元而言,影响并不是很大。李福那边不同……受了重创,又无名医良药救治,在床榻上一卧就是多年,早就熬的油尽灯枯了。”
黛玉闻言,先放下心来,又有些同情道:“此事,不要告诉小婧姐姐么?”
贾蔷摇头道:“妹妹不懂江湖人的尊严和倔强,若是告诉了小婧,她势必要回扬州侍疾。可李福……草莽之气太重,若是看到小婧抛下我回扬州侍奉他,他甚至能做出自尽的勾当来,以维系其江湖大佬的体面,和一个当父亲的苦心。与其那样,不如先不告诉小婧,等她怀上后,再送她回扬州。有喜事冲一冲,李福说不得还能再多撑几年。至于尹家那边……左右孩子不落在贾家,他们知道了也无妨。”
黛玉闻言,安静了稍许后,悄声问道:“那……小婧甚么时候才能怀上?”
贾蔷还未回答,先嘿嘿一笑。
黛玉俏脸登时涨红,怒视他,羞道:“不许笑!”
贾蔷哈哈了声,然后忙求饶道:“不笑了不笑了!至于甚么时候才能怀上,得看林妹妹你何时不恼了……”
“呸!”
黛玉闻言生气道:“我几时恼了?”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没恼,那她应该差不离儿该怀上了。”
此言一出,黛玉便楞住了,怔怔的望向贾蔷,缓缓道:“你……你要当爹爹了么?”
贾蔷轻轻颔首,道:“应该是,小婧上个月的月事就没来……”
见黛玉面色有些复杂,他将黛玉揽入怀中,道:“你心里若是不舒服,骂我两句,我也受着。”
黛玉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后,轻声道:“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一转眼,你就要当爹爹了……”
贾蔷拥着她,道:“因原就答应过李家,李福的身体又不好……小婧,小婧也日夜在外奔波操持着。但我跟你保证,小婧这个是特例。孩子也姓李,不落贾家族谱。当然,有小婧这个娘在,金沙帮日后多半遍及天下,乃至海外飞地,所以自有孩子的前程在。除此之外,在你之前,我不会再要其他……”
话没说完,被黛玉用手捂住了口,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道:“都说了,我并非是在生气哩,你又胡说!府上只你一个男丁,怎么看都不像。莫说西府老太太,便是爹爹都点过我,我也算是个明白人,难道还会拦着你做正经事?我只是……只是觉着有些古怪……”
贾蔷笑道:“哪里古怪了?”
黛玉红着脸,警告他道:“我若说出来,你可不许笑,你若笑了,可仔细着!”
贾蔷连连保证,道:“不会笑不会笑,断不会笑的!好妹妹,好姑姑,你快说!”
“呸”的啐了下,黛玉偏着脸,望着贾蔷抿嘴笑道:“若是小婧她们有了孩子,那等来年……我岂不成了,他们的嫡母?”
在黛玉威胁的目光下,贾蔷强忍着笑,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如此!规矩着他们要喊你太太,你若是疼爱哪个……多半是疼爱哪个闺女,她还能管你叫娘呢……噗!”
贾蔷终究没忍住破了功,黛玉本就羞极,再一听,登时大怒,伸手揪住贾蔷的脸颊,恼道:“我叫你笑我,我叫你笑我!”
贾蔷哈哈大笑着,将黛玉抱在怀中,倒退两步后,倒在了一片黄花地中……
湛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一群大雁南飞,时而成人字,时而成一字。
黛玉伏在贾蔷身上,螓首贴在他胸前,听着强有力的“砰砰”跳动声。
嗅着花草和泥土的气息,又被贾蔷轻轻往上抱起,四目相对时,似有浓浓的,纯纯的,又有些甜美的情意流淌……
终究,那抹朱唇,被缓缓噙住,轻轻蹂罹着……
……
荣国府,荣庆堂。
满堂欢!
凤姐儿站在堂中,上面穿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衣,外罩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下面则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
头上簪一枚双鸾衔寿果金簪,插着累丝琉璃嵌珠曲鸾玛瑙步摇,耳边坠着红宝攒金缠珠耳坠。
虽和前些年的打扮不大相同,却同样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甚至,脸上洋溢之神情,比往昔更动人些!
她一手拉着一半大稚童,比量着同贾母道:“瞧瞧,瞧瞧!老祖宗,谁说咱们西府没个能为的子弟,谁说咱们贾家子弟惯会偷鸡摸狗,没个成器的?这才半年光景,兰儿就像是换了个人!往常虽也好,可牛心古怪,身上一股小家子气,再看看现在,堂堂正正,大大方方,这才是咱们贾家的好儿郎!”
贾母闻言喜的不得了,看着年岁不大,但沉稳静气,最重要的是,身量形容也不像先前那样单薄的贾兰,一迭声道:“好好好!是好孩子!可见这半年是吃了苦了的,都黑了不少,你娘心疼的了不得!等会儿让人请了蔷哥儿来,让你娘好生骂他两句!”
李纨在一旁自然是泪流不止,这会儿闻言,忙道:“蔷儿教的好,蔷儿比我教得好多了!凤丫头刚还说我教的小家子气呢……”
“哎哟哟!大嫂子这可冤枉我了,我何尝是这个意思?”
凤姐儿忙高声笑道:“正经的说,大家门里教诲公子读书做人都是爷们儿的事,往常里,环儿、兰儿他们不都是送去学里管教?同样的一个族学,就是换了个管事的,教出的子弟却不同。和咱们娘们儿甚么相干?当然,也有的回家后偏往歪里教,但断不是说大嫂子你。怎往我身上赖?不成不成,今儿受了冤枉气了,大嫂子若不请个大东道,我气昏倒在地上,却是起不来了。”
众人喷笑,贾母亦是指着她大声笑骂道:“亏你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小姐,如今倒成了泼皮辣子了!你倒是往地上倒着我瞧瞧,你倒在地上不起来,不用你大嫂子请,我来请这个东道!”
李纨忙笑道:“也不必她作相,今儿我做东,请老太太、太太和家里人一道吃个席。连东府的蔷哥儿也一并叫上,他才是大功臣!”
贾母一迭声的催凤姐儿快去请,凤姐儿笑道:“哪里还用得着老太太催,早先见兰儿回来的时候,就派人去请了。按理说,早该到了,也不知哪耽搁住了。”
正说着,听到外面游廊上小丫头子传话进来:“侯爷和林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就见贾蔷面色不大友善的和抿嘴浅笑的黛玉并肩而入……
……
第五百八十一章 园子修好了!!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你生气了?”
见贾蔷面色不大好的进来,凤姐儿丹凤眼微眯,上前笑问道。
贾蔷看她一眼,没好气道:“甚么要紧的事?催催催催催!”
凤姐儿闻言,心头一动,再看向一旁俏脸上仍有些微霞的黛玉,便猜到了八分,好笑道:“我道是怎么了,原来是……这不是兰儿回来了?你大婶婶念你的好,非要请你过来,她要大大的请一席东道来着。这样的好事,你二人不来?”
黛玉听出深意来,啐了口道:“在后面园子里逛着呢,正看到一地得意处,就被催出来了,他岂能不恼?”
凤姐儿闻言登时顾不上其他了,“哎哟”了声,差点没跳起来,激动道:“后面园子修好了?”
此言一出,贾母等人都坐不住了。
湘云、探春等几个性格活泼的更是跑了过来,拉着贾蔷、黛玉道:“园子修好了?”
宝玉也蹦跶过来,笑道:“我原以为还要二月呢!”
贾蔷斜眼看他,道:“我亲自带着亲兵去抬山石木料,凿山开河,能不快么?”
贾母在上面嗔怪道:“又欺负宝玉!”
贾蔷见宝玉面色悻悻,道:“贾环那混不吝的,还知道跟两天,用铁锹铲几下。你倒好,一听干活儿,面都不露。园子你少去!”
宝玉臊的面红耳赤,眼见下不来台,黛玉悄悄扯了扯贾蔷的袖角,上面贾母也叫开了:“那几天我让他去庙里跪经去了,你只顾说他!”
凤姐儿围魏救赵,将贾兰拉了过来,笑道:“喏喏喏!你也别整天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你瞧瞧这个如何?”
贾兰上前,恭敬的与贾蔷见礼道:“贾兰给大兄请安!”
贾蔷叫起后,上下打量了番,点点头,却问道:“看样子,老太太还有你娘她们对你都很满意,你自己以为如何?”
贾兰道:“大兄,我还差的很远,便是在学里,也不是最好的一个,连前三都排不进去。”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你要一直有一颗上进不懈怠的心。只要有这样的恒心在,即便此时落后稍许,早早晚晚都能迎头赶上去。再者,修身做学问,原也不是竞比。至少,不是和旁人比。你明白我的意思?”
贾兰闻言,愈发敬服道:“大兄,我明白了。只有先做好自己,才能如大兄一般,让旁人信服。以大兄的身份和功业,尚且舍得下脸面去做苦力,不被富贵名禄所束缚,才是真正的强大。”
宝玉:“……”
贾蔷闻言,简直感到惊艳,侧脸和黛玉对视一眼后,点头赞道:“你这点年纪,能看破这一点,殊为可贵!放假几天?”
贾兰回道:“共放假十二日,过完中秋。”
贾蔷点头道:“该顽的时候,也可放开心胸的去顽,多陪陪你母亲,她很想念你。”
贾兰乖巧应下,又问贾蔷道:“大兄,可还有教诲?”
贾蔷想了想,道:“送你一诗罢,望你常记心中,以为鞭策。”
听闻贾蔷要作诗,别说贾兰,姊妹们一个个无不眼睛明亮,抱以期待,连宝玉都是如此。
贾兰恭领,便听贾蔷诵曰: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
“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
“醉生梦死谁成器,拓马长枪定乾坤。”
“挥军千里山河在,立名扬威传后人。”
“……”
宝玉闻言,差点没吐出来。
这也叫诗句?
不过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什么……
姊妹们虽未觉得惊喜,却又认为理应如此。
贾兰领受牢记后,就告退了。
李纨只在一旁看着,神情激荡,心酸之余,又有无尽的感恩……
贾兰走后,贾蔷也未再说宝玉甚么,他又不是宝玉的爹,之所以刺宝玉几句,是因为这孽畜连写女频小说都不能持之以恒。
半年了,才写了不到三万字,倒有脸扯甚么巨著……
贾母将黛玉叫上软榻坐着,笑问道:“园子修的还好?布政坊你家里也有一片小花园,比起那边如何?”
黛玉笑道:“那如何能比?家里不过是几座亭轩,一泓浅水,一片花丛。这里有山有水,还有瀑布、溪流和湖泊。凡各色景色该有的,里面都有。有的地方,竟还需要摇舟相渡。”
黛玉也是促狭的,将园子里景色说成这般,众人岂能还坐得住?
山水倒也寻常,可瀑布?湖泊?摇舟相渡?!
众人疯狂以目示贾蔷,却发现贾蔷无动于衷。
还是凤姐儿伶俐,走到黛玉跟前,近乎半跪在地上,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哎哟,前面的男人是指望不上了,还得咱们侯夫人蔷大奶奶来做主!好奶奶,就让咱们去见识见识可好?”
满堂哄笑声中,黛玉面红耳赤,星眸含着羞怒啐道:“该死的,再胡说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凤姐儿也不怕,拉着黛玉的手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洒,贾母都吃不住了,啐道:“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还是当嫂子的呢!”
凤姐儿高声笑道:“要是能常到有山有水有瀑布的地方逛一遭,这嫂子不当也罢!”
众人愈发笑她,黛玉也顶不住这厚面皮的,拿眼悄悄去看贾蔷,贾蔷含笑,微微颔首。
见此,黛玉同贾母道:“今儿日头正好,也不烈,又没甚风。若是老太太、姨妈和太太得闲,不如一同往里面去逛逛?”
贾母见姊妹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模样,薛姨妈和王夫人都流露出些许向往神色,便拿眼去觑望向贾蔷,道:“我们可去得?”
贾蔷淡淡笑道:“园子虽是我承建的,却也用了西府的地,再说,除了作省亲之用,本也是为了给老太太和家里姑姑姊妹们修个能顽乐的地儿,当然可去得。”
贾母这才算满意,连忙让凤姐儿去准备,让人备好软轿,一行人热热闹闹的直往后园行去。
……
却说凤姐儿、李纨、鸳鸯并贾蔷、黛玉、宝钗、湘云、三春等诸姊妹,奉着贾母、薛姨妈、王夫人一行至园门前,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又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
贾母看过一圈后,大感满意,遂命开门。
贾蔷亲自上前动手开门,甫一打开园门,便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
“哇!”
“喔~~”
“好家伙!!”
