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来日方长
“王老供奉,敢问老爷如何了?”
因先前诊治时,贾珍不许贾蓉、尤氏等在场,这会儿一家子围住王老太医追问道。
只是在里面得到了贾珍的嘱托,王老太医没多说什么,只草草回答了几个症状问题,开了药方,就要离去了。
贾蓉忙送王老太医出门,路上,贾蓉恭敬问道:“老供奉,不知家父的病,到底要紧不要紧?与性命终究有妨无妨?”
王老太医想了想,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他得贾珍叮嘱,不好外泄病情,只是对上贾家人,又不可一点消息也不露。
不然,最后怕是要落个庸医的名头,他缓缓道:“哥儿还是另请名医,再看看罢。”
听闻此言,贾蓉心里有数了,心中简直狂喜,面上却露出哀色,悲戚道:“老供奉就是这全天下第一号名医,连天家都供奉着你老,若你老都说不中用了,我还能去请哪个?只求老供奉给个准信儿,这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好端端的,怎就突然不好了?还治得治不得?”
王老太医摇头道:“这病症离奇的很,老朽医术浅薄,连我也摸不清。”
贾蓉又道:“老供奉,家父这病,到底要紧不要紧?眼见要进大年里了,可过得去过不去?”
王老太医闻言,眼角抽了抽,心里一阵阵发寒,摇头道:“哥儿是最高明的人,当知道看病用药,有时也要讲个医缘。珍大爷在老朽这里,医缘未必够,还是再延请名医,多看看罢。”
说罢,转头看了眼已经怔在那里,面色不知是喜是悲,隐隐有些狰狞扭曲的脸,他叹息一声,由管家引着出府了。
出了宁国府,老太医回头望了眼这高门朱户,心里一叹:
怪道人言侯门深似海,这样的高门豪族里,别说是人情了,何曾还有一丝人性在……
……
却说贾蓉送了王老太医出府折返回宁安堂后,见尤氏、秦氏并一众媳妇丫头仍留在外间,不由纳闷道:“怎不进去?”
尤氏面色担忧,叹息道:“老爷只说让你先去见他。”
贾蓉心里一跳,干笑了声,却不敢耽搁,赶紧往里面去了。
然而尤氏、秦氏等人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啊!!”
随即,便是贾珍粗喘的声音:“我把你个黑心烂肺毒杀亲父的畜生!说,你到底给我下的什么药?”
“啊!!”
又是一声惨叫后,传来贾蓉的声音:“老爷,儿子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也干不出毒杀生父的勾当啊!”
听闻至此,尤氏和秦氏等人哪里还敢耽搁,赶紧迈步进了里间。
就见贾蓉跪伏在一片血泊中,地上满是碎瓷,贾珍面色潮红,却全身颤栗的扶着椅背站着,厉声骂道:“还敢不承认?王老太医都诊出了你们用毒,还敢抵赖?”
贾蓉顾不得头上流血,砰砰磕头道:“儿子愿和老太医对质,若是儿子果真下了毒,甘愿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只求老爷息怒,儿子这就去再请王老太医回来!”
贾珍随手又抄起一个盘子就要砸下,却被尤氏拦下,哭道:“老爷要打要骂容易,好歹爱惜些身子骨。老爷如今正是壮年,平日里也无灾无痛,就算这会儿子有些不适,想来养养就好了,何苦气坏了身子骨?”
却不想,尤氏不提他正在壮年,素日里无灾无病还好,这一提,就让贾珍想起了这几个月来的不举,和即将终结的人生,也就愈发让他相信,是贾蓉给他下了药。
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里,陡然被暴戾之气充满,他一把推开尤氏,举起扶着的那把紫檀镶理石靠背椅,在尤氏和秦氏的惊叫声中,狠狠砸向了贾蓉!
“砰!”
贾蓉听闻尤氏、秦氏尖叫声就连忙双手环抱住头部趴在地上,也幸好如此,才躲过了要害。
可这一下到底还是砸狠了,落在拱起的背上,贾蓉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被一背椅砸倒在地,抽出了两下昏死过去。
这可是紫檀实木还镶大理石的椅子啊……
而贾蓉昏倒过去后,贾珍站在那里,许是用力过度,摇晃了两下,似乎还想再打,可是眼睛一翻,仰头栽倒,亦是昏迷了过去。
这等情形,尤氏、秦氏骇个半死,哪里敢自专,连郎中都不敢请,先让婆子将屋子里的丫鬟媳妇通通看住,又打发人往西府报信。
东府的天,要塌了!
……
盐院衙门,偏厅。
林如海面色有些阴沉的看着对面的齐太忠,淡淡道:“齐老太爷,蔷儿自齐园而出,一刻未停,甚至在关东街临时改道,就这样,也能被人伏杀。在这扬州府,能做到这一点的,有几家?”
齐太忠看着林如海,轻叹一声,缓缓道:“林盐院,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三日之内,动手的人,都会被带到盐院衙门前,由林盐院你来处置。现在重要的是,那位良臣小友,究竟伤的如何?老夫带来了扬州最好的郎中,最好的名药,可否让他们去看看良臣小友?”
林如海沉吟稍许,淡淡道:“两位太医已经看过,已无性命之忧了。齐老太爷就不必去了,让齐公子去看一眼罢。”
齐太忠闻言,自无不可,与身边的齐筠点了点头,齐筠便随王管家往小书房而去。
带齐筠走后,齐太忠“欸”了苦笑了声,摇头道:“林盐院哪,你这弟子,真是个小猢狲啊。若非老夫可以确定,今日事是有蠢货动的手,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他自己安排的戏码了。这个小家伙,当真好大的运道!”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今日若非他运气好,身边有得力人相护,蔷儿今日难以幸免。如此算来,的确是好运道。”
齐太忠对林如海的态度并不是很上心,轻笑了声,道:“林盐院,真正想做大事,哪个不经历九死一生?莫说老夫这一生遭遇的伏杀刺杀下毒放火不下百次,就是你,难道少过?不经历这样的磨砺,是成不了大事的。有气运的人,天命所钟之人,自然能化险为夷。果真没有造化的,也只能认命。林盐院,你且说说看,那小猢狲,这次还想要些什么?”
林如海看了齐太忠一眼,没有开口。
不是不好意思,到了他这个位置的人,其实都明白,只有赤果果的利益才是真实的。
君不见朝堂之上,为了一个官位,撕破脸皮直接人身攻击者比比皆是。
越到高位,越明白虚荣脸面才是最没用的。
他不开口,只是因为他真不知道贾蔷想要什么……
齐太忠仔细审视了林如海片刻后,哑然失笑道:“老夫一直以为,良臣小友是盐院大人在教诲着,没想到,竟是他自己的主意,啧,后生可畏啊。也罢,就且等等,看看那小子,能开出什么价码。”
林如海看着在他面前挥洒自如,甚至有些倚老卖老的齐太忠,忽地笑了下,淡淡道:“今日事,应该不是齐家二爷所为,若是齐家二爷所为,蔷儿不可能活着回来。也不会是齐家大爷,以你老人家的手段,既然决定废黜他,就不会给他一丝翻浪的机会。这般看来,应该是齐家三爷的手段吧?空有这么大可调度的势力,做出了这么粗糙的活儿,除了濡慕风雅虚荣的齐三爷,想来不会有第二人。”
林如海能在扬州府坐镇十三载,几经风波,将八大盐商除了齐家之外三度洗牌,也意味着至少经过三波盐商背后权贵的惨烈攻击,仍能屹立不倒,若说他是个简单角色,谁能相信?
这种事,怎能瞒得过他?
若林如海是个简单角色,齐太忠也不会亲自上门了。
真当齐太忠这么好说话,任凭贾蔷开条件?
齐太忠对林如海的话不置可否,他当然不会愚蠢的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什么,因为他那个蠢儿子做的破绽太大。
不过也幸好破绽太大,不然,齐家就算不因为覆灭,也必然难逃厄运。
齐太忠看着林如海,叹道:“林盐院……罢了,老夫托大,喊你一声如海老弟罢。如海老弟,齐家与盐院衙门,是真心合作的,内中或有瑕疵,但于大节无碍。盐政改制,齐家支持盐院衙门的力度如何,如海老弟你心知肚明。若齐家果真怀有歹意,齐家自然落不得一个好下场,可这一会儿,怕是两边还在打生打死,甚至已经鱼死网破。所以,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绝不符合齐家的期望。老夫可保证,扬州府再不会出现这等事。而林小友,也会得到幕后之人的赔偿。所以,还是先以大局为重吧。”
林如海闻言,沉默稍许后,淡淡道:“且看蔷儿自己如何抉择。”
当年,他因大局为重,曾经妥协过一回,却是今生最悔恨之事。
如今,他怎还会让往日重现!
……
小书房,西厢。
齐筠哭笑不得的看着床榻上的贾蔷,道:“良臣,姜汁黄和失血蜡黄还是有区别了,另外,良臣老弟虽喘息不匀,但气息强健,尾息并无孱弱之像。再者,良臣你眸光看似涣散,实则内里有神……这些寻常人自然看不出来,可我二叔手下能人辈出,从我十岁起,这些名堂我就学的滚瓜烂熟了。你这……”
贾蔷并无所动,只是眼眸不再涣散,躺在床榻上冷冷凝视着齐筠,缓缓道:“齐筠,若非我身边人拼死相护,今日我必死无疑。我很难想得出,扬州府除了齐家的某个人外,还有什么人能瞒过你齐家的耳目,在我临时拐入的小巷内狙杀于我。现在我躺在这大难不死,是用来让你展现你优秀少年教育的么?”
齐筠闻言一滞,面上笑容敛去,看着贾蔷道:“良臣,此事与我们无关。你从齐园出来,发生这样的事,祖父和我都很愤怒,也很担心,所以得闻消息后,第一时间来看望你……”
贾蔷缓缓抬起手来,止住齐筠开口,道:“告诉你家老太爷,我需要一个能在军机处里说话的声音……”
齐筠闻言简直气笑,道:“你是不是疯了?我家不过是盐商,你以为我们能控制得了军机大臣?!良臣,你在想什么呢?”
贾蔷垂下眼帘,轻声道:“德昂兄,你就将我的话,告诉你祖父就好。齐家的确不可能控制一个军机大臣,却可与一位军机大臣有交情。另外,以免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白、沈、周、吴四家留下的那些人手,我都要了,麻烦齐家列好名单送来。若不然,下次再有人伏杀于我,我未必还有今日的好运。”
齐筠面色淡漠的看着贾蔷,问道:“若是,齐家做不到你的要求,不知良臣你又准备如何?”
贾蔷轻笑了声,抬起眼帘看向齐筠,正色道:“准备如何?如果这是齐家的回应,眼下我什么都不准备做,真的。该合作的合作,该来往的来往。”
齐筠看着贾蔷那张俊秀的不像话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心里却感到一阵阵的发寒。
眼下不准备做什么,那就是记在心里,来日方长么?
想起他祖父初闻惊讯时震怒的情形,齐筠心里又是一叹,眼前这个年岁比他还小的少年俊杰,经过此事后,怕是真的要积聚一方势力的底蕴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丑闻
神京西城,宁国府。
宁安堂。
贾母、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儿等在家的贾家大人,全都聚集在此。
一个个面色凝重,眼神骇然甚至惊恐。
贾珍昏死在床榻上,贾蓉也人事不知的躺在一张软榻上,嘴角不时的溢出一股血沫。
让人见之生寒。
尤氏、秦氏早已哭成泪人,跪在地上将事情经过发生了遍。
尤氏还好,秦氏则脸色煞白,万念俱灰的跪在那。
贾母老脸亦是苍白,看着出气多进气少还是昏迷不醒的贾蓉,手重重拍在椅臂上,骂道:“还不快去请太医!素日里不去理会你们,不意竟闹到这个田地,这起子忤逆人伦的畜生,这起子忤逆人伦的畜生,你们怎敢如此,你们怎敢如此!”
尤氏哭道:“老祖宗,已经打发人去请了。只是没敢请太医,就怕人家问起来,不知该怎么答话啊!”
这等丑闻,一旦传出去,以子弑父,还是下毒,贾蓉固然要受凌迟处死之刑不说,其他人也没一个能落得好下场的。
就是贾家,也要蒙上无尽的耻辱!
外人谈起贾家来,第一个要提的,便是以子弑父的名声。
不要小看这个名声,足以让贾家迎风臭十里!
往后,谁家还愿与一个这样门风的人家结亲?
谁又愿与一个出了这样事的人家来往?
往后退三百年,都没人愿意。
眼下众人还并不以为贾珍的病就到了不可治的地步,只当他病的厉害,又气的闭过气去。
所以,头一桩事想的,就是如何掩盖过此事去……
贾母老泪落下,骂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蓉儿这个畜生,怎会干下这等事来?”
贾赦闷了半晌,似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先看了眼已经昏死过去没半点气息的贾珍,再看向胸口还起伏着的贾蓉,怒声骂道:“这个忤逆不孝的畜生,合该打死!”
倒是贾政,拿着王老太医开的方子看了半晌,皱眉道:“从方子来看,不曾看出有中毒之症哪。且观珍哥儿面相,面色发红,不见黑紫骇人之色,不是中毒的迹象啊……”
尤氏忙道:“老太医也不曾说过有中毒之症,且蓉儿挨打时,曾说过愿和老太医对质,若老太医果真说老爷中了毒,他甘愿领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之刑!”
贾政恍然,自以为明白过来,扼腕叹息道:“必是珍哥儿高烧烧糊涂了神思,这才生了误会。可怜蓉儿被打狠了,竟不知小杖受大杖走的道理。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让高堂生忧,岂不也成了不孝之罪?罢罢,还是速速再去请王老太医来,先看珍哥儿吧,等养好病了再说其他……”
众人闻言,隐隐心累。
不过也觉得有道理,贾珍怎么看都不像是中毒的症状。
而且眼下看着满面通红,应该是风寒严重了……
“罢了!”
贾母摆手道:“人家刚走,再劳人走一遭,也是有春秋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再者,老供奉素来给宫里瞧病,咱们这样的人家,劳烦一两回,人家看在过往的面子上不好推辞,却不好果真拿人不当回事。换个名医来瞧瞧罢,要快,珍哥儿这里,看着像不大稳妥了,耽搁不起。尤氏,再派人往城外去,把你们太爷请回来。好端端的遭此难,怕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好让他派上用场。我们也别在这添乱了,回去等着吧,有什么信儿,速速送来。”
说罢,又对凤姐儿道:“你留在这里照看着,大老爷在前面,你在后面,再看看族里哪个稳妥些,喊来帮忙出力。你管好府上的人,这个时候谁敢浑嘴乱说,直接打死!哪个不服,让他们来寻我!”
吩咐罢,带着贾政、王夫人、李纨并一干大小媳妇、丫头、婆子们浩浩荡荡离去,回了荣府。
贾赦没甚话说,往前面坐镇,派人催促名医郎中去了。
东府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也没心思去找小老婆陪吃酒了。
却说后宅内,凤姐儿见尤氏忙成一团,一会儿打发人去城外寻贾敬,一会儿又连番使人到前面看郎中何时来,还要教训宁安堂里伺候的媳妇、丫头们不可多嘴,又把前来哭闹的贾珍的一干妾室骂走……
若是往日里,她早就上前跟着凑热闹了,只是今日却不行。
凤姐儿来到隐隐被尤氏和东府管事婆媳孤立起来的秦可卿跟前,见她素面朝天仍旧我见犹怜的国色容貌,心里叹息了声红颜祸水,然后拉着她往旁边耳房坐下后,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又闹出下毒的勾当来?若果真有事,你万万提前同我说,不然等你们府太爷回来了……蓉儿未必有事,他到底一根独苗,可你……连我都听说过冰糖莲子羹的典故,你……”
秦可卿闻言,身子几乎都坐不稳了,摇晃了几下,一把抓住床纱后,才泪如雨下,内心几乎崩溃。
凤姐儿见她如此,心下也是一沉,压低声音问道:“难道谣言是真的,你果真被你公公……”
若非这会儿贾珍看着骇人又昏迷不醒,王熙凤决计不会问的这样直白。
但这会儿,她反倒想趁着这机会,诈秦氏一诈。
倒无恶意,只是女人的心思……总是多些好奇之心。
秦可卿心里冰凉,身为豪门媳妇,荣华富贵是有的,她也曾虚荣过,可此刻,却真真觉得生不如死。
她不是糊涂人,知道此事必不会大张旗鼓传扬出去,否则贾家如何做人?
但是,内里一定会有人背锅。
只看尤氏和家里丫头媳妇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就知道会是谁来承担后果了。
贾珍在时,尤氏对她还能虚与委蛇,面上过的去。
但同为女人,秦可卿知道,尤氏对贾珍是有怨的,却不敢有恨。
可对她,必是恨不能抓破她这张脸。
贾珍若果真没了,就凭婆媳身份,秦可卿都不觉得,她能活过二年去。
一个婆婆想收拾媳妇,根本不用下阴招,只站规矩一样,就能生生站死人……
念及此,秦可卿心如刀割,见熙凤还能如此待她,就心碎道:“婶婶,我并不曾做过恶事,也不曾,失了妇道。每一碗莲子羹里,蓉儿都让放了……都让放了倒枪散……”
凤姐儿闻言唬了一跳,丹凤眼中满是骇然之色,颤声道:“你们……你们果真下了……”
秦可卿忙道:“并不是毒,并不是毒,只是……只是让男人不能……不能……”
凤姐儿也是过来人,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了,俏脸一红,心中啐了口后,看向秦可卿道:“若果真如此……我明白了,必是老太医瞧出了端倪,你公公知道后,才下狠手打了蓉儿。唉!”
说完一声长叹,纵是如此,贾家人也一定认为是秦氏不守妇道,勾引贾珍,才酿成如此大祸。
这个世道,但凡发生这样的事,罪责必定是在女人身上,绝无第二种可能。
顿了顿,她又问道:“那你公公,到底怎么病了的?好端端的,前几天还在商议各家请酒的名单,不可重复了,庄子送来野物儿,还亲自带了些去给老太太,看着也还好,怎么才二三天功夫不见,就到这个地步了?”
