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我真不是木匠皇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8:牵一发而动全身

    “环车为墙,背水列阵?”

    宋炅不敢置信的看着刘廷让,这秦军要多狂妄,真当自己是韩信了不成?

    “是。”

    刘廷让看了眼前线快马递回的战报,禀道:“敌所峙者五,一为火药罐,能比我军多抛三五十步,二为强力弩,三为偏厢车,四为一圈圈卷成车**小的细铁丝圈,铁丝上有倒勾,人马难进。”

    “什么铁丝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以前大抵是我军在防,敌军在攻。”

    “五呢,五又是什么?”

    “五是……每位敌军都有新棉花所制的棉衣,十分暖和,只要天不落雨雪,直接野卧都无妨。”

    宋炅重重一擂御案,不说话了。

    赵普接话问道:“可敌军才二万五千人,我军倍数于敌,这仗会打不赢?”

    “赵相。”

    却是从蓝田撤回的曹翰发话了:“某与这一路大军,从子午谷一直交战到现在,打了整整两个多月,那兴元军,哦,逆秦称为第三军团,最厉害的是山林作战,平地步战也略强于我军,因为,其部主力乃蛮族勇士,那些蛮人,以人头为功,一冲阵,就如同收韭菜一般。

    李儋珪部加入后,马步齐备了,这战力又上一台阶,饶是如此,某也不足为惧,依河而守,敌军都过不了灞水,但是,甲寅部一加入,这情况又两样了。

    其部,一人三马,就连契丹军都没有如此豪华配置,其中那槊骑,更是清一色的冷煅瘊子甲,刀枪难入,虽然其部一路进关,折损五百余,但就那二千多骑兵,足可抵我两个军的兵力,若非如此,某部也不会从蓝田撤回了。”

    赵普颌首:“你部后撤,乃走为上,情况我们皆清楚,某要问的是,我五万兵力全压上,破不了敌么?”

    “能破,但又不能破。”

    宋炅倏的抬头:“为何?”

    曹翰摇头苦笑:“因为,只要我城中大军尽出,北岸秦军必有精锐过河,他们眼下不过河,不是他们过不了河,而是我长安防御如铁桶,秦军没有机会,一旦我全力进攻,后背必有空门露出,敌军一过河,我军只能撤回,但到那时,我军也不知要折损多少将士。”

    “等等,敌军敢过河,我咸阳大军只管包抄过去就是,怎么会没有胜机?”

    曹翰看看刘廷让,见其一脸木然,忍不住心头火起,倏的站起:“你们……你们都不说话,怪不得这仗打的如此憋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官家……”

    曹翰从内侍手里夺过指挥棒,在舆图上比划着敌我双方的行军路线:“张建雄部在这浊湖坡立阵,除了后背的灞水,就是一片平坦,无险可守,自绝死路,他哪来的胆子,他就是料定我军不敢全部压上,因为全部压上,我御驾行营就有了危险。”

    “我行辕在长安城中,有坚墙可守,哪来的危险?”

    “赵相,某可是听说了,逆秦进了凤翔城,万姓欢呼,某就不信这长安城中,逆秦没有布置,可以肯定的说,我城中守军若是少于五千人,逆秦大军一临城下,这城中有的是里应外合的亡八蛋。”

    赵普的脸色顿时不自然了起来,扭头看看宋炅,却见其脸上青一块,白一块,阴沉到下巴都能滴出水来。

    曹翰此人,市井小吏出身,察颜观色的本事比他带兵打仗的能力还强,别个兵败要受责,他回来后却轻飘飘的没有一字处罚,宋炅还要好言以慰。

    当下这一番说词,看是义正严词,其实究其本心,还是不愿意再拼死作战了,但却一下子就击中了宋炅的软肋。

    因为大军进城,城中士庶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而物价腾飞更是令百姓怨声载道,民心不稳是事实,兼之其得位又不是那么的伟光正,之前更有赵赞的直接倒戈,种种因素加一起,此时的宋炅内心是恐惧的,脸上的肃然其实是他刻意抑制情绪的结果。

    这些情况,近侍重臣哪个不知,但没人敢掀开这面红盖头,却让曹翰进了“忠”言。

    刘廷让对曹翰微不可察的瞥去一眼厉色,转身对宋炅道:“官家,曹将军所言,乃最坏的局面,而且,是建立在敌军能在我五万大军夹击下坚持三天的基础上,我军若是全军压上,一鼓作气,胜率还是蛮大的。”

    宋炅轻嗯了一声,却见曹翰脸别着,冷笑不已,这心中又给其笑的发毛,转问李继勋:“李将军,你的看法呢?”

    “守信稳重,哪怕不赢,也输不到哪去,不过,该抢的时间还是要抢,再派一万兵支授,趟也趟出一条血路来,否则,任这支军队在眼皮子底下,后患无穷。”

    宋炅点点头,却不说话,缓步踱出中庭,看着枯枝发呆。

    ……

    “环车为墙,背水列阵?”

    秦越重重一擂御案,怒吼声几近咆啸:“我军胜机在望,用的着死拼?”

    因着路程,秦越知道这消息已是深夜,只知部署方略,却不知张建雄部胜负如何,秦越急火攻心,身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施廷敬劝道:“陛下,路远,我们不知那边的具体情况,但看其战报说明,分明是有持无恐的样子,想来还是有较大胜率的。”

    秦越沮丧的摇摇头:“你不是不知道那一路的情况,阴差阳错的,把好战分子全集到那一路去了,虎子、石鹤云、李儋珪、铁战、武继烈,还有个恨不得明天就打进汴梁城的史成,都是……唉,却不知向帅这边又作了什么样的调整。”

    “再有一个时辰,天光就要亮了,向训的战术安排也差不多就出来了,陛下稍安勿燥……”

    秦越希望向训有稳妥的补救之计,哪知向训却在实施火上浇油法。

    得知南岸张建雄部的部署后,其在沙盘前静坐到天色微明,然后便下令:令杨业率五千精锐过河,火速向长安城逼近,给出的交待是“只管向前,后路有某。”

    同时中军移营,向训亲自替过杨业原来的担子。

    消息传到宋军大营,韩重赟暴一句粗口,立马擂起聚将鼓,军议的结果是依样画葫芦,从咸阳出兵五千截击杨业,同时令田重进与李处耘开始进攻敌赵文亮部,全力歼敌。

    赵文亮一看敌两路大军来夹攻,立马后撤五里,恰好王山部与黑柯部包抄过来,如此一变,就成了五万大军拧在一起厮杀,双方皆奋短兵之勇。

    震天介的喊杀声中,向训与韩重赟一西一东,各在本阵坐着,耐心的比着性子。

    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为南岸的动静,北岸大战倏的暴发。

    ……

    晨光大亮时,始作俑者张建雄部也迎来了第二场大厮杀。

    昨天的战事,以李儋珪出动为开始,又以甲寅部出动为结束,李儋珪出动的三千骑兵,回来不足两千,但却在兜圈游斗中倏的奋起,在被敌骑撵着追杀,相距不到三百步的距离下,还敢变招,将宋军细柳营方面开来的步兵援军给拦腰截断,一冲而过后,后面追着的宋骑反被友军的乱阵给阻了势。

    这边继续游斗,本阵却受到了敌步骑合兵近三万大军的进攻,弩矢呼啸、火罐凌空,闷雷声此起彼伏,火光中人仰马翻。

    这是场生产力的比拼,与勇气和武勇无关,弩矢射的比你远,火药罐抛的比你远,威力比你大,一方是厚实的武钢车,一方只能靠大橹防御,宋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无数的鲜血代价。

    敌军攻到第一道战壕时,甲寅的虎骑动了,没有去冲阵,反而向西南而去,看样子是去援助李儋珪部,又象是临阵脱逃,有些莫明其妙。

    一刻钟后,远去的如雷蹄声又猛的响起,甲字将旗迎风飘扬,焰火兽一骑当先,整支马队仿若一柄巨大的长槊,狠狠的向宋军本阵帅旗冲去。

    两军相遇,勇者胜。

    甲寅所部用义无反顾的决心,锐不可挡的勇气,逼的石守信退了一步。

    一步足矣。

    当石守信摇起令旗,令骑兵围堵甲寅时,这边步兵前进的阵势就有了轻微的乱象,铁战与武继烈斧刀一相交,磕出“咣当”一声巨响,率其部生力军呐喊着反冲锋。

    什么叫战机,稍纵即逝的才是最宝贵的战机,当其时,甲寅所部正打横穿阵,宋军骑兵正兜转马头包抄,两熊罴以势不可挡之威冲出时,正是敌主将石守信无暇分身时。

    宋军前军溃败,石守信不得不鸣金收兵。

    今天,休息了一夜的宋兵再次卷土重来,自张建雄以下,不论是李儋珪甲寅,还是史成铁战,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这是非同寻常的一战,因为敌军那沉重的脚步声中都透着悲壮。

219:吓死你

    “报……敌杨业部已经过河,我军董彰部于黄家槽截住敌军,如今正在鏖战。”

    “杨业?”

    杨业的凶名,凡在关中的秦宋两军已经人人皆知,斩侯益,擒党进,坏在他手中的有名将校已经高达二十多人,待听说其外号名“无敌”时,这传开的凶名更是越传越离谱。

    敌将甲寅李儋珪都没有无敌之名呢,这杨业是从哪冒出来的恶煞凶神?

    听到战报的宋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向刘廷让。

    刘廷让踱到舆图前,略一沉思,却对李继勋道:“大兄,敌军这是把主战场南移了,董彰虽然骁勇,恐非敌手,请大兄在这坐镇,某去应援。”

    “帅印怎可轻易,某去。”

    “……也好,带足三千人马,早去早回。”

    李继勋站起,向宋炅叉手一礼,行的是常礼,停留时间却有些长,只是话却一句也无,挺直腰杆时,人已大步流星的向外而去。

    宋炅满嘴苦涩,他也无言以对,因为他读懂了对方眸子里的意思,这令他的脑子里更加混乱,才区区五千人马过河,怎么这主战场就移向了?

    他再次看向刘廷让,刘廷让浓眉紧锁:“北岸已在大战,双方都投入了五六万的兵力,但从战报情况来看,敌军在北岸分明是依寨为盾,打的是防守反击。

    而南岸,虽说敌军总数不过三万,但悍将云集,这分明是当尖刀用,直插我腹心。

    我长安城内城外,原布有三万精锐,加上曹将军部回师,共计兵力有五万整,虽说总兵力远胜对方,可如今仅浊湖坡战场,我军就已投入近四万兵力,现又调三千去援黄家槽,城中只有七千人马……”

    “你的意思,这两处未必能胜?”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浊湖坡不用担心,石将军用兵最稳,哪怕不胜,也不会败退,臣担心黄家槽,敌军派这五千人马过河,必有后手。”

    “后手是什么?”

    刘廷让苦笑道:“因为不清楚,所以必须速速将其打退,不得让其靠近城池。”

    宋炅木然坐回御座,用力的甩了甩脑袋,尖声叫道:“宣刘知信……”

    ……

    向训的后手是施廷敬。

    刘廷让猜的大致不错,向训把最锋利的尖刀都往南岸派了,北岸的战线则延绵十数里,自白兴霸投入战场后,秦兵投入的总兵力已达八万,而宋军更多,足有十万之众,敌众我寡,所以秦军打的是防守反击,一切行动都很小心。

    向训本部的二万主力依旧没动,却令武功城的施廷敬率两千虎卫过河,以为杨业后应,没人护驾怎么办,却是大散关的刘强来了,虽然只带来了三百骑马的步兵,但对秦越来说,足够了。

    刘强的到来,足以说明向训的态度,这老家伙再乖张,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一个,可明明是完全可以提前告知的事,他偏要拧着来,在这点上,秦越也是醉了。

    蔡稚在沙盘上布旗,红黄白绿插的满沙盘,秦越嗅着柚子,问道:“强子,可看出名堂了?”

    刘强在卸脚绑,两眼却一直盯着沙盘,闻言笑道:“某说不好,这仗打的,好象不是在打仗。”

    “怎么说?”

    “说不好,有点象在放炮竹,哔哩叭啦一顿乱响,就是个热闹。”

    秦越笑道:“不错,不错,这几年的仗没白打。”

    “可……可某还是不明白呢,这仗有点迷糊呐。”

    “不迷糊,你可见过山农护庄稼,谷子快熟时,山农都会用竹栈引水,把竹筒剖成两半,做个水碓啪啪的打出响声来吓野猪。”

    “打这么热闹就为了吓人,吓谁?宋三?”

    “不是他还有谁,向帅这人呐,霹雳仁心,若是单单打胜,现在早把长安城给围死了……嗯?什么东西这么臭。”

    刘强尴尬的起身,手里还提着烂海带似的绑带,秦越大怒:“滚,洗干净了再来说话。”

    ……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男女要是来电了,一个眼神,立马就能天雷勾地火,咸的都能变甜。

    可男人与男人之间,还隔着上百里路程,来个灵犀一点通,可就不是二般人能做到的。

    杨业一过河,张建雄部也就知道了,大喊着援军来了,杨无敌来了,鼓舞士气的同时,也把石守信给镇住了,其为人谨慎,立马改变策略,把本拟一鼓作气奋死拼杀局又改成了僵持。

    张建雄巴不得,趁着战事稍歇,把几位主要将领召集起来阵前议事。

    “我部的错着,向帅竟然做出了歪打的配合,如今杨业部过河了,正当其锐,我们也要有所作为才行,否则,一拖两拖的,响鼓敲久了也就没意思了,大家都想想招,能不能再加把火。”

    “怎么加,那石守信皮赖着呢,正面反攻可不行。”

    “要某说,派一个敢死队,快马冲到灞桥上,一人一个火药罐掷过去,把那桥炸了,宋军就真慌了。”

    “灞上还留有整整一个军的兵力呢,再说了,往西往南都好走,东北方向试都不用试,敌军围死了。”

    众将七嘴八舌的议了半晌,也没个好办法,祁三巴眨巴着小眼睛最后发话:“某有办法。”

    甲寅一听就乐了:“你有什么办法?”

    “等到晚上,咱放几条小船下去,船上来个几十枚火药罐……”

    “去,我以为什么高招呢,那灞桥左近,夜里都照的灯火通明,几艘小船,也想偷袭?”

    祁三多躲过甲寅的脏手,嘿嘿笑道:“谁说要去炸桥了,咱放船下去,能靠近多少就靠近多少,要是被敌人发现了就点火。”

    “那有个屁用。”

    张建雄却浓眉一凝:“惊弓之鸟?”

    祁三多连忙点头:“就这意思,咱逼近长安城,不就是来吓唬人的嘛,夜里闹俩动静,让那宋三睡不着觉也好。”

    史成几个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搓手笑道:“有点意思,长安城里的兵不太多了,某就不信了,那亡八蛋从来没上过阵,能镇定到哪去,要是灞桥边响起惊天爆炸声,嘿嘿……他还不吓破胆子?”

    张建雄笑道:“小眼睛的鬼主意就是多,不错这事就由祁将军负责,反正是试一试的,有没有效果两说,敌军暂时不前了,对我们是好事,但不能让其抽兵却包抄友军,李将军,你部出动,再次负责游击袭扰,得把这近四万大军都粘在这里才行。”

    “得令。”

    “别呀,昨天是李将军所部,今天轮到我了。”

    甲寅嘻嘻笑着抢过李儋珪的差事,张建雄敲敲兜鍪,笑道:“也好,你俩部轮换着来,但要记住,袭扰非决战,不能冲动。”

    “得令。”

    甲寅横刀振臂,哇哈一声怪叫,雄纠纠气昂昂的去点兵点将,却把史成给羡慕的半死。

220:惊弓之鸟

    夕阳西下。

    渭水两岸,彻响了一天的喊杀声终于渐渐疲落,晚风吹拂着鏖战后留下的血染残旗,声声呜咽,与“哗哗”流淌着的渭水交奏着铁血悲歌。

    一天又过去了,大地复归为寂静。

    今天一战,三处大战场,诡异的都打成了平局,谁也没得到好处。

    这对宋军将领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起码,上疏禀报时不会那么难看,但对宋炅来说,这消息很不好,三处战场,兵力或多或少都占一定的优势,为何就不能胜上一场?

