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想甚么来甚么!
林府后宅,中堂。
紫鹃、雪雁奉了茶上来后,南安太妃看着堂上家俬陈设,啧啧笑道:“世人只道林大人乃世之名臣,清正无私,却忘了林家祖上亦是四世列侯,根基富贵。听说昨儿皇后娘娘连她自己的凤辇都送来了,论起门第来,姑娘日后到了贾府,那算是下嫁了。”
这话黛玉就不好接了,梅姨娘笑道:“家里并不讲究甚么高门嫁女,只要品性好就好。蔷哥儿是我们老爷亲眼相中的,当时连爵位也没承,房屋也没一座呢。”
尽管黛玉和贾蔷算是两情相悦,但这话却不能对外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天道的年代,两情相悦反倒成了私相授受。
南安太妃也并无许多话能说,到底不熟,问过林如海身子康健,又将冲撞了黛玉车驾的贼子骂了一骂后,就道:“这世人呢,没被揭下那层面皮前,谁又看得透谁好谁坏?我素来不与小门小户的人来往,只愿与世交亲近。不是我老婆子眼皮子浅,嫌贫爱富,实是除了那些相交几辈子的老人外,我也认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们这样的,就不伏气,偏爱逞能,如今惹出了祸事来,又劳我这张老脸出来讨人情。”
黛玉闻言,又看了那面色惨白的妇人一眼,笑道:“太妃娘娘,可有甚么要我做的事,但凡我能办到的,你老只管言语就是。”
南安太妃闻言,喜道:“哎哟!前儿你将那宝鼎香炉献给皇后娘娘时,我们就道你这孩子极是聪明,生的这样好也就罢了,连处事都有大气,心中藏着大智慧,真真是难得!没想到,果真如此爽利,倒不像是娇娇弱弱的性子,这样好,这样好啊!这样子,往后掌着那样大一座国公府,才更让人称道!”
黛玉红了脸,南安太妃笑道:“好了好了,我也是老悖晦了,把将来的事拿到现在说!好吧,我就卖一回老脸,跟姑娘求个体面。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指了指那年轻妇人,道:“这原是我娘家嫡亲侄孙女儿,后来我见她性子好、颜色好,针黹女红甚么的,样样都不赖,就将她指给了王府的长孙,当了我的孙媳妇。她过门后,事事妥帖,孝顺舅姑,也算给我挣了脸。只一点,就好礼佛。倒也不是为她自己,连我的,带她公婆的,还有她夫君的,再加上她几个大姑子小姑子小叔子的,都在药王前供上了海灯,一天光灯油就施舍出去几百斤。府上见她如此,虽靡费些,却也只当她纯孝。
可惜啊,原本是好事,没想到她常进贡的药王庙却出了事。今儿一大清早,药王庙被人抄了,居然抄出个淫窝子来!半个神京勋贵圈都炸了锅,药王庙里供香油的,何止我们一家?便是宗室里的亲王府、郡王府、国公府都有不少!可咱们这样的人家,最难管的就是闲言碎语,嚼舌根子的总不能果真拿剪子剪了她们的舌头去?偏我这孙媳妇是个浅心窝子,才听了几句风言风语,还是刚生了孩子的,就要去寻短见。真真是不孝啊!”
黛玉、梅姨娘闻言都唬了一跳,才知道这面色惨白的年轻妇人,居然刚生完孩子。
黛玉疑道:“这事,并不算事罢?药王庙?我记得,那马道婆还是宝玉的寄名干娘呢……”
南安太妃苦笑道:“要不我怎么上门来?我都派人往贾家打听过了,因为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被摔碎了,马道婆上门去卖弄,说是那玉是给姑娘挡灾才碎的。谁想东府侯爷来了后,将她的老底儿都掀出来了,又派兵抄了药王庙,这才抄出这个淫窝子来。”
黛玉闻言差点傻眼儿,甚么,宝玉那块通灵宝玉摔碎了?!
梅姨娘见她楞在那,便接过话来,笑道:“既然如此,那才更该放宽心才是。不过一个下三滥的江湖术士,即便是胡作非为,招惹的也都是底下乱七八糟的人物,咱们这样的人家纵然被其蒙骗,也不过是心向佛祖,和那些龌龊事原没干系。”
南安太妃闻言大为动容,道:“若果真世上都是姨娘这样的明白人,那哪里还有这么多烦心事?她就不是个明白人!”
南安太妃的娘家侄孙女儿闻言,惨然泣道:“老祖宗只这样说,可这等腌臜事沾到身上,又岂能置若罔闻?若只往我身上泼脏水倒也罢,她们还将那些脏事牵扯到镛哥儿身上,我便只能以死证清白了……”
原来,今天南安郡王府也发生了桩上吊事……
梅姨娘话锋一转,叹息道:“此话倒也有理,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都说的轻巧。”
这同情的话,立刻得了年轻妇人极大的感激。
这时黛玉才缓缓回过神来,心里在想贾家不知闹的怎样翻破天,又想起先前太太王夫人对她已别有眼色,这次事后,怕愈发不能亲近了……
不过,也只是惋惜罢了。
黛玉看了眼南安太妃的孙妇,问道:“太妃娘娘,可有甚么让我办的?”
南安太妃笑道:“只想让姑娘在宁侯跟前求个体面,若是能让他出具一份文书,说那马道婆供出的人名里,没有我南安郡王府的人即可。”
说着,又从袖兜中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来,看到这个,黛玉忙道:“太妃娘娘,不过是小事,这个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南安太妃笑道:“姑娘想左了,并不是给的封口费。若果真如此,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果真没甚么,才敢开这个口,不然早就报个暴毙送到官府去了。”
这话说的她孙媳妇感到一阵身寒,却也不敢说甚么。
黛玉不解,道:“那这是……”
南安太妃叹气道:“前儿我才得知,原来家里有孽障打着王府的名头,在户部借了二万两银子。一直也不敢说,后来户部追缴清空的文书送到府上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今儿我将银子带来,替他还了这份亏空。一码归一码,此是公,求人情是私,并非一回事。”
虽如此,黛玉还是感激,起身福了一礼,被南安太夫人拉住,笑道:“若果真侯爷不方便出这个公文,能给句准话也好。”
黛玉正经道:“怎不方便呢?事涉府上少奶奶的清誉,便是不方便,也该方便才是。”
一旁梅姨娘听了,眼中不掩激赏。
南安太妃自然大喜,道:“好啊!果真是好姑娘!回头得闲了,一定要往王府多坐坐。今日忙,我就不多留了。记得,回头得闲了,一定要来王府多坐坐!”
黛玉自然答应下来,然后和梅姨娘一并送了太妃到二门,待见二人上了马车,才转向了忠林堂。
忠林堂内,林如海也一直在等着消息。
见她二人进来,还有些好奇道:“怎这样快?”
梅姨娘笑道:“咱们姑娘真是个好姑娘,连料理家事接待外客都这样妥帖!连太妃娘娘都说了,往后去了国公府,都要算是下嫁了!”
黛玉不依,嗔道:“姨娘快莫说了!”
林如海微笑颔首,问道:“可是有甚么事?”
黛玉便将事情说了遍,最后仍感慨道:“小时候宝玉见天摔那玉,一哭闹就摔,我原以为摔不坏呢。没想到,如今竟摔碎了。老太太、太太不定哭成甚么……爹爹,蔷哥儿查抄了那药王庙,可有甚么干碍没有?”
林如海却是眼眸隐隐发亮,面色甚至有些古怪,道:“清白文书?这个南安太妃,还真会想主意!了不得……至于干碍?蔷哥儿是个有福运的,真真是,想甚么,就来甚么。连爹爹我,都跟着沾些光呢,能有甚么干碍?”
黛玉虽不大懂此言深意,可看到林如海先前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些,也不由开心起来,抿嘴笑道:“那就将此事打发人去告诉他?”
林如海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但这件事,他第一个要上报上去的,却是宫里。
挟如此多达官贵人的阴私之事为底牌,岂是能妄为的?
不率先上奏宫里,那才是种祸之举……
……
东城兵马司衙门。
贾蔷看着怒气冲冲,可又带着点讨好神情的铁牛,轻声道:“姐夫,赵生的儿子被人绑了,威胁他做事,他这样做,我能理解,可是,无法原谅啊。”
铁牛身后,一个看起来很粗糙的汉子被打的遍体鳞伤,此刻却满脸绝望,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他磕头不仅是想求原谅,更想让贾蔷帮他救回他的儿子。
铁牛回头一脚把他踹翻,骂道:“头磕毁了有个屁用!”
又回头巴巴的看着贾蔷道:“蔷哥儿……大人,该打就打,往死里打都成,这王八不怕死。只是,能不能先把他家小崽子给救回来?”
赵生一个大男人,哭成了泪人,脸上血和泪再加上鼻涕弄成了一团。
他的事不好办,处置不好,会影响军心。
谁家还没个亲人?
果真他们的儿子闺女被人绑了,难道也只能认死?
可轻易放过,又会影响军法。
连这种反叛大罪都不治罪,往后也别带军了,回家养孩子去罢。
所以,赵生之子可以救,但赵生之罪,不可宽恕。
看着铁牛和赵生,还有不远处的高隆、商卓并一众兵马司的丁勇,贾蔷微微皱起了眉头,声音不轻不重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甚么吗?”
赵生声音沙哑哽咽道:“侯爷,小的不敢当个反叛肏的,小的知道错了,也愿意领死!只求侯爷出手,救出狗子……”
贾蔷摆手止住他继续磕头,道:“错,你最大的错,是不应该不相信我,不相信衙门里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弟兄!你如果最先就来将此事报我,你儿子此刻都回来继续在街上顽耍了,你居然相信敌人的话,何其蠢也!”
赵生只是磕头,满脸悔恨,铁牛嘿嘿笑道:“大人有好法子?”
贾蔷心里一叹,他有个鸡毛好主意,他又不是神……
正当思索该如何解围时,忽听丁勇前来传报:布政坊林府派人来有急事求见。
贾蔷借势先避开铁牛和赵生,也好思索思索,到底该如何救回赵生之子……
……
第三百六十四章 滚! (第二更!)
看到林府派人送来的信笺后,贾蔷亦如林如海的面色一般,隐隐有些古怪。
这个南安太妃,不是一般人啊。
也是奇了,尹皇后且不说,尹家太夫人是个极厉害的明白人,没想到,这南安太妃又是一个。
这红楼世界里,果真阴盛阳衰不成……
高隆问贾蔷道:“侯爷,赵生之事怎么说?若是处置不好,怕要动摇军心啊,同情他的人不少。”
贾蔷笑着扬了扬手上的信,道:“这不就给咱们送法子来了么?走,咱们里面去说。”
……
“想刺杀马道婆的,不外乎这个名册上录的那些人家。再缩减一番,是那些做下大丑事的人家。我们拿这些丑闻本也没甚用,还能逼着他们跪下喊爹不成?
你们且放出风声去,就说如今药王庙之事惹得坊间人心惶惶,所以但凡牵扯其中的人家,都可来我衙门求证,只要马道婆并那一众僧尼口供里不牵扯到其家人,皆可来领一份盖兵马司和本侯大印的清白文书。
但是,有人做贼心虚,绑了我们兵马司下属的孩童。此事原不干我们兵马司的事,只是少数几家人家的家风问题。可今日酉时前,如果孩子还没到家,或者,少了一根毛,兵马司将介入,彻查丑事,以追回被绑架的孩子。到那个时候,就不要怪兵马司不为各家遮掩了。
另外,先让你们手下的帮闲们,将药王庙的事鼓噪起来。神京城五城地面上,即便有风浪,也应该是我们兵马司来兴风作浪。活腻味了,敢绑我们弟兄的孩子,不知死活!”
贾蔷一番话说完,兵马司内百十人老弟兄们无不胸中激荡,怪声乱叫起来:
“侯爷英明!”
“大人高义,愿为大人效死!”
“嘎嘎!那群帮闲们能为不高,耍嘴皮子兴风作浪却都是好手!”
“东城就有几千,再加上其他四城,加起来几万帮闲,都不用一天,两个时辰就能让药王庙那淫窝子的勾当传遍整个神京城!”
“我估摸着不知是哪家王府干的,就先把王府的风儿好好吹吹!”
“这药王庙里怎么牵扯这么多王府?”
“屁话!富贵人家,谁不信奉药王老神仙,保他们长命百岁,无忧无病?啧啧,原来是这么个信奉法!”
好一阵热闹后,贾蔷干咳了声,高隆喝道:“都闭上鸟嘴,大人还有话说!”
胡夏等副指挥连忙约束,众人纷纷住了口,看向贾蔷。
贾蔷则看向了赵生,道:“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赵生大声道:“大人能救回狗子,那没说的,小的甘愿领死!”
铁牛气的骂道:“狗肏的赵生,你家里就你和你那熊儿子两个,你媳妇又跟人跑了,你死了,你儿子怎么办?”
转过头来,好大一个黑脸上又堆起笑来,正要开口求情。
贾蔷却摆手道:“军法不正,往后谁都能犯。军中,最忌讳的,就是反叛,不管甚么理由,反叛,便是死罪!”
铁牛闻言,急的头上汗水都流下来了。
他也只是反叛是大罪,只是就是觉得赵生这样死了可怜。
当初在天狼庄,他打头阵,紧跟在他后面拼命冲杀的就是赵生。
赵生甚至还帮他挡过侧面来的刀,算是救过他的命!
可铁牛一时也想不出法子为他解罪,只能跪下。
他这一跪,当初活下来的七十二人中,在场的其他人也一起跪了下来,道:“求大人,给赵生一条活路罢!”
贾蔷皱眉道:“今日赵生反叛了,咱们给他一条活路,那明日你们中哪个再反叛了,怎么办?还给活路?那往后咱们迟早都被害死!!”
众人只道再不能,也不敢。
贾蔷面容冷酷,看着赵生道:“既然老兄弟们都替你求情,那我也给你一个机会。等你儿子救出来后,吊在衙门口上,扒光了抽八十鞭子。能活下来,留下来当个帮闲。活不下来,就用你的命,来肃我兵马司军法!你可有话说?”
赵生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声道:“小的甘愿领罚!谢大人,不杀之恩!!”
贾蔷冷冷看他一眼后,转身阔步离开。
不杀之恩?
八十鞭子抽下去,不死的概率不超过三成……
出衙门前,对高隆道:“果真有人上门来开劳什子清白文书,就说本侯在布政坊林家,帮林侍郎清算朝廷亏空呢。追缴不完,暂时没功夫理会此事。”
“啊?”
高隆傻眼道:“那让下面人传话是……哦!”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拍额头,心里日了狗了。
不过,他帮贾蔷牵过马缰后,还是问道:“若那些王府追到林府上,非要大人开这个文书,给他们一个交代呢?”
贾蔷好奇的看了高隆一眼,道:“我兵马司做事,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说罢,翻身上马,一勒马缰,纵马前去。
身后二十余骑亲卫,紧随其后。
铁牛只迈着一双大象腿,徒步跟在后面。
一行人,往布政坊急行而去。
……
大明宫,养心殿。
隆安帝面色古怪的看着林如海递上来的折子,以及,他想要做的事,总忍不住想笑。
尽管他也知道,青史上记载的名臣,一个个都光芒万丈,几乎毫无瑕疵,都是放屁之言。
哪个名臣屁股下面没一坨屎?
即便是本朝,荆朝云若是识相的退下,往后也能被称之为名臣,此人官声极好,可他结党营私,贪恋权势已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难道不该死?
但是,如林如海这般,借着一切可趁之机,为朝廷追缴亏空,当个讨债鬼的,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债主催账,居然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
林如海难道就不要他的官声了么?
若是韩彬来办此事,就绝不会选如此手段。
看看江南行事就知道了,非逼着贾蔷为刀,生生剖了四大盐商之族。
白家更是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
韩彬也用手段,但这手段,就显得大气恢宏也狠辣的多。
相比之下,林如海……
到底还是顾及一条后路啊!
不过,隆安帝转念一想,留点污点也好。
果真是完美不缺的臣子,他还不敢放手大用。
便在林如海的折子上,用朱笔画了一个圈,批示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就要再看下一份奏折,就见戴权急急走来,道:“主子爷,京城里各家府上都乱了套了……”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怎么回事?”
戴权道:“今儿一大清早,宁国府一等侯贾蔷让人查抄了药王庙,查出了不少巫蛊镇魇之物,里面就牵扯了不少王府。结果这还不算,那药王庙里居然还是一个淫窝子!养了不少青壮僧人,专供去药王庙烧香拜佛的贵妇诰命们享用。如今城里各处都在传,有哪些府上的贵妇诰命最爱往药王庙跑。不过,兵马司的人往外放出风去,说已经得了具体供词,大部分人都是清白无辜的,药王庙的人除非是疯了,才敢将所有人拉下水,只有试探出那种府上男人不行的,成了怨妇的,才会拉人下水,以求金银。所以,愿意给那些不在名单上的府第开具一份供担保的清白文书……”
隆安帝有些头疼,要账要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分明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快成敲竹杠了?
而且经历此事,那些王府不仅要将林如海翁婿俩恨个半死,怕连他这个皇帝,都要背上黑锅!
不过,隆安帝心里却又觉得,怎么这么痛快呢?
平日里,都是这些王府打着天家宗亲的名头,让他亲宗亲。
一个个腆着脸要这要那,就想占便宜,吃半点委屈都不成。
现在好了,男人不行,女人成了怨妇,才会去药王庙嫖和尚……
丢尽脸面!
“哈哈哈!”
只想想诸王听闻此事脸上的绿光,隆安帝就觉得痛快!
“去,告诉宗人府宗正忠顺王,此事涉及皇室血脉之纯正,让他考封之时,严加留意。”
此言一出,戴权都怔住了。
这……
太狠了吧!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贾蔷进门落座后,将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
黛玉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哥哥的玉,果然摔碎了?”
贾蔷看向林如海,笑道:“毕竟是一块玉罢了,岂有摔不碎的道理?”
林如海也是哂然一笑,没有多说甚么。
黛玉何其聪慧,听声便知不对,她看向贾蔷道:“那不是天赐之宝,通灵宝玉么?”
梅姨娘都点头,道:“当年我也听太太说起过,好大的福气!”
贾蔷笑了笑,道:“林妹妹也是见过薇薇安的人,当知道,西洋文字,和咱们大燕汉字不同吧。”
黛玉没好气道:“自是知道,那又怎样!”
贾蔷笑道:“莫说西洋文字,便是大燕境内,除汉族外,还有许多其他民族,也多有他们自己的文字。那就奇了,难道天上的神仙,只认得咱们汉字?再者,二太太是礼佛的,佛教起源天竺,天竺用的都是梵文。唐三藏自西天取回的真经,不都是梵文经?这玉上就算刻字,也该刻梵文才是。总没有佛祖为了迁就贾家,连写真经的字都变了吧。这事原是经不住推敲的,不过左右不干咱们的事,也不去理会。若果真二太太想瞎了心,非把碎玉的罪过推到你身上,我就少不得和她辩论辩论,这玉到底是真宝玉,还是假宝玉了。”
黛玉闻言心中已是有数,眼波流转间满是笑意,刚啐了口,却听门外有人传话:
“老爷、侯爷,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义敏亲王府的长史,要见侯爷开具文书!”