秦可卿连连摇头道:“婶婶,这我真不知道。许是前两天吃酒着了凉,染了风寒……自从蔷哥儿出府后,他就事事不顺,常吃酒大醉,打人骂人……”
凤姐儿闻言,无奈摇头,却忽地笑道:“可惜了,蔷儿不在京,不然宁国正派玄孙里,属他这一支最近,可以进来料理事情。若是让你那不知羞的公公知道,他病倒后蔷儿来管事,非得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即使这一刻,贾家人也没多少会认为贾珍挺不过这一关去。
盖因他平日里素来身强力壮,连风寒着凉头疼发热也极少有过。
眼下虽然看起来凶险,可也不至于一命呜呼……
听凤姐儿提起贾蔷,秦可卿的眼神却是一动。
贾母等人都以为贾珍不会有性命之忧,可秦可卿却知道,这两日请的郎中都说过,此病极凶险。
今日王老太医的态度也模糊的很,说不准就是一个恶症,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
至于贾蓉……
贾珍最后那一椅子砸下去,贾蓉虽然护住了头,可秦可卿就在跟前,分明听到“咔嚓”一声,然后才是贾蓉惨叫昏迷。
那椅子分明就落在胸腰之间,很可能将大椎骨给打折了。
若果真是这般,贾蓉就算不死,怕也要瘫在床上,成为废人。
若是贾蔷回来……
宁府这边已无嫡系血亲,只有贾蔷血脉最近,是正经宁国玄孙,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被接到国公府来养着。
他若能回来,于情与理,都要回府帮忙理事。
到那时……或许,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会庇护她一些,不让她被人生生逼死。
也只有他,才不会畏惧那些长辈大老爷们……
念及此,秦可卿原本幽幽楚楚满是绝望的眼眸中,多少泛起一抹希望的光泽来。
仿佛,在等一位盖世英雄,披甲执戈,救她出这万恶深渊……
……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丧音
扬州府,盐院衙门。
忠林堂。
夜色已深,屋外冰寒,但是忠林堂内却温暖如春。
林如海明显很喜欢这样的环境,看着贾蔷微笑道:“往年此时,都要生受寒意。火盆太躁,熏笼太闷,也太腻,我不喜欢。如今你做的这个好,温热适中,不湿不燥。”
齐家爷孙已经走了,贾蔷身上那些零碎,自然该洗干净的洗干净,该丢掉的丢掉。
他甚至已经探望过之前受了伤的两个护卫,那两个护卫身受重伤,伤及肺腑内脏,虽然已经治疗过,但往后很难再动手。
不过贾蔷并未只给一笔钱财就打发了,而是任命他二人为教头,以后在聚凤岛,和李福一起,为他教出一批好手来。
这样,往后的人生才有活力,而不是守着一堆银子,混吃等死。
等忙完这些后,他才来到忠林堂。
见林如海神态祥和,愈显从容,贾蔷心中也是敬服。
虽然比不得韩半山那老头,一身忠骨,豁出天去,拼得全家性命也要扫尽乾坤万里埃,忠正刚烈,可是林如海经过这么多年宦海生涯的斗争磨砺,又经过妻死子丧,连自己也几乎身死……
这一连串的痛苦际遇,没有打到他,反而让他成了名臣的气象。
举重若轻,从容不迫。
“姑祖丈受用就好……还没问,姑祖丈年后回京,是天子赐宅,还是住在都中老宅?若是老宅的话,可以先让人回去,安装暖气。”
贾蔷笑问道。
林如海摇头笑道:“都中哪里还有老宅……林家血脉单薄,传到我这辈,本支就我一人了。我又不好钱财,也未曾广置仆婢产业,房屋空久了会坏,所以京里的宅子早就卖了。至于回京事宜……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了。不过,多半不用自己置办宅子。”
以他之功勋,以及天子之信重,不赐宅简直说不过去。
闲话罢,林如海看着贾蔷问道:“蔷儿,你要那么多人手做什么?白、沈、周、吴四家留下的人手,多达数百人。这么多人,不说你养得起养不起,你要怎么用?你用来做甚么?”
贾蔷笑了笑,垂下眼帘道:“先生,我平生之志,不在官场,不在经济仕途,也无意权势富贵。但是,生于世间,理当有所作为,不可虚度时日。虽实不耐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但既然以先生为师,而先生又志在为苍生社稷谋福祉,弟子岂能袖手旁观?论正道,弟子当安心读书,步步科举,然后如先生和半山公一般,耗费三十载光阴,为天子牧民,养天下之望,终掌大权。可一来弟子实不愿入此仕途,二来,先生即将面临极残酷的斗争,回京之后,虎狼环绕,弟子若走正途,怕连丁点小忙都帮不上,时间上,着实来不及了……”
听他以师徒弟子相称,林如海轻扬眉尖笑道:“你信不过为师,以为为师护不住你,护不住你姑姑和姨娘?”
贾蔷忙摇头道:“弟子岂敢?只是既然弟子本心不愿入仕途,何不早早跳出来,另辟蹊径,积聚力量,襄助先生?旁的不说,若是先生回京后,能多一些耳目,保证消息畅通,岂不助益良多?”
林如海闻言,缓缓皱眉道:“蔷儿,此路,终究见不得光哪,非正道哪。”
贾蔷笑了笑,道:“这世上,既然有光明大道,就一定有暗中的祟祟小路。究竟是不是正道,还需去看如何去走路。先生不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腐儒,您当比我更明白,很多时候,夜幕下小路的作用,其实更巨大。且不提天家的绣衣卫,就是军中,也有职方司,负责侦查和伏杀。先生,我无意去当藏在暗中做一条见不得光的毒蛇,于阴冷潮湿中,伺机去咬人。我只是想在黑暗中,养几只萤火虫,即可照明前路,又可提前预警。”
这话,当然不全面。
他想养的不会只是几只萤火虫,而是想养几条史前巨鳄,能够护卫他的周全,也能替他办事。
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皇权当然仍是至高无上的,但只是在这片土地上,而且,也只是名义上的。
江南布局基本上已经完成,虽然只是个萌芽,但最多只要三五年时间,这个萌芽就会迅猛扎根生长成为参天巨木。
资本的力量有多大,其实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人性中贪婪的比例有多重。
如果天下间的官皆是韩半山,视金银为粪土,视商贾为毒瘤,那资本其实是没什么力量的。
可惜,这不符合人性。
正常的人性中,贪婪就是个无底洞,这也就意味着,资本的力量几乎无穷尽。
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使得官推磨,也能使得兵将推磨,也能使得绣衣卫推磨,也能使得御林军和天子内卫推磨……
如果不谋求改天换日,不谋求改朝换代,不谋求黎庶社稷万万年……
那么只要有一定的地位,只要手中有钱,再以钱结一张大大的势力网,暗中再养上一批精锐力量,即可及时预警防敌,又可随时打通一条退路,逍遥海外,那么贾蔷如今的布局基本上已经够用了。
不去威胁谁,但谁想威胁他,不用他动手,自有无数利益相关的人,来庇护他。
不过,人生一世,若没这份际遇造化也罢,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再只求藏在暗中逍遥度日,多少有些没出息。
再者,他拜林如海为师,江南能如此快有此格局,全赖盐院衙门势力,受人恩惠太多,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如海回京后,独身在狼窝里被群狼围攻,而无动于衷。
所以,他眼下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林如海似恍然,道:“所以,你向齐太忠要军机大臣的人情,莫非蔷儿以为,齐太忠的人情,能命令指派一个军机大臣,当朝相国?”
贾蔷笑道:“哪里敢妄想去命令指派,能有机会影响一二,就很不错了。关键时候,能说上一句话,就足矣。齐太忠不傻,如今军机处的那几人,能留满三年者都不多,眼下不用,他再留下去真的要留废了。不如拿来卖个好价钱……”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片刻后,还是有些压抑的看着贾蔷,肃穆道:“蔷儿,非我顽固不化,只是此路,绝非正道!我不是说这条道不能成事,而是担心你为这种邪道所引诱,以为这等歪魔邪道可以为所欲为,到最后,你只能自取灭亡!”
贾蔷轻声道:“先生放心,所谓歪魔邪道,应该是白家那样,靠私下杀手,灭敌满门而获利。弟子再愚蠢无知,也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铁血手段会有,但只为了防范白家和齐家今日那样的事。我可以向先生起誓,绝不会愚不可及,动用这等手段,来灭杀斗争之敌。因为我明白,没有人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这样做只会自寻死路。先生,弟子对金银没兴趣,对权势也不动心,若非还想做点事,寻个竹林建了小楼,和一家人一起安静生活,才是我的愿望。但弟子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面对这个世道,所以想在做事前,先获得自保的手段。”
林如海一生阅人无数,也听过无数异想天开的言谈,但他从未见过贾蔷这样的少年郎,怀有这般想法。
关键是,别人的天马行空都是虚谈,都是扯淡。
可贾蔷……他做在前,说在后。
这就让林如海很感到几分压力了,他不是没想过,劝说贾蔷放弃这条道路,告诉贾蔷,他不需要一个少年弟子的帮助。
可是,他和韩半山刚刚才利用过……
而且回京之后,许多事或许仍少不得贾蔷这个太上皇钦点良臣的招牌。
再者,似贾蔷这样的少年郎,又岂会轻易其志?
贾蔷告辞离去许久后,林如海仍坐在椅子上,直到梅姨娘前来劝他歇息时,才缓缓一叹。
他是儒臣,本该最见不得这种不见天日的阴私诡诈之路。
堂堂大道不走,居然选这种路?
只是……
扬州府十三载,今日再闻此言,林如海心中唯有震撼和悔恨。
若当初,他亦有此心,独子又怎会无故落水早夭?
爱妻又怎会郁郁而终啊……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交通成和,万物化生。
罢,罢……
回京后,他多看顾着些,不让贾蔷走上错路便是。
……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贾母看着自东府回来的王熙凤,问道:“可闹清楚了,西边儿到底怎么回事?”
王熙凤便将贾蓉指使秦可卿给贾珍下倒枪散的事说了遍,不过倒没提“倒枪散”之名,而是说下了些清心寡欲的药,因被王老太医点出,这才大怒。
贾母闻言怄个半死,气骂道:“打我进贾家当孙媳妇起,到如今有了孙媳妇,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这样的混帐事!按理说,这起子混帐东西,合该打死!只是,眼下不是闹大的时候哪。”
王夫人亦是皱紧眉头,看向凤姐儿。
她素少言语,只问道:“可稳妥了?”
王熙凤忙笑道:“刚一闹开,尤大嫂子就让人把房里的丫头媳妇都看了起来,不准和人见面,必不会乱嚼舌根子。”
贾母、王夫人闻言,面色稍缓,王夫人慢声道:“尤氏,还不错。”
贾母却不大喜欢,总觉得和熙凤比,尤氏身上带着小家子气,自家爷们儿闹成那般,也不敢多言语一声,让人瞧不上眼。
当然,她也明白尤氏不易,出身寒薄,母族不壮,又身为续弦,没个一儿半女,说话自然难硬气。
可即便知道这些,贾母也不大喜欢她。
这会儿听闻王夫人之言,也只略略点头,又问凤姐儿道:“珍哥儿和蓉儿如何了?都这么老半天了,也没点动静传来。”
王熙凤摇头道:“我过来时,看过几番郎中,也没个准信儿,这会儿还在忙碌着……应该没事,珍大哥素来健壮,染点风寒看着唬人,多半不会有事。就是可怜蓉儿挨的那一下挨狠了,好在尤大嫂子她们都说蓉儿机灵,避开了脑袋,再者珍大哥哥当时也没多大力气,想来应该打不坏。没见城外的大老爷得了信儿后,连回都不愿回……”
凤姐儿说笑话音还未落,忽地,就听到二门处的云板,连响四声。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一双双眼里浮现出震惊恐怖之色来。
所谓神三鬼四,二门云板敲响四声,这是丧音啊!!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孝子
宁国府,宁安堂。
彼时贾代儒带领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琮、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衡、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都来了。
一个个面色震惊骇然的看着堂正中静静躺着的那具尸身。
没人敢相信,素来身强体壮的贾珍,从未听说过有何恶疾,就这样突然暴毙而亡。
只是宗人府已经带仵作前来验过,排除毒杀和他人所杀。
之后的事,就有贾家自己处置了。
明堂之上,哭声震天。
因东府暂无主事人,神京城门封闭,贾敬一时也进不来,便暂由贾赦主事。
他先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
又请来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
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孽醮。
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可诸般事安置妥当,却发现差了一极重要的人,若无此人,谈何丧礼?
那便是孝子。
贾珍自有嫡子,只是这嫡子如今虽保住了性命,却仍在昏迷中。
而且,据数位名医说,便是养好了伤,以后能不能下床,也是未定之数。
因为贾珍那一椅子,应该打断了脊椎大骨……
若果真如此,贾蓉虽为嫡子,贾珍亡后,到底能不能继承这宁国府的家业都不好说。
不过这些自有贾敬明日回府后来做主,眼下贾赦要做的,只是给贾珍选出一个临时的孝子来。
贾代儒捋着白须缓缓道:“宁国之后,以嫡所出,并无许多,长房血脉凋零啊……如今宁国正派玄孙,除却蓉哥儿,便只有贾蔷、贾菖和贾菱三人。贾菖已过四旬,比亡人年岁还高,不合适当孝子。贾蔷又不在京,便只有贾菱了。”
此言一出,一个二十来许的年轻人,几乎掩饰不住眼中的狂喜,忙站出来,跪地道:“珍大伯素来最疼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和刀绞一样,能为珍大伯做回孝子,便是死也心甘了。”
这份巴结模样,让人不大喜欢。
贾家人虽无长谋远智,可谁又不是傻子,怎看不出贾菱的小心思。
只是眼下,似乎也只能让此人出头了。
……
翌日清晨。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看着送上来的密折,眉头皱起,有些意外道:“贾珍死了?”
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躬身答道:“万岁爷,昨晚亥时末刻没的。宗人府已经派人带着仵作去验过,并非他杀,是得了疾症暴毙而亡。太医院王老院判那里,也得了答复,虽不知怎么得的疾症,但应该不是有人作恶。不过……”
隆安帝面色肃然,问道:“不过什么?”
他天性多疑,从不相信一个人好端端的会突然暴毙。
戴权忙答道:“不过贾珍临死前,曾和他的独子贾蓉发生过冲突,大声喊道,是贾蓉给他下了毒。这一点,太医院王院判那里得到的回应是,不是毒,是清心散。就是,让人清心寡欲的。”
隆安帝奇道:“贾蓉给他老子下清心散?这又是为甚么?”
戴权迟疑了下,不过看到隆安帝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唬了一跳,忙道:“许是因为贾珍总叫他的儿媳妇,也就是贾蓉的妻子秦氏,单独相处,给她画水墨丹青。还总让秦氏给他煮冰糖莲子羹,贾蓉担心……担心他老子扒灰,所以就让秦氏,在冰糖莲子羹里下了清心散。贾珍知道后,当场拿椅子砸坏了贾蓉,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据说伤势极重,就算好过来,怕也只能瘫在床上了。”
隆安帝闻言大怒,一拍御案骂道:“这起子枉顾人伦的畜生!”
他正要抬举贾家,想拉拢开国功臣,分化元平功臣的军权,旨意都拟好了,没想到又出了这茬子事。
元平功臣当然是忠于大燕的,也忠于天家。
可他们效忠的对象,却是太上皇。
太上皇传位于他后,虽百事不理,可只出宫一次,就造成偌大风波。
原因何在?
除了满朝景初旧臣外,最重要的就是,大燕军权,依旧牢牢在其手中。
尽管隆安帝也不信他的皇位还会在动摇,可天子本就是世上最没安全感的人,若不手握足够自保的军权,他连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贾珍死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可是,贾家出了这样的事,却拖延了他抬举贾家,进而布局军权的步伐,岂能让他不怒?
正这时,忽地养心殿外,有大太监夏守忠急急进来,手中捧着一密封漆盒,进殿后跪地道:“万岁爷,扬州府送来紧急密折。”
隆安帝闻言,眸光一凝,戴权上前,似笑非笑的看了夏守忠一眼后,接过漆盒,仔细打量了一遍,见盖印封条无损缺,对隆安帝点了点头,随后方打开漆盒,拿出密折来交给隆安帝。
隆安帝展开密折看起,脸上拧起的眉头居然渐渐舒缓开来,待看到最后的数字后,竟大笑三声,连夸三句:“办得好!办得好!办得好啊!”
不过最后,目光凝在一个人名上,若有所思起来,过了稍许后,忽然看向戴权问道:“你方才说那贾珍之子贾蓉,如何了?”
戴权忙道:“回主子的话,贾珍之子贾蓉被贾珍打断脊椎骨,眼下性命虽保住了,可仍昏迷不醒,且就算醒来,恐怕也只能瘫在床上。”
隆安帝不置可否的“唔”了声,缓缓道:“朕记得,贾蔷,似也是宁国公贾演的正派玄孙吧?”
戴权忙道:“正是如此,不过,如今贾蔷不在都中,贾家已经指派了另一位先宁国公玄孙贾菱,为贾珍孝子。”
隆安帝闻言,冷笑了声,虽未再多言,细眸中却是眸光闪烁。
世勋承嗣,岂是贾家想指谁就是谁的?
笑话!
……
扬州府,盐院衙门。
一早,小书房内贾蔷用着早饭,见香菱一张白里透红的俏脸上水润水润的,笑了笑。
香菱见贾蔷看着自己,登时羞的不敢抬眼,埋头扒饭。
昨夜她因惊惧哭的停不下来,虽贾蔷百般哄劝也无用,蔷二爷便果真用了强,强势止泪。
想起昨夜她如八爪鱼般抱了贾蔷一宿,这会儿只回想一下,就觉得身子软的提不起力道来……
吃完饭,香菱就赶紧收拾了碗筷,在贾蔷的笑声中如小兔子般逃走了。
不过香菱走了没一会儿,贾蔷就迎来了两个意外的客人……
“李叔、孙姨,你们这是有事?”
