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一招鲜
“杀……”
“杀……”
子午谷道中,宋军曹翰部与秦军史成部再次展开激战,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说起来,曹翰运气好,遇到了一支不喜欢用火器的军队,有机会摆开阵势像模像样的厮杀。
史成所部,八成是无当飞军,这些蛮兵平时所受到的军纪约束与汉兵一样,战时却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蛮兵坚持用点人头的老规矩来赚取赏金,且实诚到非本部所杀,滚到脚下都弃之无视。
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也有自己的骄傲。
对待火药的态度是只带几个作万一之备,再就是箭矢上偶尔用之。
协同作战的赵山豹也是个认死理的家伙,他的山越营只会在最重要的地方埋上两枚地雷罐,然后,就全靠手中的弩弓与投矛。
仗打的堂堂正气。
史成率中路在谷中平地上列阵冲锋,赵山豹的山越营与孟兴所部的无当飞军在两翼的峭壁危岩上撒开大脚奔跑,与其说是杀敌,倒不如说是两军互相在飙劲。
这样的战况,要是木云看到,一定先把史成按住,好抽三十大板。
有地形不利用,能巧战非蛮干,此非智将所为。
但蛮干也有蛮干的好处,曹翰这位智将想多了后,终于有了怯意。
在峡谷中堂堂正正的摆开阵势,只有傻子才干。
五路大军齐头并进,简直是屁股在指挥脑袋。
子午谷这种险绝之地,只能是偷袭的捷径,哪能是对阵的战场,好在仅有的两处水源未被秦军污染破坏,否则,就只有退兵一途。
但他却不动声色,因为当今官家,与先帝不一样。
再说,五路齐进,怎么也不做第一个退兵的出头羊。
仗该怎么打才热闹就怎么打。
七分进攻意,十分防御心,反而令发起反冲锋的敌军无功而返。
……
远在江陵的甲寅却只能坐在船上看热闹。
归州城外的江面大战后,归州城守将连夜弃城而逃,这让卯着劲准备先登抢城的甲寅仿佛一拳打到空气里,十二万分的难受。
归州即得,木云立马挥师东向,水陆三军浩浩荡荡的威逼峡州,兵锋到时,便是举城投降之际。三军再南下,直逼江陵。
宋将朱元自一战败北后,便逃回江陵老巢,抓紧抢修防务,以位于杨夏水道与长江交汇处的江心岛屿水寨为中心,组成了水陆犄角之势的防御大阵,静候秦军的到来。
一招鲜,吃遍天。
任你防御再严实,只要是木头搭建的就好办,木云毫不保留的令全舰开火,仗着火药罐的远程攻击,以及火箭的无差别射击,把江水都映红了。
朱元精心布置的防线,不过一天一夜,便被推毁。
“大帅,回城吧,再坚持没意义了。”
朱元涩声苦笑,李汉琼的建言他何尝不清楚,但他与他不同,他是南唐降将,一败就是永远,再无翻身之日。
“大帅,我军之败,非战之罪,敌军火器实在太过犀利,退兵吧。”
看着悍将牛思进一身血污,满脸火燎的样子,朱元终是在日落西山前下达了鸣金的命令。
是役,宋军损失战舰近百,兵员三千余,而敌舰所损,不足一成。
大败特败。
宋军狼狈逃回江陵城中,顿时四门紧闭,飞书求援。
“这打仗还有什么劲呐,我们步骑看着水军立功得了,要不去当伙头军?”
眼见水师再立大功,三军呐喊欢呼,石鹤云晃荡着他那超长的大砍刀,一脸的不满。
甲寅也无聊,拍着船舷的栏杆道:“这南唐也是奇葩了,这里打的如此热闹,连来探视的人都没有,害我白绷了半天的心。”
花枪笑道:“放心,等上了岸,就要看我们的了,看,中军旗号已亮……靠岸登陆了。”
秦军上岸,城南十里,背水立寨,却是以水寨为大本营,步兵大营为前锋,这顺序总算的颠倒回来了。
步兵在立寨忙碌,马兵则忙着溜沓战马,战兵们双脚落了地,这精气神方才回来。
立寨等事,自有祁三多马霸等人落实,木云则喊上甲寅,郭廷谓,巡视江陵城。
江陵,又称荆州,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襟带江湖,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北上南下咽喉之地,前唐时位列五都之一,为南都,足见重要。
因有望远镜,兼之坐在五层楼舰上,站的高,看的远,甲寅只略看一会便有了沮丧之意:“两面临水,东西城的护城河还这么宽,这荆州城等若一个孤岛般,看来还得靠水师。”
郭廷谓笑道:“你只看到城外,城里有瓮城、大城、内城,敌军要是严防死守,想破之还真不容易。”
木云道:“当年汉末纷争,东吴水师如此之强,面对此城,尚需偷袭,想强攻,殊为不易,不过也不用担心,此城之险,一在城坚而厚,二在水路纵横,步骑难以施为,但对我师而言,这些,却非难事,某已有计破之。”
“什么妙计?”
“天机不可泄。”
“……”
江北是荆州,江南便是南唐鄂州境,有大汉伫立江边危石,不动如山。
但见他浓眉虎须,气宇轩昂,年纪大约三十七八的样子,却是南人北相,正是南唐第一大将,林仁肇。
他身左另一块石头上站着的,却是黑瘦的神武统军郑彦华。
两人在此两天一夜,亲眼目睹了秦宋水师的大战,虽然隔着江,只能听个响,看个火光冲天,但对他俩来说,足够了。
是以江北大战已毕,他俩还想不起来走人,只是伫立着,望着滚滚东去的大江水,各自想着心事。
“西秦火器,竟然威猛如斯,我大唐这两年虽说也在增添武备,可是今日一见,却是落后甚多矣。”
郑彦华重重的往江水里呸了一口浓痰,恨声道:“用的全是西秦淘汰物,这样的武备,又有何用,亏得京中还天天歌舞升平,那韩熙载枉称夫子,以某看,还不如冯……”
“慎言。”
林仁肇阻止了好友的话头,沉重的长叹一声:“现在看来,那韩夫子其实也有先见之明,呵,战火烧江北,关我江南何事,走吧,今朝有酒今朝醉,被这江风吹的人都成咸鱼干了,回去好生痛饮一回。”
“走,喝,嬢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跺了跺几近发麻的双脚,早有亲卫拨开芦苇,护着将主回程,惊起水鸟扑愣愣的悲鸣乱飞。
……
189:想不到就对了
乱世能为将,都是有大本事者。
要么狠,要么勇,要么有智慧,当然,运气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而能成为节镇一方,统兵一路的主将,更不简单。
李继勋为义社十兄弟之首,前周时便是节度使,历任彰信、河阳二镇,虽说在寿州城外被南唐守将刘仁赡偷袭而令其声名大损,但降为右卫大将军也不过一年半载,就再次出镇刑州,足见其能。
宋九重击败李筠后,又调其为潞州节度。
可惜西秦太过强悍,宋九重不得不把他再往西边调,坐镇原州、辖安戎关、萧关、陇州、以及德顺、怀德、西安三军,一肩担起西拒逆秦北镇蛮蕃的重任,论起责任,比起在凤翔坐镇的义弟石守信还要重上三分。
此次北伐,历经半个月的攻坚克难,牺牲近二千将士的性命,损耗箭矢火药无数,终于把挡路虎大震关给推平了,但身为主将的他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更多的是窝心的怒火。
老子吃了二十多年的兵饭,打仗,还要你来教?!
可事实很打脸,真的是有人在教他打仗,而他却有火也发不得。
因为,教他打仗的,乃当今九五。
宋炅对其迹近拖拉的推进速度很不满,对其在后路留下近万大军空耗粮草更是不满,责令其快速推进,务必早日拿下秦州。
来信中又再次强调了八阵图的重要性,乃两军对决之无上妙法,克敌坚阵。
呵!
李继勋枯坐半晌,终是掷出令箭:“令德胜军、西安军拨营起寨,限三日内赶到我前敌大营,不得有违。”
“诺。”
令箭再出:“陈廷宗,明日你部为先锋,四更造饭,卯初一刻便对敌寨发起进攻。”
“得令。”
“徐伯安。”
“有。”
“你部三更造饭,四更出发,抢占黄门峡左翼高塬,务必成功。”
“……大帅……敌军在那布有整整一个营的兵力……”
“三营换一营,血换也要换,军令如山。”
“得令。”
“其它诸部,也都各自准备,明天总攻决战,不下黄门峡,老子不鸣金。”
“诺。”
李继勋起身,重重一擂帅案:“决死,死战。”
“决死,死战。”
甲叶铿锵声中,李继勋心底里却发出一声嘲笑,不就是败家底么,老子更会。
黄门峡,其实就是两个黄土塬夹成的一个深切的沟谷,秦军在此立寨,用意很明确,是迟滞与配合,汤沟河的大寨才是阻敌主力。
因此处无水源,宋军哪怕占了此寨也立不住,所以,王廷睿在此寨所布兵力并不多,只有二千人。
但地面干燥,一抬脚便是粉尘一片,故寨外埋伏的火药罐却是不少,宋军敢来趟,就只能用命填。
王廷睿自打大震关撤出后,这两天都处在燥动不安的状态中。
因为他的任务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诱敌,不是简单的败仗就行的,必须时时卡住时间下口,咬着不放,方能奏功。
可现在看来,自己的诱敌任务是失败的。
因敌将李继勋足够谨慎,兵力不全出,后续之计就难以成行。
所以,次日宋军倏的对黄门峡发动总攻,他对讯兵的飞报都不敢置信,亲自策马高坡远眺,果见宋军足足发动了万余兵力,气势汹汹的向黄门峡迫来。
王廷睿拍拍脑门,大笑着下令:“旗号传讯,黄门寨必须坚持到巳时三刻。”
“诺。”
“传令本寨韩壁山部出动,支援黄门寨,助黄门寨守到巳时,掩护撤退,便是大功。”
“诺。”
“放信鹰。”
“……”
亲卫略略迟疑,小心的问道:“这就放么?”