诸姊妹喜欢的不得了,纷纷惊叹,薛姨妈亦道:“好山,好山!”
贾母笑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则有何趣。”
王夫人因满意此省亲之作,也赞道:“老太太说的极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
贾蔷、黛玉对视一笑,宝钗站在一旁,不忍见此,便往前一看,只见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此时湘云跳蹦向前,又回眸笑道:“我们必是从此小径游去,对不对啊?”
贾蔷点了点头,道:“从此处进,游逛一圈,正好从会芳园出,到东府用晚饭。”
旁人还没说甚么,李纨就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方才说好了,今儿原是我的东道!蔷儿,可不能和我抢!”
贾蔷笑了笑,刚想说话,又听凤姐儿笑道:“蔷儿,你可别偏心,那是你大婶婶,我还比她小一些,怎到我请东道的时候,你不都拉去东府做东?”
贾蔷气笑道:“你好意思和大婶婶比?”
凤姐儿修眉竖起,道:“我为何就比不得?”
旁人劝架,贾蔷道:“你在东府操持一场丧事,就把果酒营生占去了三成股,如今西府除了老太太几个,数你最有钱!”
凤姐儿哪里肯认,连连叫屈道:“这桃园的桃儿还未下来呢,何曾见过果酒?也就你嘴馋,吃了几回,旁人毛都没见着,倒赖我最有钱?果真有人短了银子来寻我借,我到哪去给她们偷去不成?”
见她扯着贾蔷的袖子不放,非要讨个公道,让她成为西府最有钱的,诸人险些笑倒在地,好一通笑后,贾母啐道:“你好和你大嫂子比?她寡妇失业的,连我都不忍心,你倒苛勒她!今儿既然是蔷哥儿要请,那就让他请一遭!他才是咱们家的大财主,银子赚的跟淌河水一样!”
黛玉在一旁解释了句道:“挣的多些,花的也多。”
说完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她这一开口,姊妹们一个个都要笑疯了!
湘云最过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薛姨妈亦笑道:“看来是该过来当家了。”
好在到底贾母心疼黛玉,没再多说甚么,由鸳鸯和凤姐儿搀扶着,上了那藤萝掩映间的羊肠小径。
就要入石洞,忽抬头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
贾母回头笑道:“我原想着差些甚么,看到此处方想起来。你们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众姊妹们叽叽喳喳,有说该题“叠翠”二字,也有说该提“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终南”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
原来众姊妹心中早有定数,这原是贾蔷所建园子,或是贾蔷来提,或是黛玉来提,其他人如何能提?便只将些俗套的来敷衍。连宝玉也不过随口说了个,心思不在这上面,他在担忧贾蔷以后不让他来……
贾母听了一笑,问起贾蔷来。
贾蔷摇了摇头,用下巴比了比黛玉,道:“林妹妹算是我半个先生,由她来提罢。”
黛玉闻言大羞,方才她和贾蔷已经将多数地处的名儿商议了遍,这会儿推她向前,分明又是在讨好她。
黛玉心里甜如蜜,面上嗔了贾蔷一眼后,笑道:“不若,就将‘曲径通幽处’五个字题上罢。”这还是贾蔷方才说的。
众姊妹听了,都赞道:“是极!林妹妹(姐姐)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
黛玉“大怒”,上前追赶,好一通笑闹后,众人才往石洞内走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比半年前瘦了许多,但精神看着较好。
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是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人瘦着,远比肥胖对龙体康健更有利。
隆安帝也明显感觉到,自从遵从尹子瑜和四位宫中老供奉的建议,简化药膳,时常出去走走,尽量保证每日的睡眠后,身子骨比先前好了很多。
良好的身子状况,也为他处理愈发棘手繁杂的朝政,打下了基础。
他坐于御案后,看着短短半年,却像是老了十岁的荆朝云,道:“爱卿可是又有甚么棘手之事,拿不定主意?”
其实隆安帝知道荆朝云近来为何处境愈发艰难,别说荆朝云,便是他这个九五至尊,都隐隐有些吃不开了。
窦现自外省回京,执掌御史台,入军机为体仁阁大学士,新官上任后,连三天都未消停,就开始火力全开!
窦现并非外省官员,他原便是京官,多在兰台做官,为人刚正,早在景初年间就曾数度上书,规劝帝王奢侈靡费之过。
也就是景初帝仁和,不与他一般见识,换做当今的脾气,便是有八层皮都不够扒的。
但也因此,入了当今天子的眼,打登基以来,数度提拔。
若非当初一场太上皇驾临醉仙楼的风波,窦现等被隆安帝视若肱骨的重臣悉数被贬出京,御史大夫的位置,早为其所掌。
窦现重回神京,登上相位后,第一个开刀祭旗的,就是御史台内的诸御史大夫。
他原是言官出身,对这些科道言官甚么根底德性,再清楚不过。
几乎一拿一个准,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在御史台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后,彻底拿住了这个重要位置。
随后,从吏部起,到工部、兵部、刑部、礼部乃至林如海的户部,没放过六部中的一部。
处处点燃战火,打的如同疯魔!
而第一个被他斩落马的衣紫大员,居然是新投隆安帝的大理寺卿宋昼……
为了此事,隆安帝整整上了三天的火,最终还是没拗过证据确凿的窦现。
可怜宋昼,付出了莫大的代价,到底还是难逃国法。
今日见荆朝云如此凝重的神情到来,隆安帝心中便是一沉,问其来由。
果然不出其所料,荆朝云说出的话,让他登时头疼欲裂:“皇上,今日御史台十二位御史,齐齐上书,弹劾宁国府袭一等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贾蔷,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与民争利,与江湖帮派不清不楚,心怀叵测之志,当加以严惩!”
……
PS:其实更喜欢写园子戏,各般人物的性格还原,感觉就像真的人在眼前一样。但有些对红楼不熟悉,对人物没甚么感观的书友,会觉得这他么在写啥,水深似大海。我尽量把握这个度罢,干巴爹!
第五百八十二章 隆安帝,你这个昏君!贾蔷,奸臣也!
“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与民争利,与江湖帮派不清不楚,心怀叵测之志?”
隆安帝复述一遍后,脸色阴沉,又问荆朝云道:“窦大夫怎么说?”
荆朝云苦笑道:“窦大人说,虽贾蔷为林如海之弟子,常理说绝不该如此。然无风不起浪,御史台本为风闻言事,以监察危及朝廷根基之不法事。有人弹劾了,那还是查一查的好。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更何况,贾蔷还不是王子!”
隆安帝一听这措辞,头又疼了起来。
臣子端方刚正是好事,可太过刚硬就未必是好事了。
剑太利,是要伤到手的!
再者,隆安帝也不得不怀疑,窦现要查贾蔷的动机,到底是为了维护国法,还是为了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若是前者倒也罢了,可若是后者……
那隆安帝对此人的品性,当有了新的认识。
等荆朝云退下后,隆安帝正要宣绣衣卫指挥使魏永来见,却看到有黄门进来,通秉皇后和皇五子恪和郡王来了。
隆安帝眉尖微微一挑,看了看殿外天色,还不到用晚膳的点,不过迟疑了稍许,他还是点了点头,宣皇后和皇子进来。
未几,就见尹皇后面色无奈的和眉飞色舞的李暄入殿。
进殿见礼后,尹皇后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绝美面上浮现慈爱之色,道:“今儿犯了规矩,瞧你父皇怎么罚你!”
说罢,又转头对隆安帝道:“五儿非要来给皇上一个惊喜,闹腾的臣妾头疼,没法子,只能带他来。”
隆安帝闻言,沉声喝道:“混帐东西!你又胡闹甚么?”
李暄唬了一跳,不过到底是幼子,平日里宠爱多些,这会儿也敢仗着胆子道:“父皇,儿臣先前不是和贾蔷还有尹浩一道做那四轮马车么?捣拾了半年多,如今终于做好了两驾马车,一驾送给父皇,一驾送给母后!今儿特意来请父皇瞧瞧,那马车有多好,多平稳!父皇,儿臣还专门让人在马车内设了御案,还侧放了一张御榻,父皇可以在车上批阅奏折,困了还能躺下休息。”
隆安帝闻言,看了一旁笑吟吟的皇后一眼,饶是宫里近来新进了不少年轻貌美,颜色过人的嫔妃宫人,可隆安帝却发觉,那些女子尝尝鲜也则罢了,过后,仍是这结发妻更顺他的心意,看起来也更惊艳。
看在尹皇后的面上,隆安帝哼了声,道:“异想天开!要多大的马车,才能在里面摆下一张长榻?”
李暄忙道:“父皇,马车就在皇庭内,要不,您去瞧瞧,去瞧瞧?”
看他贼眉鼠眼间,偏又是一片赤诚纯孝之心。
再想想其同胞长兄李景,近来与兵部二位侍郎关系愈发僵硬,虽做出礼贤下士之姿态,前去拜访了窦现,多半也是受了皇后指点,可因窦现对他态度寡淡,结果仍是不欢而散……
心里叹息一声,隆安帝到底心疼发妻,不愿再拂了她的体面,点了点头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们几个混帐,能捣鼓出甚么劳什骨子顽意儿来!”
说罢,就见尹皇后面色大喜,心中又是一叹。
便是天家又如何?
仍是最难不过父母心罢。
这一家三口出了养心殿,至皇庭前,在御阶上,就遥遥看到一架巨大的马车!
隆安帝一眼望去,心里就生出喜欢之意。
远比寻常御辇大的多,车身通体明黄,远远就能嗅出一股熟悉的香气,分明是用金丝楠木所制。
车身上雕刻着九条金龙,至尊至贵。
最难得的是,马车车窗处,竟是玻璃所填充!
马车前,六匹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的御马静静的站着。
天子驾六,每一匹御马都是经过御马监精心训养的。
“父皇,到车里瞧瞧?”
李暄看出隆安帝的喜欢,也高兴之极,进一步邀请道。
隆安帝没有搭理他,与皇后下了御阶,走到马车前看了看,问道:“可能转向?”
李暄笑的眉飞色舞,忙对几个驭车宫人道:“转一圈,转一圈,原地转一圈!”
数位宫人不敢耽搁,忙牵引着御马,拉着马车原地转向了一周。
李暄给隆安帝解释道:“寻常四轮马车,四个轮子都在一个架子上,车轮不能偏转,只能直行,自然是不方便的。儿臣这马车,另辟蹊径,将前面两个车轮安在一个车架上,将后面两个安在另一个车架上,两个车架中间再用一根立轴连起,就解决了这千古难题,嘎嘎嘎,儿臣真是太聪明了!”
隆安帝侧眸瞥了他一眼,道:“若如此简单,旁人学去了又该如何?”
李暄闻言,却笑的愈发鸡贼,道:“父皇放心,这东西看着简单,可要做好了,里面的名堂多着呢!有些小物什,看着不起眼,可要是不用,这马车就做不得这样大。就是描着做出来了,也做不了这样结实,用不了多久就要散架!”
隆安帝到底是一个父亲,看到最不成器的儿子,也能捣鼓出一件得意的东西,心里其实未尝没有一丝骄傲。
然而偏在此时,却见一衣紫大员自武英殿方向而来,本就黑瘦的脸庞,看到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又看到偌大一驾奢华靡贵的马车,脸色愈发黑如锅底,他大步朝皇庭而来,官服在干瘦的身躯上晃荡着。
隆安帝在内侍的提醒下,看到此人后,不禁变了变面色……
……
养心殿上,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大明宫内的宫人,何曾见过敢和天子对吼的臣子?
恪和郡王李暄哪里还有先前的得意劲头,跪趴在那,瑟瑟发抖。
尹皇后,更是直接被“请”回后宫……
偏生,素来极重规矩威严的隆安帝,却不知为何,对这样忤逆放肆的大臣,容忍耐心大的吓人。
虽气的面色青黑,竟不曾让人拿下,打入天牢……
“天家为天下表率,恪和郡王为皇上与皇后元出嫡子,一言一行,皆为世人所瞩目!”
“天家尚奢,花费靡贵,则高门贵邸、大户豪族必竭力效仿!奢靡之风大盛,岂非亡国之兆?”
“新政未行,亿兆黎庶民生之多艰,皇上为天下君父,如何能坐得稳那驾马车?!”
“皇后乃后宫之首,焉敢于天子问政时临养心殿?皇上要破后宫不得干政之祖制耶?”