贾蔷起身,让二人落座后,李福看了看手里的拐杖,心里一叹,看着贾蔷道:“昨儿乱哄哄的,我们想来看看,也不让出门。这会儿瞧着,你也不像有事……”
贾蔷笑了笑,道:“没什么事,运气好,逃脱了。”
李福闻言叹息一声,缓缓道:“是啊,运气好,逃脱了,可运气不好,又当如何?我老了,也废了,做不得许多。好在,你孙姨娘身手还在,尤其是被人堵截的时候,她的暗器,能助你脱困。而且,你孙姨娘耳朵好使,周围有人埋伏,她都能听出来。往后,让她跟你身边吧。”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笑道:“不用不用,你二位都上了年纪有了春秋,能在聚凤岛上帮我培养一批好手,就已经帮助良多了。怎还好拆散二老,让孙姨娘来保护我?不是客气话,也不是生分外道,当真不需如此。”
李福沉默稍许,道:“五年,你孙姨娘保护你五年,就回来。非独为你,你若有个好歹,金沙帮也难逃灭顶之灾。婧儿,下半辈子也活不好。”
孙姨娘笑道:“莫要小瞧我,昨日若是我在,十丈之内谁敢围你都得死。”
说着,轻轻抬手捋了捋鬓间乱发,看似极寻常的动作,可贾蔷却听到一阵“咄咄咄”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他骇然看向周围……什么也没看到。
然后就见孙姨娘上前,在窗栏、几案,椅子、门框等处,拔出一大把五寸长短的绣花针来……
贾蔷眨了眨眼,真诚的看着孙姨娘问道:“孙姨,不知你这门手艺,有没有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的规矩?不过论起来,如今我也不算是外人……”
孙姨娘好笑道:“怪道当家的总说你鬼精鬼精的,见到好处就成这样了?我这手艺倒没什么不能传的,只是我打五岁起双手开始泡药酒,泡的骨头粗壮,又在手指上挂铁疙瘩坠着绣花,绣了十年,直到最后绣成一幅百鸟朝凤图,图上的鸟儿纤毫毕现,一丝一毫都乱不得,最后,又练了五年的暗器手法,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若想学,我可以教。”
贾蔷笑了笑,拱手道:“孙姨说笑了,我还是习惯用脑子来解决难题,武侠风不大习惯,此事永不再提就是。不过,我也果真不需要孙姨天天护着。你老若有什么真传弟子,倒是可以借我用用。也不让她们去干什么脏活危险的活,每次我出门时,帮忙赶个车就好。”
孙姨娘闻言,想了想道:“倒有两个,虽学得不精,却也有我六成的手艺。只是手上灵巧,心眼儿却实诚,若是跟了你,你得多看顾着些。”
贾蔷笑道:“这是自然!孙姨和李叔,就好生在聚凤岛上,安享清福就是。”
李福沉闷了许久,最后问道:“婧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贾蔷闻言,眼睛微眯道:“快了,就快了。不过,她是去办私密事的,往后你二老,却不可同外人说起此事……”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怎及你好看
隆安五年,腊月二十三。
小年。
冬雪初晴。
扬州府盐院衙门,西路院。
后乐轩。
熏笼旁,贾蔷披着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手里的卷宗。
齐家一共送来了六百四十三人的名单,包括姓名、住址、家人以及所长。
刨去半数的杀手,剩下的三百余人里,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孩子。有男有女,有僧有道有尼姑,自然也少不了书生,甚至还是有功名的书生。
所擅长的,同样五花八门。
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见不得光的谋人手段。
这些“人才”,若是想靠自家从零开始培养,没有十年二十年光景,根本难以大用。
如今人才都是现成的,可是……
还缺少一个能整合这些人的大总管,不然,只能是一盘散沙。
高隆、商卓都非此道中人,护卫有余,统帅不足。
铁头、柱子如今都安排在聚凤岛上,他二人本就在水路上护航十来年,最擅长此道,日后便负责从江南到京城的水路周全。
二人目前正在和李福的生死之交,号称浪里白条张顺一道,不断买船寻水手,以便日后将源源不断的南货和人手运往都中。
譬如,卷宗上记录的这些人才的家眷。
可除了这几人外,贾蔷夹带里实在无人可用……
不对,他也不是没人可用。
贾蔷忽地想到了一人,李婧!!
这位金沙帮的少帮主,在李福病重的那几年里,独自承担了莫大的压力,磨砺了几年,已经能当大任。
并且,她是他的房里人,足以信任!
不过,只她一人,显然很难镇压住这么多出身三教九流的恶人。
有家眷在,是一重保险。
打得过他们,是第二重保险。
但仅凭这两重,未必会让那些人归心。
贾蔷认为,他还是需要一个资格足够老的老江湖,让那些人心服口服,才能真正用得好他们。
念及此,他忽然“啧”了声,眼睛先是猛地一亮,随即又有些后悔的眯了眯眼。
蠢了!
先前婉拒孙姨娘婉拒的太快了,这位千手观音不正是他所需要的老江湖吗?
凭借一手无人能敌的暗器,孙姨娘在江湖中属于顶尖高手的层次。
这倒是其次,关键是她这二三十年来,一直做的事,即便是江湖绿林同道们,也无不心敬诚服,每每往孙姨娘的青楼里捐银子,多少是份心意。
虽然大多数绿林江湖都只拿“道义”二字当遮羞布,就好比朝堂上的官儿,都拿“忠孝”二字当至高信义一样,通常如同放屁。
可果真有人做到了,且一做就是二三十年,这样的人,大家终究还是敬服的。
所以,由孙姨娘来当这个头子,一定能让他们心服。
况且,除了孙姨娘,旁人来做此事,贾蔷还未必能放心。
孙姨娘无儿无女,一生心血都在那座名叫富贵楼的青楼里,收养了成百上千的弃婴、丑女。
如今由贾蔷来接济富贵楼,并给楼里的人寻找正经活计,足够她们靠自己之力谋生。
孙姨娘则忙着照顾李福,显然,后半生的生活就是和李福过了。
这样的背景,他信得过,也好掌控。
只是若这样的话……
聚凤岛上又该怎么办?
齐家还不明白聚凤岛意味着什么,林如海也不明白,但贾蔷自己明白。
不提火锅底料和制冰的硝石会在岛上提纯,只织染的染料在此配置,就足以让这个区区三百亩方圆的小岛,价值亿万。
若无足够强大的守护力量,贾蔷根本不放心。
官面上他不担心,有林如海在,有韩半山在,甚至有薛家皇商的牌子在,扬州府衙根本没可能对聚凤岛下手。
就怕那些不走寻常路的人,所以,岛上的防卫手段一定要达到极高的水平。
孙姨娘确实走不开……
一边是行动力量,一边是财源命脉,孰轻孰重贾蔷自己都不好说,但总得来说,没有银子,万事皆休,终究还是财源之地更重要。
“唉……”
念及此,贾蔷轻轻一叹,皱起眉头,看着不远处池沼附近的湘竹林,怔怔出神。
也不知,小婧那边如何了。
早点除去祸根,宁府那边,等到贾蓉当家,以他和贾蓉的交情,说不定还能借点力……
不过也不好说,前身和贾蓉交情深厚,是因为在贾珍淫威之下,贾蓉不得不和他抱团。
可是等头顶上的巨石没了,贾蓉会怎样,还真不一定。
要知道,前身和秦氏……
当然,还谈不上什么奸情,但前身风流俊俏,惯会在女人身上做戏,眉眼间单方面输情,还是有的。
秦氏当然没什么回应,除了羞涩以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就是。
但这个不拒绝,在当下世道来说,就已经意味着很多了。
若非如此,宁府里也传不出“养小叔子”的谣言来……
贾蓉,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贾蔷不信,贾蓉心里会毫无芥蒂……
不过,无论怎样,换个人执掌东府,总比贾珍那畜生强百倍。
就是不知道,是否从贾珍这不要脸的手里救了秦氏,来得及来不及……
摇了摇头,贾蔷哂然一笑。
他似乎有些一厢情愿了,人家未必愿意让他去救。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这两句判词,写尽可卿一生。
她是为情而活,因情而淫,最后又为淫而死。
或许在秦氏看来,她死得其所也未可知,何须人救?
至于记忆里,秦氏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那妩媚多情蕴着无限温柔的绝世风情……
那并不属于他这样的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呸!不知羞,怎笑成这个模样?”
忽地,耳边传来了一阵笑啐声,让贾蔷从自我批评中回过神来,就见面前站着一穿着瑶红色攒心海棠服,流云鬓间插一白玉捻珠步摇的女孩子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似氤氲晨露的星眸里,满满都是取笑。
贾蔷也不起身,将手中的卷宗合起放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笑道:“不是说齐家那位太夫人又来了么?林姑姑怎有空闲过来?”
黛玉闻言冷笑一声,道:“齐家太夫人来了,还是带着她家三姑娘。不过这一回,那位太夫人倒没问你什么,可是她家三姑娘却总是问你。齐家老太爷似乎又变卦了,不大想送这位齐家三小姐进宫受罪了!蔷哥儿,我看她家怕是相中你了呢,你可别太得意!”
贾蔷哼了声,扬了扬眉尖道:“齐家相中我我就得意?相中我的人多了去了,还用我得意?一个个竟想美事!”
“噗嗤!”
黛玉闻言绷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恼道:“愈发不知羞,厚面皮!”
见贾蔷只是呵呵一笑,也不回应,黛玉反倒没好气上前,瞪了眼跟前这个自我感觉太好的坏人,道:“蔷哥儿,我问你,小婧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她去哪了?”
贾蔷奇道:“你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她了么?没有啊,前几天她还回来了,不过沐浴更衣后又急急出去了,只是忘了跟你请安罢。这个……倒是她的不是了,回头我教训她仔细些。”
“你仔细些!”
黛玉气道:“小婧再怎样也是个姑娘,你就让她成天在外面奔波操劳?她是你的房里人,你怎一点也不心疼她?”
贾蔷闻言,垂下眼帘,轻声笑道:“林姑姑,不同的人,是有的不同的向往和追求的。譬如姑祖丈,心存社稷,希望天下皆安,太平富足,他老人家愿意为了这个目标而奋斗,再苦再累也愿意。再譬如我,想要逍遥度日,想世间美好,希望世间邪恶远离我的亲人,我也愿意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小婧呢,她生于江湖间,长于江湖间。若果真让她和闺阁小姐一样,每日里穿针引线做女红服侍我,她未必快乐。她曾告诉我说,她希望她的人生,能飞跃于江河湖海间,弄潮起浪,自由自在……那我就成全她。有不少人,包括她的父亲,都劝我约束她,但我觉得,没什么比我身边的人过的快乐幸福更重要的事了。”
黛玉闻言,怔了好一阵后,喃喃道:“可是,可是小婧到底是姑娘家,又怎能总是抛头露面……”
贾蔷笑了笑,眺望着后乐轩外一尘不染的天空,道:“无非是被人说笑罢了,可谁又在乎呢?”
这话黛玉如何会信,靠近了些,看着贾蔷的眼睛,问道:“果真不在乎?”
贾蔷嘿嘿一笑道:“背后议论的,只要别被我听到,随他们嚼舌根去。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不过谁敢当面取笑,我就打掉他一嘴牙,让他以后说话都漏风。”
“呸!我就知道你没好话儿!”
黛玉笑着啐了口,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却又温声劝道:“你还是别太孤傲了些,仔细不容于世,看你到时候怎么活!”
贾蔷摇头道:“所谓不容于世,其实只是不容于官场罢了。寻常百姓人家,谁理会这些?平民百姓家里的女子,哪个不抛头露面做饭洗衣?至于不容于官场……我巴不得不进去呢。无官无爵,一身轻松,活的不知道有多好!
你看看宝琴那丫头,比咱们还小,可去过的地方,却比咱们加起来都多。若是当了官,哪里还能乱跑?身上有了爵位,每月初一大朝时,也得按时点卯,不然就是罪过。所以权贵大都被拘在京里,哪里也不敢乱跑,空有一个尊贵的名头,实际上只是被圈禁起来的可怜人罢。
等着罢,三五年后,等姑祖丈度过了难关,一展胸怀抱负后,我就带着香菱和小婧她们四处逛逛。
去看看春日夏风,秋叶冬雪。去见见南水北山,东麓西岭。
林姑姑,你想不想一起去?”
黛玉闻言,心头一颤,垂下眼帘,轻声道:“你们自去就是了,我去不去,又有什么要紧……”
贾蔷呵呵一笑,道:“当然要紧了,这四季春秋,苍山泱水,怎及林姑姑你展颜一笑来得好看?你若不去,山河也将失色几分呢。”
“……”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嫁妆
“蔷儿,你作死!再浑说这样的话,仔细我去告诉爹爹!”
黛玉一张脸晕红似夕阳余晖,自觉脸颊滚烫,眼眸更是抬也不敢抬起,虽是威胁警告,可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似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想走,可一时连走路的气力仿佛也被吓尽了。
贾蔷见之,呵呵笑道:“当着姑祖丈的面我也敢说,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林姑姑本来就好看,还不让人夸了?”
黛玉又气又羞,咬牙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再不理你了。”
贾蔷无奈,点头道:“好好好,日后我再不说林姑姑好看,只说你生的丑,是个大丑鬼……哎哟!”
脑袋上挨了下,再看黛玉阴沉的脸,这才是真生气了。
贾蔷哈哈笑道:“不提这些了,是我的不是……”
黛玉仔细瞧了他一会儿,见他果然老实了,心里放松了些,瞪了贾蔷一眼后,重新落座,瞥见贾蔷悠然自得的模样,又有些气,问道:“你外面的事,可都忙完了没有?我听爹爹和姨娘说,托你的福,扬州盐政进展的顺利,咱们或许会早一些回京。你若是忙不完,可别落下了。”
贾蔷倒没所谓,笑道:“忙不完就暂且留在这里继续忙呗,书已经在雕版了,估计再过几天就能成册。其他的,就看聚凤岛何时完工,我上去转两日,把人手安排妥当,该调试的器具调试好了,也就没多少事了。迟也迟不了多少天……你回去估计还是得住回国公府,姑祖丈陛见完毕,天子多半要赐宅。新宅收拾少说也要半个月光景,老太太也不会放你回去,你和姊妹们好好顽就是了。”
黛玉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你呢,回去后准备做甚么?”
贾蔷乐呵呵道:“西斜街那边的会馆估计也拾掇的差不多了,回去估计要忙一阵,书坊的话,都中也要建起来。其他的,主要还是读书。另外,宫里赐宅后,姑祖丈自然没功夫理会,多半我还要帮姨娘张罗一下。姑祖丈住中堂,林姑姑你住西路院,那我估计就要住东路院了……”
黛玉方才沉静下来的面色,听闻此言后绷不住笑了起来,啐道:“我家还是你家,帮姨娘拾整一番,倒把家也落下了?”
贾蔷“啧”了声,双手环于头下,靠着椅背笑道:“贾珍那王八蛋,把我爹娘留给我的宅子都收回去了,无家可归啊。如今蒙姑祖丈不嫌弃,收我当记名弟子,算了,厚着面皮投靠几年罢。等考中举人功名,有了游学资格后,就出去逛喽。先游遍大燕,北至草原,西至大漠,东至滨海,南至观音山……”
“你且等等,南至观音山,是什么名堂?”
黛玉不解的叫住问道。
贾蔷“嫌弃”的看她一眼,道:“林姑姑也算博览群书的,怎就没听过南海观世音菩萨么?往南走到头,自然就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啊。”
黛玉一张俏脸差点凝固,随即咬牙道:“那你前面的话就不通的很,往西不该到大漠,你该去西天,往西天取经去才是!是了,小婧会武艺,能打能斗还能翻跟头,便是孙行者。傻香菱只听你的话,任劳任怨,可不就是沙悟净?你还缺个猪八戒,就可去西天取真经了!”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刚不就在邀请林姑姑你吗?”
黛玉先是一滞,随即勃然大怒,满面通红,站起身来伸向贾蔷,道:“我把你这烂了嘴的,就知道你又在编排我,今儿我再不能饶你。”
贾蔷哈哈笑着,左支右挡的躲避黛玉要撕他嘴的小手,一边还要防备黛玉突然摔倒在他身上的狗血剧情发生。
他当然无所谓,可黛玉这样的面皮,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怕要半个月不会见他了。
故意挨了几下求饶后,黛玉这才气喘吁吁的放过他。
本来没那样容易,不过,看到有人从西院月亮门那里过来,她才作罢的。
往后退了几步后,对面色讶然的贾蔷没好气道:“还不收拾一下,来人了。”
贾蔷觉得怪怪的,回头看去,就见梅姨娘已过竹桥,笑吟吟的走来,忙站起身来,顺便整理了番衣襟前的皱褶……
却不知,梅姨娘过来后,看着二人的神情,以及黛玉俏脸上尚未平息的晕红,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眼神在二人身上转了圈,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步伐也越来越慢。
黛玉何其聪慧,怎看不出梅姨娘的迟疑和担忧,瞪了贾蔷一眼后,上前告状道:“姨娘,蔷哥儿又欺负我了,这次一定要同爹爹说……”
梅姨娘心里唬了跳,面上不动声色笑问道:“他怎又欺负你了?你可是他姑姑,他敢不恭敬?”
黛玉哼了声,将先前之事说了遍,最后咬牙道:“蔷哥儿也是想瞎了心,他自己才是猪悟能呢,每次用饭都盆吃,还要再添三回饭!”
梅姨娘闻言心道原来如此,她就说,虽这一双小儿女平日里亲近一些,但都是心高气傲守礼之人,断不会乱了礼数。
这会儿知道了原委,对贾蔷嗔笑道:“不许再欺负你姑姑!”又道:“前面来了客,是你琏二叔和江南刘提督家的公子还有江苏巡抚家的二公子来了,老爷身子骨不便待客,让你去代他见见。”
贾蔷闻言,眉尖轻扬,道:“琏二倒能折腾,江南提督刘琦是先荣国旧部,他结交往来也就罢了。江南巡抚赵栋,和贾家有什么关系?”
梅姨娘笑道:“你们贾家的事,你倒来问我?老爷说了,这两家似是被半山公敲打的狠了,让你看着办就是。”
贾蔷哑然失笑,拍了拍额头道:“糊涂了,也罢,我去看看他们。”
黛玉却有些不放心的模样,看着他道:“他们若是无礼,你一人莫要和他们起冲突,可以去寻我爹爹做主。”
贾蔷简直纳闷:“林姑姑到底哪里觉得,我会受欺负?”
黛玉被说破心思,“呸”了声啐道:“谁觉得你会受欺负了?便是受了欺负,也是活该!”
贾蔷哈哈一笑,道:“能和琏二顽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厉害人物?”