“现在就放,敌情已明,李继勋既然放手进攻,就没有再把兵力窝在家里的道理,放吧,老子都等的不耐烦了。”
“诺。”
……
凤州城外,大战小战已经进行了三天,但兵锋还未推进到城下。
因为,守军在城外做足了防御,陷井、拒马、深坑、炸罐、将城池护的严严实实,兼之左右两寨与城池形成犄角,互相呼应,宋军要想推进到护城河边,起码还要两天的时间。
有了火药罐这玩意,攻守城的难度成倍数的增大。
石守信执行阻敌之任,打的中规中究,能让友军进行基本正常的土木作业便行。
秦军城外木寨守将刘强与宋群也打的谨慎小心,出寨距离都控制在己方投石弹射程范围内,偶尔逮到空门追出去,也最多一刻钟便回到安全线内。
摆明了我就拖着你,耗着你。
这样的动作,宋方君臣都视为理所当然,拖、耗、守,是逆秦最正确的战术,多拖一天,宋军就难一天,若是拖到冬季,雪一下,这仗都不用打了。
所以宋炅很急,嘴角都起了燎泡,连御三女都不能平伏那颗燥动的心,他知道这种状态不健康,不正常,但也已经非常克制了,五路大军西征,二十万大军的人吃马嚼,国库如搬山泄水般的消耗,任谁也不能安坐泰山。
初来乍到时,他对向训龟缩不出颇为不耻,可这才过去不到十天,他就感受到了这**计的恶毒与无耻,恨不得亲自提刀跃马,与那老贼大战一场。
可惜,他不能居高望远,看不到城里的奥妙。
大秦北路行营都部署向训,并不在城中。
若能顺着高空中信鹰一起飞翔,飞过高山,飞过土塬,飞过河流,沿着清水河一路往北,便能在一处隐蔽的山谷中发现他。
他的身边,有李儋珪、白兴霸、黑柯和李行,谷中,无数的战马正悠闲的吃着草,散着步。
北面四路大军,处处示敌以弱,却把马兵全集中在这鬼都难寻的山谷中。
而在这全盘规划中,向训竟然把战略突破口放在离秦州六百里之遥的萧关。
陇山难越,六盘山更难攀,谁也想不到,向训敢带着马队,走蕃区,迂回折绕。
蕃民尚武且团结,一人受害,全族复仇,还要加上“必须”二字,未复仇前,蓬首垢面赤足,禁食肉类,直到斩杀仇人,才能恢复常态。
没人敢带兵入蕃区,除非是如冯继业一般,与蕃族有特别交易者。
但这是对一般人而言,向训是个例外。
因为没有人会再想起,当年向训埋在故纸堆里的功绩,这功绩在别人身上会是光芒万丈可以吃一辈子老本,但放在向训身上,就好比大湖里的一滴浪花,毫不起眼。
前周广顺三年,延州节度使高允权卒,其子高绍基谋袭父职,朝廷不许,动用折家军以及朝廷禁军屯于鄜、延二州,迫使高绍基离开,接任者便是向训。
向训在延州任上只做了三件事,一是禁甲胄刀枪出境,二是整顿榷场,凡有欺诈强压事者,都吊起来示众,三是广召蕃部首领喝酒,与蕃族首领兄弟相称,这一喝,被他喝出了一个长治久安,不论党项、还是西羌,又或者吐浑部,都对其十分叹服,而向训这么多年来跟在身边的亲兵都,其实就是吐浑军为家底。
当天际嘹亮的鹰唳声响起后,一名头戴皮毡帽的羌人兴奋的扬起手臂,用圆舌头汉话骄傲的道:“大帅,我的鹞子,千万里外都能飞回来。”
向训眉开眼笑:“赏,铜元三千。”
“谢大帅。”
羌人兴奋的吹起了鹰哨。
190:江陵
“江陵求援?见鬼。”
张令铎重重一擂桌案,满脸不可思议。
这位坐镇襄州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已经达到了人臣顶峰之位,陈桥兵变,他的翊戴之功仅次于高怀德,首封便是镇安节度使、马步军都虞侯,前年更是调任襄州重镇,同时,先帝亲口许诺“共富贵”,为其弟光美求聘其三女为妻,成为本朝第三大亲家。
集功臣节帅和外戚于一身。
“是,那朱元自以为能,却连战连败,折损战舰二百余,连丢归峡二州,如今还敢厚颜来求援,末将以为,勿用理他。”
“不理恐怕不行,江陵若失,兵锋直指我襄州,唇亡齿寒呐,再说朝廷若是知道我军坐视不救……”
“要救也是装个面子,想让我军为其挡箭矢,没门。”
“……”
蕃镇州兵,与朝廷禁军最大的不同便是大多数的节帅都把州兵当自家私兵,哪怕轮镇,换岗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军心。
禁军大将领兵可以不计较伤亡,但蕃镇节帅每每惜兵,一有不敌便走为上,原因便在于此。
无兵之将,不如滚蛋。
众将士在议论纷纷,张令铎却皱着眉头走出了白虎节堂,来到中庭。
既来求援,必然要救,可如何个救法?
都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了,张令铎早已没了临阵厮杀的雄心,再说,都到了封无可封的境界了,还想再立功,简直与找死无异。
他沉吟着,踱着方步,将中庭的每一块条石都踩了一遍,也就有了决断。
“江陵城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失,事急从权,没时间等朝廷令旨,穆霆,你立即准备,明天一早即率三营勇士为先锋,先行救援,老夫随后亲率大兵接应。”
“诺。”
听话听音,节帅说的道貌岸然,但调大兵,却是非朝廷令旨到了不可,再说,人吃马嚼的,有的要准备,大军真要成行,最快那也要五六天以后了。
不过江陵四面环水,哪怕是西城最窄的护城河都有十丈宽,二丈深,最是易守难攻,想那朱元再无能,也能坚守三两个月。
襄州众将校宽心之时,朱元已经在叫苦不迭。
西秦大军皆是乘舟而下,大型攻城器械不可能随船运来,他想着敌军再快的动作,也要三天后才能发动进攻,哪知道秦兵只准备了一天,把陆寨与水寨修缮完毕,即发动了进攻。
没有高大的投石机,没用笨拙的轒辒车,还是水面进攻。
江陵城因两江夹护,千百年来防洪防出了经验,城内地势远高于城外,护城河宽达十丈,防洪河堤也宽十丈,自城墙根至护城河呈一个均均的斜坡。
因这里是原南平国的国都,是以城开九门,其中有水门两座,一连杨夏水道,一通大江,乃江陵城的真正生命线,出于防护考虑,进城后水路极窄,能通千石货船,但楼舰却是别想开进来,同时两岸修的即高且陡,非到指定码头,船上的人上不了岸。
水门更是由三道铁闸组成,铁闸栅格粗如橼柱,底部锋利如矛,一闸落下便是神仙难过。
结果,最安全的地方,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木云将水师分为两部,令郭廷谓率主力战舰和蒙冲逼围住敌军水寨,自己率着三十艘战舰和近百艘先登船在南城临江水门摆开阵势。
强攻。
因水门修的高,上方还需要有启闸的空间,所以,水门上方安不了砲架,防护只有弩弓加檑木。秦兵抓住这一点,一艘艘战舰在江岸泊着,三百步的距离堪堪够那神奇的火箭发射。
在火箭的密集攻势下,南城水门左近的城头上,守兵再也立不住脚,然后,有三艘用硬木装钉的仿如棺材般严严实实的先登舟以迅捷的速度向水门冲去。
城头上负责指挥的李汉琼一看不好,强令檑木投石,可那三艘船不仅用硬木装钉死了,顶上还蒙着生牛皮,比轒辒车还牢固,兼之在水面上,最多浪晃几下,又继续前行。
三艘怪异的棺材船挤堵在水门处,后舱小门一开,有人探出身子,飞快的甩着铁链,将三艘船牢牢的索缚在一起,然后躲在舱里面蹬桨的水手个个跳水回游。
“投石,快砸沉……快……”
用屁股想,都知道,那密封的船里装的是什么,李汉琼惊惧到五官都扭挤到了一起,但除了投石外,再无良策。
江心,稳坐在五层楼舰雀室的木云缓缓的放下望远镜,轻轻的摇起青色令旗。
早等着旗讯的张通狞笑着晃了晃铁勾:“犟牛让开,老子亲来点火。”
早把发射架调好角度的牛贲连忙让开身位,又讨好的递过牛油火把。
三架发射架上,都是箭头绑着油布的火箭,张通歪嘴呲牙,将引信一一点燃,眼看着一枚枚火箭呼啸向前方三艘船的后舱门射去,兴奋立马变成了焦急,因为城头上,守军们正冒着火箭的伤害,不要命的往下投石,水花四溅,船身不住摇晃,要是点不着火,那玩笑可就大了。
好在,张通的担心多余,因为那三艘船,内舱四壁都涂了火药,一丁点火星就能引着……
“轰……”
“轰……”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仿佛把耳朵都炸聋了,张通张了张嘴,还没看清动静,就觉着自己的身子飞了起来,忙用力的将火把往江水里一掷,紧接着感觉后腰被人扯住了,这才顺势在船舷上一蹬,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前方烟火熊熊中,水门早已不见,冲天而起的水柱尚未落下,不少守军正因城墙的瘫塌而如下饺子般的纷落下来。
惨叫声声。
己方舰船也在不断的摇晃起伏,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稳舵……趴下……”的叫声此起彼伏,火箭如无头的苍蝇般乱飞乱窜。
“弃火……”
“弃火……”
张通声嘶力竭的怒吼着,操,谁知道威力竟然强大如斯,这时要的不是抢攻,而是灭火,万一那个龟孙控不好火头,引着火药罐在船上炸开就麻烦了。
江心指挥楼舰上,也差点酿出人间惨祸,木云本就体力不好,还是在高大的靠椅上坐着,前方爆炸一起,半条江都沸腾了起来,大秦南路都部署,军师将军,这场人间惨祸的肇事者,木云木南客,一个斤斗翻出,如平沙落雁般的向江面上坠去。
好在有惫赖到正事不干,跑到楼舰来看热闹的甲寅在身边,一看不对,出手如电,一把抓住木云的脚踝,硬生生的将其拽了回来。
木云扶着甲寅的肩站稳,脸色有些发白,“天威不过如此,吾将遭天谴,不长寿也。”
甲寅没好气的吼道:“所有人都吓傻了,快下令,总攻了。”
191:萧关
云淡,天高。
晚秋天气,每一口呼吸,都是清新爽意。
站在关城上远眺,看远山游龙,看云影轻逐,有缤纷的红叶,在碧绿的清水河上飞舞,有轻舟漫溯,欸乃声中,荡起圈圈涟漪……这是枯寂的戍值日子里难得的享受。
黄荃却烦那早起雀鸣叽喳,没好气的一掀薄毡毯,边走边解裤腰带儿,出门右拐,走到关墙角落,离着尿桶三尺远,一线热浪如注喷涌。
“粪操子,尿桶都满了,快挑下去,想臭死老子,操。”
没人应声,黄荃不满的呸了一口浓痰,吸着气抽系着裤腰带子,又骂:“瓜*,打水。”
这回关墙下有人遥遥的应了声,黄荃的起床气稍解,仰天望了望瓦蓝的天空,又趴伏在关墙上朝下望了望,不满的拍拍女墙,骂:“吃屎的把粪屎的给梏住了,打个瓜*,一大早的,连个过路鬼也没,老子吃什么。”
戍值的士兵对自家将主的喝骂声充耳不闻,他要是嘴里吐出好话来,除非日头西山出。
这里是萧关。
这座扼守关中的北大门,历史上曾因防御的需要,数易其址,但自汉朝以降,关城如何变异,皆在清水河畔,取两山夹峙之险,以拒蛮族铁骑,而此时的萧关,便在原州城北十五里处。
因离原州近,为节省成本,关上守军只有一个营,反正若有敌情,关闸一落,狼烟一起,撒把尿的功夫,原州援兵便能开来了。
就在黄荃伸着懒腰,晃着脑袋骂着嬢,挤着眼睛装清醒之际,地面却有轻微的颤动响起。
黄荃一个激灵,重重的一拍女墙,吼道:“戒备……”
左右响起“哈嘿”的大吼声,戍值的士卒各自出声打气,这时刁斗上有人喊话了:“莫慌,是牛羊。”
“牛羊?”