隆安帝一言不发,双眸内满是怒火,看着站在殿内,干瘦的身子爆发出勃然怒火,目眦欲裂的窦现,心中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理智却告诉他,这样的臣子,乃国运所在,乃朝廷脊柱之所在,杀之,才是真正要亡国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爱卿,马车一事,李暄和贾蔷另有说法,并不是那么简单。奢靡一些,有时候,并非全是坏事……”
窦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量陡然拔高,几乎要掀了养心殿的金顶,咆哮道:“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贻厥孙谋。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语道也。必先淳朴而抑浮华,其论人也。必贵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则绝奢靡而崇俭约,谈物产也,则重谷帛而贱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败俗。其故何哉?岂不以居万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为而人必从,公道溺于私情,礼节亏于嗜欲故也?语曰:非知之难,行之为难,非行之难,终之斯难,所言信矣!!”
这句话出自魏征上太宗之《十渐不克终疏》。
意思是说,历朝历代的天子,刚刚继位时,都想当个好皇帝,谁会天生就想当昏君?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都绝奢靡而崇俭约,重百姓民生之谷物和布帛,而轻贱奇珍异宝。
但时日久了,就原形毕露了,开始以为坐拥四海之富,为所欲为。
这是在明晃晃的打隆安帝的脸,指着他的脸问他:
汝逼脸何在?
隆安帝也是要面子的人,偏又不能打杀了这个挣臣,至少现在不能……
因此愈发憋屈的想吐血,正这时,一直跪伏在地上的李暄看不下去了,道:“父皇,造车之事,原是贾蔷提议,他也说了一番道理出来。父皇正是听了那番道理,连林如海林大学士那样的名臣都觉得有理可行,父皇才准许儿臣造车的。既然窦大人以为此为十恶不赦之过,父皇何不宣贾蔷进宫,好好同窦大人解释解释,看看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前面的话倒还像回事,最后的话却让隆安帝黑下脸来骂道:“混帐东西,你以为哪个是奸臣?朕当初就不该答应你们胡作非为!”
窦现却不领情了,他看着李暄道:“王爷说的好!道理不辩不明,忠奸更要分明!唯有分出忠奸来,才能亲贤臣,远小人!”
李暄恼火的看了这又黑又丑的老头一眼,气呼呼道:“说的好听,可别等人来了,还未让人开口,就给人叩罪名,喊打喊杀!”
此言一出,隆安帝和窦现同时挑了挑眉尖,君臣二人有些意外的对视了眼后,窦现保证道:“既然王爷说了,宁侯贾蔷自有一番道理在,还说动了皇上和林如海,那老臣自然也耐着性子,好生领教一场。若他说的果真有道理,能让老臣改了崇尚节俭绝奢靡是正确之事的看法,那别说自领奸臣的名头,便是要老臣的项上人头,老臣也绝无二话!顽劣小儿糊涂,不过是个笑话。可若军机大臣昏庸糊涂,那就该千刀万剐了!”
李暄闻言高兴,对隆安帝请道:“父皇,儿臣去找贾蔷来!”
隆安帝面色阴沉,道:“朕告诉你,今日若贾蔷拿不出个道理来,让窦大夫点头,你们那劳什子车行,趁早给朕关门!”
李暄闻言一滞,恨恨的瞪了窦现这糟老头一眼后,急急离去,去寻贾蔷商议对策!
这老忘八,壳子硬的要撞破脑壳啊!
李暄走后,隆安帝捏了捏眉心,让戴权给窦现搬把椅子,也被这臭脾气老头给拒了。
这一刻,隆安帝无比想念林如海……
窦现看着隆安帝,道:“皇上能容臣如此放肆,臣心中唯有以身报国四个字,也就会愈发无礼。不过没关系,等新政大行天下,大燕亿兆黎庶民生改善,使得天下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教,使得劳者有屋居,有衣穿,有食用,老臣甘愿领死,绝无悔意!”
隆安帝闻言,摆手道:“哪有这样的说法,朕也不是昏君。”
唐太宗也不是昏君,魏征,嗯……
窦现也不愿多说这些,他直言道:“皇上,臣这次来,是因为御史台出现了多本弹劾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的折子。臣看了看,又问过他们,都言非空穴来风,有的还有不少证物。臣对林如海,钦佩有加。换做臣在他的位置,怕很难坚持不到今天。但是,国法无情!如果那些弹劾所言皆为实,贾蔷理当问罪!若是不实,或者没有那样严重,也可让贾蔷警醒一番,以后行事,亦当更为严谨才是。此事非臣主导,和先前臣等被贬斥出京毫无相干。臣之言,天地可鉴!”
隆安帝一听他这样说,也就信了,迟疑了稍许后,缓缓道:“也不必大张旗鼓的去查,贾蔷到底甚么样的人,朕和皇……朕十分清楚。他自有赚银子的能为,李暄早就想将他调入内务府,为朕添些进项了。所以,他不必以权谋私。再者,那金沙帮的事,朕也都知道,天子脚下,汇聚那么多人,朕连这个都不查,还如何坐得稳这个位置?总之,这个孽障也是个懒种,和李暄没甚分别,朕不打一鞭子,他往前走不了几步。罢了,等他来了,爱卿亲自过问罢。”
窦现连连摇头道:“虽如此,臣依旧觉得此子不似善类!岂有建议君王崇尚奢靡绝节俭的?也罢,待其进宫,臣再问他,是忠是奸,一问便知!”
……
宁荣二府,后园。
却说进入石洞后,贾家一行人便发现洞内竟别有洞天。
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高处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阔,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桥上有亭,贾母在凤姐儿、鸳鸯等人的护从下,上了亭内落座。
诸姊妹们早已被这园林之秀美清新所吸引,一个个静静的看着,连话也不愿多说了。
只觉得这样的人间仙境,怎样看都看不厌……
贾母同薛姨妈笑道:“在南省金陵时,史家也有一个园子,不过都是江南韵的。如今这座园子,虽也引有江南婉约风色,但也不缺北地之壮阔。那翠嶂山水,就不是江南意趣。若在南省,进门多是一座湖石假山。虽也好看,可和这个比,到底还是小气了些。”
薛姨妈亦惊叹不已,连连点头笑道:“谁说不是呢。这园子修的,蔷哥儿是用了心的。”
几个姊妹们嘀咕了会儿后,探春俏生生的走到黛玉跟前,抿嘴笑道:“好姐姐,这园子将来,可给我们住不给啊?”
黛玉抬头拿绣帕打了她一下,啐道:“你想住就住,与我说甚么?”
湘云在一旁咯咯笑道:“林姐姐,你若不开口,我们哪个住得进来嘛!”
黛玉“呸”了声,不过见连迎春、惜春都望向这边,与贾蔷对视了眼后,道:“此事,终还是要等宫里娘娘省亲之后再作定夺。不过,多半是可以的。”
姊妹们惊喜欢笑,这时,宝玉干巴巴的笑道:“林……林妹妹,那……那我呢?”
黛玉闻言一滞,有些为难,转眸看向贾蔷。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儿等人也纷纷看了过来,贾蔷淡淡道:“白天自然可以进来顽耍,入夜时要出去。宝玉,非我苛刻你,莫说你,连我也不好住在里面。这个道理,你若不懂,老太太会教你的。”
贾母闻言心里一叹,见宝玉可怜巴巴的看过来,她笑道:“夜里在哪睡不一样?蔷哥儿说的也在理,你可千万不可闹将起来,不然,让老爷知道了,非要迫你去学里的。兰儿此次回来,学的那样好,环哥儿和琮哥儿下半年也是要进去的。你到底能不能留在家里,连我都说了不算,你好好听蔷哥儿的话,让他和你老子说情。”
宝玉闻言,一时间哪里还想着去往园子里住,只求别被他老子贾珍抓去送到学里,一关关半年就好。
而贾蔷见宝玉眼巴巴的瞧来,作可怜状求道:“好蔷哥儿,全指望你了!你放心,等回头……今晚起,我就好生写那书,保证不落后腿。我寻思了,你说的也在理,我总要操持一事才成,不能总四处晃荡顽耍……”
贾蔷笑骂道:“你这话要信了,母猪也能上树了。”
贾母不愿意的嗔怪了几句后,贾蔷不耐烦,道:“走走走,继续往下看!”
薛姨妈笑道:“此处亭轩还未起名儿呢!”
贾蔷看向黛玉,黛玉抿嘴笑道:“不如,就叫沁芳亭罢!”
……
第五百八十三章 窦现,本侯劝你莫要倚老卖老!
待出了亭池,一行人沿堤岸行走。
堤边柳树成荫,树下多有花草,虽非名贵之物,亦有奇香。
众人路上行来,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
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诸姊妹都道:“好个所在!”
待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
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蔷笑道:“有雅竹,有秀花,更难得的是这泉水……待得天下大安,于月夜时坐此窗下读书,以泉水煮茶,不负平生也。”
诸贾家姊妹纷纷点头附和,皆向往之。
独贾母因见宝玉不自在,忙岔开话题道:“此处也该题个好名才是。”
贾蔷笑着看向黛玉,黛玉经历两遭,此时已经当仁不让了,抿嘴笑道:“就叫潇湘馆罢。”
众人闻言,大感贴切,却又无人说出心声。
盖因潇湘二字容易让人想到潇湘妃子,便是湘妃。
湘妃为娥皇、女英哭夫投河后所化,而黛玉和尹家郡主,岂非正是娥皇、女英?
不过,这话不好明说罢了,对贾蔷也不吉利……
黛玉说毕,贾蔷引众人出了潇湘馆,顺着河往北行去,可见中池西边的青山,看起来,是一处孤山……
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
有几百株杏花,可惜时已入秋,杏花早落,便连杏子也无一颗。
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等各色树木,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
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
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满满的农家香舍气派……
贾母看了笑道:“怎弄这样一处地?看着也不贴合呐。”
分明是世间最上品的园林中,开辟出这样一块来,难免生硬。
见众人看来,贾蔷却摇了摇头道:“此处,是以景合人。原是为大婶婶所置,若是花红柳绿,织金嵌玉,恐又不合她的心意。此处田园风光,看着平实,住着也踏实。这些都是我和林妹妹商议过的,若有不妥之处,现在整改也来得及。”
李纨闻言,慌的甚么似的,道:“再不必如此!我孀寡之人,原不该住进来。再说,还要服侍老太太、太太,还要……”
不等她说完,贾母就笑道:“好了好了,难得蔷哥儿和你林妹妹一片心意,倒是思虑的比我还周祥些。再者,你原就只是带着她们姊妹们做做女红,读书写字的,住在一起,岂不更便宜?且离的又不远。”
李纨方不多言,却让凤姐儿连那双丹凤眼都快嫉红了,使劲拿眼看贾蔷。
这半真半假的模样,让众人再度捧腹大笑!
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
贾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抱厦,对凤姐儿道:“让你成日里在园子中修身养性,读书写字做女红你怕是也不愿意。此处最是花团锦簇,便是冬日里,也有一座暖厅花房,里面四季如春,培育百花。那处抱厦就是你得闲过来住一宿,或是在里面请东道的所在。你可喜欢?”
可喜欢?
凤姐儿太喜欢!!
李纨不过得了一个农庄田园,她却得了百花之国,便是冬日里,也能赏群花!
看着凤姐儿罕见的羞的说不出话来,诸姊妹们岂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个个取笑不已。
贾母、薛姨妈、王夫人等过来人,眼神都有些微妙,却也没说甚么。
“去那里要乘船,可要叫采莲船过来?”
贾蔷等诸人笑闹了好一会儿后,问贾母道。
贾母没好气道:“这会儿倒也不必兴师动众,再往前面看看罢。对了,此处又叫甚么?”
黛玉笑道:“叫百花深处若何?”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此刻人比花更娇艳的凤姐儿,道了声:“也好。”
众人便继续前行,贾蔷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
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
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
贾母纳罕:“前面花团锦簇,便是那稻香村也有数百株杏花,怎偏此处光秃秃的一片石山。”
贾蔷笑道:“里面另有乾坤。”
众人闻言向往,步入门时,忽见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果真一株花木也无。
但是,却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湘云看了此处,好大的一双明亮眼睛转了转,笑道:“我猜着了,此处必是宝姐姐的落脚处,是不是?既清静素雅,又有许多香气,真是女儿家的好住处。”
宝钗闻言一怔,忙道:“云儿不要瞎说,我怎好在此落脚?”
湘云嘿嘿笑道:“你是尹家郡主的才人赞善嘛,到时候她在这住,你不也要在这住?”
宝钗气笑道:“偏你话多,这也是你能做主的?”
湘云自知失言,先朝贾蔷讨好一笑,滞了滞后,忽地转向黛玉,满脸谄媚笑道:“林姐姐,我不是有心胡说的哟!”
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嗔道:“少作怪!”
唯胜利者能大度,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
对黛玉这样妥妥的人生赢家来说,如今让她小心眼的事,真不多了。
犯不上……
贾母看着黛玉点了点头,又笑道:“那,此处该叫甚么?”
黛玉笑道:“就叫蘅芜苑罢。”
贾母奇道:“可有甚么来历不成?”
