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么得了
本来还想坚持三更,老婆孕吐太厉害了,揪心,闻到一点味道都要吐,我得在旁边照顾着,抱歉。去看医生说,这种情况说明宝宝发育的好,熬过这几周就好了,但愿如此。女人真是太不容易了,过了这几天我一定好好码字赚钱,每天给她发十块钱红包买雪糕,让她知道我是铁骨铮铮风吹凉!
更新了,但没显示
不知道系统咋回事,更新了没显示,大家在最后一章,往后划一下就出来了,也是无语?
第五百五十四章
黛玉走后,贾蔷也没清静下来。
尤氏引着贾琏和尤二姐来,与“媒人”告别。
贾蔷趴在那,看着春风得意,丝毫不像是背井离乡远走苦寒之地的贾琏,凝视稍许,看出他是真的乐呵后,淡淡道:“这下子,你可称心了?”
贾琏笑的高兴,连连点头,拱手道:“这回多谢蔷哥儿了!今儿走的匆忙,等回来后,一定摆酒谢媒!”
贾蔷目光有些复杂,道:“既然这次是你自己选中的,人家也愿意跟你,那往后,就好好过日子罢。”
贾琏忙拍胸脯保证道:“蔷哥儿放心,如今家里这边有你撑着,我也不必再去理会那些经济仕途官场之事,更乐得轻松快活。我原也不是多事之人,往后必是好好过日子的。”
贾蔷闻言,对一旁的晴雯点了点头,晴雯转身去了里间,稍许取出一个木匣子来,递给了乖巧站在贾琏身后的尤二姐。
贾蔷道:“这里面,是五千两银子,给你当盘缠。另外,辽东那边三个庄子的出息也不必再送回京,给你们做个开销用度嚼用花费的进项。前面选了四个老成的好手,护你们出关。对了,我给你寻了块绣衣卫校尉的腰牌,拿着这个牌子,你路上也便宜些……”
顿了顿,见贾琏满意的无可无不可,回头和尤二姐相视欢喜。
最后,贾蔷又道:“你先出去罢,我还有话同二姑娘吩咐。”
贾琏闻言明显意外,很有些迟疑……
不过看了看屋内还有晴雯、香菱、尤氏等人在,想来应该不至于……
因此,一步三回头出了门去。
等他出门后,贾蔷目光清淡的看向尤二姐,道:“你果真愿意和贾琏过日子?”
尤二姐虽俏面羞红,却还是鼓足勇气,看着贾蔷缓缓点了点头。
贾蔷见此,便没多说甚么,将手伸向香菱,香菱拿出两封信笺来,交给了尤二姐。
贾蔷淡淡道:“其中一封,是写给怀远侯兴觉的,兴觉赴辽东为辽东将军。若贾琏惹出祸事来,可执此信,去辽东将军府求助。稍会儿出去后,贾琏若问,你就将这封信拿给他看,记住了?”
尤二姐哪里经过这样的大事,又紧张又害怕,连连点头应下。
贾蔷嗯了声,又道:“另一封信,是你们的救命信,不到万不得已,觉不能拿出。这是我先生,当今军机大学士林相国写给蓟辽总督杨复的信。记住,这封信,你务必保存好,不可让贾琏看到。不然,他有了倚仗,势必惹下无法挽回的大祸来。到那时,便是杨复也救不得他的命。你记明白了么?”
尤二姐忙又应下,当着贾蔷的面,将信笺收进怀兜里,又在尤氏连连使眼神下,屈膝福道:“多谢侯爷成全照顾,奴走后,还有母亲和大姐、三妹,仍要倚仗侯爷。我姊妹受侯爷恩情太重,必铭记于心。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
贾蔷呵呵一笑,道:“去罢。”
尤二姐再次含泪屈膝一福后,迟疑了下,又道了句:“我三妹……”
“去罢!”
不等她开口说完,贾蔷便打断此言,再次送客。
尤二姐面色一白,不敢违拗,在尤氏瞪眼中垂首而出。
却说尤二姐出门后,抄手游廊下等候多时的贾琏见其双眼垂泪,心里一慌,忙上前关心道:“二姐儿,他将你如何了?”
尤二姐没说甚么,摇了摇头,拿出一封信来,正是写给辽东将军怀远侯兴觉的,道:“侯爷吩咐我说,这封信收好不告诉爷,可爷问了,我还是要说……”
贾琏闻言,心都要化了,愈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可心人儿。
若不是地方不对,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尤二姐揉进心里去,让尤二姐赶紧收好后,又觉得不对,道:“若只这样,你怎么还哭了?”
尤二姐叹息一声道:“我是哭三妹,三妹她一颗心如今都系死在了侯爷身上,我原想趁着走之前,提一提此事。三妹是个刚烈爽利的,也不在意甚么名分,可总要有个说法才是。不想还未开口,就被侯爷堵住了嘴,让我出来了。”
听闻此事,贾琏立刻就知道是真的,他好笑道:“你也是,若早点同我说,我断不会让你开这个口,自讨没趣的。你也不想想,蔷哥儿如今那些女人都是甚么来路。一个皇后娘娘的嫡亲内侄女儿,一个相国的独女……再说,二人八竿子打不着,鸡毛事没有,凭什么给她个名分?”
尤二姐不服,道:“可他房里人又不是都那样尊贵。至于凭什么,难道我三妹一片痴心,就那样不值当?”
贾琏摇头道:“不一样的,恨不得巴着他的又何止你三妹一个?就连……总之,不管甚么好球攮的,他心里都有一盘账。你也不想想,他能走到今天,哪里会是个心慈手软的……罢了,不说他了,三姐的事你也不必愁。我瞧蔷哥儿也不像甚么正人君子,三姐那样的颜色,又迷了心一样念着他,早早晚晚必是跑不掉的。走走走,趁着天还早,咱们给老太太磕个头,早点上路的好!”
……
皇城,武英殿。
军机处。
不知多少军机处行走来来往往行动在这座当世最庞大的帝国权力枢纽处。
东偏殿内,公案条几后,领班军机大臣荆朝云看着西南面坐着的林如海,笑道:“如海啊,老夫是真羡慕你有如此好的一位弟子。都说他桀骜不驯,不通人情世故,可你看看,他和恪和郡王好的,便是天家皇子骨肉间都不如。皇后娘娘也如此喜爱他,可见他是有十分过人之处的。”
西北向坐着的罗荣语气有些古怪道:“荆相说的是,林相那位宁国府世袭一等侯的弟子,旁的倒也则罢了,关键是人家命好!本是一旁支子弟,转眼间爵位就落到他头上。只一个爵位倒也还罢了,结果人家又入了林相的眼,成了林相的弟子。爵位虽贵,其实也就是多一二世的富贵。可成为林相弟子,那就不同了。君不见,宫里的皇后娘娘,如今对那位少年显贵何等器重?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一直未出声的林如海淡淡道:“即便是果真有甚么名堂,也是人之常情,舐犊之情,乃天伦大道,无可厚非。况且,皇后娘娘之所为,堪称古今贤后之典范。对外戚之约束,达到了朝野敬仰的地步。罗相,又何必对如此贤后苛求太过?”
不等罗荣面沉如水的进行反击,另一边的何振笑着圆场道:“诶,不必多言,不必多言。林相说的确实有道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乎?罢了,不提此事了,还是好好议一议,北上的漕运,到底在山东截留多少罢。另外,皇上让武英殿议一议江南甄家之事,也拖不得了。对了林相,那甄家是贾家的老亲世交,和你林家也颇有来往,你能否与我等分说一二,甄家的水,到底有多深?”
……
宁国府。
贾琏并尤二姐还有尤氏都去了后,贾蔷小院仍不得闲。
秦可卿身边的丫头宝珠一直盯着这边,看到这边这样大的动静,岂有不好奇的道理?
寻了好朋友香菱问明白缘由后,回去便催着可卿早早前来关怀。
谁都不是傻子,贾珍死贾蓉瘫后,可卿的处境之艰难,宝珠瑞珠两个丫头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若无贾蔷强势站出来庇佑住可卿,可卿的下场唯死而已。
被打死骂死虐待死也要维护贞操的毕竟只是少数,宝珠瑞珠跟了可卿多年,更希望她能有个好下场,而不是受辱而死。
更何况,她们也看出,可卿本身也已经情动于贾蔷,既然如此,她们更乐得做丫头红娘!
可卿听说贾蔷受了重伤,本就担忧不已,又听说各路人马都已经看过了,也该她去了,因此没有迟疑许久,就前往了贾蔷院……
“叔叔,可好些了?”
可卿换了身素衣,在香菱的引领下,入了里间卧房,看到贾蔷趴在那柠眉思索,并没发现她的到来,犹豫了稍许后,才轻声问道。
贾蔷听闻这幽幽糯酥的声音,忽然觉得身下有些不适,顶的慌,他回过神来,看向屋内,就见两个有七八成像的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
一个笑颜如花,清亮的眸眼中快乐如同稚童。
一个凄美如黑夜中迎着夜雨轻轻摇曳的暗夜幽莲。
一时间,贾蔷有些晕……
这要是都在床榻上……
呸呸!要死!
贾蔷把心底的污秽心思清理了番后,目光清明的看着可卿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香菱仗义道:“是我给宝珠说的!宝珠知道了后,就回去告诉奶奶了!”
贾蔷抽了抽嘴角,轻声笑道:“不相干的,嫂嫂且回去再等等,等夜了,我再送你去秦家。”
可卿闻言动容,忙道:“叔叔安心静养要紧,我没事的,并不急。今儿来,原只为了看看叔叔,并非催……”
不等她说完,贾蔷摆手笑道:“没事,一会儿再点疗伤好药,晚上就没多大干系了,不耽搁的。”
可卿闻言还待再劝,可是看到贾蔷温润的目光中满是不容拒绝的强势,一时说不出婉拒的话来,心中又感动又有一丝丝委屈,她真不是来看贾蔷夜里能不能成行的,因而问道:“上甚么药呀?我来帮忙……”
贾蔷还没出声,香菱就开心应道:“好嘞!我正按着手酸哩!”说罢,将一旁的药酒拿起往可卿手里一塞,然后扭身就走。
转身之际,却促狭的对贾蔷挤了挤眼,将贾蔷平日里对她们耍帅的动作,做的俏皮可爱。
贾蔷无语,还没喊住她,香菱已经消失无踪。
贾蔷对有些莫名的可卿道:“嫂嫂且先回去罢,等会儿晴雯回来了,让她来上药。”
可卿闻言,眼神愈发幽怨,许是因为房间里没有别人的缘故,又许是女儿家一旦将心相许,胆量便大许多,她没有理会贾蔷的婉拒,拿着药酒上前,只是待她掀开锦被后,俏脸却登时刹红,忍不住轻轻啐了口:
“呸!”
又庆幸,幸亏看到的只是挨了棍伤处。
她细心的打开药酒,拿帕子沾湿后,轻轻的擦拭起来。
听到贾蔷倒吸一口冷气,肌肉抽起,忙问道:“可是疼的慌?”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滚烫烧灼的疼!”
可卿急道:“那怎么办?”
贾蔷眨了眨眼,无辜道:“香菱她们总是帮我吹吹的……”
“……”
可卿花容失色道:“吹吹?”
……
PS:嘎嘎嘎,昨天晚上写到一点半写完的这么风骚的一章,你们看到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出发去接亲了。书友们,用你们的票票祝福我马到功成!!
最后,这个,今天第二章肯定会有,但可能真的要到晚上了,抱歉啊~~~
第五百七十八章
“冯世兄,好久不见。”
贾蔷看着穿了一身玄色阔袖锦衣,腰身中间却系了一条白纱的冯紫英跪在灵前痛哭不已,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亲自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冯紫英身量高大,起身后,用帕子抹干净眼角后,看着贾蔷道:“良臣,非我故作姿态。只是令祖敬太爷,实乃我自幼敬佩之先贤大德,不想今日归来,竟闻噩耗……”
眼见冯紫英又难过起来,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注视着冯紫英轻声问道:“冯世兄自幼钦佩的先贤大德,是敬太爷?莫非,冯世兄也有意归入玄教?”
冯紫英闻言正色道:“良臣,此言差矣!”
贾蔷轻轻点了点头,请冯紫英往前厅落座,待下人上茶后,方道:“还请冯世兄解惑,我家敬太爷,如何就成了世兄之榜样楷模?”
冯紫英正色道:“良臣莫非不知,当年贵府敬太爷文武双全,被景初朝东宫视若肱骨,曾自比如玄德遇孔明之相得……东宫被废后,贵府敬太爷虽高中进士,皇榜提名,又为宁国府世爵承袭人,却甘愿抛却富贵,只为等候贤太子复起。如此品格之人,难道不值得钦佩?”
贾蔷闻言,心里有数了,倒也没和冯紫英争辩甚么,微微一笑,道:“若是敬太爷生前得知世兄如此钦佩,必会无憾的……吃茶。”
冯紫英闻言一怔,又仔细打量了贾蔷一番,似才发觉今时今日的贾蔷,全不是当初落难时,那副纯善贤良的模样,变得深沉了太多。
不过想想贾蔷回京后经历的那些事,其实也难怪。
冯紫英轻轻一叹,看着贾蔷道:“良臣,我不用尊称你一声宁侯罢?”
贾蔷笑了笑,道:“哪里话……富不易妻,贵不易友的做人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冯紫英沉默稍许,直言问道:“良臣可是对宁郡王有误会之处?”
见冯紫英开门见山的谈,贾蔷顿了顿,道:“冯大哥当初是和薛大哥一道去丰乐楼赎花解语的,怕是不知道,薛大哥花十万两银子替花解语赎身后,丰乐楼还在其中动了手脚。以花解语父母之遗骨,来要挟花解语,想在贾家扎下一颗钉子!冯大哥,丰乐楼背后是哪一家,不用我多说罢?”
冯紫英闻言,脸色难看之极,咬牙道:“都是赵莱那个狗东西下的蛆,回头我非捶烂他的狗头不可!”
贾蔷有些不解的看着冯紫英,道:“且不提宁王手下有这等人,这样的大事他到底知情不知情……冯大哥,令尊冯世叔乃皇城四门将之一,官拜神武大将军!你搞的这一出,是甚么名堂?”
冯紫英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良臣,我以项上人头并祖宗的荣耀发誓,我之所作所为,家父毫不知情!”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不然,世叔现在也不可能仍为宫门四大将之一。我问的是,你在搞甚么名堂?如今天子英明稳坐金銮,莫说宁郡王,便是义忠亲王复生,又能如何?”
冯紫英笑了笑,点头道:“良臣说的是,便是老千岁复生,如今也不能如何了。但,贵府敬太爷能为了一个正统终身不仕,为兄就不能洒脱一回?你也说了,我老子位高权重,得宫里信任。我若想攀附富贵,又何必舍近求远?”
正统?
没错,就是正统!
宫中太后并非景初元后,义忠亲王之母孝诚仁皇后,才是真正的景初元后。
而义忠亲王,便是天家元子,宁王李皙,则是元子元孙!
贾蔷闻言,没有规劝甚么,他的灵魂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也渐渐明悟,元出嫡长这四个字,对当世意味着甚么。
意味着不可动摇的秩序,就好似前世军人对国家的守卫信仰一般,对当世许多人来说,那个位置,只能,也必须属于义忠亲王一脉。
其他人坐,便是篡逆,是得位不正。
这样的人,虽不占主流,但也不在少数。
再加上许多不得志,偏又野心极大之众,妄图以从龙之功改变命运。
所以,这条路上,倒也不算孤单……
贾蔷不做无用功去劝服冯紫英,他以茶代酒敬道:“我素来认为,无论古今何时,心中有信仰者,皆值得尊敬。冯大哥,虽今后道不同,但我仍敬你此杯!另外,也请冯大哥相信,你始终为我贫贱之时,所结交之挚友!”
冯紫英闻言,面色动容,目光激荡,亦是举盏回敬,对视片刻,都看出彼此眼中的一份诚意后,举杯饮尽。
随后,冯紫英大步离去。
既然道不同,自不相为谋。
冯紫英离开后,李婧从后堂走出,神情有些复杂道:“此人,虽糊涂混不吝,倒是难得的任侠之气。为了胸中一个义字,连生死富贵也不顾了。这样的人,在江湖中也不多见了。不过,寻香菱她娘的人,多半就是宁王府了。这个宁王,并非明白人,他想干甚么?”
贾蔷淡淡道:“派人去寻封肃,查查近来有谁找过他,都问了甚么……问清楚后,想来就能猜出一二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是!”
……
入夜时分。
贾蔷双手环抱脑后,躺在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望着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
榻边设着的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内,炉内爇着三丸寿阳公主梅花香。
这香是用沉香、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并藿香、零陵香、龙脑香等捣罗细末,炼蜜和匀而成,丸如豆大。
焚爇在香炉内,香气沁人,浅甜而不腻人。
贾蔷偏爱之……
平儿赤着足,踩在金丝锦织珊瑚地毯上,用金匙轻轻拨了拨珊瑚木座灯架上的烛芯。
她身量婉约曼妙,烛光下的影子落在其身后不远处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上,好似一幅仕女图。
时已入夏,平儿身上只穿了件妃色花软缎鸡心领琵琶襟交领中衣,轻轻薄薄,十分好看。
似感受到了贾蔷注视的目光,平儿轻轻偏过侧脸来,果然看到贾蔷凝望她的眼神,俏脸微热,含羞抿嘴笑道:“爷瞧甚么?”
贾蔷弯起嘴角笑道:“瞧你好看。”
平儿闻言,温婉秀美的脸上一下笑颜如花,即便她内心成熟懂事,可毕竟也只是十九二十岁的姑娘。
又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心上人说这样的好听话。
正当二人情意绵绵时,忽听到一道酸溜溜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哟!我说怎么静悄悄的,还以为在做甚么名堂,连点声儿也没有,原来是在这对眼儿呢……”
四目相对能看这样久,显然比折腾的惊天动地更让女人泛酸。
平儿俏脸登时通红,回头看到凤姐儿摇摇进来,啐了口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你们对眼儿的时候还少了?”
凤姐儿闻言身子一颤,也不知想到了甚么,脸上浮起红霞,气的上前要动手打平儿。
平儿也就嘴上厉害,如今凤姐儿动起手来,她也只敢往旁边躲一躲。
还是贾蔷看不过去了,一把抓过凤姐儿,按在陪榻边坐下,道:“都忙活一天了,怎还和小姑娘似的掐架?都多大了……”
凤姐儿闻言,柳眉竖起,瞪眼道:“老娘多老了?”
贾蔷伏输,拱手道:“算我说错了,婶婶还年轻,婶婶今年才八岁!”
“呸!”
凤姐儿抿嘴忍笑,啐了一口后,道:“就你最能说这些怪话!”不过一扬绣帕时,还是忍不住哎哟了声,埋怨道:“从早跑到晚,这骨头也酸死我了,散了架般!”
正这时,小吉祥和小角儿俩小家伙,合力抬着一木盆热水,呼哧呼哧的进来。
看到贾蔷和凤姐儿坐一起时,两个小家伙也没在意,还咧嘴笑道:“爷的洗脚水拿来了!”
贾蔷见她二人就觉得喜庆,随手翻出两个小银锞子,一人赏了一个,道:“去罢。”
二小拿着银锞子后欢天喜地的跑走了,凤姐儿从陪榻上起身蹲下,要替贾蔷去了鞋袜。
平儿也蹲了过来……
贾蔷却哈哈笑着起身,一只手一个将二人按在陪榻上坐稳了,自己却蹲下去,先将本是赤足的平儿的脚放进木盆里,又动手要去凤姐儿的鞋袜。
二人懵了懵后,平儿惊的立时就想站起来,可贾蔷早防备着,一只手按在她腿上,让她起不来。
又随手脱去凤姐儿的绣鞋,去了罗袜,同样不许不安的凤姐儿起来。
贾蔷干脆盘坐在地毯上,抬头看向二人,轻声笑道:“都奔波操持辛苦一天了,岂有再让你们给我洗脚濯足的道理?”顿了顿,他又轻声道:“如今外人只道宁府除了门口的两尊石狮子外,就没干净的了。还拿我类比贾珍、贾蓉之流……呵。他们哪里知道,除了名分外,我能给你们最珍贵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尊重。”
平儿百般坐立难安,劝道:“可是爷是少年英雄,是男子汉!如何能……”
贾蔷一边仔细的清洗着,一边抬眼笑道:“我替我自己老婆洗洗脚又怎么了?我就不是铁骨铮铮的英雄男子汉了?谁想笑,就让他们笑去就是。真正的英雄男子汉,不止是能济世安邦,扶危定难,首先是要能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能让你们自由自在的快活度日,让你们活了一辈子,临了不觉得虚度一生。”
又握住凤姐儿的双脚,直视着她道:“不要觉得心里有甚么歉疚,若非为了贾家的体面,若非为了王家的利益,你会继续枯守在贾家,维持着这有名无实的联姻?纵是和离又如何?别说我,便是平儿也能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已经维护住了贾家的体面,也替王家争得了利益,若非是你,凭我对二太太的厌恶,会收下王安王云还给他们官做抬举他们?王家,是因为你在贾家,所以才从我这得了利。
你已经为他们牺牲了自己,凭甚么余生不能为自己活?
凤儿,日后的日子里,你只管痛痛快快的活着,活好了就是,其余的,都有我在。
便是这世间果真有劳什子阴曹地府,有甚么罪孽业果,自有我贾蔷来一力承担!”
凤姐儿早已满面泪痕,伸手将眼前这个爱到骨子里的小男人死死搂进怀里。
正是这个小男人,将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融化了去,又重新塑成一颗新生的心,让她对往后的余生,重新唤起了勇气,也直起了腰身。
她也有依靠了……
……
翌日清晨……晌午。
贾蔷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明。
独他一人躺在宽大的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望着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发呆了片刻后,方坐起身来。
他扭了扭脖颈,觉得除了腰酸外,怎么脖颈也有些酸……
下了床榻,趿拉上鞋,走到屏风后,见金丝檀木小圆桌上摆着一龙泉窑缠枝莲纹壶。
反手触摸了下,发现茶壶壁还是温热的,就从一旁拿起一莲瓣纹鸡心小碗,斟了两盏下肚。
喝罢,侧目看去,就见墙壁上还挂着那幅仇英的《吹箫引凤》图……
嘿!这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转身出了房,听到前院隐隐传来的吹吹打打做佛事的动静,他也懒得理会。
回到前面小院,刚进门,就见中堂上,香菱正在教晴雯识字。
同在的,还有龄官。
看到贾蔷回来,晴雯自是冷笑一声,然后扭身就出去了。
没一会儿,却端回来一盆清水,帕子,还是漱口用的青盐。
香菱则笑道:“平儿姐姐早上特意嘱咐我们,让爷多睡会儿,说这些时日爷操劳的很了,不忍叫爷起来。”说罢,嘿嘿一笑,跑去厨房端早饭。
贾蔷“唔”了声,含糊道:“是操劳的有些狠了。”
也不知晴雯怎么就听明白了,狠狠白了贾蔷一眼后,开始替他洗脸。
一旁的龄官见了,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杯子,备好青盐送来。
贾蔷原想婉拒,可再想这丫头脆弱的内心,果真拒绝了,怕不得哭上三天三夜?
因此道了声谢后接了过来,用猪鬃刷蘸着青盐净了口,晴雯替他洗完脸后擦干净后,又让他坐好了,替他梳头。
晴雯脾性虽不好,但手特别巧,问贾蔷道:“要不要给爷编几个辫子?”
贾蔷闻言脸都青了,骂道:“你怕不是疯了吧你?”
“噗嗤!”
龄官轻浮云愁的俏脸,也因这话给笑开了。
晴雯哼了声,因为贾蔷不给她表现手艺的机会不开心了,却还是认真梳理妥当,最后簪在头上,以紫金冠簪起,又束上了白绸,道:“前面传了几回话了,说有劳什子漕帮的人,要求见爷哩。这会儿子,小婧姐姐在前面应付着呢。”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高兴道:“哦?漕帮终于低头了么?好事!等着,忙完此事,接下来一年的功夫,我都没甚大事,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休息。等前面丧事办完,带你们去桃园再住一阵,龄官你们也一并去。”
龄官闻言,浅浅一笑,应了声:“嗯。”
晴雯没好气的白了贾蔷一眼,转过来正面着他,端详了稍许后,又稍稍调理了下紫金冠,方笑道:“好了!”