    “官家,兵力多寡是一方面,地利、军械等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起码,抛石器逆秦就比我们强,能打成这样,很不错了,逆秦的变阵未能奏效,那么到了明天,就有可能出现新的战机。”

    “道理,朕懂,前线没输,是大好事,可朕的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则平兄,这是为何?”

    书房中只有宋炅与赵普,两人说话也就随意多了,赵普轻叹一口气:“官家,很多事急不得。”

    宋炅瘫坐着,有气无力的道:“怎么会不急,粮草、箭矢,流水般的消耗着,冬衣还缺五万余,后天就发饷了,铜钱还有一窟窿要补,怎么就不能胜一仗呢……”

    “……”

    “至诚还没回?”

    身左内侍轻声道:“已回,正在偏院更衣。”

    “让他来见驾。”

    “诺。”

    内侍出去,不一会领着刘知信进来,“臣见过官家。”

    “城中情况如何?”

    “察子们都很尽职,如今已抓了三百来个行迹可疑者,刀枪更是搜出五百多柄。”

    “嗯,非常时期,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诺。”

    “宵禁更要重视,严禁火烛。”

    “诺。”

    刘知信顿了顿,见官家没别的吩咐,便小心的提醒道:“据察子们回报,逆秦诸寨,士卒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白米精面,餐餐见肉,还故意将吃食与棉衣显摆着,我军不少士卒已经心生怨言,这棉衣还需尽快落实,伙食……恐怕也要改善一二。”

    “朕……知道了。”

    “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察子回报,前线非不能胜,实是消极怠兵者,众。”

    宋炅倏的坐起,目露寒芒,其势如狼。

    ……

    大军兵临城下,宵禁乃应有之意,基本没有人敢冒这大不违,但凡事无绝对,比如夜香郎,又比如早点铺,这些人都是夜半就起床,再如何宵禁,这些人禁不了。

    刘知信统揽城中禁卫,万事都非常小心,细到夜香郎都一一登记在册,但是百密一疏,这天夜里,还是出了差错。

    且说西城甜水巷有家豆腐店,店东姓方,却是入赘的,当家娘子姓范,品貌一般,满脸雀斑,但因为整日与水打交道的缘故,肤色嫩白,一白三分俏,这人就有了味道,兼之打小就学着站铺售卖的,练就了好口舌,荤的素的都能来得,这也是人家做买卖的法门,却为她赢来个“豆腐娘子”的美名。

    这一回大军压境,她男人是赘婿,早就被征了夫,也不知是被派到咸阳还是哪去了,铺子里只有她一人,但也不敢关张,这封了城,买卖还得做,日子还得过。

    做豆腐的,都是鸡没打鸣就起床,磨豆腐,烧浆,点卤啥的,有的忙,范氏起的了早,吃的了苦,但受不住累,挑水磨豆腐啥的重活,她是坚决不干的,夫君不在,怎么办,好办,光棍帮闲有的是。

    只是不该灶膛里柴火燃着,空锅烧着,人却又被强有力的一双手给抱回床上去了,结果,这里咯咯吱吱的摇着床,灶下哔哔剥剥的窜着火。

    待到汗水淋漓媚眼如丝际,火苗也窜起了老高,房子旧,西风烈,这火苗一窜起,顿时势不可挡,偏这床上的男女抵死缠绵着,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不是泼水,而是穿衣。

    等衣服穿好,也就只剩下逃命一途了。

    好在有武德司尽心尽责,发现火苗起,立马有大队人马扑过来,手忙脚乱的灭了火,当然就要调查原因,范氏心虚,抢先喊了起来:“军爷救命呐,奴正磨浆做豆腐,就有两黑衣人闯进来用刀子抵着,硬生生的把奴家当给烧了……金根,你也在场,你快跟军爷说……”

    武德司的察子们将信将疑,一面安排人手排查,一面将这一对男女拘回衙门好审讯,正行进着,却听城外有惊天动地的闷雷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哪……是灞桥方向……快……快上东城问一问情况……”

    事情就这么巧了,巧到夜半被惊醒的宋炅再也没了睡意,连夜召集心腹重臣议事。

    “禀官家,东城来报,城外是三艘无人船起爆,目的是炸毁灞桥,但我军防守严密,所以爆炸地点离着灞桥足有二里多远。”

    宋炅尖声斥骂:“二里还叫远?是不是等敌船开到灞桥底下才叫近?”

    “这……”

    赵普挥挥手,示意红翎使者退下,这才对宋炅道:“官家息怒,这是夜里,我军将士能及时发现,是为大功,怎能苛责。”

    “那城中起火怎么回事,刘知信,你说……”

    刘知信连忙请罪:“臣……臣之疏漏,请官家责惩。”

    “责惩,呵,责惩有用么,朕要的不是责惩,朕要的是平安!”

    “官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臣斗胆……”左拾遗、知制诰高锡挺身出班,只说了半句话,后面的却是不敢再开口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宋炅倏的振开双臂,额间青筋直跳,满面通红,咬牙切齿的道:“好胆,想让朕做逃兵?”

    ……

    ……

    虽然帐蓬里挤着五六人,呼噜声此起彼伏,甲寅却是一夜好睡,直到帐外有急促的聚将鼓擂起,这家伙才嗖的一声窜出帐外,边系腰带边问:“怎么回事?”

    周边兄弟人人摇头,都不知出了什么事,甲寅就着赤山倾倒下来的竹筒水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就摊开双手让鲍超帮着着甲,这时又有传令兵过来,策马高呼:“战马备鞍,全体预备。”

    “操……”

    甲寅一看这阵势就急了,不待甲索系好,抱着兜鍪就走,边走边道:“花枪,交给你了。”

    甲寅急匆匆的跑到中军大帐,却发现不少人已经到齐,见帅案后的张建雄脸上有难以抑制的喜色,甲寅心中大定,用肘子碰碰史成,让帮着腰后再收一收系带,自个弯腰再把靴子收的紧一些。

    “诸位,天大的好消息,伪帝宋三跑路了……”

    张建雄的话音未落,帐中便响起一阵喧哗,史成扬臂怒吼:“某为先锋!”

    张建雄拍着帅案道:“我们消息还是晚了一步,敌捧日精骑已经撤回护驾了,如今只有老对手曹翰率着步兵与我们对峙,安善你要为先锋也行,但穷寇最难打,不要冲的太猛。”

    “得令。”

    “李将军,虎子,你俩却要抓紧时间行动,赶去试着捅一捅宋三的屁股,不要死缠,撵他一撵就回,我们的目标,不是伪帝,也不是长安城,而是渭河北岸的十二万大军。”

    李儋珪大笑:“这是包饺子了。”

    “正是如此,我已快马知会施将军和杨将军,等你俩兜了圈子回,正好与其部汇合,一起守住南岸就行。”

    “得令。”

    “其它人等,都准备吧,今天这仗有的打,让儿郎们都打起精神。”

    “诺。”

221:必死之心

    “报……”

    辕门内,只有红翎急使有资格策马,战马势未止,信使已飞身扑下,一把抢入中军大帐。

    “报……敌军一大早便疯狂进攻,前军赵文亮部请求增援。”

    向训正在用早餐,闻言一把推了餐具,长身而立,才踱步到沙盘前,又有一骑蹄声如鼓自远而近,“报……张侗将军令小的来报讯,敌军攻势甚急,请求支援。”

    “报……兴平守军突然发动反攻,王山将军正挥师鏖战。”

    向训轻嗯一声,吐出的字却与战事无关,“茶。”

    吩咐完,这才取过指挥棒,在沙盘上虚画,嘴唇轻轻扇动,不一会,亲卫奉上香茗,向训却不接,沉声道:“这是敌军要撤了,擂鼓聚将。”

    “诺。”

    亲卫才出帐,又有红翎急使飞报:“报……左军白兴霸部发现敌军李处耘部有撤营迹象,已挥师纠缠,特来请令。”

    “这就没错了,定是南岸友军发动了致命一击,来人……”

    “有。”

    “快马向御驾行辕禀报,今日总攻,当全军压上,为防不测,武功城紧守四门,甲级战备。”

    “诺。”

    ……

    ……

    战马奔腾,旌旗漫卷。

    远处的四门砦大火熊熊,浓烟滚滚,五座拦路石已毁其四,只要再夺下陇平砦,秦州再无外力可凭,一切都将暴落在儿郎们的铁蹄之下。

    李彝兴立马高坡,目送族中健儿扬刀提矛呼啸着向南方驰去,心中有万丈豪情起。

    灞桥东岸,宋炅的心头在滴血。

    信念这东西,只能一根筋撑着,只要有一丝动摇,便会左右摇摆,再想恢复笔直如剑的状态,就难了。

    偏偏左右文武,都是已经修练成精的王八蛋,有一条缝就能钻的进来。

    高锡算是壮着胆子开了个头,尔后,有更多的文武随势相劝,任凭官家如何咆啸,相劝暂避锋芒的谏言仿佛就没个止歇。

    最后是赵普献上一计,总算是把君臣文武的心思再合在一起。

    赵普说,我三军忠勇,人人以保护官家为己任,所以临阵厮杀时,免不了有回首顾望之心,这是忠心的表现,倘若官家远离战场,这情况又不一样了。

    臣有一计,官家看能不能用,那逆秦上至将校,下至士卒,人人都把眼睛盯着官家,我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臣斗胆请官家亲为诱饵,诱敌过桥,再有左右埋伏好的伏兵起而夹击,或能斩将夺旗。

    此计一出,众口称赞。

    宋炅盯着赵普看了半晌,直到眼角有水滴滑下,终于表出了默许的姿态。

    他真的亲身作饵,金旓龙纛在各式旗幡的辉映下分外鲜明。

    但灞桥西岸,奔腾而至的秦军铁骑却在桥头止步了。

    李儋珪掀开面甲,呼出一团白雾,提枪遥遥一指:“伪帝就在那,不过河?”

    “不过。”

    甲寅也掀开了一半面甲,把团在里面的白雾消散后立马又合上了,司马春茵可是揪着他的耳朵再三命令过的,可不敢惹那小祖宗生气。

    “我……欠着宋九重一个传技的大人情还没还呢,他是他的亲弟弟,这一回,就放他一马,走,我们去咸阳捅韩重赟的屁股。”

    李儋珪哈哈大笑,手中铁枪重重一挥。

    “呜呼……驾……”

    战马咆啸着,腾起漫天征尘,在狰狞的虎牙军旗指引下,一路向西。

    敌骑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宋炅的心口里,蹄声渐远,心口渐凉。

    宋炅抚着胸口,极目远眺,却被那西风裹挟而来的灰尘迷了眼,泪眼迷糊中,他仿佛看到了二兄,身着金饰明光铠,手提紫金盘龙棍,座骑啸风铁骅骝,威武如天神下凡,只那黑洞洞的面甲中,却仿佛透着无尽的嘲笑……

    “啊……”

    “官家……官家……快来御医……”

    ……

    长安城中,御驾驻跸之所,一片凌乱,宋炅率着文武走了,长安城中,就只有李继勋率着三千精锐镇守。

    这是李继勋主动请命的。

    当此时,他正踞坐在宋炅曾经坐过的位置上,刚洗过澡,头发湿耷在洁白的里衣上,氲湿了好大一片,他却全神贯注的用匕首修着指甲,每一个指甲都细细的修圆了,这才示意侍女,为其束发。

    “李忠。”

    “有。”

    李继勋指指桌上已封好口子的书信,沉声道:“你回京去,三件事:一,让继偓至仕,练武走火入魔也好,骑马摔断腿也罢,方法自个想,总之,三年内别再领兵。

    二,大郎也就那样了,二郎三郎无论如何也出个读书种子来……西秦之势,已不可挡,以后,考个进士出来,再来老子坟前上香敬酒。

    三,再告诉他们,老子自个找死,勿有报仇之念,老子死后,朝廷定有隆重封赠,也勿有报恩之念,因为……恩情,老子自个报完了。”

    “将军……”

    “滚吧,就这样,男儿可流血,勿流泪。”

    李忠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将军……你只是守城断后,缘何要有轻身之念,长安城坚,守上三五天,我们就撤……”

    “糊涂,回去死,家门无幸,在这死,与国同休,好男儿,死也要死个价值,你却要好生活着,替某……替某督促那仨小子上进,一定要事母至孝,走吧。”

    “……诺。”

    李继勋目送李忠远去,呆坐良久,再醒过神来,却发现侍女静静的在一旁立着,却是头发早已束好,李继勋涩声一笑,抬起手来,轻抚侍女玉润的脸腮。

    “官家把你赐与某,是委屈你了,这城将破,你……把那些有的没的使命都给忘了吧,这柄匕首,留着你防身,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安生过日子。”

    “谢将军。”

    有水珠落在手上,李继勋收回手,笑道:“含泪带笑,我见尤怜,最后为某着一回甲。”

    “是。”

    ……

    浊湖坡。

    这一段的灞水已被鲜血染红,喊杀声更是声传十里之遥。

    曹翰一路西进子午谷,又一路东撤到蓝田,哪知都退到长安城了,最后,还是要决战,仿佛是命运在与其开玩笑,一心想保存下来的实力,这一个早晨,便要全部拼耗光。

    曹翰五官扭曲着,狰狞如恶鬼,不断的挥剑怒吼:“杀呐……”

    “冲啊……”

    “冲……”

    史成一马当先,身后是嚎叫着如狼似虎的无当飞军,这是秦军中唯一身披皮甲却脚套草鞋的兵种,发下来的布鞋都拿来换钱的,因为这些蛮兵的脚掌茧厚盈寸,非着透气的草鞋不可,最是悍不畏死。

    全身铁甲的陌刀兵反而在第二阵,自从石鹤云调到黔州后,这一虎牙步兵第一王牌就转到了武继烈的麾下,为了更好的配合,铁战那货又练了一营飞斧军,这两队大杀器,唯一的缺点就是步子慢,再急的战阵都只能走,前方无当飞军散开厮杀了他们才刚刚赶到。

    不过,一接敌,顿时就如沸汤泼雪,血肉横飞间,敌阵的缺口越撕越大。

    曹翰视而不见,尤自不断的挥剑,催促甲士涌上,断后之必死之局,唯有死战而后生。

    “杀……”

    “杀……”

    ……

222:渭桥之战

    战术撤退,比冲锋陷阵还要难上三分。

    宋军接到官家战略转移的消息后,几位主将,不约而同的先发起亡命冲锋。

    这个道理,有个浅显的比方,如平时被凶悍的二哈盯住了,你会怎么办?调头就跑显然只会更激发其凶性,这时一般只有两个方案,一是步步后退,慢慢拉开距离,二是顺手抄起棍子先张牙舞爪的恐吓一通,然后你才有机会从容离开。

    秦军就是那只狩猎的猎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攻我守,敌撤我跟,万分不要脸的使着“缠”字决,而且还是死缠活赖。

    战事稍歇,立马就有举着铁皮筒的王八蛋爬上高高的望车开始喊话,讲的也不是什么家国大道理,就在吃穿收入上动脑筋,晒饷银,晒吃食,晒棉服,各种顺口溜张口就来,一句话总结:投降有前途,不想当兵还有工上,秦境到处都有经济开发区,老婆孩子热炕头,美死你。

    这样的喊话,其实好几天前就有了,甚至还有绑在巨弩矢上的传单,极尽描绘之能事,诱着宋军反水,虽说有军纪控着,法刀镇着,真闹事或是偷跑出去投降者,就没几人,但戾气这东西,还是在士卒们心里种下了。

    凭啥,一样吃兵粮,人家餐餐见肉,俺们啃咸菜梆子,人家穿新式保暖棉衣,西北风吹着还淌汗,俺们却在阳光下冻的颤抖。

    凭啥!