黛玉看了贾蔷一眼,笑道:“因这院子里的奇香,便是这些杜若蘅芜散发出来的。”
众人恍然。
宝钗看着那许多异草,又见庭院两边俱是抄手游廊,游廊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
黛玉走到宝钗身边,轻声笑道:“蔷哥儿说此处虽无名花艳木,唯有些许不算名贵的异草,却应验了那句老话。宝丫头,你可知道是甚么话?”
宝钗闻言,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显,摇头道:“这,我岂会知道?”
黛玉抿嘴笑道:“他倒会说话,说甚么‘淡极始知花更艳’。也不知他说的是尹家郡主,还是宝姐姐你。”
说罢,又回到贾蔷身边。
大家出了此地,继续沿着山麓前行。
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见众人怔怔望着此处,贾蔷微笑道:“此处便是正殿了。”
宝钗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身边,望着宫殿,轻声迟疑道:“是不是,太富丽了些?”
薛姨妈笑道:“虽然皇贵妃娘娘崇节尚俭,天性恶繁悦朴,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
贾蔷正想说些甚么,忽见林之孝家的急急从后面赶来,甚至都来不及与贾母、王夫人等人见礼,看到贾蔷就气喘吁吁的急道:“侯……侯爷,快,快点回前面去罢。宫里……宫里来了个……来了个王爷,让你,让你快去见他,出大事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众人闻言唬了一跳,贾蔷却笑道:“必是恪和郡王来了,他素来好大言,一惊一乍的唬人,不必担忧。”
黛玉却道:“还是大意不得,你快去罢。”
贾蔷心里自然这般作想,面上却迟疑了下,道:“还没逛完……”
贾母在一旁急道:“宫里有大事,还管我们逛不逛完?逛园子甚么时候逛不得,你还不快去!”
黛玉笑道:“剩下的有我逛过的,就陪老太太她们一并逛了,连我也未曾逛过的,就等你回来再说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如此罢。”
……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正和军机处东阁大学士、御史大夫窦现议事。
近来窦现四处出击,朝廷之上烽火遍地,隆安帝看似头疼不已,实则未尝没有君臣之间一唱一和做戏之态。
相比于林如海和贾蔷,窦现这样锋利无匹,且背后没有太多世交牵扯的孤臣,才真正是隆安帝所需要的刀!
至于大理寺卿宋昼,此辈先前与田国舅勾结,甚至勾结上太后,妄图操纵圣意。
这等蠢货,隆安帝岂能放过?
隆安帝不好明着办他,可窦现却能!
君臣之间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宋昼死不瞑目!
而偌大一个宋家,及背后的瑞祥号,又让朝廷饱食一通!
若非如此,林如海也没有在灾年亲往灾区的底气。
天佑大燕!
所以,外人看来,窦现恍若一头闯进瓷器店内的野牛,蛮冲猛撞,连天子都快控制不住了。
实则一切都为君臣之间的默契……
当然,也不能只盯着景初旧臣打,太露相了。所以才斩了宋昼,以及,圣眷优隆的贾良臣……
正当二人商议着接下来之局,忽然听到外面皇庭传来一阵追打吵闹声。
听闻这般动静,隆安帝登时皱起眉头来,就想暗中让戴权去提醒两个不知死活的孽障。
他和窦现之间有些默契是真,可窦现是个黑面相公也不是假的。
果真落在窦现手里,他这个君王说话,还真未必管用……
只是戴权刚接到眼神,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窦现沉起脸,走到窗帷前,透过栏窗看向外面。
这一看,窦现本就黑丑的脸,愈发看不成了……
“好你个贾蔷,无耻之尤!你用爷的照夜玉狮子,跑赢了爷的黄骠马,你得意个屁啊!!”
“扯淡!照夜玉狮子如今是我的马,我打个嘘哨它就来,你叫它,它理你个马毛!”
“哇呀呀!卑鄙无耻!爷和你拼了!”
“你打得过我?”
“还用爷和你打?那黑脸老倌儿一会儿不把你生吞活剥才怪!他还说,要拆了马车行呢,贾蔷,你先生如今不在家,这回我看你怎么办!哈哈哈哈!”
“本侯怕那蠢夫个卵蛋!狗屁不通,就知道瞎喷……咦,你想借着说话之机来偷袭我?走你!”
“哎哟!快快快快……快拦住爷!”
“砰!”
李暄本想借说话的机会,从后面给贾蔷来个狠的,让他莫要再拿照夜玉狮子张狂。
没想到偷袭不成,反被贾蔷借力一推,结果惯性太大,一时间居然停不下来,硬生生撞开了门口的一个小黄门,摔进了养心殿内。
等他爬起来抬头一看,就看到两张黑脸,一张比一张黑的瞪着他。
这一刻,李暄无比希望贾蔷赶紧进来,他可不想替贾蔷背这个黑锅,偏一时间后面竟没了动静。
李暄心里将贾蔷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遍……
终于,听到一小黄门的声音:“禀皇上,宁国府世袭一等侯贾蔷请求陛见。”
隆安帝怒道:“这会儿他倒知道礼了,让他给朕滚进来!”
小黄门忙出殿外去宣,未几,就见贾蔷耷眉臊眼的进来,跪地行礼:“臣贾蔷,恭请圣安!”
隆安帝不理,原想威压一番,让他知道厉害,不想窦现却等不及了,老头儿双眼瞪的和雷公似的,怒视贾蔷,厉声道:“黄口孺子,老夫本想看在林如海的面上,对你略加严惩,代林如海管教一二,让你改邪归正,不想你如此顽劣,竟敢辱老夫为蠢夫,好好好,今日你且教教老夫,何为蠢夫?若是教不出,一个林如海,还保不住你!”
贾蔷闻言冷笑抬头,看着窦现道:“御史大夫虽权重,却也不过以权威压人之辈,有何脸面蔑视我师?我家先生,即便对上户部小吏,只要对方有理,都会侧耳倾听。正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道理谁都懂,但如我家先生那样,能做到知行合一者,又有几人?至少,御史大夫做不到。所以,本侯劝你少拿这种语气卖弄。你虽比我先生早进学数载,却不是你倚老卖老的本钱!”
“好胆!!!”
……
第五百八十四章 窦现,你就是个渣渣(第三更!)
“窦大夫,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也不在声音大小。这道理你也不懂?有事就事,你喊甚么?”
被窦现震的耳朵嗡嗡响,贾蔷却一点不似旁人面对窦阎王时胆怯,反而面带冷笑,一本正经说道。
“噗嗤!”
李暄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来人!把这两个孽障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
隆安帝面色阴沉的喝道。
李暄:“……”
窦现却拱手一礼,硬邦邦道:“皇上且慢责罚,臣还想听听这位少年贵胄说说,臣如何是个愚夫!”
隆安帝打圆场道:“爱卿勿恼,这个混账口无遮拦久矣。当初先皇时……”
不等他说完,窦现便道:“皇上放心,当初之事,臣等早就忘却。半山公和林大人也写信告知过臣等,小儿语不足当真……”
“窦大夫,你错了,当初醉仙楼本侯对太上皇之言,此刻依旧未改初心。”
窦现截断隆安帝之言,贾蔷亦断他之言。
这话,却让窦现眼中冷峻之意大盛!
这是执政路线,执政根本之争!
贾蔷虽为当政者,甚至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可是他能随意出入宫廷,可以见到天子,可以与皇子随意嬉戏玩闹。
这样的人,若心怀不同政观,便是心腹大患!
贾蔷若只是骂他两句,窦现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哪怕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不过敲打一下就过了。
可是贾蔷心向景初之政,那就是要坚决打压的对象了!
“窦大夫倒也不必这样看我,小子当初所言,和那起子景初朝臣有着根本不同。就如这马车行……算了,窦大夫你于经济之道甚么也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
贾蔷见窦现气势愈发强硬,开口笑道。
窦现闻言,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气极反笑道:“林如海就是教你这样狂妄自大的?”
贾蔷皱眉道:“甚么叫狂妄自大?不熟悉的事情,不要多言,这是起码务实求是的求学道理吧?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窦大夫不懂?”
“吭哧吭哧!”
一旁李暄听到贾蔷竟然教当世大学生求学之道,实在忍不住憋笑不住……
便是隆安帝,亦是面色古怪,随又沉声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便是林爱卿当面,也不敢说这等狂妄之言!”
窦现盯着贾蔷,似想将他看透,缓缓道:“既是老夫无知,自该请教先贤。敢问宁侯,老夫何事不明,却胡乱掺和?”
贾蔷正色问道:“窦大夫,敢问你,当过有钱人么?”
“哈哈哈……呃!”
李暄差点没乐死,笑了三大声后,在隆安帝吃人的目光下闭上了嘴,乖乖跪好。
隆安发让这逆子闭嘴后,又喝贾蔷道:“要么好好说话,要么去天牢里冷静冷静再说!”
贾蔷道:“皇上,臣并非戏谑之言,就是想告诉窦大夫,不是有钱人,就不要以穷人的想法去判定富人的行径。”
窦现是真听不懂他在胡扯甚么,沉声道:“老夫虽是穷人,不比贾家国公府富贵,却也见过有钱人如何生活。或许看不透彻,但勤俭节约,莫非倒是错的?穷奢极欲,反倒成了正理?”
贾蔷摇头道:“若是寻常百姓,如窦大夫这样的想法,自然没错。勤俭持家,健康是福。可是窦大夫,若是天下所有人都这样过日子,那就只能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这样说你老怕还是想不明白,我举个例子,你老人家差不多就能明白了。就拿本侯来说……”
贾蔷指了指自己,在隆安帝微微凝眸,李暄都有些意外中,却颇为磊落的道:“窦大夫知道本侯半年赚了多少银子?”
窦现冷哼一声,道:“正想领教,宁侯以奇淫巧技聚敛民财几许!”
贾蔷嗤笑了声,道:“这又是另一桩事了,且一桩一桩的辩白罢……先说富人到底是该勤俭持家,还是该花钱。本侯这半年来,名下各项门铺营生加起来,净进账了八万两银子……”
这当然是去除了往无底洞一般的夜枭中投进的银子,但即使如此,也让月俸福利加起来不过二百八十两的窦现悚然而惊!
“一人之财,一年下来,便是比甘肃、银夏等省一年的公银还多!”
窦现话音刚落,贾蔷就点头道:“没错!就是有钱,而且,每一文钱,都挣的干干净净,不是贪污所得!窦大夫,太平盛世,如我这般的,实算不上豪富,不提扬州盐商富可敌国,晋商、徽商、浙商、粤商,排名前十的,哪个不是身家巨万,有百万乃至千万之富?如这样的有钱人,若都勤俭持家,将银子铸成银冬瓜,藏银于地下,窦大夫,你想过发生这样之事的后果么?!”
贾蔷顿了顿,不给窦现说出打压商贾的机会,继续道:“有钱人该不该花钱,应该不必再辩论了吧?想来窦大夫也说不出,有钱人不该穷奢极欲,而是将银子拿来铺路补桥接济穷困的笑话!谁若这样说,本侯就该问问他,世上不止穷人多,光棍儿也多,贵家没有姊妹也有女儿,没有女儿也有孙女,何不施舍出来给光棍儿娶妻了!”
窦现:“……”
贾蔷笑了笑,道:“我再说说有钱人花钱的好处,譬如我!挣钱了,就花了几十万两银子雇人修了个园子,以便年底请皇贵妃娘娘回家省亲……”见窦现目露惊色,贾蔷呵呵道:“这几十万两银子放在家里,毫无是处,可花出去,窦大夫知道有多少工匠因此挣到了养家银子?不止工匠,还有力夫,还有农夫,还有采木工,还有织工……这就是好处之一。
修完园子后,我家底虽然空了,但是不要紧,我还有车行。
我都想不明白,窦大夫你在气甚么?车行的马车,是卖给谁的?窦大夫想不到么?”
李暄在一旁冷不丁的捧哏道:“当然是有钱人!”
见众人目光都看来,忙又低头。
贾蔷却道:“没错,正是有钱人。窦大夫可知道,造这样的四轮马车,从伐木到雕刻到各式工艺,最后成车,经历十数道工序,能养多少工匠?这些工匠背后,又有多少家庭?而这些人不是靠我和王爷来养的,更不是靠窦大夫你来养的,却是那些买马车的有钱人在养!寻常百姓,谁买得起?我们用有钱人的银子,去养那么多工匠百姓,难道不是好事?更不用说,这其中车行要给朝廷交多少户税和工税!本侯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碍着御史大夫了?皇上乘车,宗室王公也会换这样的车,武勋高门亦是,商贾巨富亦是。把钱花在这上面,难道不比他们拿去包花魁养相公更合适?”