……
PS:总想辩白两句,贾蔷和凤姐儿之间,并不是纯粹的兽**望啊,半部红楼里,凤姐儿的精彩几乎一枝独秀,连宝黛都压不住。读红楼的人,很少有不喜欢她的。再加上她原就对贾蔷有些不同,最初肯定没有男女方面的,可贾蔷数次帮她,甚至救她,一边是贾琏女票遍天下,又不争气,脾气还大,责怪凤姐儿不守妇道其实很没道理的。
有人说不能和离后么,可那个时候和离哪有那么容易?可卿其实也是如此。如果说贾蔷和贾珍贾蓉宝玉之流有甚么不同,那就是和贾蔷在一起的金钗们,都活下来了,还会活的很好,很快乐。这难道不比所谓的名节礼教更重要?
有书友说是不是没的写了,老写女人,真不是,外面世界的进程,连三分之一都没到。写女人,只是为了改变金钗命运。一家之妄言,未必对,只是想告诉大家,屋外的本心是纯洁的……
第六百三十六章
小汤山,桃园。
草堂前厅。
贾蔷看着站在面前点头哈腰的贾瑞,和他捧在手里的信,心里一时觉得有些恶心。
也不知是恶心西府那些人,还是在恶心贾瑞。
他沉吟了许久,就在贾瑞愈发惴惴不安,担忧是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时,就听贾蔷淡淡叹息一声,道:“难为你了,不过老太太也是想的简单了。如今山东饥民遍地,盗匪如毛,你单骑入山东,怕是走不出百里就要丧命……”
听闻此言,贾瑞半条魂儿都差点吓飞,忙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贾蔷摆手道:“既然收了老太太的银子,你自去便是。我打发四个亲卫护送你,尽早见到先生……”见贾瑞还是不敢,他不耐喝道:“收了银子,就必须去。”
贾瑞见事不可挽回,只能认栽,又将信扬了扬,问道:“家主,那这信……”
他觉着,贾蔷必是要过目一番的。
不想贾蔷却摇头道:“我不必看了,这是写给先生的,先生看过后,自有公断。”
即便贾母搬出贾代善来,林如海又岂会为一老妇所左右?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至于不看此信,自是对林如海的信任和尊重。
“你去罢。”
打发完贾瑞后,贾蔷回到后面茅草屋内,虽神情如常,但黛玉还是一眼看出了不同,问道:“可有甚么事?”
贾蔷想了想,倒也没隐瞒,道:“老太太写了封信,打发贾瑞南下山东送给先生。”
此言一出,诸姊妹都变了面色。
黛玉也是蹙了蹙眉心,随即摇头道:“爹爹知道轻重,不会在这样的事上偏袒。”
说起来,似不是甚么大事。
往小里说,就好比族中糊涂长者想觊觎年轻族长家业,还没得逞。
肚量大些的,不过一笑了之。
但往大里说,却更像是宗室王公,想要窥探大宝,这却是实打实的谋逆大罪!
贾家这样的情况,毫无疑问,更贴近后者。
果真让贾赦得逞了,就不止是夺去几亩天地的事。
到时候即便他知道李婧怀有贾蔷的骨肉,也必会杀之以绝后患。
这种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大家子里都司空见惯,不算甚么新鲜事。
所以,林如海也绝不会纵容。
听闻黛玉之言,贾蔷笑了笑,道:“是啊,先生断不会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动摇的。可惜这老太太,却是愈发糊涂了。”
宝钗看着贾蔷的面色,轻声问道:“蔷哥哥,是对老太太失望了么?”
贾蔷闻言一怔,随后却隐隐有些恍悟,原来他心情失落在此。
对于贾母,他并非如同对贾赦夫妇和王夫人那样,厌恶至深。
虽然有种说法,贾家衰败之根源,便在这个老太太偏袒幼子,是非不分上。
可是假如她未偏袒贾政,而是让贾赦入主荣国,贾家的下场难道就会好么?
答案不言而喻,怕只会衰败的更快,更惨。
贾赦志大才疏,骄狂奢靡,厚颜无耻,毫无底线!
而贾政虽是假正经,迂腐酸儒,但至少表面上,他还在努力维持一个文人的清高。
贾政不会去贪敛无度,不会去追逐权势,自也不会主动参与那些是非大乱中。
当然,被动卷进去后,他也是毫无脱身之法的,只能为人利用……
但无论如何,荣国公生下的二子,本皆无能之辈,贾政当家虽名不正言不顺,却也不至于太过折腾。所以致使贾家衰败罪魁祸首的名头,实不该扣在一个贾母头上。
贾母充其量,就是因为看到宝玉是衔玉而生,故而十分偏宠的一个寻常老太太罢。
且,尽管这个老太太当初是为了元春在宫中能成势,避免他这个风口浪尖的“太上皇良臣”惹出麻烦,拖累了元春,才强逼着他送黛玉南下……
但不可否认,正是有了这个由头,他才能与黛玉相知相识,而后得以拜师林如海。
等到回京城后,又是因为宫里想以他这个“太上皇良臣”为刀破局,借贾元春之手,让贾母、王夫人逼着贾蔷袭爵……
但也是因为这个爵位,给了贾蔷晋身的根基,才有了眼下可传百年富贵的家业。
再后面,还有尹家之事……
对于这三件事,贾蔷原可以不领情。
毕竟,每一桩背后,贾母的动机和初衷,都不是为了他好,而是在利用他。‘’
甚至,还存下了牺牲他的准备。
但贾母利用他的目的,却又不是为了她自己。
她和王夫人不同,王夫人一切动机都只是为了宝玉和王家,而贾母,更多的是为了贾家,只是顺带着对贾政和宝玉有利。
正因为冷静客观的看清楚这些,再加上林如海和黛玉的缘故,贾蔷平日里对她,总还算敬着一分。
但他没想到,昨日他已经将话说的那样清楚了,说好了等林如海回来后再有动作,贾母却仍在背地里搞这些动作,提前送书信给林如海,她想做甚么?
以为如此,就能迫他就范?
可笑!
贾蔷心中清冷,且看她到底想如何罢,若果真也走上邪路,那也怪不得他了……
心中想明白这些,又见姊妹们看他,贾蔷摇头笑道:“原也习惯如此,不过,无伤大雅之举措,亦是无用之举。这一回,我必正本朔源,还贾家一个清静。被利益得失蒙住眼,黑了心在背后落井下石捅刀子之流,绝不能继续安然无恙的留在贾家。等扫清完这小小一方寰宇后,不止我安心,你们日子也过的舒心……告诉你们这些,原也只为了让你们引以为戒。行了,不说这些了。今天庄子上的女人要入秋桃林摘桃,你们可有愿亲自去尝试一下这样生活的?”
本还沉浸在沉重气氛中的姊妹们闻言,不解看了过来,这是让她们去当苦力不成?
贾蔷呵呵笑道:“整天养尊处优,时日久了无趣的很。人一生,总该去多尝试几种体验。我建议你们都动动,在这多住几天,摘许多桃,再学习一下酿酒的学问,一人酿一坛。却不是为了眼下吃的,带回去后埋起来,等遇到甚么有意义的日子,再起出来吃了。顺便,也看看寻常人的生活,到底是甚么滋味。”
一众女孩子哪里还听得下最后一句的良苦用心,纷纷想着如何摘桃呢。
未几,李婧领了三个农家婆子进来。
那三个婆子先看到贾蔷,急忙上前磕头,贾蔷摆手免礼。
又见她们哆哆嗦嗦的,干脆先离开,让她们自己去理论。
果不其然,听他说要走,三个婆子立刻自在了许多,等贾蔷出门时,正听到她们建议姑娘们穿粗布衣裳呢,恰好,贾蔷早为她们准备了……
出了门后,贾蔷先一步与李婧前往桃林。
路上,李婧问贾蔷道:“爷,区区贾赦夫妇、贾政夫妇,爷若想除去,总能不知不觉‘病逝’,绝无破绽,又何必生忧?”
贾蔷笑骂道:“扯淡!你以为朝廷是江湖?还绝无破绽……我告诉你,绝无破绽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我闹出大动静来,甚至搬出皇上旨意来,逼得贾赦滚蛋,贾政退位,落在外人眼里,还算正常行径。可我若是让他们两家子不知不觉好无破绽的暴毙,你想想看,在别人眼里,我又成甚么人了?”
李婧恍悟,有些懊恼的拍了拍头,道:“怪道孙嬷嬷都说我,一孕傻三年。如今愈发贪睡,快成废人了!”
贾蔷前世就知道孕妇时期女人内分泌会不大正常,因此心理常会有偏差。
无论是产前抑郁还是产后抑郁,都是极痛苦的病症,因此不敢轻忽。
他牵起李婧的手,笑道:“你还真是不知足!你还快成废人了?爷身边几个女人,有人想怀上身子都快想疯了,偏怀不上。再看看你,李女侠,说要怀上,立马就有了。你还说你是废人,岂不是在骂人?”
李婧闻言,有些郁沉的俏脸舒缓了许多,否认道:“哪有!”
贾蔷呵呵笑道:“再说,对你来说,眼下还有甚么比安安稳稳诞下麟儿更值得称赞的事?对了,还记得我要送你回扬州的事?”
李婧闻言,眼睛有些闪亮的看向贾蔷。
贾蔷呵呵笑道:“我说话何时不作数过?”
李婧大喜,心中再无郁气,不过又担忧道:“爷走得开?”
贾蔷笑道:“如何走不开?”
李婧有了身子后,女儿气明显多了许多,撇撇嘴道:“爷那么多大事,林老爷回京后,只会更忙。韩彬那些人也要回来了,爷放心得下?”
贾蔷好笑道:“先生还指着我?半山公他们回来,和先生之间当然会有斗法,但他们之间的斗法,多是君子之争,是在可控范围内的。再者,先生已经占据了极大先机。我再出手,未免让人觉得欺负了人。再者,我也不单为了你……”
李婧奇道:“还有甚么?”
贾蔷道:“今年是林妹妹的母亲病逝十周年的日子,我和她一起回去拜祭一番,谁还能拦我?”
李婧:“……”
见李婧不语,贾蔷笑道:“你不会觉得你是个搭头罢?”
李婧白他一眼,摇头道:“我最近在想一事,就是不知道妥当不妥当……”
贾蔷笑道:“你且说来看看。”
李婧道:“这次爷入诏狱,最让我吃惊的,就是林姑娘的表现,实在是出人意料!但林姑娘有这样的勇毅魄力,其实是极大的好事。尤其是等和爷大婚后,愈发名正言顺。所以,我想着,往后是不是夜枭的人,也可听命于林姑娘?或是,单分出一部分人手来,听命于她?手上果真有一部分可指派的力量,林姑娘心里会更有底些。”
贾蔷想了想,犹豫了下,道:“此事,我再思量思量。”
果真要培养出一个倒拔杨柳林黛玉?
若是让黛玉手里握一支可杀生的力量,那可比简单一个倒拔杨柳要厉害的多。
倒不是怕她伤人,就怕她伤己。
不过……
也非全是坏事,谁也不知道意外甚么时候降临。
摇了摇头,贾蔷道:“此事等先生回来后,再议一议罢。”
说罢此事,二人继续在桃园中行走。
大半早熟的桃都已经被摘下了,桃园的桃子并不外卖,都被酿成了果酿。
只西斜街会馆那边,每天都能消耗不少。
女人爱逛街的天赋,不分古今。
尤其可以预料到的是,随着林如海在山东立下惊世大功,回京之后权倾朝野后,贾蔷麾下的生意只会一日比一日好。
“接下来,还是得低调发展啊,万不能高调,不然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在一处矮坡站定,贾蔷眺望桃林,轻声笑道。
李婧点点头,道:“夜枭的人已经将那几位将要进京的大员底细摸了遍,没一个好相与的……”
贾蔷笑道:“好相与的,能在景初朝成为刺头,还能步步青云,压都压不住?这样的人,必是性格极为鲜明者。他们顶多只有一个共性,就是清廉。但论起手段来,有的刚直,有的寡言少语,手段却暴烈,有的看起来刚烈,言辞锋利,手段却阴柔之极,让对手防不胜防,有的擅长阳谋,也有的好弄险,使奇计……但毫无疑问,皆是人中龙凤。先生曾同我说过,这些人都是人杰,是我学习的榜样,让我务必戒骄戒满,人一旦自满,就离衰败不远了。”
李婧抿嘴笑道:“爷得遇林老爷,当真三生有幸。”
贾蔷闻言呵呵笑了笑,叹道:“是啊,三生有幸。”
说话间,听到侧面传来一阵动静,传来阵阵笑声。
贾蔷笑道:“来了!走去瞧瞧!”
李婧笑道:“爷也会顽,还特意准备了些农家衣裳。姑娘们穿惯了绫罗,哪里穿得了这样的粗布衣裳?”
贾蔷哈哈笑道:“那岂不是更有趣?”
说着,与李婧往西面行去,未几,就见三个农妇和三个先前没见过的农家姑娘,引着一众“村姑”嘻嘻哈哈的搭着筐背着箩过来。
看到贾蔷出现,众人大惊,尖笑着闪躲起来。
贾蔷哈哈大笑道:“老天爷!这都是从哪来的那么多村花?”
只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三春并凤姐儿、可卿、平儿、尤氏、尤三姐、香菱、晴雯、紫鹃、莺儿等一大群环肥燕瘦的女孩子们,此刻都去了往日里的绫罗纱裙,穿着颜色各异的布衣。
上面是衣裳,下面是裤子,外面罩一件齐膝短裙……
便是这,也是她们从未穿过的粗陋衣裳。
连头上的珠钗也都不能戴了,换上了李婧早先使人备好的木钗。
旁人都怕羞,不愿和贾蔷相见,独香菱不怕,喜滋滋的跑到贾蔷跟前,跟他显示她的花布衣裳,还有脑后扎起的两个小发髻,也用花布包起,有趣之极。
黛玉依旧俏生生的站在那,星星点点的美眸白了贾蔷一眼,水灵的如同一支刚凝晨露的芙蓉花。
宝钗则不同,身姿丰润的她,去了宽大奢华的绫罗遮掩,穿着相对纱裙来说算是紧身的布衣,其身量在姊妹间着实有些惊人。
再一一看下去,贾蔷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有婆子胆大些,同贾蔷笑道:“老爷家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都像天上的仙女儿,这样好看,穿上布衣也不是寻常人,哪里做得了这些粗活?”
贾蔷一摆手笑道:“像是天上的仙女儿,说明并非真的是。既然不是,就该食人间烟火。姑娘们,快干活摘桃了!地主老爷家,也没余粮吃啦!”
这戏谑之言,引来一片啐笑声,湘云更是凶狠狠道:“先摘你的桃吃!”
凤姐儿、平儿等几个过来人面色古怪忍笑,贾蔷则大惊,道:“我还是先落荒而逃罢!”
众人大笑!
……
山东境内,聊城北。
河阳沟。
阴沉沉的天空布满乌云,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站在河阳沟西侧的半坡上,面色淡漠。
河阳沟夹道内,十来架囚车依次排列。
囚车周遭,恍若人间炼狱,一片尸山血海!
这些人,都是从京城而来,领着必杀罗士宽、曹祥云和李嵩的死命令!
他们绝不能让三人回京,去指正赈济灾粮盗卖一案背后的黑手们。
只要三人不能活着回去指认,那么此案到罗荣就为止了。
若是他们活着回京……
又将不知有多少豪门,将临抄家灭族之祸。
魏永看着夹沟内成百上千的死尸,目光森然冰寒,他以阳谋之计,在此埋伏了二百强弩手,三百强弓手。
又亲领五百绣衣卫压阵!
结果,占得先机的情况下,仍折损了近二百绣衣卫。
这一千余人里面,绝不止那些高门豢养的打手和江湖杀手,还有精锐军卒!
因为再高明的江湖客,也不可能去结阵迎敌!
只可惜,这些人原就是被当成死士,身上没有丝毫线索。
不过,他在京中还布置有后手,如此规模的人手调动,不会留不下蛛丝马迹。
且这一场恶战下来,京中那些人,怕是要痛的睡不着觉罢?
眸光闪了闪,魏永沉声道:“王阿大!”
不远处一绣衣卫百户忙应道:“卑职在!”
魏永道:“你即刻回京,在京中散播今日伏杀之事,并传言罗士宽等人未死的消息。另外,让朱雀千户四处调兵,做出南下支援本座的模样,再隐晦外传,就说山东这边,绣衣卫损失惨重。”
王阿大闻言眼睛一亮,恭敬道:“大人之意,是再钓一波逆贼?”
魏永呵了声,淡淡道:“废物,总要利用到底才好。”
王阿大大声领命,不过转身之际又有些犹疑,轻声道:“大人,卑职走后,曲阜那边,林相爷身边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不是说还有大批人手,是冲着林相爷去的么?”
魏永侧眸瞥他一眼,冷笑道:“快走你的罢,就你这点道行,还去替林相担忧?那些去曲阜的人,只会比这里的死的更快!快滚!莫要自作聪明,贻笑大方!”
王阿大闻言也不嫌丢人,敬服道:“若如此,林相爷当真不愧是名相啊!上马能为帅,下马用计也能杀人,了不得!”
魏永笑骂道:“还用你说?那可是皇上倚为国之柱石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这会儿,那边也应该完事了。”
说着,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
曲阜。
赵府书房。
林如海在几案上书写着甚么,听到书房房门响声亦未停顿,直到一盏茶功夫后,才搁下毛笔,问道:“都解决妥当了?”
老仆林忠微微欠了欠身,笑道:“老爷放心就是,有侯爷的人手援手,再加上青隼,这股力量已经不比在扬州时差几分了,那些人想在曲阜闹事,岂不是找死?只是……”他迟疑了稍许。
林如海淡淡问道:“只是甚么?”
林忠小声道:“只是,咱们手里的青隼根底,怕要被绣衣卫都侦知了去……”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皇上原就知道青隼的存在,藏着掖着,反倒着相了。再者,也无不可对人言之处。此事就这样罢,回京后,我会与皇上详说的。不过,这一回后,青隼也不该再继续存在下去了。”
太犯忌讳!
林忠闻言大为不舍,道:“老爷,纵然咱们用不着,也可以给侯爷啊!”
林如海沉吟稍许,摇头道:“他手里的人,也不宜过盛过强。圣心如炬,自有尺量。回京后,只让岳之象去蔷儿那边就是。留下几个打探消息的,其他的人,都交给绣衣卫。”
岳之象,乃青隼内第一战将!
跟随林如海在扬州那些年,立下了汗马功劳,比高隆更勇更能杀。
而这样的人,原都是难得善终的……
林忠闻言,倒也高兴,笑道:“给侯爷也好,老爷到底春秋也高,将来小公子出生后,原要侯爷和姑娘多多费心,看护照顾着。”
林如海闻言,眉眼间多了几许笑意。
梅姨娘有身孕之事,着实让他心喜。
若能得一血脉,实乃上天眷顾。
不过林忠说的也不错,以他的年岁和身子骨,再能坚持,怕也很难坚持到孩儿长大成人,终究还是要托付给贾蔷和黛玉。
却也没关系,他信得过这两个孩子,甚至更在孩子生母之上……
“准备准备,明日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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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林如海:蔷儿,送她早日归西
大运河上。
一艘二层官船,风帆借着北风,让大船片刻不停的北向驶去。
船首,一面钦差大龙旗随风招展。
九盏秘制大灯笼固定在旗杆上,纵是黑夜,也将钦差大旗照的一片光耀。
二楼客舱内,林如海坐于书案边静静读书。
乘船虽比奔马慢许多,也不似车轿那边可随时停下驻足,以观风景人情。
但却胜在一个稳字,舒适性强的太多。
即将回京,林如海的心境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他毕竟仍是人,非圣贤。
此次山东之行,其中之惊险跌宕,便是在其一生中,都数得着。
借贾蔷于山东布置之力,假白莲之手,一举拔出六大山东顶尖巨室。
凭圣府之殇,诛杀山东提督大将军,废黜山东三巨头,一把抓过山东文武大权。
又操持此权,里应外合覆灭白莲,剪除后患,收获粮米银钱无数,解了山东赈济之难。
对了,还有至圣先师之血脉……
山东一行的收获,远比当初南下时想的要多的多!
但愿曹叡曹子扬,能将山东治好,不负他此番苦心……
“老爷……”
正思量间,老仆林忠入内,与林如海道:“前面就到武清了。”
林如海微微一扬眉头,道:“就是,魏永兵败之地?”
林忠点点头道:“是这里,杨村就在运河边上。老爷,谁也没想到绣衣卫会败的这样惨。魏永也是番卫老人了,不想这次败的这样惨。”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他毕竟执掌绣衣卫不到一年的功夫,手下难免出漏洞。而且,也的确心急心贪了。”
林忠道:“做这一行的,最该戒骄戒躁,其次,才是内鬼。偏魏永求功心切,将最忌讳的两处都犯了。这一下?不仅他自己吃了个大亏,连绣衣卫的精锐,也丧失大半。再想从绣衣卫中挑选出千余忠心无二精干锐士?却是难了。只信任一关,就是头等难题。”
林如海摇头道:“此事?只能由天子去思量了。非心腹重臣?方可以大魄力清洗绣衣卫。只是若如此……短时间内,未必能得大用。”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忽地门外传来仆人声音,道:“老爷……”
林如海微微扬眉?林忠沉声问道:“陈二?何事?”
门外林家世仆陈二道:“方才船把总说码头上有人打旗语,让钦差行船靠岸。侯爷麾下的钟荃上前一看,说是侯爷来了?就在武清津溪码头上。”
林忠忙问道:“可确认了?”
陈二道:“确认了?钟荃、孙尚他们五六个都看过了,我也去看了?是宁侯在码头上候着呢。他背后的铁牛也来了……”
林如海闻言?笑道:“这个蔷儿!真是胡闹!”
林忠却高兴道:“必是侯爷知道了杨村之败,担忧老爷的安危?才急急赶来相迎!”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让船靠岸?不过,只让蔷儿带人上船就是?余者不见。”
林忠闻言一怔,道:“老爷之意,还有旁人?”
林如海摇头道:“杨村发生那样的惨案,又怎会无人前来?”
……
武清码头上。
贾蔷头戴紫金冠,身披一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骑在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的照夜玉狮子上,眺望着渐渐靠岸的钦差官船。
在他身旁,则有一位面色凝重肃穆,官威甚重的衣紫大员,身后跟着一营督标军,举着总督大旗。
此人便是天下封疆之首,直隶总督华凌。
太上皇肱骨重臣!
只是此刻,这位天下有数的封疆大吏,神情间却带着一抹阴郁。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句话太能形容华凌心中的悖晦之气,原本因太上皇骤然驾崩,就日日谨言慎行,处理这些年留下的手尾,唯恐让人翻旧账清算一波。
没想到,就在他将诸多可能被利用的证据一一销毁之际,治下却出了这样的祸事!
华凌心中郁闷的想死,却又不肯坐以待毙。
苦寻出路无解之余,得到了天子、皇后跟前的红人,宁荣二公之后,世袭一等武侯的贾蔷,要来武清迎接护送其先生林如海回京。
得知此消息,华凌如同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作为天下疆臣之首,这个位置着实让太多人眼红,也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因为京中纷纷扰扰,且一直以来,他虽然平庸无甚出彩之功,但也无大过。
因此,太上皇大行的这大半年时间里,还没人将他拿下。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若无贵人相救,他绝难逃被清算一途。
如他这样的景初旧臣,果真栽倒,身上可攻击之处,简直车载斗量。
绝不会只简单丢官就能了账的……
这大半年来栽倒的重臣,有几个逃过了抄家治罪的下场?
南省士林中隐隐流传出“抄家新皇”的名号,却不是空穴来风……
愈是这般念想,华凌心中愈是惊惧。
他是太上皇的忠诚,也信奉太上皇享福受用的那一套。
富贵太久了的人,哪有不怕死的……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位京城中近来炙手可热的权贵,对于他这个疆臣之首毫无敬意,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做。
如今他只求,清望满天下的林如海,能礼贤下士,给他一条出路。
若能如此,他就算投效门下,认投了又如何?
然而现实,又给了他一个残忍的打击。
钦差行舟靠岸后,下来一行辕侍卫,传钦差鈞旨:“请宁侯一行上船,余者不见。”
听闻此言,华凌登时急了,抢先一步道:“请告知林相,本督直隶总督,有十分要紧之事求见林相!”
那行辕侍卫却摇头道:“这位大人不必多此一举,钦差行辕一路北上,途径数省,想要求见相爷的大官何止督臣一位?只是相爷言其身负圣命,交旨前不见外臣,见谅。”
贾蔷不理此人,率百余骑鱼贯登船后,船板被收回,官船被船夫摆回河道中,继续杨帆起行。
……
“先生!弟子拜见先生!”