黄荃三步并两步跳回城楼,先取过腰刀挎了,想披甲,嫌麻烦,就头上顶了兜鍪,这才又回到关墙前,手搭凉蓬一望,果见远处有大群的牛羊正踏起腾腾的灰尘往关下走来。
“操,我说烽遂怎么没动静呢,这么多牛羊,哪家商队的,柱子,看清字号了没。”
“举着白旗呢,好象党项蕃子。”
“党项蕃子?呸,这回不宰他两头肥羊老子不姓黄。”
黄荃立马来劲了,按着腰刀来回走动,虎威八面。
羊群近了,足有小千头,白花花的又肥又胖,羊群后是牛群,也有小百十头,约有六七十个的黑不鲤鳅的蕃民骑在马背上,举着杆子在后赶着,一面白色牛头旗在秋风的吹拂下高高飘扬。
有个白胡子老头大老远的就扬着手臂。
“奉族长令,给大宋皇帝陛下献贡礼。”
黄荃呸了一声,问道:“你们哪一部的?给朝廷进贡,呸,老子看你们更像奸细。”
“我们是毕利部的,还请大将军行个好,放我们过去,愿奉肥羊五头以献。”
老头汉话说的糊里糊涂,是毕利部还是野利部都没听清楚,但肥羊五头却是听明白了,黄荃冷哼一声,挺着腰板傲然道:“你们这么多牛羊,谁知道进关后是卖的还是上贡的,最少要收十五只的关税。”
老头张开手,正反晃了晃,黄荃就乐了,一挥手:“放他们入关。”
早有戍卒举起铁锤,一锤砸落滚轴上的插梢,铁链如蛇滚动,“吱吱嘎嘎”声中,吊桥缓慢下降,最后发出轰隆一声响,顿时灰尘弥漫。
蕃民老头在马上弯了弯腰,表示感谢,手一挥,顿时有一个精瘦的汉子赶出十只肥羊,驱着先过了吊桥。
黄荃见那十只羊肥胖如圆球,两只眼睛就笑眯了起来,不错,懂事,上道,挺好。
黄荃伸了伸腰,转身便向城梯走去,这事,得自个守着,最不济也能再多抱一头回来。
就在他下城的工夫,城外蕃民们也开始大声的吆喝着,驱赶牛羊进关,“咩咩”声串成欢乐一片。
羊先进,浩浩荡荡,下了城的黄荃差点被一头公羊给顶了胯,黄荃没好气的踢了一脚,后退两步。
牛群进来了,轰轰隆隆,有一头边走边拉稀,黄荃咒骂了一声,有个藩民见了,忙狗腿的下了马,谄笑着,小跑着过来道歉。
黄荃挺了挺腰杆,然后就觉着肚子上一凉,紧接着有钻心的绞痛袭来,“啊……”
鲜血喷溅中,那汉子扬刀怒吼:“老子虎牙军,杀……”
黄荃听到了凶手的怒吼,听到了身边倏的响起的巨大惊雷声,有火光晃过他的眼,他勉力的睁了睁,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关内炸罐一响,地动墙摇,赶牛驱羊的汉子们纷纷掣出短刀,怒吼着向关城上冲去,城外,铁蹄如雷,无边无际的骑兵正如乌云般的向萧关压来……
萧关破。
全副戎装的向训策马进关后,见着白兴霸便是狠抽了一记鞭子。
“看你急的,差点误事。”
藩民打扮的白兴霸怪叫一声,不以为然的顶嘴道:“都是软蛋,早动手晚动手一个样。”
向训不再理会他的耍宝,朗声下令:“前军在此关休息半个时辰,中军后军速度向原州进军,务必一日下原州。”
“得令。”
李儋珪在马上一抱拳,铁枪一扬,率部汹汹而去,尘烟如龙。
……
河池县,东城头。
秦越手扶女墙,目送五千甲士如长龙般的向远方开去,飒爽秋风中,“全”字将旗殷红似血。
一子落,全盘动。
向训所部率奇兵破萧关,萧关一破,便可三路下关中,更可以沿着陇山道南下,直奔凤翔,反兜宋炅大军的老底。
决战时机已经到来,河池县只留下两千虎卫,其它兵马由全师雄带出,去两当汇合杨业部,全军压上。
胜率几何,在此一举。
斜谷道中,赤眉坎前,党进拄刀狞笑。
那座阻住他大军半月有余的秦军大寨,正在熊熊大火中燃烧。
天助大宋,秦军大寨火罐自爆,近万秦军哭爹喊娘狼狈而逃。
“追……”
……
“杀……”
江陵内城,甲寅奋勇冲上城头,左盾右锤,若大的锤头被他舞的如紫燕纷飞,锤头所触,血浆喷溅,如花如雾。
“朱元在此!”
“杀。”
甲寅看到那柄赤红的大刀,倏的兴奋起来,牌锤飞掷,顺手拨出后背在战刀。
上步横斩,身形如猛虎出林。
“杀……”
朱元挥动大刀,不退反迎。
因为,他已无退路,若能退,又何必亲为殿后?
一降唐,二降周,再向宋九重磕头,最终,降到无路可走,虽说蝼蚁尚且偷生,但七年前已弃子一回,这一回,无论如何也抛不得,就用自己这当父亲的性命和鲜血,为子女……
搏一个平安和富贵。
“杀呐……”
刀光中,血泪齐飙。
有大好头颅飞起。
192:须虾沟
萧关破。
原州破。
陇州破。
秦军两日下三城。
宋炅接到战报时,凤州城外正在树起投石车。
宋炅只觉着自己仿若被投石车给当头一棒砸下,震的两眼乌星直冒,他重重的一拍御案,借机稳住身子,咆啸怒吼:“怎么会这样,李继勋呢?”
“北路行营大军正紧急后撤,如今安戎关被秦军包抄,情势岌岌可危……”
“朕问的是,他怎么防御的,整整三万兵马……”
“……”
红翎急使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如赵普等心知肚明,要不是你这当官家的逼其将精锐全部派出,哪会有今日之危局。
但眼下显然不是委婉提醒的时候,赵普轻咳一声,小心提醒道:“官家,要防敌军直下凤翔,否则,我后路危矣。”
宋炅手按肚子,强自忍下恶气,克制着语气,问:“破关而入的敌军有多少兵马?”
“最少两万骑兵,漫山遍野,皆是战马。”
“……”
宋炅沮丧的一屁股坐回位置上,“王卿,如何是好?”
王全斌轻叹一口气,道:“凤翔不比陇原二州,城高且险,敌军一时难下,但其皆为马兵,原野上可以任意驰骋,当防其断我粮道,臣建议,龙捷军回关,以拒敌骑。
石将军在凤翔镇守三年有余,对地形情况最是了解,臣建议,由石将军主将。
同时……我军……臣建议,先撤回大散关,将敌骑驱出境后,再来攻城。”
宋炅梗着脖子,满脸紫红,青筋直跳,咆啸道:“你说就这样,我大军准备如此之久,耗费钱粮无数,就这样撤回?”
王全斌出班,躬身奏对:“大散关内,一马平川,只要有三千铁骑,我粮道便难保……十万将士……官家……大局为重呐……
向训老贼,所率皆为马兵,定然不会把主力填塞在安戎关下,必然南下凤翔府,甚至……直奔京兆都有可能,若如此……关中危矣,请官家三思。”
宋炅默然无语,良久,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涩声问道:“我军若撤,其它三路如何?”
“也撤,李继勋部……甚至要派兵接应。”
宋炅再次咆啸:“派兵接应?让他……”
“官家!”
赵普倏的起身,“王将军,你是行辕都部署,如何调兵遣将,乃份内之事,这便……下令吧,若有不妥,官家当面,再纠正不迟。”
王全斌看了一眼宋炅,见其双手按桌,只顾喘气,正要硬着头皮应诺,却有两路红翎一先一后的唱报以进。
“凤州城西,出现敌精锐虎卫,人数约一万余,主将全师雄,副将杨业。”
“报……斜谷大胜,党进部一路推进,距兴元不到五十里。”
宋炅哇的一声叫,一把推开御案上的笔墨奏疏,茶水淋了一身,感觉到身上的热流,宋炅反而清醒了,摆手挥退内侍,对王全斌道:“军情如火,请王将军统盘主持。”
“臣,领旨。”
当下令石守信率龙捷左厢速回凤翔,以拒敌军,许便宜行事,力保凤翔和大散关,务必保证大军撤退路线的安全。
又传令唐仓杨信部,令即立即率部北上助援李继勋部,遇敌莫作纠缠,安然撤兵为上。
同时飞骑报讯,令党进部、曹翰部火速退兵。
再令刘廷让,李处耘负责拨营护驾事,王全斌自己则将兵一万,佯攻掩护,以为殿后。
……
须虾沟。
顾名思义,形如须虾,两条小径连通沟外,沟内却是一弯新月形的谷地,有小溪湍湍流淌,有民居数十,错落在林木中。
这里地处唐仓以北,王山率一千将士隐藏在此,已经过去二十多天,原来的战略任务为警讯与迟滞宋军北上合攻秦州,好为秦州调整布置争取时间。
但没想到的是宋军要打堂堂正正的阵地大战,近十万大军全聚在凤州城下,白费了部署。但向向帅请示的结果是,继续等下去,要无战事,就当养膘。
王山憋屈万分,却只能尊从军令。
原来众兄弟中,他战功第一,但打进蜀后,张通、刘强、李行等一个个都慢慢超过了他,非他不努力,实在是机会这东西,并不是可以人人平等。
这次大战,他有心再立殊功,可却在山窝子里拍蚊子。
唉。
他牢骚满腹,以至于布谷叫声都没在意,直到山岗第三声布谷叫声起,他才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手搭凉棚以望,却见树梢上有号旗不停的晃动,一,二,三,四,五……
五千大军?
王山倏的激动起来,“兄弟们,操家伙,买卖上门了。”
“王头,五千呢。”
“操,就是一万,咱也炸他个有来无回,别想着包饺子,让敌军先过去一多半,火罐营再拦腰炸,其它人跟某负责冲杀,想当官发财的,就看这一次了。”
“诺。”
望山跑死马,况且旗讯乃是远方的暗哨接力传来的,他们最少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所以众将士忙而不乱,各自着好甲,带好器械,便开始翻山,各奔自己的段位所在。
他们窝在须虾沟,但过境道路却在山岗的另一面。
火药坑洞是早在道上挖好的,如今,只需快速的把火药罐埋进去,引线则用竹管套好,一起埋下,再用浮土盖好。这样的伏击战,最关键,最危险的是负责点火的人。
石头在一块大石后坐下,头前一截剖开的半管竹子托着火药引线就在他的腰侧,只要一点火,立马就能着,和他执行同样任务的还有七八人,分散在各处,静候敌军的到来。
他其实姓段,之所以叫绰号石头,是因为他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炸罐在身旁炸开,他也是不眨一下眼睛,见王头在上方的山岗上巡视,他无声的笑了笑,打完这仗,有了赏钱,老婆本大约是够了。
王山轻声下令诸将士安静,自己内心却急的如百爪抓心,一会在大石后靠坐,一会在树桩后猫着,一会儿又直起身子看看将士们是否埋藏妥当,只觉着这等待的时间分外漫长。
好在,终于有蹄声响起,疾而脆,王山没有探头,所有人都没有动,这是敌军开路哨探。
耳听着敌骑远去,又过了整整一刻钟时间,地面才有微颤震起,一面面将旗迎风招展,步伐橐橐,马蹄得得,腾起的漫天的征尘,轰隆隆的开来。
王山悄悄的探出头,轻呼浊气,伴着敌军脚步声默数,一二三四五,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数到一百,每数百下,便在泥地上刻下一道印子。
他正耐着性子数着,一记闷雷却毫无征兆的炸响,王山从地上倏的弹起,却见下方道路上火光爆炸声已经此起彼伏,敌军被炸了个措手不及,正哭爹喊娘狼狈而逃。
操,是哪个亡八蛋提早点火了,王山暴一声粗,铮然一声拨出战刀,“冲呐……”
“杀……”
近千甲士纷纷从草丛中,树林后钻出,呐喊着发起冲锋。
势如豺狼扑羊。
193:黄花谷
什么是战场上最致命的武器?
不是刀枪,不是暗弩冷箭。也不是铁蹄长槊。
而是恐惧。
十八大军,连环八营,要撤兵也不是说撤就撤的,起码,要有一天时间的准备,是以第一天,除石守信率龙捷铁骑出动外,其它宋军还是按步就班的在王全斌的亲自指挥下进行攻城作业。
直到日暮时分,三军用了晚饭,这才尽量不动声色的安排三军收拾辎重行囊。
虽然将官们已经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只说战略调整,要突然袭击秦州云云,可如何掩饰也无用,因为这样突然性的撤兵,匆忙的步伐,肃穆的氛围,还是立马便影响了普通士卒的情绪,然后……
展开无限联想。
最后就被猜了个**不离十,定是因为后路被抄,所以才会如此急迫的撤兵。
结果,敌兵力又被夸大了,从最少有一万骑兵起猜,越传越离谱,最后在全营漫延开来的说法是最少有十万大军反堵了大散关。
兄弟们,危险了,小命难保了……
遇到这样的传谣者,持法队毫不犹豫的抽出法刀,飞溅的鲜血,更加坐实后路堪忧的危局。
全营骚动。
宋营多的是百战之将,很清楚在这样的时候,说再多也是无用,只有加快行动,要么快撤,要么快赢,非如此不能稳定军心。
宋炅当机立断,快撤,能弃的都弃了,回到大散关要紧。
负责殿后掩护的王全斌选择快攻,打出士气,打出威风。
是以天色未明,王全斌便拉出整一万的大军,向凤州开砲。
砲石隆隆中,凤州左右寨的大军出动,进行左右夹击,目标显然是要摧毁投石机,王全斌约束着队伍,先是步步后退,让出投石机的空门,然后倏的反冲,高扬战刀,身先是卒。
刘强宋群两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崩溃,好在城头上及时补了一波箭雨矢蝗,脱离战场准备回寨喘一口气的刘强才勒转马头,就听到惊天动地的战鼓隆隆响起。
听音辨律,分明是冲锋战鼓。
刘强讶异的扭转头,恰好见到吊桥重重砸下,一将跃马横刀,一骑当先,紧随其后的认旗上,分明大书一个“杨”字,而随后冲出的那横着浪里斩蛟戟的身影更是熟悉。
竟然是全员冲锋!