窦现:“……”
顿了顿,窦现深深看了贾蔷一眼,道:“君王,又岂只是富人之君王?民风一旦崇奢,世风必将日下,民心不古!”
贾蔷笑道:“如果古风是安于贫穷,那这样的古风不要也罢。我以为,世人追求富有的生活,一丁点问题都没有。民富,则国强!民若不富,那即便太平得了一时,也太平不了一世。”
窦现沉声道:“不是每个人,都有陶朱之能!尤其是官员,若崇尚奢靡之风大盛,势必贪官污吏横行!”
隆安帝点点头,这便是景初朝到了后期难以为继的根本原因!
却见贾蔷摇头道:“官员不法,自有御史台兰台大理寺来严查,御史台无能,还有绣衣卫。又怎能因噎废食?窦大夫,本侯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靠与官员的贪婪妥协,靠投鼠忌器,或许能得一时之安,却绝不可能万世皆安!要让民富,民富则国富,国富了,朝廷有钱了,官员的俸禄自然也会丰厚,就用不着贪钱了,这才是正道!”
窦现沉默片刻后,缓缓道:“这就是,林如海的治国之道?”
隆安帝骤然抬起眼帘,目光凌厉的看向贾蔷。
李暄都若有所感,转头看去。
贾蔷倒是坦荡,道:“先生执政之道,怎会与我这个作弟子的言?但我的确将这些话悉数告诉过先生!”
窦现沉声道:“林大人如何说?”
贾蔷呵了声,道:“我先生说,我非科甲出身,又是武勋,注定难列朝班,所以我怎么想,并不重要。只要怀着一颗忠孝之心,随我怎么做!”
“噗嗤!”
李暄再度忍俊不禁,连上头隆安帝眼中都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窦现却是摇头道:“如海久任盐政,虽功大于国,但……”
贾蔷皱眉道:“敢情方才我的话都白说了?”
窦现沉声道:“贾蔷,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太过空泛。你还太年轻,难道太上皇当年不是如你这般作想?但是,人心何等复杂,岂会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若果真这般容易,天下早已大治!”
贾蔷也没所谓,道:“该怎么治政,是你们当朝诸公的事,我不过一小子罢,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总之,只要我没犯国法,甚么事都可做,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御史大夫虽位高权重,也不能阻我。否则,你才是违法者!”
“没有违背国法?那金沙帮又是甚么勾当?步军统领衙门关押的数千过万人,难道都是冤枉的不成?”
窦现沉声喝道。
贾蔷奇道:“窦大夫,你新官上任,先拿御史台开刀。御史台内也有坏人,难道就说明御史台都是坏人?金沙帮原是开国从龙武卒之后,从不为恶……算了,这些我就不信御史大夫不知道。总之,金沙帮内有坏人,步军统领衙门抓就抓了,我连救都没救,招呼也没打过一个。我甚至还同顺天府尹韩综说过,让他盯着些金沙帮,但凡有为恶者,严惩不贷!窦大夫若把罪名往本侯头上扣,那我是不服的。”
窦现再问:“那,以奇淫巧技敛财,与民争利呢?”
贾蔷“哈”的大笑一声,道:“与民争利?谁是民?这说的是冰室吧?窦大夫,你的人也不查查,京城开冰室的背后哪一家是民?再者,我德林号每卖一块冰出去,必交一份户税,笔笔有账可查!窦大夫你再去查查其他冰室,满神京的冰室加起来,交的户税有没有我德林号的零头多?你身为御史大夫,该抓的不抓,不该过问的却紧抓不放,实在……”
“贾蔷,朕劝你不要作死!”
没等贾蔷再骂出口,上面隆安帝便喝断道:“小小年纪,长者指点你几句,原是看在你先生的面上,亦是为国惜才。偏你逞牙尖嘴利,言辞夹枪带棒,毫无敬意。有几分歪才,便肆意卖弄,不知天高地厚,更不识好歹!两个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出去,仔细脏了朕的上书房!”
李暄:“……”
……
凤藻宫,偏殿。
“哈哈哈哈!母后,您是没看见,贾蔷把那黑面鬼骂的话都说不出几句来,最后强耍赖……”
李暄将贾蔷在养心殿内的话复述了个大概后,手舞足蹈的同尹皇后高兴说道。
尹皇后闻言,天香国色的脸上满是嗔怪,道:“你们两个就胡闹罢!窦大夫是个难得的好官,不同你们两个惫赖行子计较罢。”又同贾蔷道:“你也大胆!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岂不是给你先生添乱?”
贾蔷撇撇嘴道:“若是窦广德就这样的胸怀,臣倒要劝皇上早早换人罢!就算比不起我先生那样的当世名臣,也得像臣一样……”
“呕!!!”
李暄跳起搂住贾蔷的脖颈,要把这不要脸的勒死!
贾蔷反手把他从肩头拉过,再一个扫荡腿踹倒。不过到底在人娘前,所以没有太过,也跟着摔倒在地,两人滚打在一起。
尹皇后看了哭笑不得,对牧笛道:“快把这两个混小子拉开,若是不听,就去养心殿请皇上来。”
此言一出,贾蔷李暄立刻分开,乖巧起身。
尹皇后瞪二人一眼,问道:“那马车要作价几何?好卖么?”
李暄嘎嘎笑道:“母后不用担心,儿臣前儿请了几个身家宽裕的王叔王兄们坐了回车,又让邱氏请了几个宗室太妃,王妃坐了回,生意立刻红火了起来。”
贾蔷也挑了挑眉尖,笑道:“会馆那边也在推,还有德林号的掌柜也请人坐了,这种好东西,哪里会缺客户?”
尹皇后闻言笑道:“怪道有人说你是善财金童,果然了得!你和五儿送本宫的凤辇我很喜欢,皇上看着其实也高兴。我们不好白收你的礼,你且说说,想要些甚么?”
贾蔷倒也不客气,想了想笑道:“还真有一事要求皇上和娘娘恩准……”
李暄在一旁大骂不要脸,尹皇后却笑道:“你说,只要本宫能办到的。”
李景已经将窦现得罪了,纵韩彬等人回京,尹皇后多半也指望不上。所以,全在林如海一人身上了……
贾蔷笑道:“也不是旁的,就想请皇贵妃娘娘今年能归家省亲,以全天伦之乐。贾家如今效仿尹家,不与外面多来往,省下了好大的是非和麻烦。别的不说,只避开了甄家那处大坑,就全赖娘娘之德。如今贾家就想过自己富贵安乐的小日子,若是贵妃娘娘能回家省亲一回,也算了了心愿。”
……
养心殿。
隆安帝看着眉头紧皱的窦现,劝道:“此子虽桀骜不驯,然难得心底无私,一片赤诚,以忠孝为德。至今仍不改诚敬先皇者,也唯有此子了。”
窦现闻言,缓缓摇了摇头,道:“他年岁虽小,但胸中格局不浅,若教诲得当,将来必成大器。只是眼下,难免有些想当然了。他自是忠孝纯良之辈,可又怎知这世间,尤其是官场上,风气稍松一点,便是贪官遍地!此种人性,又岂是峻法可防?
臣自然明白,即便皇上吃糠咽菜,该贪腐的官一样贪腐。可皇上日子过得苦一点,不该贪腐的官,便不会贪腐。所以……”
隆安帝苦笑道:“爱卿放心,朕不至于听信一小儿之言,自当仍崇节尚俭。不过,也不愿拘束那几个顽劣子。他们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朕和官场朝廷上不能明政通行,私下里,却不必阻拦。”
窦现拧起眉头道:“皇上,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臣担心……”
隆安帝笑道:“此事那混账也有说法,朕和林爱卿当初亦有此问,结果贾蔷反问我们,岂不闻霍骠骑之旧事?”
霍骠骑之旧事,指的是《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所记载: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变数十乘,既还,重车弃粱肉,而士有饥者。
骠骑其意为:奋进者吃肉,落后的挨饿,此天道也。
有能为者过的好,升官晋爵,则人人上进拼搏。
无能者,就该受苦挨饿。
窦现闻言眉头却愈发拧起,沉声道:“此乃兵家之道,岂可为仁政?”
隆安帝竟笑道:“朕和林如海亦曾斥之,然贾蔷却道,施仁政是朝廷的事。朝廷治政,施仁政,保最底层百姓之生计,保其子弟有书可读,能做到这一点便为仁政。但不能因为仁政,就遏制民间追逐富有之路,这是两码事。他还说,富有并不可耻,更不是罪过……听着,还是有些道理的。”
窦现摇头道:“臣只担心此子带起奢靡之风……罢了,只要他莫要影响到皇上和朝政,不触犯国法,就随他去罢。但林如海回京后,臣必和他深谈一场!”
在他看来,贾蔷实在是勋臣中的异类,偏生以他看来,也没甚么不守忠孝之心。但越是如此,越让他觉得刺眼。
新政大道路上,一切不规矩者,皆为异端!
但愿,此子能够安守本分,不然……
待诸公归来后,单凭一个林如海,绝护他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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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尹皇后:贾蔷果真是个好的!
“唔,娘娘的葡萄好甜!”
凤藻宫偏殿内,贾蔷自一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玛瑙盘中摘了颗晶莹剔透的碧玉葡萄吃了后,登时眼睛一亮,称赞道。
尹皇后闻言笑道:“这是西域进贡来的马乳葡萄,喜欢吃你就多吃些。”
贾蔷闻言笑着谢过后,果然又摘了四五个,一气填进口中。
李暄往日里不爱吃这些,此时见贾蔷吃的那样好吃,忍不住也开始吃了起来。
不过他一口下去,就嚼碎了葡萄籽,一股最让他厌烦的涩麻味传来,李暄忙啐了几口,赶紧用茶压了压。
再看贾蔷,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连葡萄籽也没见吐出来,不由骂了声“甚么好下流种子”!
贾蔷见之,哈哈大笑一声后,“呸”的一下,一颗葡萄籽砸在了李暄脑瓜上。
就当李暄暴怒,要打来时,却见贾蔷面色有些深沉,声音更低沉的问道:“数月未进宫来,怎发觉娘娘憔悴了不少?可是王爷太过惫赖顽劣,让娘娘操碎了心所致?”
李暄:“……”
尹皇后心中一动,面上却气笑道:“你们俩有哪个省心的?一个莫说二个!”
顿了顿,又问道:“本宫听说,你让王子腾这个兵部尚书,和宝郡王李景多多来往,此事可是真的?”
贾蔷闻言咂摸了下嘴,略带些苦笑道:“宝郡王他……和兵部左侍郎吴阳侯孙万千,还有右侍郎睢阳伯张汉清闹的都很不愉快。那两个是经年老将,常年在边关,带惯了骄兵悍将,常和北地马匪甚至和蒙古鞑子交锋。这些年,大军团作战没有,可小股触敌其实并未断过。这样的领兵大将,单靠王者霸气去压,其实很难压住的。臣就同王子腾说了下,兵部议事时,若那两位太过分,就让他出面帮帮宝郡王。不看宝郡王的面子,也得看娘娘的面子。且王爷先前也同臣说过,要帮娘娘您分忧。”
尹皇后闻言,眼圈都快红了,又看了低头不语的李暄一眼。
她是真不明白,连贾蔷和李暄都明白的道理,李景到底是怎么了?
整个人如同魔怔了般,打算往黑路上走到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她分明已经同李景说了,他父皇点明,若是他能和林如海、窦现以及后面陆续将要归来的韩彬等国朝柱臣打好关系,那前途就算安定了一大半!
这是隆安帝看在她这个结发嫡妻的面上,甚至将话都已经挑明到这个地步了。
然而李景在所谓的“礼贤下士”被婉拒后,自尊心就受不了,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让尹皇后伤透了心。
李暄沉闷道:“母后,该做的您都已经做了,连贾蔷都看出来,您近来憔悴了许多,就好好歇歇罢。别说儿臣,三哥、四哥他们哪个不拿您当亲娘?不管是哪一个,其实都一样。您又何必再为大哥费心?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就让他自己去拼罢。”
尹皇后闻言笑的愈发复杂,贾蔷看在眼里,也觉得心累,不管是天家还是百姓家,当娘的原来都一样,没有轻松的。
尹皇后揉了揉眉心,对贾蔷道:“省亲之事,回头本宫会同皇上说的。只是眼下肯定没有功夫,贤德妃若是没升皇贵妃,倒还得闲,如今真是半天的懒也偷不得。再等等罢,到年下说不得会好些。”
贾蔷笑道:“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顿了顿又道:“马车应该很快就能赚到钱,等赚到钱后,臣先将臣的那一份借给王爷,凑一凑在密云那边修个行宫。那边有温泉,还有桃花,眼下桃子都快熟了。如此,娘娘也有个散心的地儿。”
尹皇后国色天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难为你们这片心意了。”
李暄撇嘴道:“他若果真有孝心,还谈甚么借不借?你这个大财主,这一夏天,冰室营生把京城其他冰室都快挤倒完了,银子不知赚去多少。这会儿居然还有脸谈借?”