楼船二楼书房内,贾蔷看到林如海笑吟吟的坐在书案后,忙上前大礼参拜道。
林如海呵呵笑着叫起道:“蔷儿,起来起来,快起来。明日就要进京,这会儿你怎又来了?大燕虽只禁宗王出京,可勋贵也不好无旨擅离。否则,容易被外面的官员弹劾惊扰地方,这可是夺爵之罪。”
贾蔷笑道:“弟子出来一路专捡偏僻小路,避开繁华地,谁弹劾弟子,谁就是诬告!”顿了顿,看着面容清癯的林如海,又笑道:“先生瘦了些,回京后得好好休养些时日。不过精神看着还好,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啊……”
林如海终究还是高兴,没有再多批评,问道:“可是得了杨村事件之信,放心不下才赶来的?”
贾蔷点点头,却又笑道:“先生也不先关心关心家里?”
林如海和一旁的老仆林忠都呵呵笑了起来。
贾蔷与林忠问候了声:“忠伯好。”
林忠笑道:“侯爷也好!好叫侯爷知道,老爷在外面从不关心家里事,因为有侯爷在,何须关心家里事?”
贾蔷笑道:“忠伯这样夸我,我就骄傲了。不过这回还真有些险,起初丝毫没得消息,姨娘有了身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万幸那日师妹回家,发现姨娘身子很不适,就来寻尹家郡主。请了去后,又进宫将皇后娘娘宫里的老供奉请了来,一道商量了用针入药,总算将姨娘安稳妥当了。除此之外,家中再无大事。”
林忠高兴的不得了,眼眶都有些红了,道:“好!好!好!多亏了姑娘,也多亏了侯爷!万幸啊!”
林如海倒淡然,微笑道:“家中再无大事?也不尽然罢。你这回连蹲天牢、诏狱,身处险境,也不算大事么?”
林忠知道这师徒二人有事相谈,便先一步告退了。
林忠走后,贾蔷得了林如海示意落座后,笑道:“大致都在谋算中,虽然有不小的风险,但都值得。”
林如海闻言,面上的笑容却淡了些,叹息道:“为师却有些后悔了,不该将你陷入险境。果真有些闪失,出了事,却是追悔莫及。”
为社稷谋福祉时,他愿意承受足够大的风险。
可他终究是一位老人,是一位亲长。
事后回忆,也常常被惊出一身冷汗,而并非只是沾沾自喜。
不过他也并不是矫情之人,心中打定主意,往后再不能让晚辈行险后,就没有继续多言,而是岔开话题道:“我得了老太太的信,说是你闹的太厉害,她支撑不住了,求我圆和圆和。我并大致也了解了些贾家的事,你怎么说?”
贾蔷摇头微笑道:“没甚么好说的,我入天牢时,贾家无一人想着替我张罗一二,寻门路捞我出来,哪怕是去看看我关心关心我之生死的人也无。倒是想着带人打上门去,侵占东府原本的家业不说,连我外面的生意,也都想霸占了去。
那王夫人说的更好听,我乃福薄之人,当不起这份富贵,天命如此。
这一伙实是自私自利厚颜无耻到了极致,弟子着实想不出继续留下他们的道理。
留着,必成祸患!”
林如海见贾蔷气愤至此,却是笑道:“蔷儿,你啊,入了一个偏理。”
贾蔷奇道:“先生,甚么偏理?”
林如海笑道:“你不该如此伤心着恼才是,因为你原本就从未当这几人为亲人,又何必盼着他们去救?”
“这……”
贾蔷变了变面色,最后还是摇头道:“虽弟子从未拿这几个当亲人,可他们毕竟有族中亲长之实,留着是有可能坏事的。”
林如海笑道:“那这就很好办了,废了他们坏事的本领就是。只是,你想把赦老爷夫妇送到甘肃镇,你以为,这样的安排合适么?”
贾蔷原本没怎么在意过,这会儿听了林如海之问,方仔细想了想,半晌后缓缓道:“先生之意,是担心贾赦落入外人手中,反倒更不利?”
林如海颔首道:“他说到底,也是先荣国嫡长子,身上袭着爵位。敬大老爷逝去后,贾族以他为尊长。你将他拘在跟前,以他的能为,其实做不出甚么坏事来。果真厌烦了,也只需派人看紧了,不许其再露面为恶就是。
若是实在连一个宅子都不想共处,打发到城外庄子里圈养着难道不成?
可你要将人送到甘肃镇……你和甘肃镇新总兵还没那么深的交情罢?
若是让有心人挑唆,或是控制住贾赦,在要紧的时候,以贾赦之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那你将会很被动。
所以,遇事先将恼恨丢一旁,不可意气用事。
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贾蔷被说动了,点头道:“先生,是我意气用事了。回头就打发人送这两个去城外庄子,安排人严密看着,对外就说他们去了甘肃镇。总之,再不许他们此生出现在贾家就好。那,二房那边……”
林如海见他听劝,还想出这么个法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林如海并不知道,即使名义上,也要打发贾赦夫妇滚去甘肃镇的缘由,是为了一凤。
不过的确没必要非要送去甘肃,留在近前,果真再有甚么不对,也可随时送二人上路……
林如海又道:“二房那边,倒是要仔细些。不过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正本朔源,拨乱反正,从二房手中收回荣禧堂,交还大房,一举废了存周的管家权……
其实至此,二房已经没甚威胁了。可你心中还是有气,这股气或许也并非是为你自己,也可能是为了玉儿?
王氏当年就和你师娘不睦,嫉恨之心甚炙,她对玉儿,怕的确难安好心。
老太太在信里也说了,准备打发到佛庵里礼佛。你之意呢?”
贾蔷道:“这也是弟子的底线。”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为师非为王氏说话,也并非碍于国公爷和老太太的情面说情,只是,蔷儿可曾想过宫里?”
贾蔷道:“宫里皇贵妃那边,弟子可以亲自去凤藻宫说个分明。”
林如海缓缓摇头道:“蔷儿,你当明白,此事不论行,论心。莫说皇权,便是你,若你房里人之母,譬如那个封氏,被人‘逼’的不得不入佛庵礼佛,你又当如何作想?尤其是,封氏不过说过几句出格的话。皇贵妃的分量,远比一个房里人贵重何止百倍?那可是副后,亦是天家脸面人物。”
隆安帝不说甚么,不代表隆安帝不会想甚么。
此举从天家角度来看,着实是打脸之举。
也可见,贾蔷对天家没甚敬畏之心。
很多时候,这个看法都很致命。
贾蔷却不得不提醒道:“先生,正是如此,留下此人,才是后患无穷!一旦先生与弟子再有甚么变故,贾家无人能制此人!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保证往后再没个变故?”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微微摇头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好这个节骨眼儿上和老太太他们打擂,着了相。等过了这个风头,直接做的彻底些,岂不更好?”
贾蔷:“……”
卧槽!
先生,您这病阎王之名,还真是名不虚传呐!
自诩心狠手辣铁面无情的贾蔷,心中疯狂呐喊。
见贾蔷似乎被唬住了,林如海哑然一笑道:“莫非在你眼里,为师是迂腐之人?蔷儿,莫要被意气左右。但该下手时,也莫要心慈手软。王氏那个位份,的确有些棘手。和大房无能之辈不同,纵容她不得。”
贾蔷回过神,忙笑道:“没没!弟子是在震惊先生之杀伐果决!又上了一课,学到了。嘿嘿,先生,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好,那就等省亲之后!皇贵妃这些年很不容易,总要让她回家好好过个年!另外,有先生出面,暂时宽宥王氏一马,到时候也不至于包藏祸心……”
林如海却又摇头道:“宽宥甚么?虽不必送入佛庵,让天家脸面难看。也要圈在院子里,除非皇贵妃省亲可露面,其余时候,就安生礼佛罢。”
贾蔷立时明白过来,这样安排才是真正的天衣无缝。
且被圈的久了,自然而然就容易病逝。
若是按贾蔷那样办,人死了,那叫暴毙,是下乘。
见林如海这一套行事手段,他心中实在敬服。
有理有据,有收有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举重若轻罢。
贾蔷点点头,钦佩笑道:“先生,弟子明白了。”
林如海微微颔首,道:“听说,二房长孙名唤贾兰者,天资不错?”
贾蔷点头道:“是个有志气的。”
林如海道:“既然是有志气得,那就好生栽培教化。为师当年受先荣国恩惠不浅,总要保西府一子孙,能维持贾家门楣不坠。”
贾蔷笑道:“先生放心,我在贾家族学上花了大钱,足以保证学员们能受到最好的教育。”
顿了顿,见林如海不再提贾家事,贾蔷便又将他和姜家,还有他和窦现的几次交锋恩怨都说了遍。
林如海闻言,却是渐渐皱起了眉头……
……
第六百五十二章 磐石口渡聚人杰!
“窦广德那边不需敌视,此人虽亦有谋,但偏于刚烈,过于追求‘清正’二字,有法可循。”
两座灯架上的灯烛将书房照耀的明亮,林如海轻轻啜饮了口山东清茗后,缓缓说道。
贾蔷也嗤笑了声,道:“极是!到了他那个官位,不提俸禄多少,就是朝廷每月发的布、肉、冰、菜,都足够他一家过上富庶的生活了。连家里的赶马车的车夫轿夫,都是由朝廷发的月钱。结果这位老大人,依旧将官袍洗的发白,就差没在领口打个补丁,也不知在做给哪个看!”
林如海听他说的刻薄,摆手笑道:“倒并不是故意做给哪个看,窦广德是以尚俭为修身量尺。蔷儿,须知人无完人,心胸要广阔。只要此人偏属正派,则可多些包容。常看人之长,学以己用,方为长远之道。”
贾蔷躬领教诲后,又听林如海轻声道:“至于姜家……军伍之事,为师教不得你甚么。你先前行事,虽仍显稚嫩,却也算攻守得当,非一味的莽冲莽打。只一事你务必要仔细,姜家那位老狐狸,甚么时候都不可小觑。
元平六大国公,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先荣国在世时,以其惊艳之才,亦对英国公、成国公两位当世豪雄钦佩不已。然就是这样的世之虎贲,最后都栽倒在蔫儿不叽叽的姜铎手中……任何轻视这老儿的人,都会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贾蔷面色肃然,缓缓点头道:“弟子也不敢小觑。俗话说,断人财路,更甚杀人父母。可是姜铎不仅将一大批手握兵权的元平功臣的财路给断了,连兵权也一并扒了个干净。这样剧烈的动作,下那些马的元平功臣除了敢背后说几句风凉话,面上竟无一人敢嚷嚷,更别提反抗了。由此,足可见这老儿的可怕!
先生,我怎么觉着,连天子都在哄着那老鬼?”
林如海摇头一叹,道:“说起来,都是先帝的昏庸所致。先帝执政头十年,还算是励精图治?心怀大政。论帝王之术?之权谋?之手段?都当得起明君二字。
诛二贼后?以先荣国和赵国公为军中支柱,也称得上明智之举。
可惜?到了后期,过于耽于享乐。就连先荣国薨逝后?军中势力失衡都不理不顾,这才让赵国公一门坐大。
到了如今?便是皇上,也只能等这位老鬼慢慢老死。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放心?姜家虽军中势力极高,高到不得不自己给自己降火的地步?但姜铎是个聪明人,不会做出甚么不明智的事来。若不然,他也不会朝自己开刀。
所以,皇上也愿意与他共处完此老的最后一程,给予他莫大的荣宠。
蔷儿,你明白我的意思?”
贾蔷苦笑点点头道:“尽量少与姜家起根本性冲突?我才这么大点?总能熬死那老头儿罢?”
林如海皱眉道:“不是让你一味的避战,而是告诉你,这老鬼极难对付,而你一旦懈怠,哪怕只想等着熬死他,他也不会放过你。他一定在等着你的破绽,然后一击之下,让你万劫不复。”
贾蔷惊了:“先生,你说那老鬼在盯着我?还想要干掉我?”
林如海奇道:“蔷儿,你到现在也没这个认知么?你最近在忙些甚么?”
贾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林如海也没苛责,提醒道:“你已经将开国功臣一脉都拢了起来,而无论从为师这里,还是从圣眷,还有你的天资,都非姜家后辈可比。你在等着姜铎老死,你想想看,不剪除大患前,他放心去死么?”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
他是知道两家很难和平共处的,也没幼稚的想过其乐融融。
可他真没想到,那边已经对他生出了杀机!
这样狠的么……
而贾蔷仔细想了想,发现以姜家在军中之势,果真对他发起强杀,他还真未必一定能躲得过。
想想魏永……
就目前来看,只付出一四品都司自尽的代价,堂堂绣衣卫指挥使都沦落到这个地步。
军权,从来都是畸形的怪兽,张口就能将人吃个粉身碎骨!
该如何应对?
总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难道要先下手为强?
而看出贾蔷眼中透露出凶光,林如海笑了笑,道:“姜家靠阴人起家,寻常手段,根本近不了姜家的身。蔷儿也无需畏惧,行事时只要记得不是一味的猛攻,还要严密防守即可。
姜家最大的后患,其实并不是你,而是后继无人。且姜铎又太过年迈……总之,只要拿捏得当,便无需惧怕甚么。”
贾蔷闻言笑的有点苦,但眼神依旧十分坚定。
尽管以他二世的学识储备,甚至连“键盘王者”的功力都加上,应对起这些来仍觉得吃力。
可有如此明师在前,只要肯用心学习,贾蔷以为,必不会差到哪去……
其实想想看,也难怪荣府那一窝子没人愿意出来做官。
这样的劳心算计,胆战心惊,甚至动辄有生命之忧,哪有在家搂着小老婆吃酒高乐快意,要不他也……
这种念头在贾蔷脑子中一闪而过,就被碾成骨灰,抛出脑外。
但凡有一丝偏安偷懒之心,下场怕是比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还要惨。
因为他已经上了船,还是这座大船的主人。
要么将船打造成无敌巨舰,碾压一切敌人。
要么,船毁人亡,绝无后退的余地……
在一旁观察着贾蔷神情的林如海,见其神色变化一阵后,终究没有让他失望,微微颔首微笑。
如此,家事公事都说的差不多了。
贾蔷正想让林如海早去歇息,却忽然见林忠进来,面色凝重的同林如海道:“老爷,前面有四条官船停在河口小渡,打旗语让咱们的船过去。”
贾蔷闻言,心中一惊,起身道:“可是官兵?”
该不会是姜铎那老狗疯了,想如杨村那样,也付出一个都司来,团灭了这一船……
不过随即他又反应过来,不能啊!
若船上只他,或许还有些可能。
可船上有林如海在,害了林如海,姜家干脆直接造反得了。
可姜家又没有造反的心,不然也不必在军中旧部内展开大清洗,自毁根基。
如此算来,姜铎绝不敢杀了林如海和天家决裂。
果不其然,林忠摇头道:“不是,是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四位大人进京的官船!也不想怎么就前面码头停下不走了,还拦下了咱们的船。”
林如海闻言,却是很有几分高兴,同贾蔷道:“走,为师带你去见见这几位当世人杰!往后,你务必要虚心学习这几人的手段,皆是大才啊!不过一岁光阴,就在数省之地,为铺展新政打开了局面。当初离京,说起来竟成了好事!”
贾蔷缓缓点了点头,道:“就怕能为太强的人,性格也十分强势。分开单打独斗都是好手,聚在一起,却开始内斗。”
林如海呵了声,看着贾蔷道:“甚么人在一起,涉及权柄都一定会相争。但是,又何须因噎废食?于纷争异见中求共处,这样的智慧,还是应该有的。”
更何况,他先众人一年入京,手握户部,又有山东大功加身,几立不败之地,却不必担心许多。
只是这话却不必同贾蔷说,林如海虽也看得出,贾蔷身上压力不小。不止贾蔷面对姜家的,居然还为他这个先生担忧……
不过,林如海认为有压力其实是好事,不会让人耽于享乐。
贾蔷在贾家做的那些事,对林如海而言,也不是半点不知。
只是有些事他已经点过了几遭,就不好多说了。
且于世家子出身的林如海而言,那点事,对于高门世家的年轻人而言原不算甚么大事……
但若能多承担几分压力,想来年轻人那些狗皮倒灶的事能少些……
……
磐石口。
这里距离京城已经不足百里之远了。
寻寻常常的一座小码头,此刻却十分热闹。
即将掌握当世最大帝国权柄的四个男人,此刻一扫去岁晦气离京,前途茫然的郁气,当真是意气风发。
哪里看得出,是一群五十多岁的老人了……
韩彬、李晗、张谷、左骧!
韩彬自不必提,出京时就直接任两江总督,借扬州一把火,强势镇两********当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又沉迷于修道炼丹,所以对于韩彬在江南的强势,选择视而不见,只要不打扰到他就眼不见为净。
这也使得韩彬在江南能放开手脚,大刀阔斧的革新吏治。
而李晗、张谷、左骧出京时皆为巡抚,李晗为湖北巡抚,张谷为浙江巡抚,左骧为江西巡抚。
等太上皇驾崩后,三人即刻升为督臣,军政大权一把抓。
没有了后顾之忧,这几人这大半年的收获,甚至超过了先前多年。
如今即将进京执掌大权,四人虽阔别重逢,所议之题,却仍不离政务。
“半山公,依仆看来,诸省皆是一样!土地兼并、隐漏,人口逃亡流失,户田二籍混乱失真!豪民有田不纳粮,穷民摊派受病,朝廷官府控制的官田和丁口日益短缩,财源祜竭,眼下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若不尽快革新,势必病入膏肓,回天无力!”
“半山公,黄河年年泛滥,淮扬间湖堤溃毁,运道难通。今年水灾险些成为大患,河工不治,天下难安!仆得一治水良臣,所得之策极为高明,可趁着河道秋冬干枯之际,尽快修缮。河工得治,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要事!”
“半山公,仆以为,朝廷治政之难,在于宗室、勋臣、冗官及边疆军费消耗掉太多粮饷。每年八成以上国库支出,都在此间。若不革新,早晚难以为继!”
韩彬面色肃穆,负手立于码头上,眺望河水,声音洪亮道:“诸君,莫急!都到了这一步,还怕不能施展抱负?时间在我,大势在我,回京陛见之后,自然可有条不紊的推行大政!只是,诸事说来艰难,终究在于一个‘钱’字!无‘钱’万事难行,你们就不想见见咱们的财神爷?”
难得听韩彬开个顽笑,诸人都配合的大笑起来。
李晗、张谷、左骧三人互相看了看,李晗笑道:“半山公,莫非如海兄也快从山东回来了?”
张谷叹道:“威哉如海,壮哉如海!说起来惭愧,如海老兄虽是探花出身,又于扬州府镇盐政多年,但前些年来,仆都并不以为其为名臣。不想这二年来,如海老兄是一岁一个变化,岁岁皆是惊喜!这一回山东之行,更着实让人惊艳!上马为将,下马为相,古之名臣也不过如此罢?”
左骧呵呵笑道:“公瑾兄,这番话合该见了林如海再说。”
众人笑了起来,韩彬多看了左骧一眼,问道:“秉用,可是对如海有何成见?”
左骧忙摇头道:“岂敢!半山公,仆对林公之德敬之。对其才,更是自愧不如!只是,仆立志要革新旧政,要重新丈量天下田亩,稽查天下丁口,誓要遏制各省‘投献’、‘请乞’、‘夺买’等恶臭之行。其中,势必要触碰到诸多权贵高门。而林公背后之林家,还有他那弟子的贾家,呵,却是地地道道的坐地大户!仆担忧……”
不等他说完,韩彬就斩钉截铁道:“秉用何须担忧?你太小瞧如海了,更小瞧了他教诲弟子的手段。”
左骧闻言奇道:“半山公何出此言?”
韩彬摇头道:“如海之德行,老夫亦深敬佩之。以林家四世列侯之贵,尔等于其身上,却见不得半点世家子弟之骄奢。其性情修养,当得起君子二字。养性敦君子,修身齐圣贤。其所能为之,吾不能为也。如海品性高洁谦逊,有容人之量。你们若不信老夫,就请自观之罢。”
说话间,往河道上一比。
众人闻言看去,就见一艘远比他们座船高大许多的官船缓缓靠近码头。
钦差龙旗在夜风中飘扬,八盏硕大的灯笼散发的光晕,渐渐将诸人笼罩。
船首,林如海披一件淡青古香缎折梅枝斗篷,拄一沉香木龙首拐而立。
儒雅得体,清癯的相貌中,透着不俗之贵。
其身后,一头戴紫金冠,身披厚锦镶银鼠皮披风的少年,扶剑而立。
这衣着华美,形容华丽,才座船都高大的师徒二人,与码头上形容古拙,衣着俭朴的四人及其家属,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半山公,子升兄、公瑾兄、秉用兄,诸贤兄别来无恙啊!”
船靠岸,林如海由贾蔷搀扶着下了船板,至码头前,将拐暂交与贾蔷,与韩彬等人先一步见礼问候道。
韩彬大笑上前,亲自将林如海搀扶起,打量两眼后,叹道:“如海啊,一岁未见,又清减了。不过,干得好啊!”
李晗、张谷、左骧三人亦上前,与林如海还礼道:“如海兄,别来无恙!”
林如海自与三人寒暄,韩彬却看着落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似笑非笑道:“兀那小子,老夫听闻你在京城,仗势杀人,搜刮卡要,色令智昏,无法无天!怎么,窦广德也拿你无法?”
贾蔷闻言,冷笑一声道:“半山公莫要忘了,你老还欠小子一个人情未还呢。见面就扣帽子,莫非想赖账?”
韩彬哈哈大笑三声,道:“你还敢问老夫要账,你看看这几位,连同窦广德一道,哪个当初不是为你所害。如今我们都回来了,你这太上皇良臣,莫非不惧?”
贾蔷心下感激,见那三位看来,他摇头道:“时至今日,小子依旧是当日之见。毕竟,小子这样的有钱人若是不多花银子,如半山公您一样贫穷的百姓人家,又去从何处去赚银子?”
李晗:“……”
张谷:“……”
左骧:“……”
韩彬却愈发高兴,道:“若是一年前你当老夫的面说这些话,老夫必掌掴奸佞竖子!但是在江南一年,老夫特意留意了你在扬州的那一摊子事,连你在都中的所作所为,也让人专门记录下来,送往江宁观之。如今看来,虽仍非大道正途,却也是有几分道理。
老夫和如海书信往来时以为,新政不能只为穷苦黎庶鸣不平,一味的杀富济贫,富人杀了,穷人未必就能富起来。有你这样肯善待作坊工匠,又能如实上缴大量户税的富人在,能为其他富人立下一个表率,也是好事。”
有了韩彬这番话,当年的过节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李晗也上前两步,打量了贾蔷几许后,笑道:“好一个俊俏少年武侯!可成亲否?”
此言一出,韩彬和知情一二的张谷都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张谷道:“子升兄来迟了,此子早为如海老兄得内定佳婿。”
韩彬补充道:“不仅如此,因其兼祧宁国长房,又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所以又被赐婚于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
此言一出,场面却有些微妙起来。
都是天下最顶尖的人杰,又岂能参不透尹皇后此举背后的深意?
再者,其他三人也没想到,林如海与天家,居然已经如此亲近了……
韩彬却好似不知这些,他握住林如海的手,沉声道:“如海,你早一年回京,先入军机,许多大政艰难,你务必要先挑起担子来!”
见林如海微微颔首,又与诸人道:“此番,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更有圣明贤君在上!
吾等若不做出一番事业来,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吾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诸君,努力!”
……
PS:推荐一本新书,名字就叫《新书》。今天和七月巨发信息,看了看聊天记录,意外看到了好几段新书期,居然一路互推到了今日。啧!转眼都过十八了……岁月不饶人,我们也没饶过岁月。
第六百五十三章 贾蔷和三皇子同归于尽?
神京城,朝阳门外。
青石码头。
王旗林立,禁军遍布。
为首站着四位穿着杏黄蟒龙袍的年轻人,其中一位正小意的同正中间一位赔笑说着甚么……
“大哥,贾蔷正经的昨儿有事,他爹娘死的早,这小子也没尽过甚么孝心。不过跟着我顽了这么久,近朱者赤,如今倒也生出了几分孝心,还想起给他老子娘上上坟烧烧纸了。这是一早就说好的事,昨儿便去了。大哥,你还别不信。今儿这日子,弟弟我一早就打发人去找他,一起来接他先生。嘿,你猜怎么着,人不在!多半是昨儿哭狠了,这会儿眼睛肿的甚么似得,没脸出来见人!哎呀,大哥你大人大量,就别和他一般计较了。晚上,晚上弟弟做东,贾蔷出东道,请你一遭,你看行不行?”