贾蔷闻言,和林如海对视一眼后,笑道:“原话告诉他:本侯今日不办差,让他走罢。”
未几,复有人传:“侯爷,义敏亲王府的长史说,他奉了亲王老千岁的鈞旨,耽搁不得,还请侯爷给个体面。”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去告诉我姐夫铁牛,让他给那劳什子长史说一声: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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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第三更!)
陡然见贾蔷沉下脸来发怒,等人走后,梅姨娘掩口轻笑道:“总听人说,蔷哥儿脾气不好,我原是不信的。”
贾蔷皱眉看向黛玉,道:“妹妹怎还坏人名声呢?”
黛玉似笑非笑望着他道:“你再冲我皱眉?”
贾蔷登时展颜一笑,道:“必是你看花了眼,几时的事?”
黛玉“呸”的啐了声,俏脸飞霞,道:“你做下的那些事,还用我来说?”
梅姨娘笑道:“也算是铁血柔肠了,并没说不好。”
贾蔷笑道:“对,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你要脸不要脸呢?!”
黛玉吃不住,皱眉满脸嫌弃道。
贾蔷哈哈大笑,不过笑了一半,见林如海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忙止了笑,正经解释道:“不是我轻狂拿大,连亲王府都敢得罪。若不是皇上非逼着师父还亏空,谁也不乐意和那些人家打交道。可既然已经注定要得罪死了,再顾全着所谓的颜面,就是把自己的手脚都捆起来去对敌了。王府是大,却大不过朝廷去。”
梅姨娘抿嘴笑道:“那为何非要得罪死了呢?”
贾蔷摇头道:“开国功臣一脉的勋臣,让他们还亏空,还可以拿一座丰台大营做交换,给些好处,争取不得罪死了。可那些亲王府、郡王府,哪怕精穷,我们也没有结交的道理,否则就是作死。如今逼他们还亏空,还拿这种事来做文章,再无转圜的余地。不过也没甚么,这些王府也就看着光鲜,本分度日,能一直富贵下去。若果真哪天我们势败,会扑过来咬上几口,落井下石。果真到那个时候,也不缺他们几口。不过,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林如海提醒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做人莫要自大。”
贾蔷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
不等他将后路说出,林如海就摆了摆手,道:“有些后手,连我也尽不必全说。说出来的,那还叫后手么?”
贾蔷闻言应下,心里隐隐有些古怪,但也没多想。
林如海又道:“此事我已经报往宫里,宫里怕是会有一些手段。但,宗室诸王从来都不是软柿子。所以,既要强硬,又要留有余地。”
贾蔷有些好奇,道:“先生在担心甚么?”
林如海提醒道:“事涉女子清誉,大意不得。除了那些果真牵扯在里面的人家外,其余的,实在不行,能过就给过了。逼出人命来,不好善了,也非福报。”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站起躬身道:“先生之言,提醒了我。果然,近来有些得意忘形了。”
林如海见他明白过来,脸上也露出笑意,缓缓点头道:“做事,做对的事,尤其是非为谋私利的事,原是可以用些手段的。此手段,无谓高低贵贱。但不论用甚么手段,切记,都不可丧失底线。一旦丧失底线,便是品性出了问题,那才叫得不偿失。记下了?”
贾蔷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弟子记下了。”
“坐罢。”
林如海笑着摆摆手,黛玉在一旁轻笑了声,道:“爹爹也忒严厉了些,这差事原是爹爹的,蔷哥儿又出人又出力,好不容易取了些进展,好没得着,倒落得爹爹派了一身的不是……”
林如海:“……”
黛玉出口就后悔了,原只心里觉得她爹爹对贾蔷训的有些狠了,脱口而出后,才觉得这话不该说。
贾蔷心里欣慰啊,装好人道:“师妹误会了,先生教诲我,才是为我好!”
“呸!”
黛玉啐他一口,道:“既然你喜欢被爹爹教训,那就让爹爹回回教训你就是!”
见贾蔷咧着一张闭不上的嘴,黛玉俏脸羞红,狠狠嗔他一眼,让他闭嘴!
“好了……”
满怀酸楚的林如海赶人道:“你去前厅准备见客罢,用不了多会儿,便要贵客盈门了。”
贾蔷还未起身,就听黛玉又道:“爹爹,我想一会儿去一趟荣府,探视探视老太太。宝玉的玉碎了,怕数她老人家最心疼。”
林如海点了点头,无奈道:“好,等明儿……”话没说完,见黛玉目露失望之色,便苦笑改口道:“罢了,晚会儿蔷哥儿回府前,带你一道过去罢!”
贾蔷一言不敢多说,先一步前往前厅准备迎客去了。
……
林府前厅。
端重郡王李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拱手见礼的贾蔷,道:“这就是太上皇钦点良臣,当今皇上,我三皇兄的一等侯宁国贾蔷?倒是生的好卖相。”
端重郡王李吉,太上皇十一子,隆安帝十一弟,当年夺嫡时,站在九皇子李向一边,也是飞扬跋扈的一人。
今上登基后,李向、李吉一众曾经掌部的皇子,悉数退出了朝廷,这原是惯例。
且至少明面上,这几年李向、李吉还有义平郡王李含算是偃旗息鼓,没了当初惨烈的针锋相对。
但,任景初朝哪位旧臣,也不敢慢怠了这几位。
只要太上皇还在一日,谁又敢苛待上皇爱子?
便是隆安帝都不好出手……
也因此,端重郡王李吉用俯视的姿态,打量着贾蔷。
贾蔷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有些同情的看了李吉一眼。
虽无言,可这一眼却让李吉的怒火,“嘭”的一下火冒三丈!
李吉瞪眼看着贾蔷,厉声道:“竖子,你是甚么意思?”
贾蔷莫名其妙道:“王爷,下官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说,你这是……”
李吉冷冷的看他一眼,道:“废话少说,不是可以开劳什子清白文书么?本王王妃常去药王庙礼佛,谁知道那里竟是那样一处淫窝子!你们这些废物,也不知怎么当得差!快点,莫要耽误本王时间。”
说罢,眼睛死死的盯着贾蔷,好似他若果真敢说出一个“不”字,就要施以老拳了。
贾蔷也没反对,让人送上文房四宝后,果断写了封文书,并盖了兵马司衙门的官印。
李吉拿过看了遍,没发现甚么弄鬼的事,讥讽的看了贾蔷一眼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转身就走。
只是还未出门,迎面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王服的老王爷进来,李吉换了笑脸,道:“老王叔怎么也来了?哟!这是带着火气哪!”
来人正是义敏亲王,他是太上皇的堂弟,太上皇的亲兄弟或死或圈,如今除了一个礼裕亲王,没剩甚么了。
如今这义敏亲王是太上皇叔王之子,承恩没有降袭,当了几十年的亲王。
不过,太上皇在景初朝时,就不喜欢这个贪得无厌的堂弟。
宗室诸王,在户部借银中,义敏亲王府是大头,偏生,他家原是宗室里家底最丰厚的一批人。
义敏亲王李贡拄着拐,气愤的顿了顿,道:“本王去年新纳的侧妃好礼药王佛,倒也管用,心诚则灵,倒也管用,给本王生出一个世子来。结果那药王庙出了那起子龌龊事,谣言四起,很是不中听!连宫里都惊动了,让宗正忠顺王世子考封时严加查明。本王听说兵马司能开具出劳什子清白文书,便打发出王府长史来取一份。不想这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儿,也敢让本王长史滚?本王就亲自来瞧瞧,甚么奴才,这么狗眼看人低!小十一,你来做甚么?”
李吉哈哈笑道:“老王叔又何必置气?如今各家府上谁没在药王庙上过香?就算那是个淫窝子,也是私底下那些奴才乱来,和咱们甚么干系?偏有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拿着鸡毛当令箭。可如今到底不比当年喽,我这不也来开具一份?”
李贡从李吉手里接过来一看,随即笑道:“都道你小十一机敏,没想到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李吉闻言一怔,不解的看了看李贡,又凌厉的看了眼贾蔷,随即道:“老王叔,这文书,没甚问题吧?”
李贡笑的很难听,还有些气喘,道:“文书写的自然没甚问题,四平八稳,挑不出毛病来,可这印却有问题。”
李吉闻言,拿回文书一看,皱起眉头道:“老王叔,这印不是假的啊。”
心里暗骂,这老王八该不是故意找事,给他强戴帽子吧?
李贡却摇头笑道:“小十一啊,看来你这些年果真修身养性起来了,连这等事都没听说,也没人告诉你知道?”
李吉已经沉下了脸,道:“还请老王叔指点,若果真有人骑到十一我脖子上屙屎拉尿,那说不得也要闹一场了!”
李贡嘎嘎笑的难听,道:“合该如此!外面都说,这清白文书上,必是要有兵马司官印和人家一等侯的金印,两印俱全才实在!只盖一个的,都是抹不过情面,糊弄人的!谁拿了单一印的出去,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人家这是坑你呢!”
李吉闻言,再看看文书上单一一个兵马司的官印,连侯爷金印都不是,登时勃然大怒,回头骂道:“个球攮的下流胚子,真是给你脸了!不过我李家的一条狗,你……”
“李吉!”
不等李吉骂完,就被贾蔷喝断,只听他声如寒冰一字一句道:“本侯乃一等宁国公之玄孙,因大功得封一等侯,便是在太上皇、皇上面前,也有资格自称一声‘臣’。尔虽贵为上皇之子,却有甚么功勋于社稷,又有甚么资格辱骂于我?你再骂一句试试?本侯拼着此官不做,也要将你掌嘴三十,再回府抬先祖荣宁二公之神位,进宫问问上皇、天子和百官,凭你这个废物,配不配骂宁国贾家一声狗!不知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
PS:这一章,是还郑巡抚的,总想送他进宫……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过街之鼠 (第一更!)
“好啊好啊!真是反了!你敢这样同本王说话?”
端重郡王听闻贾蔷之言,足足楞了半晌,不可思议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后,才跳脚叫了起来。
义敏亲王李贡也唬了一跳,他活了一辈子了,还没见过这么唬的臣子。
贾蔷寸步不让道:“你虽尊贵,我也非下贱身。打开我贾氏宗祠,大半神位皆因为国捐躯而亡,先祖宁荣二公率五百贾族义勇从龙太祖高皇帝,征战万里而归,活下来的,不足八人!二代荣国公,随元平世祖皇帝出征,贾家人战死者,又不知凡几!这李燕江山,哪一寸没有我贾家先祖的性命和鲜血浸泡?到头来,就是被你这无道王爷,骂作一条狗的?你不是要与我算账么?来来来,咱们现在就进宫,于武英殿天子和军机大学士面前,论出个是非对错来!”
说罢,一个箭步上前,居然一把抓起了李吉的领口,拉着他要往外走。
李吉都懵了,这狗小子怎么比他还能炸刺?
关键是,这话放在台面下,怎么说都不要紧。
通常也没人敢较真儿……
可果真有人想较真,尤其还是国之功臣之后,那还真不好说。
要是景初朝时,他也未必会怕。
了不得被太上皇骂几句,关在上书房读几天书,也就是了。
可眼下是隆安朝,李吉心里一万个清楚,隆安帝一直在忍,一直在等,在等太上皇晏家归天!
当初夺嫡如此惨烈,甚么招都用过,兄弟手足情分早就消耗殆尽。
等到太上皇龙御归天之日,怕就是大清算开始之时。
所以这四五年来,他们这些上皇之子们才一个个尽量低调,等过些年,隆安帝就算果真掌了大权,也没道理拿几个本分低调过日子的手足开杀戒的道理。
扥熬过隆安朝,也就没事了。
可如果如今给了隆安帝现成的罪名,还是这位太上皇之良臣送过去的,那隆安帝要是放过了,就不是李吉认识的那位三哥了……
现在犯了过错,最轻怕也是要降爵。
这是李吉无法接受的……
因为他剧烈挣扎,挣脱了贾蔷的抓拿,大声道:“你少给本王扯这些有的没的,说,这文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戏耍本王不成?”
贾蔷冷笑道:“我兵马司衙门从未发过公告,说可以开这劳什子清白文书,王爷凭着坊间传闻找上门来,本侯二话不说,就开具了。王爷一声谢没有,反过来辱骂于我,你道我戏耍你?”
“这……”
李吉自觉落入坑里,不过他倒也光棍儿,摆手道:“废话少说,赶紧的,再盖个印,本王哪有功夫在这里和你磨牙?”
贾蔷淡漠道:“盖兵马司官印,是公事,倒也说得过去。盖本侯金印,那就成了私事。本侯不认为和王爷有甚么交情,恕难从命!”
“你!!”
李吉愈发明白过来,今日这事,就他娘的是一个坑!
外面那些谣言,十之七八,就是眼前这王八羔子鼓荡出来的。
还真是,几年未露面,朝廷上的阴逼一茬接一茬的冒,后浪都快将他们这些前浪给拍死在沙滩上了。
李吉冷笑道:“既然此事为假,那你就发个公文告示,澄清谣言!”
贾蔷淡淡道:“此事我兵马司研究一下,会有结论的。若果真需要出具一份公文告示,自然会出具。”
李吉真对贾蔷刮目相看了,这等老油条推手,非极不要脸之辈,谁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口来?
又因为大门门房处提前得了通知,让他们放任各家王府来人进前厅。
因此这一会儿前厅外不断走进宗室诸王、国公、将军,看着李吉和贾蔷谈话。
一个个李氏宗亲,看着贾蔷和端重郡王李吉交锋,面色都难看起来。
其中一中年男子,身着亲王王袍,看着贾蔷淡淡道:“不知宁侯如何才肯盖两份印?我等宗亲,该如何才能与宁侯攀上交情。”
李吉看到此人,眼睛一亮,登时冷笑道:“九哥也来了?这还用问,凭我等也配和人家一等侯攀交情?除了早些还亏空,还能怎么攀交情?”
此言一出,诸宗室登时鼓噪起来。
“这八瓣子鸟事该不会是林如海和贾家这怂娃子合伙捣鼓出来的吧?”
“原来是变着法儿催亏空来了?你干脆拿刀子抹了咱的脖子算了!”
“真他娘的阴啊,真不愧是阴老三的人!”
“嘶!你不要命了?”
“呸呸呸!我可没说鸟毛事!你们自己想的啥,和咱无干!”
“来人!”
哄乱声中,贾蔷厉声一喝,藏在后面的铁牛当时披甲而出。
这身量,这黑的发光的狰狞形容,甫一出场,就唬了诸王公一跳,齐齐往后退了步,闭上了嘴。
贾蔷淡淡道:“先将南安郡王府的文书送去,告诉他府上,本侯担保他家是清白的,马道婆并诸多供词里,都和他家不相干。另外,往衙门通告一声,移送马道婆一干人犯并供词去宗人府,本侯不管了。”
此言一出,在场诸王登时炸了锅!
果真送去宗人府,忠顺亲王那边和隆安帝隐隐穿一条裤子,再说宗人府那么多宗室之人,人多嘴杂,不定还要传出甚么鸟毛来。
最关键的是,果真送到了那里,就算将事情摆到台面上了,越是心虚的人,越不敢如此。
尤其是义敏亲王,哪怕他心知去年才生下来的小儿子极可能不是他的种,这个时候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他一生七八个闺女,都放弃生儿子的念想了,谁知临了临了,却生出个儿子来。
没有儿子,等他死了偌大一座亲王府都要被收回,或者也能请恩旨,过继别人的儿子来承嗣。
可与其那样,还不如头上戴点绿,认了这个。
都是别人的儿子,这个儿子总算还是生在亲王府里的,只喊他一人作爹,长大后也会善待他的姊妹们。
可过继别人的,早就喊了别人当爹,等他一死,王府也就彻底成了别人的了。
他的女儿们外孙们,连半点光都沾不到。
孰优孰劣,他算计了一辈子,岂能心里没数?
回去就将那侧妃给暴毙了,往后留下一个女儿在家帮着儿子掌王府,不比让爵给旁人强一百倍?
所以这个案子,断不能移交到宗人府。
义敏亲王李贡以矫健的身姿将他的老躯一步挡在铁牛身前,大叫一声:“且慢!”
铁牛差点没能止住脚步,将他撞飞……
李贡海松了口气后,立即对贾蔷语重心长道:“皇上不顾你年幼,降大任与你,就是让你畏难避险的?差事有难处,要慢慢化解,要用心去办,才是正经的,才不辜负天恩!都像你这般,又岂能为君分忧?”
说罢,李贡对李吉笑道:“小十一才欠了多少亏空?本王劝你能还就还了吧,你是出了名儿的财主,当年小九儿……”
不等他说完,李吉不耐烦道:“老王叔这是想还银子了?就不怕别人说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谁敢乱说,本王打不烂他的狗嘴!本王打不动,也要进宫请皇上为本王做主!”
李贡正色看着贾蔷,道:“还亏空是还亏空,让你出具文书是出具文书!分明他娘的八瓣子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贾蔷点头道:“当然!”
李贡笑道:“那好!朝廷现在艰难啊,咱们这些宗室王爷,不能不为朝廷出一份力!本王这就打发人回府取银票来,当场交给林大人入户部,如何?”
贾蔷微笑道:“王爷果然深明大义,实乃宗室之楷模!下官敬佩!等王府将亏空还至户部后,下官一定率先为王爷开具兵马司文书,不仅要盖兵马司印,还有本侯私印!”
李吉忽然阴声冷笑道:“贾蔷,你最好想明白了,这里面可是涉及皇族血脉纯正之大事,这个担保,你也敢下?担上这个罪过,日后果真露出甚么问题来,你贾家全家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贾蔷奇道:“我下甚么担保了?我只担保,此次马道婆的供词里,不涉及一些王府的私密,但肯定也会暴出一些人来。老王爷府上人没被马道婆暴出,难道非要下官瞎编乱造诬蔑不成?果真这次开具文书的府上,有甚么问题,那也可能是马道婆刁钻,没说出实话来。怎么,下官也要担责?”
李吉闻言死死盯着贾蔷,还想说甚么,却听太上皇九子义项亲王李向喝道:“老十一,咱们走!”
李吉闻言,又狠狠瞪了贾蔷一眼,似想将他刻在骨子里一般,随后转身离去。
一同离去的,还有一些不过是家中宠妾常往药王庙进香的,即便连同庶子一并打死报个暴毙,也不肯偿还亏空。
女人算甚么?以他们的地位,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庶子……若果真子嗣稀少那还罢了,家中若有嫡子,庶子的地位不比得宠的奴才高。
更不会比那么大笔银子贵重!
庶子死了还能生,可银子不同,不会因为他们是王爷,就往他们银库中滚去。
只是,其中有一部分宗室回家后,却发现居然盖了双印的清白文书,比他们还先一步到家。
此举,着实救了不少无辜妇人和庶子的性命……
然即便如此,今夜宗室诸王府、镇国公府、辅国公府、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府里,也沾染了不少血腥之气。
贾蔷能够想到这一点,却也不会留手,便在布政坊林府前厅,书写了一份又一份的清白文书。
与此同时,今天一天,户部就追缴了近八十万两亏空!