    就这两字一问,害的不少领军将校都不敢吃肉,跟着大头兵在一个锅里搅食。

    撤退前的总攻,开始还像模像样,在回乡渴望催发的精神振奋下,再强悍的秦军也不得不先暂避锋芒,赵文亮部甚至被逼退回了大营,靠着木墙与壕沟等防御工事才勉强守住阵脚。

    然而,到了中午,这股气就泄了,肚子饿了,可后军忙着撤营,哪有时间准备午饭,运气好的分到两块硬的如石头般的干饼,运气一般的,还能抓一把麦子生嚼一嚼,运气差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而秦军阵中,却飘出了肉香,烧肉也就罢了,偏偏各种香料不要钱似的洒下去,偏偏吹的又是西北风,宋军都在东南面的下风口,那诱人的香味儿,往鼻孔里一钻,这肚子就更饿了,心头的戾气更大了。

    韩重赟一看不好,传令三军,加速后撤,其部急匆匆的退到咸阳城外,已是下午申时三刻,一个噩耗又如当头一棒砸来:

    敌军控住了西渭桥,中渭桥头正在奋力拼杀。

    王全斌虽然因着前次战败官职被撸,但那只是一种官方资态,其在军中的威望与能力还是比韩重赟高出一大截,见韩重赟有些懵了,当下轻拍其肩,沉声道:“你率部夺桥,这里某来殿后,待其余诸部退后,再大举过河。”

    韩重赟这才醒过神来,手一挥,率本部精锐直冲中渭桥。

    其时,飞架渭水的共有三座大桥,分别是西渭、中渭、东渭三桥,其中,西渭桥直通咸阳,是长安到咸阳最近的桥,又叫咸阳桥,当年李世民与突厥的城下之盟便在这里进行。

    如今这桥被南岸的秦军所占,那么下游十里处的中渭桥就是最重要的生命线,因为东渭桥还在下游,却是要淌过泾水才能到。

    中渭桥万万不能有失。

    老远就能听到河对岸的喊杀声,只是旌旗漫卷尘土飞扬,情况具体却是看不分明,韩重赟急的嗓子冒烟,匆匆赶到桥头,见桥上挤满了己军,不由大怒,拨刀怒喝:“冲……冲过去……此桥事关十万袍泽之性命,诸君奋勇……”

    喊完话,又下令:“刀斧手押阵,一步一前,刀下不留情。”

    “诺。”

    中渭桥,是一座廊桥,桥广六丈,南北三百八十步,共计六十八间,七百五十柱,一百二十二梁,是记入史书的著名土木工程,是关中百姓的骄傲。

    这样的一座桥,哪怕对胜利再渴望,秦军也不敢掷出火药罐,兼之桥临河畔,乃是齐头路,马兵不能任意纵横,甲寅与李儋珪偏偏又全是马兵,十分武勇只能使出六分力来,这仗打的好不憋屈。

    韩重赟亲自押阵指挥,在百十个刀斧手的威逼下,桥上的宋军呐喊着前冲,这一冲,却是成功的夺回两道掩墙弩壕。

    甲寅心中窝火万分,却不得不接受马力已疲的事实,与李儋珪略作商议,后退两箭之地,歇马。

    早有斥候飞报长安城中,李继勋抚刀狞笑:“老子在这城中,尔等当某是空气,呸,儿郎们,让逆秦的王八蛋们看看我大宋禁军的血勇,跟某出城,杀……”

    “杀……”

    城中只有三千兵马,甲寅是知道的,还真没把这三千兵马放在心上,要知道,他与李儋珪合兵一起,接近五千骑,就是一万步兵也无惧,但没想到,李继勋眼光够毒,时间掐的够准,这里在歇马,那边城门开了,二千甲士汹涌而出。

    恰此时,韩重赟也过了桥,遥遥望见长安方向有征尘起,立马知道城中守兵出动了,当下扬刀怒吼:“兄弟们,长安袍泽来援了,再努一把劲,把这生命线彻底打通……”

    两路夹击,又兼马疲,秦军只能先撤,眼睁睁的看着敌人两部胜利会师,迅速结阵以卫,甲寅急的如热窝上的蚂蚁,用屁股想都知道,此桥一通,马上,对岸的大军就会如潮撤过来,那时再堵就晚了。

    正焦急,忽听西面响声如雷,一杆“杨”字将旗迎风飘扬。

    却是杨业部在锁住西渭桥后率部来援,甲寅大喜,急忙与李儋珪一起策马迎上,“杨将军,我槊骑锋矢冲阵,你部堵缺截杀,李将军兜圈包抄。”

    “你部马力已乏,攻坚有某,两位将军左右侧应。”

    “也好,有劳。”

    有了二千步兵来援,这精气神立时又回来了,当下三将略略商议,定好主攻点与方略,旗号摇起,三部人马各组阵形,再向桥头杀去。

    为节省马力,骑兵皆步行,而当中的杨业部则高举大橹,喊着号子,一步一前,当先行动。

    宋军也已立好阵势,却是李继勋部分出一千生力军在前,韩重赟部的疲军在后,离着桥头五十步之距,依托简易工事坚守。

    两军相距百五十步,零星弩矢起,百步,矢急如蝗,惨叫声中,又有火药罐凌空。

    雷声倏然炸起,却是火药罐的爆炸声与马蹄声同时发动,“冲啊……”

    步兵先冲锋,但第一个接敌的却是甲寅所部,其部是斜切敌阵左翼,百名弩骑先击三矢弩,然后斜刺里让出身后的槊骑,甲寅一马当先,左花枪,右赵磊,槊芒颤动间,率着槊骑如铁牛犁地,凿切出一大块缺口。

    这一个冲锋,危险的不是接敌厮杀,因为敌拒马长枪按惯例设在右翼,此地离桥最近,又有工事坑沟,马势难止,搞不好就冲进河里去,也就甲寅艺高人胆大,却是只率着三百槊骑就冲了过来,惨叫声中,槊骑凿阵而出,大部分是险之又险的在河堤上兜转了出去,但还是有不少骑兵,控不住座骑,笔直冲进汹涌的渭水中。

    不过,这样的牺牲,在所难免,而且,值。

    因为虽然只有区区三百骑的声东击西法,但这一兜转过来,已到敌军后阵,敌军迎风飘扬的将旗,就在眼前。

    “冲上去,截住,截住……”

    甲寅哪会与敌纠缠,耳听着大阵中传来的震天介的喊杀声,一声呼啸,用力一挟马腹,开始与围堵上来的敌军兜圈。

    赵磊却没有甲寅那么好心态,爱马每一声沉重的呼吸都揪的他心疼,恨不得下马步战。

    “左。”

    听到甲寅的喝咤,赵磊下意识的一带缰绳,跑出一箭之地方又省悟过来,原地方再冲一次?

    果然,甲寅已经高喊“五……四……三……”

    战马咆啸,铁槊平端,轰轰隆隆的蹄声中,玄甲槊骑再次冲进手足无措的宋军左阵中,凿犁出一条血路。

    寸长寸强,槊骑称王。

    可惜,这一回冲出后,却是再无回马之力,甲寅率着剩余不足二百的槊骑在一里外歇马,心中却在默默祈祷。

    大阵中,杨业已经飞身上了战马,因为敌阵已乱。其步兵正面迎敌,最为艰难,但左路被甲寅来回凿了个对穿,右翼又在李儋珪部的骚扰下乱了阵脚,此时不冲杀,更待何时。

    杨业扬起了长刀,步兵阵后一直待命的石鹤云与张燕客齐齐暴出一声呐喊,率领已经歇够一定马力的骑兵发起致命的冲锋。

    “杀……”

    “杀……”

    宋军后阵,望车上,李继勋一把拉住要去冲杀的韩重赟:“九弟,为将者,当不动如山,冲杀事,为兄来。”

    “大兄!”

    飞身跃上马背的李继勋哈哈大笑,一扬手中战刀,总预备队的千名生力军呐喊着护住他向大阵冲去。

    汹涌向前。

    战事打到这时,其实胜负还很难料,秦军都是疲兵,哪怕杨业部也不过是夺下西渭桥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然后急急赶路增援,但秦军胜在马兵多,在不记损耗的前提下,是有胜率的,可谁也舍不得拿来如此血拼。

    而宋军韩重赟部也是大战后过来增援的疲兵,只有李继勋部全是吃饱了肚子的生力军,且两部合一起后,人数远多于秦军,所以,这一千生力军加入杀阵后,中阵战况立时就起了变化,杨业所部步兵压不住,不得不开始后退。

    这却惹恼了石鹤云,其本就是个武疯子,当年才十七八岁,与甲寅比刀就是招招同归于尽的,当上了统兵大将还会把部队丢给副手,自个跑出来跟着甲寅玩千里纵横的亡八蛋,一见快要到手的胜利就要丢了,他才不管马队有多珍贵,远远望见李继勋将旗嚣张逼前,虎吼道:“上,都给某上,助某斩将……”

    大秦军制,可没有客将一说,再说了,这是将主最过命的兄弟,众骑一听将令,暴一声呐喊,纷纷夹紧马腹,义无反顾的向敌军冲去。

    杨业距离不远,看的分明,又急又怒,当下却无计可施,只能舞起大刀,率部奋勇杀前,“压上……压上……”

    李继勋见敌骑在一员浑身浴血的战将率领下亡命冲来,不敢正面迎敌,缰绳一带,斜刺里冲出,借着马势,战刀劈杀数名敌骑,正要喘一口气,一柄血刀以雷霆万均之势劈来。

    “杨业在此……”

    一刀落下,有大好头颅飞起。

223:名将,悍将

    新月如勾,却洒下清冷的光辉,与呼啸的寒风一起,无情的剥夺着将士们身上的热量,同时,把城廓与渭水映照的更加黝暗,阴森可怖。

    前线撤退而回的十万大军,只有万五进了咸阳城,其它的都在城外的三座大营,今日一战,从清晨战至日暮,从兴平一直战到中渭桥头,折损人马近二万,还活着的,个个疲惫不堪,一瘫倒就再难起来。

    中渭桥终究还是失守了。

    李继勋被敌将一刀断首,中阵大乱,兵败如山倒,韩重赟被敌断了桥头后路,不得不退到长安城中,如今,渭水以北,却是王全斌、杨信、田重进三将为尊,李处耘却是直接退回了乾州。

    好在,向训的主力大军没有趁胜追杀,而是逼近在离城十五里的地方扎营,有使者于日暮前进了咸阳城,但狼狈而回。

    这样的丑态却没有惹来哄然大笑,几乎所有的宋营将士,都用一种近乎麻木的,无神的眼神略扫一眼,便各忙己事。

    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肚子大。

    趁着今晚有肉吃,多填一碗。

    马肉,也是肉呐。

    饱暖思霪欲,这是废话,肚子填饱了,四肢冻麻了,这脑子转的更快,原因很简单——睡不着。

    夜深之际,万籁寂静,窃窃私语声却在军营数个角落里悄然响起。

    “西渭桥,中渭桥,都被敌人堵死了,俺们在这,就是个死。”

    “别说丧气话,泾水又不难渡,再不行还可以北上呢。”

    “呵,你当秦军傻呐,人家为啥不打了,等着咱们投降呢,想渡泾水,你渡渡试试,腚都扒光你,北上就更不靠谱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死呗。”

    “俺可不想死……”

    这边在小声说着战事,那边远离火堆的地方在说着天气,“这鬼天气,地气起来了,要落雪了。”

    “嬢的,冬衣都没到呢,想冻死老子,彪子,挤紧点。”

    “德权叔,那秦军他们穿的是啥棉衣,听说可暖和了,晚上都不用盖毯子。”

    “你问俺,俺那知道。”

    “这一样吃兵粮,差距咋那么大呢,听说他们连袜子鞋垫都有的发。”

    “闭眼,闭嘴,少羡慕人家的。”

    “……”

    士卒们的牢骚,禁的再严,还是有怪话传出,但问题不会太大,因为凡大战,进了军营,军械都统一管理,一伍一什的汇起来,由都头负责管理,非如此,不安全,因为人多了,士卒间难免会有磕碰,口角,要都是随身带着家伙,对于这些上过阵的人来说,搞不好一个不爽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若只是这样,也还好,怕就怕营啸。

    凡大战,人人紧绷着神经,许多人睡梦中还条件反射的挥刀厮杀。

    所以,军械都统一保管,越是大战,控的越严,反而精锐小部队没有这样的做法,怎么方便怎么来。

    军械可以控,但思想上的有些东西,在大军陷入困境后,发酵的更快了。

    ……

    秦越失眠了。

    这几天来,他的情绪都有些不对,亢奋与焦虑交织,但却无半点性致,哪怕欧阳蕊儿美色当前,妙花解语,面对小意的温存,其甚至有些莫名的烦燥。

    好在欧阳蕊儿长着七巧玲珑心,一见苗头不对,便甘做一个隐形人,精神却提点到十二分的足,或茶水,或笔墨,或水果,或点心,总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在秦越面前。

    只是这夜深人静时,夫君的眼睛还睁的大大的,着实令她有些为难。

    “饿了么?”

    “不饿,你睡吧。”

    “嗯。”

    蕊儿轻嗯了一声,似猫一样的躲进夫君的怀里,一双毛眼却也睁的大大的,努力的支撑着,只是夫君的怀里太软和,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十分催眠,蕊儿不知不觉的便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脑袋一晃,却是被夫君一把推开。

    半睡半醒间见夫君披着外衣拖着鞋子就冲出了房门,房门一开启,冷风呼的一下吹进来,这一下蕊儿睡意全无,利落的起床,才穿好衣服,却见夫君喜笑颜开的回来,“噫,你怎么起来了?”

    “何事这么高兴?”

    “前方……马上就有大捷报来了,虎子与杨业夺下了西渭中渭两桥,张建雄部鏖战半天,杀退曹翰部,于天黑前和虎子胜利会师,如此一来,这两条宋军的生命线就牢牢控制住了,咸阳城下的十万大军,将插翅难逃。啊,你再睡,我加件衣服,和强子聊聊军务。”

    蕊儿笑道:“我都起来了,要不烧个锅仔,你们好边吃边聊,料都备好了的,加个炭火就好。”

    秦越抱着她的双肩,在其粉腮处香了一口,笑道:“那最好不过,给强子烫壶烈酒。”

    “嗯。”

    ……

    渭河边的秦军大寨,甲寅、张建雄等人却是刚刚结束忙碌。

    张建雄部与曹翰部拼杀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把杀红了眼的曹翰杀退。

    人一旦陷入绝境了,就会暴发出无畏的悍勇。

    全身铁甲的陌刀队与飞斧队杀透了敌阵,左右两翼却被敌军反推,两军如榫卯一般的契咬在一起,关键时史成奋勇,率着一队无当飞军向曹翰本部发起冲锋。

    曹翰有军略,武技却是平平,见机不妙,这才撤兵,饶是如此,还被其带回近万兵马,收拾战场时,张建雄也不得不佩服其才。

    史成也大口喘着气道:“他嬢的,这亡八蛋,先世宗为何不重用。”

    却不知郭荣时,其就立有从龙大功,史记:“初,帝在鄴都,奇爱小吏曹翰之才,使之事晋王荣,荣镇澶州,以为牙将。荣入为开封尹,未别召翰,翰自至,荣怪之。翰请间言曰:‘大王乃国之储嗣,今主上寝疾,大王当入侍医药,奈何犹决事于外邪。’荣感悟,即日入止禁中……”

    在郭荣亲伺郭威汤药期间,开封府事全由曹翰代笔,足见其才。

    但这人有两大恶习,深为郭荣所恶,一是贪污爱财,二是滥杀凶残,一征淮时,其有随驾,不过路上偶遇押俘,他便假传诏书,将八百南唐降卒全给杀了,因为这,郭荣一直控着他,后来病重时,却又委其宣徽使的重任,但这时,其已心怀怨忿,谋阻王著,为宋王朝立下从龙大功。

    这或许是周世宗临终前落下的最差的一步臭棋。

    历史上,曹翰也是在宋王朝才真正发挥其将兵之才,但因为再征江南时,这家伙在江州大肆屠城,留下了十二分黑的黑点,以至于无法与名将并列,但其将才,却是时人公认,更有人认为若下幽燕,非其莫镇。