李暄眉飞色舞的说道。
宝郡王李景面色淡淡,瞥了这二百五胞弟一眼,想训斥一番,只是这场合着实不对。
另一侧的恪怀郡王李晓,听闻贾蔷二字,眼中便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倒是一旁恪荣郡王李时呵呵笑道:“小五忒小气,你和贾蔷、尹浩一起开的那马车行,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怎连请大哥一道东道还要贾蔷会账?”
李暄很有自己的道理:“这是贾蔷那小子不识抬举,惹得大哥生气了不是?再说,弟弟的银子还有用呢!”
李时笑道:“哦?都说小五你数貔貅的,只进不出,你攒那么些银子有甚么用?”
李暄无奈道:“父皇母后打进宫后,就没再添一座新宫。原本这是内务府的差事,可内务府里祖宗太多,弟弟也惹不起。没法子,只能另寻门道。就这,也差的太远。想在皇城内起新宫想都不用想,所以我打算在小汤山那边修一座行宫,那里有温汤,冬日里父皇母后和几位哥哥也可以去住住。再说,几个哥哥都是忙正经大事的,弟弟也帮不到甚么忙。可是给几个嫂子添份头面?送些新绸缎,再给几个小侄子置几匹小马驹儿,寻些小玩意儿,我这当叔叔的还是能办到的。”
此言一出?连李晓都看了过来,赞了句:“小五有心了?不止我们府,连二哥府上的小侄子?都添了份。”
李暄乐呵呵道:“这值当甚么,李朔、李服他们都是我的亲侄儿?和我儿子也没甚分别?我还疼不得了?”
李晓笑了笑后,却又道:“小五,你莫忘了二哥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提起二皇子李曜之事,李景、李时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暄恼恨道:“三哥,那事是有黑了心的在背后栽赃给二哥的!不过二哥也是,为了一个娘们儿?非要对付贾蔷。贾蔷在扬州拾掇了白家?那原也是受了父皇的旨意?是半山公和林相指使他做的?太上皇良臣嘛?难道贾蔷还敢不做?到头来却顶了个黑锅,处处挨欺负……唉,算了算了,二哥糊涂,不说他了。只可怜两个小侄子,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尚书房读书。三哥,得机会你也和父皇说说,求求情。”
李晓面色淡淡的转过头去……
李暄也不在意,一旁李时嘴角弯了弯,忽道:“小五,刚下面人说,在外面官道不远处,看到贾蔷的手下护着一架马车在那,莫非他躲在那不敢露面?”
李暄“嗨”了声,笑道:“甚么啊,我早就发现了,过去一瞧,四哥你猜怎么着?贾蔷没来,他倒是把林相爷的爱女送来了。我怀疑这小子想偷懒,故意寻了个人来替他!”
“林相之女?”
李时都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好?”
李景也皱眉喝了声:“胡闹!”
李暄摇头叹息道:“我一直在教他,跟我学,正经做人,可惜他太惫赖顽劣了些,唉……”
李时哈哈大笑道:“怪道母后都说你们俩更像亲兄弟,可见是当弟弟当够了,想当哥哥了?小五,哥哥瞧着你们两整日里胡闹,倒觉得有趣。改日得闲到哥哥府上,王府虽不如你们豪富,可也有几味菜做的地道。”
李暄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等我们和哥哥都得闲了,一定去叨扰!”
“不要说话了,船来了!”
正当兄弟二人谈的相合时,李景冷淡说了句。
兄弟四人登时都不再多言,整理了下仪容,看向缓缓驶向码头的五艘官船。
……
“孤王奉父皇旨意,与诸王手足,共迎五国老回京!”
码头上,李景目光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身上顿了顿后,便与李晓、李时、李暄三人齐齐拱手一揖。
以“国老”相尊,以诸皇子相迎!
看到眼前待遇,林如海、韩彬等人都动容感恩不已,更不用提韩、李、张、左等人的家人。
众人向皇城方向,跪拜大礼,以谢天恩!
李景、李晓、李时、李暄显然也料到此节,忙上前搀扶。
不过林如海有贾蔷来搀扶,在路过贾蔷时,李暄冷不丁悄悄的捣以冷拳……
这一拳,则让看到这一幕的韩、李、张、左等家眷中的有心人微微侧目。
“诸国老,父皇、母后正在麟德殿等候,请诸国老与家眷前往。”
性格最好的恪荣郡王李时邀请道。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震动。
皇后亲临赐宴,这是自隆安帝登基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韩彬凝了凝眸,看向一旁林如海道:“如海,你怎么说?”
林如海轻声笑道:“半山公随意,吾只一弟子,他在宫里用膳的次数,倒比我还多些。皇上隆恩,原不必外道。”
韩彬闻言失笑道:“老夫穷措大出身,不比你们世家高门。那好罢,今儿就叨扰皇上一顿,明起做事!如海、子升、公瑾、秉用,请!”
“半山公,请!”
五座八抬大轿、四抬王轿先行,后面跟着诸多车驾缓缓离开码头,驶向皇城方向。
贾蔷却骑马脱离队伍,有御林军龙禁尉相送,林如海安危自然万无一失。
他打马飞快赶向官道一侧的马车前,亲卫见礼罢四散开来,隐隐隔绝开路人。
贾蔷行至车窗边,笑问道:“林妹妹,可瞧见先生了?”
车窗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一双满是灵韵的眼睛看向外面,看到贾蔷后弯起,轻声道:“瞧见了,只是太远了些,不真切。”
里面传来紫鹃埋怨的声音:“老天爷,可别靠近了!让人瞧了去,姑娘有侯爷护着倒没事,我还活不活了?”
未出阁的姑娘让外男瞧一眼,都是大罪过。
闺秀受罚不说,贴身大丫头真能被打死,这就是所谓的礼教森严。
黛玉在里面哄道:“不相干不相干,让蔷哥儿也护着你就是。”
里面传来一阵笑闹声后,黛玉同贾蔷道:“我们先回府了,你快跟上去罢,忙完正经的,再和爹爹一道回来,我让厨娘备好晚饭。”
贾蔷应声道:“好!还是林妹妹想的周到,宫里的饭根本不好吃!”
“快去罢!”
黛玉抿嘴一笑,与贾蔷对视稍许后,放下了车帘。
贾蔷叮嘱亲卫严密护送回布政坊后,方打马追上前面的队伍。
……
奉天门前。
五抬官轿落地,李景、李晓、李时、李暄各自站在一抬大轿前,将韩彬等人接引落轿。
贾蔷则站在林如海大轿前,搀扶他下轿。
韩彬等人今日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心思比较激动的张谷,甚至落下泪来。
韩彬劝道:“公瑾又何须如此?受君恩至此,无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宫宴罢,明日起,虽前方有刀山火海,纵粉身碎骨,莫要忘今日之君恩便是。”
张谷抹了抹泪,叹道:“想当初离京时,何曾想过不过一岁,就能回至此处,受此皇恩?当真是,天恩浩荡!”
张谷身旁的皇子为恪怀郡王李晓,他微笑道:“当初诸国老被迫离京,乃小人作祟,国老们受委屈了。”
此言一出,场面登时一肃。
韩彬等虽面不改色,但目光还是望向了林如海,和他身边的贾蔷。
李景等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甚么。
却听贾蔷微笑道:“王爷果然是公正无私之典范,古来贤王也不过如此。当初半山公他们因政见与景初旧臣不合,太上皇震怒之下被迫离京。王爷此番话竟是连太上皇都一并骂了,便是古来贤王也难出第二。”
李晓闻言脸色猛然阴沉,他没有想到,贾蔷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怔在那里……
他怎么敢?
一旁李暄悄悄拉了拉李景的袖子,使了个眼神过去:大哥,贾蔷是在帮你!
李景脸色登时一黑:“……”
他那日被诓,回王府后他的智囊老太监孙策就帮他分析出来,这俩忘八羔子竟敢骗他。
暴怒之下,李景原想直接杀上门锤死二人。
可孙策说这俩倒霉孩子素有惫赖顽劣之名,且隆安帝已经打了廷杖,再去计较,反失长兄风范。
还让他将计就计,请二人至王府赴宴,进一步绑到一条船上。
可二人居然没来,显然压根儿就不是和他一条心的。
不想这混帐五弟,今日又来诓他!
李景狠狠瞪了李暄一眼后,却也知道场合,不能让李晓和二愣子贾蔷闹将起来,不然他这个长兄反而要担上责任。
只是没等他开口,就听李时沉声喝道:“三哥,贾蔷,此事自有父皇和国老们公论,此地也是胡闹的地方?”
听闻这话,韩彬、张谷、李晗、左骧四人又震惊了。
贾蔷敢如此对一皇子郡王说话且不提,恪荣郡王居然还是各打五十大板?!
原本,贾蔷和四位皇子一起接他们,还一路行至奉天门,就已经让他们吃惊了。
贾蔷和天家的关系,远比他们想的更亲近。
现在看来,林如海先一年入京,却是发生了许多事。
很多方面,都比他们走远了不止一步……
他们这样的臣子,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天家交往过密,否则,士林清流中难逃佞幸二字。
但他们没想过,他们不可以,他们的子女不可以,但他们的弟子却可以。
能与天家维持一种亲密又保持距离的关系,受益无穷啊……
韩彬等虽皆为正臣,却并不迂腐,相反,在重要的人情往来上,他们甚至比大多数贪官更精通。
因此,对此事也就愈发的羡慕,和上心了……
……
麟德殿宫门前,隆安帝心情隐隐有些激荡。
这一年来,他这个孤家寡人做的,可真是累坏了!
如今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杰归来,还都是对他忠心耿耿一心许国的,他心中难免高兴向往!
从今而后的日子,便会更累些,也断不会向先前那样糟心了,总算能松缓一口气。
然而这份好心情没保持多久,就见有一小黄门匆匆赶来,戴权见之过去,小黄门低语片刻后,戴权面色一变,走了回来,道了声:“主子……”
隆安帝皱眉道:“甚么事?”
戴权迟疑了下,不过还是如实的将先前码头上李晓和李暄之言大致说了遍,听闻李晓提醒李暄,是贾蔷害的李曜如此时,隆安帝和尹皇后的脸色就都不好看起来。
好在李暄将罪过都推到白氏身上,让隆安帝冷哼一声,结果紧接着,又听到奉天门前的冲突……
尹皇后闻言简直震怒,道:“贾蔷好大的胆子,敢对皇子不敬!臣妾看他是恃宠而骄的有些过了头……”
话虽如此,凤眸中却闪过一抹担忧,余光留意着隆安帝的面色变化。
自贾蔷与尹子瑜定下口盟婚约后,虽还未走过程,尹后却已然将他视为自己人。
百般笼络亲厚,便是因为贾蔷是林如海最宠爱的衣钵弟子,乘龙快婿。
贾蔷与她是一体的,自然也就将林如海绑在了一条船上。
从目前来看,这一做法是极值得的。
因为即便韩彬等重臣归来,林如海地位上或许难及养清望逾三十载的韩半山,可在隆安帝的心里,却绝不逊色于韩彬,而远在其他三人之上。
可这个时候,贾蔷若出了大变故,惹得向来护犊子心切的隆安帝震怒,怕会引起大变化。
这种大变化,绝非好事!
好在,隆安帝比她想的,还要更深一层……
“皇后以为只是意气之争?”
隆安帝脸色难看之极,咬牙恼道:“一个个都不省心,贾蔷这是看出来了,李晓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敢如此反击!他这是在自己出面,保护林爱卿!”
尹皇后闻言一怔,迟疑道:“皇上,是不是想多了,毕竟只是两个孩子……”
隆安帝愈怒,道:“孩子?换做李暄倒有可能。李晓却不是幼稚之人,又怎会在此时此地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便这样做?
皇后不知,他这是想离间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和林爱卿、贾蔷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
他自忖绝无可能得到林爱卿、贾蔷的扶持,所以这会儿在提醒韩卿等人,他们出京是由贾蔷造成的。
自以为是的畜生,他这点小聪明,以为能瞒得过哪个?
天家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尹皇后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果然,孩子们长大后,想法也越来越多了。
李晓敢这样做,显然是没有想过她这个母后的立场。
不过……
“皇上且息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等过了今日宫宴再计较罢。”
尹皇后劝说道。
隆安帝冷声道:“若如此,非得让韩卿等人小觑了不可。传旨……”
戴权忙应道:“奴婢在。”
隆安帝道:“传朕口谕:李晓、贾蔷不顾场合身份,胡言乱语,狂妄放肆,不成体统。各杖责二十后,再带回殿来。”
戴权忙去传旨,隆安帝面色稍缓,对脸色仍有些难看的尹后道:“此事罪不全在贾蔷,李晓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还不如小五明白事理,为了一个女人,昏了头了!”
尹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子瑜……哪里都好,可她口不能言,且太医院的老供奉说了,这病说不得还会传给儿女……臣妾为天家皇后,断不能让这样的血脉嫁入天家,即便那是臣妾娘家亲侄女儿。回头,臣妾再同他说说罢。”
隆安帝沉默稍许后,点点头道:“朕明白。”
……
“哈哈哈哈哈!”
戴权前往奉天门传完隆安帝口谕后,李晓一张脸阴沉到了极致,贾蔷也紧紧皱起眉头抿起嘴,倒是李暄,在得知乃至确认这回廷杖果真没他后,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
被李晓刀子一样的眼神剜过来后,李暄使劲绷可还是没绷着,哈哈大笑道:“三哥,我不是……我不是笑你,我是在笑贾蔷!”又扭头对贾蔷道:“这一回,你一个人挨打,可爽利不爽利?还怪爷连累你不?哈哈哈!”
“……”
李晓不禁怀疑李暄这番话中,似乎没将他算进人里……
“小五!”
李景沉声喝了声后,让戴权赶紧带人走,不想李暄又寻起麻烦来:“大哥,让我也跟了去罢,我想看贾蔷挨打!”
李景脸都黑了,呵斥道:“你胡吣甚么?诸国老在此,你当是顽笑胡闹的时候?”
李暄见贾蔷居然加快脚步走远,急道:“大哥,国老们劳你和四哥送一送,我去看看行杖的人别偷懒,这回可要把贾蔷打狠了,打的他起不来才行!”
说罢,竟一溜烟跑了,往前面追上去。
李景大怒,还想再喊,却听李时笑道:“大哥,还是随他去罢。”
转过头来又对韩彬等人躬身作揖赔礼道:“诸位国老,小王这五弟素来和贾蔷要好,二人一贯贪顽惫赖,父皇母后因此头疼不已,打了几回廷杖了。不必理会他们,国老们先前往麟德殿罢,父皇、母后正等着国老们呢。国老的家眷,也会被内侍引入外殿就座。”
韩彬等人笑着点头,不过目光都看向了林如海,想听听他有甚么说法。
林如海的衣钵传人,未来的乘龙佳婿,和一个皇子亲近到这个地步……
谁会相信里面是纯粹的?
林如海倒是坦然,呵呵一笑道:“蔷儿终究是武勋,是世族武侯,又不愿做官。恪和郡王又是富贵闲王……总之,他二人愿意交好,就随他们去罢。半山公,请。”
韩彬哈哈一笑,阔步迈过御门。
林如海又对张谷、李晗、左骧道:“子升兄、公瑾兄、秉用兄,请!”
三人忙道:“如海兄请!”
前面韩彬回头道:“如海,还是你先行一步罢。谁让你早来一步?该你担当起来的,莫要推辞,你原也不是忸怩之人。”
林如海闻言呵呵一笑,颔首道:“也好。”
说罢,第二个迈过御门。
……
“啪!”
“啪!”
“啪!”
“噗!”
“噗!”
“噗!”
奉天门东侧一座偏殿前广场上,面色青紫的李晓趴在东侧,贾蔷趴在西侧。
东西各有一力士,举杖击之。
只是打下去,发出的声音似有不同。
不过监刑内侍也不敢多说甚么,只让手下打完就好。
李暄却不同,他听出廷杖落下的声音不对,就蹲在一旁,仔细观察了稍许后,忽地想起甚么,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贾蔷道:“贾蔷,你真是狡猾!”
贾蔷趴在那不理会,等廷杖打完后,才“啧”了声爬起身,先转头看了即便行杖人放水,可挨了二十杖后依旧痛的挪移不了腿的李晓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然后若无其事的往麟德殿方向行去。
李暄咧嘴笑着同面色阴沉的李晓打了个招呼后,就忙追上前去,同贾蔷勾肩搭背小声坏笑道:“贾蔷,你该不会是故意惹出是非来,拉着三哥一起挨打,你这是要和他同归于尽?不然,你怎想着屁股上都带着密棉垫?”
贾蔷没好气道:“这算甚么同归于尽,再者我怎可能知道他会突然撞客了造反?昨晚上我急着骑马往武清去迎我先生,所以就戴了这密棉垫,不至于骑马太狠伤着了。幸好如此,不然二十杖下来,也会生疼的走不了道。善有善报啊……”
见他如此得意,李暄笑骂了声“球攮的”,然后压低声音道:“贾蔷,爷劝你一句,下回我三哥再说那样的糊涂话,你可以去寻我父皇、母后做主啊,何必非得自己去犟?果真惹得父皇心生不满,岂非得不偿失?”
贾蔷点点头道:“今儿主要是他冲着我先生来的,我先生若不在,我也就忍了。可他当着我先生的面那样说,分明是不将我先生放在眼里,还想挑起半山公他们对我的恨意,居心叵测!算了,不提他了。王爷,知道不知道今儿宫里御膳房准备甚么好吃的?我准备大吃一通,好好补补。”
李暄笑骂了句,道:“可去你的罢!今儿爷也只能端茶倒水,你还想吃,狗屎吃不吃?”
贾蔷看看李暄,道:“王爷先拉一泡,我看看是不是真得狗屎……”
“是的话你就吃?”
“怎么可能……是的话王爷吃才对,毕竟那啥才吃屎……”
“好球攮的,别跑!今儿爷非打死你不可!”
……
第六百五十四章 林如海:直去荣国府!
麟德殿。
贾蔷和李暄规规矩矩面色沉重的进内殿时,里面除了林如海和韩、李、左、张外,窦现亦在。
林如海倒还好,其他人却都有些激荡的红了眼。
外殿内坐着几家人的儿孙辈,窦现家的也都被接了来。
各家女眷,则被安置在偏殿,此刻由皇贵妃贾元春代陪。
等尹后陪隆安帝见过诸大臣后,就会去偏殿礼宴。
数十双眼睛看着贾蔷和李暄入内,贾蔷先行大礼跪下请罪。
李暄跟着跪下后,忽地反应过来……
他干了甚么?
野牛肏的,和他有甚么相干?
正想站起来,可在隆安帝凌厉的目光下,腿一软,还是跪着罢。
看到这个傻儿子,尹皇后叹息了声……
隆安帝对韩彬等人道:“外面多有那么一起子小人,造谣朕刻薄寡恩,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容不得臣子出一点错……就该让他们瞧瞧堂下跪着的这一双孽障,有哪一日不给朕惹些是非出来?这廷杖挨了几回了,仍是无法无天……林爱卿坐,和你不相干!说起来,都是朕和皇后偏宠的过了些,才让这两个快成混世魔王了!”
李暄快哭了,今儿有他一文钱事没有?
可想了想,还是别辩解的好,不然怕难得善终……
隆安帝问贾蔷道:“谁让你昨晚私自出京的?”
贾蔷不解道:“皇上,臣只知道宗室无旨不得出京百里,没说勋贵也不让啊……”
“还敢顶嘴!”
尹皇后忙呵斥道。
贾蔷老实了,好在隆安帝没动怒,又问道:“那你为何会突然赶去武清码头?”
贾蔷如实道:“臣听闻绣衣卫在那边出事了,担心先生的安危,就带人去迎了迎。”
隆安帝意味深长冷笑一声,道:“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武清才出事,你倒比朕还早点知道……”
此言一出,韩彬等人无不侧目。
贾蔷忙道:“皇上,这应该不会。绣衣卫指挥使回京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过了大半天后臣才知道的。”
“那也不慢了!”
窦现忽然沉声道:“宁侯,你一介武侯,豢养那么多斥候耳目做甚么?不知忌讳么?”
贾蔷看他一眼,道:“窦大夫,我名下有一商号,商号下面有些伙计专门负责跑腿儿传信儿,不可以吗?”
窦现还未开口,隆安帝就冷哼一声,喝道:“你再诡辩!御史大夫说不得你?”
贾蔷瞬间坦白:“臣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要和京城各路江湖绿林打交道,所以养了些人手。本来不少,结果后来被人阴了回,灭了大半。如今这些,果真都是为了商号跑腿。上回皇上发话,让步军统领衙门掌了西城、南城和北城后?只东城一地?臣基本上就没甚压力了?东城现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你少扯臊!大言不惭!”
隆安帝听他当着诸重臣的面自吹自擂,脸上闪过一抹古怪后?道:“既然你这么有能为?又嫌官儿小?那朕再提拔提拔你?给你升升官儿?去绣衣卫?任个指挥使如何?”
此言一出?窦现当场就想反对。
让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担任如此重要职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且贾蔷素来胆大包天?心狠手辣,果真成了绣衣卫指挥使,岂不天下大乱?
不过窦现还未开口便被韩彬所阻,林如海也是微微扬了扬眉尖,却并未说话。
他还是相信贾蔷的智慧的……
就听贾蔷干笑道:“皇上,臣若是对此门精道,也不至于让花费了重金养出来的人手,被人围攻杀了二三百。那二三百人哪里是血肉做的,都是用金银堆出来的……再者,魏指挥使是这行的老人了,他都敌不过背后那些贼人,臣果真不知天高地厚的接手了,臣担心不用半月,绣衣卫连剩下那点家底都要赔光了……”
隆安帝脸色阴沉,瞪了贾蔷稍许后,又看了看他身旁低着头装透明人的李暄,道:“先起来罢,今日诸爱卿回京,且不理论。等过了今日,再与你二人好好算账。”
在李暄震惊之下,贾蔷先一步起身,走到林如海身边站定。
李暄则满脸无辜的走到张谷席位便站定。
隆安帝与韩彬等人道:“诸爱卿也听到了,林爱卿在山东拿下罗士宽、曹祥云、李嵩等逆贼,绣衣卫指挥使魏永亲自押送回京,结果他们背后之人就坐不住了。魏永先于聊城设伏,一举击杀千余死士。在武清原本想如法炮制一回,不想被绣衣卫内反叛之人出卖,绣衣卫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那些逆贼,甚至调动了武清驻军!”
听闻此言,韩彬等人的脸色无不肃穆凝重。
调拨大军围剿绣衣卫,这不是谋反,又是甚么?
问题是,背后到底是何人,又有何居心?
韩彬缓缓问道:“皇上,赵国公怎么说?”
隆安帝道:“赵国公说还要再查查,武清都司全家上吊自尽,线索也就断了。不过老国公说,就目前来看,应该是背后黑手担心山东盗卖赈济灾粮案审下去,会牵连到黑手身上,因此才铤而走险。此獠在军中或许藏匿了些势力,但绝不会有许多。且,他会着手去查。”
韩彬点头道:“既然如此,军中事交与赵国公去查便是。正好,直隶驻军也该轮调了。”
隆安帝点头道:“韩卿所言甚是。”
尹皇后在一旁笑道:“皇上,今儿算是家宴呢。”
隆安帝闻言醒悟过来,举盏笑道:“让那两个孽障气糊涂了,来来来,诸卿,今日朕与皇后,与诸位爱卿接风洗尘!”
韩彬等人举杯还礼,李景、李时、李暄、贾蔷,还有一瘸一拐从外面回来的李晓,与诸位注定要权倾隆安朝的诸位大臣添酒敬菜。
这份恩遇,也让韩彬等人愈发感恩。
酒过三巡,隆安帝同韩彬道:“朕尝闻,几位爱卿之子读书进学都很好,何不招进殿来一见?也让这二子见识长进一番,莫再整日里胡闹!”