刘强身处战场之中,不能居高望远,不知情况,但军令如山,容不得他思考,当下扬刀怒吼:“冲啊……”
左中右三路,如三股玄色洪流,渐汇一处,形成一个巨大的锋矢,向敌军狠狠的刺去。
时间往后倒一点,却是在城头上观阵杨业旁观者清,不用象全师雄与赵文亮一样两眼不眨的盯住城下战况,尚有闲暇远眺,然后就被其看出了倪端。
“全将军,赵将军,敌大营尘土四起,却不见一卒出营,恐有变故起。”
全赵二将闻言凝神远眺,然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喊出:“时机到了!”
王全斌一气逼退敌军,胸中恶气方出了一小半,然后就见敌军如蚂蚊般的冲杀过来,不由吓的魂飞魄散,敌将眼神何其锐也。
“稳住,稳住,援兵马上就到……”
秦兵全军压上,傻子都看的出来,这是敌军知道己军撤了,这是反攻决战了,当兵的虽不知上面如何布署,但只要刀子见过血的老兵,一看势头便是不对,嘴上不说,脚步却是前二退三,拧着身子,准备随时逃跑。
敌我两军一接战,城头上居高望远的赵文亮心中便有谱了,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的一拍女墙,对管勋道:“管刺史,敌军大乱,必是向帅已建不世之殊功,此时正是扩大战果,勇追穷寇之际,城中一切,尽付与汝,速派信鹰于陛下,某去也。”
“赵将军只管放心,城中一切,某来担之,将军凯旋之时,必有肥羊美酒……”
……
身高力健的骆驼能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尚有八万集在一起的宋军,却被一支不到六百人的小分队给吓死了。
却是王山所部,靠着须虾沟预早设计埋伏好的地罐阵,拦腰截杀,爆了宋军杨信部一个促不提防,人仰马翻。
那杨信也是个狠人,见势不妙,也不知敌军在这路上有多少埋伏,立即壁虎断尾,只带着先头部队逃之夭夭,却把近三千的中军后军给抛弃了。
如此一来,一个是有备而冲,一个是群龙无首,三千宋军被一千秦军砍的屁滚尿流,最后跪地求饶者仅有千余人。
辉煌大胜,王山部士气如虹。他们窝在山沟里,不知外面的情况,俘兵也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其它,但王山们隐约觉着,我军可能胜了,这时候,就该去打落水狗。
王山当年参与过黄花谷大战,对那场战术布署,以及具体的战法都是亲身经历,一壶老酒喝完,重重的一擂桌子,道:“要么不干,要干就来场大的,驻守在唐仓的宋军尽数开拨了,我们这就冲向黄花谷去,那地方最好埋伏了,升官发财,要胆子拼呐。”
“干。”
“打。”
战前动员便在一群牲口的嗷嗷叫中完成了,当下安排一百人留守,一来关押俘兵,二来照顾伤员,王山则率着不到六百人连夜向黄花谷奔去。
顺风顺水的赶在天明时抵达,这黄花谷壁峭谷窄,人在塬顶守着,若有敌军过,只管把火药罐砸下,弩矢射下便是,既省力又安全。
“布谷,布谷……”
王山部才歇了乏,用了干粮,准备假寐以补体力,远处的哨探便发出了布谷叫声。
“隐蔽。”
王山一听马蹄声,便知是探路游哨,是游哨,必会上塬查探,但王山并不担心,自己所部,皆是纸甲,且在陛下的英明指示下,凡执行野外埋伏作业的部队,身上花纹都是黄兮兮的东一砣西一块,头盔上更是连黑缨都没。不论是在黄土源上,还是在绿草丛中,人往地上一趴,不仔细的,走近了都不会发觉,唯一要注意的是刀枪的光芒,这一点,部下们都有经验,一把浮沙就够,实在不行往怀里一塞。
果有游哨攀上峭壁,只在远处走了不到百步就下去了,什么也没发现,王山笑叹,真他嬢的运气好。
这运气好到十二路游哨过去,三路游哨上了塬,都没有被发现,王山就觉着,够自己吹嘘一辈子的了。
巳正时分,西面传来隆隆的脚步声,地动山颤,大军来了。
王山微探出头,手搭凉蓬,耐着性子,一面面旗帜辨认过去,赵钱孙李,张王周陈,噫……
绛色导引幡!
龙幡!
青龙白虎旗!
朱雀真武旗!
金旓龙纛……
王山的心脏扑腾腾的腾如沸水,浑身一个激颤,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涩声道:“兄弟们,祖坟都冒青烟了,等下不论弩矢火罐,都瞄准那六匹马拉的车辇,给某狠狠的砸,那是皇帝,杀了一个,就是封侯拜将……”
“嗷呜……”
部下们一听,连应诺都变了声,个个眼放狼光。
天子,自有威严,哪怕撤军,也要撤的煌煌正气,虽说后有追兵,但自有抵御者,况己军倍数于敌,勿需惊慌。
宋炅危坐于车辇上,皇气凛然,肚子里有多焦虑,口舌有多苦涩,旁人却不是不知。
一声惊雷在车后突兀炸响,紧接着爆炸声接二连三,此起彼伏,惊叫声,惨叫声,马匹悲鸣声顿时大作。
宋炅只觉着身子一晃,便腾空飞起,重重的撞在车顶上,这车辇防御极强,壁板全是硬木,直撞的他头痛欲裂,两眼冒金花。
“护驾……护驾……”
只喊了两声,又一声爆炸在车外响起,这一回,却是直接将车辇掀翻了,宋炅与随侍的宫女内侍挤歪成一堆,偏那车辇在御马悲鸣着乱蹦乱跳中不住乱晃,想抓一把稳住身子的机会也没有。
宋炅的口鼻被两团肥臀压的严严实实,连气也喘不出,一张本就不白的脸庞顿时被涨成黑紫,危急之际,他倏的暴发出大力,一把执住头上的内侍,狠狠的摔了出去,又扯住宫女的发辨猛掼,这才有坐起的机会。
这时,车辇外的爆炸仍然在继续,但宋炅分明听到了刘廷让与李处耘等大将的大声喝斥,指挥御守,宋炅大喜,忙喊:“刘将军救驾……”
车辇终于稳住了,有御龙直侍卫探头进来,一把抓过宋炅的手,用力拉出,负在后背就跑。
宋炅逃出险地,大口喘气不过四五息,屁股上倏的传来钻心刺痛,宋炅僵了僵身子,然后倏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如鬼哭,如狼嚎。
194:驴车啊驴车
“杀……”
“杀……”
旌旗漫舞,征尘如雾,战马奔腾,喊杀四起。
杨业跃马驰骋,大刀起落,手下无一合之将,血光迸溅时,他能感受到自己灵魂深处那欢欣的呐喊,他能感受到身体内鲜血的如火沸腾。
这是他三十四年来从未有过的快意,这种全身沸腾的激爽,甚至超过洞房花烛夜的欢愉,每一刀劈落,都胜过那喷渤而出的颤栗。
“赛花,为夫……真的雄起了。”
有酸意直冲鼻腔,杨业一刀将眼前的敌将劈作两断,吼道:“换马。”
王全斌部已被杀散,如今正撵着追杀的,是正撤退着的宋军后军,他是先锋矢头,而全师雄则在其身后的中军大阵,两人都是喜好亲自厮杀的悍将,虽然初次配合,但那种肝胆相照的默契,却让一马当先的杨业十分安心。
亲卫牵着备马冲到其右侧,杨业脚上一用力,身子腾空而起,落马之际,再劈一敌,正挽缰,却听东方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那闷雷变成了滚雷,隆隆不绝。
杨业一怔,这是火罐炸响声,是哪一路兵马?
他忍不住回首以目相询,却见全师雄已兴奋的扬戟怒吼:“前方就是黄花谷,必是我军在伏击,三军将士,只管奋勇杀敌,活捉宋皇,立功封侯……”
“活捉宋皇,立功封侯……”
“活捉宋皇,立功封侯……”
“杀……”
士气倏的再次暴发,杨业身上滚过激流,再次策马扬刀:“杀……”
前方的爆炸声,秦军听的到,宋军更是听的清,负责第二波次断后的右卫大将军侯益暗暗叫苦,正要拨转马头,却不防杨业新换座骑,马快,如风冲近,一刀劈下,侯益拧着腰身横枪一架,只听“喀嚓”一声,枪断,刀锋余势自左肩斜劈至右肋,鲜血如扇喷出。
“给你个痛快。”
杨业阴阳把一翻,借着马势,刀锋自右向左横斩,顿时有花白的头颅在空中扬起。
历经唐、晋、汉、周、宋的五朝老将,被杨业一合击杀。
……
官家受伤,护驾的御龙直卫士不敢再跑,惶急中,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土堆,忙跑过去,十数人手执大橹掩护着,先检查官家的伤势。
却是……
左臀中了一矢,目测最少钻进了两寸。
好在臀部肥厚。
御龙直指挥使高琼见状,对宋炅道:“官家,忍住痛,臣先拨出来,再抹伤药……”
“你想害死朕不成,御医呢,快叫御医……”
“官家,此地不是医治之所,当速走。”
“那快带朕走,快,快……”
“官家莫慌,我军已经在防守反击了,塬上敌军并不多,很快就能杀退。”
宋炅闻言稍安,却觉着屁股上的伤口越来越痛了,忍不住又啊哟了起来。
塬上,王山急虑交加,没想到这些宋将护主如此顽强,眼见敌军已经在稍远处开始攀爬,己方火药罐已经所剩无几,而敌军弩矢又已如蝗射来……
怎么办?
兔子逼急了尚能蹬腿,王山一急,却是给他想到了当初军议时向帅所定的计策来,当时向帅还笑言此计无甚用处,除非敌军自乱时,否则只是添添小堵,算是个小伏笔。
王山却是把这一闲计给想起来了,眼下敌军不正是大乱么,当下吼道:“兄弟们,跟某喊……刘将军,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李将军,快杀伪帝,好来封王拜相。”
“周将军,快动手。”
“高将军,快放火……”
王山属于蔫坏的家伙,当年和甲寅一起护送军械回孟县,还不过十五岁,就能想到捉蛇咬人家的白花花,眼下却是只管报着宋军的将旗字号,胡乱叫,五六百人跟着齐声喊,这效果……比火药罐还有效。
不少宋军将士因这一喊,面面相窥,神情疑惧,谷中出现了诡异的一静,刘廷让振刀怒吼:“别中了敌军疑兵之计,快杀上去……”
这边还在呐喊着指挥,后军的骚动却起来了,七八万大军如长龙般的聚集在一起,加上谷道狭长,其实首尾不相见,御驾受阻击,前导的大军才醒过神来要返回救驾,后面的大军却只听到个屁响,但秦军乌压压的追杀过来却是后军最清楚的。
前面堵着,后面追着,列阵迎敌就别想了,众将士发一声喊,四散而逃,这就有了瘟疫般的连锁效应。
秦军刀马过处,如风吹麦浪,皆尽匍伏。
刘廷让不明情况,但隐约听到的喊杀声传来后,也知道事情已到最危急之时,正要下令,却听到了官家变异了的声调响起:“快……快逃……快……救驾……”
对宋炅来说,穿着制式军服的秦军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还是穿着红袄军服的“自己人”的刀子,当此时,他脑子里想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屁股上的弩矢是谁射的?