贾蔷“啧”了声,道:“说是借给你,到底甚么时候还随你的意罢。这借本也是对外面的说法,承蒙娘娘厚爱,已经让外人抬举我成了佞幸奸臣了。再掏银子起园子,他们还不把甚么罪名都往娘娘身上赖?我其实无所谓,但不愿娘娘贤名受损。”
李暄嘿了声,笑道:“这还差不多!”
尹皇后看着贾蔷笑道:“这些都是不当紧的,微微瑕疵之名,也坏不了我甚么。只有一点,贾蔷你且记住,不要再让王子腾掺和宝郡王的事了,你也不要参与进去,更不要将你先生牵扯进去,你明白了吗?”
贾蔷闻言,心头一震。
这是,已经要撒手放弃了么?
……
贾蔷出宫后,尹后看着喜滋滋、乐颠颠儿的李暄,忍不住笑道:“怎这样高兴?”
李暄眉飞色舞道:“今儿那黑面老倌儿实在可恶,可恨要不是儿臣这个皇子的身份,非给他一通老拳不可!好在,贾蔷来了后,把他怼的一愣一愣的。哈哈哈哈,母后,你说贾蔷这小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歪主意,连崇尚节俭都成错的了,奢靡受用才是利国利民的,哈哈哈!”
其实连李暄听来,虽觉得贾蔷有些歪理,但这理实在歪的有些狠了。
也难怪,几千年来的圣人教训,历朝历代的大儒名臣,就没有一个鼓励君王好好花钱的!
尹后笑了笑,道:“那是你不懂贾蔷骨子里那股冲劲儿!虽然他赞成贵人富人多花钱,但背后是为了更好的挣钱。”
李暄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母后这一说,儿臣就明白了!母后不是常说,儿臣为何这样愿意和贾蔷顽,与他做朋友?儿臣原也不是很明白,母后方才这么一说,儿臣才清楚。儿臣天性惫赖,不愿意去争抢甚么,所以天性就愿意和骨子里有上进心的人做朋友!”
尹后奇道:“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怎你还要和相反的人分在一起?”
李暄忙道:“母后,儿臣的意思是,贾蔷的上进冲劲儿,是和他自己较劲,不是为了单纯的去争权夺利,攀附富贵。母后您想想,贾蔷从一开始,其志向就不在官场上,当着先皇的面,他都敢起誓。后来是被逼着没法儿了,才回京承袭的爵位。还有那个官……母后您想想,但凡一个好权力的,谁会把官印放在衙里,十天半月不去一回的?儿臣觉得,不止儿臣,便是父皇也因为他淡泊权力,才会以子侄视他。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淡泊权力,一眼就能看出来。儿臣看不准,父皇也必然能看准。所以,儿臣才愿意和他顽,纯粹些。”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后,叹息道:“怪道,你同你大哥他们,都没这么亲近。”
李暄嘿嘿一笑,道:“其实不止儿臣愿意和贾蔷亲近,大哥、四哥还有宁王兄,和宗室里几个好金银的王兄乃至王叔王伯,不知给贾蔷下了多少请柬,可贾蔷谁的面子都不给。”
尹后眼神有些复杂,道:“贾蔷还真成了圣人不成?哪有人不好权势的?”
李暄哈哈大笑道:“母后您难道不知,贾蔷一直在城外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船,随时准备跑路来着!哈哈哈!”
尹后扯了扯嘴角后,也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凤眸中,似有一种神色坚定下来。
……
自宫中回至宁荣街时,天色已暮。
见林之孝已经在门楼下不知等候了多久,贾蔷无奈的一叹,从身旁商卓处接过来一个木箱,又有四个西州蜜瓜,也就是前世所说的哈密瓜。
木箱里是马乳葡萄,他将木箱交给迎过来的李用,道:“把这个送去我院里,让晴雯收好了。”
李用忙应下,贾蔷将一个西州蜜瓜给了铁牛,道:“拿回去和舅舅、舅母、姐姐和小石头一起吃,尝尝鲜。”
铁牛嘿嘿笑着应下,一只手就将一个西州蜜瓜托起。
贾蔷又取了一个,让商卓带领亲卫兄弟们尝尝,道:“一人尝一口,回头我让人去西市寻摸寻摸,有好的就拉一车回来。不过里面的瓜瓤不要吃了,晒干了当种子使,明年咱们可以放开了吃。”
诸亲卫纷纷大笑起来,道:“主子奶奶们都不够吃,能尝一口便是大福分,岂敢嫌少?”
剩下两个,一个还是送到贾蔷院里,一半给香菱、晴雯她们去吃,一半留给平儿、可卿、尤氏。
一个则带去东府……
……
“侯爷回来啦!”
府上早已挂了灯,抄手游廊上六七个换了秋装衣红着绿的小丫头子看到贾蔷到来,纷纷欢喜叫道。
贾蔷一手托着蜜瓜,与她们笑了笑后,入了荣庆堂。
刚进门厅,抬眼看去,满堂珠翠,灯光之下简直有些耀眼。
何谓富贵风流,想不来不过如此罢。
“哟!蔷儿带了个好东西来!”
数凤姐儿眼尖,方才不知道在堂正中说甚么,正惹得满堂大笑,这会儿看到贾蔷手里所托之物,迈着细碎急促的小莲步一阵风一样过来,从贾蔷手中取到后,惊喜道:“原来是蜜瓜!”
西瓜已经不算新鲜物儿了,中原也广泛种植。
不过蜜瓜仍是稀罕物,中原种的,始终没有西域种的甘甜。
贾蔷笑了笑,与黛玉看了眼后,又对贾母等长辈见了礼,方道:“正巧西域进了一批西州蜜瓜给宫里,皇后娘娘赏了我两个,就带了一个来。”
凤姐儿气笑道:“蔷儿也忒小气了,就一个,还截留一个。就这,够哪个吃的?”
贾蔷呵呵了声,道:“林妹妹不必吃,四姑姑也算了,一会儿家去吃。二婶婶若想给老太太她们省省,一会儿也到我那边去吃罢。”
凤姐儿和贾蔷对视了眼,她何等精明,一下就看出别有深意,笑道:“罢罢,就这么一个稀罕物儿,老太太分一半,太太分三成,其她姊妹们一分,哪里还够?一会儿我还是去东府那边蹭蹭罢,他那边人少!”
众人又笑开了,贾母问贾蔷道:“不是说宫里出了好大的事么,人家王爷都亲自来叫了,出了甚么样的大事?总不能就为了这蜜瓜罢?”
贾蔷摇头道:“外面的一些破事,不过也没甚么了。解决完后,去了凤藻宫,娘娘赏了这些。我又同娘娘说了家里园子修好了,何时能请皇贵妃省亲之事……”
此言一出,一直木菩萨一般的王夫人登时一个激灵,抬眼看向贾蔷。
贾母也激动的坐直了身子,道:“皇后娘娘怎么说?皇贵妃何时才能省亲?”
贾蔷淡淡道:“娘娘说,若是皇贵妃还是贵妃,那近月来就能安排,便是回家过个十五团圆团圆也使得。可皇贵妃现在操持六宫权柄,身上负担太重,一刻都缺不得。只能等年底时再看看……不过,必是能成行就是。”
贾母等人闻言虽有遗憾,可只要能听到准信儿,也是高兴的。
等贾母话问完后,贾蔷走到黛玉身边的空位置坐下,也不知是不是专门给他留出来的……
他问道:“今儿我走后,可又逛了逛?”
黛玉抿嘴笑道:“未曾逛全,只紫菱洲、秋爽斋、藕香榭和怡红院。”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看向迎春、探春、惜春,道:“住处名字可还满意?”
这些名字多为原著所记,原皆出自宝玉之手,后来大都被元春所改,贾蔷不愿改了大观园的原本印象,所以悉数留用。
三春自然没有意见,贾蔷最后看向湘云,道:“怡红院太大了,你林姐姐说你心中有英豪大气,原该住这样的大宅子。只是我寻思着,你一个人住再带个翠墨,也没甚意趣,不如就让宝琴和林楚一起随你住在里面。那两个也是爱顽的,你们一起也有个伴。不过,宝琴爹娘在扬州,早晚要回家去。林楚家在布政坊,也要回去。所以怡红院就是你的,往后搬进园子后,那就是你的家。你是她们的姐姐,也更懂事些,她们都要听你的。史妹妹,你可愿意?”
湘云闻言,紧紧抿了抿嘴,红了眼圈,大眼睛里都泛起泪花来了。
她打襁褓里就失了双亲,跟随二叔二婶婶一起度日,虽在外面场面上仍是侯府千金的气派,可内里到底如何,她自有感受。
同是史家儿女,史鼐的子女们都可过着公子小姐的日子,独她因为大一岁,就要每日跟随婶婶、嬷嬷们做女红,一直做到夜里。
她愿意把史家当家,可史家未必愿意拿她当正经家人。
还是贾母看不过眼去,打小接过来,一住就是半年。
可贾母到底只是姑祖母,隔了一层,史家又一直不给贾母长脸。
所以贾母虽也疼她,然湘云在贾家终究只是客。
住了好些年,也从没个真正属于她的落脚处,只是跟着贾母时,在碧莎橱里对付着住。
直到现在,她终于有了属于她的女儿家的绣楼……
见她大眼睛里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众人都心疼坏了。
连贾蔷想安慰甚么,都不知该从何处安慰。
这时,却见黛玉起身走到她跟前,轻轻将湘云的螓首揽在身上。
湘云伏在黛玉的腰间,闷声抽泣起来……
……
PS:我其实,是有些心疼湘云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李纨:蔷儿,今晚单请你一个东道
荣庆堂上,不等贾母、宝钗等人相劝,湘云就自己抬起头来,也不用帕子,只用袖子在脸上一抹,就重新笑开了,还嗔怪贾蔷道:“都赖蔷哥哥!总弄哭我!”
贾蔷呵了一笑,道:“你可怪错人了,其实都赖老太太。”
贾母闻言奇了,道:“你把人惹哭了,怎还赖到我头上了?”
贾蔷笑道:“若非你老一直抱怨,我拉扯完贾家的拉扯王家的,连薛家都拉扯齐全了,独留下你史家。这不,史家的也照顾到了。”
贾母:“……”
满满的怨言啊!
贾蔷在王家扶持一个王子腾不说,生生把人推到了丰台大营提四万大军大都督的位置上。
连王家两个庶出孽子王安、王云都安排成了官,眼见混出了模样。
薛家就更不用提了,贾蔷和那薛蟠交好,看着将丰字号给吞并了,可人家薛家二叔薛明上月却给薛姨妈送来了信,说是今年薛家只分红就不下十万两银子。
薛家原说起来有百万家业,可有百万家业和有百万现银那是两码子事。
当初薛蟠为了赎身花解语,十万两银子都凑不齐,最后还是问贾蔷借了二万两。
可见,薛家真正的现银家底儿,连十万两也没有。
如今贾蔷一年就帮他赚了那么多,而薛家的丰字号仍是薛家的。
现在好了,到了史家,就拉扯一个孤女?
见贾母憋屈的话也说不出来,都要落泪了,贾蔷呵呵笑道:“史家的事再说,那一门里竟是奇葩,比王家还有意思。不吃一次狠亏,挨一次狠打,扭不过神来。等涨了记性,也就好了。”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
扶持王家,是因为贾家明面上实在没人可用。
而王安、王云两个,是自己争气,也孝顺其庶母,在王家被打压的还不如贾环,对王家也没甚么归属心。
想想也是,两个孝顺的孩子,见其生母动辄被教训,活的惊心胆战,他们自己也是常年在挨打挨骂中长大,对王家又能有几分感恩?
倒是对贾蔷,忠心耿耿。
数次行动,都冲锋在前,悍不畏死。
这二人,是为了以后抄底王家所用……
至于薛家,有薛家丰字号在江南各省各地的销售渠道,再加上齐家助力,使得德林号在江南铺开几乎一路顺风顺水,替贾蔷节省下的精力、人力和时间,又何止区区十万两银子可比?
再有薛蟠当初的义气之助,贾蔷自不会吝啬。
王家和薛家都有拉扯一手的动力,可史家……
贾蔷实在想不出拉扯史家那两个二货的理由来,所以这会儿且这般安慰贾母罢。
“对了,晚上你们在哪吃的?我说了东府请东道……”
贾蔷岔开话题看向黛玉问道。
黛玉抿嘴笑道:“我听香菱儿说,你新得了两篓子好蟹,就让人煮了,办了个螃蟹宴,还给你留了八个呢。”
贾蔷闻言,心疼的倒吸了口凉气,痛不欲生的语气道:“那是我留着咱们俩赏菊时慢慢吃的!”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立时引起公愤来!