    因为遇上这样难缠的对手,张建雄部与甲寅会师比预定时间晚了半天,好在天色黑下来了,对岸的宋军也在收拢部卒,可惜群龙无首,全靠王全斌个人威信在镇场子。

    这事,王全斌后悔莫及,本想着自己身为老大哥,帮着挑一挑殿后的艰巨任务,却怎么也没料到主将会被敌人抄死后路,乱遭遭的场面安抚都来不及,想夺桥也是一时有心无力,结果给秦军争取到宝贵的连夜立寨布防时间。

    韩重赟是义社兄弟中的老九,刚好而立之年,机谋之变要差于诸位义兄,但其为人忠义无双,被迫入长安城后,匆匆用罢晚饭,便将四千余残兵一股脑儿交给城中守将呼延赞,自己却只带三百精锐星夜绕东渭桥过河回咸阳,毕竟长安安危与咸阳的十万大军比,那边的事重要的多。

    这一下,乐坏了呼延赞。

    其年方二十有四,并州太原人,乃前周时淄州马步都指挥使呼延琮之子,十七为骁骑,先帝以其材勇,补东班长,入承旨,迁骁雄军使,征李均、平杨州、二次讨伐逆秦,其皆有随驾,因功升铁骑副指挥使,但自征扬州悍勇一次身被数创后,宋九重便再没让其上阵,惜其良材美质,虑其鸷悍轻率,只以繁杂后营辎重事磨练之。

    宋炅未登基时即好研阵法,呼延赞尝献阵图、兵要及树营砦之策,求领边任,此番出征,却依旧协办辎重事,苦闷难言。

    宋炅战略转移,李继勋请命留守,呼廷赞恰好遇上了,也跟着主动请命,这一回宋炅壮其言,让李继勋看着安排。

    先帝夹袋里的人物,李继勋与韩重赟都心知肚明,在这危机时刻,也到了该挑大梁的时候了,所以,李继勋出战,即把守城重任交给他,韩重赟也是有样学样,把兵马都留给了他。

    呼延赞激动的一把扯开袍服,露出“赤心杀贼”的刺青大字,誓要与城共存亡。

224:怂包,软蛋

    秦军守住了两座渭桥,并没有真正的掐死宋军的归路,但逼着宋军撤军已成事实,因为咸阳城小,难守,而主要的补给线一断,也就只有撤军一途。

    不过宋军若是走东渭桥,又或者北上耀州,如此一来,长安成了孤城不说,十万大军等于被秦军撵着跑,且走渭水北岸,路况十分艰难。

    或许有人会问,这一带都是平原,有何难走的?

    却不知渭河北岸看上去都是平原,但一路向东,却有泾水、南白渠、冶谷河、清谷水等河流的阻隔,除非弃了辎重,否则,再小的河流都是险关。

    秦军的战略规划贯彻的很彻底,仗打到现在了,还是“缠、磨、耗、拖”四字诀,用最小的代价赢取最大的胜利。

    “只能先撤,如今天时、地利皆失,军中又颇多怨言起,不能再呆在这里了,韩将军,你意下如何?”

    “事到如今,只能……撤了,不过,王将军,我方从东渭桥过来,也就多绕半天的路程,这条路线可不可行?”

    王全斌轻抚剑柄,摇头道:“此路,眼下秦军力所不逮是一方面,但只要我们走这条路,敌必分兵两路,一路于泾水河畔尾击,一路快速前进到东渭桥南进行阻击,如此,我军将进退两难,要知道,南岸足有敌军二万多人,若是东渭桥能抢攻过去,这西渭桥早夺回了。”

    韩重斌心有不甘,但沉吟半晌,也只能接受事实:“如此说来,只能北上耀州?”

    “只能如此。”

    “可失了京兆府……”

    “如今这局面,我们耗不起,官家也是知道的,只能先保存实力,重整旗鼓,待来年春暖花开,再一雪前耻。”

    韩重赟揉揉充满血丝的眼睛,放下手时又重重的一拍椅子扶手,恨恨的道:“可恨那曹翰阴险狡诈,毫无担当,兵退,却不入城,要是有他那近万百战之兵,长安城……长安城,某何至于将兵权委于小将呼延赞之手,唉……”

    杨信浓眉一扬,眼眸中精光一闪而没。

    王全斌与韩重赟皆满腹心思,未曾发觉,田重进却发现了,不满的道:“杨将军,都事到临头了,还讷讷什么言?”

    王全斌笑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杨将军,这里不是朝堂,室内就我们四人,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杨信,大约是终宋一朝,最为谨慎的将军没有之一。

    历史上,很多人把他与杨业之父杨弘信搞混,其实他比杨业大不了几岁,但却长期高居殿前司都虞侯、都指挥使之显职,执掌宋廷禁军整整十五年,深受宋氏兄弟的信任,终宋一朝,再无第二人。

    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装哑巴装了整整十二年。

    实在是排其前面的老资格下场都不好,他本拟用这招来作退身之阶的,结果更受皇帝信任,一直掌着殿前司最高军权,临死前憋不住了,才开始讲话。

    史记:“信虽喑疾而质实自将,善待士卒,指顾申儆,动有纪律,故见信任,而终始无疑焉……信未死前一日,喑疾忽愈,上闻而骇之,遽幸其第。信自言遭遇两朝,恩宠隆厚,叙谢感慨,涕泗横集……”

    如今却因为历史走了岔道,他还没到装哑的时候,不过其本性就是讷言谨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说话的,想了想笑道:“只是某个人猜测,某在想,或许那曹将军心中已有谋划,其退兵灞上,不可能明天一早便走人,若某没猜错的话,其一为守桥兼休整,二来,也是为了接应我军过河。”

    “你是说……”

    “军中同僚,需要信任。”

    “……”

    短暂的沉默,尴尬而沉重。

    曹翰阴鸷孤僻,桀傲不驯,兼之本次出征,他本就单独一路,除了官家,谁也指挥不动他,起码韩重赟就不行,除非以他为尊。

    但那也是不可能的。

    田杨二人看着韩重赟,韩重赟却看着王全斌,最终还是王全斌定了调子:“眼下去派人去知会曹翰,再等回信也来不急了,杨将军说的对,军中同僚,需要信任,我们派人送信与拨营撤退同步进行,实在不行,过了泾河再北上。”

    韩重斌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好,这天光快亮了,某先安排信使。”

    王全斌见其大步流星的出帐,轻叹一口气道:“杨将军,田将军,这殿后的事,就不为难韩将军了,你我三人,抓阄吧。”

    ……

    信使快马走东渭桥,兜转回灞上,已过卯正,曹翰尚未起床,闻信使至,披衣而已,睡眼惺惺的道:“回复你家将军,东渭桥头,保证平安无事。”

    “诺。”

    目送使者远去,亲卫道:“将军,真替人家挡矢雨呐。”

    “屁话,老子觉还没睡好呢,去,安排一营人马到灞桥上守着,但见敌人来,只管炸了它,对了,下游还有座浮桥,那玩意先毁了再来动这石桥。”

    “啊……”

    “啊什么啊,投鼠忌器?呵,长安城都不要了,还要桥做什么,哪个言官敢啰嗦,老子送个火药罐给他玩玩。”

    “……诺。”

    与此同时,张建雄部、杨业部先后知道了北岸宋军撤退的消息,也很清楚向训必会派兵撵赶,过桥凑这热闹就没意思了,兜头拦截才带劲,正议着事,北岸信使到了,果然要主力东出,配合大军截堵敌军。

    当下商议定,咸阳城收复最少小半天时间,便由施廷敬继续守住两桥安危,眼下这就算是大秦的产业了,可不能让宋军毁了去,其它人则快马加鞭向东渭桥南端赶去。

    这东渭桥离着比较远,渭水以北是要跨过泾水,渭水以南则要跨过灞水,甲寅马快,是为先锋,结果快马半个时辰,堪堪看到那灞水上的石桥,一声晴天霹雳,烟火升腾中,数百年历史的大桥轰然倒塌。

    甲寅大怒,折往下游,才跑过不过二里,斥侯回报,浮桥也已摧毁。

    “他嬢的,好狠的心,长安城还在呐,就敢炸桥。”

    “那我们怎么办?”

    甲寅扬着鞭子,略一沉吟,道:“先快马报讯向帅,这兜头拦截是截不成了,能有多大战果只能靠他们自个了,我们打长安城去,走,下次不管谁捉到曹翰,都先替我扇他二十耳光,再撒泡尿给他尝尝,嬢的……”

    成大事,要有运气。

    这甲寅武关道是被他顺顺畅畅的走过来了,进了关,好运气就给用尽了,就拿争夺中渭桥来说,要不是杨业奋起神威,搞不好都夺不下。

    想来截堵敌军,却被曹翰十数个火药罐给轻轻松松的破坏了。

    回到长安城下,隔着二百步呢,正想耀武扬威,一箭凌空飙射,好在他武技了得,信手一鞭就卷了个正着,哪知那箭即劲且疾,卷是卷着了,没用全力,结果箭矢擦着护颈而过。

    虽未受伤,但对甲寅来说,这就是奇耻大辱,当下从赤山手里接过长槊,跃马驰骋,高声怒喝:“哪个王八蛋,暗箭伤人算什么,有种下来,跟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城头上探出一将,朗声笑道:“是你爷爷呼延赞,教你这孙子怎么扮乖。”

    “休要嘴硬,如今灞桥已毁,这长安城就成孤城一座,快快投降,饶你不死。”

    城头上,呼延赞做了拇指向下的动作,从鼻孔里哼出两道恶气,傲然道:“休说大话,有种来攻。”

    甲寅的扬槊大笑:“有种,就别绑上满城乡亲父老,来来来,老子给你个单挑的机会,赢了老子手中槊,这长安城,我三年都不来攻,要是你输了,就给爷牵马,敢还是不敢?”

    呼延赞只是冷笑。

    甲寅掀开面甲,用力的呸了一口痰,不满的道:“长的人模狗样,却原来也是个怂包软蛋。”

    “怂包,你骂谁!”

    甲寅用槊刃遥遥点着呼延赞的鼻子,再次轻蔑的吐出两个字来:“怂,包。”

225:府尹,乡绅

    怂包也好,软蛋也罢,要是骂一骂就把呼延赞骂出城斗将,那他就不配在青史上留下名字。

    面对甲寅的骂阵,呼延赞的应对方法很简单,也很恶心。

    这家伙抄起满满一勺金汁,然后连马勺一起掷了下去,“你远来是客,爷请你吃屎。”

    甲寅怒气无处发,却也只好忿忿回阵,气呼呼的下马休息,等待中军步兵大营就位。

    眼见秦军主将吃瘪,城头暴出如雷欢呼,呼延赞哈哈大笑,却不敢掉以轻心,城头策马,巡视四城,督令战备。

    这就是大城的好处了,长安虽然已经不是都城,但这城墙的规制还在,既高且宽,因着当今官家前阵子驻跸于此,所以防御设施十分的齐全,砲车林立,檑木狰狞。

    呼延赞四城巡完,也就到了午时,本拟在城头与士卒一起抓俩饼就算了,亲卫来报,城中乡绅联名请宴。

    “乡绅请宴,该请府尹才是,某为领军之将,守城有责,抽不开身。”

    这长安城乃京兆府治所,如今永兴军节度使、京兆府尹都是先帝之子武功郡王宋德昭遥领,兵马都指挥使以下将士,却因为这次大战,都抽调光了,地方官便只有权知京兆府事的杜曾官衔最高,呼延赞貌虽粗豪,心思却有,才懒的掺和这等地方破事。

    “杜府尹说了,守城要义,民心第一,如今逆贼尚未攻城,正好趁着饮宴机会,与众乡绅见上一面,以后征派役夫或者纳捐钱粮,也就有了香火情。”

    呼延赞摸着下巴想了想,对副将叮嘱了几句,策马便去了太白楼。

    许是大军压城,又或者是长安人气派,若大的酒楼,楼上只摆了一桌。

    知府杜曾及众乡绅早已到场,见他来了众乡绅皆起身相迎,独杜曾安坐。

    “有劳各位久等,末将见过府尹。”

    杜曾拍拍身边的椅子,微笑道:“呼延将军辛苦了,来,这边坐。”

    “谢府尹。”

    呼延赞有些故意,手也不洗,脸也不擦,大马金刀坐下,没想到众人丝毫不见怪,反而大赞英雄本色。

    酒宴便在这笑语殷殷中说开去,推杯把盏中喝起来。

    呼延赞耐着性子与众人客套一二,终是一推酒杯,喊道:“来大碗。”

    “呼延将军爽快,换大碗。”

    早有侍女奉上细瓷大碗,呼延赞自斟自饮两大碗,呼出一口酒气,对杜曾道:“禀府尹,城防重担,不可轻忽,某将令在身,若无要事,某先巡城去也。”

    “巡城不急,呼延将军再喝几碗。”

    “多谢府尊,军职在身,其实不敢饮酒,今日已经破例。”

    杜曾点点头,笑道:“也罢,酒不勉强,今日请呼延将军来,实因本府催捐钱粮之任务繁重,而这几位城中乡老,却非要见将军一面,方肯纳捐……啊,李夫子,云夫子,在座都无外人,呼延将军也是个爽快人,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说吧。”

    “……那……老夫斗胆,敢问呼延将军,城中止有兵马四千,城能守住否?”

    呼延赞看了看那位一身绫罗两头白发的李夫子,喉咙骨突兀的动了两下,这才沉声道:“单靠四千将士,当然守不住,但是城中最少有三五万精壮,某不用多,东西南北城各来二千民壮,帮着投石放檑,某敢打包票,如此坚城,守上半年也没问题。”

    “半年以后呢?”

    “到那时候,朝廷大军早就来解围了。”

    有乡绅插话道:“朝廷大军,呵!老夫还想问一问,前两天城中还有数万虎贲,一矢未发便走了个干干净净,难道,到时候就会变了性来解围?”

    又有人道:“别说来解围了,那数百年之久的灞桥,历经战火无数,哪怕黄巢那杀千刀的来,也不曾毁却,如今倒好了,炮声一响,炸个精光,敢问将军,这是什么道理。”

    “这……”呼延赞想了想,道:“真要某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好,好一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李夫子轻轻的顿了顿拐杖,颤着雪白的胡须叹道:“老夫是黄土埋到脖子里的人了,生死早已看淡,可是……呼延将军,城中不止有三五万的精壮,更是有三十多万妇孺老幼,那些温良贤慧的女郎,活泼可爱的儿童,都要绑上,以全将军之忠义英名么?”

    “你……”

    呼延赞倏的站起,眼中寒芒如电,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却锁定在杜曾身上,冷然道:“杜府尹,几个意思?”

    “呼延将军,稍安勿燥,来来来,坐下说话……”

    “不必了。”

    呼延赞重重的拍了拍胸口,傲然道:“某,十七岁从军,一年一刺青,身上整整刺了七组‘赤心杀贼’,守土之责,将军之义,某深刻于心。今天,某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李夫子却不为呼延赞的戾气所惧,哂笑一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道理,老夫九岁时便懂,今日,不说其它,只问将军一句,困守此城,百姓没了活路,怎么办?城破后,男人倒在血泊,女人遭了苦罪,小娃没了爹娘,怎么办?

    呼延将军,今日,只问这一句公道话,将军只要说的在理,老夫砸锅卖铁,也尽全力支持。”

    “对,对,吾等只要一个公道,请将军给个准话……”

    “你……你们……”

    杜曾抚须叹道:“呼延将军,你我都是食君之禄的,必须为国分忧,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但是……诸位乡亲父老的担心,也有道理,这样吧,李夫子,有些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啊,投降逆秦,某是坚决不答应的。

    呼延将军,你也想想,给城中士庶一个答复,以安民心,如何?”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云夫子,却旋着酒杯,自说自说:“唉,听说那甲元敬狂到没边了,说只要有人打赢他,三年不来攻,啧啧,要是其人守诺就好了,啊,哦,老夫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发发牢骚,却是让呼延将军见笑了。”

    呼延赞从喉咙底发出嗬嗬的怪吼声,双拳渐渐握紧,指节渐次发白,右手忍不住颤了一颤。

    在座众人却是木然危坐,只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呼延赞深吸一口气,良久方徐徐吐出,那一口白气,锐如利矢,久久不散。

    这一口浊气一出,呼延赞身上的劲气倏的一松,一把抓起酒坛,高举鲸吸,将一坛酒喝的一滴不剩,这才一把弃了,朗声长笑中,破窗飞跃。

    这般动静,早惊动了在门口侍卫的亲兵,不等其双脚落地,早围了过来,“将军?”