有一言却没说出口,其实和贾琏顽在一起很简单,只要有个漂亮老婆就好。
……
神京城,宁国府。
贾敬自城外道观回来后,看着儿子的尸体,再看着依旧昏迷不醒,多半要成废人的孙子,这修道几十年的老道,非但没有醒悟过来,反而以为这是上天助他斩断红尘中的牵绊,彻底大彻大悟,投入修行大道。
每日里和府上的道士们一起诵经做法,只待送灵之后,就立刻出城,准备虔心修练,飞升仙界。
至于这份家业,贾蓉不死,自有他继承。
贾蓉若死,则托付贾母、贾赦、贾政并族中族老,选一可靠子弟承嗣便是。
这荒唐之言,着实让阖族上下都动荡起来。
每日里,不知多少贾族族人,想尽一切办法孝敬贾母、贾赦等人。
贾赦乐在其中,贾政烦不胜烦,贾母除了初时见了一二回后,往后就再不见了。
这几日过的心中郁郁,气色不好的贾母,今日却难得露出了笑脸。
荣庆堂上,王熙凤将一色色礼物摆好,对贾母笑道:“瞧瞧,这外孙女到底没白疼,给你送回年礼来了!”
贾母早先已经看过书信了,笑道:“如今也算经历过一遭事了,可见是长大了,好啊。”
王熙凤气笑道:“比她琏二哥哥还强些,林妹妹都知道往家里送些节礼,琏儿倒连封信也没有。”
贾母宽容些,笑道:“信上不也连了他的名儿?”
王熙凤好笑道:“他的名儿只是点了点,蔷儿才是正经写了又写。谁能想到,蔷儿有这份造化,让姑丈收成了弟子。姑丈是探花郎,教出来的弟子还能有差?咱们家说不得也要出个探花郎了。”
贾母“呸”了声,笑骂道:“净想美事,他也有这份造化?”随即又点了点凤姐儿道:“你莫以为琏儿去了南边,只知道偷鸡摸狗,真正做事的还是他,蔷哥儿才多大点,他能做什么?”
外面的事贾母不清楚也不愿理会,可后宅女人家的事,她真是精道到了极致,一眼就看出王熙凤心里对贾琏在南面毫无作为感到羞恼气愤,她那样刚强的人,结果黛玉来信里,只点了个名,说是年礼一起送的,再无其他。
贾母心里也明白,贾琏必是在南面高乐的不知家在哪了,不过她还是要帮这个大孙子说话。
只是她也有想不到之处,她只以为凤姐儿在恼贾琏不争气,却想不到,王熙凤其实更恼贾琏在南边白走一遭,原预料的好处一点没得到,却成日里顽花弄柳,在黛玉信里只在落款出现了回,到头来人情都没落着。
不过既然贾母点了她,她自然不会再露痕迹,不然惹得老太太不喜,那才得不偿失,因而岔开话题笑道:“老太太,如今姑丈那边后宅里也没个正经当家太太,姑丈回京后必是要高升的,到时候,少不得许多高门要往那边说亲呢。”
贾母闻言,面色一沉,不过随即又舒缓开来,叹息道:“玉儿她娘没了好几年了,你姑丈能一直没再续弦,便是咱们家也说不出什么来。林家祖上也是列侯出身,他又是探花郎,那样清贵。老国公在的时候,最相中这个姑爷了。你姑母无福,总不能让人家一直当老鳏夫吧?说亲,就说亲去罢。”
王熙凤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笑道:“原不该我这个当晚辈的多嘴,只是说亲自然该说亲,可姑母大人留下的嫁妆,咱们是不是要帮林妹妹守好了?我听说,当年老祖宗和国公爷给姑母大人置办的嫁妆,便是宫里的金枝玉叶都未必及得上。果真有新人上门了,那……以后少不得有麻烦事。”
贾母闻言眉头一皱,想呵斥,可又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撕破面皮
神京城,宁国府。
宁安堂。
陡然丧夫成为新寡的尤氏,终究病倒了。
躺在病榻上,已经一日不近水米。
贾珍骤然暴毙,对尤氏来说,的确残酷。
她不过一寒门出身的小家女子,能嫁给贾珍为续弦,成为诰命夫人,国公府的女主子。
不管贾珍如何胡闹,如何不给她脸,可对尤氏来说,贾珍依旧是改变她命运之人。
只要贾珍在,她身上的尊荣就不会少。
可如今贾珍暴毙,不管接下来承爵的人是谁,贾蓉或是别个,她这样出身卑寒的老太太,一生又无所出,是没人放在眼里的。
西府老太太能够享尽富贵,那是因为她为贾家诞下二子一女,承爵人就是她的亲子,且她本身还是保龄侯史家的大小姐,何等尊贵!
尤氏和史老太君完全是两回事,一旦新的承嗣人定下来,即便是贾蓉,都不会孝敬她。
莫说贾蓉,君不见连小惜春,都不曾拿她当正经嫂子对待……
可想而知,往后她的日子会变成怎样。
极大的可能,是在一座小小佛庵内,伴随青灯古佛苦熬一生。
这对今岁才二十五六的尤氏来说,何其残忍!
母早亡,父已死,如今虽有尤老娘在,可这尤老娘却是她爹的续弦,带着两个女儿改嫁进门,和尤氏半点血亲也无。
又无儿无女,连个兄弟手足也无。
世上孤零零一人,岂非孤魂野鬼?
在这等情形下,苦熬了几天的尤氏,如何还扛得住,病倒在床。
“太太,用些粥吧……”
秦氏身为儿媳,婆婆病倒,她不得不在病榻前尽孝。
端着一碗粥,幽幽弱弱的劝道。
尤氏此刻一听这声音,就觉得脑仁疼,恨得她双手紧紧攥起,就怕自己忍不住,一把抓花那张脸。
贱人!
不知羞耻的贱人!
若非是她,府里又怎会出现这样的祸事?
只是,眼下阖府皆是族人在,着实不敢折腾。
但若不出这口气,尤氏怕她还未病死,就先活活怄死。
因此每日里,不是打发秦氏亲自去给贾蓉擦洗,端屎倒尿,就是让秦氏日夜在她跟前站规矩。
短短几天功夫里,秦氏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双腿双脚却肿的吓人。
然而即便如此,秦氏也不曾道过一声苦,除了憔悴之极的脸上,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里,凄苦哀怨之色一天深过一天……
她好似在用这种法子,为自己赎罪。
却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太太,用些粥吧……”
“啪!!”
……
盐院衙门,东路院。
前厅。
贾蔷进来时,贾琏忙和其他两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年轻人站起来。
不过等看到只有贾蔷一人入内后,贾琏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其他两人衙内子弟,脸色也阴沉下来。
他二人又非代表他们自己前来,一人持着江南提督的名帖,一人持着江苏总督的名帖。
除却两江总督外,此二人就代表着江南地界上最高的文武官员。
可是即便如此,林如海居然连面都不露,只打发一个孺子前来见面!
岂有此理!
“蔷哥儿,姑丈大人呢?你出来做甚么?”
贾琏果然又不一样了,在船上被贾蔷硬顶了几回,又被烤肉所诱,和气了一阵。
如今换了地盘,沉浸在江南的花花世界里,又整日里被人各种恭维,再想让他如困在船上时那样,却已是不能了。
这倒也符合世家子弟见风使舵的本性……
贾蔷淡淡看了他一眼后,对两外二人拱手道:“家师大病初愈,都中奉天子命前来的太医有过医嘱,暂见不得外客,还望二位包涵。”
此二人,一为江南提督刘祥之子刘琦,一为江苏巡抚赵栋之子赵阳。
在江南地界,几乎都是可以平趟的得意公子。
不管去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大礼相待。
何曾受过这等怠慢?
刘祥因贾蔷是贾家人,尚能暂且忍耐,可赵阳却勃然大怒,沉声道:“两江总督至,就能见得。我等前来,就见不得了?这京里的太医,莫非也看碟下菜?”
贾蔷微微皱眉道:“半山公前来,是奉旨前来,先生即便拖着病体,也要应承皇命。不知阁下有何大事?若亦是奉旨前来,在下即刻进去通秉。”
“你……”
赵阳语滞之下,心中愈怒。
这些年他父巡抚江南,除了甄家之外,他所过之处,何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如今一个比他年岁还年轻的少年,竟敢如此无礼。
赵阳沉声道:“有旨无旨,也非你一介白身所能理会。”
说罢,不再看贾蔷,选择无视他,转头直接看向贾琏道:“子明兄,贵家虽是诗礼传家的鼎盛之族,但看来也并非人人皆知礼字。”
贾琏闻言,皱眉看向贾蔷,喝道:“还不快去请姑丈大人前来?元仲兄和景召兄是奉了刘提督和赵巡抚之命前来,你在这胡闹甚么?”
贾蔷冷冷的看着贾琏,道:“你高祖是以从龙之勋爵拜国公,你祖父同样是以赫赫武功得封国公,你爹虽然不类先祖,却也是一等将军爵,到了你这辈,却是连祖宗以何传家都忘了,成了诗礼传家了么?京城世勋之族,何时可以结交外省封疆了?你若想作死,自己寻个没人的地方随你怎么死,但是不要往盐院衙门带。”
言罢,又看向瞠目结舌看着他的赵阳,冷笑一声道:“太上皇面前,我尚且有开口的位份,你好大的威风,巡抚公子的派头用惯了,来我盐院衙门撒野?回家问问你爹,他敢不敢如此放肆!”
不是他狷狂,只是来时已经得知,赵阳之父赵栋乃是景初朝臣的中坚,也是军机大臣罗荣的儿女亲家。
不过,赵家还和金陵贾族关系密切。
自宁荣二公后,贾族共分二十房,八房在京,十二房在金陵老家。
贾琏通过刘提督家的三爷,前往金陵秦淮河上潇洒,结识了刘家大衙内刘祥,继而又认识了赵阳。
如今刘家和赵家过的不大顺心,所以想通过贾琏,来拜访一下林如海。
韩彬正位两江总督,作为总管江苏、江西、安徽三省军政的最高官员,看刘家和赵家不顺眼,敲打起来,这两家自然难过的痛快。
而韩彬到江南后,当天晚上就急着连夜赶往扬州,来见林如海,且还将盐政这样的第一流肥差继续托付给林如海,此事并非秘密。
林如海在韩彬面前有这么大的体面,如果能替两家在韩彬那分说两句,刘家和赵家也能松口气……
却不曾想,以贾琏荣国承嗣人的身份,居然在盐院衙门说不上话,甚至不能直接去见林如海。
一直未开口的刘祥这时打起圆场来,堆笑道:“这位世兄,想来便是太上皇钦赐良臣表字的英才了。在下刘祥,家父江南提督,曾是先荣国旧部,正经的世交之族。今日和赵兄前来,也是得知林盐院身体不适,奉家父和巡抚赵大人之命,前来探望。世兄莫要见怪才是!”
虽是衙内,但太平时节江南繁华之地的衙内,还不如京里淮安侯府的华安他们,已经和贾琏之流无二,纯粹是一伙享福受用之辈了。
而既然韩彬看不过眼,那接下来刘家和赵家的日子,能不能熬过去都是两说。
林如海选择不见,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了。
涉及新旧大政斗争,谁还念及这些虚礼,谁就是找死!
念及此,贾蔷淡淡道:“不敢当,还是那句话,家师大病初愈,见不得外客。二位事先若先递拜帖,也不必白跑一回了。”
没有递拜帖,就自行上门,说起来,便是恶客。
这二人也是想着跟着贾琏,以世交晚辈之礼拜访。
谁知道,这张脸却被贾蔷踩在地上,来回蹭了几回。
二人都不算城府深沉之辈,到了这个份上,也无脸再留,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贾琏见之大急,对着贾蔷厉喝道:“蔷哥儿,你知道你在做甚么?”
对太平时节的公候子弟来说,家族对他们最大的要求还真不是习武射箭,去立战功,而是要学会人情往来,学习礼仪交往。
如此,才能勾连维护各方势力,维持门楣不坠。
因此贾蔷这等生冷的所为,在贾琏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不可理喻!
贾蔷却是连与他理论的心思也没,这货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冷冷看他一眼后,贾蔷折返回屋。
贾琏见此,气的狠狠一跺脚,一转身,前去追刘、赵二人去了。
……
忠林堂上。
黛玉和梅姨娘都在,贾蔷进来后,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黛玉闻罢,眨了眨眼,有些懵然的看向她父亲。
梅姨娘则唏嘘道:“就这样赶客人?”
林如海虽然面色始终从容淡然,眼神里的欣赏却不加遮掩。
不过他仍是没说什么,贾蔷只能自己解释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注定不是一路人,就没必要虚与委蛇。他们两家在金陵被半山公拿雷公锤敲了个半死,跑来求姑祖丈出头,长的丑,想的美,哪有功夫和他们浪费精力。”
黛玉和梅姨娘几乎笑倒,林如海也摇头笑了笑,不过眼神里却浮起一抹忧色。
虽然贾蔷说的戏谑,可形容却一点不为过,半山公行事确实有些急了,初至江南就施雷霆手段,会不会过犹不及……
不过随即,他就将这份担忧抛之脑后。
韩彬将大燕最苦寒的省份转了个遍,什么样的斗争没见过?
以其斗争手段,实在不需要他来担忧。
想想也是,若非韩彬太过强大,这两家素日不大来往的人家,也不至于求上门来……
……
第二百二十章 残句
“蔷哥儿,你方才怎没将你琏二叔留下,他又走了?”
梅姨娘笑着问道,她如今掌着盐院后院,替林如海招待好亲戚是她的本分。
贾蔷摇头道:“姨娘,贾家那边……老太太那里是少不了要见的,太太那里,也要应酬一二。至于其他人……姨娘也是大门里出来的,当知道里面那些破事。回京后,就在家里过自在日子就好,那边招惹不得。”
梅姨娘闻言一怔,转头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则对贾蔷微笑道:“回京后,你姑姑少不得还是要住过去的。我无意续弦,你姑姑不能成为失恃之女,所以,怕还是要住在荣国府。”
贾蔷“嘿嘿”了声,没敢多言。
很明显,林如海这样做,是对梅姨娘一个交代。
梅姨娘身份太低,强行扶正对她有害无益。
如今林家没正房太太在,她一个姨娘掌家,和当家太太无异,林家上下也是以太太之礼相待,正好。
若是为了留住黛玉在家,另续弦一人进府,对黛玉到底是伤害多还是利处多,不言而喻。
林如海能做到这一步,着实当得起慈父之名,对梅姨娘也算得上情深义重了。
贾蔷自然不可能再多言,四面不讨好。
黛玉见他如此,吃吃取笑道:“可知道老实了没有?”
贾蔷无所谓道:“其实来往一二也没甚么,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对林姑姑,勉强还行。最起码,老太太确实疼她些。”
梅姨娘有些担心的看着林如海,道:“老爷,听蔷哥儿说的唬人,我担心到京之后,我应付不来这些,毕竟是国公府第……”
贾蔷有机会报仇了,哈哈笑道:“没关系的,姨娘别慌,有林姑姑在,谁敢多言,她撕烂她们的嘴!别看林姑姑看起来柔柔弱弱,那张嘴哟,会丢飞刀……”
“蔷哥儿,你再说!”
黛玉羞红了脸,不依嗔恼道。
林如海不理会小儿女吵闹,问梅姨娘道:“梅家老夫人她们可还好?”
梅姨娘苦笑摇头道:“不知,如今我进不得梅家门。”
林如海叹息一声,梅姨娘忙道:“此事原是梅家不好,自身有罪过,当日又做下那样的事。老爷能看在叔祖的面上,让老夫人落得善终,就已经是大恩德了。”
林如海闻言缓缓点头,也不多言,对他来说,做到这一步,的确已问心无愧,又问贾蔷道:“齐家的事,如何了?”
贾蔷微笑道:“齐家差不多到极限了,不好再敲打了。名单也给了,人情也给了,虽然再咬一口,也能吃到肉,不过没必要,过犹不及。齐家若果真联合譬如刘家、赵家这些江南巨族,闹出乱子来,半山公也未必吃得住。”
林如海忍俊不禁道:“我看你未必果真如此想,你怕是担心一次敲狠了,往后就不好办了,你是想细水长流吧?”
贾蔷被识破心思,也是嘿嘿一笑,解释道:“主要是往后用到齐家那只老狐狸的地方太多,聚凤岛的护卫若没齐家照应着,终究要弱一些,所以我吃点亏就吃点亏。”
一旁黛玉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不过也不知怎地,对他这种有些狡猾的坏模样,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林如海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些人手呢,能安排妥当么?这件事不要大意,那些人都不是善类。”
贾蔷笑道:“我准备让小婧去做……她爹卧病那几年,她一个人扛着一个金沙帮,担负着两千人的生计,本是江湖老人。再加上他爹在扬州府的那位红颜知己孙姨娘,此人姑祖丈想来不陌生?”
林如海恍然,笑了笑道:“原来是她,此人虽在风尘江湖中,又是女辈,可名声不错,也的确做了许多好事。”
黛玉和梅姨娘都有些不解的看向贾蔷,贾蔷便略略解释了下,最后笑道:“孙姨有千手观音之能,暗器之厉害,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她又二三十年如一日的做善事,救助遗弃女婴和病妇,江湖上有口皆碑,都敬她三分。有此威能,又有此威望,请她助我一臂之力,必事半功倍。”
他并没有说出他的头疼之处,孙姨娘难以分身两处。这些事,他自己理会即可。
林如海也没给黛玉和梅姨娘继续深究的机会,岔开话题道:“此事你心中有数即可,我相信你有分寸。快过年了,薛家那边如何了?”
贾蔷答道:“薛二叔夫妇俩身子骨还在将养中,但总得来说,没有性命之忧了。安了暖气后,感觉养的更好了些。不过,他们那病容易过病气,姑祖丈、姨娘还有林姑姑,你们暂且不见为是,我去见就足够了。另外,楚姐儿这些日子和宝琴一起顽,也挺好的。
薛二叔被我聘为德林号的总掌柜,替我坐镇聚凤岛,调度各省营生。不过,他想打发他儿子薛蝌,跟着我学些本领,长进些。我本想着让薛蝌留在扬州府帮他,也好照顾他,只是薛二叔不许。我劝之不得,有些尴尬,倒有些像人质了。”
林如海颔首,轻声道:“薛礼此人,是早有耳闻,是个忠厚之人。薛家在薛明死后,若由此人执掌,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不过……薛家若是落不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没有蔷儿你将紫薇舍人以降四代人逾一甲子年创下的丰字号,收为己用了。”
贾蔷笑了笑,道:“运气是不错,不过,薛大哥信我,肯将丰字号借我拿去用,我必不会使薛家吃亏就是。”
林如海“嗯”了声,道:“做人当有此信义。虽说若无你,薛家没落不过些许时日之事,但到底是份人情,而且是份不小的人情,你好生为之。”
黛玉冷笑一声,道:“这个哪里还用爹爹来提点他,他在都中时,就和薛家一道住在梨香院内,亲近着呢。”
林如海和梅姨娘也是知道薛家如今都剩下什么人,听闻此言看了过来。
贾蔷好笑道:“也只和薛大哥来往的稍多些罢,梨香院是贾家的院子,薛家暂住,我因老太太强留之故,不得不住进去,也只在前面,极少往后面去。薛夫人和她女儿,我统共没见过三次,和薛家算什么亲近?倒是林姑姑你和薛……”
没等贾蔷再取笑她和宝钗之间的恩怨,黛玉就羞恼的站起身,威胁道:“你敢再说!”