韩彬苦笑道:“皇上,说来惭愧。臣这些年宦海浮沉,疏于教诲家中子弟,使得彼辈长于妇人手,虽苦学不辍,也考取得举人功名。只是……读成了死书,呆板不知变通。原想着,此次出京日久,便带到了身边,想得闲调理调理。可臣发现,这竟比治理两江还要难。”
张谷、李晗、左骧等人亦忙道:“谁说不是,我等何尝不是如此。”
隆安帝闻言,简直生出无穷共鸣,指着殿内诸子道:“莫说爱卿,看看朕这几个,自大的自大,自作聪明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自以为是,惫赖荒唐的惫赖荒唐……难道朕没好好管教过?果真子不教父之过?可朕又何曾疏于管教过他们!”
诸皇子跪下请罪,尹皇后亦是笑的有些勉强,道:“都是臣妾之过……”
林如海笑着宽慰道:“皇上太过严苛了些,诸皇子或磊落高洁,或沉稳务实,或贤德宽仁,或纯孝无私,历朝历代,都难见如本朝皇子这般和睦友爱之天家手足。此本朝之一大德政,亦是天家为天下做出的表率。至于半山公,臣以为也是谦逊之词。臣就尝闻韩家公子之诗作,很有几分不俗之处。”
韩彬闻言,连连摆手好笑道:“如海,你这是君子本性,不道人短。那也叫诗?不过,也只有你这样的胸怀,才能容得下贾蔷这样的弟子。”
林如海哑然一笑,李暄亦强忍笑意。
贾蔷皱了皱眉,轻声同韩彬道:“半山公,小子还是很尊敬你的。你老当初也夸过我,现在又这样说。总不能当面一套,当面又一套罢?做人还是要厚道些……”
“哈哈哈哈!”
李暄真的想忍住来着,可他忍不住啊!
隆安帝:“……”
尹皇后:“……”
李暄刚爬起来没多久,现在又跪了下去,虽低着头,可谁都看得出,这小子埋头在那狠笑,也不知怎就那么可笑……
贾蔷觉得被坑死,见隆安帝目光不善的看来,只能也跪了下去。
尹皇后对韩彬歉意道:“五皇儿打小就这样,皇上管教了许多回,总也改不掉,非冒犯半山公。”
韩彬笑道:“生在天家,仍能有此赤子之心,殊为难得。娘娘贤名海内皆闻,教养皇子有方,老臣佩服。至于贾蔷,老夫也没说你不是呐。”
隆安帝对此不置可否,召了韩、李、张、左、窦五家子弟上殿,一一见过。
五家子弟皆礼仪不缺,毕恭毕敬,紧张的头上冒汗……
对比之下,贾蔷“无法无天”的评语,倒是一点不差。
见罢诸家子弟,尹皇后便去了偏殿,见诸家诰命。
而尹皇后一走,几位忍了许久的重臣,就各自拿出他们的施政方略,呈与隆安帝。
或言吏治,或言冗官、冗军及宗室勋贵之冗多,又言土地兼并之烈,人口隐匿之害,还有就是,河工!
十分激烈。
这一点,连林如海都着重提了句:“皇上,今岁春夏时,五省滴雨未下。臣查询钦天监记录的气象变化时所得之发现,每甲子年,气候则易出现一次变动。今岁两省无雨,明岁却不知又会如何。距离上一轮的甲子年,也不过两年光景。所以,河工、水利,的确是重中之重。”
“嗤嗤!”
林如海话音刚落,就听身后附近传来一阵窃笑声。
林如海倒没甚么,上面隆安帝却是震怒了,厉声道:“叉出去,狠狠的打!”
正值火头上,如此肃穆之事,岂容轻佻?
李暄唬的魂儿差点没飞了,看到侍卫近前,忙大声解释道:“父皇,儿臣是听贾蔷说,他有法子,才高兴的笑的。父皇,儿臣真是因喜而笑啊!”
林如海闻言诧异,同隆安帝道:“皇上,也不妨听听他们到底有甚么法子。贾蔷还未同臣提过……”
贾蔷见隆安帝真怒了,瞪眼看来,忙出列规矩道:“皇上,兴修水利和河工,可防洪涝,但难解大旱。若是大旱,朝廷最艰难之处,便是缺粮。缺口若太大,虽有两湖、两江丰收,也难赈济全部。臣却知道两地,虽国土面积狭小,却盛产稻米。所产稻米,一岁三熟。朝廷何不去多多采购一些?”
隆安帝皱眉道:“你是说安南?”
贾蔷点头道:“安南和暹罗皆是,且此二国国民慵懒,因二国从不缺雨水,随意耕作,即可饱食,土地因此不能充分耕种。皇上,朝廷何不派些人去,多买些土地耕种,所得粮米,再运回大燕?如此,既能省些银子,还能多得许多耕土,成为大燕粮仓……”
“荒唐!”
贾蔷话音未落,就听窦现厉声道:“岂有夺他国之土,养己国国民之理?是不是安南若不卖粮卖地,你还准备以大军征伐之?安南、暹罗,小国寡民,若粮米皆为大燕所买,耕地为大燕所夺,安南、暹罗之民,又该何以为生?此乃仁义之师耶?”
贾蔷是真有些好奇,看着窦现问道:“窦大夫,你是大燕的御史大夫,所食俸禄,是大燕百姓之民脂民膏。你在替哪国考虑?莫非只能任由大燕子民饿殍盈野?”
窦现震惊了,他凝视贾蔷稍许后,转头问林如海道:“林相,这就是你教出的弟子?”
“有事说事,你扯我先生干吗?是不是我回头也去你先生之处问问,这就是你教出的弟子?”
贾蔷有些生气道。
李暄深以为然,点点头道:“就是,爷也觉得贾蔷说的在理……”
“你们两个,给朕滚出去!”
李暄话刚脱口而出,就听到上面隆安帝震怒之声降下。
“……”
李暄倒吸了口凉气。
……
麟德殿西侧,御栏处。
贾蔷和李暄倚着栏杆,看着日头渐渐西斜,阳光照在大殿琉璃瓦上,金光灿烂。
“贾蔷,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
李暄看了好久,觉得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后随口问道。
贾蔷“唔”了声,道:“啥不对?”
李暄道:“爷原以为,这些大臣回来后,都是高人,噼里啪啦一通,朝廷就该到盛世了,该顽的顽,该乐的乐,那开元盛世多热闹!怎么如今瞧着,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他们到底行不行?”
贾蔷嘿的一笑道:“这话让人听到,非得说一句你行你上啊……”
李暄“啧”了声,扭头看贾蔷道:“爷上就爷上,爷觉着你那法子不错啊,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说也奇怪,窦现老儿也不是迂夫子,怎还扯甚么仁义大道?咱们又不是去抢,是去买啊。”
贾蔷撇嘴道:“他那是防微杜渐,事涉三国,粮食土地又是根本,一旦发生冲突,就有可能引发事端,甚至是战争。文官嘛,终究是‘国虽大,好战必亡’那一套。再者,也怕武将坐大。还有就是,我大燕天朝上邦,诸国来朝。若是连粮米、耕田都向周边小国去买,岂不是很没面子?可能还有些其他原因,这些官儿,别管好官还是坏官,心眼多着呢,麻烦的很。”
李暄“啧”了声,道:“你要小心点,爷瞧着今儿很有几位看你不顺眼。”
贾蔷冷笑道:“他们有能为归有能为,可若说心胸气度都宽广,那才是笑话。当初离京时就满怀恨意,如今回京了,看到我先生迈过一步,连我和天家的关系也十分亲近,半山公那样天下为公的真儒倒也罢了,其他人,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不过我也不在乎,穷酸出身,难免愤世嫉俗。别来招惹我就是……”
李暄哈哈笑道:“只要你少招惹别人,人家看在林相的面上,也不会为难你。再说,你一个连上朝都没资格的人,人家招惹你做甚么?对了,韩老头儿心里不恨你罢?这老头儿是厉害得……”
贾蔷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应该不会。半山公是个厉害的,手段极强硬也极高明,不是个迂腐不化故作刚硬的。”
李暄笑道:“那就好。”
“怎么说?”
贾蔷好奇问道。
李暄“嘿”了声,道:“爷就不信你看不出来,往后军机处韩老头儿就是领班的了,其次就是你先生。只要韩老头儿不恨你,又有你先生在,父皇、母后也宠着你,其他几个就算恨你,也拿你没法子。只要你自己不作死。”
贾蔷转过身,趴在栏杆上,眺望重重深宫,轻声道:“闲的没事干理他们,惹不起我还躲不起?过几日我就走,去江南逛一圈,回来都要过年了,想来他们那会儿早就忙的忘了贾爷爷是哪位了。”
“好球攮的!”
李暄大惊骂道:“你怎又要往江南跑?”随即冷笑道:“爷劝你别想美事,父皇会放你出京祸祸?”
贾蔷怅然一叹,道:“今年是我师母过世十周年,先生忙于国事,不能离京片刻,如今他老人家膝下又无子,王爷啊,你说说看,我若是不去,谁还能去?”
李暄听闻此言,明白此事多半拦不下,登时又动了心,道:“贾蔷,你寻个法子,让爷也去南省逛逛。爷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呢!这秦淮河、瘦西湖爷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却压根儿没见过,岂不可惜?你鬼名堂最多,快快,想个法子啊!”
贾蔷同情的看着他,道:“你觉着,可能么?”
李暄闻言,如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起来。
有时候,他真想连这王爷也不坐着,免得拘束在这京城里,哪也去不得……
正这时,见一黄门侍郎急急走来,同李暄、贾蔷道:“王爷、宁侯,皇上召你二人回去,要散宴了。”
二人不敢耽搁,连忙往麟德殿而去。
也不知君臣又说了些甚么,气氛竟又转圜回来了。
并无多言,贾蔷搀扶着林如海,作别隆安帝后,就出了皇城。
但林如海却没让马车回布政坊,而是吩咐道:“蔷儿,直去荣国府。”
……
第六百五十五章 最肖朕躬?
大明宫,养心殿。
殿内气氛低沉凝重。
戴权站在御案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隆安帝看着跪在殿下的三子李晓,眼睛跟刀子似的,寒声骂道:“朕原以为,你们兄弟几个,独你是个明白人,最肖朕躬,一直低调稳重,兢业办事。没想到,你的明白都是浮在表面的,心里比猪还蠢!!自以为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你不仅瞎了眼,连心也瞎了!你那点伎俩以为能瞒过谁?你连小五都瞒不过,落在韩彬、林如海他们眼里,就是个可笑的小丑!朕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这番话,将李晓彻底骂懵了。
“最肖朕躬”这四个字,差点没让他的心跳出嗓子眼儿来。
这四个字,能是随口说的么?
这意味着甚么?
可是没等他狂喜,后面的话,就让他摔落万丈深渊,冻结成冰的心,摔成了粉碎。
李晓耳朵里满是“嗡嗡”声,眼前也模糊了,跪伏在那里,叩首哽咽道:“父皇,是儿臣,让您失望了。儿臣,该死。”
见亲生骨肉如此,隆安帝心里也极不是滋味,缓缓道:“你母后为何不同意你纳子瑜为侧妃?不仅是因为不想子瑜受委屈,更重要的是,太医告诉她,子瑜的哑病热毒,可能传给子嗣。天家的血脉,岂能受到玷污?你为皇子,这点都不明白么?”
英雄难过美人关,谁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
便是隆安帝,年少时又何尝没有过求而不得的痛苦时候?
但他也相信,熬过这一关,男人就能快速成熟起来。
李晓再叩首道:“儿臣,知错了。”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看着他,缓缓道:“李晓,朕对你寄予厚望,你是你们弟兄中?少数能静下心来,踏实办差的。朕也不怕你犯些过错,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怕?你面上答应朕,心底里仍记恨在心?解不开心结。让无谓的仇恨,将你心里的冷静聪明都侵蚀了,再做出贻笑大方的蠢事,那你就太让朕失望了。”
李晓抬头,满面泪痕的看着隆安帝道:“父皇?儿臣若再不知父皇的宽容和苦心,岂非与禽兽无异?父皇面前?儿臣不敢虚言,心中的确对贾蔷不喜,不仅是因为……是因为表妹,还有二哥。二哥他……”
隆安帝见他提及李曜?嘴唇颤抖哽咽难言?心中又是一阵刀割之痛?喝道:“既然还记得那个畜生,就该知道他是为何出继出去的!贾蔷招惹过他么?为了扬州白家,为了一个侧妃?瞧瞧他都干了甚么勾当!老三,你要引以为鉴!兄友弟恭是好的,可是你替他说话,又置朕于何地?白家,是朕让抄的!”
……
隆安帝于养心殿内训子,凤藻宫内,尹皇后亦在教子。
尹皇后凤眸中颇为肃重,望着长子李景,不解道:“今日贾蔷和李晓发生冲突,为何是李时出面制止,而非你这个长兄?林如海、韩彬、李晗、张谷、左骧俱在,这个时候,你让李时出头?”
李景其实也后悔了,可是他更恼火的是:“母后,上回小五和贾蔷诓骗儿臣!让儿臣在父皇前替他们顶罪,实在可恶!今日他又……”
不等他说完,尹皇后声音就提高稍许,喝断道:“替你兄弟顶罪,就这样委屈你么?你父皇慧眼如炬乾坤独断,此事难道还能瞒得过他?你帮他出头,那是你友爱兄弟,也是过错?其他的事好较真,和两个半大孩子你也较真?简直糊涂透顶!你知道今日,李时出了多大的彩?明日起,韩彬他们就要入军机为相,这几人今日却对李时大起好感!再看看你……还有你!!”
“……”
本来躲在一旁偷乐的李暄登时懵了,干巴巴道:“母后,儿臣不是故意笑的,是真没忍住……”
尹后气道:“我说的是这个?本宫问你,你父皇安排你去跟着张谷,你跑哪里去了?你跑去看贾蔷挨板子!!你脑子里到底在想甚么?!”
李暄肩头颤抖了下,好歹忍住后挑了挑眉头,道:“母后,儿臣的志向您还不知道?再说,这些事儿臣原就不想掺和,儿臣总不能和大哥去争甚么罢?多伤大哥的心……”
尹后没好气道:“你不说你不是那块料,就会拿你大哥当幌子!”
李暄不提这个,终究没忍住嘎嘎乐起来,道:“母后,您猜为何三哥挨了板子后一瘸一拐的,贾蔷那厮却没事人一样?”
尹后觑眼看他:“为何?”
李暄哈哈笑道:“那忘八的壳长到屁股上了,他在屁股上藏了块密棉垫!”
尹后都被这厮给带歪了,奇道:“他往那里……藏密棉垫做甚么……”不过问完就反应过来,恼道:“下次再打你们板子,先让内侍搜身不可!”
“……”
李暄笑声戛然而止。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尹后心中实在累的没主意了。
可怎么办呐……
……
荣国府,贾母院。
院门前,鸳鸯和李纨搀扶着贾母,遥望着前院方向。
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则在得了车驾已入正门的信后,急急在二门处相迎。
“来了!”
眼睛有些红肿的贾环忽然叫了声,正出神的宝玉一个激灵,抬眼看去。
就见贾蔷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护着一八抬大轿进来。
至二门前,贾蔷翻身下马,与上前见礼的贾兰微微颔首,却未搭理其他三人,上前撩起轿帘,请了林如海下轿。
“如海……”
贾政似短短几天内苍老了十多年,鬓角甚至可见星星点点的斑白。
看到林如海下轿,只唤了一声,就再也难言,泪如雨下。
他这一哭,也牵动宝玉、贾环的伤心事。
宝玉默默流下两行泪来,贾环则是嚎啕大哭。
贾兰倒还好,看了贾政等人一眼后,低下了头。
林如海与贾蔷对视一眼后,见贾蔷嘴角满是冷笑,与他微微摇了摇头,而后微笑道:“存周啊,何故如此?”
贾政将脸偏向一旁,连连摆手,示意无言以对,也有难言之苦……
倒是贾兰上前,躬身道:“姑祖丈,祖母和赵姨奶奶入佛庵礼佛去了。”
林如海闻言讶然,眉尖微微一扬,看向身旁贾蔷。
贾蔷摇了摇头后,冷笑道:“王子腾夫人突然死了,许他们以为是我的手尾,所以早早送了进去。只是,赵姨娘怎也被送进去了?我素来不曾苛责过那愚妇,老太太也不会想到送她进去。她连字都不识,礼的哪门子佛?是了,想来是二太太自己不甘寂寞,寻个解闷儿的人进去。宝玉,你怎不进去陪你娘?”
宝玉:“……”
林如海叹息一声道:“苛责了些,虽有过,不至于此。再怎样,也该与皇贵妃和宝玉留些体面。走罢,去见老太太。”
一行无话,前往贾母院。
老远看到贾蔷搀扶着林如海过来,贾母拄着拐上前迎了几步,亦是未语泪先流……
“老太太,使不得啊!天气凉了,怎好迎出来?”
林如海加快步伐,上前两步扶住贾母,微笑言道。
贾母目光在贾蔷冷淡的脸上扫过,然后看着林如海落泪道:“如海啊,家门不幸!你大内兄他们做下了差事,如今蔷哥儿回来了要清算,险些就要家破人亡呐。虽他们罪有应得,可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多容他们两年,等我眼睛一闭,去见国公爷时,随他们姓贾的怎么斗罢。”
林如海未开口,贾蔷冷淡道:“贾赦带人打上东府时,老太太怎没拿这番话说他?那时不好劝他,点了头,这会儿让我宽容大度些,多容他们两年?我最恨别人让我大度些!留得这样的族中长辈在身边,我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林如海拍了拍贾蔷的肩膀,道:“蔷儿,到里面说罢,老太太春秋已高,不好在外面捱着。”
贾蔷点点头,便不再多言。
贾母虽脸色难看,可见他如此听林如海之言,心里多生出些希望来。
一行人入了荣庆堂落座后,贾母看了眼站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道:“蔷哥儿也坐罢。”
贾蔷摇头道:“不必。先生若在上座,我勉强有坐的道理。先生在客座,我身为弟子,焉能齐坐。”
林如海对贾母笑道:“那就让他站着罢,今儿在宫里和恪怀郡王起冲突,两人一起挨了回廷杖,我看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是宠得厉害,让他站站,也好冷静冷静。”
贾蔷闻言悻悻一笑,没有多言,站直了。
贾母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她如今也想不明白,宫里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这样宠待贾蔷。
先前她以为,都是因为林如海的缘故,如今看来,或许也有贾蔷自身的因果……
可惜,这样一个能带给贾家荣耀的人,都让她那个孽子给招惹的离心离德,对西府这边深恶痛绝。
万幸,他待家里的女孩子们还好,而且,还颇听林如海的话。
贾母在内宅里,对人心度量还是很准的,知道眼下该说甚么话,她从来梳理整齐的满头银霜发今日居然有些缭乱,也显得愈发年迈,让人不落忍……
只听她长叹息一声,道:“说起来,真怨不得蔷哥儿甚么。都是一家人,落了难,不想着去营救探望,你大内兄那个昏了头的,竟先想着去东府占住银库。他当时与我说,若不先拉回来些,晚会儿抄家的人来了,便都抄了去。若蔷哥儿回来了,他再还回去。遇到那样大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一时慌了神,没了主意,就没拦住。谁想他是打上门去的……”
林如海想了想,道:“老太太,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大内兄夫妇二人先去城外庄子歇息一年,等明年大内兄养好些身子骨,再去甘肃镇坐镇三年。到底有了春秋,不好急动。在庄子上等闲不要让人打扰了去,多静一静想一想,许也就想明白过来了。”
贾母闻言大喜过望,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虽原已经准备舍了去甘肃送死,可若是能不死,岂不更好?
她忙道:“如何不行?他若不能早早明白过来,连我也认不得他了!”
说着,眼睛看向贾蔷,见贾蔷居然没说甚么,愈发大喜。
林如海又缓缓道:“至于二太太,我听说已经送去佛庵里礼佛了……不大好。说到底,是皇贵妃的生母,纵有些过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即便二太太好礼佛,只在自己院里礼便是,送去庵堂内,皇贵妃的颜面不好看。”
这时贾蔷似听不下去了,道:“先生,皇贵妃会理解的。即便她果真不明白道理,弟子去和皇后娘娘禀明,皇后娘娘也一定会理解。”
林如海叹息一声劝道:“皇后娘娘虽宠你,可家里有一位皇贵妃,难道不是好事?何必闹到两败俱伤?就算你不惧,果真皇贵妃有个闪失,也是贾家的损失。蔷儿,不可意气用事。”
听说贾蔷居然要硬碰皇贵妃贾元春,贾母是真的怕了。
如今贾家西府的男人,看不到半点指望。
整个贾家,全靠宫里有个皇贵妃在撑着。
若是皇贵妃有个甚么闪失,那西府再无荣耀的可能。
等她没了,谁还能庇佑得住这一家子?
贾母看着林如海,颤声道:“皇贵妃,会有闪失?”
林如海迟疑了下,还是缓缓点头道:“宫里的情况,老太太想必是知道的,其实和家里也没甚么大分别,只是那里是天家的后宅。若是娘家强壮些,总能安稳许多,也让人敬重些。若是娘家出了问题,难免让人轻视了去。宫里那种地方……”
话虽未说明,但意思却很明了。
便是寻常高门大户里,娘家不壮者,连下人都不怎么瞧得起。
东府的尤氏,西府的邢夫人不就是极好的例子?
便是李纨,因李家不如王家,凤姐儿又何尝真的敬过她……
贾母这一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更知道,宫里那种处处有明枪暗箭的地方,又何止是不敬那样简单。
那是真真能要人性命的地方!
因此愈发心惊胆战,同林如海道:“要不,就让太太在庵堂里礼佛罢……”
林如海摇头道:“传进宫里去,愈发对皇贵妃不利了。”
说罢,转头看向贾蔷,道:“虽受些委屈,但我听闻宫里皇贵妃待你还是不错的。你常去凤藻宫,此事难道不是真的?”
贾蔷闻言,脸上的冰冷渐渐融化了些,缓缓点头道:“大姑姑见我,很是亲近。”
林如海笑了笑,道:“她去宫里年月太久,常年见不着亲人,见了你,自然亲近。贾家拿你当亲人的不多,老太太是一个,皇贵妃也一定是一个。哪怕看在她的面上,你总要留些余地才好。”
贾蔷闻言迟疑起来,道:“可王氏,绝不会就此作罢。若有朝一日,弟子再遇到危难时,落井下石害我者,必是她。”
贾母忙一迭声道:“断不会,断不会!有我在,断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就算我死了,也有老爷在……”
贾蔷冷笑道:“他?他拦住贾赦了么?”
贾母苦劝道:“大老爷是他兄长,他拦不住是有原故的。老爷素来甚么样的性子,你难道果真不知?但太太不会,她若胡来,老爷必会管教……政儿?”
贾政长叹一声道:“蔷哥儿,此事,确是我之过也。如今,我也搬离了荣禧堂,也上书去吏部辞了官,从此就在家中闭门读书,不再招惹外面的事了。”
又跪下同贾母道:“老太太,父亲一世英名,不想儿子却如此无能,上不能光宗耀祖,重振门楣,使高堂父母荣光。下,不能独善其身,修身齐家。好好一个国公府交到儿子手里,却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儿子愧对父亲在天之灵,也愧对母亲慈爱。母亲这样的年岁,还为儿孙操劳忧愁,儿子不孝愧为人子!”
说罢,磕起头来。
贾母泪如雨下,对宝玉道:“快扶起你老子来。”
宝玉上前去扶,竟扶不起。
贾环和贾兰上前后,合三人之力,才总算搀扶了起来,额头已是一片青紫。
林如海见之,轻轻一叹,劝道:“存周啊,岳丈大人在世时,曾有一日,与我专门说起你与大内兄。”
此言一出,贾母、贾政等人的眼神都忘了过来。
林如海道:“岳丈大人那时同我说,大内兄志大而才疏,好逸恶劳,难当大任。因此,他老人家未与他谋过一官半职。至于二内兄,虽才赋平平,但濡慕清正之学。若能持身正,则可守住家业。
才华从来天授,人力强求不得。好在贾家乃世勋之族,即便有一二代出不得人才,可只要有持身清正之人掌家,严加管教族中子弟,则早晚能出有才能之子弟,重振门楣!
存周,你于修己身上,其实并无太大的问题。只是,根底有些软,底气不足,虽掌家,手段却不足,管的不严谨。
不过,如今既然已决定清静读书,修身养性,居家奉养老太太,那也是好事。
我听蔷儿说,珠哥儿的儿子兰儿是个有志气的?”