    “啊,酒已喝好,回营。”

    耳听着马蹄声哒哒远去,楼上的乡绅们面面相窥,一时都没了主意。

    杜曾依旧云淡风清,笑道:“云夫子说的好,吾等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守城之事,只能武将担纲,诸君,尽人事吧。”

    “但听府尹安排。”

    “唉,这天底下,有两件事最是不能辜负。”

    “不知是哪两件,请府尹示下。”

    杜曾笑道:“一是美人恩,最难消受,二是五谷粮,最不能浪费,想当年,先祖惜米如金,茅板上的饭粒,都要捡起来塞进嘴里,诸位,美酒佳肴既然已上,便不能浪费,请吧。”

    “慢,节俭是应有之意,但吾辈更该惜福,这桌,就赏赐下人吧,换一桌清淡的席面来,不知府尹意下如何?”

    杜曾哈哈大笑:“客随主便,一切听李夫子的安排。”

    ……

226:斗将

    长安城中,权知京兆府尹的一府父母官在与乡绅士卿推杯换盏,谈笑声,管弦声,声声愉悦。

    长安城头,精兵民壮在忙着加固城防,喝骂声,指挥声,匆匆脚步声,乱作一片。

    长安城外,东、北、西,三面已经被秦军形成初步包围,正在夯地打桩,挖壕筑基,忙着安营扎寨,号子声,鼓劲声,气冲霄汉。

    渭水以北,泾水以西,形如鹰嘴的两河交汇处,无边无际的秦军将宋军逼进了绝地,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天际。

    已经过了泾水的韩重斌绝望的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没有爆炸声,也没有毁坏行动,以粗大铁索为筋、木船为基,能走马过大车的浮桥竟然会倏的断裂散开,而大军,才过了三分之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天意,非战之罪,走吧。”

    “西岸……都是袍泽呐!”

    王全斌也是虎目含泪,听到韩重赟的哭喊,却倏的出手,一把揪住对方的围脖,“啪,啪”连扇两巴掌,压低嗓声低吼:“你乃三军主将……临机必有决断……”

    秦军后阵,临时搭起的望车上,向训缓缓的放下单筒千里目,略略闭目,复又睁眼,沉声下令:“传令:喊话,缴械不杀。”

    “诺。”

    ……

    早上碰了一鼻子灰的甲寅在两碗老酒下肚后,就悠闲了,其部与李儋珪分开了,却与杨业的步兵搭了班子,负责东门围城作业,营扎城外三里处的小吕庄,步兵营在前,马兵营在后,却是捡了便宜,有民房住。

    围城,扎营掘壕,土木作业大抵是步兵负责,马兵非作战时最重要的工作便是照料战马,而搭围马栏这样的事,甲寅才懒的理会,若有不妥,只管用鞭子说话。

    偷的浮生半日闲。

    惯会偷懒的甲寅把靴子脱了,赤着脚在太阳下晒着,他汗脚,越是暖和的靴子越是受不了,所以哪怕是靴子,他的也是特制的,大冬天的,脚弯处也开着两排透气孔,马包里换洗的鞋垫更是厚厚一叠。

    因着这一毛病,用脚掌在石头上印湿脚印就成了他见不得人的爱好之一,正看着脚上的臭气在暖阳下飘渺呢,忽有斥侯飞报:“报……城中守将射出战书搦战,指名挑战将军。”

    “嗯?可是那叫呼延赞的?”

    “正是。”

    甲寅愣了愣,旋即呜呼一声怪叫,“备马……超子,备甲,燕客,点兵,啊,快知会杨将军。”

    才把袜子套好,靴子穿好,鲍超就兴冲冲的抱着甲胄过来了,一边伺候着甲,一边讨好的道:“虎子叔,某来抗旗呗?”

    “去,别跟你姐夫学,也别跟赤山抢。要想扛旗,你怎么不跟着你姐夫守那牧武关,吃香的喝辣的多好。”

    鲍超偷偷的翻了个白眼,守关多没意思,这么多将军都不干,也就姐夫人老实,好欺负。

    甲寅老实不客气的拒绝了鲍超的好意,敲着兜鍪道:“那棒棰,怎么就想到真出城邀斗了呢。”

    “要不要某帮你。”

    石鹤云拖着大砍刀咣当咣当的过来。

    “别,看着你那刀就来气,珍惜不会呐,要想看热闹,就帮着压阵。”

    敌将出城邀斗?

    前营的杨业几乎不敢置信,但立马便醒过神来,擂起聚兵鼓,自己也忙着披挂。

    一刻钟后,兵马聚合完毕,甲寅也率着骑兵汹汹而至,老远便喊:“杨将军,指挥有你。”

    “好。”

    杨业并不客套,从赤山手里接过骑兵令旗,指挥步兵方阵中前,槊骑左后,弩骑右后,呈品字接敌阵形前进,而甲寅却在花枪与石鹤云的陪同下一马当先,赤山威风扛旗于后。

    斗将这种游戏,其实都算是差不多绝种的了,甲寅从军十有一年,也才与林仁肇和全师雄各斗过一次,嗯,与宋九重也算是斗过一次,但那一次略有不同,是率队决杀。

    没想到这一回,阴差错着,又有了斗将的机会,不仅甲寅兴奋,凡好武的无不欣喜异常,这不,才出营不过一里路,坐镇中军的史成、铁战、武继烈、赵山豹都跑来了,美其名曰“兄弟给你架势子来了。”

    威风凛凛的开到城下五百步,列阵。

    雄浑的牛角长号声中,石鹤云策马前冲,威风凛凛的替甲寅喊话:“呔,城上的人听着,大秦辅国侯、虎卫司都指挥使、南路行营先锋使,甲元敬将军应邀来战,那叫呼延赞的,把脖子洗干净了没……”

    城头上,呼延赞呸了一口浓痰,顺手把兜鍪往头上一罩,冷声道:“好大的名头,点号炮,开城门。”

    三声号炮响,城门轰轰隆隆的开启,吊桥吱吱嘎嘎的放下,一彪人马汹汹出城,当先一将,身着玄色明光铠,右手大红漆枪,左手竹节单鞭,座骑铁蹄黑鬃马,裹着彪悍的杀气,大有虽千万人吾往也的英雄气概。

    武继烈啧啧有声的赞道:“好汉子,虎子,要不某来?”

    史成嗤笑道:“别看到虎背熊腰的就像看到女郎一样,有点出息好不好,虎子,某来。”

    “滚。”

    众人虽在说笑着,但让他们大为讶异的是,出城的随行扈从,竟然只有区区三十六骑。

    甲寅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眼前这位,真当项羽在世了不成,还是说,就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棒棰?

    “呔,甲寅,你身为逆秦伪帝结义兄弟,说话算不算数?”

    呼延赞距敌三百步,猛的一勒缰绳,战马咆啸人立时,舌绽春雷的喊话也脱口而出。

    甲寅槊交右手,朗声笑道:“一口吐沫一个钉,打赢我,立马撤兵,说三年便三年,老子坚决不进长安城。”

    这家伙话喊的响,语意中却留了个小心眼,呼延赞也不知是没听出话外之音还是不以为意,漆枪一举,冷声道:“那便手下见高低。”

    “你输了又如何?”

    “任杀任剐。”

    甲寅缓缓合上面甲,心想,原来你也鬼着呐,也好,就当打架玩,当下也不再答话,脚跟轻轻一磕,焰火兽摇头晃脑的打了个响鼻,缓步出阵。

    对面的呼延赞怒吼一声,催动战马,疾驰如电。

    焰火兽从鼻中喷出两道白气,蹄声渐急,甲寅与座骑配合多年,早已心意相通,左手在马脖上轻轻一抚,右手长槊一颤,倏的端平。

    心平气和。

    当年,大战林仁肇,胸中满是不屈的战意,对阵全师雄,心中尽是滔天的怒火,阵遇宋九重,则是发梢都充满了以死相拼的决绝,如今,时过境迁,那种浑身激颤的感觉却找不到了。

    秦军本阵,杨业振刀一举,发出绵绵不绝的龙吟声,“擂鼓助威。”

    “咚,咚咚,咚咚咚……”

    西风劲,战鼓擂,两马乍一相逢,槊枪相交,“当”的一声巨响后,征尘弥漫中,有半截枪身腾空飞舞,同时,又发出一连串急促如爆竹闷响声“突突突……”

    两马交错而过,各自驰出百步,方兜转回马势,众人这才看清,那呼延赞不知何时已改为双鞭在手。

    “操,这货看着威猛,却原来是个卑鄙无耻之徒。”

    见石鹤云如此说,花枪笑道:“以短击长,自找死路,虎子赢定……见鬼……”

    花枪说的太早,因为甲寅竟然驻槊于地,拨出了战刀。

    两骑策马再冲,腾起两道黄龙。

    “杀……”

227:双鞭

    “老朽李弼,吾等代表全城父老乡亲,恭迎王师。”

    “恭迎王师进城……”

    “恭迎王师进城……”

    自一身绫罗满头白发的李弼在城头现身喊话后,恭迎王师的喊声此起彼伏,一声声皆如闷雷般的在呼延赞的心窝子里炸响,炸的血肉模糊,这条昂长的年青汉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甲寅挥挥手,示意杨业率军进城,却顾不得灰尘满天,在呼延赞身边蹲坐下来,用刀鞘拍着他的脸,“哎,给个痛快话,降还是不降。”

    “不降。”

    “你自个说的,要杀要剐随我意。”

    呼延赞躺地上一动不动,眼也不睁,涩声道:“技不如你,某认,但没说降,杀剐随意。”

    “真不降?”

    “不降。”

    “那我雇你,马前缺一战将。”

    “不雇。”

    甲寅摸摸唇上的胡子,起身,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对赤山道:“把他绑起来,等下进了城,问药铺配点那什么药,然后把他关猪圈里去,啊,多找几头母猪。”

    呼延赞倏的睁开眼睛,见两个来绑的家伙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不由尾椎一紧,挣扎道:“好胆,尔敢……”

    甲寅用刀鞘捅捅其小腹,邪恶的笑道:“你都被我打趴下了,我有什么敢不敢的。”

    “你……”

    “看你也是蛮聪明的嘛,怎么被人卖了也不知?噫,不对,你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否则也不会带着家将来出战了,可惜,可惜……还是跟我干吧,我大秦没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休想。”

    鲍超拎着两条竹节鞭过来,笑道:“虎子叔,你看他的兵器,看着一样,其实不一样呢。”

    甲寅接过一掂手,发现果然重量不一,就有些好奇了,仔细的看了看,这才发现名堂,同样黑黝黝的竹节鞭,一柄铁质,一柄还就只是竹子做的,只在环节上套着铁箍而已,他抚着鞭子,闭目回忆两人比斗的经过,将铁鞭换过左手,右手执着那竹节鞭振腕挥了挥,讶道:“黑大个,说个名堂呗。”

    呼延赞把头扭向一边,懒的理他。

    甲寅好武,见呼延赞不理他,便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拦截锁拿用的全是左鞭,这没什么稀奇,就当盾牌用吧,我就好奇,你右鞭怎么真就是根竹子呐,这什么竹子,好沉,好有韧劲。”

    呼延赞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白气,一脸鄙视。

    “不说是吧,好,超子,拨刀,把这鞭子劈开,看看有什么名堂。”

    “你敢……”

    “啧啧,脑子开窍点呐,你现在命都是我的,还在乎一条鞭子?超子,砍。”

    呼延赞大急,挣了几下,却是挣不脱身上的麻绳,急道:“既然被你缴获,你自拿走,千万别毁了这宝贝。”

    甲寅一见其神情,心里就乐呵了,还是九郎说的对,是人都有弱点,眼前这人,死都不怕,却念念不忘自己的兵器,也算是奇葩了。

    “不砍也行,这竹节鞭有什么好处说一说,对了,被你肩胛骨上抽了一记,好疼的,哎,不说的话我真砍了。”

    “……”

    “三,二,一……”

    呼延赞脖间青筋直跳,眼里怒火勃发,见甲寅真的毫不在乎的样子,知道自己那兵器遇上他,算是真的明珠蒙尘了,只好长叹一口气道:“那是我师门秘法历十年之辛培育而成,材质之密,不亚于钢铁,乃千金难寻之宝。”

    “我看也就这样,用铁打一根,多简单。”

    呼延赞怒道:“铁器哪有如此韧劲。”

    甲寅又试抡了两下,知道其所言非虚,但还逗着他玩:“既然是竹子,用点力也就裂了,样子货。”

    “哼,要不是你避的快,那一鞭就能打的你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甲寅再挑刺:“你这鞭子怎么油乎乎的,跟人一样脏。”

    “什么叫脏,这是阵前饱润热油……”

    呼廷赞自知失言,大为懊恼,甲寅哈哈大笑,将两鞭子往呼延赞脚下一抛,笑道:“你这鞭子,我不稀罕,你那鞭法我倒是极感兴趣的,有没有兴趣换一换武技?你的枪法太差,我用槊法跟你换,我那槊法,可是飞虎将所创,天下无双,说起来,你大赚了。”

    “……哪个飞虎将?”

    “我师公,姓李,上讳存,下讳孝,黄河两岸,手下无三合之将。”

    呼延赞一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换不换?”

    “……不……换……”

    甲寅搓搓鼻子,坏笑道:“不,换,两个字,后面一个字是真的吧,快松绑,松绑。”

    赤山咧了咧嘴,一扯绳头,呼延赞立马用力一挣,迅速抢拾起自己的兵器,怒道:“某说的是,不换。”

    “男子汉,大丈夫,说换就换,把他的马牵来,把他屁股上的烂泥拍拍,我们也要进城了。”

    “某说不换。”

    甲寅哈哈大笑,看着己军雄纠纠气昂昂的开进长安城,心情大好,拍拍身上灰尘,飞身上马,“管你换不换,关键是我想换,走起,咱也来个一日看尽长安花。”

    “现在冬天呢,梅花都没有。”

    鲍超傻不愣登的凑过来,结果头上又挨一暴粟。

    ……

    ……

    “前线大捷……”

    “八百里大捷……”

    “大捷……”

    骏马奔腾,鸾铃脆鸣,红翎于漫天的黄尘中分外醒目。

    捷报也分很多种,似这种一路报唱的,一定是振奋人心的真正大捷。

    吊桥于马蹄踏上的前一瞬重重落下,城门擦着骑士头顶的红翎升起,红翎急使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御驾行辕。

    “捷报……我北路行营于泾水桥处大胜敌军,降敌六万。”

    “多少?”

    “六万,敌将田重进重伤被俘,杨信率部死战突围无果,举旗投诚。”

    “好,好,好……”秦越执着战报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这一天盼望久矣,要知道党项联军已经兵临秦州城下了,为免前线分心,秦越硬生生的止住了消息。

    刘强激动的不住的抽刀,收刀,恨不得立马就去前线。

    沈秉礼则双手虚握成拳,用突起的指节用力的敲打左右太阳穴,以抑制不停突跳的青筋,止痛。

    他掌各路信息情报,秦州境各类信息数据比秦越更清楚十分,这几天的处境简直是地狱般的煎耗,不仅偏头痛发作,双眸似血,两腮更是肿胀如球,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喷着火山。

    只有程慎,依旧心如止水,撰写诏书时只一撇稍稍出了锋。

    “恭喜陛下,如此大捷,容臣放肆,昼寝一番。”

    沈秉礼坚持不住了,用沙哑到几乎失音的声音勉强说完,起身就走,还未下阶,又有捷报声传来:“长安六百里捷报……”

    “报……甲将军与敌将城下单挑,三十合擒将,兵不血刃,拿下长安城。”

    这一回,最最失态的却是程慎,手一颤,毛笔在已是满幅墨字的诏书上重重一划,小半天的工夫全白废了,当下却是顾不得,抢先发问:“甲将军可有受伤?”