宗室所欠亏空,一日之内,追缴超过三成!
与此同时,贾家在宗室内的名声,也成了过街之鼠,人人喊打……
……
PS:这个清白文书,还真不是我瞎鸡儿扯淡,历史上真有这样的事,但太敏感了,名字提都不能提,知道的最好也别说出来,我怕被人干掉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品诰命(第二更!)
将要入夜时分,贾蔷重回忠林堂。
看到黛玉穿一身天青色绡绣云纹衣,比往日里穿的素淡许多,不由奇道:“怎穿成这样?”
黛玉抿嘴笑道:“宝玉才摔了玉,二舅母怕是心里正不痛快,我再穿红衣绿的去,怕她心里不自在……”
因见贾蔷眉头骤然蹙了起来,黛玉忙嗔道:“不许你胡来!”
又不放心的对林如海道:“爹爹啊,你也快教训教训他!”
林如海怎会管,两回见王夫人,都看到她在侧目用阴冷的眼神看了眼黛玉,他心里便有了数。
原想提点一下贾蔷留意,没想到贾蔷反倒比他还细心……
他们师徒两个心里有成算,所以站一边,梅姨娘却笑道:“虽应该护着些,可到底人家也照顾了姑娘几年,总要留些体面。你们也还是晚辈,岂有不吃些亏的?太顺了,也未尝是好事。”
林如海想了想,也不愿贾蔷太着相,与他点头道:“可让人一步,不过分便是。”
贾蔷笑道:“原先是准备将那破玉赖到师妹和我头上,准备让我们掏金银给药王重塑金身,还要在药王身边给宝玉也塑一个金身,嘴里也叼块玉,还要每天烧一百零八斤香油供佛灯。对了,还要送马道婆上泰山顶上,替他接灵气……若非如此,我也懒得去捶打马道婆。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二太太府里那位赵姨娘,更不是盏省油的灯!”说着,将赵姨娘那番做派说出来。
最后有些古怪道:“先生,我总觉得赵姨娘背后有高人在指点。凭她也能想出这种招?死局里生生让她趟出一条活路来!”
林如海更好奇,道:“我甚么时候教你如此小瞧别人的?她是妾室,你就小瞧她?于国公府豪门深宅中,她那样的出身,能生出一双儿女来,还能将儿子养在膝下,这样的女子,你果真觉得是个糊涂虫?”
贾蔷闻言一怔,赵姨娘,不是糊涂虫么?
想想原著里她干的那些事,抛去神神叨叨的马道婆五鬼镇魇宝玉、凤姐儿之事不说,便是她和四个小戏官打架一事,就让人哭笑不得。
她还能深藏不露?那她藏的也太深了吧……
不过,看着林如海蹙起的眉头,贾蔷也隐隐品味出些不对来。
论年岁,赵姨娘已经算不得小姑娘了,也是将近三十的人了。
正室太太过了三十,许多大户人家都已经开始不正经侍寝了,屋子里间供起佛庵来礼佛,更何况一个言语粗俗的小妾?
可是,莫说现在,前世原著世界里,便是再过几年,到了贾家已经开始衰败的时候,赵姨娘三十几岁的人,贾环都开始选房里人了,贾政依旧更多选择在她那里留宿过夜。
赵姨娘耳旁风吹的飞起,小鹊还去给宝玉通风报信……
若说她只凭美色就将贾政这个在女人堆里见多识广的老衙内给拴住,就未免小瞧贾政了。
难道她果真是在扮猪吃老虎?
因为表现的越粗俗,王夫人反而不会太在意她?
可再怎样,贾环养成那副德性是不争的事实,她总不至于扮猪吃虎,却将儿子养成猪吧?
不过还有一事有些奇怪,宝玉的寄名干娘,原该和王夫人最为亲厚才是,怎反倒和赵姨娘勾结到一起去了?
摇了摇头,他将心中疑惑告诉林如海。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我知道的并不许多,所以无法下定论。但就目前所知来看,那赵姨娘,至少不会太简单,毕竟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蔷哥儿,不要畏惧任何人,但更不要小瞧任何人。女人和孩子可以犯错,我们不能。尤其不能因为小瞧一个妇人,犯下大错。”
贾蔷恍惚听到了柯里昂阁下在耳边低语,因而立刻起身,领受教诲。
“这一次,得罪狠了宗室诸王,心里可有负重压力?”
让贾蔷落座后,林如海笑问道。
前厅之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次,贾蔷就谦逊了,点头道:“的确有不小的压力。”
林如海却呵呵笑出声来,摇头道:“你进来时我便看出来了,眉眼间的神色明显凝重许多,但此事却大可不必。放在景初朝,得罪了他们,自然是后患无穷。可如今是隆安朝,他们已经是上个世代的人了。果真想要翻浪,根本不用你我来出手应付,自有人教他们低调做人。义项亲王便是明白这个道理,才制止了李吉继续胡闹下去。所以,且宽心,不必担忧许多。”
……
自忠林堂而出,走出一段距离后,黛玉问贾蔷道:“我爹爹最近总教训你,你心里可恼不恼?”
贾蔷正色道:“师妹此言差矣,这叫甚么话?”
黛玉有些急,蹙起烟眉道:“我说正经着呢。”
贾蔷笑道:“现在教训的多,是因为最近做的大事多。林姑姑可知道甚么叫做家传渊源?便是长辈,将处世立身之本,交给自己的亲传后人,一代一代往下传。寒门为何难出贵子?寒门子弟难道天生愚笨?不是,便是因为大多数寒门子弟,没有我幸运,能有一个将我自身缺点一个一个点出来,然后细心指正,为我指明方向的先生!”
即便二世为人,能这样教他的,也只有一个林如海。
他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厌烦?
关键是,他的确能感觉到自己,在林如海的指点下,进步飞快!
若放在先前,他是不可能和贾母这样的妇人尝试着和睦相处,寻找到共赢点。
更不可能在李吉、李贡等宗室诸王面前,谈吐自如,用计离间。
当然,眼下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贾蔷每日都会反思反省先前之事,并去思考,该如何做才能在不破底线的前提下,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
虽然距离林如海的境界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林如海肯如此倾囊相授,这个距离,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拉平!
念及此,贾蔷的心情别提有多好!
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黛玉也高兴,若凝脂般的腮上噙满浅笑,一路走过,时不时抿嘴看贾蔷一眼。
落日的余晖洒进抄手游廊,游廊外,点点春绿也染上了红光,微微暖煦。
贾蔷忽然想起一事来,正经问道:“今晚上,你应该还是要去给四姑姑院子添人气吧?做事情呢,总要善始善终才好!”
“呸!”
……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引着黛玉前来时,贾政正在堂上,给贾母赔笑赔不是。
看到黛玉忽然到来,贾母自然欢喜不尽,得知来意后,更是大为感动,连声道:“都道养儿好,又好在哪里?还是我的玉儿最好。”
贾政尴尬不已,贾蔷与他见礼后,贾政忽然想起一事来,严肃而疑惑道:“蔷哥儿,今儿你们衙门弄的那劳什子清白文书是怎么回事?沸沸扬扬,今日不知多少人给我来信,让我劝你,不可以女子清誉为把柄行事,沦为下流。你做别的事,我这个长辈也不好管你,但此事,你务必慎重,要三思而后行。”
贾政话罢,贾母在上头也恼道:“连着七八家诰命太夫人都派人送信过来,让我劝你。甚么好下流种子,你那清白文书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想要逼死多少人?贾家往后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贾蔷摇头道:“甚么乱七八糟的?查抄了个马道婆,有人做贼心虚,又是绑架兵马司丁勇的孩子,又是收买人手刺杀马道婆。药王庙那种淫窝子,查抄后原本就容易传的沸沸扬扬。和我甚么相干?”
贾母震怒道:“那旁人怎么说,是你兵马司衙门拿着女人家的清白在做交易?”
贾蔷冷笑道:“说这种造谣之言的,必是家门有鬼的!马道婆的确供出了一些人家,除了这些人家外,哪家上门劳我们开这文书,我们不开?有些人家都没求上门来,我们自己都送上门去了,就是怕闹出无辜的人命来。这本不是我们的事,为了帮他们恢复清誉,我们辛苦一遭不得功劳且不说,还让人扣起屎盆子来了?谁写得信,拿来我看看,我去和他们当面对峙!”
“这……”
贾母怀疑道:“对峙就不必了,原也是一份好心。只是,你果真有这份心,还主动帮人证清白?我可听说,许多人家都在户部欠着亏空。”
贾蔷淡漠道:“先生教诲,行事当有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事涉女子清誉,玩忽分毫,便要出人命。所以,至今兵马司没将马道婆供出的人家往外说出一家去。”
贾政连连赞道:“如海真君子也!蔷哥儿也不错!”
贾母闻言,总算松了口气,见贾蔷面色难看,笑道:“你也别使性子,也别恼。换个人,你当我和老爷愿意管这遭子事?此事实在太损阴德,我们是不忍见你没个好下场。”
贾蔷笑了笑,也不理会这些,看向站在木头人一样的王夫人身后的宝玉,关心道:“宝玉,你的玉,果真碎了?”
贾母:“……”
王夫人:“……”
贾母脸上的笑容凝固,王夫人脸上的木色也更深了。
宝玉悄悄瞪了贾蔷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贾蔷微笑道:“不当紧,碎了就碎了罢,碎了更好,往后反倒没有干碍,可以好好读书了,正所谓福祸相倚,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宝玉:“……”
眼神大骂:反叛肏的,回头再和你算账!
目光要有多幽怨,就有多幽怨。
贾政听闻此言,眼睛倒是一亮,看向了那个孽子……
宝玉被贾政用期待的眼神一看,腿都软了,脑袋垂的越来越低。
贾母忙喝贾蔷道:“你少欺负宝玉!”
贾蔷呵呵一笑,道:“我是说正经的,原本宝玉有那块玉,听起来像是好事,有福运。可长这样大,也没见有多大的福运。还因为有这块玉,就算考了状元也难当大官,习武练箭也不能成为大将军,终究犯忌讳,这是要耽误他一生的前程哪。如今却是好了,愿意读书科举就读书科举,愿意习武练箭当武官,也没人拦着他。难道不是好事?”
贾政素来不信甚么神佛之说,连连点头称是,道:“原是这个道理!合该如此!我却没想到,有这样的好处!”
他若早往这方面想,还用宝玉自己三番五次的摔?
宝玉见之都绝望了,满眼央求的看向贾母。
贾母忙道:“宝玉不成,他身子骨太弱,还要再养一养,才能再去读书!”
话音刚落,就见李纨领着一众姊妹们到来,今日宝玉去跪经祈福去了,因此没和姊妹们一道顽耍。
不过,看到连贾兰也一并到了,众人还是有些好奇。
等见礼罢,贾母笑问道:“兰小子今儿怎舍得过来了?”
贾兰素不与贾母、王夫人等人亲近,寻常未得召,等闲不会自己前来这边。
贾兰小夫子一样,一板一眼道:“回老太太的话,因明儿要去学里读书求学。学里通知,半年不得回家,因要长别,所以来同老太太、老爷、太太作别!”说罢,又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头。
话音刚落,李纨已经开始用帕子擦起泪来,满眼不舍和不放心。
贾母、王夫人、贾政并诸姊妹们也无不露出关心之色来……
贾兰声音稚嫩,神情却郑重,劝道:“母亲何必难过?儿子又非去行军打仗,只是去读书求学,离的也不远,还是贾家自己的义学,实在不必如此。若果真想念儿子,可向蔷大哥打听打听,便可知道儿子在学里的近况。”
贾母虽惊讶这重孙有志气,却还是同贾蔷道:“这样小,就要一走半年?便是住上三五日,接回家一天也好。蔷哥儿,读书虽要紧,却也不能苛刻忒过了些。”
贾蔷淡淡道:“老太太,学里的事,是前面的事,你老未见真实情景,还是少操心的好。这些年,族学甚么德性,我说了你不信,你问问宝玉就是,兰哥儿也知道。说乌烟瘴气都抬举了他们,分明就是用银子养出了一群下三滥。如今将那些害群之马都清扫了出去,五年之内,族学里必出生员。十年之内,必出举人。往后,便是果真出个状元、榜眼、探花,也不是没可能。大婶婶何必难过,以兰哥儿目前的性子来看,是个能成器的。西府这边果真能出人物,他怕就是第一个了。到时候,自会与你请诰命。”
贾兰点了点头,难得狂妄一回:“娘,等我长大了,给你请个一品诰命!”
李纨闻言,愈发泪如雨下。
贾母、王夫人并诸姊妹也无不面色唏嘘,独贾政,在欣慰之余,眼神又落在了某个孽障身上……
此时,荣庆堂上点燃了灯烛,宝玉只觉得心里便如这烛光一般,惨白惨白的……
……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太爷回来了 (第一更!)
幸好,未等贾政发怒,就见凤姐儿急急从外面行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进门就道:“宫里贵妃娘娘打发了个公公来送信,说十分要紧!”
此言一出,贾政都顾不得教训宝玉了,贾母、王夫人等人也不去想贾兰之事了,齐齐站起身来,看向了那封信。
“快打开,快打开!”
贾母一迭声叫着,凤姐儿打开后送到贾母跟前。
贾母看罢,眼睛就直了,王夫人接过来,再一看,眼睛也直了……
贾政见此皱眉道:“老太太,可是宫里贵妃有甚么不妥当?”
王夫人先回过神来,让宝玉将信送给了贾政。
贾政接过来后,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宝玉,冷笑一声,随即看信。
这一看,也忘了去理会宝玉了。
倒是贾蔷,拉住宝玉笑道:“怎么样,明天和兰哥儿一道去学里读书,去不去?”
宝玉闻言,脸色跟死人色儿一样,连连怒视贾蔷,各种使眼色威胁,看的贾蔷哈哈一笑,放过宝玉。
宝玉留了个要与他算后账的眼神后,匆匆回到王夫人身后立着。
这时贾母才满脸不解的看着贾蔷,不可思议道:“你打了二皇子?还把人家脸打的稀巴烂?!”
贾蔷也不可思议道:“老太太,你们才知道?先前教训袭人时,我都不说过了么?”
众人这才想起,先前贾蔷那句“我连皇子王爷都敢打,何况你这个贱婢”是甚么意思。
原来不是他在吹牛皮……
贾母震怒的重重拍在软榻上,骂道:“你还敢顶嘴?好端端的,你怕不是撞客了,你打二皇子做甚么?”
贾蔷淡淡道:“都过去一天了,你们连谁冲撞了林妹妹的车驾都没问问,也没关心是哪个想放火烧她?”
“……”
贾母闻言怒火一滞,随后抓过黛玉的手,恼道:“你少在这挑拨离间!得知玉儿出事,我和太太哭昏过去几遭,醒来后得知玉儿没事,这才撂开了手。”
黛玉也反手握住贾母的手,道:“劳老太太惦记了呢。”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看向贾蔷,道:“听你这意思,是二皇子下的手?好端端的,他怎会想着害玉儿?你明明白白的说一遍!宫里贵妃唬个半死,皇后娘娘都发话了,让你好歹看在她的面子上,莫再去寻二皇子了。我倒不知道,你何时这样大的能为了!”
贾蔷笑了笑,道:“好,那就仔细说说。冲撞林妹妹车架,并放火烧车的贼子身穿重甲,而重甲是赵国公府姜老头儿他那王八孙子的,借甲的人是雄武候世子,是二皇子托了大皇子,大皇子让雄武候世子借的。前儿夜里,我得闻消息后,先带兵去了赵国公府,拿了赵国公的孙子,又引兵去了雄武候府,拿下了雄武候世子,最后,大军围了二皇子府,从他府上搜出了已经暴毙的凶手。二皇子既然不承认,那我就打得他认。原本是准备拉着他去敲登闻鼓,进宫告御状。后来先生来了,说此事内有蹊跷,所以我就饶了李曜一命。今天李曜从辅国公被贬成了辅国将军,还被天子出继给了辅国公李召。所以,他现在算不上甚么皇子了。只要他本分些,我自然不会再寻他的事。”
贾母一众人听的心惊胆战,黛玉虽已经听过一回,可现在再听这样谈来,心里依旧快要暖化了般。
再看看姊妹们望过来的目光,登时俏面含羞,侧过脸去,避开目光,心里嘻嘻嘻……
一起长大的姊妹们,莫说探春、湘云,便是迎春都忍不住送她一双白眼。
凤姐儿眼中亦是不掩嫉羡的看着黛玉……
想想也是,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孩子,会不羡慕呢?
宝玉不知在想甚么,怔怔出神。
原以为,他摔了块通灵宝玉,便是这世上付出最大的人了。
却不想……
还有更非人的人……
贾兰则仰着小脸看贾蔷,眼神明亮。
他虽不太赞同这样打打杀杀的行为,但他羡慕这样的能力。
他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进学,等他长大了,也要能如此保护娘亲。
贾母看了贾蔷半晌后,皱眉道:“那到底是不是二皇子下的毒手?”
贾蔷摇了摇头,道:“可能性不大,那个废物,使不出这种手段来。不过,到底是他府上的人下的手,打他也不冤。若不是我打他一顿,这次他绝无活命的可能。满朝大臣都要杀他,还是先生和我保下了他。因为此案,的确非他所能,背后藏着黑手。”
贾母松了口气,连连道:“既然玉儿没出事,往后千万小心些就是,为此打杀一个皇子,怕要种下大祸,不杀最好。那你可查出到底是谁在弄鬼?”
贾蔷干笑了声,道:“正在查,只是背后贼人藏的太深,一时半会儿还没结果。”
贾母这下可得着意了,冷笑道:“我道你是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原来,也有没能为的时候!”
贾蔷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打明儿起我重新开始好好读书,人不读书就难上进,多读书才能长本事能为。”
贾母:“……”
这话终于又提醒了贾政:“该死的孽障,明日去不去学里?!”
去学里待半年?
打死都是不能去的,离开了姐姐妹妹和身边的丫头,和一群臭泥做的男人一起住,那还能活?
“宝玉哪都不去,就在家里读书!”
贾母还是舍不得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子去吃苦,不是她不知道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寻常农家妇人都明白的大道理,她会不明白?
只是在她想来,贾家终究不缺宝玉一份富贵,何苦让他去吃那个罪?
至于长大后……长大后的事长大后再说罢。
贾政闻言,一甩袖就想走人,贾蔷提醒了句:“二老爷,宝玉不去,贾环去不去?”
贾政立刻道:“去!那个小畜生必须去!”
贾蔷点点头,淡淡笑道:“旁的不敢保证,只要进了族学,再出来,学业上有多少精进且不说,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人憎狗嫌了。族学里,先锻炼体魄,再教做人之礼,最后才是读书文章。”
贾政闻言欣然道:“原该如此,原该如此!果真能坚持下去,十年之后,吾家当出麒麟儿!”
说罢,还看了看颇有小大人做派的贾兰。
“行了行了,你们去前面商议你们的家族大计去罢!别在我们娘们儿堆里白话,你们也不让我们管,我们也不爱听!”