第二个念头便是快逃,心念如此转着,嘴里便不自觉的喊了出来。
这一喊,好比有百十个火药罐一齐炸响,谷中将士大喊一声,人人开始亡命奔跑,哪还顾得了别人。
高琼等御龙直卫士大急,正焦虑之际,却见宦官行首王继恩驾着一辆驴车冲过来,“快……快抱官家上车……驾……”
……
是役,宋军大败,折损将士三万余,所弃粮草、旗鼓、战马无数,宋炅趴卧在驴车上,一路颠着,一直颠到大散关,五脏百骸差不多也散了个精光。
……
荆门城南,一场遭遇战也正开始。
秦军一下江陵,木云便令甲寅率一千骑兵抢攻荆门县。这荆门虽是小县,但地处江陵与襄州中间,大军交战,谁占此城,谁占上风。
甲寅连身上血污都没时间擦,便飞身上了马。
他直隶的黑虎骑、飞虎骑,都是虎牙军最高配,一人三马,最是豪横,因为这,石鹤云自己的兵都懒得带,提着大刀便跟着出来了。
一路急行,又撵得溃兵四散,眼看要到荆门了,恰好遇上襄州援兵穆霆所部,两军相遇,甲寅吼一声“换马”,趁着对方阵势未稳,便率着黑虎骑发起了冲锋。
捡大便宜的却是跟在花枪后的石鹤云,恰好撞到敌将穆霆,一刀劈下,顺势一刀拖抹,那敌将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连惨叫声都未发出。
这一仗,杀的摧枯拉朽,如狂风扫落叶。
看着火药罐爆炸后升起的滚滚浓烟,看着因烟醺火燎而死相更狰狞可怖的尸体,甲寅心头却有凉意起,自己引以为傲的武技,似乎……
要没落了。
“……给……给某家一个……痛快……”
满地的死尸伤员中,有人挣扎着,喊出的却不是救饶声。
甲寅策马过去,见那宋兵双臂都没了,断处血肉模糊,纵然医好,也是生不如死的下场,当下点点头,槊出槊收,一击碎喉。
见其生机已绝,这才轻声道:“下辈子,投生太平年。”
195:风劲马蹄轻
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扬蹄甩尾,石守信只能轻抚马鬃,一边安慰着座骑的情绪,一边注视着二里开外那一字排开黑压压的玄甲骑兵。
殷红如血的“向”字帅旗迎风飘扬。
那是个赌徒,大军压境,还敢空城弃守,只带干粮与马队深入敌后的赌徒。
早知这样,当初就该分兵出击秦州,又或者,用人命把凤州的护城河填平都值当。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不过也不足为惧,己军足有万骑,而对面,最多五六千骑而已,兵力远优对手,只不知秦军其它马队又去了哪?这才是他最警惕的。
对面的向训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策马出阵,在场中嚣张的一个人立。
“石守信,别多想,要降赶快,我军白兴霸部在你阵左十里处的宝陵峪,黑柯部在你阵右十五里处的文马坡。
这里厮杀声一起,两路一包抄,你部再无生天之机,至于李儋珪部,告诉你也无妨,他已在攻打京兆府,投降吧,宋三非明主……”
石守信一勒马缰,座骑一个人立,这才怒吼:“休得危言恫吓,有本事便真刀真枪……擂鼓。”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一响,战马齐齐昂首扬鬃。
向训盘马大笑,“铮然”一声抽出长剑,扬臂高举。
“杀……”
“驾……”
万马奔腾,风云色变,征尘弥漫中,有三支响箭串着彩色的火尾直射青天,然后在高空中炸响。
这三声讯箭响声,仿若直接在石守信的肚子里炸开一般,激的其血海翻涌,信你有鬼,你要不说,某还担着心,你这一说,那分明是此地无银,但他谨慎,还是先吩咐了哨探事,这才重重的扣上面罩,接过了亲卫递来的长枪,“杀……”
入了关,到处都是平坦的原野,马队只管纵横。
这样的感觉很舒服,向训只觉着懒散多年的精气神,这一回是真正回来了,溢满胸腔,刹那间仿佛便年轻了二十岁。
“杀……”
怒吼声中,玄红两色的马队狠狠的撞在一起,鲜血与脑浆飙溅,头颅与断肢齐飞。
秦军后阵,安排的很远,直有十里之遥,前阵的响箭根本看不到,但可以接力,白兴霸歪着头看了看次第响起的讯箭,啧啧有声的道:“向老头果真是下得了血本,亲自诱敌缠敌,兄弟们,走起。”
见其翻身上了马,黑柯也一把跃上了马背,一声呼啸,整整六千马队如潮水般的泄出……
……
草枯鹰眼疾,风劲马蹄轻。
秦越策马扬鞭,英姿飒爽。
从离开益州开始算,快两个月了,这位顶着亲征名头的大秦皇帝,才算是真正开始接手战事,也终于到了需要他接手的时候了,这才离开河池,向凤州飞奔。
黄花谷大捷,意味着关中终于敞开了大门,大秦铁骑,迈出了争霸天下的最重要一步。
东向,东向!
雄纠纠,气昂昂,跨过大散关。
大散关上,已经乱成一锅粥。
官家受伤,大军惨败,如今大散关下,三万秦军严阵以待,红翎急使又在飞报——敌军李儋珪部正在围攻京兆府。
而石守信部正在凤翔北部阻击秦军,能否阻击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如此局势下,大散关再险要,呆着也无意义了。
只不过,这样的主意,赵普都不敢拿,只能官家乾纲独断。
“撤,撤,撤……”
宋炅咬牙嘣出三个撤字,摸摸屁股上的伤口,五官扭曲如油条一般,“今日之耻,来日必当十倍报之……”
……
斜谷。
党进一刀劈断道旁的一棵古木,忍不住仰天长啸。
中路十万大军,说撤就撤,哪怕是十万只羊,也可以翘着角抵挡一下呐……
“将军,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撤,拨营。”
“诺。”
宋军一拆营帐,秦军斥侯便将讯息传到了中军大帐,全真柳眉一竖,娇咤道:“千辛万苦的引他进来,哪能让其脱身,三军齐出动,步步死缠。”
“得令。”
铁战喊的最大声,然后和身左的大个子一个肩撞,这才开始披甲。
留凤关上,安安静静看了近一个月关山秋景的张侗,比全真早一天知道战况,已经在行动,他只有二千兵马,关上留五百,其它人都派了出来,赶赴赤眉坎,准备去捅党进的屁股。
……
安戎关上,李继勋用饼子擦了擦碗里的油花,把最后一点营养塞进嘴里,抿着嘴唇一口一口的嚼碎,咽下,又在竹筒里抓了两片茶叶嚼了,这才轻叹一声,缓缓开口:“堵谷口的是谁?”
“敌将李行,乃逆秦皇帝嫡系,随军携带的火药罐不知凡几。”
“也就是说,前门还不如后门通畅?”
“是。”
李继勋点点头,转而对坐在一旁喝茶的杨信一抱拳:“杨将军,你冒险来援,足见盛情,但现在,你我都陷困境,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嗯,其实后面的都不算是追兵,轻松就能打退,往前冲,也冲的过去,但某的意思,不想再作无谓的牺牲了,三军将士,把脑袋悬在腰带上,搏的是富贵,而不是英烈。
这趟出兵,大伙都没赚到,这样回去,某愧对先帝,也愧对兄弟,杨将军,田将军,不知你们敢不敢放手一搏?”
杨信一怔,扭头看了眼田钦祚,这才笑问:“敢问李帅,怎么个搏法?”
“后方王廷睿部,只是远吊着,不过六千人马,我大军尚有二万余,直接碾过去,其必不待交锋便往回逃,他能逃向哪?汤沟河拒寨而守,不行就再回秦州,反正我军主力已败,敌军随便拢拢就能凑出兵马来防御,所以他绝不会与我军死战。
如此,我军也就有了活命的机会,以及……发财的机会。”
田钦祚眉头一皱,问道:“怎么说。”
“向训能做初一,某便也能做十五。”
李继勋轻轻一擂桌子,阴森一笑:“我们逼退王廷睿部,然后北上,进蕃区,杀、烧、抢……以有备算无备,蕃民再勇,也是枉然,然后,取道灵州,满载回家。”
杨信倒吸一口冷气:“若如此,蕃部必兴兵,罪过大矣。”
“与秦军几番大战,缴了不少旗帜,若不够,仿做几样。”
田钦祚眼睛一亮:“大帅这主意好。”
杨信却还是摇头:“我与逆秦,是汉家内事,若是因此而结仇蕃部,这后果……”
“我若活出生天,哪管身后洪水淘天。”
李继勋抚着左臂的伤口,自嘲道:“再说了,大散关保不住了,这关中也就迟早失守,关中既然失守,蕃民有再大的怒火,也会发泄到逆秦头上,这是为朝廷添一助力,亦是大功。”
“……”
196:捷报
陛下要来了。
这是凤州城中士庶百姓人人举手欢迎的大喜事。
这几年,凤州人可挺直了腰杆,不仅陛下是在这里起的家,当朝左相曾梧、随驾行营都监施廷敬、吏部侍郎丁予洲都是凤州出去的。
再说了,这位陛下与别个不一般,乃是真的给凤州带来民生经济大好处的,当年修的水库,现在还在惠泽田园,当年传授下来的香菇种植法,更是成了凤州百姓至富发家的法宝。
所以,一听说秦越要来,家家户户齐动手,把凤州城来了个彻底的大扫除,不仅边边角角都清理的干干净净,就连自个家也抹的窗明几亮,若是有婆娘偷懒,公公婆婆不说话,夫君也保准开骂。
自家陛下最爱干净了,你不知么!
至于黄土铺道,这就一直铺到了城外十二里开外。
接风宴,洗尘宴,驻跸的行辕,都有士绅们给安排的妥妥的,刺史管勋倒成了甩手掌柜。
“臣管勋,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免礼,大家都起来……”
秦越飞身下马,姿势潇洒飘逸,大步走到众乡绅面前,少不得嘘寒问暖一番。
“你是丁掌柜,朕还在你酒楼里吃过酒……”
“你是酱园薛掌柜,啊,左相在后头,要晚点到,他最是怀念你家豆酱味道……”
“噫,你是胡……胡……”
管勋笑着介绍:“这是胡春耕,托陛下的洪福,如今是方圆百里头一号的香菇大户,家业大发了。”
秦越大笑:“那得喊一声胡掌柜了,都穿绸衫了,好,好,好。”
胡春耕扑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响头:“草民是真的托了陛下的洪福,要不然,还在山上砍木头……”
“起来,起来,起来说话,朕只是起了个头,你们能把香菇种出花来,是你们的本事,方圆百里头一号大户,要朕来说,还不够,要做成关中第一家,全国第一家,千万不能固步自封。
要有竞争意识,啊,现在蜀州已有不少香茹大户了,他们的木耳、银耳、都极好,咱凤州是第一个种植香菇的,可不能被别人比下了。
要严把质量关,把产业做大做强的同时,还要记得回报社会,带动更多的人创业,一人富,不是富,反而是惹祸之源,大家富,才是真的富。
对了,回到凤州了,朕的脑子又开窍了,提醒一下,用稻草能培育出筷子粗细的金针菇,这菌种你们自己研发培育,这个比香菇的产能高,若是试育成功,直接到凤翔、或是京兆府去设点,新鲜卖,需求量非常大,啊,府衙也促进一下。”
“谢陛下。”
秦越看着一众激动的满脸通红的乡绅们,心中也感慨万千,笑道:“这凤州是好地方,说起来,也是朕的第二故乡,可给朕准备了接风洗尘酒,今日朕得大醉。”
见陛下高兴,薛李壮着胆子道:“陛下,您是一点都没变呢。”
“谁说的,朕变俊了。”
众乡绅大笑,一时间其乐融融。
反而刺史管勋有点勉强,与这些乡绅们比起来,好象自个才是最不熟的。
有点尴尬。
当初调任,陛下正在戎州巡视,连殿辞都没有,就来凤州上任了,好在这一年多来,自己政务上还算中规中究,私德上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
好在秦越一进临时行辕,只让管勋坐等了一刻钟,沐浴更衣后连头发都没干便在书房里召开谈话。
管勋进房后略有讶异,因为没有内侍,只有那个叫蔡稚的书僮在边上伺候着,正在用洁白的棉帕抹擦石榴。
“把情况都汇报一下。”
“是。”
管勋才要站起,又被秦越手势给止住了,只好侧坐着,正要汇报,院外一声长报响起,管勋连忙起身,却见一名红翎急使浑身淌汗,被两名虎卫挟护着进来。
“报……前敌捷报。”
蔡稚麻利的接过信筒,验看印封,这才启信,双手递给秦越,秦越接过略略一看,大笑而起:“好,打的好。”
管勋见陛下龙颜大悦,凑趣道:“不知前方打了什么大胜仗?”