    “只肩胛骨处受了一记鞭伤,却是已卸去八分力道的,没事。”

    秦越这才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夺过战报,一目十行的看完,大笑道:“我说是谁这么厉害,原来是双鞭呼延赞,好,好,好,擒下他,比得长安城还值得庆贺。”

    沈秉礼手扶门框,讶异的问道:“杨信、田重进才是大将,这呼延赞无名之辈也。”

    “日后当与杨业齐名。”

    “……”

    刘强搓着手笑道:“虎子叔打下了长安城,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长安了。”

    “此事急不得,最急着要做的是,诏告天下。”

    声音从门外响起,却是右相曾梧与丁予洲联袂而来,曾梧红光满面,一进门便在沙盘沿上擂了一拳,朗声道:“长安既下,大军最起码可以分出五万来回防,发使,给李彝兴下最后通谍,还敢在我境内为非作歹,就夏州老巢也把他给抄了。”

    “可以。”

    秦越坐回位置上,取一瓣桔子吃了,感受着果浆的冰凉,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补充道:“措词严厉点,简单点,表明态度即可,却不可令其就梯上楼,降降叛叛的,最后又是游离体制之外的羁縻,这样的和平,朕不要,这样的结果,也对不起正在受难的百姓。”

    “诺。”

228:趁你病,要你命

    “参见大帅。”

    “诸将免礼。”

    打了近四个月的仗,甲寅和兴元第三军团的将军们,才见到了最高指挥官,北路行营都部署向训。

    秦军进入长安城的第二天,各路将军齐聚长安城,召开了一场人数最齐的军事会议。

    令甲寅有些讶异的是,前两年佝偻成老头模样的向训,竟然又恢复成了一脸刚毅,一身英气的魅力中年男,虽然胡子拉喳,可随随便便的往帅案后一坐,一举一动都有了特别的魅力。

    “战事打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原先的预期,很好,但还不够,望诸君继续奋勇,因为还有两场大战要打,一是要把趁火打劫的蕃部联军打回去,二是打下潼关好过年。”

    甲叶铿锵声再起,众将纷纷起身抱拳行礼:“谨遵帅令。”

    向训伸手示意,令众将坐下,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这才继续道:“伪帝宋三,如今驻跸渭南,管他是哭爹喊娘还是怒气冲天,都已于事无补。

    如今,韩重赟部、曹翰部都已与他汇合,渭南如今总数加起来大约有五万人,除此处,也就李处耘部尚有万人在乾州。

    这三个月来,伪宋算是真正伤筋动骨大败特败了,数次增兵,总计二十八万人,能带回去的,就这一些,所以,我们给他两天时间收拢残兵败将也无妨,然后,一路撵过去,华州也好,华阴也罢,敌军有心想守也守不住。

    那宋三已成惊弓之鸟,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所以,从长安到潼关,皆是坦途,唯潼关需要攻坚克难,只要不出错,便是必胜之局。

    反而蕃部铁骑在我秦州肆虐,是为腹心重患,必须早日除之。

    所以,某意,分兵两路,一路继续东出,一路回守秦州,诸君以为如何?”

    “谨遵帅令。”

    向训笑道:“你们也别这么客气,再如此下去,就真的成了一言堂了。”

    在坐诸位,论官职,除向训外,也就施廷敬最高,当下笑道:“陛下三番五次的讲,议事需简明扼要,拒绝文山会海,兼之大帅高瞻远瞩,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我等众将,只需听命行事便可,请大帅直接下令。”

    甲寅也道:“对,向帅只管下令,若有不懂,自然会问。”

    向训点点头,再呡一口茶,笑道:“那某就不客气了,施将军……”

    “末将在。”

    “如今新降之兵便有六万之众,且大都是百战老兵,怎么淘也能淘出三四万精兵出来,你心最细,耐性又极好,这整顿俘兵之重任,还请施将军多多操劳。”

    “得令。”

    “在哪整军为好?”

    施廷敬略一沉吟,道:“就在咸阳,一来城外那两座兵营都是现成的,既能物尽其用,又能照顾俘兵的情绪,二来,这渭水北岸因为战事损毁良田民居无数,正好让这些俘兵进行劳动改造。”

    “善,既然如此,那便有劳。”

    “份内之事。”

    向训点点头,扭头转向右班,“张将军。”

    张建雄忙起身:“末将在。”

    “张将军,东征重任,你来担起。”

    “某不明白,还请大帅明示。”

    “东征之事,由第二、第三军团步兵为主力,虎卫骑兵为辅助,其它野战骑兵,以及第一军团全体将士,随某回援秦州。”

    张建雄肃容道:“向帅,回援秦州还是某去吧,某在秦州多年……”

    向训手里抚着令箭,长叹一口气道:“再东向,临阵所遇,半数以上皆为以前同僚,某若再掌帅印,难免感情用事。所以,请张将军多多操劳。”

    张建雄倏的醒悟,眼前这一位,不比别人,家小都还在洛阳呢,再东向,搞不好就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当下不再推辞,慨然应诺。

    “元敬。”

    “末将在。”

    “你继续当你的先锋使,配合张将军拿下潼关,啊,打下潼关即可,不可再东向,回过头来,同、华、耀、延等州还有得收拾。”

    甲寅却有些扭捏,挠着头皮道:“向帅,这先锋使能不能换个人,我等九郎来了,跟他说说话,再赶上?”

    向训笑笑:“也好,谁愿为先锋,自与张将军处请令。”

    “末将愿往。”

    “唰”的一声,一连站出五员大将来,却是赵文亮、史成、张侗、杨业、石鹤云。

    甲寅嘿嘿一乐,冷不丁收到向训的眼色,连忙喊道:“别抢,这先锋使还是我的,长寿,你代我先掌两天兵,回头还我。”

    石鹤云嘿嘿一乐,杨业是老实回座,另三位一人一拳擂在甲寅胸口,差点擂出血来,再抬头,又看见白兴霸呲牙咧嘴的在表着愤怒状。

    “白兴霸,你吹什么胡子,瞪什么眼?”

    听到向训点名喝斥,白兴霸一缩脖子,连忙起身行礼,军中以实力为尊,向训早把这家伙给收拾的服服贴贴的。

    “精神既然这么好,西方面军便你为先锋,给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得令。”

    接下来又商定了一些细节,却是粮草辎重等繁杂事,议完,正好红日西下,军营中早就弥漫着酒香、肉香,人人欢声笑语。

    今日当饮庆功酒。

    ……

    离着长安百五十里的渭南县,也是大军云集,城外整整四座军营,虽然篝火熊熊,但却是阴云惨淡,天色未黑,便已死一般的寂静。

    西城头的角楼里,宋炅趴在女墙上已经呆了整整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就连眼珠子都不会转的一般,仿若雕塑。

    出征时雄心满怀,现如今却是……

    唉!

    赵普再一次缓步近前:“官家,数万将士,都在看着呢,膳食都冷了,先回行辕用膳吧。”

    宋炅没有半点反应。

    “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胸中志气不坠,回京后再励精图治,重振旗鼓,假以时日,终有报仇血恨之期。”

    “官家……”

    赵普无策,刘廷让等武人更是束手无策,官家心若死了,再有军略也无济于事,何况眼下本就无计可施时。

    所以这渭南城头就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宋炅在角楼里趴着,文武重臣却在城头站着,于这暮色凄冷中寂静的喝着西北风。

    打破死寂氛围的是红翎急使,听到那急促的马蹄声,宋炅止不住的打了两个寒颤,倏的回头,就发现了城梯处那一抹艳丽似血的红翎。

    “报……扬州失守,南唐毁约,遣大将林仁肇等夜袭我扬州,我军促不提防……”

    “啊也……”

    宋炅弯腰前探,五指箕张,想要接过讯报,却觉噪子一痒,一团血块脱口而出。

    “官家……快,快传御医……”

229:官家,陛下(两章合一)

    “则平兄,时局至此,可有解困之计?”

    一口淤血吐出,宋炅的心里反而通畅了,谢绝侍卫的搀扶,又固持的等内侍把城砖的污血擦拭的干干净净,方缓步下城,登上车辇后还挺直腰背危坐。

    回到行辕,斥退御医,吩咐沐浴更衣,在四位宫女的细心料理下,涤净身上一切污垢,换上宽松的常服,捧着茶碗怔了一回神,这才传召亲信重臣书房见驾。

    赵普见官家脸色稍显苍白,但精气神多少回复过来了,心头的大石也就落了下来,闻言奏道:“南唐背信弃义,卑劣偷袭,人神共愤……”

    “朕问的是,计将何出。”

    “淮南乃我大宋第二粮仓,万不可有失,臣意,当速遣大将出兵,扬州若一时不可夺回,也要扼守住其它城池不失。”

    赵普见官家危坐不动,一副你把话说完的神情,只好继续道:“臣斗胆,举荐枢密副使潘美领兵出征,其镇守庐州多……”

    “对,朕是被气晕了,不止仲询,还有国华。”宋炅倏的起身,打断赵普的话头,用力的挥挥手:“若是他俩去,当保淮南无忧。”

    赵普眼角朝刘知信冷然一瞥,刘知信顿时有芒刺在背,不得不起身,艰难启齿:“……官家,曹彬失踪了。”

    宋炅一脸懵逼:“失踪?什么时候的事?”

    “已有一个多月,其时我大军正东撤大散关……”

    “不是,他一个大老爷们,拖家带口的,怎么个失踪法?”

    “九月初九,斗姥元君圣诞,其妻高氏携子往应天府嘉兴观祈福,夜宿观中,次日一早,其仆才发现主母及两位少郎君不翼而飞,应天府尹发动所有衙役捕快破案,留守邢国公发动千名官兵协助搜索,皆无果。

    消息回京后,曹彬率廿四家将赶赴应天府,折腾数日,疲而无功,后有百姓言,曾有南下快船行迹可疑,曹彬遂问邢国公借兵一百,沿汴水南下宿州,四下寻访,然后……然后……”

    “然后曹彬也不见了是不是?”

    宋炅重重一擂桌案,大声咆啸道:“如此大事,现在才报知,要你何用!”

    刘知信呐呐不能言,他本就是谨慎之人,如此大事,怎会不报,只不过其时宋炅初遭大败,军机大事都料理不过来,这类三等密疏也不知压在哪里积灰。

    赵普轻咳一声道:“多事之秋,有所疏忽在所难免,曹彬失踪,实情如何眼下尚不好定论,淮南事急,却需要早做决断。”

    “令潘美为淮南道都部署,崔翰为行营先锋使,领禁军一万,再发亳、宿、陈、颖四州兵马,一起南下,讨伐不臣……王继恩。”

    “仆在。”

    “你去监军。”

    “诺。”

    随着内侍行首王继恩的退下,室内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渭南非久留之地,逆秦大军最多一天后便会汹汹追来,在这连番大败,士气最低落之际,只能走为上,可这样的建议,谁也不想先开口。

    宋炅看了看个个正襟危坐的文武大臣,涩声一笑:“仓促用兵,乃朕之错,接连失地,更是愧对先帝,无颜见天下人也。”

    “官家……”

    宋炅抬手,示意赵普坐下,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朕恨不得立马能报仇血恨,但朕也知道,天时已失,三军也已用命,不能……不能再让将士们作无辜的牺牲,退兵吧,朕也要回京了。”

    “官家圣明!”

    “圣明,呵,等朕卧薪尝胆,效仿勾践之志,一雪前耻时,再来领受众卿的好意,眼下,还是议一议如何退兵吧,王将军,谈谈你的看法。”

    “诺。”

    王全斌起身,接过内侍手中的指挥棒,点了点墙上的舆图,沉声道:“逆秦既得京兆,定会尽全力来攻打潼关,此关不拿下,关中无险可守,那秦九睡不安稳。

    可惜,潼关虽为天下第一雄关,但关险在东不在西,因为潼关之东,有五里暗门,也因为这五里暗门,函谷关才是我大宋真正要拒守的西大门。”

    “王将军的意思是弃守潼关?”

    “不。”

    王全斌脸色倏的扭曲狰狞起来,“潼关虽然西城之险不如东城,但也是南据连山,北限大河的险地,臣意,在此驻扎一万兵马,死守到关毁为止,同时,函谷关抓紧时间加固城防,不能让逆秦再东向一步。

    虽说不能寄希望于敌人,但如今蕃部联军正在兵围秦州城,逆秦应接不暇也不一定,所以此关必须死守,或许能守出一个云开见月明。”

    “善。哪位将军愿领此重任?”

    官家既然如此问,那显然把王全斌撇开了,曹翰看看刘廷让,看看韩重赟,一个御营都部署,一个是行营都监,心想这事估摸着还得临到自己头上,翻翻白眼,干脆把话挑明:“这死守,一天也是守,一月也是守,敢问官家,多长时间为限?”

    “若是曹将军你来守城,能守多久?”

    “粮草军饷,器械火药,诸类后勤都能保障的话,臣估计可以守上一个月左右。”

    “好,就以一个月为期,守足时间再撤退,是为大功。”

    “既如此,这潼关之内殿后事,也由臣来负责,请官家早日回京,勿以后路为念。”

    宋炅走过来,把着曹翰手臂,红着眼眶道:“曹卿真乃忠臣楷模。”

    曹翰大笑:“为臣本份,不过臣小时候饿怕了,只求官家多赐赏银。”

    “……”

    ……

    宋炅在召开重臣议事时,秦越刚刚穿过咸阳城门,本不会如此之晚,却是在兴平县城呆的时间久了点,宋军粮草虽足,但有两样欠缺,一是冬衣,二是肉食,在这寒冬季节,因着这两样重要物资的匮乏,百姓们就遭了殃,猪狗鸡鸭,基本上听到叫声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性质最为恶劣的是,不少耕牛也遭了殃。

    秦越一进城,立马就迎来了士庶的哭诉,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民的无奈,宋军的事,算我秦军头上,还讲不讲道理。

    你是皇帝,就是道理。

    听到这样振振有词的反驳,秦越哑口无言。

    好在有处理这类民事驾轻就熟的曾梧和丁予洲在,没出乱子,但行程却是耽误了。

    “臣王山,恭迎圣驾。”

    秦越没好气的一鞭子挥去,结结实实的在王山背上抽了一记,王山顶盔贯甲,这一鞭子比挠痒痒还不如,反而把这家伙给抽的更加雄纠纠气昂昂了。

    “叔,某来牵马。”

    “出息,都是统兵大将了,头前带路。”

    “诺。”

    秦越进了咸阳城,沐浴更衣后第一件事,便是召见降将杨信,他对杨信不熟悉,但能迅速成为殿前司都虞侯者,必有两把刷子。

    “罪臣杨信,见过大秦皇帝陛下。”

    秦越见其年纪不过四旬,五官清秀,身体颀长,换上袍服更像书生,当下笑道:“杨将军,坐,我这人不拘礼节,请随意些。”

    “谢陛下。”

    “听说杨将军乃是瀛州人,想来契丹之凶残,应该深有体会,若是我军与其相遇,该如何破之?”

    破之,破之!

    杨信双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没料想眼前这位与官家年纪相仿的逆秦皇帝一开口便是谈论契丹,更没想到的是,问的是如何破之,而不是御之。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狂妄,还是志存高远之野望?

    “不瞒陛下,臣便因家乡惨遭契丹兵灾,不得不中断学业,投笔从戎,希望有朝一日能大败契丹,为父老乡亲复仇,然而年岁渐长,胆量却是渐小,实因契丹强悍,胜之易,败之难。”

    “哦?胜之易,败之难,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契丹多马,好骑射,我中原多步兵,多强弩,善结阵御敌,只要阵形不乱,敌无胜机,但想歼敌,却难。”

    “若以骑破骑呢?”