贾母看宝玉的脑袋快垂到裤裆了,心疼之下摆手撵人。
贾蔷呵呵笑了笑,问迎春、探春、湘云道:“今晚还是去四姑姑那里,多给她院子添点人气罢?”
这司马昭之心,实在是路人皆知。
连荣庆堂上的丫鬟们都吃吃笑了起来,黛玉羞恼的瞪贾蔷一眼。
就听探春爽快道:“要去东府也成,昨儿吃的那羊肉锅子,还有那烤肉也要管好!”
探春额前还包扎着纱,也不挡她俊眼修眉间的神采飞扬。
贾母最喜欢这样爽利的女孩子,笑道:“对,他是个大财主,你们姊妹不必同他客气!”
湘云也哈哈笑道:“我爱吃炸的萝卜羊肉丸子!”
众姊妹又怂恿迎春说,迎春一时哪能想出甚么好主意,犹豫了好一阵才道:“前儿在林妹妹府上吃的那鱼倒是不错……”
上头黛玉“噗嗤”一笑,继而幸灾乐祸的看着贾蔷。
那鱼是江南运来的河鲜,专门养在船舱底仓,统共也没多少。
迎春见黛玉这般一笑,登时羞赧道:“我不过白话,原不知那是甚么,可别出了笑话……”
黛玉忙劝道:“二姐姐可别多心,那鱼是极好的东西,二姐姐点的极是!”
迎春摆手道:“那更吃不得了,想来得到不容易。”
贾母倒是反应过来,对黛玉道:“可是先前你打发你们府上的人,给我送来的江南鲜味?”
黛玉先看了贾蔷一眼,而后点头笑道:“是蔷哥儿从扬州齐家那里要来了些,送到府上让我请老太太、太太和姊妹们的。偏老太太那会儿正忙,府上离不得人,我便打发人送来了些,请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们尝尝。”
贾母叹道:“许多年都没吃过这么鲜的江南河鲜了,没想到还是托了玉儿的福!”
黛玉忙笑道:“原是蔷哥儿孝敬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的。”
贾母冷笑一声,正要说甚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一旁处,看着怔怔出神的凤姐儿,奇道:“凤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我道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原来在你这里。”
众人也齐齐看向凤姐儿,凤姐儿回过神,强笑了声,道:“没,没甚么。”
贾母见恼道:“如今你也当着我的面糊弄我?”
凤姐儿忙笑道:“如何敢糊弄老太太?只是方才在外面过来时,隐隐听到人说,好像是……好像是东府的太爷回城来了。只是当时急着给贵妃娘娘送信,并没听真切。”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道:“你胡吣甚么,东府太爷在城外修仙做道的,连祖宗也不顾了,这会儿怎会回来?”
却不想话音刚落,就见林之孝家的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侯爷,东府派人请侯爷快快回府,说是太爷回来了,带了好些道士,要进后宅,选个风水吉地建道楼炼丹修道!因孙管家不让道士进二门儿,太爷正拿着鞭子抽人呢!”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圈禁 (第二更!)
林之孝家的话让众人唬了一跳,贾母等人脸色纷纷凝重难看起来。
东府太爷贾敬,是东西二府年岁最长的男丁,比贾赦年纪还大。
他是宁国一等将军贾代化的独子,一等宁国府贾演的嫡孙!
论血脉身份,是最有资格继承宁国府的。
实际上,他原就是宁国府的继承人,不过因为爱好修道,才将爵位家业一并传给了贾珍。
可无论如何,他的身份地位都是贾家不容忽视的,尤其是东府不容忽视的!
要知道,贾蔷虽是已三房袭爵,但同样也以嗣孙的身份,过继到贾敬名下。
从法理大义上,贾敬远比贾母更有资格告他个忤逆不孝,也比贾母更有资格制辖他。
贾母等人看向贾蔷,黛玉亦是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贾蔷却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贾母忙叫住,问道:“蔷哥儿,你准备如何处置?”
贾蔷回头道:“讲道理呗,还能怎样?”
贾母不信:“你预备怎么讲?”
贾蔷笑了笑,道:“自然是将那些杂毛道士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贾母闻言,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随即劝道:“你莫要乱来,东府太爷和旁个不同,那是你过继大房的正经祖宗!”也不给贾蔷反对的机会,起身道:“罢,我和二老爷一道过去瞧瞧罢。”
贾蔷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劝道:“还是别劳动老太太大驾了,不然一会儿,我怕你老为难。”
贾母听的心惊,连连摇头道:“你越这般说,我就越不能不去。”
她虽更疼宝玉,可也不是糊涂种子,如今哪个在光复贾家祖宗荣耀,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若只一个贾蔷还不要紧,她也未必愿意理会。
可贾蔷身后还有黛玉,还有林家,更不用说皇后娘娘的娘家尹家了。
这里面,又牵扯到元春在宫里能否立足的问题……
所以,她如何能见到贾蔷在这件事上摔跟头?
留下王夫人并一干贾家姊妹,在贾政、凤姐儿的陪同下,贾母随贾蔷一并前往了东府。
……
宁国府,二门前。
十来个自金沙帮退下来或老或残的男仆,拦在二门垂花门前,不准一起子穿着道袍的道士进。
正中一个清瘦的老道,手里拎着一把鞭子,一边抽打一边大骂:“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忘八奴才,连太爷我的道都敢拦!贾蔷呢,让那小畜生出来!给他承爵,是让他连祖宗都忘了么?天打雷劈没孝心的种子,太爷我能给他爵,就能收回来!”
几个老仆挨了鞭子,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却也不敢让开。
贾敬见此,愈发恼怒的用力抽打。
正此时,忽听一道厉喝声传来:“够了!”
贾敬闻言转头看去,只见贾蔷皱着眉头,一步当先而来。
身后,贾政脸色也不大好看,跟着过来。
再往后还要两架马车……
贾敬看到贾蔷,眼里喷火道:“你叫哪个够了?小畜生,见了我也不下跪?”
骂着,手里的鞭子就当头抽了过来!
别说贾蔷,便是贾珍在时又怎样,还不是一路打到大的,阖族上下,哪个敢和他放肆?
却没想到,鞭子刚一抽过来,贾蔷身前出现一道身影,空手接住鞭子,然后一用力,竟将鞭子给夺了下来。
贾蔷自商卓手里接过鞭子后,看着贾敬道:“太爷若不想在城外修仙,大可回城来享福受用。如今虽是三房承爵,但我毕竟还兼祧着大房,总不至于不奉养你老。只是,你收拢这一波道士进来,是想做甚么?”
“放屁!”
贾敬虽修道修的快要走火入魔,可毕竟进士出身,也不傻,怎会听不出贾蔷言下之意,厉声道:“哪个给你说的,是三房袭爵?老夫在,蓉儿也在,大房还未绝嗣,岂有三房袭爵的道理?”
贾蔷“咦”了声,道:“既然大房未绝嗣,当初你们让我承甚么爵?”
贾敬怒声道:“那会儿是那会儿,老夫上了你这小畜生的当。现在赶紧给我滚,这里是大房的家业,容不得你这畜生在!”
贾蔷冷笑一声,还未说话,马车里贾母沉声道:“敬儿,承嗣之事,岂是顽笑的?哪有昨日许,今日不许的道理?”
贾敬对贾母还算客气,愤慨哽咽道:“婶娘,这个畜生连珍儿的身子至今还未下葬入土为安,蓉儿也只半死不活丢在那里,让他自生自灭。这样的下流种子,如何能承我大房爵位?”
“这……”
贾母听闻这两桩罪状,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对贾珍其实并无太多为恶的念头,贾珍在时,对她素来恭敬。
莫说对她,便是对上邢夫人和王夫人,见面也是跪下见礼的。
年节生日时,送的礼更是出手大方,无处可挑剔。
偏她也知道,贾珍对下面并不算体恤,贾蔷老子娘之死,他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做的那些混帐忘八事,让人都难以启齿。
念及此,她叹息一声道:“走了的人已经走了,还是多为活着的人思量罢。珍儿的事我不知道,但蓉儿绝不是那样。蔷哥儿专门打发了人去伺候,还请了两个名医常住在府上,就为照顾蓉儿。你若不信,大可去瞧瞧。若果真晾在那不闻不问,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贾敬摇头道:“除非他到珍儿的灵前磕头,恭恭敬敬送了棺木入土,再将园子里划块地出来,给我建个七层的摘星楼来,供我参悟天道,等有了儿子,过继到蓉儿名下,将来爵位归此子,否则,今日我断不与他甘休!”
贾母闻言,眉头紧皱,大感棘手。
却听贾蔷风轻云淡道:“贾敬,你还真是个蠢货废物。没白起你这个名字,果真让你当家,岂不正好落个贾家败尽?”
“你……你……好你个畜生!你在同哪个说话?”
贾敬对贾蔷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没想到贾蔷敢如此同他一个祖父辈的长辈这样说话。
贾蔷冷笑道:“你当儿子没个当儿子的本分,丢下偌大一个国公府的家业不理,去修劳什子的鬼道。你当老子没当老子的担当,就那么一个儿子也教不好,生生养出个败类祸害来。宁国府和贾家,就是在你们父子手里给衰败的不成样。你以为国公府的家业是你们的么?那是先祖宁国留下来的!祖宗果真复生,看到你们爷俩儿这样的德性,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拿刀劈了这两个畜生!宁国爵位,长房有德自然由长房先袭,长房无德,便可由其他贾族子弟来袭。莫说区区一个三等将军爵,太子无德尚可废,何况是贾家?
看在你年老体衰的份上,我本不欲与你理会,可你既然如此荒唐糊涂,你现在大可去宗人府告一状试试,看看能不能要回这个爵位?
来啊!”
“在!!”
周遭家丁齐应声,贾蔷道:“传话给兵马司,让高隆带一队兵马,前往城外玄真观,查抄玄真观!妖道挑唆贾敬回来胡孱,必包藏祸心!去抄一抄,看看到底是谁给他们这样大的胆子!将这些妖道一并拿下带走!”
早就忍了多时的商卓带着弟子,并一众老江湖出身的奴仆,扑上前三下五除二将十多个哭求告饶的道士拿下,锁拿了起来。
贾敬看到这一幕傻了眼,气的浑身颤抖,连连骂道:“好你个畜生!好你个畜生!”
贾蔷冷笑道:“如今我为宁国传人,贾族族长!贾敬,你胡作非为,将先祖宁国公的颜面丢尽!我今日当着老太太的面,以族长的身份,将你奉养在宗祠后院。你不是想要修道么?经书、素斋管你一百年!带下去,好生‘伺候’!”
……
后宅中堂。
上房内,贾母也顾不得尤氏巴巴的献殷勤,皱眉看着贾蔷道:“那毕竟是老国公爷的嫡亲孙子,又是你承嗣认的祖父!”
贾蔷点头道:“若非如此,老太太以为他还能得个善终?”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就听贾蔷摇头道:“老太太且放心,在宁府里养老,或许他还能活得长久一些。真在道观里胡孱,烧汞炼丹,早晚暴毙。”
尽管如此,贾母还是感到一阵阵身子发寒。
这个重孙,当真惹不得,狠辣无情四个字,用在他身上真真一点都不过。
说是在宁府养老,可和圈禁起来,有甚么分别?
更何况开口就让人暴毙……
这宁府上下都是贾蔷一手带进府的人,贾敬一个嗑丹药嗑废了的老人,插翅都难逃!
而见贾母和贾政的脸色隐隐都有些难看,甚至畏惧忌惮,贾蔷叹息一声,道:“此事难道是我和他过不去?他好好的在城外修道,每月嚼用都按日子送过去,两不相干,难道不好?此事多半是他听了哪个的挑唆,才回来闹事。贾家的敌人不少,他们从正面不能打败我,就挖空心思,想着从贾家内部来阴我!老太太,此事还真需要你出点力,不然,贾家怕有麻烦事了……”
贾母眉头紧皱道:“我能出甚么力?”
贾蔷道:“明日一早,我会召开宗族大会,请代儒、代修两位族老出面,再加上老太太你的亲笔信,我要将贾族悖逆子弟贾珍,逐出家族,抹除族谱上的名字。另,请老太太、代儒、代修三位尊长,申斥贾敬妄图带道士进国公府后宅的荒唐行径。有此安排,就不怕背后对手作妖了!”
他要拉着宗族之力,为他圈禁贾敬来背书!
……
第三百七十章 贾母的名讳……
“这……”
听闻贾蔷之言,贾母登时迟疑起来。
虽然就利弊而言,她心里明白,失去权势,甚至连命都没了的贾敬、贾珍父子,已经毫无用处。
可想想这几十年来,他父子的孝敬,着实让她不落忍。
人便是如此,即便有人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可对自己恭敬孝顺,那就很难产生恶感。
这是人性,贾蔷理解,但不会答应。
眼下既然贾母要求他出力,撑起贾家的门第,还要他护着宝玉,护着西府,为宫里的贵妃做牺牲,不惜让他娶一个哑女。
那这个时候再想装聋作哑充好人,就有些过分了。
见贾母沉默不言,贾蔷的声音也冷淡下来,道:“老太太,贾家如今官面上,只我一人撑着。我走得好,不仅贾家外面的人得益,连宫里贵妃都有底气。这已经不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这是我贾蔷在支撑着这个家族!没有我,就指着贾赦、贾琏、贾珍那一伙子,这些家业迟早败尽!这个时候,如果老太太不肯出面,那就实在令人失望。从今往后,也再莫拿贾家的大义来压我!”
贾母气道:“我不过寻思一下,这份信到底如何写,你就叨叨叨说那么些有的没的?都说你们读书人要修身养性,我看你还差得远!”
贾蔷心里好笑,你老太婆可拉倒吧,不说重话点醒你,就算肯写,怕也觉得施下好大人情。
如今,再对上这些个在后宅浸淫权术几十年的老太太,他是丝毫不敢大意。
因而即便听闻此言,他仍没有退步的意思,摇头道:“老太太,这世上多是让人既流血又流泪的事,前方流血,后方挨刀。当然,我相信老太太不会如此。”
贾母闻言,气个半死,喝道:“拿纸笔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子,到底怎么让你流血流泪?”
尤氏忙去取文房四宝来,未几而归,贾母拿起笔来,当着贾蔷的面,写下了一份同意逐贾珍出贾族,族谱除名,且申斥贾敬昏聩,做出领道士强闯后宅的勾当来。并命贾蔷,奉养贾敬于家内,让其安心修道,不可让人轻易打扰。
最后,还留下了她的名字:史珍香!
看到这三个字,贾蔷眼神都直了直……
他原本一直以为,这个名字只是前世一些人恶搞出来的。
却没想到,居然真有人取这样的名字……
他实在不明白,这灵感到底来自何方?
不过以他目前的城府自然不可能失声笑出来,只当做没有发现内涵,折好收齐整后,恭敬与贾母敬了个礼。
见此,贾母才算松了口气,捏着眉头道:“蔷哥儿啊,这一天到晚的,你要出多少事才算省心?你承爵连半年光景都不到,你生出多少事来?再这样下去,你累不累倒我不知道,可我跟着都要遭殃了!”
贾蔷笑道:“今儿请老太太在这边吃羊肉锅子,如何?”
贾母气笑道:“就吃个羊肉锅子?”
贾蔷道:“山珍野味还不容易?却没一家人围着一起吃个涮羊肉的锅子有小家子的热闹气。二老爷是正经读书出来的文官,多半不爱这套,但老太太和二婶婶并几位姑姑,必是爱这一套的。”
贾母听他说的热闹,笑道:“那好罢,那就打发人都接过来!问问太太要不要一起来?”
凤姐儿闻言笑道:“太太素来茹素吃斋,哪里会来吃涮羊肉?今儿老太太可心疼心疼我,让我也受用一回罢!正巧尤大嫂子在……哎哟,往后可怎么称呼啊?”
这时众人才发现躲在一边面色苍白默默流泪的尤氏,也就反应过来……
尤氏不过一个凭借姿色入了贾珍眼,侥幸成了国公府女主人的一个女子。
父母皆亡,除了继母带着两个没甚血缘干系的妹妹在,却连个正经亲人也没有。
贾珍若只是死了,她还能继续留在国公府里当个未亡人,享福受用不说,总能有个落脚地。
可若是贾珍被逐出族谱,驱出贾家祖坟,那她这个遗孀就尴尬了……
贾蔷皱眉道:“大奶奶安心住着就是,贾珍之罪,连蓉哥儿都牵连不到,何况是你?贾家虽是武勋将门,却也有宽仁之道,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你也不必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该怎么过怎么过就是。”
贾母、贾政闻言,皆齐齐点头,贾母道:“理应如此,蔷哥儿此事做的倒也还好。”
贾政笑道:“到底是一等侯,心胸气魄合该如此。”
其实二人心里又有另一重考量,若尤氏果真被赶了出去,势必要再嫁。
这对贾家这样的高门来说,曾经的族长妻子,改嫁他人,实在有些不好接受。
他们本就寻思着,甚么时候提点提点贾蔷,善待尤氏。
不说当尊长敬起来,总要保证她在宁府衣食无忧才好。
如今见贾蔷有这心胸气度,怎能不喜?
贾母对泪流不止谢恩却被贾蔷避开的尤氏道:“不管如何,总还算是长辈。纵然不好拿长辈的派头压他,却也不必拜他。就按他说的办,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便是。往日里,你爽利不下凤姐儿,往后也该如此。既然做了我贾家的媳妇,便一辈子都是。他们爷们儿自己做下的下流事,论理不该牵扯到你身上。”
尤氏愈发感激的泣不成声,跪下磕头谢恩。
凤姐儿在一旁看了半天大戏,对这个拉着娘家两姊妹住在府上多时的大嫂子,打心底里看不上。
同为妇道人家,她会不知道尤氏的心思?
尤二姐、尤三姐的模样她不是没见过,也承认,论颜色,这姊妹俩不逊色任何人。
可那又怎样?
贾蔷当下眼里只认一个林妹妹,为了不要皇后的娘家侄女儿差点闹翻天,还会理会这两个和贾珍不清不楚的淫奔女?
果不其然,眼见黛玉都往东府逛了遭,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也识相的乖乖出了东府。
小门小户出身,为了攀附富贵,真真可笑!
看罢笑话,凤姐儿坐着车,折返了西府,去请王夫人和贾家姊妹们。
没出意料,王夫人不肯来。
贾家姊妹们倒是欢欢喜喜的过来了……
临来时,凤姐儿特意不似往常,没和宝玉乘一车,倒是拉着黛玉上了她的车。
上车后,黛玉便问凤姐儿道:“东府如何了?”
凤姐儿得意笑道:“我就知道,你必等急了,有话要问。”
黛玉虽嗔了她一眼,却也没否认。
凤姐儿语气酸溜溜的啧啧道:“放心罢!我的侯夫人奶奶!你也不想想,你们家那位是甚么样的人,这世上可还有能让他吃亏的?一起子吊毛道士,想瞎了心了挑唆太爷回来闹事,结果不仅人被抓了下大狱,连玄真观都让蔷哥儿派兵抄了!”
黛玉虽羞赧,却还是牵挂最要紧的事:“那东府太爷呢?”