贾母、贾政忙让贾兰上前叩拜,林如海打量了番小小年纪就颇有些沉稳气的贾兰,点点头,回头对贾蔷道:“是不错,要好好栽培呢。”
贾蔷笑了笑,道:“如今贾家族学里授课业的先生,都是从翰林院致仕的老翰林中选的。另外,还有教骑射的武师傅。不求他们文武双全,也要练就一身好体魄。兰哥儿不错,早晚有个好前程。”
林如海笑道:“既然如此,等将来梅姨娘所出若是儿子,也送到贾家族学里读书罢。”
贾母本想落下面皮了求一遭,让贾兰也拜在林如海名下,说不得,还能平衡一下,可听闻此言,就再不多说甚么了……
贾蔷则哈哈笑道:“原该如此,倒不是请不起西席单独授业。只是小孩子,终究还是要和同龄人一并学习成长,更有好处,心性上也可进步。”
林如海点点头,回过头来,同贾母笑道:“那么,此事就说准了,大内兄夫妇去庄子住一年,再去甘肃镇,我听蔷儿说,他已经从皇上那里讨了个沙堡屯长之职?”
贾蔷点点头,道:“是,皇上亲口许的。”
贾母虽然吃了一惊,心想原不是说是副总兵么?不过这会儿也不敢多言甚么,保住二房要紧。
林如海继续道:“存周在西路院奉养老太太,清静做学问,往后朝廷里形势愈发复杂,你就莫要参与官面上的人情往来了。”
贾政点头道:“原是如此打算。”
林如海又提醒贾母道:“二太太心性如何,我不好评价。虽不好入佛庵礼佛,理应居于家中。只是,为防万一……”
贾母多精明,立刻听明白林如海之意,道:“如海放心,我亲自打发四个教养嬷嬷服侍在太太院里,若她有甚么要吃的要用的,断不会委屈了她。”
林如海闻言,同贾蔷笑道:“我早先就同你说过,老太太最是明理之人。你若能静下心来,多信任她老人家一些,许多事就不会闹的那么僵。老太太若是无理护短得,会这样利落的了结此事?”
贾母闻言,心酸不已,落泪道:“罢罢,两边都有不是,他也有他的难处。如海啊,当初老国公爷领你回来时,我就一眼相中了你。我那么多儿女,光姑娘就有四个,独爱敏儿一人,却舍得让她嫁给你,跟你去扬州。国公爷和我没看错你,敏儿也没看错你!如今我老了,女儿都是不孝的,早早舍了我而去,儿子们也不争气,没想到,竟是要指望你这个姑爷呐。敏儿,走了有十年了罢?”
林如海闻言,面色僵了僵后,微微一笑道:“是啊,今年,已经是第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呐。”
“先生!”
能听得出林如海语气中极大的痛苦,贾蔷一惊,忙上前唤了声。
林如海缓缓摆手道:“无事。”
贾蔷轻声道:“先生,我已经和师妹商议过了,先生身负黎庶重任,难离京城。过几日,我和师妹一起南下苏州,与师母扫墓……”
林如海闻言,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贾蔷一眼,道:“有这份孝心是好的,只是,怕你走不开呐。”
……
第六百五十六章 贾蔷:我爱吃桃!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请爹爹大安!”
黛玉着一件碧霞云纹珠雀锦衣,满面堆笑的屈膝福礼请安。
林如海看着黛玉眉眼间的笑容,放心的点了点头。
爹娘父母看子女,其实只需看看眉眼间的神情,就能看出到底幸或不幸,日子里有没有郁结之气。
还好,黛玉眉眼间的灵韵气,不曾减少分毫。
只是到底女儿外向,那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总是掠过贾蔷……
林如海暗自摇头,看向一旁梅姨娘。
梅姨娘着一银丝绣藤箩月白衣,形容激动,看着林如海屈膝福下,唤了声:“老爷!”
林如海眼睛落在她身上,尤其是腹前,很是看了两眼后,道了句:“辛苦你了。”
梅姨娘摇头道:“都是姑娘和蔷哥儿,请来了尹家郡主,又请来了皇后娘娘宫中老供奉,不然,非要误了大事不可。果真那样,虽万死亦难辞罪过!”
姨娘对主家来说,不过是顽物和生育工具,赵姨娘连生探春、贾环一双儿女,在凤姐儿嘴里也不过是奴几辈的,当面都敢啐骂。
但梅姨娘不同,连贾蔷、黛玉在内,都十分敬重。
因而黛玉忙劝说起来,林如海也温言劝了劝,让丫鬟扶着回房歇息了。
贾蔷见林如海并未表现出太多激动,不由有些好奇问道:“先生可是太累了?也早点歇下罢?”
林如海何等人物,一看他这模样,就明白其疑惑,摇头笑道:“梅姨娘有了身子,为师自然高兴。只是,不拘是老来得子,还是老来得女,偏溺者居多。古之贤才亦多难逃此关,便多养出些混帐儿女来。所以,且淡然处之罢。再者,为师国事太多,也没许多功夫留在家里……幼儿出生后,怕还是要多劳你们呐。”
他其实是有些惭愧的。
有一言他未说,但贾蔷也明白,以林如海的身子骨,眼下看着似还好,但毕竟太清瘦了些,也一直带着病症。
贾蔷都不敢说,是不是还能坚持上十年。
即便是十年?幼儿那时虚岁也不过十岁?还是稚童。
所以?终究是要靠贾蔷和黛玉。
黛玉亦是聪慧过人的,自然听得出深意来?红了眼圈。
贾蔷却笑道:“先生且放心就是?我和林妹妹大事办不好?照顾好弟弟妹妹?却还是能办的妥妥当当的。您老也别太操劳了?前儿我还同皇上说?能不能南下山东接你?然后直接拐去扬州修养些时日……没准。”
林如海好笑道:“你想甚么好事?如今用百废待兴来说都不为过?便是今夜?从皇上到半山公、李子升、张公瑾、左秉用他们,怕是都无人会歇息,我已经算是偷懒的了,你还想送我去扬州修养?莫说为师,连你多半也走不开呐。”
此言一出,贾蔷就皱了皱眉,道:“先生之前在荣庆堂上就这样说,我没好问。为何走不开?先生操持于国务,弟子一个东城兵马司指挥,有甚么走不开的?”
林如海意味深长道:“君无戏言。你以为今日皇上那番话,只是随口说说?”
贾蔷想起关于“绣衣卫指挥使”之事,他笑道:“先生,您可别告诉弟子,那是真的。岂有这样的道理?而且弟子也的确不精通此道。”
特务工作,怕是比考状元还要天赋。
贾蔷自忖,他还这个天赋,前世他连谍战剧都不爱看。
李婧倒是可以帮他,只是她眼下都快生了,再者,公私也不能混淆。
林如海摇头道:“具体怎么办事,皇上身边自有专精此道的人来办,但皇上如今需要一个信得过,忠心可靠,又有足够身份能支撑起那一摊子事的人站出来,将绣衣卫撑起来。经武清一败,绣衣卫元气大伤,士气大跌,人心惶惶,相互猜疑。若是去个没甚名号的,对内不能伏人心,对外也不能伏众,也就废了。皇上对你放心,你不贪权,也没往上钻营的心思,忠心不需怀疑。再加上……如今论凶名,都中也没哪个能比得过你。宰相公子说杀就杀,元平武侯世子,说废就废。还能和赵国公平起平坐,当街让他低头盟约……反正为师是想不出,皇上会不用你的道理。”
贾蔷讪笑两声后,道:“我就直言同皇上说,要南下给师母扫墓,想来皇上不会不答应……”
林如海面色却微微一肃,道:“蔷儿,那毕竟是天家。你以为,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之言,都是戏言?莫要大意,更不要恃宠而骄!你如此说,皇上多半会答应,或许还会给你几个月的假,让你办完后再速归。只是,这便是一根刺,一根私事高于皇差的刺!你自己思量,后果将如何?”
贾蔷闻言,轻轻呼出口气,看着林如海忽然笑道:“一直托庇于先生护佑下,怎感觉,一下子要长大了,要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了?”
一旁一直不敢出声的黛玉听闻此言,忍不住轻轻啐了口,道:“呸!也有脸子说。平日里总是轻狂,打这个打那个,如今可得了好了罢?还说去江南……”
贾蔷嘿嘿笑道:“此事我纵去不了,也可派人护送妹妹前去啊!”
“我自己去?”
黛玉闻言,淡若云烟的黛眉轻轻一蹙后,却又渐渐生动起来……
好像,也行?
她五六岁那年,就孤身一人乘舟赴京城。
如今这样大了,还下不得江南?
林如海看在眼中,气笑道:“可见是跟蔷儿学的……愈发胆大了。”
黛玉抿笑娇声道:“爹爹啊!母亲十年,总要有人去扫扫墓,修修坟嘛。再说,我也很想娘亲呢。”
说完最后一句,到底还是红了眼,落下泪来。
林如海怅然,就听贾蔷沉声道:“先生,弟子有一法,不如先斩后奏如何?左右眼下皇上还没开口,我现在就带着林妹妹下江南,连夜走!这样,总不算私事高于皇差了罢?”
林如海:“……”
黛玉听的心都快化了,却是没好气白他一眼,道:“这比当面禀奏更可恶,你快别乱说了!鬼迷心窍了不成?”
贾蔷闻言,悄悄嘿嘿一笑,看了黛玉一眼,长长的“嗯”了声……
黛玉俏面登时通红,她岂不就是那个女鬼?
当下世面上的志怪本(黄)子(书),多是书生和女鬼的……
不想这坏人,竟敢当着爹爹的面这般浪摧!
也不知爹爹听懂了没有……
正当黛玉心中不安时,就听林如海淡淡道:“蔷儿,该回家了,去罢。”
黛玉又羞又好笑,就见贾蔷赔一张笑脸,刚张开口,却听老管家林忠的声音响起在门外:“老爷,宫里来人,要见侯爷。”
林如海闻言一怔后,随即面色隐隐有些古怪,看着贾蔷道:“看来宫里很是了解你呢。”
贾蔷:“……”
黛玉偏着螓首,贝齿轻噬薄唇,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看着贾蔷道了句:“去罢。”
……
皇城,凤藻宫。
中殿。
贾蔷到来后,就见帝后二人坐在高台凤榻上。
李暄则耷眉臊眼的站在一旁……
见礼罢,就听隆安帝直言问道:“朕听说,你准备下江南?”
贾蔷目光瞟了装无辜人一样的李暄一眼,点头道:“是,皇上,臣师母过世十周年,所以臣想去苏州代师扫墓。”
隆安帝沉默稍许后,淡淡道:“孝心可嘉,但去不得了。”
贾蔷点点头,道:“臣知道,臣先生也说,眼下朝廷事多,不是顾私事的时候。”
隆安帝闻言眉尖一扬,似笑非笑道:“朕还以为,你会连夜下江南呢。”
贾蔷闻言简直不敢置信,问隆安帝道:“皇上,是谁这样污蔑臣?臣……”
略显浮夸的神情在隆安帝冷笑的眼神下被打败,道:“皇上明察秋毫洞察万里,臣原是有此心来着……”
隆安帝哼的一声,讥讽道:“朕如何会猜到你们这些混帐心思?倒是李暄明白你是甚么样的人,让朕早点将你寻来!没想到你竟果有此心,还真不愧是狐朋狗友!”
贾蔷摇头道:“皇上,从今儿起,臣和王爷不再是朋友。”
“贾蔷!”
尹皇后凤帕掩口笑了声后,呵斥道:“皇上当面,岂是你顽劣的时候?”
贾蔷规矩了,隆安帝皱了皱眉,随后却也只是叹息了声,道:“朕就知道,林爱卿最知朕。他可曾与你说过,留下做甚么?”
贾蔷摇头道:“就说皇上先前提了绣衣卫指挥使的事,不过先生也觉得我不靠谱,但具体如何安排,要等皇上来下旨。师母的事是私事,私事永远不能在皇差之上。臣原没想那么多,后来听了先生的话后,觉得有点道理……”
“有点道理?”
隆安帝声量陡然提高。
贾蔷忙道:“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嗤!”
一旁李暄鄙夷一笑,结果差点被隆安帝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给斩杀。
隆安帝哼了声,见李暄腿都弯下去了,收回目光同贾蔷道:“魏永废了大半,绣衣卫这摊子事需要有名望的人顶起来。你其他的都稀松平常,倒是使狠的名望不缺。另外,你在东城兵马司弄的那一套笼络军心的法子也不错,适合眼下军心涣散的绣衣卫。”
贾蔷道:“皇上,不是臣推诿,只是臣对番卫一行实在不通的很……”
隆安帝皱眉道:“具体那些事,自有懂的人去办。朕也会送你一些人手,另外,你先生上折子与朕,说他当年在扬州时为了对付盐商,养了不少人手。他初回京时已经交出大半,如今山东事毕,他觉得剩下的也没甚需要了,正好绣衣卫出了事,他就想一并都交给朕。如此,你在绣衣卫内也算是有了忠心可用的底子。你要做的事不多,第一件要办的事,可知道是甚么?”
贾蔷摇了摇头,隆安帝沉声道:“魏永被内贼出卖,才招致如此惨败。你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抓出内鬼来。有这样的内鬼在,连朕心都难安!为此,你大可放开手脚去办,不惜一切代价!”
言下之意,无非是可以在绣衣卫内大开杀戒,大肆清洗。
贾蔷想了想后,道:“皇上,臣有一主意,不知道靠不靠谱,您给拿个主意?”
隆安帝道:“说。”
贾蔷道:“想要搜查出内鬼来,恐怕非一朝一日就能办妥的。这过程中,说不得还要死去很多无辜之人。当然,臣不是妇人之仁,只是觉得这样做损失确实太大了些。臣先前曾同皇上提过,西洋番鬼们如今在外面发展的极快,火器也十分犀利,即便大燕眼下不是思量那些的时候,也该派些人去西洋番国,了解他们的情况。总好过对他们一无所知两眼黑,真打上门来时,连人家根脚都不清楚。再派些人去安南、暹罗等地,看看能不能买粮买田……不大批量的买,就是试一试可行不可行。
总之,先不杀,而是将那些精兵强将都派出去,也算是调虎离山,然后再在家里,细查蛛丝马迹!魏永毕竟还活着,臣不懂如何查,他肯定是知道的。到时候让他和陛下身边的精道之士来查,臣料想,总能查出来。只要能查出来,其他的事魏永想来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做,当然有可能使得内鬼逃亡海外,但绣衣卫却可以节省出大量的时间出来,为皇上效劳。说起来,其实还是赚了。”
“你这名堂不是挺多的么?”
隆安帝听完,审视了贾蔷两眼后问道。
贾蔷干笑了声,道:“为皇上尽忠,臣还是要多用些心思。”
隆安帝冷笑道:“朕瞧你是为了偷懒才挖空心思!把人都支走了,把麻烦也支开了,剩下的也是让魏永去查。留下的人有林爱卿的人手打底,也是顺顺当当。那朕还要你这指挥使做甚么?”
贾蔷就知道瞒不过这样的老狐狸,如实道:“臣给他们做好后勤,或是遇到麻烦时出出头……皇上,臣其实比较崇尚无为而治……”
“快闭上你的臭嘴!还有你,再笑朕让你笑个够!”
无为而治……隆安帝差点没恶心的吐出来,恨不得将这混帐打死算了,又见李暄忍笑都快忍出鹅叫声,也是气个半死,厉声喝道。
对于一心往上钻营,恨不能将天下大权都揽在手的臣子,他自是深恶痛绝。
可遇到这种为了偷懒,连劳什子“无为而治”都有脸说出来,挖空心思搞歪门邪道,还能搞出一套道理的混帐,他也恨不能直接捶杀了!
眼见隆安帝动了真怒,贾蔷忙道:“皇上,臣绝无偷懒之心啊!臣对外面的事,十分上心。皇上,臣知道眼下朝廷头等大事是新政,新政不能大行,其他一切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可臣以为,也不能只顾着低头干咱们的,还要抬头望望,知道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
臣办其他的事还差些,但给皇上赚些银子,替朝廷看看外面的人,很有可能是外面的敌人如今是甚么情况了,臣却保证完成妥当!皇上,臣和王爷也不只是一味的胡闹,还是能为君父分忧的。只是又觉得,一味的钻进朝廷里,和那些人争权夺利没意思的紧,不如去外面,和西洋番鬼们争有趣。”
隆安帝闻言,怒意消散了许多,看着贾蔷道:“你还能给朕挣银子?”
贾蔷滞了滞,没想到说了那么多,这位注意力倒是集中在这,他干笑了声,道:“当然!而且臣不准备在大燕国内赚,而是去海外赚番邦的银子,免得御史大夫再来说甚么与民争利这样可笑之言。”
隆安帝闻言,无奈叹息一声,同看了半天大戏的尹皇后道:“瞧瞧这孽障,朕让他干点正事,东拉西扯,如今竟还拿银子来贿赂朕!朕富有四海,还缺他那点银子?”
尹皇后抿嘴笑道:“毕竟是孩子的一份孝心,不好说贿赂呢。再者,他毕竟年纪还小,不若就让他暂代些时日,等皇上有了可靠之人,再免了他的差事也好。”
隆安帝哼了声,道:“你就宠着他罢!”
尹皇后展颜一笑,隆安帝没法子,只能觑视贾蔷,恨声道:“你先生为了江山社稷,病弱成那般,还非要去山东巡视,朕拦都拦不住!遇到叛逆,林爱卿一介文臣,却敢太棺出征,何曾诉过半句苦?回来后,可表过寸功?再看看你!让你担个差事,就知道推三阻四!”顿了顿,缓缓道:“既然皇后也这般说了,那朕就许你一年光景,当一年绣衣卫指挥使,顺便去内务府兼个内务府大臣。既然你自己说了要替朕赚些银子,三年赚不到一千万两,朕剥了你们两的皮!”
说罢,哼了声后,扬长而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贾蔷和李暄,面面相觑。
尹皇后回来后,见他二人如此扮相,不由嗔怪道:“一天到晚就没个规矩时候!”
贾蔷诉苦道:“娘娘,绣衣卫指挥使也就罢了,还兼个内务府大臣?三年一千万两?!臣就是去偷都没地儿偷啊!”
李暄出主意:“抄家噻!贾蔷你去抄家,谁家富就去抄谁家!”
贾蔷若有所思道:“邱家不错。”
李暄也有主意,咬牙道:“薛家也很好啊!”
“放屁!”
以尹皇后之雍容华贵,人前从无一丝不合宜表现的气度,这会儿都被气的骂人了,凤眸含威瞪二人道:“再胡说一个试试!”
二人老实了,贾蔷想了想,道:“娘娘,内务府若是好好办,三年攒出一千万两,其实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臣若去了内务府,多半是要大闹一场的,到时候皇上别再怪罪下来……”
尹皇后笑道:“既然皇上许了你内务府大臣,那自然由着你闹,如今不是从前了……不过,你也别忒过了些。本宫听说你在贾家就闹了个天翻地覆,荣国太夫人能治不住你?今儿你先生也去了贾家,贾家的官司可断了?”
贾蔷闻言一怔后,转头怒视李暄:“你又出卖我?”
“……”
李暄大怒:“放屁!爷何时出卖过你?”
贾蔷冷笑道:“我要去江南,不是你出卖的?”
李暄嘴硬:“父皇跟前爷从不撒谎,但是在母后跟前……”
“嗯?!”
尹皇后凤眸竖起,看向李暄。
李暄反应过来,掉坑里了,忙赔笑道:“但是在母后跟前,儿臣从不让那些糟心的破事,扰得母后烦忧!”
尹皇后修眉舒展,贾蔷“啧啧”了两声,以示鄙夷。
尹皇后不让李暄再闹了,同贾蔷道:“是本宫这几日见你大姑姑忧愁,问了才知道贾家闹的不像,又让人打听了下……你怎么处置家事的?”
贾蔷轻轻叹息了声,道:“臣毕竟是小辈,纵然……纵然那边再过分,又能怎么办?只将大老爷夫妇送去城外庄子里静养,二太太在家里礼佛。先生教诲,这里面有皇贵妃的面子,也有天家的体面。让臣任何时候,都要明白一点,勋贵与天家同戚,维护天家的体面,就是维护世勋之族的体面。臣也认了……”
尹皇后微微颔首,道:“林相到底是老成持重之人,这法子极好。贾蔷,你虽父母早逝,但又是幸运的。能有林相这样的先生在,你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幸运许多。”
李暄倒有些鸣不平道:“贾家人忒不是东西,贾蔷入大狱,他们不想着捞人,连理会都不理会,只想着先打上门去抢家财,说不得心里盼着他死。就这样放过,岂不太便宜了?”
“住口!”
尹皇后训斥道:“你懂甚么?事关孝道,怎能大意?家族又岂是讲究快意恩仇得地方?”
更何况,所谓的静养礼佛,和圈禁坐牢没甚分别。
这样活到死,难道还不算报仇?
果真不解恨,等风头过去了,报个暴毙容易的多。
眼下杀人才是落了下乘……
又说了一阵闲话后,尹皇后看着贾蔷,忽然问道:“贾蔷,你和李晓之间,是怎么回事?”
贾蔷闻言一怔,看了低头不语的李暄,道:“没事啊。”见尹皇后目光有些不善,又自嘲笑道:“王爷就是看臣有些不顺眼,不过也没甚相干的,惹不起还躲不起?”
尹皇后笑道:“和本宫还打马虎眼,你是肯吃苦的主儿?不过方才皇上已经提点警告过他了,往后他断不会再寻你的不是,你也莫要想着找回一口气。日后,果真再有麻烦,不拘是三皇子还是大皇子,你可来寻本宫做主,不可冲动胡来,记下了?”
贾蔷点点头,道:“臣记下了。”
“那就好,去罢,早点回家。”
尹皇后笑道。
“回家?”
李暄冷笑道:“他多半还要去小汤山桃园!”
贾蔷亦冷笑:“我爱吃桃,不行?”
李暄:“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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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贾蔷:紫鹃,消失!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
自宫里出来后,贾蔷便折返此处,将凤藻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林如海。
他并非妄自菲薄,可即便是二世为人,又从无一刻懈怠自大,每每学习不辍。
可对于人心,尤其是对于极顶尖儿人物的人心,他仍很难揣摩的透。
这里面的尺度拿捏,贾蔷自忖还要学习太久……
“先生,我想建议皇上,给这绣衣卫改改名儿。”
林如海正在沉吟时,贾蔷忍不住又说了句。
林如海闻言,眉尖轻轻一挑,目光有些古怪,问道:“改改名儿?这绣衣卫是太祖高皇帝所定,你要改名儿?”
贾蔷干笑了声,道:“先生,我觉得这名字不大好,听着就像鹰犬爪牙一般,但绣衣卫干的事,不应该只是如此。”
想起贾蔷所言海外诸事,林如海若有所思道:“那你想改成甚么名儿?”
贾蔷道:“弟子想改成大燕安全局!”
林如海:“……”
贾蔷自己也觉着有些不靠谱,不过还是道:“绣衣卫,总感觉……像是江湖绿林中的打手一样。但做的事,却是为了朝廷和百姓的利益。所以……”目光侥幸,他知道凭他去和隆安帝说,纯属作死,还得求林如海出面才行。
然而林如海却听不下去了,提醒道:“蔷儿,莫要自寻烦恼,既然做的是有利家国天下的事,又何须执着一个名讳?让皇上知道了去,只会以为你心怀不满,为天家做事,委屈着你了?
你需知,眼下不同先前。当初的确是要以你这‘太上皇’良臣为刀,诛不法和震慑人心,那时的做法,的确对你有些不利。
可是如今,皇上却是给予了你堂堂正正的军机大权!
甚至允许你将绣衣卫的精锐派往海外?够随你胡闹了。要知道此事在军机处?皇上必会受到责难……
还要改名……你哪来的这些矫情?”
贾蔷汗颜,道:“弟子非矫情,只是担心这差事做的久了,树敌太多,怕难得好下场。”
“胡说八道!”
林如海笑骂道:“树敌之事,还轮得到你?为师与半山公他们?立志革新天下大政,这一路下去不知要摘多少顶乌纱?拿下多少贪官恶吏?打落多少高门……
再者?最初皇上或是存了以你当刀的心思?可自扬州回来后?李曜便是以皇子之尊?诬你灭白氏一门?皇上尚且能出继皇子,维护于你,也维护了公正!
你当皇上是甚么样的人?
蔷儿?难得能遇如此明君?要珍惜呢。
平实说?皇上、皇后先前厚待于你?或许多因为师的缘故,看为师的面上。
但到了今日,皇上皇后厚待你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说明皇上、皇后是真的喜欢你,恩宠于你!
不然,你能和四位皇子一起迎接我等?莫要不识好歹!