“一是向帅所部于昨日下午与敌龙捷军经过半天激战,阵斩敌骑三千余,俘敌二千余,战马近八千匹。
二是伪帝宋炅受伤远遁,大散关顺利收复,如今两路大军已经胜利会师,除刘强部驻守大散关,其它诸部如今已兵围凤翔城,杨业部更是马不停蹄直奔斜谷,堵杀党进部,这支敌军已成囊中之物。”
“恭喜陛下。”
“还有个好消息。”
秦越拍拍手中的信纸,眼神却透过窗棱望向远方,眼角有湿意氲出,“江陵一府四县都拿下了,如今兵锋直指襄州。”
“啊,臣为陛下贺!”
秦越摸摸唇上短髭,对蔡稚道:“赶紧写信报喜,你虎子叔肯定想不到写信的。”
“是。”
蔡稚笑着应了,走到自己那小桌后便开始执笔。
他是陈仓的小舅子,怎么论见着甲寅也不能喊叔,这是庄重与鲍超两家伙欺负出来的结果,说我们仨,我庄重年纪最大,可我哥见着虎子叔还喊叔呢,你凭啥高一辈,两选择,要么学刘关张结义,要么见一次打一次。
蔡稚挨了好几顿老拳,每次都鼻青脸肿的,蔡稚人虽小,但不服输,打就打,书包里塞砖头。
又打了好几架,三人都流了不少鼻血,庄重又出鬼主意了,说不打了,再打大人们要骂了,从今起,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我俩要是和你讲一句话,嘣一个字,我俩就是孙子。
然后,庄重和鲍超就真不理他了,一连好几天,硬生生的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可问题是三人自打入了学,就同吃同住的,整天被人当空气,这比打架输了还难受,蔡稚忍了五六天,终于忍不住了,说我认输。自此,姐夫还是姐夫,见着秦越和甲寅却是喊叔。
这样的事情,陈仓和秦越自然是一笑而过,甲寅却是大喜,带着仨好一通溜马,然后在益州市摊上好吃了一顿香脆脆的零嘴小吃。
“管卿,前方大胜,朕还得继续赶路,只能在这住一晚,把时间都安排的紧一点,你与施将军先对接下,准备好干粮与马料,我们再来议事。”
“诺。”
……
子午谷。
曹翰驻于危石上伫立远眺,良久,最后有些无助的蹲下身子。
此时的他,充满了矛盾。
坚持下去,必输,一是粮草快用完了,二是敌军增兵了,兴元主将张建雄虽然只率了两千生力军来,但给他增加的压力不亚于一万大军。
坐镇后方随机策应的主将能出动,那就说明斜谷道上有了必胜之机,或者,已经胜了。
党进一败,他再坚持就失去了意义,可尚未收到退兵的旨令呐。
如何是好?
秦军大寨,赵山豹却形如大马猴般的抱着一个酒坛在痛饮,主将张建雄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凤州道和褒斜道上的好消息,更带来了美酒和肉食,支援与犒赏两不误。
史成从里面出来,一把夺下,顺手将坛子抛给孟兴,“将军喊你。”
赵山豹用袖子擦擦嘴巴,嘿嘿一笑,晃晃身子便进去了。
张建雄见他进来,笑着将马扎踢过去,“我军宗旨,敌不动,我不动,不过某估计,那曹翰即将退兵,不是今晚便是明早,都安排下去,今晚提早半个时辰用饭,伙房多备三天干粮,豹子,你去把你部所有人都集中起来休养体力,哨探值勤事某另外安排,这几天能捞多少大鱼,就看你与孟兴部翻山越岭的本事了。”
赵山豹两颗大眼就亮了起来,一撸袖子,兴奋的道:“张将军,你就看着好了,某要扒了那曹翰的裤子抽鞭子。”
“……”
197:衣上征尘杂酒痕
“行尽碧溪曲,渐到乱山中。山中白日无色,虎啸谷生风。万仞崩崖叠嶂,千岁枯藤怪树,岚翠自蒙蒙……群峰半落天外,灭没度秋鸿。
男子平生大志,相对孰为雄……”
这首词的作者姓李名齐贤,字仲思,号益斋,乃高丽国三大诗人之一,他曾到过大散关,写下了这首情景交融的水调歌头。
伫立大散关上射弩台,极目远眺,其实任谁都能平添几分豪迈之情的。
这座关并不险,比起三泉关、剑门关,颇有小巫见大巫之感,所以历史上,名将吴阶构筑防御体系时,重点在关左的和尚原,在那数败金兵,并重创完颜宗弼。
这座关隘,象征意义多过实际防御,因为过了此关,便是关中。
“怎么,有诗兴?”
秦越身为大秦皇帝,这屁股坐的高了,能与他毫不客气交谈的人越来越少,大多数的人,或是刻意或是注意,起码会语带几分尊敬,但鼻孔向天的向训显然是个例外。
秦越到了大散关,与凤翔近在咫尺,不见也要见,向训只好扬着马鞭来了,但见着了忍不住又要刺他两句。
秦越笑道:“我要么不作诗,要作诗,一句半句的出来,保准镇住你。”
向训扇扇鼻翼,就差从鼻孔里哼出浊气来。
“听好了,‘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先这两句罢,气象如何?”
向训冷哼一声不说话,秦越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道:“糊弄你的,这是那位陆放翁的千古名句,走,酒宴应已备好,我们边吃边聊。”
向训肩一抖,卸了秦越的脏手,才要抬脚,想了想问道:“陆放翁是谁?”
“一位老愤青,天天忧国伤民的,吃饱了饭没事干,对朝廷的歌舞升平不满,对百姓的麻木不仁不满,对国家疆土不够大不满,对天下和平安康不满。
好象除了他,地球就玩不转了,然后呢,就气吐血了,吐啊吐的,就吐死了,临死还对身外事揪着心,有绝命诗留后,诗是这样的:
‘死后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如何,有愤味吧。”
向训怔了怔,留在原地咀嚼诗韵,浓眉渐次扬起,眼神却渐次锐利,最后,鼻孔中冲出两道黑气:
“秦,轻,云。”
向训一字一顿的嘣出三字,然后用几近咆啸的怒吼发声:“秦轻云,如此悲国忧民的正直忠良,你叫他老愤青?气杀某也!”
秦越摊摊手:“事实就是这样呐,先一首,诗名就叫书愤,全诗是这样的:‘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这愤怒呐,愤着愤着也就习惯了,走,喝酒。”
向训戟指怒骂:“你……你指桑骂槐……”
秦越一怔,旋即省悟过来,自己有些轻薄无状了,连忙解释赔礼:“这个,向帅误会了,我是在这大散关上,想起了这两首诗,想到了那位一身本事不得放的诗人,对这时事政务有感而发罢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逸,人是如此,国家也是如此,我大秦既已立国,就不该让这样的人才悲愤终身。啊,他还有一首卜算子·咏梅的词我也很喜欢: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你要喜欢,我再背一首你听: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一有误会,再解释就难了,秦越最后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都背出来了,这才算是把向训心中的芥蒂给消除了,然后就有好奇心起。
“这陆放翁是谁,如此大才,某为何从未听闻?”
“我梦中的人物,牛叉吧,哈哈……”
满朝文武,哪怕郭廷谓那样的臭石头,秦越都能如春风化冰一般的把关系处的融融洽洽,唯这向训,简直是……又臭又硬。
偏一身好本事,又是差不多看破红尘的,估计把伪宋灭了后就出家当道士的,这样的人秦越实在拿他有些没办法。
这家伙,还在为秦越改周为秦耿耿于怀呢。
不过谈及正事,这家伙该如何还是如何,不会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工作会议在餐桌上举行,与会者,向训,施廷敬,刘强,程慎。
向训先作战事汇报:“凤州最多十天半月便能攻下,如今是宋三在城中养伤,诸将只能众志成城,一旦宋三离开,就是城门大开之时。”
秦越和向训碰了一杯,笑道:“很好,我要的就是这效果,宋炅眼下还死不得,他若死翘翘了,中原乱成一锅粥,那样子却不是我想要的。”
“那样不更好么?”
秦越摇头道:“从战事来说,更省力一些,但对百姓来说,很不好。我们今年拿下关中,稳定一年半载,再东向,打进汴梁城,不需要太费力的,只要汴梁失守,宋炅就是有飞天本事也溅不起浪花来,如此,其它诸州府的百姓,相比起来就会安定很多。”
“妇人之仁要不得。”
“那要是契丹南下呢?”
“……”
“这就是我只同意火箭在战舰上装备,而陆军野战兵团暂时不装备的原因,不能一下子把宋炅的胆子给打没了,要给他一定的希望,如此他才不会狗急跳墙。”
向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浊气道:“百密一疏,秦州布署出了漏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继勋部北上,他若粮草丰沛还好一些,若是……某怕蕃部出乱子。”
秦越大笑:“已经很好了,战神再世,也不可能事事如意,不过,如今我大军皆已东出,秦凤成阶四州要重新安排将领了,议议人事吧。”
向训想了想道:“大军东出,凤州已非前线,唯秦州、阶州最为重要,某意:韩伯达当工部尚书有些浪费,可让其坐镇阶州,秦州依旧为王廷睿,这一次战损不小,还需要他来善后安抚。”
秦越笑道:“确实,韩伯达现在肚子上的肥腩都有三寸厚了,该让他减减肥,其它地方呢。”
“凤翔若下,陇州无需驻军,某意,李行镇守原州,兼镇两关。”
见秦越微有讶意,向训解释道:“泾、邠二州不足为惧,凤翔一下,京兆一围,即可传檄而定。”
“甚好,就这么定,可惜你们在前头打仗,我却只能在后远观,话说我去前营,又碍你什么事了?”