凤姐儿冷笑道:“甚么东府太爷?不过是个老悖晦的老糊涂罢了!也不想想,如今连爵儿都成三房的了,大房当年的奴才,也让蔷哥儿提前打扫了个干净,如今阖府上下不是蔷哥儿的人,就是你们林家的人在管事,还有他回来翻浪的余地?被送到里面随便寻了个院子圈起来,让他好好修道去了!”
黛玉闻言一惊,道:“可到底是东府太爷,宁国先祖嫡孙……”
凤姐儿好笑道:“你也是关心则乱!连你都能想到的事,你以为蔷哥儿会想不到?他倒会指派,强拉着老太太背锅,写了驱逐贾珍出家族,又申斥东府太爷荒唐昏聩的状子,回头他必连夜还让代修、代儒两位代字辈太爷也各写一封。有了这三封信,谁也拿他没法子了。啧啧,也不怪人家能当一等侯,只这份滴水不漏的心思,就比多少人强!更难为的是,为了颦儿你大怒兴兵,先围国公府,再围元平武侯府,最后连皇子府也围了,将皇上亲子打的见不得人……好颦儿,咱们女人家,一辈子能寻得这样一个男人,真真是死也值得了!”
“呸!”
黛玉心都快骄傲的飞了,俏脸绯红,眼波流转间啐道:“偏你嚼舌头,琏二哥哥对你不好?”想了想还是别提这一茬了,岔开话题道:“那颦儿之称,不过小时候姊妹们一起顽笑的说法,往后能不提,还是不提了罢。”
凤姐儿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忙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其实蔷哥儿断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再说,当初也不过是宝玉随口一诌,往后他自己倒没怎么提过,反而是我们,常常这般叫。”
黛玉笑了笑,道:“二哥哥待我的好,我并不会忘记。不过那是姊妹间的兄妹情义,就如后来宝丫头来了,他也一般那样待宝丫头。虽是和别的姊妹比亲厚了些,但也……”
不等她说完,凤姐儿忙笑道:“此事我们自是明白的,当年你才不过五六岁就到府上来,那会儿子又懂甚么?别说你,当年我小时候,不一样跟着太太一道来贾家顽,当年,和东府珍大哥反倒更相熟些,成天野小子一样到处疯。此事你莫要同蔷哥儿说……”
黛玉奇道:“那后来,你怎么嫁给琏二哥哥了呢?”
凤姐儿闻言好笑道:“当年和贾珍,与你同宝玉差不多。再者,那时候,你琏二哥哥原也不是现在这样的……”
“奶奶,东府到了!”
凤姐儿话没说完,外面传来绘金通报声,马车停下,凤姐儿收敛了下神情,还低头用帕子不经意间擦了擦眼角,方对黛玉笑道:“到了,这是你的地方,今儿我可和老太太说了,总要受用一回才是!”
……
第三百七十一章 撒娇
“咦?”
黛玉甫一进门,看到烛光下与贾母相并而坐之人,声音轻不可闻的发出一道轻疑声来。
而看她们姊妹进门,贾母却笑道:“我料得如何?太太必是不肯来的,这才将姨太太请了来。不然,只我一个老货和她们顽,又有多少意趣?姨太太几日不曾过来说话,可是府上有事情要忙?”
原来是薛姨妈携宝钗也来了,听这意思,倒是贾母打发人请来的……
薛姨妈笑的灿烂,道:“哪里是我们府上有事要忙,是老太太府上这几日着实热闹的紧,我就不好上门添乱了!”
贾母心累的叹息一声,道:“那也叫热闹?麻烦一波接着一波,我何曾经历过这些吵闹?”
薛姨妈笑道:“多是好事!其他人家府上,想有这样的热闹也不能。”
贾母原是半炫耀似的抱怨,这会儿闻言,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又见尤氏正带着媳妇丫鬟往中堂上摆放锅子,便笑道:“姨太太瞧瞧,为了这东府的事,我这几百年不轻易走动的老废物,近来连腿子都快走断了。人家还我人情,请我一东道,就拿这么个锅子来对付我!”
薛姨妈笑道:“甚么山珍海味老太太没吃过,不过一份心意罢。先前在哥儿舅舅家,也是备的羊肉锅子,倒也不错。”
贾母奇道:“姨太太怎和他舅舅家走动起来了?”
薛姨妈见众人都瞧了过来,忙笑着解释道:“正赶巧了,蔷哥儿舅舅家在国公府里住的实在不自在,说是鸡也不能喂,菜也不好种,就搬到后街香儿胡同里去住了。我家先前让薛蝌去寻宅子,好巧不巧,也在那里。因知道了,就派人去送了两回东西。不想人家那样客气,非要请一遭东道回来。”
贾母闻言登时不高兴的看向贾蔷,道:“真是没有名堂,你那舅舅一家,我三请两请都不露面,如今倒是先和姨太太吃起了家宴?”
贾蔷自然不怕她,乐呵呵道:“我舅舅一家正经泥腿子身份,在这里都格格不入,何况去西府?话也说不到一起,饭菜口味也调不到一块。我舅舅倒是说了几回,要去给你老磕头。我想了想,还是劝下了……”
贾母板起脸道:“我原不配受你舅舅的头!”
论辈分,别说贾蔷的舅舅,就是他祖父复生,也不过文字辈,磕的头贾母也受得!
贾蔷听出贾母真有些恼了,又见黛玉频频与他使眼色,便淡淡笑道:“不是怕你老人家不自在么?你老素来又是个怜贫惜弱的,万一见他们太穷,抬手送个万八千两银子,回头再心疼问我要,岂不麻烦?”
贾母生生气笑,啐道:“呸!尽想美事!平日里只一个凤丫头好做这样的美梦,如今又多了一个你!那些银子我留着都是有用的,哪有余财施舍给旁人?”
薛姨妈笑道:“不是我说奉承话,哥儿舅舅那一家,虽不富裕,但却都是有硬气的。这样一个富贵的外甥在,又孝敬他们,却死活不肯在国公府上享福受用。我听说,蔷哥儿要给银子也不收,给地也不要。给他那个救了他性命,护他九死一生的姐夫安排个官儿,也只认了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头目。这样的人家,纵然穷些,也让人起敬意!”
贾母闻言,愈发想见,对贾蔷道:“去请了舅家太太和姑娘来!”
贾蔷不肯,道:“我舅舅家睡的早,这会儿子早睡下了!”
贾母气笑骂道:“放屁!你不请,我打发玉儿去请!”
贾蔷笑道:“她又不认得道。”
黛玉似笑非笑道:“我不认得,宝姐姐认得呀!”
贾蔷嘴角抽了抽,道:“罢罢,我去请就是。不过话先说明白了,果真有失礼之处,也等人走了再笑,不然回头我挨骂,这个仇我是要记下的!”
众人大笑之余,纷纷斥责。
论辈分,在场的数他最小,便是小惜春都端起姑姑的派头,学着黛玉教训了句:“再胡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哈哈笑着离去。
贾蔷走后,薛姨妈对贾母笑道:“哥儿愈发和这边亲近了。”
往常都和仇人一样,指着一家子的鼻子从头骂到尾,从老骂到小……
贾母笑呵呵的看了眼黛玉,道:“都是玉儿她老子教得好!他也没个爹娘老子教,要不是玉儿她老子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做人,他岂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薛姨妈笑道:“确实如此,好福气!”
本和姊妹们闲聊的黛玉,耳垂都羞红了……
贾母又不无炫耀道:“前儿玉儿的马车让黑了心的歹人给冲撞了,连给烧了去,结果蔷哥儿好一通大闹,连皇子王爷都打了,后来皇后娘娘就将她的凤辇,赐给了玉儿。这份体面,便是寻常公主郡主也不曾得过!”
薛姨妈闻言,心里都快成醋海了,面上却还是笑道:“老天爷!怎这样大的体面?”
贾母笑道:“不过是看在那猴儿太能闹,再加上玉儿她老子是朝廷重臣,有大功于社稷的份上。不然,凭她一个小姑娘,又哪有这样大的福运?”
凤姐儿在一旁笑道:“便是如此,已经有天大的福运了。咱们娘们儿这一辈子,不就指着老子和夫君活着?”
贾母啐笑道:“呸!不害臊!你怎么不指着琏儿替你也挣一架回来?”
凤姐儿笑道:“我原是烧糊卷子,哪里配坐凤辇?不过凭我和林妹妹的关系,将来蹭她的凤辇坐坐,总还是要给我这个二婶婶一点体面罢?”
贾母等人闻言,哄堂大笑。
黛玉在一旁啐凤姐儿自不必提,贾母忽又想起一事来,对宝玉道:“一会儿蔷哥儿他舅母、姐姐来了,你可不许不理人。”
贾母还是了解宝玉秉性的,别说外面的粗婆子,便是家里那些一等二等婆子,在他眼里也和死鱼眼珠子似的,嫌弃的紧。
万一一会儿人家来了,宝玉给人脸子看,贾母怕贾蔷那属驴的能当场撂蹶子!
宝玉笑道:“几时不理人了?老太太不知,我原见过蔷哥儿舅舅一家。你姐姐生的极好,就是气色不好,太劳累了些。我跟着蔷哥儿和薛大哥一并叫过姐姐的!”
贾母奇道:“我怎没听你说起过?”
宝玉笑道:“蔷哥儿从东府出去后,原在族里分给他爹娘的旧宅子里,用瓦缻煮粥吃,我还送了他五两银子呢。后来族里连那处宅子也收了回去,他就投靠他舅舅一家了。我和紫英、琪官还有薛大哥又去探望他,便在那里见到了他舅舅一家。”
探春感叹道:“蔷哥儿素来霸道厉害,没想到还有这样惨的时候。”
宝玉好笑道:“他惨甚么?他舅舅一家拿他当宝贝一样疼着,他舅舅还不许他干粗活,只让他读书,他自己也不干。他那姐姐待他最好,带着个小孩子,病成那样都还在帮他做事,又不许他动手。”
薛姨妈也才知道这事,唏嘘道:“怪道,蔷哥儿待他舅舅一家明显与别个不同,那真是当一家人在处。”
宝钗也忍不住笑道:“他还和他姐姐撒娇来着。”
黛玉“嗯”的一下看了过去,探春、湘云等人急催,连迎春都无法想象,贾蔷撒娇的模样。
宝钗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不过本是坦荡事,也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便笑道:“先前他去探望我哥哥,许是前夜熬狠了,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扶进薛家床上去睡了吧?
黛玉也微微眯了眯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宝钗。
宝钗却仍是坦然,道:“蔷哥儿先前就嫌弃我哥哥屋子里不素净,门也不肯进,只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自然不好送他进哥哥屋子里睡,便打发人去他舅舅家,请了人将他背了去……”
众人闻言释然,薛姨妈对贾母笑道:“我原是准备让人扶了在客房歇一歇的,宝丫头只说不合适。”
贾母点头笑道:“宝丫头素来知礼大气,我们家这几个女孩子都不如她。”
薛姨妈自然谦虚客气,就听宝钗继续道:“蔷哥儿在他姐姐房里好一通大睡,等好不容易醒了,小石头……就是他姐姐的孩子,叫了人来,他姐姐让他起来,他就说:不起,就不起!”
众人大笑,连黛玉都笑了笑。
她虽在这方面有些小性子,可以她现在的位置,却也不必担心甚么。
探春忙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宝钗抿嘴笑道:“然后他姐姐就将他的被子掀了,扯着他出了门儿!”
迎春笑道:“乖乖,如今还有人敢扯蔷哥儿的耳朵不成?”
贾母笑道:“原是这样才更好些,不然,整日里锥子一样刺这个刺那个,容易生是非,心性也容易走偏。”
凤姐儿此时不知想甚么,忽然叹道:“要是没尹家子那一出,蔷儿和林妹妹当真算得上天下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了,可惜……”
素日来在贾母跟前只会添彩的凤丫头突然说出败风景的话来,众人都变了面色,不解的看向她。
果然,贾母皱起了眉头,道:“枉我以为你也算是经历过事,有过见识的,没成想竟说出这样没道理的话来!”
凤姐儿回过神来,自知失言心里慌张,忙赔笑道:“我才经历过几件事?也不过是老太太、太太指点着去做的,岂有不出岔子的时候!老太太果真心疼我们,还是说出道理来,让我们也学着些!”
薛姨妈帮她圆场道:“正是如此,连我们也要跟着听听。”
贾母面色和缓了些,道:“也罢,这等事,原不是你们这个年岁该明白的,我就先说与你们听听……”
……
PS:贾母党日渐势大,惹不起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林姐夫
“这世上事,最忌讳的,就是贪全!”
“总有一起子贪得无厌的,心大眼皮子也浅,事事都想求全,却不知大道理:连天地尚且不全,更何况是人?”
“哪个人一辈子走来,不经历三灾九难?这边顺了,那边势必就要遭灾!早不临难,晚也必要遇到。”
“没有百日红的花儿,也没有事事顺的世道。谁想贪全,求个十全十美,这便是种祸的心思!”
“你们姊妹虽不同我说,但我心里也有一本子账,怕是没哪个私下里没抱怨过命苦吧?”
“你们也叫命苦?却不去看看那些一生下来就在泥腿子百姓家里,甚至一出生就落在贱籍里的女孩子,那才叫苦!”
“她们果真就比你们差了?也不见得!可是命数如此,强求不得。且日后,也未必就比你们差。”
“所以啊,往后你们果真遇到看起来十全十美的事,断断不可相信。就算老天爷顺着你们,事事帮你们,你们也要低调,明白遇到好事要往后退一步的道理!”
“如此一来,给人留些余地出来,也是给自己留出一些余地。”
“否则,你这边圆满了,那边就要栽个大跟头,眼下越圆满,往后栽的就越狠!”
“你林妹妹果真没有尹家事,那前儿夜里遇到的灾事,未必就能遇难成祥了……”
这番话说罢,别提凤姐儿,便是姊妹们,黛玉也无不默默颔首认同。
薛姨妈亦是“阿弥陀佛”道:“听了老太太这番话,可算是长了见识了!再一想想,谁说不是呢?人这一生,福分和坎坷原是有数的。不过有些人先享福,后遭难。有些人先遭难,后享福。老太太当年也是熬出来的吧?”
贾母叹息一声道:“打我进贾家门起,先是做重孙媳妇,不是说贾家老太太、太太们不好,可规矩总要站呀!刚开始时,那双腿肿的,脚上的绣鞋都脱不下。还要伺候这一屋子老的少的,但凡有丁点不对之处,少不得让人在背后说笑。我又是个好强的,受过多少气?我为甚么偏疼凤丫头,她虽比我当年好许多,但我瞧着,也好的有限。”
说至此,话锋又一转,回到黛玉身上,道:“所以啊,玉儿万万不可听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说甚么命不好,摊上了这样那样的事。此处亏一点,自有别处补回来。且打你老子救过来后,你的福运就盛的有些过旺了。前儿有人使坏,说不得就有一层在里面。有人分担一些过去,未必是坏事,你要往开里想,才是有福之道,记下了?”
黛玉闻言,按下羞意,轻声道:“原没多想甚么,只凤丫头乱嚼舌头。”
贾母笑着又啐骂了凤姐儿一遭,然后叮嘱贾家一众姊妹道:“这话并不是只给玉儿和凤丫头说的,连你们也是,宝丫头还有珍哥儿媳妇也听着。或一时不顺,遭了难处了,落进浅坑里,照我说,尽不必要死要活,没出息的想不开睡不妥,更别做那等闹着出家做姑子,或者干脆扯着裤腰带上吊的糊涂混帐事!等熬过这个坎儿,再过五年十年回头再看,当时觉得再难再苦的事,也就不算甚么了。”
尤氏感激笑道:“听了老太太这样的话,便不枉白活这一遭!”
贾母听着受用,看尤氏也顺眼许多。
而宝钗、湘云并贾家姊妹们,也纷纷有所领悟。
薛姨妈指了指湘云,对贾母笑道:“我原道这个孩子怎生的如此疏朗开阔,英豪大气。她日子过的不算金贵,可平日里丝毫看不出有甚么怨气。该吃该睡不耽搁,顽笑起来也让人喜欢。原来是老太太家学渊源,天生一副好性子!可见,往后也是个有福的!”
贾母看着望着她笑的湘云,心里一叹,面上却笑道:“她们这些姊妹,比起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要有福气的多,哪个是没福的,也生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
薛姨妈笑道:“果真再有道理不过!”
正说笑间,就见贾蔷引着一粗黑寻常,连贾家三等婆子的光鲜都不如的婆子,和一个相貌不俗,却因病痛劳累早早熬出了眼纹的年轻妇人进来。
虽也穿着新衣,但却不是绫罗绸缎的,而是细布做的衣裳。
见此,除了贾母外,连薛姨妈都站了起来相迎,黛玉还上前两步。
春婶儿看这满屋子的光鲜妇人和姑娘,心里紧张之极。
她敢站在码头和街角,对着四五个粗壮婆子对骂,甚至敢动手撕扯。
可到了这个阵势里,紧张连路都不大会走了。
贾蔷先与黛玉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又见有丫头婆子面带古怪笑意,目光淡淡扫过一圈后,回头对春婶儿奇道:“舅母,这是咱们家里,又不是去西府老太太堂上做客,还有在自己家害怕的?”
“放屁!谁怕了?我何曾怕过?”
春婶儿用发颤的声音小声反驳道。
刘大妞比春婶儿好许多,但也可见紧张。
贾母在上头先热情招呼道:“老亲家来了?”
贾蔷对春婶儿介绍道:“西府老太太,贾家如今的老祖宗,舅母叫声老太太就好。”
春婶儿闻言,忙上前要跪下磕头。
贾母一迭声对贾蔷笑叫道:“快拦着,快快拦着。”
又让凤姐儿和鸳鸯去搀扶到高台上和她齐坐。
春婶儿看了看凤姐儿,又看了看鸳鸯,见均是穿金戴银,脸蛋脖颈和手白的比牛奶还白,让人搀着都不大会走道了。
等她挨着贾母,与薛姨妈相对坐下后,额头上出了好大一层汗。
贾母劝道:“舅家太太,大可不必这样害怕。你瞧瞧我,也不过寻常一个老太婆。姨太太你早先见过,宝丫头也见过,尤丫头也见过……对了,玉儿你可见过?”
说着,指向还未落座的黛玉。
见到黛玉,春婶儿忙站起身来,笑道:“见过见过,原就说这姑娘怕不是天上的仙女儿吧,我家蔷哥儿高攀了!”
黛玉都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得亏刘大妞忙道:“还早呢,娘说这些做甚么。”
又对黛玉笑道:“爹和娘这些日子一直在攒钱,说要给你置办份好彩头,如今还没置办好,这才心里虚。”
黛玉闻言,又羞又急,偏她一个姑娘家还能说甚么,只能以目示贾蔷。
贾蔷也无奈,道:“我都说了不用你们准备,给你们银子又不要,这会儿又闹这出子。”
春婶儿心里却开始慢慢稳当起来了,毕竟闯荡码头多少年的,纵然初被这满目绫罗金玉的贵气所慑,但她先前就住在宁府,也算见过一些,这会儿笑道:“我和你舅舅,用自己攒的银子,不拘三两十两,能有多少算多少,置办的彩头才算我们的心意。看这姑娘就是个心善的性子,必不会嫌弃我们穷酸。若是拿着你的银子再来置办,那又算甚么。咱们人虽穷,但志不能短!”