再者,皇上若果真只想拿你作刀杀人,又何须提三年一千万两银子之事?”
贾蔷闻言恍然,不过笑道:“我觉着是皇上真想要银子了,嘿嘿!”
林如海也笑了笑,问道:“你可有把握?这不是小数目,国库一年都盈余不了二百万两。”
虽然他知道,即便贾蔷完不成这个数字,隆安帝也不会真剥了贾蔷和李暄的皮,不过若能做到更好。
贾蔷笑道:“果真皇上能让我放开手施为,以内务府的条件和资源,三年内积攒一千万两,还真不算难事。当然,只能这样干一次。”
林如海面色古怪道:“你莫不是又想再抄几家罢?”
贾蔷摇头道:“吴家事败后,我早先就让人查了查,内务府那几家大户,看着光鲜,其实也多只是维持个架子不倒了。奢靡太过,且向他们伸手的人又太多。这些人家是要拿问的,但搜刮不出太多油水了。全部加起来,变卖之后能有百万就不错了。不过先生不必担忧此事,弟子心里有些路数了,三年内问题不大。”
林如海点点头,道:“你于此道,的确有把握。可惜啊,若是正经科甲出身,户部才是你施展能为之处。”
贾蔷摇了摇头,道:“弟子还是想清闲些,先生的苦累日子还没开始,还请先生务必保重身子骨。”
林如海微笑道:“为师的身体,为师自己心里有数。看着婴孩长大成人许是艰难,可再活十年,为师还是有信心的。”
承受过夭子丧妻之苦,自己也经历了生死之大恐怖后,他心境没有被击垮,反而更加坚韧豁达,看天地都不同。
再加上开始注重养身保养,林如海自己觉着,身子骨反倒在往好里养。
所以,先定一个十年的小目标……
看着自信满满的林如海,贾蔷神情却忽然变得迟疑起来,顿了顿,他咬牙问道:“先生,或许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弟子从来相信文人相轻之说。且,先生虽在扬州盐政为朝廷为皇上立下大功,于山东更是光彩夺目,可那几人果真就伏先生,位居次辅之位?就资历来说,他们其实应该还在先生之上的。”
林如海闻言面色微变,他微微皱眉,看着贾蔷道:“怎想起问这些?”
贾蔷正色道:“弟子也曾思量过新政,其实想一想,历朝历代都不乏有名臣,以敢为天下先之大气魄,和强硬的手腕,试图从既得利益群体中,夺下一部分利益来,为国运续命。有的成功了,但也有不少失败的,下场颇惨。
如今君明臣贤,弟子自不怀疑,经过艰苦斗争后,能做到新政大行天下。可是弟子观史,发现即便青史之上曾留名的那些中兴名臣,甚至是那些开国名臣,也不是说就真的一心为公。
他们彼此之间的斗争,也从未少过。
按理说,这样才是正常的,可今日我瞧着那些人,对于半山公将先生列居其次,好像都没说甚么,甚至乐见其成?
我就觉得很有些不对,他们该不会在憋着甚么坏罢?”
林如海闻言,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贾蔷后,摇头笑道:“我是真没想到,你从未当过一天正官,居然能想到这些……”
贾蔷干笑了声,道:“弟子只是素来习惯以人性本恶来揣摩人心……”
林如海闻言,有些疼爱的看着贾蔷,道:“不需如此,为师能应付得了,也能庇佑得了你平安。”
贾蔷笑了笑,道:“有备无患嘛。都说上阵父子兵,弟子也不忍心见您老忙于国事公务之余,还要提防一些明枪暗箭。您放心,我再不会随意砍宰辅公子脑袋了……”
林如海闻言失笑,他顿了顿,缓缓道:“其实改革新政,正如你所言,是从庞大的得利人群中,夺一部分出来,分给百姓,让穷苦百姓能喘口气,有条活路。而说到底,最后是落到户部财政上的。所以,再从得利人群口中将利夺回来前,户部的差事是最难、最重,也是最累的。他们目前,自然要先谦让一番。而等银子到国库,到了该分配利益时,那会儿兴许会激烈些。而且,眼下他们各自的抱负都要用银子,对于财神爷,还是供着些的。”
贾蔷点点头,道:“那我心里就有数了……”
林如海笑着提醒道:“莫要胡乱,新政推行天下,其中遇到的艰难,不是你能想得到的,若不能上下一心,至少也要抱着求同存异的心胸,是走不远的。你眼下为绣衣卫指挥使,更不能乱来。不然,皇上那边说不过去。蔷儿,你要知道,皇上可不止绣衣卫一家耳目……”
贾蔷点头应下,笑道:“先生放心,如今众正盈朝,我不会乱来的,天下大势在新政,我自知惹不起,就是提前做些小小的准备……”
林如海倒没在说甚么,他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罢。”
贾蔷赔笑道:“那弟子先去清竹园,和师妹告个别……”
“去去去去……蔷儿!”
林如海正赶人,忽地又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贾蔷。
贾蔷不解回头望来,就见林如海双目看着他,眼睛里是少见的认真,贾蔷心头一凛,以为林如海要警告他甚么关于黛玉之事,忙恭敬道:“先生有何教诲?”
却听林如海轻声道:“蔷儿,记住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眼下宫里待你极好,但万不可轻狂,忘了根本身份。需牢记一言:伴君如伴虎。去罢。”
……
清竹园,黛玉闺房。
月亮窗下。
一张梨花木书桌边,黛玉单手托着粉腮,黑漆漆的灵秀明眸望着贾蔷,见他好久未言后,忽然呼出口气来,抿嘴笑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吓人?”
贾蔷进来时面色凝重,坐下后又一言不发,紫鹃和雪雁都唬了一跳,倒是黛玉不慌不忙,让他坐下后,就等着他回神。
贾蔷转眼看了圈,发现屋里雪雁已经不见了,但紫鹃还在,边唤了声:“紫鹃!”
紫鹃莫名,应道:“怎么了?”
“消失!”
紫鹃:“……”
黛玉“噗嗤”一笑,拿绣帕丢了丢,嗔道:“就知道欺负紫鹃,回头我也欺负欺负香菱儿!”
贾蔷干笑了声,道:“那算了。”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又问道:“刚是怎么了?”
贾蔷却又看向紫鹃,道:“我刚认真的,我和林妹妹说会儿话,你先回避一下。”
紫鹃气恼道:“这都夜了,侯爷能进姑娘屋里已经算不错了,还想其他的,却是不能!”
贾蔷黑下脸来,黛玉啐他一口,而后回头对紫鹃道:“你先去碧莎橱,一会儿再过来。”
紫鹃没法子,只能叹息一声,郁气满满的走了。
紫鹃刚出门,贾蔷就将黛玉的柔荑握在手中,嘿嘿笑道:“明儿去不去桃园?”
黛玉俏脸晕红,灯烛下美的让人惊心动魄,她却没好气道:“爹爹才回来,我如何走得开?”
贾蔷笑道:“明儿先生就要去宫里办公,估计未必回得来,你留家里做甚么。”
黛玉嗔他一眼,道:“那也不成!岂有爹爹刚回来,我就出去的道理?”
贾蔷惋惜道:“我听说明儿庄子上要做些火折子,挺有趣的,你一起来瞧瞧多好。”
黛玉好笑道:“做火折子有甚么好看的?”
贾蔷问道:“你知道火折子怎么做?”
黛玉一滞,摇了摇头。
贾蔷笑道:“这就是生活里的点滴事嘛,虽然琐碎,可是若能和你一起经历这些,我觉得比在外面带千军万马立大功还有意义。”
“……”
虽明知这厮在哄她,可黛玉还是忍不住心动,好在,她终究是有自己原则的,遗憾摇头道:“我要在家等爹爹呢,下回可好?”
贾蔷也不逼迫过甚,点头笑道:“那你得给我一点补偿。”
“甚么补……”
话没说完,黛玉看到贾蔷炙热的目光,反应过来,登时大羞,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凶狠”的打他两下,而后人就腾空而起,落在了贾蔷腿上。
贾蔷看着紧闭星眸,睫毛微颤,呼吸急促,双手握紧绣帕的黛玉,轻轻低头向下……
“嗯,咳咳,嗯嗯!!”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碧莎橱内没听到隐隐的说话声传过去,紫鹃便发出了她的声音……
黛玉如梦惊醒,忙从贾蔷腿上挣下来,眉眼间的羞意和春色,媚的贾蔷差点乱了神魂……
“你快去罢!”
黛玉撵人,贾蔷哪里舍得走,笑道:“再说会儿话!”
黛玉也有法子应对:“紫鹃,过来添茶!”
贾蔷:“……”
黛玉才不吃他这一套,嗔他一眼后,隔着书桌坐下。
紫鹃急急赶了回来,看了看黛玉的面色,就凶巴巴瞪了贾蔷一眼。
贾蔷冷笑,紫鹃有黛玉做主,却也不怕了。
黛玉笑问贾蔷道:“还没问你,今儿你和爹爹回西府,和老太太她们商议的如何了?”
贾蔷懒洋洋道:“贾赦两口子去城外庄子上养鸡,贾政辞官,闭门读书,奉养老太太。王氏居家礼佛,不得露面。”
紫鹃闻言唬了一跳,黛玉闻言,虽面露不忍之色,但还是选择和贾蔷站在一起。
见她没说甚么,贾蔷温声道:“你放心,此事便就此揭过,不会波及到老太太身上。我知道,你一直念着前些年老太太对你抚育之恩。所以,今后不会让你难做的。”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看着贾蔷道了声:“还是要谢谢你呢。”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叫道:“紫鹃,消失!”
紫鹃:“……”
黛玉忍不住咯咯笑道:“你这坏家伙,快走快走,离了我这地!你再不走,一会儿姨娘就该来撵人了,看你还要不要面皮!”
贾蔷闻言心知的确不好多待,与黛玉对视稍许后,才在紫鹃抖鸡皮疙瘩中,扬长而去。
……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
敬义堂。
赵国公姜铎整个人都快陷入厚厚的熊皮大褥中,高椅下居然还燃着一熏笼。
老人怕冷,深秋转寒之际,对姜铎来说,不是甚么好时候。
他看着站在跟前不远处,面容消瘦的甄玉嬛,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窄。这人一辈子,要经历多少糟心事?便是老夫,当年也没少受胯下之辱……”
“嗯嗯,咳咳咳!”
姜保妻子邹氏忙干咳了几声,提醒她这位老公公,有些话不好说……
姜铎不怕,还挺荣光道:“这有甚么不好说的?就是好些人把过去的丑事和心酸劳苦都藏着不说,好似他们生来就英明神武,才让你们这些孩子,经历些难事就觉得天要塌了。林哥儿媳妇,甄家是坏了事,死了不少,流放了不少,可到底还活着不少,是不是?当初我们姜家,除了老夫外,却是连个囫囵尸体都没给我留下哇!那该怎么着,我也不活了?”
甄玉嬛点点清泪流下,又见姜铎指着邹氏道:“还有你婆婆,当年也小产过……”
“哎呀!国公爷!”
邹氏一张老脸臊的通红,叫了声。
姜铎还是不怕,道:“你不同这丫头说,这丫头必是想不开的,只拿这些当天大的事!丫头啊,你能保住性命,就说明你是个有大福气的。你婆婆也是有大福气的,当时也是哭的要死要活,你公公那个憨蛋子屁事不顶,也是老祖宗我,嗯,就是老祖宗我出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好好伺候你婆婆的。”
邹氏顾不上害臊,眼圈都红了,道:“国公爷,这辈子给您老当儿媳妇,是我的福气。我多积攒的福气,下辈子啊,还给您老当儿媳妇!”
姜铎瘪起的嘴张开,哈哈笑道:“外面多少人骂我老不羞呐!”
邹氏恼道:“那些人都是在放屁!”
甄玉嬛被这种家人气息感动了,叹道:“能遇到老祖宗和婆婆,也是我的福分。”
姜铎笑道:“都是一家人,都是福气!所以丫头啊,莫要整日里窝在家里难捱了,出去逛逛。正巧,老祖宗也有事要你帮把手哩!”
甄玉嬛闻言忙道:“老祖宗有事吩咐便是,当不起一个帮字。老祖宗,我是姜家妇,老祖宗待我不比亲孙女儿差。婆婆亦拿我当亲闺女疼着……若是家里有难处,便是,便是去上刀山下火海,媳妇也愿前往。”
她是极聪明的人,知道若无姜铎压着,甄家坏事的那天,她就该去庵堂里礼佛了。尤其是小产后,更会难容于姜家。
但姜铎坚信家和万事兴,姜家糟糠之妻只要无大过,绝不可轻贱……这才让她能安稳的活到今日。
姜铎闻言自然大为高兴,道:“好好好啊!我姜家武勋之门,连孙媳妇都能说出这样提气的话,合该进我姜家门儿!不过,倒不必你去上甚么刀山,下甚么油锅。我姜家男人还没死绝,岂有让女人赴险的道理?就是想让你去林家,姜林那个小狗肏的……”
“国公爷!”
邹氏差点没气死过去,她儿子是狗肏的,她成甚么了?
甄玉嬛也红了脸……
姜铎“哎哟”了声,忙赔笑道:“是我的不是,可见是老悖晦了,不该当面骂……”
邹氏:“背着也不该骂!”
姜铎打了个哈哈,只当没听到,继续对甄玉嬛道:“如今林如海和贾蔷那贼羔子的势头太旺,咱们姜家虽然不怕他们,可没必要这会儿子上赶着和人干,是不是?所以,我想服个软,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可惜姜林这球攮的和贾蔷那小忘八闹的太僵,也不好让你去寻那忘八,得给你留体面。不过我听说,你和林如海那闺女也是认得的?”
甄玉嬛点头道:“当初……当初老太太在淮阴老宅时,设宴招待过他们。那时,林姑娘也在。”
姜铎笑道:“既然是故人,那就好办了!你多往林家跑跑,也不必低三下四,这天下间能让我姜家媳妇低三下四的人还没出生!就是会会旧友,说说话,做做诗,多来往来往。你可愿意?”
甄玉嬛忙应道:“自然愿意,老祖宗,明儿我就去。”
姜铎笑道:“那就去准备准备罢,让你婆婆拿出些好头面好衣裳给你,再备上厚礼,多去几回!”
等邹氏引着甄玉嬛走后,一直在后面跟个透明人一样,被骂也不敢说半个字的姜林上前,轻声问道:“老祖宗,这样做,是不是太着痕迹了?怕都看得出,姜家故意给林家和,贾蔷低头,把他们往火堆上架罢?”
姜铎哼了声,缓缓闭上眼睛,道:“你小球攮的懂个叽霸!这人心啊,知道了又如何?便是明知道如此,照样可以扎一根刺进去!唉,小林子,你要快些长起来,这脑袋生的跟驴蛋泡一样,老子连死都不敢合眼呐。”
……
小汤山,桃园。
贾蔷回来时,都快子时了。
大篝火堆已经熄灭,碳火被埋,却还留了一堆小篝火。
篝火上摆一砂壶,里面煮着香茶。
很意外,竟是宝钗和尤三姐坐在篝火边,轻声说笑着。
见贾蔷回来,二人起身相迎,贾蔷摆摆手,示意二人坐,然后看着宝钗笑道:“怎还没睡?”
宝钗抿嘴笑了笑,道:“想着快要回去了,多看看夜色……”
尤三姐咬了咬朱唇,看着贾蔷忽然道:“是要回去了么?”语气温柔的,让她自己都吃惊。
贾蔷看向她,微微颔首,笑了笑道:“对,明儿就回。”
宝钗笑道:“那我可先回去歇息了,明儿早起呢。”说罢,起身与贾蔷笑了笑后,就回了茅草屋。
贾蔷见尤三姐低头站在那,轻声道了句:“你也早点去歇息罢。”
尤三姐未曾想,贾蔷竟会主动同她说话,登时抬起头,秀美的脸激动得通红,眼睛亮晶晶的望向贾蔷,但又忙垂下眼帘,似担心目光会招惹到他……
贾蔷心里一叹,道了声“晚安”后,转身上了山。
背后,尤三姐重新抬起眼帘,望着贾蔷渐远的背影,杏眸含笑,一张俏脸,似人面桃花……
……
第六百五十八章 士绅一体纳粮当差?
翌日清晨。
一大早,探春、湘云、惜春并香菱、晴雯、小吉祥、小角儿并十二戏官等丫头,一个个穿着农家布衣,裹着布帕子,背着小竹篓,就随着贾蔷还有庄子上的两个农妇,两个女孩子出发了。
临走前,贾蔷还要过把瘾,做火折子!
前世看过不少古装剧里,从怀里掏出木棒一样的东西,打开后吹一吹就能点火,跟打火机似的,觉着很神奇。
这辈子也见过,当初还用过一回,只是当时正落魄中,一心为生计出路发愁,哪有心思去念想甚么火折子……
如今倒是有这闲余了,正巧儿先前听身边人说,庄子上要准备火折子过冬,他就起了心思,想见识见识。
早起用饭时说了嘴,观赏队伍就大了八圈儿……
好在庄子上的女人都会,这会儿就引着一众人,前去捣拾!
“这是砖硝,春泛盐,秋泛硝,眼下正是采硝的好时候。所以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准备火折子。”
庄子妇人伺候了几天,也算了解一些贵人们的性子,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拘谨了。
贾蔷拿着猪鬃刷子,跟着妇人学着将砖墙上的硝灰刷下来,其他姊妹们嘻嘻哈哈,有样学样的寻找硝灰。
她们寻日里在府上,身边都有**嬷嬷随时看着,除了针黹女红外,也就让爱好个琴棋书画。
其余的再想碰一碰,却是不能的。
如宝钗、迎春这样的规矩人,连出门在外没婆子们约束,都不会尝试这样的活动。
探春、湘云等爱顽勇敢的,倒是愿意试一试。
等收拾好砖硝后,妇人又引着众人去碎木炭。
用铜臼杵,将块状木炭捣碎。
因庄子上提前有人准备,所以庭院里摆起十几个铜臼杵,女孩子们拿着这?学着“咚咚咚咚”的捣了起来,炭灰扬起?白白嫩嫩的脸上沾上一块黑灰?引得一阵阵笑声。
待将木炭用筛子再细细箩一遍后,将先前的砖硝和细木炭搅拌均匀?备好后,就算是火折子里的药了。
庄子女人又引着众人去背干藤草,采芦苇花,取来早先备好的棉花?用石锤将三样捶成棉饼?洒上松香、硫磺、樟脑以及先前备好的砖硝、木炭粉,将棉饼卷起,塞入削制好的竹筒里?便大功告成!
贾蔷接过送来的火折子?将他手里亲手做的火折子点燃后,盖上竹帽?如此?一枚火折子便算做好了。
可做好后,贾蔷没来得及理会身旁带着小角儿、小吉祥三叩九拜恭喜他英明神武的香菱?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一硝二硫三木炭……
他娘的,再加点白糖岂不就成了大伊万了?!
“来来来!都给我啊!”
贾蔷原还想让这些小丫头子们将她们亲自做的火折子保存起来?当做纪念,这会儿想明白是这玩意儿后,赶紧要统统收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众厉害的女孩子们纷纷抗议!
探春上前靠近,挺着小胸膛,不伏道:“凭甚么?我们要自己留着!”
贾蔷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前弹了下,听她“哎哟”一声,又见她着恼,就要反击报仇,忙道:“我这不是缺这个么?手下要用,旁人做的我不大放心……”
听他这么说,诸女孩子们虽明知多半是假的,却还是交了出来。
香菱第一个嘻嘻哈哈的交出来,被探春、湘云拉过打了屁股,却也不恼,反而愈发笑的止不住。
贾蔷收干净后,救出香菱,道:“行了行了行了,该回家了,别闹了!”
探春、湘云虽瞪他一眼,却还是有些怅然道:“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再出来顽一回……”
二人都是爽利英豪的性子,喜欢这样开阔,站在高处可望天地的地方。
贾蔷见二人疯狂以目光暗示,笑骂道:“等冬日再来观雪景猎野兔就是!”
一群女孩子们闻言登时欢呼起来,一起折返草堂,换了衣裳后,乘车一道折返城里。
……
皇城,养心殿。
今日大朝会,金殿之上宣麻拜相!
三十载来,韩彬历任大燕最贫苦之疆省督抚,政绩斐然,清望满天下。
今由两江总督任,拜保和殿大学士。
虽然荆朝云亦为此中堂,只是打三日前,荆朝云便上了病假折子,在家休养。
数度乞骸骨而未得准……
总之,今时今日之领班军机大学士,已然换人!
而原文渊阁大学士林如海,则拜为文华殿大学士,晋为次辅!
又有御史大夫、东阁大学士窦现,拜为武英殿大学士。
李晗,拜为文渊阁大学士。
张谷,拜为东阁大学士。
左骧,拜为体仁阁大学士。
六位大学士的上任,其实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隆安帝。
荆朝云、罗荣、何振等主政内阁时,隆安帝不敢放过任何一本奏折,事必亲躬,唯恐让那起子给糊弄了过去。
但现在,却可先由内阁在奏折上批复,以条旨给出处理意见,也就是所谓的“票拟”。
而隆安帝只需对票拟进行批复,也就是所谓的“批红”,只要审查一遍大学士们的处理办法是否合适即可,却不再需要,他自己殚精竭虑的想法子。
如此一来,只要不遇到硬骨头,寻常一大半政务,都可由内阁来分担。
隆安帝便有机会,思量一些新政大略,和一些往日里没有时间理会之事……
贾蔷被召进宫,来至养心殿时,隆安帝正在听韩彬奏对,所奏之事,乃关吏部官员考核。
韩彬初见贾蔷进来时停顿了下来,眉头皱起,不过却听隆安帝道:“让他听听也无妨,往后爱卿少不得要差遣他,许多事他若不明白,非捅出篓子来不可。再者,也要有这么个胆大包天的愣种,不然宗室王公、皇亲国戚和勋贵那边,爱卿就要费力了。”
贾蔷:“……”
韩彬闻言了然,又见贾蔷脸上不掩幽怨之气,便皱眉提醒道:“贾蔷,皇上对你的恩典,用隆恩二字来说都不为过。先前窦广德还在劝谏皇上,说你毕竟是外臣,恩遇太过,难免让你心生骄矜,未必是好事。怎么,让你办点差事,委屈着你了?”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不曾,就是没想过,小子这点年纪,也能担得起如此重任。”妥妥的压榨童工!
隆安帝哼了声,韩彬则笑道:“甘罗十二为相,古今少年英雄比比皆是,不多你一个,不必妄自菲薄。”
隆安帝冷声道:“韩卿不必理会,这混帐就是惫赖惯了!昨日朕才交代他大任,原想着今日一早,天不亮他就该去绣衣卫衙门,再到朕这来领旨办差。结果这混帐居然跑去他城外桃园庄子里去厮混了宿!贾蔷,你仔细着,再敢怠惰办差,朕让你吃桃吃个够!”
这下马威打的,贾蔷只能晦气领旨。
就听韩彬继续奏对:
“臣昨夜翻阅吏部京察文书,大感荒唐!”
“文书之上,竟多是‘大圣大贤,川岳风云,冰玉麟凤之类’,难得有少数考语提到官员的不足,却也写得十分隐晦,如‘摹拟无能曰长厚,摹拟衰迈曰老成’,臣都搞不懂,这到底是褒还是贬!”
“这样不行,没个具体的准则,全凭吏部四司的感觉来评,实在荒唐,多有谬处!”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爱卿所言,甚合朕心。朕也以为,荆朝云他们搞的那一套,很是玄虚。只是,又该如何革新?”
韩彬道:“此弊端其实早在臣心中多时,也草拟了一份折子。只是具体细节处,还待臣再细查些时日,仔细修正一二。有不少拿不准之处,还要请皇上示下。”
啧,会做官,也会做人!
其实古来贤臣,多有犯言直谏之美名。
但贾蔷观来,这样的美名,多只通过一二桩小事得来。
千古以来,魏征那样的也只一个。
窦现看起来有些想学人家,但尺度感觉拿捏的不准,时而用力过猛,时而又有顾虑。
隆安帝听了却满意,问道:“爱卿且大致说来听听。”
韩彬道:“臣以为,吏治考核之根本,是务要确定考核之准则,同时也要设定期限。即‘立限责事,以事责人,务责实效’。一为公务之结果,一则为实效,而不是那些花哨的评语。此考核之新法,臣名之为‘考成法’。”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亮,道:“具体如何考成,爱卿可详言之。”
韩彬点点头,侃侃而谈曰:“臣以为,六部和都察院皆应将所属官员应办之差事,定立一期限,并录于三簿之上。
一簿由六部和都察院留作底册,另一簿送六科,最后一簿呈内阁。
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查验。
对所属官员承办之事,每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反之则如实申报,否则以违罪处罚。
六科亦可根据账簿登记,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
最后内阁同样亦依账簿登记,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考成一次不过关者,罚俸。
二次不合格者,降职。
三次仍不合格者,罢官!”