贾蔷哈哈笑道:“好好,我不说你,你也别说我。”
林如海见他二人顽闹,又见梅姨娘看来,他微微摇头笑了笑,只当小儿女间顽闹,最后对贾蔷道:“你的事这样多,还能坚持每日里读书练字写时文,我很欣慰。你写的文章,你姑姑每日里都会拿给我看,进步很快。明日起,你就到我这里来读书罢。每日两个时辰,到回京为止。”
此言一出,贾蔷还未道谢,黛玉就开心道:“哎哟,蔷哥儿,如今你得了探花郎的指点,明岁下场若得不了前三名,我们也白认得你了,看你往后还敢不敢自大轻狂!”
贾蔷闻言笑道:“看来明日起就该苦读书了……不过,明岁下场?”
黛玉哼了声,道:“明岁下场又如何?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童子试本就粗浅。你做过的功课,都能烂熟于心,读了那么多书,居然尽能记在心里,凭此一点,贴经、墨义你都能得个优。考了你这么多回,这二项你一次也没错过。至于制艺文,如今虽还显平平,功夫却已经到门槛上了,你随我爹好生用心学上二月,迈过这道门槛,就能通透开来。到时候,考过童子试自然没难处。我也读了历年扬州府的童子试前十名的答卷,不过如此。就看你是不是真的用心,考个案首回来。”
贾蔷笑道:“林姑姑你在此道分明就是个才女,当然觉得不过如此……”见黛玉也不言语,只拿一双似蕴晨露的清亮明眸望着他,贾蔷胸中生起豪气来,道:“好!那我就好好努力,明岁下场,非考个案首回来不可!”
黛玉见他如此志气,抿嘴一笑,道:“当了案首,可是要作诗的,蔷哥儿,你要学不要学?”
贾蔷闻言,面色一滞。
梅姨娘见之好笑,道:“能做出‘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等诗的人,难道果真不会作诗?我不信。”
林如海到底是文路出身,这会儿临近新年,家人围炉夜话,气氛温暖祥和,眼前万事顺心,若是再来点诗词助兴,岂不圆满。
因而高兴道:“蔷儿,再写一首。”
而见连林如海都开了口,贾蔷苦笑道:“姑祖丈,我当真不善此道,那两句……也不过偶得两句残句。我总是时而妄想,但又时时警省己身,要仔细谨慎,保持冷静,不然容易出事。如此,在妄想时会浮现两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诗词,但也只那一二句,因为随后克制住后,就再无下文了。”
林如海闻言,不无同情的看着贾蔷道:“你时刻紧绷着心神,自然难入诗词之门。”
想想李白,想想杜甫,想想王维……
哪个不是浪漫得要死?脑路皆可横穿宇宙。
即便是穷鬼杜甫,也妄想过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当个天下第一开发商。
若如贾蔷这般,时刻保持冷静,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不过……
黛玉又笑道:“蔷哥儿,你不是说,偶得残句么?如今可还有没有残句?”
贾蔷有些受不得这小姑娘的激,闻言轻挑眉尖,警告道:“果真要写?我想出来的残句可是极好的,林姑姑你看过,日后写不出好诗来,可不要赖我!”
黛玉闻言,简直受了奇耻大辱,瞪着贾蔷咬着嘴唇,忍了又忍,最后扭头对林如海道:“爹爹,你看他啊!”
林如海哈哈笑道:“别说大话!写,写得不好,再让你姑姑拾掇你!”
贾蔷见梅姨娘竟连纸笔都取来了,也不再拿捏,执笔写下两句诗句:
“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
黛玉:“……”
林如海:“……”
梅姨娘:“……”
……
PS:林姑姑骨子里,终究是个女文青,嘤嘤嘤!
第二百二十一章 贾·柯里昂·蔷?
“呀!小婧姐姐回来啦!!”
腊月二十五,年味儿愈浓,这日一早,香菱正端着铜盆热水准备回房服侍贾蔷,结果抬眼却看到一年轻“男子”站在抄手游廊下,笑吟吟的看着她,先是一惊,随即陡然惊喜尖叫道。
房子里面听到动静后,传来一阵响声,未几,屋门打开,就见贾蔷披着一件皮裘,亦是满面惊喜的看着门口不远处的李婧。
一言不发,上前两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往返几千里地,干下那等惊天险事,如何能不憔悴?
“爷,快和小婧姐姐到里面歇歇罢!”
紫鹃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贾蔷忙放开手,看着李婧的眼睛,柔声道:“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吧?”
李婧笑道:“这值当什么?比当年跑镖时轻快多了,一点也不累。”
贾蔷伸手抚了抚她眼角的倦意,牵着她的手道:“快到里面歇息罢,从现在起,到过完年,你哪都不许去,好好养着。”
李婧哈哈笑道:“这可不成,养不废也憋疯了!”
又从怀兜里取出一枚金钗,随手插在香菱头上,笑道:“外面买的,就觉得你戴着好看。”
香菱感动坏了,只是双手端着铜盆摸不得,眼泪汪汪的看着李婧,让李婧又是哈哈一笑。
三人进了屋后,香菱自然知道李婧有重要的事说,放下铜盆后,借口热水凉了,又急忙出去取热水。
李婧落座,看着贾蔷,从袖兜中取出一个古怪的物什,只见前面似一根绣花针,后面为一柱状物,她轻声道:“眼下正是各省人进京送礼时节,官道上日夜都是行人,我混入其中,并不显眼,无人注意。到了都中,我按着爷画的宁府图纸,潜入其中,运气好,只守了两个晚上,就遇到贾珍吃醉酒,昏睡不醒。我用这针,汲取了茅房里的污水,自贾珍的腋下注入,又用细棉按压止血,没被他发觉。第二天,他就病了,到了第三天,病就愈发严重,连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了。我返程时,宁国府已经挂白报丧。不过,还是发生了些意外……”
贾蔷丹凤眼中眸光明亮,心里只觉得天地自此宽敞了许多,不过听李婧说到意外,又见她面色有些复杂,忙问道:“什么意外?”
李婧苦笑道:“那贾珍之子给他老子下倒枪散的事发了,结果被贾珍临死前,一椅子砸的昏迷不醒,据说脊椎骨都被砸断了,往后就算能活过来,怕也只能瘫痪在床榻上。”
贾蔷:“……”
他睁大眼睛,听到这意外之讯,贾蔷第一时间有些懵,随即便开始盘算此中利害得失。
毫无疑问,在宁国府的顺位继承人里,他的排名是靠前的,尤其是在贾珍死贾蓉残废以后。
宁国是武勋爵位,不可能传到一个残废手里。
宗人府那边也考核不过。
大燕不似前朝,伯府以上门第的承袭,皆不在礼部记名,而直接归皇族宗人府管。
以示天家待世勋,不以异姓视之。
而宁国的正派玄孙中,也只有他和贾菖以及贾菱三人。
但论起和宁国府的亲近,以及,在天家心目中的印象,他能甩出另外二人十万八千里去。
只是……
这个爵位,这份家业,对旁人来说,是从天而降的横财,是份泼天的富贵。
可对贾蔷来说,这却是一个羁绊他的锁链!
别的不说,每月月初的大朝,承爵者必须上朝应卯,就将他牢牢钉死在京城,出不得远门。
再者,他回到京城,是准备潜到水底,一边装书生读书考功名,一边暗自壮大发展,事实上,有林如海顶在前面,他只要拿着林如海的名帖,就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官面身份。
有林如海在前,他顶着一个举人的功名,潜伏在水底当巨鳄,呼风唤雨,岂不安全自在?
可若是承嗣宁国,即便只能得了三品将军爵,然而身负一座国公府之重,就势必会被各方人马纳入眼中,紧盯不放。
说不得,还会想起先前贾蔷的无意之失来,新仇旧恨齐上心头……
得不偿失!!
除此之外,还有一重要的原因。
若是承嗣宁府,势必要和荣府那些人重新面对。
进了这个体系,就只能遵守这个体系的规矩。
再想像从前那样,想指着贾赦的鼻子骂,就大骂一通的事,就不可能轻易发生了。
之前他是东府旁支,纵然是宁国正派玄孙,可到了他这一辈,也只是靠的近一些的东府旁支,距离西府却远了。
贾赦想拿长辈的身份来压他,他不认,没甚关系。
可一旦承嗣宁国,顺势成为贾族族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作为族长,西府承爵人贾赦反倒成了他正经长辈,要遵守一个孝道,这让贾蔷难以接受。
恼火!
贾蓉……
可惜了。
若是贾蓉无事,由贾蓉顶在明面上,他略施手段,就能利用宁府行事,不比顶着一个空名头强百倍?
这个爵位,弊大于利,最好不要。
而一旁处,李婧见贾蔷眉头皱起,面色阴沉,心中也起担忧,道:“爷,可是我哪里做差了?”
贾蔷回过神来,忙摆手道:“你做的极好,只是造化弄人,贾蓉给瘫痪了……不过,也不算坏事。”
贾珍现在就死,估计年前就会出殡,大过年的,家中还有老父在,不可能停灵太久。
如此一来,贾珍一出殡,宗人府那边就该定下宁国承爵人。
毕竟,除了他之外,还有贾菖和贾菱两人,也并非非他不可。
西府荣国那边,也多半不愿见他当这个劳什子承嗣人。
最好由贾母出面,和贾赦一道,帮他破去此劫。
虽说入主宁国,或许能靠前身心心念之的身影近一些,可对贾蔷来说,宁可不要。
但愿,不要再出幺蛾子才好。
将此事压在心底,贾蔷从一旁桌几上拿出一个卷宗来,递给李婧道:“看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大礼!瞧瞧,喜欢不喜欢!”
李婧见他又笑起来,也放下心里,也高兴了,道:“爷又出新话本儿了?正好我歇几天,有的是功夫好好过瘾!”
只是当她打开后,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可眼中的色彩却越来越明亮!
卷宗上记载的人手,正是曾为一帮之少主的她,最渴望的人才!!
可惜,当年金沙帮根本无财力来养这些人,这天下间,除了挥金如土的盐商外,也少有人能长期养这些人。
但是若不考虑银匮,能拥有这些人手,对于一个混迹江湖的帮派少主来说,简直是梦幻般的礼物!
“爷!这些,这些人果真都是咱们的了?”
李婧难掩激动,抓住贾蔷的胳膊,满眼期望问道。
贾蔷点了点头,不过又摇头道:“我是准备将这些人全部吃下,也准备都交给你,可现在有个难处,若不解决,这些人就不能都养起了。”
李婧闻言,忙问道:“什么难处?”
贾蔷将无足够江湖资历的人震慑这些江湖草莽的担忧说了遍,最后无奈道:“孙姨娘在扬州府动弹不得,聚凤岛实在太重要。若是聚凤岛有失,没了财源,这些人想养都养不起。可是没了孙姨娘,你虽然是少帮主出身,怕也难压服群雄吧?”
李婧闻言,寻思了片刻后,忽地展颜一笑,道:“爷,孙姨在扬州府,一样可以代我震慑他们呀!爷也不必将这些人的家眷都带到京城去安置,花费嚼用太高,且让他们背井离乡,少不得心里会生芥蒂。爷在聚凤岛不是要建不少作坊?这些人的家人,就可以安排进去做事,有孙姨看着,两边都会忠心用事,岂不一举两得?再者,这些人也不必急着一股脑的都带进京去,可以让孙姨先镇着,教些规矩和家法,让他们明白,以后给咱们办事,可不会像先前那样,可以无法无天了。若不提前规整好了,这些人进京后,怕是要给爷招惹不少大祸!”
贾蔷连连点头,道:“这方面,你是行家,自然该听你的。你说的不错,很好,之前是我想差了……小婧,你真好!”
李婧闻言,抿嘴一笑,不过随即又激动道:“这些果真能都收在手下?我的天,我手底下若有这么一帮能人,那回到都中,我能打遍整个京城绿林!”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道:“果真?”
李婧坐不住了,站起身眼睛亮的惊人,道:“当然是真的!京城人口百万,聚众为帮的人多如牛毛,但真正厉害的,只有青云观、七星门、五虎帮和丐帮。天下第一大帮当然是漕帮,不过这些年,漕帮势力太大,被朝廷盯上了,绣衣卫成天找他们的麻烦,已经老实多了。咱们手下要是能有这些人手,以金沙帮为据点,一点点浸透过去。早晚把这些帮派都灭了,他们背后虽然站着大人物,可江湖事只能江湖了。只要咱们不像漕帮那样,到处拉官面上的人入帮,连总督都成了香主,犯了朝廷大忌,那他们背后的大人物,也拿咱们没什么法子。”
贾蔷想了想,点头道:“没错,咱们不靠这些人不当谋利,只要不妄杀,不侵扰百姓,不似那些人一般收保护费,经营赌场害人,此事就办得!”
言至此,贾蔷也有些兴奋起来,莫非从今往后,他要成为神京城地下势力的话事人,自此改名贾·柯里昂·蔷?
不过就听李婧提醒道:“爷,若不靠这些人捞偏门儿,做到这样大,一年少说要投进上百万两银子,都未必够。”
此言一出,如一盆冰水泼至头顶,贾蔷瞬间醒悟过来,想的太美,也太不现实了……
他轻轻一叹,清醒过来笑道:“罢了,靠这些本也不可能称王称霸,真要让你一统江湖,绣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漕帮就是前车之鉴。先带这些人进京立足,至于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
PS:解释一下前一章黛玉为何要回荣府,失恃到底是什么理由。其实很简单,在古代有五不娶,当头第一不娶,就是失恃女,不可为家门长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屈指可数
腊月二十九,小雪。
距离新年只有一天了,扬州府的天却始终未见放晴,一连下了三天小雪,天气阴凉。
这一日早晨辰时初,贾蔷就来到忠林堂做功课,一篇数百字的时文,被林如海画满了叉叉,从第一个字起引经据典讲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等出来时,已是巳时了。
这一通讲解,虽讲的贾蔷面色苍白,但目光却十分明亮。
可看得出,今日的讲解,他又是受益匪浅,大开眼界。
让他写时文的思路,一下扩大的许多。
虽然眼下极想立刻回到小书房,再继续巩固一番,只是外面的事,终究不能再拖下去了。
连书卷也没放下,贾蔷出了忠林堂就前往了客院。
不过刚出忠林堂的门,还未走出十许步,就听到后面喊声……
贾蔷顿住脚,无奈回头看去,他还未言,就听来人已经笑道:“你跑甚么?”
贾蔷认输道:“好姑姑,姑奶奶!饶了我吧,我前儿不该写诗,我实话同你说,那诗不是我写的,是我梦里看到了才记下来的。”
打前夜被逼无奈,写了那两句“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后,连续数日,黛玉天天早上堵他,让他再写两句。
贾蔷写个锤子啊,他倒是记得“人生若只如初见”,可这是他能写出来的么?
可不管他百般推脱,黛玉哪里肯信。
既然能写出这样的两句诗来,就不可能没有别的。
黛玉妙目横嗔,不肯放弃,道:“那你梦里总不能就记着两句残句呀,必是还有的,你不肯告诉我!”
贾蔷哭笑不得,这姑娘到底是有多爱诗啊,见她坚持不退,贾蔷拱手道:“这会儿真记不得了,你让我好好想想行不行?晚上,晚上必再想起两句来。”
黛玉明眸觑之,将信将疑道:“果真?”
贾蔷连连点头,黛玉抿嘴一笑,道:“那好,晚上我再来寻你。若是不能给我,你再仔细着!”
贾蔷松了口气后,逃之夭夭。
见他背影狼狈,黛玉俏颜绽放。
……
前院,偏厅。
贾蔷进来时,见赵博安和两个年老掌柜的站起来相迎,他一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问道:“方子试验的如何了?”
赵博安素来沉闷寡言,唯独在织染一道,从不吝言,道:“蓝、大红、黑、官绿、茶褐、鹅黄、天青,这几种染料都已经配妥,达到了师父的标准。各种原料采买也进行半月了,扬州府有的就地采买,没有的就去外省买,如今已经陆续运回扬州府了。”
说着,还从一旁桌几上打开包袱,里面是叠放好的七摞各色布帛。
贾蔷接过手后,仔细瞧了瞧,点头道:“不错,染出了七成准色。”
其他两个老掌柜的闻言面面相觑,倒是赵博安点头道:“嗯,我就说还差些色准,水热的火候还是掌握的不好,我会继续加把劲。”
一老掌柜的苦笑道:“天爷啊,这样的布也只是七成准色么?那市面上现在那些布,都成了抹布不成?”
贾蔷未言,赵博安就摇头道:“师父给出的方子,和市面上那些布用染的方子完全是两回事。最多,也只有大红的底子类似。寻常大红,都是用红花、米浆和青蒿做红饼,再辅以乌梅煮染。师父的方子,是在此基础上,又经过土碱、生石灰两道工序处理。至于其他颜色,更是以大红为中间色,加试其他颜色勾兑出来。外面若是不知道方子,根本不可能染出这样的布来。”
另一老掌柜摇头道:“便是知道方子也无用,没有东家亲自调试锅炉,没有小赵掌柜掌控水温火候,连染料都配不出来,织染更麻烦。想把染坊支起来,至少还要一个月。可惜了,没能趁着过年把布染出来。”
贾蔷笑了笑,道:“不当紧,如今方子既然都配出来了,接下来把伙计、把头都教会,让他们知道该干什么就好。”
赵博安点头道:“崔掌柜和董掌柜都是老掌柜了,手下各跟着一拨伙计、把头,教练上一个月,足够了。”
贾蔷见他言之未尽,似仍有话说,便问道:“还有事?”