贾母闻言倒也喜欢,其她人也都目露敬意。
薛姨妈劝道:“朋友间尚有通财之义,何况外甥的孝敬?舅太太不必太外道。”
春婶儿摇头道:“已经吃用许多了,他舅舅说了,再多便不是福分了。”
贾母闻言,对众人笑道:“多少人看着尊贵,也读了一肚子的书,可却远没有这等见识。谁没听过知足常乐的道理?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舅太太一家能有这样的见识,往后必有福报!”
上面开始聊开了,贾蔷坐在宝玉边上,正要动筷子,却被宝玉搂住脖颈,听他笑骂道:“蔷哥儿今儿可是读好了书了!”
姊妹们闻言,登时大笑起来,连黛玉也笑。
今儿在荣庆堂,贾母寻贾蔷的不是,贾蔷就在贾政跟前谈读书。
贾母越是寻事,宝玉也就越惨。
贾蔷肩膀一抖,把这货挣开后,笑道:“你再闹,我果真去寻老爷,让他明日亲自押你去族学。”
宝玉果然老实了,连连叹息道:“果真在那里住半年,怕熬也熬死个人了。”
湘云最是口直心快,笑道:“爱哥哥,你果真不去那里,环哥儿和兰哥儿却去了那里。半年后二人若果真大有进益,你的好才多着呢!便是在姊妹们跟前,你被环哥儿和小兰哥儿比了下去,难道还有脸子再顽?”
宝玉闻言,登时变了脸色,不过没等他发作,就被贾蔷一巴掌拍在肩头,把怒气拍散了,笑道:“你还和史妹妹置气不成?人家哪里说的不对?”
宝玉哼了声,道:“不过一群禄蠹蠢物,做的也是八股死文章,臭不可闻。便是出家当和尚去,也不去学那些劳什子顽意儿!”
湘云还想说甚么,被她身旁的宝钗劝道:“罢了,老爷打着也不见好,你就能说服了?不去族学,在家里果真用心读书,也未必落后。”
又问贾蔷道:“蔷哥儿准备如何变革族学,说起来,我哥哥还在里头挂个名儿哩!”
说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贾蔷哈哈笑道:“可快拉倒罢!薛大哥去了只能给我添乱,他当初交的束脩,我双倍返还,只求他再莫往贾家族学拐了。”
黛玉在旁边吃吃笑了起来,宝钗倒有些笑不出来了……
探春较正色的关心问道:“蔷哥儿到底准备怎么清理族学?”
贾蔷摇头道:“算不是甚么新鲜手段,贾家以武勋传家,所以请了四个武教官,每日清早带领学员出操,锻炼体魄。又请了致仕的老判官,每天为他们分篇讲解《大燕律》,时时抽查他们,让他们知道甚么事能做,甚么事不能做。最后,请了名师,与他们讲解课业。无论是出操,熟知《大燕律》,还是学问课业,每周都会有评比。前三名有奖,后三名有罚。半年之后,当有所不同。”
探春闻言,满面敬服,举杯道:“果然不愧是大侯爷,手段了得!这次我就不叫你蔷哥儿了……”
迎春笑道:“你不叫他蔷哥儿又叫甚么?”
探春俊眼修眉闪过一抹促狭,道:“就叫一声林姐夫罢!林姐夫,干!”
黛玉俏脸满是羞红,举起筷子来就要抽打,道:“我把你这撞破头的坏丫头,今儿再不饶你!”
探春强忍笑提醒道:“舅家太太在呢,舅家太太在呢!”
黛玉闻言,忙收起筷子来,正经坐好。
就听姊妹们轰然大笑起来,而见贾蔷这始作俑者也跟着笑,气的她悄悄一根筷子丢了过来……
……
第三百七十三章 炮仗
中堂上头,春婶儿看着黛玉,越看越喜欢,贾母笑道:“原不该搬出去,便是多你们一家子四五口人,又靡费不了甚么。正经的至亲,住在一起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春婶儿连连摇头道:“岂有舅家在外甥家常住的道理?再者,新娘子都快要进来了,我们虽穷些,却也算是长辈。你们这样的人家又最是知礼,不似我们寻常泥腿子人家,婆媳尚且有吵嘴的。你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孩子,听说还要在长辈跟前站规矩,若住在一起,就算不站那鬼规矩,也要晨昏定省。我们哪受得起这样的礼,岂不折了寿去?他舅舅又最是心疼他,罢罢,还是搬出去自在。”
贾母笑道:“果真照你们这个谦让法儿,我们这些岂不成了真正的老厌物儿了?”
春婶儿闻言笑道:“老太太这样的老封君,本身就带着朝廷封的诰命,和官儿也没甚分别,算是女人中的一品大学士,福报那样了得,能庇着一大家子吃香的喝辣的,又怎能成老厌物儿?”
贾母闻言乐得合不拢嘴,笑道:“谁说你们这样的不会说话?我看比谁都会说话!”
春婶儿惦记着正事儿,道:“他舅舅临来前,让我托问老太太一事。这蔷哥儿娶亲,该是甚么个章程?该怎样下定……”
“诶!”
见春婶儿一家居然想包办贾蔷的婚事,贾母连忙摆手,正色道:“这蔷哥儿虽然跟你们那边最亲,可毕竟姓贾。玉儿虽是我的嫡亲外孙女儿,可自有她老子在。所以婚事这边,仍是我们这边和玉儿她老子那里商议。当然,到了议亲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通知你。”
春婶儿闻言笑道:“若是能如此,自然最好!他舅舅就是想起当初他老子娘不在的时候,全靠他……”
“娘,这会儿说这些做甚?”
不等春婶儿说完,刘大妞就制止了。
贾母却坦然,看着春婶儿道:“当年的事,西府上果真连丁点风声都没听到。若不然,断不会是现在的下场。”
她只道春婶儿糊涂了,现在来替贾蔷找场子来了。
眼看春婶儿想起往事,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一直留意上头情况的黛玉悄悄与贾蔷使了个眼色。
贾蔷却对她扬了扬眉尖,示意不当紧。
果然就听春婶儿再开口,便不是那回事了,她叹道:“他舅舅说了,如今蔷哥儿的爵位那样高,事业也越做越大,他再帮不得他了。只等着他成亲之后,我们一家便搬回老宅子那边去,那边才是我们正经的根儿。”
薛姨妈在旁边笑道:“原来是急着替甥儿讨媳妇!”
贾母放下心来,也笑道:“我原也催过,只是蔷哥儿和玉儿她老子商议过,都应下了,晚几年再办,我急也没人听。”
下面凤姐儿笑问贾蔷道:“这又是甚么缘法?”
众姊妹也看了过来,贾蔷笑道:“旁人不知这是甚么缘法,二婶婶最该明白才是。”
凤姐儿闻言,忽地心中一震,丹凤眼里满是嫉妒的看着黛玉,叹息道:“女儿家能做到你这个地步,才算不枉白活一场。”
黛玉轻轻啐了口,低头不语。
湘云闹不明白,连连追问。
凤姐儿笑道:“咱们女儿家,这辈子最快活最自在的日子,便是做女儿的这些日子。你们虽还未出阁,难道就不会对比?”
许多话她不好说,但不说不代表姊妹几人看不到。
凤姐儿算是极得宠的孙媳妇了,可平日里累成甚么模样,得罪了多少人,要应付多少人,要伺候多少人,受多少委屈……
都是有目共睹的。
她们也就明白了贾蔷为何让黛玉晚点过门,分明是舍不得她受累,要让她多做几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女孩子。
“这酱蘸着怎么觉得没那样香了?”
吃了半天涮羊肉的宝玉,忽然奇怪道。
……
翌日清晨。
宗祠大栅栏外,甬道尽头,摆了一张几案。
几案上设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代修、代儒二老,再次被贾蔷派人抬了来。
实际上,昨夜贾芸已经代表贾蔷,前去和二老通气了。
其实也不算私下里收买沟通,论公,贾敬、贾珍父子所作所为,不必多说。
论私,他们每年除了给族人分一点山货外,也不会再有甚么恩惠。
那么多族人,想养也养不过来。
即便是代修、代儒两个代字辈的庶出长辈,每年也给不了多少钱粮。
相较之下,贾蔷这个族长才当了没二月,却按月送了丰厚的钱粮,供其养老。
所以,有贾母亲笔信在前,二老在写下逐贾珍出族谱,不入祖坟,申斥贾敬昏庸荒唐的亲笔信时,并没太多阻力。
总之,今日贾蔷连面都没露,就凭代修、代儒并贾政、贾芸四人出面,就让族人在宗族露布上,一个挨一个的签下了大名,算是彻底在贾家为贾珍画上了句号。
随后,连贾家族人都没用,几个家仆出面,去了铁槛寺,将贾珍的棺木移至城外乱葬岗,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至此,大房历史基本上翻篇。
……
东路院,贾蓉房。
里间,气味不似上回进来时那样难闻。
但依旧难掩腐臭味。
贾蔷站在床榻边,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才不过半月,却愈发不成人形的贾蓉。
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就知道他心里甚么都清楚。
贾蔷叹息一声道:“你但凡心里能想开一点,病情何至于此?”
贾蓉冷笑,因消瘦凸出的眼珠子上,满是黄疸和血丝,看着贾蔷,声音如锈了的铜锣摩擦一般难听,讥笑道:“你少猫哭耗子,你怕打心里都等着我死罢?”
贾蔷好奇道:“你死不死,对我能有甚么影响?贾珍已经被我宗族除名,连棺木都入不得祖坟。贾敬回来闹一场,水花都没荡起一滴,养在宗祠后院让他好好修道。他们尚且如此,我不惧之,难道还容不下你?说到底,咱们是一起长起来的兄弟。如今又是三房承嗣爵位,你若果真能长命百岁,我少不了你的富贵,此言并无半点虚假。”
贾蓉闻言,眼珠子瞪了半天后,才不掩恨意道:“那个老畜生,当年就不该收养你,就该溺死你!甚么叫引狼入室,这便是!秦氏那个贱人已经被你得手了吧?你少给我装好人,当年你就爱盯着她的乃子和屁股看,如今你得了意,还能放过那个小娼(***?怕是连尤氏和她两个娼(***妹妹也一并顽弄了吧?贾蔷,你占了我的爵,害了我父亲,圈了我祖父,淫辱我继母妻子,如今还来装好人?你怕不是想在我眼前去肏她们?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贾蔷冷漠的看了他最后一眼,对两个快要吓死看护他的嬷嬷道:“伺候好了,别让他死了。”
那嬷嬷倒也实诚,难为道:“刘郎中说了,蓉大爷的病越发难治了,他自己又控制不得邪火,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贾蔷没有再回头看破口谩骂的贾蓉,冷漠道:“多用些安神的药,让他多睡会儿。就算死,也要等两个月再死。”
说罢,阔步出门离去。
这个档口死了,虽伤不得他甚么,总是不好听……
……
皇城,凤藻宫。
偏殿内,贾元春正领着端妃、周贵人处理六宫宫务。
端妃是新升的四妃之一,亦出身名宦之门。
虽不及原吴贵妃得宠,但近来被翻牌子的次数多了不少,因而被尹皇后传至中宫,赋予重任,辅助贤德元妃一并处理宫务。
这在后宫,乃是莫大的权势和荣耀。
抱琴并一众昭容、彩嫔、女史,来去匆匆,将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和宫正司等六局一司的诸出纳文籍抱来送去。
不过这一会儿,元春并端妃茹氏还有周贵人的注意力,都未集中于宫务上。
而是听着西暖阁内,尹皇后和五皇子母子间的动静……
“母后,您就同父皇言语一声,让贾蔷来帮儿臣罢!”
“母后,内务府实在缺银子啊!!儿臣如今每天早上睁开眼,想起那空荡荡的内库,儿子脑仁都疼!”
“不信您瞧瞧,您瞧瞧,今早邱氏还说,儿臣如今连白头发都有啦!”
“放屁!”
李暄惫赖的声音刚落,尹皇后啐骂声便传了过来,只听尹皇后气笑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说谎也不会找说辞!内库才抄了吴家的不义之财,不知多充足,你倒拿内库空荡说嘴?”
李暄跳脚抱屈道:“哎哟喂!儿臣的亲母后哇!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因五省入春以来滴雨未下,朝廷上那些鸟官儿成天聒噪,逼得父皇不得不将入库没两天的千万银资,全都送入户部,再直接拿去买粮,送往五省了!哎哟,那些贼厮鸟,真是可恨啊!”
“住口!”
毫无疑问,接下来,李暄接受了尹皇后好一通道德洗礼,最终震怒斥道:“你难道也想像你二哥那样,因无皇子之德,被出继给别人,不再是皇上和本宫的儿子?”
李暄垂头丧气道:“母后,儿臣也理解那些官儿……可儿臣原本正盘算着趁内库充盈给父皇和母后修园子呢,谁知道……”
见他如此,到底是小儿子,尹皇后又心软下来,道:“我和你父皇又不急着享乐,园子的事,还是再等等罢,孝心也不尽在这一时。”
李暄摇头道:“如今已不是修不修园子的事了,而是今年大半年都要打饥荒!先前九华宫皇祖父那里花了太多,只打醮一次,就靡费十数万。再加上过年时赏赐下去那么多……唉,母后,如今内库当真是精穷了。”
尹皇后闻言皱眉道:“便是如此,你寻贾蔷又有甚么用?他难道还是点石成金的送财童子不成?”
李暄赔笑道:“儿臣前儿去他府上,听他和江南齐家还有恒生王家、东盛赵家都在做生意,还都做的极大,张口闭口都是几万两银子,儿臣一个郡王,一年的宗室俸银也才一万两,还不够人家的添头!”
尹皇后奇道:“他还有这份能为?”
李暄连忙道:“可不是嘛,所以儿臣才动了心思,劳母后给父皇说说,还是调贾蔷来内务府帮儿臣罢。让他在外面,成天的惹祸啊,有儿臣在,还能看着他点。”
“呸!”
尹皇后气笑啐道:“果真让你们两个混世魔王凑在一起,还不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
见李暄还要耍赖央磨,她捏着眉心摆手道:“连儿子都有的人了,还如此顽皮惫赖,不过我劝你此事还是别多想,内务府的水到底有多深,不用本宫说,你自己心里就明白。果真让贾蔷那炮仗性子的人去了,你果真能按得住他?”
……
第三百七十四章 传信
待尹皇后领着五皇子恪和郡王李暄往大明宫而去后,端妃茹氏和周贵人都奉承起元妃道:“贵家那位少年侯爷,果真好大的能为。”
贾元春笑了笑,道:“哪里是他有甚么能为,不过是天恩浩荡,皇上和娘娘宠着他罢了。”
端妃茹氏笑道:“这便是最大的能为了,天底下勋贵子弟虽不说多如过江之鲫,却也不在少数。能如此得皇上和娘娘法眼的,难道还有第二人?”
周贵人也笑道:“何止入皇上和娘娘法眼,便是太上皇,也钦点其为良臣呢。哟,说起来,果真和娘娘家的那位嫡亲侄女儿有缘,那位不也是既得皇上、娘娘的喜爱,也得九华宫里太上皇、皇太后的疼爱?”
茹氏羡慕道:“贾家有这一双人儿在,还这样年轻,百年富贵可期。”
贾元春闻言笑道:“都是托天家隆恩罢!”
虽如此言,可元春心里还是满心欢喜。
宫里人最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贾家人争气,连她也跟着沾光。
元春打定主意,回头再书信一封回去,劝她母亲,还是好好和东府相处为上。
……
大明宫,养心殿。
见尹皇后带着缩头缩脑的李暄进殿,隆安帝停下朱笔,先是冷哼一声,瞪了李暄一眼,将他唬个半死,然后方对见礼的尹皇后道:“皇后免礼,怎和李暄往这边来了?”
尹皇后笑道:“皇上,臣妾实在耐不住五皇儿的央磨,又不能擅自做主,便带他过来,让他自己同皇上说。”
隆安帝皱起眉头看向李暄,目光渐渐锋利,喝道:“甚么德性?畏首畏尾,哪里还有一点宗室郡王的样子?”
李暄赔笑道:“皆因父皇龙威太盛,儿臣见之心生大敬意所致。”
隆安帝懒得与他掰扯,问道:“甚么事?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李暄忙道:“此事是正事,父皇,儿臣想请贾蔷到内务府帮儿臣。”
隆安帝闻言,眼神一下深沉了下去,不过随即又恢复正常。
这个荒唐儿子,他心里还是有数,不至于此。
但他还是厉声斥道:“迷了心了!皇子公然结交领兵大将,你想干甚么?”
李暄当时就懵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也叫领兵大将?
见他这般,尹皇后忙笑道:“如今可死了心了?”又对隆安帝笑道:“还是皇上圣明,臣妾都没想到这一处。早知如此,在凤藻宫就拦下他了。”
隆安帝点了点头,道:“不过是提点一下这孽障,皇后不必担心。”
又问李暄道:“你寻贾蔷甚么事?”
李暄便将先前在凤藻宫那套说法说了出来,隆安帝摆手道:“贾蔷不过是走了运道,不知从哪得了些方子,你还想将他的方子贪去不成?再者,他那套脾性,到了内务府,不定惹出多少事来。这个混帐东西,没一日不给朕寻些麻烦的。”
尹皇后见隆安帝皱起眉头来,奇道:“贾蔷又惹是非了?他这也太能折腾了……”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道:“今日有科道言官,弹劾他自承爵以来,不顾上一任宁国袭爵人贾珍停棺家庙,更苛待宁国公贾演嫡孙贾敬,这贾敬还是贾蔷承嗣宁国认下的祖父。至于贾珍之子,也快被虐待死了……”
此事,还真有些符合贾蔷嫉恶如仇的性子。
但是,与孝道不合,果真计较起来,贾蔷怕有天大的麻烦。
尹皇后闻言也眯了眯眼,道:“皇上何不将贾蔷宣进宫里,让他自辩?”
隆安帝摆了摆手,道:“这种事,自辩有甚么用?朕已经打发人去贾家看了,果真如此,那少不了他的苦头吃……”
涉及孝道,又被科道言官给弹劾了,便是他这个天子,也无法维护甚么。
果真坐实了,少不得丢官削爵之责。
正当尹皇后蹙起眉心来,想说些甚么,忽见一黄门自殿外入内。
跪于殿中,先与隆安帝和尹皇后见罢礼,然后捧着一叠纸笺奉于头顶,道:“万岁爷,奴婢奉旨前往贾家传旨探查,宁侯贾蔷亲自引着臣去见了东路院的贾蓉,贾蓉房间内有专门请的两个郎中照看着,病案医嘱按日记录,奴婢也都看过了。另院内还有四名嬷嬷,四名丫鬟,一天十二时辰日夜轮班照顾,不曾断过人。贾珍遗孀尤氏、贾蓉妻秦氏,也都被善待。”
听闻此言,隆安帝和尹皇后面色都微微舒缓下来,隆安帝问道:“那贾敬和贾珍怎么回事?”