“看着就烦。”
刘强正呡着一口酒要咽下,闻言猛的一呛,虽然头扭的快,但还是有不少洒在桌子上,秦越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罚你去伙房重烧一桌来。”
秦越在为不能亲临前线而羞恼,斜谷道上,喊杀声响彻天际,女将军全真一身戎装,驻马高坡,正冷静的观察着谷中战事。
党进部已陷绝境,前有兴元军士气如虹,左有张侗部依山而守,后有杨业部铁骑汹汹。
进无可进,逃无可逃。
其实全真心比较软的,开战前便令将士喊了话,弃械不杀。
但党进以败在女子手中为耻,呐喊着亲自担纲矢首,向东北方突围。
战刀一扬起,便再也收不住势,秦军三路齐进,宋兵身在谷中,尤如困兽,逃无可逃,反而挟裹出无匹的悍勇,秦军飞掷出的火药罐都当视而不见。
战事无比激烈。
杨业只率了一千精骑来堵围,谷中狭窄,马势难起,是以战马都列在后阵,全步战迎敌,见党进悍勇如虎,杨业虎吼一声,拖刀直进。
见敌将来迎,党进大喜,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懂,两人各自挥刀荡开一个圈子,然后捉对厮杀。
都是用刀高手,出手疾速凌厉,身摧刀往,辗转连击声不绝于耳,这战阵厮杀留不得半分力,刀刀皆是硬招硬架,劈、砍、斩、剁、截、撩、挂……两人这一仗,都是放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刀气纵横间,冷寒森森,方圆一丈内再无人能立足。
只听到“当当”闷击声不绝于耳,不过几个眨眼,两人刀刃已经残破成锯齿状。
倏分倏进,“当”的一声仿若黄钟大吕的巨响再起后,两人兵刃皆断,胜负也在这一瞬分出,却是杨业运气要好一些,党进的断刀斜飞向外,他的断刀却是直落而下,党进偏头一避,便让杨业捉到了先机,猱身欺近,拳掌翻飞打乱对手身法动作,一记肘锁,将对手颈脖锁住,顺手抽出了对方腰间的短刀……
飞速从山上冲下来增援的张侗看见,大吼:“主将已擒,投降免死。”
“主将已擒,投降免死。”
“主将已擒,投降免死。”
198:临河长叹襄阳城
是人都有私心。
若有区分,也只是大小而已。
对公职人员来说,公心大于私心,就是好公仆,倘若私心大于公心,那就走向了阴暗面。
这是条看不到的红线,许多人不知不觉的就踩过线。
张侗之所以能耐的住寂寞看秋风吹落叶,听山谷溪水吟,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私心在作祟。
他父亲阵亡的早,在乱世,你人死了就死了,大部分的人转身就忘了。
亲戚尚如此,何况同僚。
党进是个例外。
张侗能入学,能出仕,家里不太会受人欺负,很大原因是有党进这颗树在罩着,还时不时的寄些钱财周济。
这样的恩情,大如泰山。
党进一进斜谷,张侗就有派心腹送信,大意是这条道不好走,能退就退,若是能弃暗投明,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侄张侗愿以性命担保云云。
但党进谢绝了,只回了十个字:“各为其主,各自好自为之。”
党进不识字,这字还是幕僚所写,所以,简略的不能再简略。
张侗接到信后,也只能望月长叹。
然后,各种理由麻痹自己,用的最多的借口是军令如山,守好凤尾关,不需要出关,不需要出关。
他,实在不想与党进真正的兵戎相见。
战局明朗后,他先全真一步出兵,也是希望党进能知难而退,快速的撤退。
哪知,党进一身武技,也一身男人气,就是不服,败在娘们手里,不如拿块豆腐撞死。
这一迟滞,被杨业赶将来一兜底,就晚了。
临战,张侗之所以又晚杨业一步,也是他迟迟疑疑老是拿不定主意的结果,但武技到达一定程度,判断力还是有的,两人刀头一断,张侗就有了判断,这才能在杨业抽刀时就把话喊了出来,千均一发际,杨业的手偏了偏,刀尖划着党进的右肋刺出。
“主将已擒,投降免死。”
这样的呐喊,对党进无用,但对普通的将士有用,不少人在格开兵器后就有了迟疑。
张侗疾如猎豹般的冲到阵中,尚离丈远,便双膝跪地:“侄……请党叔替三军将士想一想,替府中老幼想一想,请党叔弃暗投明……”
杨业那一刀,虽未造成致命之伤,但党进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濒死前的冰凉,一腔热血本已迅速倒流,见张侗声泪俱下,恍惚中,脑海里浮现出老母苍桑的白发以及妻子依门的期盼。
很多人都有骨气,不怕死,但也有很多人,会在临死的那一瞬间软下腰脊,因为铁骨柔情,因为心中还有牵挂。
党进偏着头,看天际白云舒展,怔了半晌,终于涩声一笑。
“降,都他嬢的降,是爷们,再为妻小活一回……”
……
党进之勇,铁战与武继烈最清楚,都交过手,都没得到好处,他俩在后撵杀,不知前方情况,听到党进被俘,两人又惊又喜,眼见宋军将刀枪弃了一地,当下将收编俘虏事交给手下,自己向前奔去,要见一见能把党进活捉的牛人。
俩货都是武痴型的战将,见过杨业后,铁战闷了半天,闷出一字“服”,再见党进,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索性抢过党进亲卫的差事,帮着党进包扎伤口。
张侗则当起和事佬,于地上捡起两人的断刀,叹道:“党叔,杨将军,你二人皆是上将,所用兵刃为何如此劣质?”
其实两人之刀也都还不错,比起制式的要强许多,但架不住两人都功力深厚,两膀皆有千均之力,硬招硬架,再好的刀也废了。
党进摇头叹道:“真临阵厮杀的机会少,再说……”其与陈仓相像,俸禄有一多半用来周济阵亡袍泽的遗孀孤儿,是以家境一直很普通。
杨业见张侗看过来,笑笑:“念旧,其实甲将军已央其罗汉师父帮着打了一柄,还没开锋。”
张侗将两刀互斩一记,怪笑道:“党叔,某让元敬赔你两把上好的。”
武继烈嘿嘿一笑:“虎子远在江陵,凭啥让他赔。”
张侗振振有词:“因为他喜欢打架。”
被张侗这一插科打浑,气氛和谐了不少,杨业从亲卫手里接过两竹筒,抛给党进一筒,笑道:“哪天你我联手,把那甲元敬来个双杀。”
党进嘿嘿一笑,拨开塞子,举桶略一示意,仰头便喝,这就有了惺惺相惜的味道了,武人凭本事说话,真有本事了,就服你。
题外话:历史上,杨业与党进交锋,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史记:“太祖师临晋阳,置砦四面,命进主其东偏。师未成列,太原骁将杨业领突骑数百来犯,进奋身从数人逐业;业急入隍中,会援兵至,缘缒入城获免……”
这话,稍有战争意识的人其实都会发现不对,数人对阵数百突骑,且对方还是骁将,可以说是不知死字怎么写,所以叫文人笔如刀,且看和尚把顺序改一下,这意思就完全两样了:
“太原骁将杨业领突骑数百来犯,进奋身从数人逐业;会援兵至,业急入隍中,缘缒入城获免……”
这是因为宋援军到了,有可能是左右包抄,有可能人数倍于己,杨业这才走为上,且党进所从“数人”有可能是亲卫,也有可能是将校。
但网上的资料,白话翻译成:“党进奋身率领几个人追逐杨业;杨业急忙跑到护城壕中,正遇太原援兵到了,拉着绳子入城才免死。”话说太原援兵都到了,杨业还要拉着绳子入城么,所以这就有些故意黑上加黑了。
不过党进勇悍是真事实,每擐甲胄,毛发皆竖,是猛张飞式的人物,他不识字,所掌兵马都用他自创的记号刻画在刀杆上,手一摸便有数。
……
甲寅连打几个啊欠,不满的一夹马腹,“这谁呀,这般念叨我。”
花枪紧随左侧,笑道:“当然是弟妹。”
“切,乍不是那叫心颜的想我呢,对了,都跟了你快三年了,也不摆酒?”
“江湖儿女,要啥虚礼,回头让弟妹帮某觅个好宅子,当你的贺礼吧。”
“要找宅子,谁还在益州找,等着,等我们打进了汴京城,在虎头巷中找,话说我那宅子不会被宋三给拆了吧。”
身右的石鹤云没好气的抽了他一鞭子,“巡城呢,你当在家唠家常?”
甲寅拍拍焰火兽的脖子,“小红,咬他。”
……
襄阳城头,张令铎看着秦将有些嘻闹般的在城外策马,心底里有悲凉意升起。
秦军来的太快了,他才下令集合兵马,秦军的先锋部队就到了城下,区区千骑就敢嚣张的放话邀战。
张令铎令骁将钟离洛率兵三千出战,才列好阵势,就被敌骑给冲的七零八落,若非撤的快,城头矢雨急,搞不好都被冲进城中来,不得不紧闭四门,以待援军。
这襄阳城门一关,甲寅就束手无策了,因为这城,真的可以在前面加上“铁打的”三字。
襄阳城本就背靠汉水而筑,挖出的护城河宽如大江,最窄的地方都有六十丈宽,最宽的地方更是宽达八十余丈。
所以这城无吊桥,只有五座浮桥供人进出,秦军一来,张令铎一声令下,浮桥立马撤了三,那浮桥都是用船搭建的,开走便是。
甲寅只能望河兴叹。
这护城河太他嬢的宽了,加上护城堤的距离,箭射不到,砲石砸不到,用火箭自西向东射,西风烈时差不多可以,但光射无用,守军完全可以下城歇着,反正浩浩荡荡的护城河在呢,你兵过不来,等于白费劲。
这也就罢了,它还有援兵,东北面与西南面的城墙一直筑到汉江畔,这雁翅型的城墙与隔江相望的樊城所筑的雁翅城形成一个合围,十几二十艘货船一排,搭上木板就是浮桥。
所以把这城围死,那是不可能的,想登城作战,没有水师舰队来,也是不可能的。
偏偏河床还不深,大舰开不过来。
至于想通过小舰加赤马先登来耗,估计胡子白了也耗不死对方。
这样的城怎么打?
反正我甲寅是想不出主意的,等木头怪来吧。
199:无耻奸贼
凤翔,本名岐州,前唐肃宗为讨口彩,取“凤鸣于岐,翔于雍”之吉意,更名凤翔。
宋炅在凤翔养了三天伤,便被迫赶往京兆府。
此时,凤翔所驻兵力,其实与城外秦军兵力相差无几,据城而守或是出城攻击都还能一战,但向训贼,其令李儋珪部只管在京兆府城外纵横驰骋,威胁宋军粮道。
李儋珪好野战,这样的打法,最适合他的心意,十成战力都能拨高到十二成来。
偏偏京兆府永兴军是先帝次子武功郡王宋德昭遥领,城中守兵守城勉强可以,却没有出城野战的能力,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敌骑嚣张。
宋炅算是抱起石头砸了自个的脚,思前想后良久,终是一个撤字。
只是凤翔守将的安排上颇为伤脑筋。
原节帅石守信才被自己撤换不久,且前次与向训大战还负了伤,刘延让与李处耘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必须随行护驾。
选谁留守?
选来选去,老是拿不定主意,只好召见赵普,相询人事。
赵普笑道:“官家可是忘了赵赞乎。”
“可行?”
“行不行,召其问策便是,若有策对,用之正好。”
宋炅大喜,忙令内侍传旨。
赵赞字元辅,出身将门,其祖为后唐时卢龙节度,北平王,父亲也是大将,官至枢密使,忠武军节度,他的外公更出名,史上大名鼎鼎的后唐明宗,而他小时也非常的聪明伶俐,深受明宗的喜爱,小小年纪便被赐童子科及第。
所以,他虽年方四旬,却已是历经唐晋汉周宋的五朝老将,其刚从寿州忠武节度移镇延州,这诏书是先帝颁下的,等他成行,宋炅已经亲征了,汴京不用去了,到前线来殿辞吧。
“赵将军,如今外有敌军围城,此城该如何防守?”
“这……臣虽有计,但是……”
“赵将军但说无妨。”
赵赞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那就恕臣狂妄,只要官家离开,给臣留下五千人,守上一年都没问题。”
宋炅讶然:“赵将军信心从何而来?”