赵博安迟疑了下,声音小了些,道:“师父,这样珍贵的方子,你就都教给了我,赵家还开着东盛号……”
贾蔷笑道:“不是说了,你帮我做五年的事么?”
赵博安摇头道:“这种方子,万金不换,别说五年,就是十年二十年,都值不了这个方子。”
贾蔷呵呵一笑,拍了拍赵博安的肩膀,道:“博安,你还见过第二个如你这般痴迷织染行当的人么?”
赵博安闻言抽了抽嘴角,摇了摇头。
贾蔷点点头,笑道:“我也没有,所以,你值这个价。博安你好好做事,不要被杂事干扰,要不断推演方子,以后织染行业里,你一定能成大器。你喜爱织染,我也喜爱,且我从不吃独食。咱们就算把整个扬州府都盖成染坊,织染出的布够天下人使么?”
赵博安姑且接受了这个答案,他自然不知道,贾蔷脑子里还有多少方子。
另外,贾蔷也不愿告诉他,姑苏赵氏,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是铁杆的景初旧臣。
赵东山的续弦正室,还是军机处首席大臣荆朝云的寡妹。
荆朝云还有没有三年时间不知道,全看太上皇还能苟几年,甚至未必熬得过太上皇的时间……
荆朝云一倒,赵家没有理由不被清洗。
到那时,东盛号能逃得过抄家,就算是奇迹。
贾蔷不告诉赵博安这些,不是为了骗他,是没有必要。
告诉他又能怎样?
真到那时候,尽力保全这位织染奇才,就算贾蔷为民族织染业做了贡献了……
见二人说完,崔掌柜的问道:“东家,咱们这染坊看起来,规模不大呀。”
董掌柜的也忙道:“只有二十四口缸,四十八口大瓮,就算没白天没黑夜的干,也支撑不起多少布号。”
贾蔷笑道:“这事薛总掌柜的会和你们说,不过,你们主要管着织染就好,旁的不用太上心。咱们染的布和绸缎,绝大多数都不是卖给百姓的,往高端里卖,价格自然要高的多。”
崔、董二人秒懂,然后眼神都有些古怪的看了贾蔷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浮起一言来:
心真黑啊!
……
赵博安三人走后,齐筠、徐臻又联袂而来。
齐筠尚可,面上依旧是温润的君子之风。
徐臻则连先前吊儿郎当的懒散气质都维持不住了,咧起的嘴似乎合不拢了。
贾蔷见之笑骂道:“听说冰室营生很好,就好成这样?”
徐臻眉开眼笑道:“这还是大冬天啊,那群卖盐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卤不成?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拉冰,连齐园都拉了不少回去。”
齐筠嫌弃的看他一眼,道:“你懂甚么?年节跟前,各家都备了鲜货送给不在扬州府的亲戚世交,不多买些冰怎么送?”
尺五见方的冰,就要十五两一块!
盐商们买了,只为了保鲜……
徐臻不说话了,贫穷让他自闭。
不过贾蔷却笑了笑,齐筠的理由或许存在,但最近这些时日,盐商们拼命买冰,应该还是因为怕受到刺杀风波的牵连。
不止冰室生意火爆之极,万香楼也是日日爆满。
连试营业的广德社说书先生都被人点完,三味书屋的旧书也都卖了个精光,刚刚印刷出来的《白蛇传》,根本来不及推到书铺里就被一抢而空……
若说这是因为东西好,贾蔷是不信的。
盐商们不敢上盐院衙门送礼,但这些精明到极致的商贾们,显然有的是办法送银子……
贾蔷好奇问道:“既然生意这么好,你们来做甚么?”
齐筠笑道:“年关了,虽然只营业了几天,但该交账还是要交账,该分红也要分红。”
徐臻则道:“给二爷你送银子倒在其次,主要还是想多要些硝石。也不知你们到底是怎么拾掇的,我让人在外面也买了硝石,还是制不好冰。可你手下供给的还是少了些,供应不及啊。若是敞开了供应,这次咱们可就发了。眼下就算了,可过年的时候千万别停,元宵节那天,必然少不了大量用冰。二爷诶,你可让你手下的人多干些哪!”
贾蔷摇头道:“这不在我,要看聚凤岛什么时候能完工。再者,硝石可以反复烘干利用,要那么多干什么。暴利也难长久,仲鸾,不要被贪欲遮住了眼。你以后要管的,也不止一个冰室。”
徐臻闻言眼睛一亮,呵呵笑着不再多言。
一旁齐筠看在眼里,问贾蔷道:“良臣,不知何时返京?我也早些做好准备。”
贾蔷奇道:“不是说,你三妹妹又不进京待选了么?齐家还进京做甚么?”
齐筠苦笑道:“并未说不进宫,只是……总之,事情未变。再者,万香楼和冰室也要开到京里。还有就是,明年是皇上逢十万寿,按理说是要增开一科恩科的,我准备进京备考。所以,还是想一起上京。”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也好。不过,什么时候返京,在于齐家什么时候能将聚凤岛完工。你想早点进京,就多给你家工匠们发些银子,让他们干快点吧。”
借齐家投诚之便利,林如海先以贾蔷为刀,破了白家,又拉梅家当箭,一举拿下沈、周、吴三家。
在推行盐务新政方面,该做的他都做了。
接下来,新政的具体实施,就该归于总督衙门口,若是再做下去,总督衙门府那边纵然韩彬不在意,可他底下的人难免会心生芥蒂。
如此大功,被林如海一人占尽,其他人吃什么?
所以先前林如海和韩彬的半年之约,至此基本上就算到点了。
至于何时返京,还真的取决于贾蔷在扬州府的布局,什么时候能收官。
齐家想来也是明白这一点,其实不止齐家想贾蔷、林如海一行人早点回京,李家、陈家和彭家这三家,估计也急盼着盐院衙门早点裁撤,撤去悬在他们头上的钢刃,也好让他们松一口气。
所以,贾蔷估计,聚凤岛完工的工期,或许不用出上元。
又闲话稍许,见天色不早,贾蔷端起茶盏来,齐筠、徐臻会意告辞。
既然贾蔷如是说,那么他在扬州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
第二百二十三章 爱屋及乌
神京城,荣国府。
东路院。
昨日终于将贾珍的棺木送出城,安置在铁槛寺贾家家庙里停灵,这丧事总算告一段落。
忙活了这么些时日,贾赦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尽管如此,这次贾赦除了累极时寻几个族中偷懒子弟痛骂一通外,竟坚持了下来。
丧事从头到尾,他都一直出面。
相比于贾珍的亲老子贾敬,只顾着和一群道士和尚胡孱,这次贾赦的形象简直光芒四射。
不过,贾赦自己心里明白,他这么卖力,为的自然不是一个好名声……
坐在一张黑漆描金靠背椅上,身边是一酸枝木镂雕镶理石八角几,面前有二美婢蹲着,轻柔的为贾赦捏着脚,而他自己,则拿着一紫铜麒麟香炉,细细端详了稍许后,放在八角几上,又拿起另一尊兽耳鎏金香炉来,满意的颔首。
只是,他虽喜好香炉,更爱的却是扇子。
八角几上,摆着三把扇子,贾赦将兽耳鎏金香炉随手放一边后,又小心的拿起其中一把来,打开一看,竟是一把泥金真丝绡麋竹扇。
“好!”
贾赦足足赏顽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打开第二把,这第二把比第一把更好,是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
看着扇上的美人,贾赦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这一次,足足把顽了一柱香功夫后,打开了最后一把,是一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
“好东西,好宝贝啊!”
贾赦喜之不尽,赏顽许久后,摆摆手,让替他捏脚的美婢下去。
他走到一旁一软榻边,斜倚在榻上的锦靠上,换两个美婢拿着美人锤给他捶腿。
只是,虽这般享受,贾赦却犯起愁来。
端着一碗参汤茶的邢夫人过来,见他面色不展,登时教训起那两美婢来:“好生伺候着,敢不尽心,打不烂你们两个骚蹄子!”
两美婢唬的脸色苍白,贾赦“诶”了声,让二人下去后,对邢夫人道:“和她们不相干……我是在愁,东府那边到底该让哪个承嗣。这一个二个的,都用心孝敬着,都算不错。”
邢夫人笑道:“贾菖虽也是正经宁国之后,可他都四十了,连孙子也快有了,还有这份心?”
贾赦冷笑一声,道:“妇人之见!东府那样一座家业,莫说四十,便是七老八十,能沾上也是几辈子的富贵!”
邢夫人闻言,心里一动,看向贾赦道:“老爷到底比我有见识的多,这可是一座国公府的富贵!那他们只送这点子玩意儿,也算不得什么孝心了。”
东府不似西府,那边可没老太太偏疼小儿子,整个国公府的银钱庄子都属于一个人。
算起来,继承了那边,倒比贾赦还自在。
就算几个香炉,几把折扇,值当什么?
见贾赦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邢夫人赔笑道:“老爷何不再等等,熬熬他们,必还有更多。”
贾赦皱眉道:“熬,自然还是要再熬的。可是,熬到哪一步,却是有讲究。”
邢夫人不明白,道:“熬到哪一步,不是由老爷说得算?东府大老爷又不管事,儿子死了送到家庙后也不理会,继续去修他的大道去了。这东府,如今不就是老爷说得算?”
贾赦摇头道:“你懂甚么?如今我防的可不是东府大老爷,是扬州那个孽障!”
见他说的咬牙切齿,邢夫人奇道:“和那小畜生什么相干?”
贾赦恼道:“头发长,见识短。咱们这样的人家承爵,你以为像是乡间宗族,家里几个族老商议妥了,宗子就能当族长了?若是伯府以下倒也还罢,礼部就能议定。可伯府以上,子孙承嗣,那是要经过宗人府查考的。如今那畜生在太上皇和皇上那里都是挂了号的,果真熬到他回来,我说的算不算,都不好说。”
邢夫人闻言唬了一跳,道:“那还了得?那畜生没出息前就是个天打雷劈没孝心的种子,果真让他得了意,以后还了得?”
贾赦看着自己的蠢老婆也是没点脾气,不过倒也满足了他智商上的优越感,对这蠢妇解释道:“好糊涂的东西!没个爵位当笼头,那个畜生才敢到处撒野。果真有了个爵位和家业,他再敢不敬长辈,非告他个流放三千里不可!”
“那何不……”
邢夫人闻言顿时心动了,不过到底没说出把宁国府给贾蔷的蠢话来。
不然,怕是贾赦就要动手了。
看着贾赦吃人的目光,邢夫人赔笑道:“这样的大事,还是要由老爷自己来拿主意才是。”
贾赦“哼”了声,拈着胡子道:“贾菱,虽也乖觉,可到底不如贾菖厚道。贾菖前儿见我说,东府那样大的家业,他岂有福分尽受了?少不得要拿出大半来孝敬我。这样有孝心的孩子,不多见了。”
邢夫人闻言,眼睛都红了。
偌大一座宁国府,若是果真分一半给大房,那往后……
念及此,邢夫人呼吸急促起来……
……
荣国府,西路院。
大花厅。
贾母歪在软榻上,鸳鸯在一旁亦是拿着一美人锤轻轻捶腿。
软榻一侧,王夫人坐在那,面带微笑,菩萨一样。
只是,总让人觉得少了分生气。
不过贾母此时也顾不得理会这些,手里拿着一封信笺,眉头有些皱起,道:“宫里本来早该传喜信儿了,偏东府出了这起子事,实在晦气。大姑娘来信说,她在宫里都听说了蔷哥儿的事,忠孝可嘉,如今东府既然没了主事的,就让咱们提点蔷哥儿来当这个家。这算甚么?”
对贾蔷,贾母心里连半点好感都欠奉。
在她的观念里,莫说是贾蔷了,便是宝玉敢在堂上,当着她的面和大人顶嘴甚至骂人,也合该拉下去打个半死,教做人的规矩。
先前哄着他,不过是暂时忍耐,为宫里的大事顾全大局。
却不想,竟然要顾全到这个地步,连东府都要给他?
这怎么可能?
王夫人叹道:“这必不是大姑娘自己的心意,她连见也未见过蔷哥儿一面,想来,还是宫里的意思。”
这就更可怕了。
贾母无奈道:“必还是上回那孽障在醉仙楼说了那起子话,入了太上皇的心,这才有了这么多恩典。说一句天恩浩荡也不为过,也不知那孽障怎这么大的造化。”
王夫人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听宝玉他舅舅说,蔷哥儿在扬州府帮着妹婿做下了好大的事,极得皇上的心意。妹婿那边,也收了他为弟子。先前因为蔷哥儿之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都不得不出京,结果到了江南,妹婿亲自出面,化解了两江总督半山公和蔷哥儿的恩怨。妹婿祖上四世列侯,为了天家办事,先丧嫡子,再亡发妻,不论功劳,单这份苦劳就够让天子降下诸般圣眷。蔷哥儿受妹婿重视,说不得,天家是看在这一点上,才赐下的恩典。”
贾母闻言就更不高兴了,坐了起来,眉头紧皱道:“此事当真?岂有这样的道理?论亲疏,那孽障和姑爷早出五服了。且在家里,都是宝玉和姊妹们一起陪着玉儿顽耍,就让他跑一趟腿去扬州,倒成了他的功劳了?就算偏疼,也该疼宝玉才是!”
王夫人苦笑道:“蔷哥儿那孩子……老太太也是见过的。和寻常孩子不一样,是个有心计成算的……”
“甚么寻常孩子?”
贾母打断道:“他是和正经大家公子不一样,没个爹娘教养,野的很!!我明白了,必是他去了南省,在玉儿她爹跟前花言巧语,哄骗他们。真真是混帐透顶!”顿了顿又骂道:“琏儿那小畜生也是没用,旁人不知道蔷哥儿是什么德性,他难道也不知道?就不知道在他姑丈面前说明白了!”
王夫人垂下眼帘,轻声道:“只琏儿说,也未必有用。我就是不解,大姑娘自己也该和妹婿说明白了才是。自她到咱们家来,老太太疼她比疼宝玉还狠些,姊妹们也处处让着她……”
她是当娘的,每每看着宝玉和黛玉吵嘴后,伏低做小赔不是的模样,心里还是极难受的。
却不想,受了那么多委屈,赔了那么多小意儿,到头来好处都让贾蔷给得了去。
贾母闻言,脸色却是一沉,道:“玉儿必是将这些都告诉姑爷了,只是她也是个小孩子,只知道是蔷哥儿请了西洋番和尚救了她爹,所以才想让她爹报恩。如今也算报完了,等回来后,一样会让她老子好好疼宝玉的。不然,我也是不依。此话我可以说她,你这当舅母的,就别多说了。可怜她早早没了娘,贾家便是她的母族。你该多疼她些才是。”
王夫人心里跟吃了一把苍蝇一样,面上却还是赔笑道:“这自是应该的,老太太放心便是。”
贾母一辈子呆在内宅里,自然不会不明白王夫人那点心思,她也不忍太过苛责王夫人,想了想道:“先前凤丫头和我说了她林姑丈进京后,多半会续个弦,扶个正室,没有当一辈子老鳏夫的道理。又说了玉儿她娘留下的嫁妆的事……我原不愿理会许多,不过后来想想,她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回头看看,果真林家要再添个夫人,就把嫁妆先取回来,你替玉儿暂且保管起来罢。”
此言一出,王夫人一怔,随即心里却不知到底是苦,还是甜。
当年,贾敏出嫁时她已经嫁入贾府了,眼见国公爱女出嫁新科探花郎,那阵仗之大,纵金枝玉叶也难及,令她这王家二小姐何等眼红嫉妒。
却不想,如今贾敏早已身死,只留下一孤女,当年让她艳羡的嫁妆,居然要落到她手里。
只是……
她又何尝不明白贾母此举中的另一层深意?
但是,让那个病秧子狐媚子当她的儿媳,她却是万万不愿意的。
嫁妆可以保管,人,却要不得!
……
第二百二十四章 福气
“离却了峨眉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宝塔倒映在波光里,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
隆安五年,大年三十。
扬州府盐院衙门西路院,后乐轩。
一座小小戏台上,两个戴着旦角行头,可一看就知道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却唱的极有韵味,再加上戏也是新的,所以连林如海都微笑着看的有趣。
唯有黛玉,俏脸上满是笑意,只一双妙目,时而望向戏台,时而轻轻瞥某人一眼。
台上唱戏的两个小旦,再加上另外十个,一共十二个精通唱戏的女孩子,便是贾蔷还她荷包的回礼。
原还当他忘了,当日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
突然送来,让她惊喜一场。
这人,真是讨厌!
“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
“百忙中哪有闲情意!”
“咦?二位娘子,你们要往哪里去呀?”
扮演许仙的小生出来,三言两句后,整场大笑。
不是因为唱的不好,而是这小生唱的太有灵性。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小姑娘,这样一来,反倒充满了喜感。
一场戏在吹吹打打中热闹唱完,贾蔷对香菱扬了扬下巴,等候多时的香菱立时高兴了,拉着林楚一道,兜了一兜子的铜钱,跑到戏台前,一把一把的洒向台上。
那“许仙”确实机灵,连忙拉着“白娘子”和“小青”一起高喊:“谢盐院林老爷的赏钱,祝林老爷公候万代,阖家团圆万万年!”
那副喜庆劲儿,别提多有趣了。
吴嬷嬷、孙嬷嬷等老嬷嬷和一众媳妇丫头趁机跪地磕头,说了好些吉祥话。
梅姨娘站起身,高声笑道:“赏,都有赏!另外告诉大家伙,老爷在扬州府的公干就要圆满了,等过了年,林家就要迁往京城。你们好多人都是扬州本府人,老子娘都在扬州,虽有的签了契书时间还未到日子,或有的签了死契,可只要想留下来的,老爷开恩,一律放你们回家,不要赎身的银子,还多发三月的月钱。咱们主仆一场不容易,也祝你们往后都能好好的过日子,若有难处,可写信到京里寻我们。”
此言一出,好多扬州本府的人登时眼泪流下来了,跪在地上狠狠磕头。
世道不易,这样的主家哪里还有?
梅姨娘连忙让人劝了起来后,就听有人大声问道:“姨娘,我们不舍得离开林家,也不愿离开林家,能不能举家投入林家,我们愿和林家一并进京!”
“是啊,我们舍不得林家,进京再寻仆婢,哪有咱们知根知底儿的会伺候人?”
梅姨娘闻言,连忙笑道:“好好好,老爷和我又何尝舍得你们?凡是跟着一起走的,今年赏钱再加一倍!”