那黄门道:“昨日贾敬领了玄真观十三名道人,强闯宁府内宅,要在内宅修一座七层摘星楼,供他参悟天道。宁侯贾蔷便请了荣府荣国太夫人,并贾家两位代字辈的族老出面相劝。劝之不听,宁侯大怒,就派兵将玄真观给查抄了,一应道士都下了大狱。而后开了宗族大会,历数贾珍大罪,将他逐出宗族,族谱除名。贾敬也被三位族中族老,申斥荒唐不堪,令其闭门思过。奴婢也前去看了,衣食嚼用供给上,未曾短缺。另,宁侯让奴婢将贾族荣国太夫人、两位代字辈族老,并阖族三百余人亲兵签名的宗族露布带了回来,以作辩证。”
隆安帝却是连看都未看,摆了摆手让戴权带着这黄门去武英殿,将这些给军机处几位大学士看。
等两个内监走后,隆安帝对尹皇后道:“这个贾蔷,让林如海调理的愈发精明了。”
尹皇后笑道:“是不错,不过也不算甚么。贾敬回城闹事,以贾蔷的聪明,不难想出背后有人弄鬼,说服荣国太夫人并两位族老出面,不算难事。只是……”顿了顿,尹皇后凤眸中不掩精光,道:“这幕后之人,还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隆安帝嘿的冷笑了声,却未多言。
他手里掌着的大部分力量,都布置在李向、李吉那一伙儿景初朝兴风作浪的上一代皇子周围,密切关注,不敢有半分大意。
其他的地方,难免就疏漏了些。
不过,也有了些眉头了……
至于幕后之人挑唆贾敬回城的勾当,在隆安帝看来,简直小家子气的让人瞧不起!
此等竖子,也配妄想大宝?
简直可笑,可悲!
……
出了大明宫,戴权看着紧紧跟随他后面的年轻小黄门儿,笑道:“都道宁侯年岁不高,但出手最是大方。海公公这次得了差事,往宁府宣旨,可得了甚么好东西不曾?”
那年轻小黄门儿忙赔笑道:“总管老公面前,小的怎敢称公公?”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了三张银票,奉给戴权道:“宁侯果真大方,出手就给了三百两银票,小的福分薄,担不住,孝敬给总管老公!”
戴权瞥了眼,轻笑了声,从三张百两大龙银票里挑出了两张,声音阴柔的笑道:“小海子倒有眼力见儿,往后自有你的前程。”
海公公闻言大喜,道:“全凭老公提携!”
戴权笑了笑后,啧啧叹道:“宁侯还真是豪富啊!”
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去问这位新贵,借些银子……
不过,眼下不是时候,眼下这位少年侯爷势头太盛,他也要顾忌着。
但俗话说得好,花无百日红,哪有人能一辈子走的顺风顺水?
就慢慢等着吧,早晚的事罢了……
……
荣国府,荣庆堂。
高台上,贾母看着贾蔷,有些紧张道:“宫里天使走了?”
贾蔷笑了笑,道:“走了。”
贾母又道:“果真有人告你了?”
贾蔷点点头,道:“要没人在背后挑唆,东府太爷如何会突然回府?”
贾母含怒骂道:“这起子阴险小人!你可知,是甚么人动的手脚?”
贾蔷笑了笑,道:“如今牢里正在审问玄真观的道士……”
说罢,目光落在贾母身旁不远处交椅上,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面上,问道:“这位是……”
贾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道:“你怎连他也不认得了?罢了,你必是与我装糊涂打擂。我也不同你打这个擂,实话实说了,这位神仙今儿便是来为玄真观那些道士求情的。你多少卖我一个老脸罢……”
贾蔷笑了笑,一旁贾政介绍道:“蔷哥儿,这位真人便是当日咱们荣府老国公的替身,曾经太上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被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和咱们贾家的关系素来亲近。”
贾蔷点了点头,问道:“张真人,是为玄真观来求情?”
张真人早已打量过贾蔷多回,此刻闻言,没有直言,而是惊叹道:“无量天尊!侯爷当真好福相啊!难得,实在难得!”
贾母感兴趣,忙追问道:“此言怎么说?”
张真人笑道:“侯爷生的眉飘偃月,目炯曙星,虽不及尧眉舜目,却也是王侯贵相!再看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如胆悬,目若朗星,口似涂朱,牙排碎玉,齿如贝列,面如古月生辉,脸似淡金镀容,眉似利剑入鬓,鼻正口方楞角分明,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仪表堂堂……诸位不要笑,非贫道恭维,这等相貌,非胸中有大忠正,真正忠于社稷黎庶之忠良,绝难生此形容。便是到了九华宫、大明宫,太上皇和当今圣上面前,贫道也敢打此包票!”
贾蔷再度感慨,这些久在权贵中打磨圈的人,恭维起人来,当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他素来听不进浮夸赞扬的心态,如今听起来居然觉得不刺耳……
他思量稍许,缓缓道:“老真人且放心,兵马司衙门不是龙潭虎穴,是讲道理之处。大部分玄真观道士,今天就能放归。小部分确实藏了奸,或是违背律法的,罪轻者轻罚,罚完即可归。只是果真有罪重者,却放不得。”
“这……”
张真人迟疑了下,却还是打了个道礼,道:“如此,贫道就代玄真观祖师,谢过宁侯了。不过贫道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蔷道:“当然可讲。”
张真人道:“贫道也是受人请托,旁人知道贫道与府上关系,才再三央求,故而不得不来。但除了贫道外,据说还有人求到了龙虎山天师府。龙虎山封山三十载,去岁才再度开了山门。今岁大天师奉诏入京,进了九华宫。连贫道也没想到,玄真观还有这等根脚。贫道和贾家关系不比旁家,又素得太夫人并诸位老爷的礼遇,得了这个信儿后,还是想着上门相告,侯爷心中当有数才是。”
说罢,张真人不顾贾母等人挽留,告辞飘然离去。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安份
“蔷哥儿,可要紧不要?”
清虚观张真人走后,贾母紧张问道。她虽素不理前面的事,但也知道太上皇意味着什么……
贾蔷沉吟半晌后,笑着摇头道:“这位张真人,好心倒是有些,但也未尝没有存下让我和龙虎山斗一场的心思。一个是太上皇信奉的千年道教祖庭,一个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张真人自身敌不过他的本家大天师,所以想拉我下场斗一场……”
贾母和贾政闻言眼睛都直了,将信将疑道:“张真人,果真这样坏?”
贾蔷淡淡道:“也谈不上坏,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者,这个消息还是极有用的,有备无患,就不至于被人算计到跟前,手忙脚乱。”
贾母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放下心来,笑道:“在外面行事,果真要多长一百个心眼子才够用,不然,不知甚么时候就被人算计了去。”
贾蔷还未说话,就见凤姐儿引着贾家诸姊妹进来,与贾母、贾政见礼罢,贾母好奇道:“你怎还未走?”
贾蔷听了摸不着头脑,不过看到姊妹里少了宝玉和探春,便知道许是发生了甚么。
就听凤姐儿笑道:“今儿不是大嫂子的好日子么?我怎么也得等到大嫂子送完了兰儿,看她好哭一场后再走。”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呸”的一声。
众人看去,却见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的李纨牵着贾兰的手进来,眼睛虽有些红肿,此刻却还是含笑啐道:“凤丫头再不当好人!”
在她母子身后,却见穿红着绿披金挂银的赵姨娘和贾环也到了。
好在王夫人今日也不在,不然看到行咒魇之术后,还能活得如此滋润的赵姨娘,怕是心里又要怄出八两血来。
贾环、贾兰叔侄俩跪下,与贾母见礼。
贾母一人叮嘱了几句,又让鸳鸯将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并进士及第的小银锞子送上。
两个小人儿再次磕头。
然后又到贾政那边,不过贾政的礼先前就给过了。
告辞完尊长,聆听完教诲,二小就要离府前往族学。
强忍了许久的李纨眼泪再次落下,赵姨娘也心啊肝啊的大哭起来。
贾环许是也有些害怕,被赵姨娘搂在怀里,也呜呜哭了起来。
倒是贾兰,恭恭敬敬的跪下,给李纨磕了三个头,正经劝道:“母亲,前儿不是说好了么,儿子是去求学,且就在贾家族学,并非远离,母亲实不必担忧。”
凤姐儿在一旁看着,见贾兰竟有这等表现,称奇道:“也不知大嫂子平日里是怎么教的,这兰儿倒像是个有大出息的。”
相比之下,再看看母子抱头痛哭的赵姨娘和贾环,“啧”了声。
贾政面皮挂不住了,斥道:“哭甚么,好生读书求学,本是极好的事,还不退下!”
喝退了赵姨娘后,贾政也未多留,与贾母、贾蔷道了别后,带上了贾环、贾兰转身离去,也不知是不是回头安慰小妾去了……
待贾政离去,凤姐儿同贾蔷笑道:“今儿是王家舅母的生儿,太太带着宝玉和探春先过去了,王家那边打发人来说,若是得闲,也请你和林妹妹务必过去坐坐。怎么,可有功夫没有?”
贾蔷遗憾道:“哎呀,真是不巧。若没有东府太爷回来这事,我多半就去了,眼下宫里来人传旨,我怕是出不得远门了。林妹妹也要回林家照顾先生,且我不陪护着,也不放心。所以这次……还是算了罢。”
凤姐儿闻言,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却也没多劝。
虽然王夫人知道她和贾蔷亲近些,将这个请人的差事交给了她,但凤姐儿对王子腾妻子李氏动了拉贾蔷和黛玉去为王家架秧子抬势头的心思很不以为然。
天下又不是只王家人是聪明人,别人都是傻子。
就算李氏先前出面了贾蔷封侯的宴会,也为黛玉庆生送了份礼,可李氏的分量能和贾蔷、黛玉比么?
亏李氏还好意思说,让黛玉乘皇后赐的凤辇去,亮亮相,也好让其他诰命开开眼。
照这般算计,每年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众诰命都去捧场,回头谁家诰命再过生儿,皇后娘娘还得亲自去还个礼?
谁也别说谁势力,果真贾蔷黛玉只是个寻常小辈,李氏那日也不会亲自登门。
既然已经将身份地位算了进去,那就按规矩办事。
贵人岂能轻落贱地?最起码也得身份对等才是。
贾蔷背后站着多少人,黛玉背后又站着多少人?
他们的行动来去,并非全在他们自己,也要考虑影响。
连凤姐儿都明白的道理,王子腾夫人李氏会不明白?王夫人会不明白?
终不过还是欺贾蔷、黛玉年幼,想以辈分压人罢了。
只是既然如今贾蔷心里明白着,也开口婉拒了,凤姐儿便不多说甚么。
她邀请了贾蔷和黛玉,差事已经完成了,况且她也看得出,连贾母都不大喜欢这做派。
因此与贾母、贾蔷并诸姊妹道了别后,也匆匆赶往王家。
等凤姐儿走后,黛玉怔怔的看了贾蔷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就这?”
贾蔷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黛玉缓缓蹙起眉心道:“人可不去,难道礼也不去?”
贾蔷笑了笑,奇道:“还用送礼?”
黛玉不高兴了,看着贾蔷不言语。
贾蔷哈哈笑道:“我又不傻,岂会如此疏忽?”
黛玉眼睛一亮,道:“可是先前已经打发人送去了?”
贾蔷摇头道:“怎么可能,先前压根都不知道有此事。”
黛玉气个半死,忍着被人取笑的羞耻,咬碎玉齿,一字一句低声道:“那你还不快去?蔷哥儿……”
话没说完,听到一旁传来四个字:“仔细你的皮!”
黛玉愕然转头看去,却见竟是惜春描着她过往的神态,瞪着贾蔷威胁道。
迎春、湘云差点没笑死过去,黛玉羞愤的想动手,惜春先一步抱着她求饶。
念及惜春的身份,黛玉还真不好动手……
贾蔷颇为感慨的看着惜春,原本小小年纪,身上便蕴着疏离清冷的客气劲。
也难怪日后会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伴余生。
他其实也没做甚么,只是在宁府给她了一套院子,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又让她请了二三回东道,邀请诸姊妹去她家住了两三晚……
但看起来,效果似乎好过头了。
这个才不到十岁的小丫头,恢复了她本该有的顽皮活力……
贾母笑罢,对黛玉道:“你还是没明白他的面皮,他听了凤丫头的话,心里就有了数。他必知道,他不出这份礼,西府也得替他出上。这会儿子,凤丫头必是让人装车呢。”
黛玉闻言,真有些不满的看向贾蔷,贾蔷忙道:“你可别替二婶婶心疼,她见天吵着要和我一道做买卖,赚些脂粉银子。我才松了口,只要了她一千两银子的本,回头年底她不收回一万两的利来,我还要包赔。你算算,她是吃亏了还是赚了?”
此言一出,湘云的眼睛最先亮了,论缺钱,她史湘云敢排第二,贾家姊妹中,谁敢排第一?
不过随即眼睛又黯淡下来,她可没有一千两银子的本钱。
贾母也老眼明亮,道:“还有这样的好事?果真一千的本钱,能生出一万的利钱来?那我要是投你个三五万,你又怎说?”
贾蔷呵呵笑着摇头道:“老太太的压箱银子尽够使了,就不必再来生银钱了。倒是家里姊妹们,果真缺银子使的,倒可以寻思寻思……”
迎春素来老实,从不参与这些事。
惜春也还小,眼前没想许多。
最终还是湘云,涨红了脸,咬了咬唇角,问道:“蔷哥儿,若是……若是没本钱,又该如何做?”
贾蔷笑道:“没本钱你难为情甚么,本是寻常事,你们姑娘家能有几个月钱。”
黛玉在一旁笑道:“我借你些,等你得了,再还我?”
湘云摇了摇头,道:“你的和他的有甚么分别,我若是借,岂不成了空手套白狼?”
上头贾母笑道:“果真靠谱,我借你!”
湘云还未答话,贾蔷笑道:“没本钱也不要紧,我那太平会馆的西路院,前后五进的院子一气打通了,和一条小街道也差不离儿。沿街有几十间门铺,里面可以卖一些女儿家的小顽意儿和西洋奇珍。另外,我德林号里的丝绸,都是限量售卖的。你们也都是识货的人,当看得出绸缎成色比起别处的上等丝绸如何。便是内造的,也未必有我的好。
除了总铺外,我可以单批给你们一间门铺,来卖这绸缎,岂有不赚钱的道理?
当然,这是粗糙的赚钱手段,虽能赚到不少银钱,可毫无美感可言,不合你们的身份。既然史妹妹说没本钱,可我听说,你们女红活都极巧……”
湘云闻言,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我们虽做的也不错,可谁家里还没几个女红活极巧的绣娘?我们再如何巧,还能迈得过她们去?”
贾蔷啧了声,笑道:“若只是寻常刺绣,自然未必有绣娘精道。可若是绣在极好的绫罗绸缎上呢,或者也不绣花草鸟兽,而是绣一些诗词联对,这价值岂不又高一层,还怕没人抢着要?如此,比单派人去当一个二道贩子强得多。”
黛玉取笑嗔道:“钻钱眼儿里了,诗词也能拿去赚银子?”
贾蔷摇头笑道:“又不是让你们拿赚银子去当个正经差事,不过针凿女红诗会之余,用那些成果去转化成一些进项,岂不两全其美?”
迎春在一旁迟疑道:“这些女红作物,流到外面,是不是不大妥当……”
贾蔷呵呵笑道:“二姑姑,太平会馆西路院,能进去的,都是有些门第的诰命或是小姐,这一点,大可不必担心。”
李纨都觉得有些不妥,道:“便是妇人买了回去,也未必一直落在妇人手里。”
贾蔷摇头道:“大婶婶,便是女红之物,又不是不能洗,过一遍水,刺绣上唯有针脚罢了。果真往深论,那就没意思了。便是宫里娘娘们穿的衣裳,丝绸未必都只经女子之手。吃的用的,就更不必说了。”
李纨闻言语滞,道:“这……”
贾母见贾蔷居然有耐心和贾家一干姊妹们聊这些,奇道:“你今儿怎么如此得闲,还能有功夫在这里和我们磨牙?”
贾蔷笑了笑,道:“我那么多事,本是没功夫的,不过……”说至此,他有些尴尬的伸手摩挲了下下巴,看着黛玉道:“方才天子打发天使警告我,让我安份几天,再惹出乱子扰了他,不拘谁对谁错,我都要挨板子……算了,不讲道理又惹不起,我还是在家歇息几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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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宝玉挨打
“啊呀!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这几日你哪也不许去,就好好在家待着!”
贾母闻言,简直高兴坏了!
心中想道:看来,不止她一人被这个惹事精给闹的精疲力竭,心生害怕,连宫里皇上都有些吃不住这个折腾劲了!
她自知说话未必有多少分量,就对黛玉道:“玉儿也帮我看着他,正好一起合计合计,让他这个小财神,带着你们姊妹一起发点小财!”
这话几个姊妹们爱听,也觉得有趣,湘云最是高兴,她在史家的处境,不算很好……
然而贾蔷却要走了,道:“我今儿要去族学看看,不出门是不能够的。”
“拦着拦着,快拦着!”
湘云、惜春最是响应,嘻嘻哈哈的拦在贾蔷身前身后。
贾蔷无语笑道:“我是去族学!”
贾母不客气道:“你族学的章法都已经立下了,现在过去又有甚么要紧的事?今儿哪也不许去!”
黛玉、迎春、李纨并鸳鸯等丫头只在一旁笑,觉得十分有趣。
湘云跟个小子似得,在贾蔷后面跳来跳去,要阻拦他的去路。
小惜春咯咯笑着围着贾蔷跑,贾蔷见她变得如此欢快,也觉得喜庆,想了想笑道:“既然不去族学,那咱们一起往太平会馆走一遭,去瞧瞧如何?老太太也一并去,往后各家诰命太夫人说不得也爱去那里逛逛。”
贾母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往外跑,一刻钟也不想在家里待,如今倒将我也支派上了。你那劳什子会馆里有甚么,还能让各家诰命前往?”
贾蔷笑了笑,道:“有江南请来手艺精绝的女裁缝,那针脚之细密,不敢说独步天下,但也绝对不是各家府上养的裁缝能比的。此事不是我胡说,林妹妹也知道。”
众人看向黛玉,黛玉星眸明媚,想了想,看着贾蔷笑道:“你莫不是将孙姨娘也请来了?”
她是知道李婧老子在扬州那位相好的姨娘的,对贾母笑道:“果真将那位请来了,那可真是了不得,那位还有名号呢,叫千手观音来着,便是说她用针极巧。”
贾母笑道:“也真敢叫,菩萨的名讳也是能乱叫的?”