    “我中原马兵,骑射弱于契丹,且身披重铠,马匹负载过重,一样难以追杀。”

    秦越笑笑:“若如此,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策马纵横?”

    “若能举全国之兵,阵线齐进,步步压缩其辗转纵横之空间,则契丹再悍勇,也无计可施,只是也有两难。”

    “哪两难?”

    “一是将士必须有骁勇之心,向前之志,如此方能无畏铁蹄汹汹。二是必有丰实国库之支撑,有打执久战之准备,如此,燕云可复。”

    秦越大笑着起身,踱步到庭外,仰望天空,但见月朗星稀,他探手接了接那清冷的光辉,朗声道:“杨将军之志向,何其小也,复燕云,非你我之责,打到黄龙府去,才是我辈必须肩负的历史使命。

    杨将军,秦宋本是一家,你我皆是汉人,也曾经都是周臣,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一起共事,那便放下思想包袱,让我们一起努力,结束这纷争的世道,还天下百姓以朗朗乾坤。

    啊,不急着答复,酒宴应该已经备好,走吧,我们边吃边聊,王山知道我的口味,有锅仔吃。”

    “谢陛下。”

    或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又或者因为前世的一些价值观的影响,秦越对于正式的会见,语重心长式的谈话有一种抵触感,他习惯性的会考虑对方的心情感受,所以不等杨信作出答复,便把话题岔开。

    他更喜欢非正式的,朋友式的交流,所以请人吃锅仔,就成了他常用的手段,边吃边聊,很多话都能放的开。

    却不知他这种态度,配上他的身份,于当时的社会里,最能感动别人,恰是君子与人处,若冰释于水。

    杨信落后秦越半步,略略躬身而行,心里隐起波澜,眼前这一位,与官家大不一样,虽然一样年轻,一样的礼贤下士,但那一位,更多的是矫柔做作,学的是其兄长的那一套,而曾经雄视天下的那位壮如虎罴的先帝,却分明活在先世宗的影子里,说话做事,国策方针,无不萧规曹随。

    当然,最霸气的还是先世宗,至于眼前这一位,看起来雄心也有,但性子是真随和,还隐有些跳脱,这样的人,是怎么赤手空拳打下江山坐上九五宝座的?

    秦军将士个个如狼似虎,这般绵柔温和毫无王霸之气,又如何驱众?

    据闻本次大战,其名为亲征,却从未在军务上指手划脚过,反倒是向训那老贼在乾纲独断,这样的皇帝当的,不憋屈么?

    杨信正想着,却见一位少年郎快步迎来,只听秦越问:“怎么说?”

    “两座伤兵营都去看过了,卫生还好,只俘兵营的重病区棉被不够,不过已快马去长安调了。”

    “为何重病区反而棉被不足?”

    “截肢等大手术的多,俘兵们不相信我军医的医术,极不配合,血污满地,所以好好的棉被也……”

    “知道了,让杨登抽一支文工团过来配合,这些伤兵,虽说各为其主,但都是为这片土地在流血,不能让他们流血再流泪,所以不仅外伤要治,心灵上的创伤更要医治。另外,要让我军伤兵发挥团结友爱之精神,要主动去帮助俘兵,嗯,这指的是轻伤员。”

    “诺。”

    “高干病房呢?”

    “高干病房都设在城里,一切都好,只一位姓田的将军吵吵闹闹的,非要喝酒。”

    秦越一愣:“可是田重进?”

    “是。”

    “他伤势如何?”

    “脸腮处中了一箭,左胸至右肋一道尺半长的刀伤,大腿处一个血洞,左臂也有一道伤口,都是外伤。”

    杨信笑道:“田将军乃幽州人,性子最是豪放,一日无酒都熬不住的。”

    秦越笑笑,对蔡稚道:“眼下夜深了,再去探望伤员不妥当,你安排一顶软轿,再去看看,要是他睡下了就罢,要是没睡着还想喝酒,就抬他过来。”

    “诺。”

    说话间已走到膳厅,曾梧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很没形象的缩着脖子,双手套在袖子里,活脱脱一老农。

    “某当隆而重之的上疏,分餐而食,否则,这肚子早晚有一天要饿瘪了不可。”

    秦越大笑:“杨将军,这位便是我当朝右相,曾梧曾凤栖,说起来,你们老家都相邻,是真老乡。”

    杨信忙上前见礼,曾梧笑道:“既是老乡,又是同僚,今晚当多喝几盅。”

    秦越吃饭,从来圆桌,甚至随军都带着大中小三号的圆桌面,往八仙桌上一套便行,十分方便,杨信却是头一遭如此吃席,颇为讶异。

    当下入席,秦越居中而坐,曾梧居左,杨信在右,占了一角,下面还有五六个位置空着,三人先开吃,却是先喝汤,秦越给杨信勺了一碗,杨信着实惊着了,忙起身歉让。

    曾梧笑道:“一回生,二回熟,跟我们陛下吃饭,你就当他是九郎,只管吃便是。”

    “这如何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先喝碗汤暖暖肚子,再吃几口菜填填肚子,然后再喝酒,这样对身体好。”

    杨信只好谢过,开始喝汤,才喝了两勺,又进来一位文士,见着秦越也不施礼,只是笑着对杨信略一颌首,便坐在曾梧下手,开始执勺盛汤。

    曾梧介绍道:“程慎,程士行,我朝中文胆,他师弟更了不得,乃我军中武胆,别起身,就坐着,入乡要随俗,我大秦没这么多虚礼。”

    杨信只好坐着颌首示意,问:“不知令师弟是哪位?”

    程慎笑道:“甲寅,表字元敬,最是惫赖,杨将军以后还请多多指点。”

    “……”

    杨信正无语时,又有一人掀了帘子进来,还是位文官,搓着手正要坐下,见到杨信,又笑着拱了拱手。

    这一回,秦越把碗中的汤喝完了,笑道:“丁予洲,吏部侍郎,权很大,夹袋也很大,也不知装着多少俊逸人物。”

    丁予洲苦着脸道:“陛下,哪有这样埋汰人的,这位是杨将军吧,久仰。”

    “原来是丁侍郎,久仰久仰。”

    秦越端着酒杯站起,笑道:“仲文晚来,就不等你了,来,让我们共同举杯,欢迎杨将军。”

    杨信连忙站起,摆手道:“怎敢当如此大礼。”

    “只此一杯,然后就各喝各的了,请!”

    “陛下请。”

    一杯酒下肚,杨信感受着温润的酒浆滑喉而下,只觉着这一杯酒喝下,这头就有些晕乎了,因为这样的吃宴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桌上碟盘有九个,有熟食,有花生,但众人大都伸长脖子去那桌子中央的风炉锅仔里挟食,毫无礼仪,而边上更是连个伺候的侍女也没有,而酒呢,相敬一杯后,就真的随意了,曾梧和丁予洲倒是与自己互相敬了酒,但却对秦越置之不理,吃喝如此随意,这是一班怎样的君臣?

    不过见秦越君臣吃的其乐融融,他也只好陪着笑,学着样子伸筷子,但他是谨慎人,咬着舌尖令自己清醒,万不可失态。

    他不失态,有人失态,因为田重进果真坐着软轿来了,拄着拐,雄纠纠气昂昂的进来,大马金刀的坐下,然后,重重一拍桌,“酒来。”

    只是其腮帮处有伤口,浮肿未退,这一下动作大了,扯着痛处,明显看到其脸上的横肉跳动了几下。

    杨信忍不住皱眉:“重进……”

    哪知秦越却丝毫没有不悦之色,笑道:“田将军形貌奇伟,一看就是将军本色,请你来,就是请你喝酒的,但你重伤在身,只能以三碗为限。”

    田重进歪斜着眼看了看秦越,嘴角扯了扯,最终应了个“好”字。

230:鸾铃

    旌旗猎猎,漫卷西风。

    车辚辚,马萧萧,腾起征尘如龙。

    秦越只在咸阳城中住了一夜,次日寅正起床,匆匆用罢早饭,与王山简单的交流一些政务,卯初一刻便出发,向长安而去。

    这一回,足有八百虎卫骑、千二虎卫步扈从,主将刘强,这家伙一干回老本行,就粘住了。

    而秦越,也登上了基本没用过的车辇,曾梧假模假式的在御手位上一坐,六骏昂首奋蹄,辚辚而行。

    这车辇,是秦越在欧阳炯所绘的图式中改良出来的,保留了象征尊贵的诸如文虎伏轼,龙首衔轭,金装玉漆的装饰,高大依旧,但形制却大为不同了,是一座可移动的书房,可办公,可休息,关键是有活动天窗,除采光通气的用途外,人还可以钻出去,成为移动的演讲台。

    此行如此隆重,是特意的,倒不是因为要进长安城,而是要进行阅兵。

    军情虽然紧急,东西两路都需急着出征,但秦越还是下旨缓行一天,大家见个面再走,他这当皇帝的,也好有机会为三军打打气,壮壮行。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一支士气昂扬的军队与师老兵疲勉强出征的,完全是两个概念。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长安城中,只进了三千人马,所以秦军主力都在城外扎营,这就比较省事了,开拔与阅兵两不误。

    咸阳与长安城近,过了中渭桥,再行十五里,遥遥就见到了远处那旌旗漫卷,黑压压仿若一线潮的三军将士。

    先是悠长雄浑的牛角长号吹起,继而有一声紧似一声的礼炮响起,隆隆声中三军肃穆,气象庄严。

    相隔五百步,向训在旗手的扈从下策马来迎,大红披风在西风的裹卷下仿若一片火烧云。

    “大秦前敌都部署向训,恭迎御驾。”

    “吾皇万岁。”

    “大秦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秦越缓缓的起身,抬阶钻窗,看那旌旗漫卷,看那整齐军容,看那战马甩鬃,看那刀枪耀日,有滚热的激流从脚底涌起,直冲脑门。

    他先对向训挥手示意:“向帅辛苦。”

    “荡除逆贼,平生夙愿。三军已集合完毕,请陛下检阅。”

    “有劳向帅陪同。”

    “诺。”

    向训策马至车辇左后,相伴护驾,车辇继续前行,前方大阵,早就东西两路大军阵列分明,中间留有一条宽敞而平整的大道。

    越是靠近大阵,那种肃杀的气息就越是浓厚,驾车的六骏都是万中挑一的温顺性子,被这种铁血肃杀一激,个个昂首奋鬃。

    秦越目视左右,朗声喊道:“众将士。”

    一声“有”字如春雷炸响,气冲霄汉。

    “你们辛苦了,从八月出征,到现在,整整打了三个多月,十二万对阵二十八万,硬生生的打退了入侵的伪宋大军,打出了大散关,打下了凤翔府,打进了长安城。你们,是勇士,是英雄,是楷模,是我大秦的骄傲……朕,向你们致敬!”

    秦越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漂亮的行了个后世常见的军礼。

    三军阵中一阵哗然,然后刀击盾牌声,枪矛顿地声响成一片,“大秦万岁”声此起彼伏。

    喧哗声中,车辇继续前行,秦越不住的挥手表示安静,然后讲话继续。

    “但是,还不能休息,因为……天要下雪了,因为再过一个半月,就过年了,而我们还有两大战役要打,一是要保住我们用热血换来的胜利果实,二是要把趁火打劫侵我家园的蕃部强盗给打回去。

    三军将士们,秦州和阶州,正在饱受异族的欺凌,我们的同袍,我们的父老乡亲,我们的兄弟姐妹,正在翘首以盼,盼我们再打胜战,盼我们伸张正义。

    所以,我们还要再出征,不畏风雪,不惧艰苦,不怕牺牲……

    因为我们是勇士,是楷模,是万千同袍的希望。

    望诸君奋勇!”

    左右两大阵中再次暴出如雷呐喊:“荡除逆贼,护国安民。”

    “荡除逆贼,护国安民。”

    在这样的呐喊欢呼声中,车辇缓缓行至大阵尽头,再折返而回,这一回,秦越改用低沉的嗓音再次讲话。

    “三军将士们,战友们,亲爱的弟兄们,请拿起你们随身携带的烈酒,朕,代表二千四百万同袍,为你们践行。”

    秦军福利好,每位将士随身除了竹筒清水外,都有一管小竹筒,用来装盛烈酒,一为御寒,二来也是伤药。当下三军将士人人收刀入鞘,取出竹筒。

    秦越从天窗处下来,走出车厢,这有一块特设的平台,有抄手护着,那怕车马辚辚而行也能立稳,秦越接过蔡稚递过来的酒碗,朗声道:“将士们,你们顶风冒寒,浴血奋战,朕现在,无以为谢,谨以梦中仙曲,略改数字,献给向帅,献给各位将军,以及全体袍泽。”

    秦越一手扶栏,一手平端酒碗,迎风而立,用低沉而略带苍桑的嗓音唱道: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把酒敬,

    耳边响起鸾铃声。

    征尘漫,旌旗卷。

    戎马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

    秦越的唱歌水平,也就那样,用周容的话说,与鬼叫没什么两样,但这首歌,他有感而发,所以唱的声情并茂,低沉醇美,极富感染力,加上他的身份,以及现场这种铁血肃杀的氛围烘托下,才唱两句,不少人便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秦越一首唱完,早就一字排开的随驾虎卫跟着唱了起来,在真正袍泽雄浑低沉的歌声中,再铁血意志的人也心潮起伏,难以自抑。

    秦越在歌声中下了车,与向训、张建雄、李儋珪、白兴霸、史成、铁战、武继烈、石鹤云、赵山豹等将领们一一碰碗以敬,边走边唱:

    “送战友,踏征程。

    任重道远多艰险,

    耳边响起鸾铃声。

    山叠嶂,水纵横。

    顶风逆水雄心在,

    牢记并肩作战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讯,

    我们再相逢。”

    长安城头,因为懒着要与秦越一起玩两天,只好担着城防重任的甲寅,骑坐在女墙上,对鲍超道:“我最喜欢你秦叔现在这个样子,早知道这么热闹,我也下去了。”

    鲍超心想,谁叫你自个想偷懒的。

    碰碗以敬的人太多,所以这首歌,秦越整整唱了三遍,最后再次登辇,双手捧碗,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喊道:“酒敬大家,祝我三军,旗开得胜,来日凯旋,再置酒以庆,干!”

    “干!”