用了多年的老人,当然比去京里后,再招人可靠的多。
“我们不要赏钱,只要老爷不撵我们走,能给口吃的,咱们就世世代代都是林家的奴婢!!”
看着梅姨娘三两下把大半的人都说动了,愿意跟着林家上京,贾蔷和黛玉对视一笑。
若无这般手段,又怎能掌管盐院后宅?
不见其他两位姨娘,如同透明人一样坐了坐就走了……
等梅姨娘解决了此事,戏台子也撤了,各处守夜嬷嬷也都前往各处守夜。
梅姨娘和黛玉一并搀着林如海回到忠林堂,贾蔷虽也想跑路,却未成功。
待在忠林堂暖阁内落座后,梅姨娘见贾蔷有些坐立难安的模样,忍不住用绣帕掩口笑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这惆怅客,怎就艰难成这模样了?”
贾蔷大囧,不无哀怨的看向黛玉。
昨日耐不住她几番拦道打劫,拖到夜里仍不放过,便只能将前世记得为数不多的几首纳兰词中的一句抄出来。
犹记黛玉初闻此事,恍若失了魂般,滚下泪珠。
看向他的眼神,如同在看孤儿……
当然,此世他也的确是孤儿。
只是他没想到,黛玉会将他当成是“惆怅客”,因身世而泪纵横,还曾于孤冷寒夜断肠声中,回忆平生凄苦事……
莫说黛玉,便是梅姨娘,甚至是林如海,看他的目光都多了分慈爱。
贾蔷最受不得这种,摆手笑道:“今儿是真没残句了,半句也没。不过新春佳节,倒还有一小节目,献给姑祖丈、姨娘和姑姑。艺浅才低,还望大家多包涵则个。”
这江湖口气一上来,林如海哑然一笑,道:“也罢,今儿是守岁夜,就不强你作诗了。却不知,蔷儿准备献什么艺啊?”
黛玉虽未说话,但一双明亮的星眸,也是含笑的静静看着贾蔷。
贾蔷早有准备,从袖兜中取出一物来,梅姨娘见之惊喜笑道:“哎呀,蔷哥儿还会吹笛子呀?”
贾蔷干笑了声,道:“不算会吹,粗糙的很,不可这曲儿,是和《白蛇传》的书搭配的。”
前世少年宫水准的笛子水准,距离大家十万八千里,也就勉强能成曲吧。
不过再怎么次,也是他本身的能为不是……
在林家三人的注视下,贾蔷横笛于面前,轻轻吹奏起了白娘子传奇的插曲《前世今生》(建议大家听着看)……
屋外清寒,渐起北风。
暖阁内却温暖如春,谁都没想到,贾蔷能吹奏出一曲如此婉约优美,似一生于江南水乡的绝美女子,在用糯软明秀的声音在耳边轻吟浅唱。
黛玉怔怔的看着贾蔷,未料得他,竟有如此才能,真是……惊喜!
一曲罢,梅姨娘最先赞道:“真是好曲儿!配得上你写的《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好听,真好听!”
林如海则问道:“蔷儿,此曲何名?”
贾蔷笑道:“名曰《前世今生》。”
垂下眼帘,他心中,又何尝宁静的下来……
前世的一幕幕,又岂能真的化为过眼云烟。
只是,前事毕竟已矣,今生却在当下,更该珍惜。
不想这时黛玉却忽然道:“你不往小婧那里去瞧瞧?”
贾蔷一怔,黛玉抿嘴笑道:“你将人一家都使得团团转,别人当你是依靠,是亲人,今儿你不去露面?”
贾蔷脱口而出道:“你去不去?”
黛玉俏脸霎时通红,惊羞交加,咬牙啐道:“呸!大过年的,你撞客了不成?我去做甚么?”
贾蔷在旁边两双探究的目光炙烤下,干笑了声,道:“你不是家里的主人么……罢罢,你确实不便过去,还有小婧她老子在。”
说罢,起身告辞。
他面皮厚,可一走了之。
然黛玉却只觉得脸上滚烫,心里恨不得撕烂那张破嘴!
这坏人总是如此,胆大的每每捅破天去。
黛玉羞愤成这样,也不敢抬头,林如海倒显得平和,看着爱女温声道:“不急,你还小,爹还想多留你几年。”
黛玉差点没昏过去,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低着头道:“不懂……不懂爹爹在说甚么,女儿……女儿自然永远留在爹爹身边。”顿了顿又急道:“爹爹还是早些歇息吧,女儿先回去了。”
说罢,迈着小碎步告辞离去。
出了门,汇合嬷嬷一道往后院走去,心里却把某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发誓必报此仇!
……
却说黛玉走后,忠林堂内,梅姨娘也要服侍林如海休息。
梅姨娘看着面色淡然的林如海,轻声问道:“老爷,果真将姑娘许给……”
她虽言未尽,林如海又焉能不明其意?
林如海摇头道:“不急,不过,也不必拦着。”
梅姨娘不解其意,若果真不急,就不该让这一双小儿女靠的太近。
不管怎样,传出去容易让人说嘴去。
闺阁中女儿家的清誉是最金贵的,比性命还要珍贵!
一旦恶了,那……
似看出她的心声,林如海呵呵笑了笑,道:“总要对外有个交代,不然回京后,怕是要一家女,百家求了。”
他若身死,那自然没甚好说的。
父母双亡,早失怙恃,非福相。
那黛玉的婚事,就落到京里老太太身上,由她做主,寻个好人家许配之。
能平平淡淡度一生就好。
可如今他未死,回京之后势必升官。
林家祖上四世列侯,他又是探花郎出身,于国有大功,等闲不易凋零。
如今嫡子早夭,唯有一孤女在世。
这样的闺秀,何等清贵?简直是世间少有的凤凰女。
莫说寻常高门巨室,便是天家宗室,也少不得前来相求。
甚至,天家直接降旨赐婚,也未尝没有可能。
到那时,一家女百家求,求来求去皆成仇。
即便是林如海,也承受不起如此大的压力。
所以,不若让黛玉与贾蔷自愿靠近,回京后自有风声传出,让人断了念想。
最重要的是,林如海对贾蔷,真的一万分满意!
尤其是再次听到,贾蔷许诺李家,分一子承继香火……
……
客院。
贾蔷进来时,李福、孙姨娘、李婧和孙琴也正在闲话。
看到贾蔷进来,李婧自然惊喜。
便是李福见他到来,脸色也和缓了几分。
“爷怎么来了?”
贾蔷看着李婧笑道:“这叫甚么话?年三十一家人团圆夜,我不来叫什么团圆?”
李婧闻言,欢喜的甚至不顾李福和孙姨娘在,就抱住了贾蔷的胳膊不松开。
贾蔷则笑着对李福和孙姨娘拱手问礼道:“李叔、孙姨,贾蔷与您二位道吉祥了!祝您二位新的一年里,福泰安康,吉祥如意。”
李福和孙姨娘对视一眼后,连李福都笑了起来。
他们二人都是江湖人,到了这个年岁,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当真属莫大的福气。
临老临老,能得儿女孝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伐开心
“我已经按着卷宗所记,挨个去拜访过了。”
“不过有不少人,在白家、沈家、周家和吴家倒了后,先一步把家人带走了,我也让人给他们传信儿。”
“还有一些人,本领虽不低,可名声不好。仗着盐商财大势大,为非作歹,这些人我没理会。”
“另外,那些有孝心的,或者有儿孙家业要养的,家庭和睦的,我带着婧儿挨家挨户去送了安家银子。这些人总共有六十八人,这六十八人随时可用……”
听闻至此,贾蔷看着孙姨娘好奇道:“孙姨,既然这些人家庭和睦,儿女有孝心,为何还要干这一行?干这一行,绝大多数都是一条不归路啊。”
孙姨娘眼神有些古怪的看了贾蔷一眼,道:“蔷哥儿还真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儿,这世道虽说总体还算太平,可真正过的自在的,也只有你们这样的贵人,和读书人家。寻常百姓家里,多是勉强度日,万一家里哪个患个恶疾,就要破家败业的。若果真能过太平富足的日子,谁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厮混江湖?”
贾蔷闻言,沉默了片刻后,点头道:“受教了。”
莫说当下,就是前世,因大病一夜返贫,甚至家破人亡的人家,又何止千百?
顿了顿后,贾蔷道:“只要能用心为我们做事,必保其家人衣食无忧。老有所养,幼有所学。年轻人,也可寻一份酬劳丰厚的活计谋生。”
孙姨娘闻言笑道:“小婧便是这样同他们说的,他们也愿意出力做事,如今正在用心学官话呢。不然去了京城,满口扬州乡音,却是要露馅儿的。”
言罢,孙姨娘又收敛起笑容,对贾蔷道:“如今成了一家人,有些不好说的话,我还是说出来,听不听在你。”
贾蔷忙道:“孙姨只管说就是。”
他前世不过一工科生,最高职务也不过是班级学习委员,虽然看过不少书,还是一个老键盘侠,一知半解的知道一些组织结构学问,也大都不过是不求甚解的瞎喷,又有多少为上位者的能力?
唯一可取之处,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实事求是,专业的事一定要交给专业的人做,听取专业意见。
他总不至于犯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江湖”的笑话……
孙姨娘这样的老江湖,就是他需要认真听取意见的人。
对他的态度,孙姨娘显然十分满意。
混迹江湖这么些年,见多了三教九流的人物,如何看不出贾蔷是真心请教,而非虚与委蛇?
所以她也就愈发愿意说出本意来:“我听小婧说,白、吴、沈、周四家留下的人手里,那些负责伏杀刺杀的高手,你一个都不取?”
贾蔷“嗯”了声,如实道:“正如先前我同孙姨你说的那样,我不会让孙姨还有你的弟子孙琴她们去为我卖命刺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的事做上瘾了,迟早毁了自己。”
孙姨娘先是极满意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是极明白的聪明人,却也有些迂腐,也糊涂着!你不去杀,只顾着守,那人家难道就不知道来杀?你莫要以为老爷和小婧他们的金沙帮就是真正的江湖,差得远。他们能安然度日,只因为他们是一群苦哈哈,没甚么像样的利益纷争。
盐商间的争斗,那才是争斗,虽不至于动辄灭人满门,可刺杀对家的重要人物甚至亲眷,就是家常便饭。扬州府这样,难道京城就不这样?
我虽只是扬州府的一个脏婆子,没甚见识,可也听绿林同道说起过,有人在京城里收了人银子,让哪家王府的世子坠马而死,也有人让哪位相国的公子落水而死。
对了,还有一事你怕是也不知道,约莫是景初二十二年还是二十三年来着,有一位姓孙的军机是怎么回家丁忧的?他爹是怎么死的?”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震惊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最后方轻声问道:“真的假的?”
孙姨娘摆手道:“我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但有这个说法在,难道还能空穴来风?旁的不说,这盐院衙门里就有不少高人在,是那位盐院老爷手下的人,我进来时,就被人盯起了。后来许是那位盐院老爷发了话,盯了四五日后才撤了。
蔷哥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绝不可无。
所以,那样的人,虽不能仗着四处行凶作恶,可也一定少不得。”
一直未说话的李福则缓缓开口道:“你孙姨说的,有些道理,但也没那样唬人,你别吓破了胆。你没有让人去刺杀别人的心思是对的,京城有绣衣卫在,敢做这些事的人,一旦被查出来,就是要诛九族的。
据说贵人家里,都有绣衣卫藏在暗处,既监视,也保护。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四处乱说招摇?果真有人害了王府世子和相国公子,那这个人和他背后的主子,也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养些人手防人可以,打个闷棍出口气也行,杀人,最好别动这个心思。”
贾蔷闻言也点了点头,不过,他更倾向于孙姨娘所说的那些事。
这种防卫的事上,宁可过犹不及,也不能有半点大意!
前世总听说上流社会和高层的斗争是惨烈的,但总没个具体的印象。
如今听孙姨娘这样一说,岂能不让他毛骨悚然?
况且,贾珍是怎么死的……
不过,李福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可若果真如此,那李婧所行之事,就实在冒险了……
念及此,贾蔷有些后怕起来,当日李婧万一有个闪失,落入绣衣卫手中,那他虽真是悔死也难赎罪。
往后,等闲绝不可再做这等事了。
他自然不知道,贾珍的尸身其实已经被绣衣卫内顶级仵作检查过,贾珍所居的宁安堂也被人查看过。
不过当下这个时代,谋杀害人终究不过那几种手段罢。
用毒鸩杀人,被毒死之人,总有一些经典症状,如面色发黑,全身七窍流血,银针插试变黑等等。
除了用毒外,还有其他种种杀人手法,绣衣卫内皆有据可查。
若是贾珍死于这些范围内的他杀,那事情早就闹大,掀起轩然大波了。
可是以病杀之,丝毫无中毒症状,周身也不见丁点伤口,这样的死法,便是绣衣卫内也无记载。
这才悄无声息的过了这关……
沉默稍许后,贾蔷对孙姨娘道:“既然如此,那就劳孙姨帮小婧招些这方面的人。不要吝啬银子,只一条,招的人,一定要家眷齐全。”
孙姨娘:“……”
老爷说的没错,这贵门子弟,心黑着呢。
……
“呀!蔷哥哥来啦!”
从李福院子里出来,时已至亥时末刻,将近子时,贾蔷来到薛家所住客院,原还犹豫要不要进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惊喜声。
贾蔷转过身,就见宝琴穿一身宝石蓝白霏织丝锦衣,俏颜如花的站在灯下。
贾蔷“咦”了声,往她身后方向看了看,问道:“这么晚,哪去了?”
宝琴笑嘻嘻道:“就和林楚、香菱一起去听戏去了。”
贾蔷好笑道:“你们又让小四喜她们唱起来了?”
贾蔷送黛玉的十二人小戏班子就叫小四喜班子,因是从白家的四喜班子里选出来的,是十二个都颇有戏曲天分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原都是白家从江南各地采买来的,少说练了四五年,早和家人失去了联系。
因年纪相仿,都不大,所以宝琴、林楚再饶一个香菱愿意同她们一起顽,且很快就熟了。
宝琴嘻嘻笑道:“也没正经唱,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浑闹……蔷哥哥既然来了,怎不进去?”
贾蔷道:“担心太晚了,打扰二叔和二婶婶休息。”
宝琴则笑道:“每年三十儿,爹娘都不怎么睡,要守岁呢。蔷哥哥快进来吧!”
贾蔷点头笑道:“那就走吧,估计你堂兄又将你哥哥缠磨的不行。”
果不其然,等贾蔷与宝琴一起推门而入,就见外间薛蟠正咋五喝六的拉着薛蝌吃酒。
只是薛蟠看起来张牙舞爪嘻哈高乐,薛蝌则满脸苦笑疲于应付。
万幸,看到了救世主的到来……
“二哥来了!给二哥请安!”
薛蝌趁机逃离薛蟠,打千问安,贾蔷叫起后,看着摇头晃脑急叫他的薛蟠道:“我先去里面请安。”
薛蟠闻言没了脾气,只仰头叫苦道:“蔷哥儿哇,哥哥我都快闷煞了哇!前些时候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伤,可以出去耍子了,结果碰到你遇刺,又圈我到今天。我从京里出来本是想高乐高乐,结果在船上又坐了大半月的牢,到了扬州府先是被齐家那球攮的给打了,躺了十来天,如今干脆直接关到了过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哇!”
他喝多了,叫苦叫的和唱戏似的。
薛蝌觉得面上无光,宝琴却咯咯笑了起来。
许是在她看来,这大头堂兄的确倒霉了些。
贾蔷摆手道:“再忍忍,明儿派人跟着你出去逛逛,早点歇息罢。过完年,大概就可以回京了。”
薛蟠闻言,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激动道:“过完年就可以回京了?蔷哥儿,咱们一起回去,干死赵国公家那狗肏的杂碎!”
贾蔷好笑的请教道:“怎么干?”
薛蟠闻言一滞,随即眨了眨眼道:“蔷哥儿你这么大的能为,还干不过那球攮的?”
贾蔷笑道:“那王八蛋是赵国公的亲孙子,赵国公当了二十多年的军机,虽不理事,可开个口太上皇都给他三分薄面。我这点本钱根基,弄得过他?”
薛蟠闻言气馁道:“那算了,我不跟你回京了,回头他见了我还得打我……我也别连累了你。”
贾蔷却摇头道:“虽然打不过,可他若是再敢无故打你,我也必不会和他善罢甘休的。天下又不是姓姜,到那时,打不过也要一起打。谁让,你是我的朋友?”
说罢,他拍了拍感动莫名的薛蟠肩膀,又对一双漂亮眼睛静静看着他的宝琴点了点头,道了句:“小孩子家就早点睡觉,熬夜长不高。”
说完,见薛蟠和薛蝌都大笑起来,也笑着进了里屋。
留下门口不远处的宝琴,渐渐曲起了眉头……
小孩子?
伐开心!!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狰狞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
虽是新年大喜团圆夜,可因为东府新丧,西府也未极尽享乐。
不过,因为贾珍只是晚辈,没有贾母老太君为他服哀的道理,所以仍旧一家人大宴了场。
吃罢团圆宴后,原本贾赦、贾政该早早散场,陪贾母吃完饭,他们自有各自的场子高乐。
贾政身边有一群清客相公,贾赦身边有一群貌美小老婆,各有各的乐子。
但今年,贾赦一直拖着未走,他是长兄,他不起身,贾政也不好走。
贾母看出端倪,知道贾赦必有事说,就打发了李纨带着一众贾家姊妹先去暖阁里暂避。
待凤姐儿安排嬷嬷丫鬟将席面撤下,又续上清茶后,贾赦方缓缓道:“老太太,论理,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该今儿个扫了你老的兴致。只是,有一事儿子实在拿不准主意,还得来问问母亲后,方能呈上去。时候不是很多了,所以才想着趁着今儿这个功夫,问问母亲的意思。”
贾母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几分,面上的笑容也寡淡下来,道:“可是东府的事?”
贾赦忙道:“正是,珍哥儿的事到此也差不离儿了,如今棺栋放在铁槛寺停灵,等日子一到,去埋了就是。可东府这样大一份家业,却不能没个主子。东府大老爷一心向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更是大彻大悟了,愈发连家也不回,只等着羽化升天成仙人了。却将东府承嗣的事,托付了我……当然,也要母亲点头才行。”
贾母大年下的听闻这又是棺栋又是停灵的,心里恼火的紧,就不咸不淡道:“承嗣……蓉儿不是还活着么?珍哥儿就他一个骨肉,东府就这么一个嫡子,承嗣还用问么?”