黛玉便将孙姨娘在扬州行为说了遍,最后感叹道:“二十年行善,救了不知多少被遗弃的女婴、病婴,便是扬州的恶人,也敬她三分。”
贾蔷点了点头,也道:“江洋大盗和小偷小摸的人,偶尔良心发现了,都会将钱袋荷包丢到她家门前,算是赎罪。江湖上的大豪,也都敬她三分,不许下面人去惊扰。”
贾母闻言动容道:“果真如此,倒不负观音之名,确当一见。”
却听贾蔷笑道:“她来不了,她在扬州帮我做事,还要继续她那一摊子,哪里离得开……如今在京的,是她的衣钵传人。”
贾母懊恼,黛玉也没好气白了贾蔷一眼,然后笑道:“我就说……原来是孙琴来了。”
贾蔷笑道:“她和她三个师姊妹都来了,在会馆开了家成衣铺子。这铺子除了有数的人家外,寻常人家出再多银子都不接活儿。”
贾母好笑道:“你这一套一套的,都从哪学来的?果真如此,便是不想在那里做衣裳的人家,也少不得去做一身。不然,没有那身行头出去逛一遭,出门去好似还矮人一头。”
因贾蔷年岁不小,平日里李纨并不怎么同他说话,这时也忍不住笑道:“怪道凤丫头同你这样好,可不就对了她的脾性?都是钻钱眼儿里了。”
贾蔷摇头道:“琏二靠不住,二婶婶想着多弄些银子傍身,也不算错。大婶婶的境地比她其实还强些,有兰哥儿在,总有个盼头。她……”
贾母板起脸道:“莫乱说!你琏二叔虽没你这么大的能为,但在勋贵子弟里算是好的了。我最知道他,虽贪顽一些,但没甚坏心思。再者,他们还年轻,早晚能有孩子,你小孩子家家,真当甚么事都明白不成?”
贾蔷也不多言,笑道:“那就让人去套马车了?离这也不很远。”他主要是想带黛玉出去逛逛,不过只带一个,林如海那边都不好交代……
贾母想了想,道:“罢,出去走动一遭也可以。不过,请了姨太太和宝丫头来,一道去罢。留她们娘俩在家,也怪可怜的。”
贾蔷没听明白,道:“王家太太过生儿,姨太太和薛妹妹怎会在家?老太太莫不是记错了……”
贾母没好气道:“我还没老糊涂!”而后语气中不无讥讽道:“如今王家了不得,提督着丰台大营,成了数得着的实权大将。今日李氏过生儿,镇国公府、理国公府还有一干子公候伯府都要去祝生儿。果真你今儿也去了,再以晚辈礼给李氏祝个礼,往后王家就算是真正立起来了。这样的场面,王家会愿意让姨太太这个连诰命都没有的亲戚露面?再加上宝丫头……唉,在宗室里,和各家诰命圈子里,说好听点她是个可怜人,说难听点,就成了个笑话。可这些又能怪得了谁?造化弄人罢了。王家人……”似不想在背后多说人家长短,贾母摇了摇头道:“去请了来罢,到贾家来做客,是亲戚,总要多关照一些,才是正经相处的道理。”
……
西单北大街,西斜街。
太平会馆。
早就得了信儿,提前过来安排的贾芸带着几个管事的候在正门前。
贾母的八抬大轿当先,薛姨妈的四乘轿于次位,之后跟着两架翠盖珠缨八宝车,两架朱轮华盖车。
除了贾蔷并其二十余名亲卫外,又有西府诸婆子媳妇随行。
因皆是内眷,并未在门前停留,直接自大门而入,往西路院行去。
轿夫、车夫都换成了青衣小厮,到了西路院门前,连青衣小厮也一并退下,换上了十来个健妇。
至此,大轿落地,马车前也都放了脚凳。
贾母和鸳鸯自八抬大轿上下来后,看着周遭陌生的景儿,倒也感兴趣。
等紫鹃、莺儿上前,将黛玉、宝钗接下马车,李纨、迎春、惜春、湘云并宝琴也下车后,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十几人凑在一起,看着这陌生之地,也都热闹起来。
不过,没等她们自在起来,西路院门大开,十来个穿着水红绫子薄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下面是水绿翠裙的年轻女孩子们齐齐出来,福礼见上。
只是这些穿着贾家丫头标配衣裳的女孩子们,虽如此衣着,可脸上的气度,一看就让人知道,非等闲丫头可比,必是通晓了文墨道理的。
贾母这双眼睛更是看出不俗来,上下打量了几遍,问贾蔷道:“这些就是你原先从教坊司弄出来的丫头?”
其她姊妹们也看了过来,贾蔷点点头,道:“便是她们,不过里面还有,也有年岁大些的,做事沉稳些的。”
贾母面色有些凝重,叹息道:“原也皆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落到这个地步……”
为首一二十来许的姑娘,再次福礼道:“请太夫人万福金安!奴婢等本家世凋零生不如死苟活之人,幸得府上侯爷慈悲心肠,救我等出了那见不得人的火坑之所。如今虽仍为奴,侯爷却许诺,五年后便可自赎自由身。且不会逼着我们做那等下流事……此恩已比天高。奴等丧家失亲的沦落女子,今世怕不能报答侯爷并府上万一之恩。然即便来世,亦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初……初月姐姐?!”
贾母还未答话,直眼看了半晌的湘云忽然开口道。
为首的姑娘看向湘云,却没认出她是哪个。
湘云却笑道:“初月姐姐,你忘了,我小时候你随你母亲来保龄侯府来看过我,还和我一起吃过桂花糕呢。”
提及保龄侯府,名为初月的姑娘才终于想了起来,不过也只是面色复杂,眼睛隐隐泛红,道:“原来是保龄侯府史家的大小姐,都长这样大了,算算时日……也有七八年的功夫了。”
湘云闻言,还想问问名唤初月的女子怎落到这个田地,好在被宝钗按住了,笑道:“叙旧稍会儿再叙罢,急甚么?还是先请老太太往里面瞧瞧。”
湘云看了宝钗的眼色,才恍然明白过来,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况且,她虽然说是保龄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听着尊贵非常,可实际上连请个正经东道的银子都没有,即便问了,又能如何?
以她的性子,难保不会说出甚么大包大揽的话来,可自身又没那份能为,到头来岂不是给贾蔷添乱?
因此,湘云只能眼睛黯淡下来,将那一颗义侠之也心冷却了。
“老太太、姨太太,里面请。”
贾蔷与宝钗微微颔首后,对贾母、薛姨妈说道。
他自己,则行在黛玉身旁,一众贾家人进了西路院……
……
永达坊,王家。
凤姐儿到时,已是满堂珠翠。
李氏并王夫人及李氏长媳金氏一起招待各家诰命,热闹非凡。
只是,不拘是镇国公府诰命宋氏,还是理国公府诰命袁氏,亦或是定城侯府诰命孙氏、安定侯府诰命刘氏,表面上虽都带着笑容,但相比在贾家,对上那位荣国太夫人时的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在贾府时,有诸王太妃、王妃在,宋氏、袁氏等人连头排高位都坐不得。
因而对上贾母,一个个都是自内而外的恭敬。
李氏虽也是一品诰命,但这个诰命的成色比起公候伯夫人来,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官位在下,但世袭富贵的爵位在上,宋氏等人又会对李氏低头?
莫说李氏,便是对上王夫人,也不过比李氏多一些恭敬罢……
毕竟王夫人虽出身贾家,还是贵妃亲母,可却出身贾家二房,将来承不得爵,且听说养了个不出门的儿子……
这个时候,李氏就无比希望贾蔷和黛玉能来,替王家压一压场子!
后宅和前面息息相关,后面尚且这个态度,那这些诰命的老爷对王子腾又能恭敬到哪里去?
今日没来甚么男客,所以内眷这里愈发要争一口气。
却没想到,凤姐儿居然一个人就来了……
见此,李氏脸上的笑容差点都维持不下去了。
她自认对贾家东府不薄,先前贾蔷承爵宴,她也亲自出席了,甚至后来还将一支极好的上品簪子送给了黛玉。
有这份渊源在,再加上她这个长辈身份和王夫人的面子,以为总能得了这份体面。
没想到,居然只凤姐儿一人来了……
不等李氏问,王夫人就微微皱眉问道:“蔷哥儿和大姑娘呢?”
诸多诰命也看了过来,却听凤姐儿满脸含笑道:“真真是不巧!原本连马车都套好了,林妹妹坐车,蔷哥儿骑马护着我们一道过来。谁知道临要出门儿了,宫里打发了天使来传旨,得,来事儿了!我本是想带着林妹妹一道来,也想坐坐凤辇是甚么滋味,谁料蔷哥儿怕她出事,说让我先把礼带来,等忙完差事,若是赶得及,一定过来,还让舅母莫怪。”
李氏闻言稍微好了些,总算有点台阶可下,王夫人也道:“既然是宫里皇上有旨意,那确实是没有法子,嫂子莫见恼,回头我让他来给你道恼就是。”
李氏笑道:“都是至亲,这等事也要恼,那像甚么……”
凤姐儿与一圈子诰命打过招呼后,走到王夫人身旁坐下,笑问道:“宝玉哪里去了?”
镇国公诰命宋氏等人闻言,也笑道:“该叫来看看,也让我等看看贾家通灵宝玉到底是甚么宝贝!”
王夫人笑容都僵了僵,心里万幸宝玉此刻不在,道:“不巧的很,一早来给他舅母磕了头,就被他几个王家表兄弟拉出去吃酒了。”
话音刚落,就见王家一管事媳妇急急从外面进来,高声叫道:“太太、大姑奶奶,不好了,几个哥儿和姑奶奶家的表少爷在外面吃酒,和人起了冲突,被人打狠了。如今还被堵在酒楼里出不来,刘三脑袋都被打破了,流了半身子血跑回来报信儿!”
“啊?!”
……
第三百七十七章 贾母相拦
神京西城,希贤街。
菊月楼。
这里本是西城屈指可数的酒楼,菜品和唱曲儿说书的艺人也都不错。
隔壁还有一家金菊阁,虽比不得东城的潘楼、泉香楼,却也是西城圈子内交口称赞的一家好井水地。
菊月楼的客人可以直接用竹牌点了金菊阁的妓子,前来陪酒。
酒楼甚至还提供客房,果真来了兴致,随时上去来一发也不是问题……
各种软硬服务如此周到,也就成了西城权贵子弟们常来消遣的地方。
而大人们多还是去东城潘楼等有门槛才能去的地方,以避免父子同游的尴尬偶遇……
能在西城专为权贵子弟们开一家供消遣的酒楼,菊月楼背后的势力不能说小。
但是,今日在场闹事的,背后更无一人是白丁。
三楼金菊厅,王家忠、孝、仁、义、礼、智、信,七位年轻一辈嫡出子弟齐聚。
王忠、王孝、王仁原是在金陵老家,此次齐聚京城,一是为了给李氏祝寿,二也是为了在京城寻一门前程。
三人来之前,尚且不知王子腾提调了丰台大营。
如今得知后,愈发不肯回金陵了。
再加上王夫人长女在宫里封了贵妃,三人自觉在京城可以横着走道。
今日李氏过生儿,因王子腾仍在丰台大营中未归,因此来得皆是内眷诰命,王家兄弟也无甚要事,待安排妥当前院后,就拱着王子腾嫡长子王义,并拉着宝玉,一道前往了王家附近的菊月楼里高乐。
点了金菊阁最好的两个花魁,又要了八个上好的妓子,两个琴师,共二十人满满当当的在金菊厅内,吃喝玩乐,好不痛快!
只是,如他们这样的子弟,在女人面前也少不了相互吹捧。
今日有手握重兵的兵部尚书之子在,有贵妃亲弟在,其他几个起初尚好,独王忠、王孝和王仁三个从金陵来的,简直没有底线的对这些花魁妓子们吹嘘着王义和宝玉身份多么贵重,感觉穿上一身蟒袍快要成太子的地步。
而王礼、王智、王信三个年岁稍小的,见几个妓子听的入神,也来的兴头。
可能吹的能捧的都被王忠、王孝和王仁三个说的差不多了,既然吹捧的没词了,那干脆另辟蹊径,大骂出口。
骂的自然不是王义和宝玉,而是王家的对头,元平功臣。
从赵国公姜铎起,往下元平朝封的还在掌权的公侯伯,从头骂到尾。
只将他们骂成废物草包,占着茅坑不拉屎毫无忠心可言早晚反叛了的逆贼!
将来,必为王子腾提丰台大营所平!
他们骂的起劲儿,却不想惹恼了隔壁厅用餐的一伙年轻人。
这伙年轻人,正是元平朝世祖所封的功臣之后,与寻常元平功臣之后不同,他们的父祖,如今正在九边戍疆,不在都中。
这伙年轻人和姜林那一伙也不同,一年大半时间在九边打熬,即便回京来,也素来低调,不敢为父祖惹祸。
只是今日听闻王家子弟所言,一忍再忍,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前来讨个公道。
王家子弟被人逮了个现行,居然嘴硬不肯服输,阴阳语说的飞起,结果……
莫说王家七子,甚至连宝玉都受到了牵连,打了个鼻血横流。
若不是到底还顾及他贵妃亲弟,且有花魁替他说明情形,道他从未议人长短,今日怕也要被打成重伤。
王家跟着来的长随先一步回府求援,倒是宝玉的长随李贵,多了份心眼,居然跑去了西城兵马司衙门求援。
若是换作旁人,景田侯之孙西城兵马司指挥裘良是断不会理会的。
他吃了豹子胆了,敢对付那么多手握兵权的元平功臣?
可是此刻他心里却如同熬干了苦海,还底子都快糊成苦的了,这里面不仅有王家人,居然还有一个贾家人。
而且,还是先荣国代善公的嫡孙,贵妃的亲弟!
他今日若敢置若罔闻,那本来对他就有意见的贾蔷,怕是要拿他开刀了!
景田侯不过是乡侯,连世袭都不能,他这个跟在开国功臣后面吃饭的小喽啰若是得罪死了贾蔷,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熬?
因此裘良一边派人十万火急的去寻贾蔷,一边带人赶往了希贤街菊月楼,想要先将局势暂且稳住,别出大事……
……
西斜街,太平会馆。
西路院。
转了大半天的贾母,意犹未尽的坐进上房中堂内,一边吃着老君眉,一边对贾蔷刮目相看道:“你还真能摆活!你这一路走来,又是吃又是喝,又是顽乐的,处处见新奇!这倒也罢,怎连孩子顽乐的地方,孩子的玩意儿衣裳也有?”
贾蔷呵呵道:“老太太应当知道折这番道理才是,男人顶天立地,纵沙场马革裹尸还,所为者何?不过封妻荫子四个字罢!所以,呵,这世上女人和孩子的银子最好赚。”
“呸!”
贾母起先还有些肃然起敬,可听到后面,发现贾蔷居然是为了好赚钱,气笑啐道:“怪道你大婶婶说你和凤丫头一个德性,果真都钻钱眼儿里了!人家顶天立地马革裹尸还,好不容易赚来的家业,结果到头来都让你给得了去?”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话不能这么说。这份银钱,我不赚,总有别人去赚。我赚的都是良心银子,保证一分钱一分货,其他人就未必喽!”
见一众姑娘们眼神多有异色,似惊讶他这样的人,居然掉进孔方兄的眼子里。
不过看到黛玉依旧星眸清明的看着他,虽也有取笑,却都是顽笑的,所以也就不去解释甚么了……
倒是薛姨妈笑道:“此必是和林丫头的爹爹学的,林大人是朝廷的计相,管着天下最大的银库,原是这世上的财神爷来着。哥儿是林大人的弟子,自然学到了真传。”
贾蔷呵呵笑道:“姨太太这样说,可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这话怎么说?”
薛姨妈奇道,和宝钗一起面色隐隐尴尬。
贾蔷淡淡笑道:“虽然我借用了薛家的丰字号,但并非无偿借用。如今德林号在江南每赚一文钱里,都有薛家一份。我在前头冲锋陷阵,薛家在后面吃现成的,姨太太却是怨不到林家我先生身上去罢?”
“这……”
薛姨妈闻言,臊了个满面通红。
贾母还未来得及打圆场,黛玉就在一旁笑道:“这话说的倒古怪,既然你也说了,是借了姨妈家的丰字号在做事,那分姨妈家一分利岂不是应当的,又谈甚么吃干抹净不认账?”
贾蔷自然不会同黛玉争辩甚么,一迭声点头道:“是是是,师妹言之有理。”
“呸!”
见他如此,引得姊妹们取笑,黛玉俏脸飞霞,啐了口后便不理这人了。
贾母却有些吃味的同薛姨妈道:“他和你家的哥儿投了缘法,甚么好事都带着你家哥儿。当初他落难时,宝玉也曾接济过他,到头来,就知道欺负宝玉。”
薛姨妈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哥儿待宝玉,已是不同呢。”
贾母看向贾蔷,道:“那这样的好事,怎也不带宝玉一份?”
贾蔷摇头道:“怎么没带?这里便有宝玉一份。”
贾母闻言,登时惊喜了,道:“这会馆,有宝玉一份?”
贾蔷解释道:“先前起会馆的时候,宝玉也是出了份子的,虽然不多,但我还是给了他一份股。”
贾母追问道:“甚么股?他能随多少份子,也没听他在家里言语过……”
贾蔷摇头道:“不过是份心意。太平会馆办的会员对牌银子收成里,有他一分的利。”
贾母闻言大失所望,虽不知这劳什子会员对牌是甚么,但她还是明白,这会馆的大头怕还是在这西路院的一条街上,还有那颜色极鲜亮的织造之物。
因而嗔怪道:“这样小气,拿仨瓜俩枣的糊弄人!”
贾蔷呵呵笑道:“老太太果真想为宝玉入一份股,也不是不成。将老太太和太太的压箱底银子都拿出来,我让他入一分。”
贾母抽抽着老脸道:“你知道我和太太的嫁妆银子加起来有多少?”
贾蔷摇头道:“再多也没薛家丰字号百万家业多,薛家丰字号入股,也不过占二分的利,齐家拿出的比薛家还多,也只二分半的利。老太太和太太的家底儿加起来,撑死了也到不了二十万两银子,算一分的利,已经是大大的好处了。”
贾母焉敢拿出家底来搏,连连摆手笑道:“罢罢,你的营生太大,我们小家小户的招惹不起。”
下面,黛玉看着周遭的陈设布景,觉得有趣。
这也是家里的家业……
要知道,贾蔷做这太平会馆时,还未承爵,甚至还未拜师呢。
如此看来,贾蔷即便不承爵,不拜师她爹爹,也自有一番风云际遇在。
这让黛玉隐隐有些失落之余,更多的却是骄傲。
不过,却又想起了贾母先前关于福祸的一番话……
唉,也罢。
听梅姨娘说,当世多少男人,一事无成偏偏花花心肠的占了大半。
如贾蔷这般连青楼都不去的,已算是极好的了。
世上事,原难十全十美……
另一边,湘云则和宝钗合计着,该卖些甚么,做哪些女红,才能赚到多一点的银子……
黛玉又过去出主意,只是不一会儿又取笑打闹起来。
正当满堂欢笑,其乐融融时,忽有女管事进来传报:“禀侯爷,外面有西城兵马司的人紧急求见!”
贾蔷还未说话,贾母就拦道:“今儿哪个都不见,哪儿也不许去!皇上都下了旨,让你安分些,你就规规矩矩在家待着!”
贾蔷想了想,道:“去罢,有甚么事,让裘良自己看着处置了便是。”
女管事闻言,离去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