“就不该留下那一篓子!”
“赶明儿还去!”
“天天去吃,林姐姐去哪我们就去哪!”
贾母、薛姨妈都被这番热闹逗的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笑罢,黛玉就问道:“你从宫里出来这样晚了,可吃晚饭了没有呢?”
贾蔷摇头道:“没事,一会儿回去对付一点,不是还有八个螃蟹么?”
一直没含笑没开口的李纨,这会儿却突然开口道:“蔷儿今晚去我那里罢!”
此言一出,众人倒没多想,纷纷不解的看向她,不知此言何意。
独凤姐儿唬了一跳,以为这位妯娌疯了……
李纨也自觉得失言,俏脸涨红,忙解释道:“因兰儿的事,我总觉着亏欠了蔷儿好大的人情。虽说他是族长,可别家的族长也没他这样的。花费那样大的心力,把族学弄成这样好。兰儿他,打小没了父亲,虽老太太、老爷、太太都格外照顾疼爱,给我的月钱和老太太、太太一样多,另外还有园子、铺子甚么,叫我去收租嚼用。这些都是莫大的恩情,可兰儿毕竟还是没了爹爹。所以素来性子偏软,让我教的胆小也小家子气,如今都是托蔷儿的福,我才……”
话没说尽,早就哽咽的流下许多眼泪。
贾蔷摩挲了下下巴,看着李纨道:“这些话,大婶婶都不必说了。兰哥儿是我贾家子弟,我这个当族长的,能拉扯一把就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他原是可造之材。大婶婶请我过去,是为了再教教兰哥儿?”
李纨用素色帕子擦了擦眼泪后,忙道:“不是不是,先前吃饭时蔷儿没回来,我就让素云预备了一桌饭菜,想等着蔷儿回来了,请他一回,好好谢谢他。今儿就先不请老太太、姨妈和太太了,等兰儿回学里前,我必再请大家一请。”
她说的楚楚可怜,众人怜她寡妇失业的,还能说甚么?
独凤姐儿不愿气氛太过伤感,高声笑道:“哎哟哟!亏你是个大嫂子呢!请东道竟只请蔷儿一个,也亏你怎么说得出口!一个东道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我们了,便是多请一回又能如何?真论起家底儿来,咱们这些谁能和你比?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
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个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俩,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两银子。就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狠狠请咱们一个东道,又如何?”
一番话说的李纨面红耳赤,气笑道:“你们听听,我都说了等兰儿回学里时再请大家一请,今儿单请蔷儿,她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她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的人家,可她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
众人一通好笑,贾母笑罢“教训”道:“不许欺负你大嫂子,她原是老实人!”
凤姐儿忙伏输,道:“好好好!老太太都说了大嫂子是老实人,那她必是老实人了!好嫂子,你快请了蔷儿去吃东道罢!我们先去东府吃瓜,回头再问他,你请了他甚么好吃的。”
若非贾母等长辈在,私下里她真想问一句可有饺子没有!
贾蔷对黛玉道:“那今晚,你和姑姑们一道去四姑姑院子里睡?”
黛玉抿嘴笑道:“好啊!正好一起议一议,日后搬进园子里该怎么住。”
提起此事,探春、湘云等人又激动起来。
迎春、惜春也都笑嘻嘻。
只有宝钗浅浅看了贾蔷一眼后,含笑不语。
淡极始知花更艳……
字字落心头!
……
李纨院。
中堂,房门大开着。
一张并不大的楠木圆桌边,坐着贾蔷、李纨和贾兰三人。
桌面上是一席饭菜,虽都是不大的青白瓷盘具,却也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四凉八热六荤六素的菜。
贾蔷也是饿了大半天了,并不客气,连添了五回饭都不够,只让素云将饭盆端来,放在身边,这才又甩开膀子吃。
李纨是请客的,看到客人吃的这样好,自然高兴不已。
便是贾兰,素来老成的像个大人,这会儿看贾蔷这样能吃,也不由咧嘴笑了起来,倒是露出几分童趣。
丫鬟素云更是掩口轻笑,被李纨瞪了眼后,方老实下来。
一口气吃了大半盆米饭后,贾蔷方收了神通……
见李纨、贾兰都早早撂下了筷子,“啧”了声,道:“我吃的这样痛快,都带不动你们多吃两碗饭么?”
李纨母子笑了起来,李纨道:“看你吃的这样香,已经多吃了半碗了。原本,我只进半碗饭的。”
贾蔷摇了摇头,道:“吃这样少肯定不行,长久不了。”
李纨笑道:“不到那个地步,总也会熬到兰儿考取功名,成家立业之后。”
贾蔷好笑道:“那才用多少年?如今兰哥儿在学里,万事不用你理会。只要他不骄不躁,遇到困难也不气馁,考取功名夺个前程,是早早晚晚的事。大婶婶也该会自己多想想,平日里和姑姑姊妹她们多顽顽,往后园子也可多逛逛。今年你才二十来岁,至少还能活八十年。对了,赶明儿大婶婶可以跟林妹妹学学锻炼身体的法门。大婶婶还算好的,能进半碗饭。林妹妹原先是按米粒儿数着吃,如今倒也能用一碗饭了。”
贾兰闻言,眼睛登时一亮,仰起小脸看向李纨,央求了声:“娘!”
李纨本不欲去学,总觉得她一个年轻寡妇,去学小姑娘们顽笑动作,未免不庄重,让人说嘴去。
可看到贾兰巴巴的眼神,心头一软,犹豫了下,点点头笑道:“好,等得闲了,我就去试试。”
贾兰闻言大为高兴,不过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娘,大兄,我该去睡觉了。学里夜读也从不过子时,就必须要入睡了。”
李纨忙道:“快,素云,送哥儿去东厢安歇了。”
贾兰告辞了李纨和贾蔷后,跟着素云出门往东厢去了。
等他走后,李纨这才忽地想起:“蔷儿,你可吃酒不吃?都怪我忘了这回事,如今你连饭也用罢,我才想起来。”
贾蔷连忙摆手道:“不喝不喝,戒多时了。”
性子素来素淡的李纨听了,都忍俊不禁,笑道:“蔷儿愈发诙谐风趣了呢。不过来我这吃一遭东道,连清酒也不吃一盅,回头凤丫头那犯口舌的,又该拿我取笑了。”
说着起身,进了里屋,取了一白瓷染青花酒壶并一双青莲三爵酒盅来。
看起来,确实是原有准备,忘了拿出来。
未几,素云归来,李纨让她用热水温了温,亲自给贾蔷斟满,又与她自己也斟了半盏,赔笑道:“我吃不得许多,不能陪蔷儿尽兴,你且自己多吃两盅。”
贾蔷闻言笑了笑,举杯对李纨道:“大婶婶不必如此,本是一家人。且大婶婶一人带着贾兰,还侍奉着老太太、舅姑,照顾着那么多小姑子小叔子,于我贾家有功。我所做的,原是我本该做的。再说,也不止对兰哥儿一人。贾族但凡天赋出众,肯上进用心的子弟,我都会让学里用心培养。大婶婶这盅酒若吃不惯,不吃也成,还是给我罢。谢谢大婶婶今儿的东道,我借大婶婶的酒,祝大婶婶身体康健,百岁无忧。也祝兰哥儿早日金榜题名,给大婶婶请个诰命回来。”
说罢,一饮而尽。
又将李纨的那半盏取来,也喝尽了。
随后起身笑道:“酒足饭饱,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八个大螃蟹……兰哥儿吃了么?没吃回头让人送两个来。”
李纨正怔怔的看着被贾蔷用过的酒盅,有些红了脸,不过听闻此言后忙道:“吃了吃了,林妹妹思虑的仔细,让人送了两个过来呢。小孩子,不好多吃这个,蔷儿不必多送了。”
贾蔷也不强求,笑了笑,就告辞离去了,也不让李纨和素云送。
李纨和凤姐儿不同,凤姐儿是于绝望中伤透了心,李纨却有贾兰在。
李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贾兰身上,对于她,贾蔷只敬重其母爱的伟大,而绝不会有甚么亵渎之心。
等目送贾蔷洒然离去后,李纨才轻轻松了口气。
素云是个活泛些的心思,看着贾蔷背影不见后笑道:“可见府上传着的那些闲话都是污蔑人的,侯爷磊落光明,奶奶舍下身子陪他吃酒,他都不忍奶奶多沾一滴……”
李纨闻言俏脸登时涨红,抬手用帕子在素云身上抽打了下,啐道:“不会说话就快闭上你的嘴,甚么叫舍下身子?那是舍下身段。再说,我舍下甚么身段了?原本都是正经的亲情事,偏到了你们这起子小滢妇嘴里,都变得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还有脸子说旁人?”
素云打小就陪着李纨,所以情分不同,倒也不怕,还嘻嘻笑道:“人道空穴不来风嘛,都说侯爷是个风流侯爷……如今看来,他只是会心疼人哩。”
李纨愈发听不得了,甚么叫会心疼人,连啐骂了两句后,让这浪蹄子准备热水,洗漱睡下了。
心里却想到,这样的品格,怎能不让人尊重?
可见,那些流言都是谣传诬人清白之言,不足为信!
……
东府,惜春院。
有长辈在时,到底拘谨些。
如今到了惜春的地盘,除了凤姐儿外,再无年长些的在,姊妹们才算真正闹开了。
湘云、探春、惜春还有近来一直和林楚一道识文学女红的宝琴,再加上一起子爱疯的丫头,快将惜春小院给掀过来了。
连黛玉、宝钗、迎春等,都不住的拿凤姐儿开涮。
平儿回来后,连同香菱和晴雯也被黛玉使人叫了来。
尤氏和尤三姐虽未被请,可二人却让厨房张罗了好些好吃的好喝的,一并送了来。
既然来了,自然就走不得了。
再加上凤姐儿想要转移火力,没一会儿,尤三姐就一人顶着四五个,扛起果酒来。
不过尤三姐也不傻,知道这些都是公候门里的正经小姐,贾蔷也在意她们,且这些娇小姐也不尊大轻狂,不曾瞧不起她,所以她虽脾性刚直些,却也懂得赔小心说好话。
因此气氛也就愈发热闹了。
然而趁着一屋子热闹时,凤姐儿却借口吃酒太热,要出门散散心之际,让人套了车,回到了西府,直往李纨院赶去。
马车里,她嘴角带着坏笑,也不知在想甚么。
只是没想到,刚在二门外下了马车,还未往里走几步,就见到贾蔷迎面从内往外出。
“哎哟,怎这样快就完事了?”
二人也算相熟多时了,贾蔷只看到凤姐儿脸上的惊讶,再听她说的话,就大致猜出了她在想甚么。
贾蔷气急反笑,也不理她,抬脚往外走去。
凤姐儿忙重新上了马车,跟回东府。
却未直接往惜春小院而去,倒是先一起折向了贾蔷小院……
……
一个时辰后,换洗了身的贾蔷捧着个木箱,和凤姐儿一同折返惜春小院儿。
众人立刻被他手里的木箱所吸引,黛玉笑道:“这里又是甚么?”
贾蔷打开木箱道:“西域进贡来的马乳葡萄,我在宫里吃了些,觉得味道很好,娘娘就送了我一箱。统共没多少,本想单给你留着。再一想,算了,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呸!”
一旁气色神秀的凤姐儿忍不住啐道:“你怎不说已经悄悄留下了半箱子?”
众人一片哗然中,探春奇道:“你怎知道?”
凤姐儿理直气壮道:“我方才出去透透气,就想去大嫂子那看看,大嫂子到底给蔷儿准备了甚么好吃的,结果就知道蔷儿吃了大半盆饭,菜连汤汁都没留下,回这边后和他一道取了葡萄过来的。他倒是磊落,当着我的面,将最好的几串葡萄藏起来,专给林妹妹留下!这会儿子倒来充好人!”
黛玉没好气啐道:“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你别吃了!”
凤姐儿忙求饶,直言得罪不起奶奶!