贾赦以为贾母老糊涂了,忙同她解释道:“老太太,这武勋世爵承嗣,伯府以上的,不归礼部管,都归宗人府管,和宗室子弟一样,需要考封后才能承爵。蓉儿虽是东府嫡孙,可是如今还昏迷不醒,就算醒了,也是个瘫子,这爵位和家业,怕是落不到他头上了,因为注定是过不来考封这一关的。”
贾母叹息一声,面上带了些悲色,她对贾蓉这个重孙,还是有几分心疼的,道:“往后,不管哪个得了这个爵,东府的家业,都有蓉儿一半。”
贾赦闻言面色一滞,随即道:“合该如此。母亲,先宁国共有子四人,长子承爵,但长房这一脉,到了珍哥儿父子这里,就算是断了。另外三房的子嗣,如今在京的只有两房,一为贾菱,一为贾菖。这贾菱今年虽然只二十有三,然为人诚孝恭敬,是个好孩子。只是,到底年轻了些,未必能担得起这样大一份家业。而贾菖,今年正四旬,年富力强……”
贾赦虽也夸赞了贾菱,却只是聊聊几语,却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将贾菖好一通夸。
好似宁国府那份家业,非贾菖去坐不可。
贾母听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等贾赦说的口渴,暂去吃茶润嗓子时,她好奇问道:“老国公除了长房外,不是还有三房么?怎就只贾菖、贾菱两房?”
不等贾赦开口,一旁贾政就笑着解释道:“另一房便是贾蔷那一支,只是如今蔷哥儿不在京,所以兄长未提及。不过,说起来当年先宁国虽共四子,然二嫡二庶。恰好长房和贾蔷这一支为嫡,贾菱和贾菖这两支为庶。若非如此,蔷哥儿父母早亡后,东府也不会收他进府抚养。”
贾赦闻言面色一变,正要开口分辩,却听贾母接口道:“哦?若是如此,那蔷哥儿合该承嗣宁国才对。我虽也明白,那混帐东西不知礼数,可这只是小节,嫡庶为大节。再者,那孽障在宫里都有名号,太上皇夸了他几次,还赐表字给他,皇上也赞过他一次,这样大的造化,又是在东府长大的,绕过他去,宫里问起来,又该如何答?宗人府那边也有宝牒,查得出名堂来。”
贾赦脸色难看道:“可是那畜生就是个天打雷劈的没孝心的下流种子,让他去继承东府,还不翻了天?到时候,别家又该如何笑话我贾家?”
贾母笑道:“这个道理你就不懂了,没官没爵时,随他怎么蹦跶,官场上官老爷们只当他是个臭虫,不愿搭理他。可一旦袭了爵,往后就是官面儿上的人了,他再敢胡来,御史言官都饶不了他。”
见贾赦还想说甚么,贾母脸色微沉,道:“原本这都是你们爷们儿该算计的事,我一个老太婆不该掺和。可一来东府大老爷让我来管,再者……”贾母声音压低,瞪着贾赦道:“宫里大姑娘写信出来,同我们说了这是宫里的意思,你敢违背不敢?”
贾赦闻言,面色一白,不再言语,可脸上满满都是不满之意。
贾菖不仅下了血本儿又送给他一大批重礼,更答允他,承嗣宁国后,将库中金银宝物分对半给他。
这是多大一笔横财?
虽宫里有意点贾蔷承嗣,可贾赦也不会心甘情愿。
贾母早就得知这些日子来贾赦收了多少礼,明白他的心思,这会儿也不愿强押这长子点头,道:“你也不必不忿那孽障能落下这样大一份家业,宁国毕竟有嫡系玄孙在,只要蓉儿在,东府金银上的东西,还有外面的庄子、园子、铺子,大半都该归他。再者,尤氏还有珍哥儿的那些房里人,也都该分一些。如今那孽障还没回来,既然你敬大哥托了你,你就去帮着先分分家罢。”
此言一出,贾赦脸上终于放晴,笑道:“到底母亲经的事多,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在贾家人眼里,贾蔷终究不过只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不入流的小子。
莫说贾蔷老子娘早没了,就算还在,又算甚么?
能让他落个爵位贾蔷就该上高香,给他们磕一万个响头了,其他的,岂有他的份?
……
恪勤郡王府。
今夜本是天下共庆之夜,恪勤郡王李曜为天子次子,尊贵非常,本亦该如此。
可李曜与郡王妃陈氏自宫中回来后,原要阖府同乐,不想进了王府,就觉得王府内气氛不对。
没半点喜气不说,内侍、婢女等都踮着脚走路,噤声不敢言,更遑论欢声笑语?
李曜见到这一幕脸色便是一沉,当下唤过王府长史,喝问道:“大过年的,一个个都撞客了么?谁拘着他们这幅模样?”
王府长史满脸苦色,跪地磕头道:“王爷,非他们故意坏王爷和王妃的兴致,实在是……侧妃娘娘她……”
听闻居然是白氏,李曜面色一变,皱眉道:“是谁在侧妃跟前嚼舌根了?”
长史忙摇头道:“王爷下过令后,府上谁敢烂嚼舌根子?不过,今儿个……今儿个……”
“混帐东西!黄汤灌多了,话也说不清了?”
李曜见长史言辞闪烁,愈发大怒。
长史见推脱不过,只能道:“不过今儿下午王爷、王妃刚走,陈家小五爷来送年礼了。侧妃娘娘招去了问了几句话后,就……”
李曜闻言,转头看了眼面色大变的陈氏,哼了声,抬脚就走。
待李曜走后,陈氏面色淡漠的问长史道:“今天陈家都有谁来了?”
长史忙道:“只有王妃娘娘家的五爷亲自来的,来了后,不知侧妃娘娘怎么听见了,就招了进去……”
陈氏闻言,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致。
一个侧妃,就敢招正妃亲弟去问话,贱婢不知天高地厚。
长史也知道此事不妥,忙劝道:“五爷也不是好惹的,侧妃娘娘问了今年陈家的年礼是甚么,听说是先相国大人的书札,就取笑了两句。五爷一时气恼,就将白家的事说了出来,并未吃亏……对了,五爷走时,奴才按娘娘的吩咐,取了一盒银锞子给他,可五爷只是不要,还说赶明儿赚份家业,要给世子外甥买小马呢。”
陈氏闻言眼睛都红了,她本出身相府,只是父亲景初二十五年就没了。
家里四个姊妹,只一个幼弟。
陈家自相爷去世后,家道中落,其余三姊妹先后出阁,独留幼弟在家,让她如何放心的下……
偏这幼弟心高气傲,怕四个姐姐在夫家过不好,非但不让姐姐们贴补娘家,每年总会想办法挨家挨户送上些年礼。
今年可见是送无可送,才将家里最宝贵的先父书札送了来。
长姐如母,念至此陈氏心中恍若刀绞,只盼其子能快快长大,承爵之后,能庇佑母舅。
至于和李曜的夫妻之情……
却是早已恩绝!
……
王府内堂,披头散发的侧妃白氏看到李曜进来后,顿时扑过来,扑倒在李曜脚下,放声大哭起来。
白氏,称得上绝色。
再加上性格爽利出手大方,极会说奉承话,在宗室内眷里也颇有不少王妃太妃喜欢她,比起端庄沉稳的陈氏,在李曜眼里白氏似乎更能让王府生辉,因此颇得他喜爱。
最重要的是,每年白家都会从扬州府送来大笔金银,让恪勤郡王府成为宗室里为数不多过得滋润的王府。
李曜也真是心疼白氏,弯腰将她扶起后,叹息劝道:“原本是打算过了年再和你说,不想陈小五不懂事,提前说漏了嘴。”
白氏不管这些,又挣扎着跪倒磕头道:“只求王爷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救救白家罢!”
此言一出,李曜面色一沉,摇头道:“若是寻常的事,本王怎么也能出把子气力。可这件事……父皇已经亲自敲打过我了,言明白氏灭了几户人家满门,人证、罪证确凿,让我不要插手,以免自误。再者,这会子,怕已经晚了。”
白氏闻言痛的嘴角缓缓溢出血迹,猛然抬头,凄婉间带着疯戾,一字一句泣血道:“那,妾身只求王爷,能让妾身血债血偿!”
其模样之狰狞,便是李曜,见之都心中生寒。
不过想起白氏的好,及白家的孝敬来,李曜脸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来信
正月初十。
扬州府,聚凤岛。
新年的喧嚣还远未结束,扬州府的春天也迟迟未至。
然而这座将将三百亩的聚凤岛,似乎与世隔绝一般,不知年为何物,近三千力夫,干的热火朝天。
一艘艘拖拉着沙石和青石板的货船停靠在码头上,各色物料流水一般运下,又散开到岛上各处。
齐筠穿一件银丝素锦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风骚的紧,对只穿了件轻裘披风的贾蔷道:“良臣,帮你拾掇这座小岛,齐家这次可是大出了血。为了赶工期,原本千余人的工匠,生生扩到近三千人。扬州府各家工匠,几乎都没过上个好年。还有各色铁匠、泥瓦匠、木匠、锁匠……岛上各处的锁都是特制的,关键地方的,非得集齐三把钥匙同时开启,才能打开房门。对了,你看那边,还有那边,那里……”
齐筠又指了三面方向,道:“这三处,老爷子一声令下,你知道沉了多少破船?”
贾蔷明白这是为了堵塞水道,以保安全之用,便笑问道:“沉了多少?”
齐筠自己也觉得好笑,道:“整整二百条,扬州府的破旧大船,大半被沉在这周边了,还挂有破网,寻常船只根本进不来,便是极熟水性之人,也不敢轻涉此绝地。四面再多养一些训犬,必能万无一失。”
说至此,齐筠再叹一声,道:“祖父大人多少年不理俗务,此次一出手,当真是大手笔啊!连幼犬和犬奴都为你寻好了……”
贾蔷看着岛上一处处崭新的作坊,以及周遭一排排工人住处,以及平铺三马并行的青石板路,轻声笑道:“谢谢老爷子了,不过德昂兄你也不必这幅神情。你三叔差点要了我的命,看在齐老太爷的面上,我按下此事不提,就换了这么一座小岛。怎么,德昂兄是以为我的命不值这座小岛,还是觉得你三叔的命不值?对了,还忘问了,你三叔近来可好?这个年怕是不怎么好过吧?”
齐筠苦笑不已,摇头道:“良臣,此事……家门不幸,还请你宽宥一二。我三叔……唉,回安徽祖地,同我父亲作伴去了。”
贾蔷闻言,一笑了之,也不再提及此事,最后问道:“今日就能全部竣工?”
齐筠点头道:“扩充了三倍人手,昼夜不停干了一个月余,今天是最后一天,必能彻底完工。另外,你让人打造的那些铁器铜器,还有缸、瓮、木架之流,也全部送进作坊里了。为了这些东西,徐仲鸾那小子年也没过好,跑了半个江南才筹备齐全。主要是年节里,各处门铺都不怎么开门。良臣,今日祖父本来是想亲自来的,不过近两日他身子骨不大舒坦,就没来成,嘱托我,将这座聚凤岛完完整整的交到你手里。也祝你栽下梧桐树,引得金凤来。”
贾蔷笑着谢过后,又关心道:“老爷子身子骨可还硬朗?”
齐筠笑道:“还好,就盼你什么时候再去做客。”
贾蔷哈哈大笑道:“这话就不真诚了,扬州府有一家算一家,怕都在等着盐院衙门裁撤,我和先生赶紧回京。不用急,上元节后,我们就出发回京。想来德昂兄已经知道,头批人手已经动身上京了。”
齐筠抽了抽嘴角,不好不承认,只能点头道:“家里也已经为我和三妹妹打点行囊了。”
贾蔷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正式接手这岛。你也别在这和我多耽搁了,回去多陪陪你祖父吧。这一走,齐家这边连同我这里,都要劳他老人家费神。我就不去了,劳德昂兄代我转告老爷子,我与齐家之间的情义,虽小有瑕疵,但总得来说,我对他老人家,佩服之至。也愿意与齐家,继续携手合作下去。这天地何其之广阔,可容得下千万个齐家,也可容得下千万个贾蔷。你我两家,合则两利,斗则两败。这个道理,请老爷子放心,我深以为然。只要齐家不再出现风波,我这边必不更变。”
齐筠闻言,面色一肃,拱手道:“良臣放心,此言,我必带到。”
……
盐院衙门。
忠林堂。
贾蔷进来时,林如海正在同贾琏说话。
“还有四五天就要返京了,来时你和蔷哥儿一并来,走时自己回,不大像吧?”
贾蔷还没见过林如海动过怒,即使面对贾琏这样混帐的忘八羔子,也是语气温和。
贾琏自然也就不怎么怕了,笑道:“姑丈,我不是在金陵那边还有些事没忙完吗,也就几日的功夫,等忙完后,立刻就回京,绝不多耽搁一天!”
他见贾蔷进来,也只斜眼觑视了眼,没怎么搭理。
贾琏算看出来了,贾蔷如今攀上了林如海的高枝儿,不过他并不嫉妒,反而觉得更好,有个长辈管教着,总比从前野狗似的跟谁都敢龇牙的好……
却不想这个念头刚起,就听贾蔷冷冰冰道:“金陵的事没收尾?是秦淮河上的妓子没嫖够,还是你准备带上刘提督家的小妾一起私奔?你怎么到哪都这么多烂事?”
贾琏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指着贾蔷结巴道:“你……你……你……”
看着贾蔷愈发凌厉的眼神,生性软弱的贾琏哪敢硬顶,只好转过头来对林如海告状道:“姑丈,你看看他,你看看他!我还是他的叔辈,天下可有这样同叔叔说话的侄儿?”
林如海叹息一声,看着贾琏道:“琏儿,你们东府的珍哥儿没了,早些回去罢。”
贾琏闻言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道:“珍哥儿没了……”随即眼睛猛然圆睁,魂儿都唬掉大半,骇然的看着林如海失声叫道:“甚么?怎么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如海摇了摇头,从一旁桌几上拿起一张信笺,推到贾琏面前,道:“都中来的信,年前已经出殡,得了恶疾暴毙没了。不止贾珍,还有他儿子贾蓉,也被贾珍打了个半死,瘫在床上。老太太来信,让蔷儿速回。你也跟着一起回吧……”
贾琏拿着信笺看了一半,已是落下泪来,哭成了泪人。
贾蔷在一旁见之,心里也没什么脾气了。
这厮是坏人么?
也不算。
前世读红楼,贾家有些人情味儿的男丁,怕也就属这个混账了。
可是做事太不讲究,脏的臭的各式别人老婆,只要能上手的他都不放过。
欺软怕硬胸无大志,勉强守业也难。
当然,这些只是贾琏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只要贾琏不碍到他跟前,贾蔷也懒得理会这些事。
见贾琏哭成这样,贾蔷与林如海微微摇头后,同贾琏道:“要不要一起回,你自己看着办。停灵要满七七四十九日,你迟两天回也不当紧。”
贾琏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急道:“怎还要等四五日,今儿……明儿个走不成?”
贾蔷皱眉道:“姑祖丈衙门里的事还要和两江总督衙门那边交割。”
贾琏恼恨道:“那你呢?老太太信里的意思,是让你赶紧回去,过继过去。蓉儿废了,东府那边就是你了,你也要拖着?”
信里贾母的确有此意,许也是怕贾蔷恋栈江南自在富豪,不愿回京,故而以饵诱之。
“过继?”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自有爹娘,何须再认他人?”
“你……”
贾琏目瞪口呆的看着贾蔷,有些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林如海摆手道:“琏儿且下去罢,准备准备,十六与我等一道出发便是。”
贾琏还想说什么,不过看着林如海淡然的目光,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悲戚离开。
等贾琏走后,林如海看着贾蔷道:“果真无意承爵?”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怎样想,都以为承袭宁国爵,弊大于利。看着光鲜,实则尽是拖累,不如不受此爵!”
林如海轻叹一声道:“怕没那样容易啊。”
贾蔷也明白林如海的意思,若贾家自己能做主,贾母、贾赦之流绝无可能让他去继承宁国公府这样大的家业。
所以,能有此意,只有一种可能,是宫里之意……
而宫里为何会点他?
毫无疑问,还是看中了他这位太上皇钦点“良臣”的名头,好去做刀,斩景初旧臣。
可这把刀,又如何好做?
做韩彬的刀,对付的不过是几个扬州盐商,富则富矣,背后的靠山也惊人,可有韩彬、林如海在,总还能勉强接得住。
然做天子的刀,对付的又是何人?
那是真正十死无生的结局。
这些,贾蔷明白,林如海也明白。
贾蔷没有什么难为情道:“还请姑祖丈指点,如何过此难关。”
林如海思量片刻后,缓缓道:“我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不过……伯府以上的勋贵袭爵,是要考封的。”
“考封?”
贾蔷眼睛一亮,忙问道:“不知要考甚么?”
林如海笑道:“骑射、步射,还有军策论。”
贾蔷闻言,愈发高兴,道:“别说骑射,就是步射,我射一百支箭估计都中不了三两支。”
林如海惋惜道:“若是天子有意大用你,这些都是小节。蔷儿,事已至此,只想逃避无用。大丈夫行事,岂可一味避难者?你又非孤身一人,有我在,还有,半山公,他于信中曾言,欠你一人情。这份人情,分量不浅。所以,只管放手施为就是。”
贾蔷闻言满脸苦涩,摇头道:“姑祖丈,非我畏险惧难,只是筹谋了半年,都已经定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路数,谁知道……”
杀贾珍杀的,有些弄巧成拙!
不过,也不算弄巧成拙,谁能料到,贾珍临死前会废了贾蓉?
若是贾蓉不死,那就皆大欢喜了。
林如海见他如此,失声笑道:“蔷儿啊蔷儿,我原道你是孙行者,无所不能。你今年才多大点,就定好几年十几年后的路数了?天下大势瞬息万变,谁能知道将来怎样,你如何定?再者,即便如此,难道你忘了你写的那两句诗了?
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
诗以言志,怎么,如今才遇到这么点难处,就气馁了?
再者说,我瞧此事也未必全是坏事吧?”
贾蔷闻言,苦笑两声后,也不辩解什么,长呼出口气后,眼神陡然凌厉道:“姑祖丈教训的是,我明白了,若果真推却不得,那就让狂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