隆安帝闻言,面色凝重起来。
他登基前,是经历过部务的。
对于六部官员是甚么德性,再清楚不过。
太祖以来,通常是六年一次京察,三年一次外察。
即便如此,每一回官察,官场上都是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而韩彬却将最短的三年一查,变成一月一查……
便是隆安帝,都觉得那些官儿怕是想死的心都有。
见隆安帝沉默思量,韩彬沉声道:“皇上,新政之根基,便在于吏治。吏治若不清,新政则绝无大行天下之可能!”
隆安帝闻言一震,缓缓点头道:“好,此事就依爱卿。只是,京察如此,外察又该如何?相距如此之远,不可能月月查验……”
韩彬闻言道:“外省之政,其实只需考成两点即可。一为粮税,二为缉盗!”
“缉盗?”
隆安帝大感意外,粮税他明白,粮银乃国之命脉,重中之重,为官员考成之首倒可以理解。
可缉盗……
韩彬沉声道:“皇上,臣久经州府,知小民之苦,一为贫困,二则为安稳。如今大燕看似太平盛世,已逾十数载未经战事。然各地百姓,却常受恶徒匪盗之欺压。实际上,只要有个平和安定的落脚地,即便贫穷些,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可就臣看来,各地恶棍暴徒,却是数不胜数,惯会欺压良善。此恶不除,百姓难安。”
隆安帝了然,叹道:“满朝文武,当过州县亲民官者不知几何,却未有爱卿将民之疾苦放在心上。此议大善!”
不过刚说完此言,见角落里之贾蔷抹了把脸,明显像是快听不下去的样子,脸色登时一黑,喝道:“你有异议?你当然有异议,莫以为朕知道,你就是京城江湖最大的青皮头子!”
韩彬闻言,脸色登时变了,甚至转过身来,目光凌厉的审视起贾蔷来。
贾蔷唬了一跳,忙道:“皇上,您可别冤枉了好臣子啊!金沙帮那些人,都是开国武卒之后,从不作奸犯科,臣当初要做些营生,因为缺人才和他们合了伙。后来臣的营生越干越大,也越来越缺人手,早就将那些人全都拉上了岸,离了江湖,做正经人了。这些您都知道啊!”
隆安帝哼了声,道:“朕不是问你这些,朕问你刚才那模样,显然是对韩卿所言持异议。你素来多鬼才,且说说看。”
贾蔷迟疑了下,道:“皇上,臣就会鸡蛋里挑骨头,光会说问题,却又没法子解决,若是说出来,岂非轻狂自大?”
不等隆安帝,韩彬就道:“你只管说就是,提出问题就不错了,若还能解决难题,那还要我等做甚?”
贾蔷赞服道:“不愧是半山公,小子佩服……”
“少扯臊!快说!”
韩彬岂有心思与他哈拉……
贾蔷干笑了声,道:“韩相这两项考成要点原都是好的,只是,小子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妥,譬如这缉盗。抓盗匪恶徒,将青皮地痞都抓起来,当然是好事,也该干。每年都该狠狠的来一回,让百姓得安,绝对是福政。可小子觉得,若是设立每年缉捕多少人的目标,就不大妥当了。毕竟坏人一定会越抓越少,实际上头一年狠狠的抓一批、关一批、杀一批,第二年就不会有多少了。可若将抓捕多少恶徒放在官员考成中,一定会造成一大批冤案错案。还有粮税,小子觉得更不靠……小子觉得也有稍许瑕疵。”
“……”
韩彬面色凝重,缓缓吐出个字来:“说!”
贾蔷也不怕,继续道:“以上缴粮税为考成法,可以预料得到,国库一定会丰收,还是大大的丰收!可是韩相,您得明白一件事,这粮税大多来自于底层百姓,来自贫穷不富裕的农民。而真正有钱的地主士绅,有钱的官员,实际上是不交税的。考成法越严,底下的官员搜刮起百姓来,只会越严。所以我觉得,可能有些不大靠谱。”
韩彬闻言,脸色黑的已经快成锅底了……
隆安帝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喝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贾蔷无辜道:“皇上,韩大人刚才都说了,臣要知道该怎么办,还要他们干甚么……”
韩彬:“……”
顿了顿,他躬身与隆安帝请罪道:“臣思量不周全,还需回去仔细修正,臣告退!”
隆安帝忙宽抚了两句,让其莫要心急后,皱起眉头看着贾蔷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贾蔷看了眼一旁陷入沉思中的韩彬,悻悻一笑,道:“皇上,挑刺嘛,谁不会?臣多和底层市井百姓来往,臣的舅舅,就是最底层的百姓。所以知道民间疾苦知道的多些,其实就算臣不说,这套法子推行后,自有人弹劾。”
隆安帝摇了摇头,推行之后再被弹劾,就已经晚了!
为了韩彬的威望,为了新法的严肃,绝无可能出现朝令夕改之事。
到时候,即便知道有不妥之处,也必会强行推行下去。
而眼下,韩彬连折子都还未上,就有很大的余地了。
隆安帝看着贾蔷,又道:“听说,当初你不愿承爵,愿读书科举为官?若是你想入仕途,如今也未尝没有机会……”
贾蔷闻言忙解释道:“皇上,臣当初无意承爵,愿读书科举是真的,但做官就不必了,臣实不耐烦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臣原是准备当个书坊东家,一边赚银子,一边多印些书,散给读不起学的幼子们,也算是为朝廷做点好事,为国育才……”
隆安帝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既然你想当个商贾,不愿为国出力,那你考科举做甚么?闲的?”
贾蔷如实道:“回皇上,进学之后,就不用缴纳税赋,不用出徭役,见官不拜,等闲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实在精穷了,还能收献土地……”
隆安帝闻言,深沉的目光盯着贾蔷,看的他心惊肉跳。
而一旁的韩彬,脑中却陡然划过一道惊雷,将他本来黑暗下得脑海照的一片明耀!
是啊,强收粮税,只会让底层官员拼命的压榨普通百姓,却不敢惊扰士绅豪族!
那么,为何不连士绅官员们,也一体纳粮缴税,一体当差呢?!
……
第六百五十九章 无道昏君
隆安帝素来深沉坚毅的目光,此刻满是骇然,震惊的看着韩彬,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听差了。
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这是要掘天下读书人的祖坟么?
莫说这个,便是只方才的考成法,和之前韩彬奏折上所书,重新丈量天下田亩之政,都会掀起惊天巨浪,阻力如山。
若是推行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怕是用不了几年,就会出现天下烽烟滚滚了罢?
韩彬见隆安帝如此震动,也明白他的苦衷,沉声道:“皇上,臣方才顿悟,若不将士绅官员一并卷进来,一起纳粮当差,即便新政能缓和时弊,也非百年大计!贾蔷方才说的很有道理,臣之新政,终究还是要落在寻常百姓头上,而对真正的富人和士绅,毫发无损。到头来,甚至反会逼得他们,主动投献土地给士绅。因为交给士绅地主的地租,也要比纳粮当差少些。唯有向士绅一并征粮差,方可减除根患!”
说着,韩彬如有神助,竟更进一步,声音洪亮道:“而且,臣思之,若仅如此,下面的士绅豪族其实仍交不了多少税赋!毕竟对他们来说,人头税才有几个钱?因此,臣还想将征人口税,改为征收地税。废黜人头税,摊丁入亩!!”
“咳咳咳!”
贾蔷听不下去了,重重干咳几声打断,强笑道:“韩相,您妙计能安天下,小子实在佩服!只是,这大政全是您的功劳,能不能别提小子的名字,和小子真是一文钱的干系都没有……小子身子骨单薄?实不想等人举兵清君侧时?加上小子全家的名字……”
韩彬:“……”
隆安帝咬牙喝了声:“贾蔷?放肆!!”
韩彬却没让隆安帝继续喝骂?反倒长长呼出口气?呵呵笑道:“皇上,此子不愧是林如海的衣钵弟子。虽然看着混不吝,惫赖放肆,但……心底清醒的很。倒是臣?有些失态了。”
而见韩彬冷静了下来,隆安帝也松了口气?摇头道:“这个孽障……也怪朕和皇后?纵容的有些狠了。朕原看着林爱卿身子骨单薄,总担忧他寿元不久?林爱卿又拿他当亲子一般对待,朕爱屋及乌之下?就拿他和李暄他们一般对待。可如今看来,林爱卿身子骨还可以……所以往后你仔细着!”
最后一句自然是警告贾蔷的,林如海既然连子嗣都造出来了?显然身子骨没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堪。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过分照顾林如海的“遗孤”了。
韩彬闻言笑出声来?他自然知道隆安帝此言是在说笑,便道:“皇上对臣子之厚爱,臣等实在受之有愧。皇上,臣方才所得,虽有些激进,但绝对是一条正道,也是条真正可定百年,不,是可定三百年国运的良策!
只是,兵权未固前,不敢妄动。连一丝风声,都不敢传出去便是。”
隆安帝闻言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贾蔷,目光警告他,不要走漏丝毫风声。
贾蔷却立刻指向戴权,大声道:“皇上,若有丝毫风声传出去,必是此人!”
戴权心里狂骂,却只能跪地举誓不敢。
韩彬再度为贾蔷之胆大所惊,他虽不将戴权放在眼里,却也不会随意去指摘天子心腹。
贾蔷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为他释疑:“韩相莫小瞧此人,他侄子是天下第一大帮漕帮两大护法之一,名叫戴缑,位高权重。我这个武侯,在人家眼里根本不算甚么……漕帮你老一定知道罢?都是青皮地痞,作恶多端,皇上刚才说我是青皮头子,其实戴公公才是。外面都管他叫内相,韩相你不过是外相罢了……真的,不信您去外面打听打听。因为我任兵马司指挥时扫过他侄子的脸,他就嫉恨我,我估计他没少说我坏话。您这大政对漕帮未必有利,他说不定就会传出去,要不要……”
韩彬闻言扯了扯嘴角,不过还是侧目看向戴权。
文臣对阉庶之提防,打汉末起,至唐末一波高峰,就再无一刻放松过。
内相?
哼。
这老阉庶正拼命磕头道:“主子,奴婢冤枉啊!奴婢打侍候主子以来,从未在政务上多嘴过一个字啊!主子爷也不是宽纵奴婢的人,这内相之名,奴婢死也不敢认呐!”
他心里快疯了,从没见过如贾蔷这样神经病一样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贾蔷这般说他,那隆安帝又成了甚么?
可这厮就是说了,这是要同归于尽?
而隆安帝心里也的确恼火,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同韩彬道:“这贱婢和贾蔷倒是有过那么一段过节,平日里却还算规矩。应该不敢泄露风声……”
贾蔷不死心,道:“皇上,臣可没胡说,您要是不信,可去查查这位内相大人卖了多少龙禁尉名额。大内禁军他都敢随意兜售,啧啧,怕不是安插了不少他侄子的打手!”
此言一出,隆安帝眼睛就睁圆了,转头看向戴权。
大内寝宫之侧,安插江湖绿林人手?!
戴权差点没哭出来,叫屈道:“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谣传,主子爷,那三百龙禁尉原是主子吩咐,悉数招功勋世族子弟入宫的。主子也说了,一是此辈最忠心,二来也是施皇恩。
每个入宫的,奴婢无不上查他们祖宗四五代,都要世勋嫡传子弟,连个庶出的都不行。
这样严格,漕帮子弟怎可能进来?
哎哟,主子爷,奴婢可真是冤死了!”
贾蔷转了转眼珠,喝道:“你敢说你没卖钱?一个一二千两银子,好家伙,三百个你卖了几十万!”
“快闭上你的嘴!”
隆安帝也被贾蔷气着了,当这是甚么地方?是胡搅蛮缠之地么?
“哪个与你说的,这奴才在朕跟前说你的坏话?”
隆安帝厉声喝道。
敢窥伺御侧,可是罪名不浅。
贾蔷倒不怕,直言道:“恪和郡王说的。”
“传李暄!”
……
养心殿皇庭前。
两条条凳竖着摆起,东侧条凳上,李暄面无表情的脸上,睁着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对面。
那是人吗?
求求你,可做个人罢!
贾蔷似无所觉,趴在那挨杖。
“啪!”
“噗!”
两道截然不同的杖声响起,李暄目眦欲裂,张口就要大骂。
贾蔷转过头来,挤了挤眼,小声道:“有个发财的营生,要不要一起搞起?”
李暄脸上的暴怒,竟在一瞬间转化成一张笑脸,伸长脖颈问道:“甚么营生?”
贾蔷笑道:“急甚么,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等回头模子准备好了再说。不过这营生得靠内务府来运作,我就不抽成了,算是给皇上和娘娘的年礼。”
李暄急道:“能赚多少银子?”
贾蔷想了想道:“三年内,怎么说也要有二百万两罢……”
李暄震惊:“真的假的?”
贾蔷冷笑道:“这等事,我会说假的?”
李暄闻言登时哈哈大笑道:“贾蔷,你还真是个善财金童,太好了!哎哟……你球攮的,打轻点!”
……
“韩卿,看到了么?这两个混帐混在一起,连挨廷杖时都能闹的欢……窦卿曾告诫朕,要严加管教,可朕还能怎么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要直接打死了账不成?又说甚么皇子与臣子,不好走的太近。可朕想,朕这个儿子又没甚么雄心大志,朕打发他去迎接几位爱卿,再三叮嘱他以国老之礼相敬。他倒好,丢下你们跑去看贾蔷打板子。就这么个货色,虽不成器,可总也是朕的皇子罢?当一世富贵闲王,交一个知己好友,难道真不行?果真只能像景初朝那样,几个皇子骨肉残杀他才高兴?”
养心殿窗帷前,隆安帝看着外面的一幕,冷笑道。
不过显然,他对窦现之言很不以为然。
韩彬站在后面半步,看着外面的景象,也是哭笑不得,听闻隆安帝的话心中一凛,笑道:“窦大人那边,不过追求‘尽忠职守’四字罢。虽是不敢辜负皇恩,可有时也难免太过拘泥于形式,稍稍迂腐了些。对这样的事,其实皇上只要不搭理便是。皇上舐犊情深,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且臣看林大人也是看开了,当初在扬州时,若非臣以扬州事大,于新政有重要干碍为由相劝,他其实也不愿拘束着贾蔷去厮斗。林大人经历过生死后,自己倒是仍不忘抱负,对儿女却不再苛求,只要过的顺心就好。”
其实韩彬心里也明白,若非看出了贾蔷没有入官场的心思,隆安帝其实也不会纵着他和一位皇子走的那么近。
即便是绣衣卫指挥使,他也眼看着贾蔷百般推辞,是真不想就任,这一点,他也看得出来。
还有那内务府总管,就更不当紧了,那虽是天家的近臣,却也是天家的家臣……
韩彬心里不大赞成,窦现拿这种事劝谏君王。
任谁都看得出,皇五子李暄惫赖荒唐,无心大位。
李暄但凡有丝毫不甘,也绝做不出丢下五老,去看贾蔷打屁股的荒唐事来……
所以,完全不必过于苛求。
念及此,他又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只要不为恶,便是想做一世富贵闲人,也不算甚么。
皇上,今日臣触动颇大,收获也颇大。对于新政,臣已有了明确之想法。
臣相信,这是正确的路数。若能以此为纲,最多十年,大燕可临富国强民之盛世!”
隆安帝闻言精神一震,道:“爱卿请直言!”
韩彬眼睛明亮,声音亦洪亮道:“近三年,也就是隆安七年、八年、九年,朝廷仍要以臣之考成法为主,来推行新政!
治政,其实就是在治官!
而有此三年打底,既可暂解民生之苦,肃清天下魑魅魍魉,还民一太平之世,又可磨砺出一批肯干能干的官员来!这一点,殊为重要!
在这三年里,皇上头等大事,则是务必要将军权死死执掌在手,这一点,臣等帮不得皇上甚么,皇上却一定要做到!
只要天下兵马大权紧握在皇上手中,那么到三年后也就是隆安十年,便是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这一千古未有之大政,推行世间之日!
皇上,此政大行天下,除非遇到千载未有之大变,不然,大燕国运当再延五百年!”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里,字字透着血腥气!
将天下军权掌的死死的,那就是为了在天下间展开大肆杀戮,而不必忧心天下大乱!
不将无数人头杀的滚滚而下,又怎能挣得国运?
而这些人头,却必是天下士绅的头颅!
此政,前古未有!
隆安帝面色凛然肃重,此政若行,他要么成为名传千古之圣君。
要么,成为遗臭万年的,无道昏君!
……
凤藻宫,中殿内。
消瘦不少的贾元春正领着端妃茹氏、周贵人、云贵人处理宫务。
大半月来,贾家连出大事。
先有林如海失陷山东,贤名为人诟病,又有贾蔷莽撞当街杀人,被打入天牢诏狱,等贾蔷出来后,贾家又闹出天大的笑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贾蔷为宁荣公府贾家的顶梁柱,未来希望之所在,偏贾家人竟在其落难入狱的当晚,就打上东府去霸占家业。
这等丑闻,旁人只当乐子来瞧,可落在贾元春心里,却如刀绞一般。
且随后又传来,贾蔷暴怒之下,要送贾赦夫妇去九边沙镇自生自灭,废了王夫人,送去庵堂礼佛,更和西府恩断义绝,连贾母太夫人的体面也丝毫不给。
如此一来,宫人们都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幸灾乐祸取笑贾家有眼无珠贪婪无耻作茧自缚者比比皆是。
更要命的是,宫人们都知道元春这个皇贵妃是怎么来的。
那是皇后娘娘亲自为她在皇上跟前求来的,可皇后娘娘看重的难道是元春自己?
隆安帝对元春的圣眷,却是谈不上优隆。
元春能上位能坐稳,全凭皇后恩典,而皇后之所以恩典元春,也是因为爱屋及乌,因大爱尹子瑜,视若亲女,继而喜爱贾蔷,又有林如海在……
诸般缘由下,尹皇后才将元春当做自己人提拔重用。
如今最重要的缘由被贾家自己给逼的断绝了关系,元春心里都没底。
果不其然,往日里几乎每天都要见尹皇后一面,与她说明宫务详情,然而近四五天里,元春去求见,竟已经见不到皇后的面了。
宫中盛传,她这位皇贵妃之位距离去位已经只有半步之遥。
看着神情戚戚然的贾元春,端妃茹氏、周贵人、云贵人等人的神情也都有些微妙。
皇贵妃之位,原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位份。
当然,即便是现在也不敢多想。
但是,贵妃之位,总还是有机会坐一坐的罢?
世间都道男人是官迷禄蠹,却不知女人的上进心,要比男人强了何止百倍?
不过都不是蠢货,没人想着在贾元春皇贵妃位未失前就跳出来说甚么。
再怎么说,贾元春也姓贾。
听说宫外那位侯爷,对贾家男人从来不假颜色,对老太婆、老妇也没个好脸子,但对贾家女孩子却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年轻小媳妇们……
“皇后娘娘驾到!”
通传声入,贾元春忙领着面色惊讶的端妃、周贵人、云贵人等起身相迎。
她们没想到,今日尹后会来此。
贾元春神情有些激动,见到尹后进来后,忙下拜下去,道了句:“恭迎皇后娘娘。”
原以为会遇冷,甚至干脆得不到回应,不想却听尹皇后气笑道:“迎甚么迎,早晚本宫被这两个混帐气死!都起来罢!皇贵妃,瞧瞧你家都出的甚么样的人!”
贾元春闻言心头一惊,以为皇后是在为贾蔷抱不平,可又觉着不对,再看向贾蔷,竟见其正冲她悄悄挤了挤眼,又随手将暗中偷袭他的恪和郡王李暄推了个踉跄……
“还闹!真当还是小子不成!”
凤榻上,坐正后的尹皇后发现两人的小动作后,登时呵斥了句。
两人总算规矩些了,尹皇后开始训人:“一天到晚半点正经事不干,除了顽闹就是顽闹!也是奇了,李暄父皇和贾蔷你先生都是有了春秋的人,尚且为了朝廷社稷殚精竭虑,拖着病体都要为国事奔波操劳。再看看你们两个,没心没肺不说,还整日添乱!挨廷杖的时候你们都能说笑,天底下还有没有这么不着调的?今日要是将皇上气出个好歹,本宫非剥了你们的好皮!”
李暄眨了眨眼,赔笑道:“母后,今儿这场廷杖,儿臣挨的冤……”
尹皇后连半个字都不信,凤眸一瞪,斥道:“你冤甚么?一天打八回都不冤!”
贾蔷小声道:“娘娘,其实臣是真冤……”
“呸!”
尹皇后啐道:“你们两个一丘之貉!瞧瞧你们两个,一个堂堂皇子,另一个也是堂堂国公府世袭一等武侯,怎就像两个纨绔浪荡公子一般?还有没有点样子!”
李暄变了路数,解释道:“母后,方才廷杖时真不是胡乱顽笑,是谈正经事来着。您不信,您问贾蔷,他是不是在和儿臣谈一桩二百万两银子的营生?贾蔷,你快给母后说说啊!”
贾蔷见尹后看了过来,点头道:“娘娘,真是这样。臣寻了一个方子,专门做煤炭营生的。臣昨儿被皇上任命为内务府大臣,臣想着不能空手来当这个官,还是带份见面礼罢,就把这方子给拎出来。具体如何做,且容臣卖个关子。总之,这二百万两银子不算在皇上定下的一千万两差银里,这二百万两,是专给皇上和娘娘修园子用的。”
尹皇后闻言,极美的俏脸上浮现惊喜,道:“果真?你从哪弄来的这么些方子?”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这臣不能说,臣靠这能为吃饭来着。”
尹皇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后,便撂开此事。
她贵为皇后,也不好总提这些,她也是要体面的。
心里高兴就好……
尹皇后同贾蔷道:“这些日子皇贵妃过的不自在,身在宫里,还要为你们家里操心。贾蔷,你说说你们贾家,可还有一个靠谱的?”
贾蔷看向贾元春,见她已然红了眼,奇道:“皇贵妃娘娘为家里操心甚么?眼下老太太身子骨硬朗,每日里和宝玉他们高乐着呢。大老爷寻日里不做官,日子过的神仙一样。马上还要去城外庄子过一段清静自在的日子,养养身子骨。皇贵妃娘娘知道咱们家在城外有庄子罢?
还有二老爷,如今也在家清闲读书,吟诗作对,自在的很。至于二太太则在家里礼佛,也快修成正果,证菩萨位了……家里姑姑们就更不用说了,今儿才从城外桃园庄子里回来。又是制桃酒,又是洗温汤,顽的别提多高兴。
皇贵妃娘娘是听到甚么谣传了?怎还担心家里呢?”
贾元春原非有急才者,这会儿见贾蔷说的头头是道,好像真是那样般,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
贾蔷笑了笑,又道:“皇贵妃娘娘受皇恩深重,尤其是皇后娘娘的隆恩,所以还是当以宫中差事为重,实不需担心家里。等年下了,臣请了恩旨,来接皇贵妃回家省亲,不就一见便知?如今臣还将贾家族学好好拾掇起来,贾兰年虽不高,但却已显峥嵘之气。贾兰放假回家时,大婶婶还专门摆了酒,单请臣一个,很是感谢臣呢,娘娘安心便是。”
尹皇后闻言,颇有深意的看了看贾蔷。
她自然知道贾家实情,贾蔷嘴里没说一句实话,他可是差点没把贾家掀翻!
只是在贾元春跟前,贾蔷却又说的这样风轻云淡,好似贾家还是个其乐融融的幸福家族。
而看着贾元春转忧为喜的神情,尹后心里也觉得熨帖。
果然,这男子淘气点不当紧,关键时候能撑得起来就好。
贾蔷和李暄虽然平日里很不着调,不似其他人那样,规规矩矩得。
可尹后却以为,即便是论能为,李暄和贾蔷也不比其他人差甚么。
李暄始终有颗纯孝之心,有时候显露出的聪明绝不比他几个哥哥低。
而贾蔷身怀陶朱之能,在尹后看来,甚至比绝大多数朝臣都有用。
看着二人又开始相互嘲讽取笑起来,尹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嘴角弯起一抹美的惊心动魄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