众人大笑罢,将葡萄分而食之,又顽闹了阵后,就各自安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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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宝玉你住玉皇庙,你娘住达摩庵
翌日清晨。
宁府东路院,一间寻常院落内。
庭院正中,一块刷了黑漆的黑板上,写满了迥异于中原文字的数字。
从前朝起,朝廷便规定了账簿上的数字,必须写成“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
但这块黑板上的数字,却是“1、2、3、4、5、6、7、8、9、0”。
阿拉伯数字其实打唐朝起就传入了中原,但一直被漠视,便是现在,也没甚么中原人用这样“粗鄙”的番邦数字。
然而贾蔷,在这半年内,却将这些教给了许多人。
庭院内设着二三十张矮几席榻,榻上坐着黛玉、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宝琴、平儿、尤氏、尤三姐、晴雯、小角儿、小吉祥、紫鹃、莺儿、翠墨并十二戏官,还有八个从西路院会馆挑选出来的,懂事知理平日里对平儿帮助极大的女管事。
“三位数内的加减乘除法,你们大致都能做不差了。但具体如何应用,还要多锻炼。西路院那边会馆里,多有这样的账簿,你们可以多做练习。但数学远比加减乘除有意思的多,加减乘除只是最简单的应用。还有高一级的,譬如鸡兔同笼,头共八十八个,足共二百四十四只,问,鸡与兔各有多少只?”
贾蔷说完题后,看着一张张年轻明媚的脸上,满是苦思之色,眉头都纠结起来,不由开心的笑了起来。
得到数枚白眼球后,他呵呵笑道:“今儿教你们的,便叫二元一次方程。”
说着,他在黑板上列出了方程式,然后借着鸡兔同笼的题,将方程式细细分解了遍。
黛玉、宝钗、探春、湘云、宝琴、平儿等聪慧些的,听的眼睛发亮。
她们也不是不解术算之道,《孙子算经》中原也有鸡兔同笼的题。
只是《孙子算经》的解法却要繁琐的多,算经设想,每只鸡都是“金鸡独立”,也就是一只脚站着。而每只兔子都用两条后腿,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站着。所以,地面上出现脚的总数的一半,也就是二百四十四除二,也就是一百二十二只。在一百二十二这个数里,鸡的头数算了一次,兔子的头数相当于算了两次,因此从一百二十二减去总头数八十八,剩下的就是兔子头数,即有三十四只兔子,当然鸡就有五十四只。
但这样的算法,着实不是许多人能明白的过来,且也复杂的多。
而如贾蔷所教,用阿拉伯数字列出方程式来,再一代入,很轻易的就能算出结果来。
当然,也不算轻易。
譬如迎春就是一脸的迷糊,不是她不用心努力,实在听不懂啊!
赶围棋儿也是动脑筋的,可怎就没这样难?
见贾蔷笑吟吟的望来,迎春没好气道:“算账学先前的加减乘除难道还不够?学这个有甚么用?”
贾蔷笑道:“二姑姑这个问题,问的着实好。学这个有甚么用呢,我来举个例子。譬如,会馆要进一批刺绣,总价三百五八两银子。其中一类刺绣,是咱们家这样的千金闺秀们所刺,一方就要八两银子。另一类呢,是寻常绣娘,或是嬷嬷们所绣,一方只要三两银子。问,第一类要收多少方,第二类又要收多少方?”
见迎春一双杏眼里仿佛已经能看到问号,贾蔷呵呵笑道:“这道题就当做是课后作业,你们下去琢磨琢磨。教这些呢,对于一些人,是为了便于你们日后更好的管家,人心隔肚皮,总要知道的详细些,才不被人轻易的诓骗了去。对于另一些人,多学一些能为,将来你们也可以担当大任。”
探春好笑道:“她们能担当甚么大任?”
不是她瞧不起那些戏官或是教坊司出来的管事,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贾蔷会这样离经叛道的教她们,用她们。
可再怎么尊重她们,也不可能让她们抛头露面罢?
贾蔷眉尖一扬,道:“能担当大任的地方多了去了!如今我各处营生越铺越大,需要一个专门查账的公房。但是公房里的人,最容易被外面的人拉拢腐化,能让人信任的不多。我教会了她们,待成立公房后,她们便可当监察。到时候,不知多少重要的账目都需要她们过目,查出哪个有问题,弄鬼的人是要掉脑袋的,难道还不算大任?”
“好了好了,都散了罢。听了一清晨,头昏脑涨的。”
黛玉不愿见斗嘴赢了的贾蔷太得意,摆手散了场子。
贾蔷也放下了炭笔,邀请道:“去园子里逛逛,透透气?”
黛玉白他一眼,道:“你不是还要给那些亲兵和兵马司的官儿们上课?”
贾蔷笑道:“他们不行,没你们聪明,一月里上四节课,都吃力费劲的很。铁牛因为这个,都想着和姐姐商议搬回青塔去住了。”
一旁的宝钗“噗嗤”一笑,见贾蔷、黛玉看过来,笑道:“那铁牛姐夫,一只手比笔都大了,拿在手里像是拿一根小棍儿。听姐姐说,写名字都有些费力,如何算得了这些?”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了宝钗一眼,就听贾蔷问道:“薛大哥和夏家的事定好了?”
宝钗白皙如冰雪的俏脸上浮现出一抹愁意,道:“夏家那姑娘……我妈让人四处暗地里打听了下,是了不得呢。”
黛玉取笑道:“凭她如何了得,还能了得过宝姐姐?”
宝钗没好气道:“都快愁死了,你还来取笑!”
黛玉心善,见她果有愁苦之色,便劝道:“你这愁来的很没道理,你哥哥甚么性儿的人你不知道?都非善类,哪里还需要你这当小姑子的去愁?”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宝钗也哭笑不得的在黛玉凝脂般的腮边轻轻掐了把,气笑道:“昨儿见你那样疼湘云,原以为是果真长大不同了。没想到,还是从前那般促狭。”
黛玉白她一眼,正要说话,忽听探春一声厉喝:“你来做甚么?”
贾蔷闻言吃惊,转头看去,忙劝道:“算了算了,三姑姑,宝玉虽不成器,也不必撵他。”
宝玉:“……”
探春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哪里说的是二哥哥?我说的是那个不好好进门,在那不尊重的!”
院门口,一个小脑瓜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然后又消失……
众人:“……”
探春面色一阵青红不定,在黛玉等人暗笑中,爆喝道:“再不进来好好说话,今儿我再不饶你!”
宝钗在一旁笑叹道:“将一个公门千金,大家闺秀,生生逼成了女罗刹……”
探春闻言气笑道:“宝姐姐如今说话也开始刺人了,也不知跟哪个学的!”
宝钗闻言俏脸一红,黛玉又笑眯眯的看过来一眼,愈发让她不大自在。
好在这时贾环耷眉臊眼的进来,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似连脚也跛着,浑身上下没个正地儿。
他倒也乖觉,没往探春跟前去,而是走到贾蔷跟前,吸溜了下鼻子,咧嘴笑道:“蔷哥儿,我娘说要请你个东道,单请你!”
贾蔷还没开口,探春就涨红脸几步迈过来,啐道:“想瞎心了?岂有,岂有胡乱请客的道理?回去告诉姨娘,少操弄这些让人笑话的事,她的好多着呢!”
贾环极怕他这个姐姐,低头道:“又不是我说的,是娘说的……娘还猜到了你会这样说,就让我告诉你,珠哥儿媳妇……是娘说的,不是我。珠哥儿媳妇能请得,我请不得?珠哥儿媳妇为了兰儿请,我为环儿请,莫非我就见不得人?”
“噗!”
“啊哈哈哈哈!”
“咯咯咯!”
本该顾虑探春的面子,可贾环扭腰挑眉瞪眼学他娘骚里骚气的模样,实在太传神了!
见大伙都笑出眼泪来,探春真的,真的是呼吸都在颤栗。
然后就见她握起拳头,挥起朝还在学赵姨娘的贾环砸去。
贾蔷哈的一笑,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拦了下来,道:“不至于不至于,还是个小孩子。你这一较真儿,反而没趣了。”
探春脸都气青了,嘴唇哆哆嗦嗦的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黛玉给贾蔷使了个眼色,让他去。
哪怕再瞧不上赵姨娘,看不上贾环,可探春的面子总还是要给的。
探春嘴上说的难听,看着也恨的入骨,可唯有爱之深,才会恨之切!
她可以骂,可旁人若是跟着她一起骂一起瞧不起,那便要伤她的心了。
贾蔷想了想,左右中午也没甚大事,看向贾环道:“总不能真是你娘一个人请我罢?”
贾环吸了吸鼻子,眉头挑了挑,一副赖货样子,道:“老爷,应该也会来。”
“你早不说!”
探春朝他吼道。
贾政在,和贾政不在,那是一回事吗?
贾环怕怕的神情,嘟囔道:“你也没问我……”
贾蔷拦住要冲杀了贾环的探春,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让她冲不过来。
探春连续撞了三四回后,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面红耳赤,到底还是撂开了手,不去杀弟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对贾环道:“走罢,去西府瞧瞧。若是你老子也在,我就坐下吃两口。若是不在,就问问你娘到底甚么意思就好,饭菜就免了。”
贾环无所谓的亚子,倒是宝玉有些急,甚至都顾不得姊妹们和在一旁的贾环,拉住贾蔷的袖角,急道:“蔷哥儿,见到老爷,可千万要为我说话啊!”
贾蔷莫名其妙的看着宝玉,问道:“不好意思,你哪位?我认识你么?”
“噗嗤!”
方才气的怒火冲天的探春,此刻近距离看到贾蔷一脸陌生茫然客气的问话,登时没忍住,喷笑出声。
其他姊妹们也纷纷被逗乐,湘云更是笑的仰的太狠,“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独宝玉快气炸,跺脚道:“可不是顽笑的时候!”
迎春笑道:“快别气他了,脸都紫了。”
众人见他泪花闪烁,都觉得没意思了,贾蔷呵了声道:“二老爷若是问我,我就那样说。同意不同意,没把握。主要是让你写书,你也不好好写。半年多了,才写了不到三万字。你知道我认识的一个写书匠,半年多写了多少?”
“多少?”
“两百万字!!”
黛玉忙笑道:“可是那位屋外大官人?我也是极喜欢他,很用功,故事也好,干净不落俗套。”
一旁探春笑道:“巧了,我也是!”
宝钗轻轻颔首叹道:“是很好呢,怪风趣。”
宝玉忙道:“打今儿起,我也一定好好写!”
说罢,巴巴的看向贾蔷。
贾蔷笑了笑,道:“行罢,我过去看看,老爷若是问起,我就帮你说两句好话。”
宝玉闻言大喜过望,连连作揖。
贾蔷点点头,又问黛玉道:“那你们去哪里顽?”
黛玉笑道:“顽甚么?二姐姐、三妹妹、云儿她们都要去做女红,我去寻平儿姐姐,帮她对对近来的账簿。平儿姐姐做活细致,就是算的有些慢。”
贾蔷笑道:“好好,不过也别累着了,算一阵,就一起去逛逛园子。看看都喜欢甚么古董家俬陈设,喜欢甚么样颜色样式的帷帐帘子,都可计较一番,再报与我。
前儿贾芸和薛蝌同我说,园子里用的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还有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也都得了。不过我让他们不急着挂,若是你们喜欢不同样式的,可以再让他们准备。这个不要嫌麻烦,自己住的地方,必是要顺自己的心意才好,否则,岂非美中不足?”
黛玉闻言抿嘴笑道:“难为你这样细心。”
又与宝钗、探春、湘云等姊妹们相视而笑。
宝玉见了实在眼热,眼巴巴的央求贾蔷道:“蔷哥儿,我夜里虽然不能在园子里住,可白日里总能有个落脚处罢?”
众姊妹看过来,贾蔷笑了笑,道:“倒是有一处极佳的赏月之地适合你……”
黛玉点点星眸中闪过一抹古怪,道:“不会是那处罢?”
贾蔷点点头道:“对,就是玉皇庙。”
“哈哈哈哈!”
贾环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被探春敲了下脑壳才闭上嘴。
黛玉嗔了贾蔷一眼,道:“你非惹他做甚么?”
宝玉默默流泪:“……”
贾蔷从谏如流,道:“算了,不是玉皇庙,也不是达摩庵……再多说一句,达摩庵等你母亲想念佛了,可以进去试试。给你准备的,就是凸碧山庄!很好的地儿……”
黛玉闻言抿了抿嘴,忍住笑意。
她本身倒没怎样,也觉得那处还不错。可贾蔷却笑那名字,凸碧和“土逼”谐音……
宝玉却管不了那许多,只要里面能有一处他的落脚地就行!
等贾蔷离去,姊妹们也各自散了后,宝玉便跑去了后面园子。
因得了贾蔷许可,所以他进得去。
只是,当他累成死狗般也满腔热血不灭的跑到建在山麓上的凸碧山庄后,整个心都凉了。
此处虽名为山庄,可分明不能住人,只是一处敞厅!
凸碧山庄往前看,遥遥能看到各处。
往后看,倒是能看到两处近景,看的他心惊胆战:
达摩庵,和玉皇庙!
莫非,天要亡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