    向训一扬脖,将碗中酒一干而尽,用力一掷碗,上前三步,单膝跪地,郑重向秦越行了军礼,再抬头,虎目噙泪,额暴青筋,声嘶力吼:“臣向训,此去定当驱尽敌寇,马踏祁连……吾皇万岁,大秦万岁。”

    “吾皇万岁,大秦万岁。”

    “吾皇万岁,大秦万岁。”

    三军的呐喊声,怒吼声,刀剑击盾声,枪矛顿地声,仿佛如黄河之水,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秦越一个飞跃,落到向训身前,扶起这位第一次称臣的三军统帅,轻抚其肩,感慨万千。

    他太清楚了,眼前这一位,之前的浴血奋战,更多的是为其自己的胸中戾气打,为已经长眠于九泉之下的先世宗打,唯独,没有一丁半点为他秦越打的意思,从他嘴里吐出一个臣字来,真的太不容易了。

    秦越招手,唤过自己的马僮,牵过一匹浑身火红的战马。

    “请向帅上马。”

231:骂降

    “呜……呜呜……”

    “呜……呃……啊呸……呸……”

    甲寅用力的扯出嘴里的鸡肉,又用力的呸出肉渣骨髓,抓起酒碗一气灌下,方呼出一口白气摇头道:“塞不下,差点咽死了。”

    秦越慢慢的剥着鸡大腿,也是一脸惆怅:“当年,是怎么把整只鸡塞下去的。”

    欧阳蕊儿去门外拿来扫帚扫地,不是没有侍女,而是这两兄弟的丑态传出去要笑死人,堂堂皇帝和将军,比什么不好比,比吃鸡,还是整只的往嘴里塞。

    见欧阳蕊儿过来,甲寅有些不好意思的缩缩脚,这才对秦越道:“当年,都快饿死了好不,这见了肉两眼都冒狼光的,还是吃豆腐的好。”

    红泥小火炉上,一锅鸡汤正在火力的催发下散着香气儿,几粒红红的枸杞悠悠的飘在上面荡着旋儿。

    甲寅从锅里挟出一大挟冬笋豆腐,黄澄澄,白嫩嫩,放嘴边吹了吹,满满的塞进嘴里,唏嗦着快活咽下,笑道:“以前还不信,现在才明白冬笋清香,豆腐清香,鸡汤清香的本味是怎么个美法。对了,听小公鸡说这回一气投降六万多人,有一多半是因为我军吃的好穿的好才降的,一过来就问吃的,哎,九郎,你这不是拿糖果骗小娃嘛。”

    “什么叫拿糖果骗小娃,最妙的妙计便是返朴归真好不好,蕊儿,再端盘豆腐来。”

    蕊儿笑道:“你俩这是要把豆腐管饱么。”

    “不,我还要羊肉。”甲寅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酒,笑道:“今晚我得把九郎灌醉了。”

    大军开拔慢,秦越坚持在寒风中目送两路大军都远去了,这才进了长安城,却是午时已过,面对满街的士绅,秦越歉意的表示,今天乏了,就由曾相公丁侍郎等为代表,代朕赴宴。自个却是来到行辕,痛痛快快的洗了澡,套着睡衣,就开始与甲寅喝起了酒。

    “这来了长安,一时就回不了益州了,我已去信,让商部张仲子,农部卜安,以及书院教授、医科所的医生等组成一个大部队过来,顺带着让你家老二也过来。”

    “啊,她可不耐烦等人,保准一个人六百里加急的策马飞来。对了,这长安多有牌面,汉唐雄风呐,要不把国都直接搬过来算了。”

    秦越笑笑:“迁都是迟早的,但眼下还不行。”

    “为什么?”

    “一来,还需要益州继续输血,没有蜀中的经济粮草支撑,我大军吃什么,二来,这长安城虽然拿下了,但战争还要继续,军事战争与经济战争同时开打,没有稳定的大后方可不行。”

    “经济战争?”

    “关中与蜀中,经济结构完全不一样,蜀中人多地少,逼的百姓创新,家家户户发展第二产业,所以作坊林立,商业兴旺。

    但关中却还是以农耕为主,百姓思想固化,创新意识薄弱,两地相比,关中要落后起码十年,甚至二十年。

    我们把这片土地打下来还不够,还要让这里的百姓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才是真的胜利。”

    甲寅笑道:“那简单,把益州的那套搬过来不就行了?”

    “可没这么简单,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两地水土不一样,思想观念不一样,不能生搬硬套,过几天,有的是茶话会,见面会之类的事,要不你就别去前线了,陪我多走走,多看看。”

    甲寅立马坐正身子,摇头道:“这对我来说就是头痛咒,我还是去打仗的好,对了,那呼延赞还犟着脾气呢,要不你帮我劝劝?”

    秦越笑骂道:“什么叫帮你劝劝,难道你想收他当私兵不成?”

    甲寅端碗一气喝干碗中酒,不满的道:“你不是说那谁,老威风的那个,说什么马前张保,马后王横的,我来个马前花枪,马后呼延赞,不行么?”

    “……”

    “行不行吱一声呐。”

    “人家是具有名将之资的好不好,给你当打手?你要想威风,马前赤山,马后鲍超,够了。”

    “不够,赤山要扛旗,超子太小,还舍不得他上阵,实在不行,当副手也行呐,那身板,那性子,我喜欢,关键年青。”

    秦越没好气的敲他一筷子,笑骂道:“怎么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男同呢。”

    “什么是男同?别岔题,帮我想办法。”

    秦越被甲寅缠的没办法,只好先停了喝酒,让呼延赞到外书房见驾。

    秦越的御驾行辕与宋炅之前的驻跸之地是同一个地方,都是原节度使李洪义的别墅园林,占地整整五十亩,是关中很少见的江南园林布局。

    据说最早是前唐名臣扶风郡公第五琦的产业,这位首创盐铁司的经济名臣,曾因党争风波被贬到江南当一个小小的县丞,后来这位总揽朝廷转运使、常平使、铸钱使、盐铁使的财政大臣,置下了这一片绿树葱郁的园林,却只搭建了数间木屋,本为忆苦思甜用,结果置下后基本没用过。

    唐末几经战火,各路大王进进出出长安城,这一片园林却没怎么毁坏,原因就是没什么好拆的,直到大周立国,京兆府稳定了,李洪义相中了,大兴土木,本拟用来养老的,结果钱化下去了,精力投下去了,人却被宋九重一纸诏书调到洛阳去赋闲了。

    现在便宜了秦越,他非常喜欢,因为他本就是江南人,往外书房去的时候还笑道:“我得给那位老帅寄上十万元新钱,这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十万元,哪够,你也心太狠了,要给,起码得百万新元才行。”

    “给他百万,未必敢要,给他十万,他定会谢恩,有时候,钱不是越多越好。”

    “……”

    这种深奥的东西,对甲寅来说也只是一怔神,然后就忘了,反正只要在秦越身边,他的脑子就不想转的。

    来到外书房,呼延赞已经到了,空着手,脚上却套着脚链,原因是这家伙跑过一次,又被甲寅给揪回来了,一生气,把他上了手铐脚链,然后想想又有些不忍,又松了手铐,威胁说别想跑,再跑拿你家将开刀。

    所以呼延赞明知甲寅相陪的是大秦皇帝,也是鼻子冷哼一声,却不见礼。

    秦越认真的审视了一会,见这位后世美名扬的家伙眼下还是个愣头青,浓眉大眼,狮鼻阔嘴,膀大肩宽,虽是一身常服,但难掩其势若刀锋的锐气,心想,怪不得虎子会说喜欢,这是想收着当小弟呢。

    秦越踱到主位上坐下,甲寅却是不坐,站在呼延赞左侧,一面兴致勃勃的看戏,一面防着呼延赞暴起伤人。

    “听说你好纹身?”

    呼延赞浓眉一扬,冷哼道:“是又怎样。”

    “不怎样,因为赤心杀贼四字太没文化了,为何不是精忠报国呢。”

    “……”

    “朕就知道,这话你回答不出来,因为你本该是大周的臣子,却在为伪宋卖命,啊,别给朕装楞作傻,你们这些将门子弟要是傻,朕宁可相信乌鸦会说人话。

    甲将军是真欣赏你,欣赏到愿意用师门绝技相赠,你为何不愿意?”

    呼延赞傲然道:“叛国求荣,非好汉所为。”

    秦越大笑:“这要看叛的是什么国,你要是叛到契丹,那是民族败类,要是叛到南唐,那是有眼无珠,而来我大秦,却不能用叛字,也不是降字,而是弃暗投明。

    你出身将门,应该很清楚我大秦是怎么立国的,是朕与李司空与王相发兵勤王,中途被太后所拒,这才不得已而被迫立的国,与伪宋的谋权纂位是完全两回事。

    而你父亲,当年为何急匆匆的把你送进京师禁军,原因你自己最清楚,说倒底,不过是向伪宋表忠心的人质罢了,你就这么贱,要为这样的朝廷抛头颅洒热血?

    你说的对,叛国求荣,非好汉所为,但是,卖身求荣,就是好汉所为?”

    一番话说的呼延赞满脸紫红,目光不敢与秦越对视,头是越低越下。

    秦越取过一颗桔子轻嗅着,缓缓开腔,这一回却换上了语重心长的口吻:“你是好苗子,否则甲将军不会如此喜欢,朕饭都没吃饱,就急吼吼的拉着朕来做你的思想工作。

    为什么,因为你不仅有武学前途,有为将潜质,更有一颗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这才是他真正看中你的缘由。他不愿意看到大好的有为青年误入歧图,为伪宋陪葬。

    这样的好意,你要心领。

    呼延将军,别的话朕不多说,只说一句,你要是真有‘赤心杀贼’心,那就去杀异族之贼,秦州、阶州,因为伪宋的嫁祸之计,整整十万蕃贼在境内危害我汉民百姓,是真好男儿,就去提鞭立马,扬名立万,告诉天下,敢笑荆柯非好汉,呼延方是好男儿。”

    敢笑荆柯非好汉,呼延方是好男儿。

    在秦越最后的疾喝声中,呼延赞倏的抬头,双眸中有晶莹之光。

232:探营

    “将军,穿这包头罩衣最好是去了幞头,要不换上这秦军的棉帽子?”

    “善,入乡要随俗,别人怎么穿,我们就怎么穿,只是这罩衣颜色怎么如此浅淡,还是粉色,莫不是娘们穿的?”

    “好叫将军得知,这叫医师袍,疗养营中的军医都穿这个,不过他们的包头是分开的。”

    “那我们的怎是连体?”

    “说是可以更好的防御细菌。”

    “细菌?”

    “秦军新发明的词,用来代替……代替……”

    杨信点点头,伸开手臂,示意帮他套上,亲信小厮田玉忙帮其穿衣索带,挽发换帽,动作熟稔,配合默契。

    这田玉名如其人,虽是男子,却长的粉雕玉凿,俊俏非凡,乃是七八岁便跟在杨信身边的童仆,最得信任。

    换好罩袍,杨信摸摸头上的棉帽,笑道:“这帽子倒也稀奇,简直就一锅盔。”

    “秦军棉帽有两种,这是垫在兜鍪里面的,还一种是外套的,方方正正,左右还有两方护耳,名字也古怪,叫雷风帽,可暖和了,能把大半个脸护住,再用这口罩把口鼻一护,再大的寒风都不怕。”

    “某去疗养营,带这口罩干嘛。”

    “进去的都要戴。”

    “那手套不戴?”

    “进去时要洗手,所以现在倒是不用戴。”

    杨信点点头,不再问话,试好了罩衣,又脱了下来,离着伤兵营还有一段路要走,等到了再穿不迟。

    秦军很会搞名堂,伤兵营的官方叫法是疗养营,但大多数人的还是习惯性叫伤兵营。

    杨信于椅子上坐下,摊着脚任田信帮着换上崭新黑亮的皮靴子,再站起来,立马感觉高了许多。

    “他们秦军的东西就是造的好,这靴子可美了,还分有孔没孔的,某想这大冬天的,要那孔洞钻风干啥,就领了这没孔的,将军,走两步。”

    杨信依言走了两步,果然舒适合脚,踩踏十分给力,笑道:“你搞错了,该选那有孔的好透气,对了,把秦军,他们,这样的字眼去掉,打现在起,你我都是秦军,记住了。”

    “诺。”

    杨信没有跟随秦越进长安,而是留在咸阳,主动担起降兵以及伤兵的安抚工作,也想借机看看秦军的情况,再作最后的定夺。

    秦越答应的很爽快,守将王山更是全力配合,说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甚至把他的亲信家将都给配了秦军制式刀甲,这样的热诚,倒让杨信心里有些没底。

    出了门,跨上战马,几名家将立马围了过来,笑道:“将军威武。”

    杨信笑笑,新换一双高帮靴子而已,谈何威武。

    策马来到北城外的一号疗养营,这是轻伤员区,来到营门口,田玉紧走几走,亮出脖子上吊挂着的一方盖着大印的证件,值守的戍卒收脚立正,示意通行。

    进入辕门,又有一道栅门隔着,守门的是两位穿着粉色罩衣妇人,其中一位妇人往铜盆里勺了两勺草药水,示意净手,又指了指地上划的石灰线道:“没穿罩衣的,不能过线。”

    杨信轻嗯了一声,心中好奇,心想这伤兵营里竟然有妇人,脸上却不动声色,依言净了手,换上罩衣,在石灰地上踩了,吩咐家将在辕门外候着,只与田玉两人进去。

    一过栅门,景色豁然开朗,但见一排排的营房整整齐齐的排着,那帐篷都十分宽大,足有宋军的三个那么大,地面也十分干净,不见半点污物,空气中有好闻的药香。

    才走两步,有一位穿着罩衣的男子小跑着过来,于一丈远处停下,右手一擂左胸,行了秦式最简单的军礼,肃容道:“一营都监孙明,奉命迎接杨将军。”

    “孙都监辛苦。”

    杨信见其粗手大脚,不象军医,便笑道:“孙都监带的好兵,这营房都扎的如此齐整。”

    孙明老脸一红,尬笑道:“某没带过兵,某是军医。”

    其实他哪是军医,分明是叫花子出身,乃是嘴利脸厚会唱莲花落,吃政宣饭的。

    “原来是郎中,失敬,失敬,伤兵都在帐里么,怎么如此安静。”

    “都在帐中,天冷,少有出来的,哦,不得大声喧哗是营中铁律,违者要处罚的,将军请,容某为将军介绍一下具体情况。”

    “有劳。”

    杨信在孙明的带领下,参观了十几座帐篷,却是冷暖不一,有的帐中有火盆,有的却是没有,原来是根据伤势情况有区别对待,但病床上的棉被都十分厚实。

    偶有认出的俘兵,惊喜下难免要诉苦,说在这里吃饭说话穿衣摆鞋撒尿拉屎都受拘束,累死了云云。

    孙明便解释,说若非如此,不能控制交叉感染,又带着十分自豪说我大秦军人,哪个不是行方坐正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杨信走了两个病房,便有数了,再有类似牢骚,便有了讲事实摆道理的说法,他平时寡言少语,那是他性子谨慎,而不是真拙言。

    当然,最有杀伤力的对比是宋军伤兵营的情况,只要是老兵,有没有进过伤兵营两说,但基本情况还是知道的,且不说环境怎样,就这厚实到重达六斤的棉被,就连最精锐的战兵也没享受过。

    何况这里吃的可真是好,真的是餐餐见肉,虽是肉丝,但是真肉,还有白面馒头。

    只不过因为是俘兵,降兵,身体受了伤,前程又迷茫,免不了有心结气,杨信作为宋军大将,身份摆着,其实话都不用多讲,有个探望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作用。

    这时候,孙明的帮腔就有人听了,说上面早有命令下来,不论是怎样来的这军营,进了营就是兄弟,与秦军伤兵一体对待,定伤残等级也是一视同仁,总之,进了这营,你们等于烧了高香,具体的现在不方便说,怕你们自残。

    杨信便问孙明要过伤兵政策,一看之下倒吸一口冷气,郑重的道:“听孙都监的,具体的还真不好说,但某总结一句,哪怕断了手,不止有抚恤,还包分配工作,讨个婆娘养活一家子都没问题。”

    “真的?”

    看着一双双惊喜的目光,杨信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杨信又在孙明的带领下参观了药剂区,伙房,整洁的环境,丰盛的食物,都给杨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心里谓然长叹,秦宋差距,何其大也。

    出了一号疗养营,感受着辕门外呼啸着扑面而来的寒风,他缓缓脱下罩衣,问:“孙都监,重伤员……重伤员……”

    孙明知道他担心什么,笑道:“将军只管放心前去,我们陛下乃天降大圣人,最是仁慈,说只要有一口气,都要把人救活,说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丢下任何人不管。

    将军没去过益州,那有一个超大的军荣院,哪怕身体虚到不能动弹的,在那里都生活的很好,有人帮抹身子,帮喂饭,不敢说餐餐见肉,但五天开一次荤是必须的。”

    “果真就这样养着?”

    “就这样养着,与别个养老的荣养院不一样,那是军荣院,就连书院里的士子,每人每季都得去探望一次,帮着伤病洗澡、换衣服,修理头发胡子,据说是书院的一门必须课程,没做过这活的,都没参考资格。对了,听说长安也要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大约过几天就能选好址了。”

    杨信听了,徐徐吐出一口白气,方对孙明抱拳致谢:“谢了,某这便去二号营。”

    “哎,将军好走。”

    孙明目送杨信一行策马飞奔,嘴里轻吐两字:“土鳖。”这才振振袖子,傲傲然的回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895/ 第一时间欣赏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作者:崛起的石头所写的《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为转载作品,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介绍:
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