“守城,第一要紧的便是信心,臣在寿州三年,也曾亲历当年的寿州之战,论及险峻,其实与凤翔相差无二,但那刘仁赡因为有坚守之心,故能在缺衣少食更缺军械的情况下守上半年之久。
其二是粮草要足,人越多,消耗越快,而凤翔城高且险,护城河即宽且深,敌军要想完成攻城作业准备,没有半个月都不行,有这半个月时间,臣发动城内民夫,城内还可再起一城,层层守,就是耗,也能耗三个月以上,不过……”
“赵将军有何要求,只管讲来。”
“弓弩多多益善,万一事不济,普通民夫也能击弩。”
宋炅大悦,“既然如此,朕回守京兆,这里,就拜托赵将军了。”
“官家只管放心,臣在,城在。”
宋炅大悦,当下任命赵赞为凤翔军节度使,西上门阁使罗裕为监军。
为满足凤州防御的需求,宋炅当场批复,留下战兵万员,弩弓万把,矢箭五十万支,随军粮草辎重更是留下一多半。
又赐赵赞金甲银剑,以为殊荣,把赵赞感动的浑身颤栗,发誓必与城池同存亡,宋炅大悦,欠着半个屁股与其饮宴,君主俱欢。
次日天明,打起青龙白虎旗,朱雀真武旗,夹裹着金旓龙纛,捧日军为先锋,折冲,骁卫,武卫,屯卫团团护翼,浩浩荡荡出东门而去。
走的不急不徐,因为城东一个秦兵也无。
只是未到午时,还在半路上的宋炅就觉着这天都黑下来了。
赵赞降,凤翔已属秦。
“无耻奸贼,安敢欺朕……”
……
宋炅在吐血大骂时,赵赞已与向训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了,当年征淮,向训是淮南都部署,沿边都招讨使,赵赞是左厢排阵使,酒可没少喝。
这见着老上司了,心情更是愉悦,赵赞拍着大腿笑道:“想那宋三小儿也有今日,当初若非监军把政,老子早就投奔扬州李帅了,他嬢的,这口恶气闷心里这么多年,总算是出了。”
向训也笑:“他两兄弟,终日阴谋算计别人,这一回也让他吃吃亏,对了,家人还需速速安排。”
“哈哈,家小皆在耀州,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安排了,某乃移镇,托先世宗的福,家小随行,要是去了京中,搞不好老妻幼子就得留在汴梁,谁让某运气好呢,让某到行辕来见驾……”
向训一怔,这一回,是真的开怀大笑了。
……
赵山豹怒发冲冠,赤发黑脸,形如山魈。
他嬢的曹翰王八蛋,太鬼诈了,先是旌旗空营骗赚了二个时辰,然后又疑兵回京兆,主力却折而向东南,隐入某条不知名的山峪中,再也不见。
这让以钻山越岭为傲的赵山豹深以为耻,也怪他太轻敌,只顾觅着尘头追,结果只追到三百名疑兵,追到后就很光棍的降了。
不过他也有点小委曲,这川外的子午道如此好走,谁会想到敌大军会弃坦途而寻小道。
子午谷虽然在进蜀的诸道中称雄,但其实在盛唐时是最为平坦的高速大道。
因为杨贵妃喜欢吃新鲜荔枝,唐玄宗特旨在涪州建荔枝园,同时以子午道为基础修筑了荔枝捷道,然后土法保鲜,快马直送长安,全程七天七夜送到,保证新鲜。
一骑红尘妃子笑,说的就是子午道上的故事。
后人有诗题子午谷:“武侯不肯行军处,唐主翻教贡荔来。今日坦途千里望,谁知犹是玉环开。”
可惜前蜀时因为闭关锁国,特意毁去了一段,同时又因为水源不够充沛,山势险恶不太平,商旅少行,慢慢的又废弃了。但基石还在,所以宋境那一段还是很平整,行军十分容易。
赵山豹垂头丧气,史成也有些沮丧,早知如此,前几天就该狠杀硬拼的,到手的肥肉白白的丢了。
后阵的张建雄却很放松,策马过来安慰:“曹翰逃之夭夭了是好事,反正我军带足了干粮,这便直发京兆府,当年诸葛孔明没走成的路子,我们来趟。”
“果真?”
“果真,虽然中军本部未有战报过来,但基本可以料定,大军已经东出大散关了,我部向京兆,不是孤军。”
史成将手里的兜鍪重重的往头上一扣,兴奋的道:“那某来为先锋,对了,兴元怎么办?”
张建雄扬鞭大笑:“斜谷已经打赢了,党进率部投降了,正好让我们的花木兰回兴元为我们做后勤……”
赵山豹“呜啊”一声怪叫,重重一擂胸,一付生无可恋的样子。
“别装怂样,都给老子挺起胸来,全体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开拨,史成部为先锋,多探路,尤其小心黑水峪等险要处,不容有失。”
“得令。”
……
200:诡诈曹翰
“你没办法,某就有办法?”
“你是军师。”
“你是先锋。”
“……”
襄阳城外,秦军大营,甲寅与木云两人的谈话从推诿扯皮开始。
攻取襄阳之难,难如登天,木云巡城后回来,也是束手无策,他所率战舰,大舰皆在三十里外的下游停泊,能溯流而上的,都是平底先登与灵活的赤马。
水师主力派不上用场,这城就真的固若金汤了。
甲寅一听木头怪无招,顿时急眼,只要不在中军大帐,私下里木云对付他有的是办法,把球踢回去就是方法之一,甲寅把眼白翻转三百六十度也没用。
“不比江陵,可把船靠到水门去炸,这里的水面离着城池十数丈远,炸不到,砲石机也打不到,有火罐也没用。”
“船载轒辒车,一路路挖过去?”
“我军想靠近城池,必须乘舟,而敌人却可以随时从城上抛石下来,又或者从城门里出兵,随便怎么打,敌军都能形成数倍于我的优势,船载轒辒车,哼,你当城中守军都是蜡雕的?”
“把汉江里的障碍物清掉,从北面进攻。”
“那就是腹背受敌,你再武勇,在船上战力十成也发挥不了三成,襄阳与樊城两面夹击,我军只有撤的份。”
“那怎么办?”
“先围着吧,向陛下报讯,等候旨令,等着他把襄阳砲发明出来。”
甲寅就不满了:“九郎也真是的,想事情有一出是一出,早点不想,临战了才说打襄阳要有襄阳炮,见鬼,在这耗着我可耗不住,我去打唐州?”
“襄阳一下,唐州必降,不用多此一举。”
“绕过去打均州,房州?我去真武山上拜佛去。”
“真武山上只有真武大帝。”
“……啊木头怪,我要搓死你。”
“搓吧,污泥搓的干净点。”
“……”
甲寅将手举到嘴边,张嘴一咬,把手上缠着的毛巾系紧一些,然后将澡桶里的木云粗暴的转个向,“唰唰,唰唰唰……”
看到木云肩都耸起来了,惨叫声也忍不住叫起来了,甲寅这才爽意了,抬肘擦擦额头汗水,狞笑道:“叫你罚我搓背,叫你罚……”
木云体弱,甲寅的滚雷劲按摩法对其极有帮助,是以这么多年来,甲寅没事就会帮其通通血,活络一下筋骨,不过时间越久,人越懒,往前数一数,最少近一年没干过这活了。
甲寅把木云剥条猪一般的通身刷了个干干净净,将毛巾一弃,道:“要不,这襄阳就不打了,水师回江陵,骑兵千里奔袭,打武关去,也不知九郎他们出关了没有,没出关,正好帮北路军一把,要是已经出关,嘿嘿,正好合围京兆府,那可是汉唐都城,话说京兆府哪有长安府好听,你说让九郎定都长安怎么样,想想都有点威风。”
木云没有说话,瘫在澡桶里仿若死去一样。
甲寅揪着他的发梢扯了扯,不满的道:“回句话会死呐。”
“嗯,很好。”
“什么很好,是定都长安好还是去打武关好?”
“当然是去打武关,你一介武夫,操什么定都闲心,去,聚将鼓擂起,本将军要升帐。”
“……来真的?我胡吹的呢。”
“你胡吹,某胡干,有何不可?”
“……”
……
大约天子脚下呆久了,都会大话一般,比如京城的出租车司机,一张口四九城中“啷个哩个啷……”
那朝那代的关中人亦是如此,纠纠老秦、泱泱大汉、巍巍盛唐,皇朝贵气的骄傲深植于每一位关中人的骨髓里,一块乱石,一根朽枝,都能给你编出精妙的典故来。
秦岭北麓,又叫终南山,这名一定,逼格顿时高大上了十二分,其实若论险奇,南麓不差分毫,同样的千沟百壑,南麓就叫不出名堂了,但北麓却有着令关中人骄傲的七十二峪,每一峪,都有它的故事与传说。
曹翰行壁虎断尾计安全撤出战区,再出山,见到一望无际的平原,三军齐欢呼,却是到了蓝田县境内,离城不过三十里,当下老实不客气的征了一座庄子,以为宿营,同时差快马打听消息。
夜半时分,曹翰刚从半用强手段按着正法的女人身上瘫下来,斥侯的消息就传回来了:
中路大军败,斜谷大军降,北路大军失了音讯。
“御驾呢?”
“御驾行营驻跸京兆府,城外正在土木作业,布置防御。”
曹翰怔忡半晌,方挥挥手示意斥候退下,回到房间,见那女人正在整理床铺,自个衣襟却是尚未理好,晃出一团白腻。
曹翰探手进去,捏弹挤按,如搓面团,女人僵着身子,咬着嘴唇一声不哼,喉咙底下却有媚音渐起。
七分抗拒三分享受。
曹翰最喜欢这种感觉,索性双手都探了进去,咬着她的耳垂道:“叫你男人来,本将军有重赏。”
……
王全斌很失望。
真的很失望。
他是一军主帅,亲自殿后,虽被杀散,但一万人马还带回来近六千,远兜着圈子千辛万苦从山里钻出来,闻知主力竟然被追杀的直损三万多人后,他差点跳脚骂娘,与主力会师后,他便从一军主帅变成了戴罪立功的普通将校。
这也就罢了。
五万大军龟缩在城里,眼睁睁的看着不到三千的敌骑在城外纵横?
他揪着刘廷让的脖子就骂,然后刘廷让也只能无助的摊摊手。
赵赞的叛变,不仅令当今官家颜面扫地,更坏的结果是官家经此挫折后,已经谁也不信了。
这仗还怎么打?
“报……我部已从子午谷顺利撤出,但曹将军身受重伤,已不能策马行军,特来请令。”
“如何受的伤?”
信使吱吱唔唔,有些难以启齿,刘廷让怒道:“军机大事,岂能吞吐。”
信使大惧,忙道:“夜宿民居,被……被百姓所伤……”
待信使一五一十的把经过讲完,刘廷让一脸不信,霪人娇妻,还让她男人在边上看着助兴,曹翰何时有了这般癖好了,他一身武技,还能让普通百姓伤着?
王全斌叹道:“据实而奏吧。”
曹翰诡诈,人人皆知,虽是暗室所为,但一路主将既然受了伤,见了血,总要奏报官家知晓。
……
蓝田县郊,一个憨厚的汉子赶着驴子,走的兴冲冲,女人坐在驴背上,还时不时的回头顾望,风情万种。
“看啥看,那货还没俺的大,留恋个球,早知当官的都是这癖好,老子就该在他正骑你时给他一砖头。”
“胡咧啥呢,将军说了,这事得永远忘了,你嘴上再没把门的,小心惹来大祸,走,快走,有了这许多银子,天下哪都去得了。”
有蹄声倏起,一骑汹汹而来,夫妻俩正疑惑的望着,一箭凌空而至。
“啊……”
来骑一箭射杀了汉子,冲到近前,下马,一刀剁下头颅,挽在左手,抬脚将尸体踢进路旁水沟,又狞笑着扛起早吓傻了的女子,往路左的草丛里钻去,盏茶工夫出来,手上多挽一人头。
201:粮价、盐票、党项
十月小阳春。
天气闷热异常,秦军得了凤翔后,主力便不再出动,就地休整。
一来打了一个多月的仗了,军队需要一定时间的休养来恢复体力。
二来作战减员,部队需要整编。
三来凤翔府乃前朝五京之一,辖区大,共计十一县,传檄收复需要一定的时间。
四是大散关与萧关都夺下了,关中一片平原,再无险可守,想打就打,主动权已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而眼下,拖延法更可以让宋军加剧内耗,甚至失去斗志。
秦越也终于进了凤翔城,作为原五京之一,凤翔的节度使衙门极为气派,正好跓跸。
凤翔老百姓很开心。
开心的原因不是因为秦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也不是因为皇帝到了有面子,而是秦军一到,百姓银行就开张了,东南四北城一气开了四家,然后很惊喜的事情就发生了,城中大小米铺,通通降价,粟米只需三十文一斗。
老百姓又惊又喜,这是一下子便宜一多半呐,一问,却是用中元通宝标的价,只有宋元通宝怎么办,五十文一斗,就有好事者提醒,快去百姓银行换,那里三换二,一斗米要省五枚铜钱。
因为之前中元通宝与宋元通宝的兑率早炒到了一比二,所以就有聪明人看到了商机,推着独轮车,跑乡下,去邻县,整麻袋的收兑宋元通宝。
买完粮的老百姓免不了肚子里嘀咕,换个皇帝,这粮商啥就这么好说话了?
却不知西秦朝廷的手段简单直接,舍不得降价是吧,好,现在市面上是八十文一斗,按一比二的兑率换成中元通宝是四十文,这十文差价,朝廷来补,前提是你把粮仓打开,我先过个目,有多少屯就补你多少。
不行那就法刀伺候,要钱要命自个选。
结果没补贴多少就把粮价给降下来了,因为新上任的银行行长吴省德乃是商贾出身,最清楚商人的尿性,谁也不会把自个的家底全摆显出来,一家能打开一两个仓库的大门就不错了。
再说以中元通宝结算,虽然三十文的价格,还是有的赚呐,虽说少赚点了钱,但能安稳睡觉,在这日月换新天乾坤大挪移的时候,该谢天谢地才对。
抑制物价,只在两样物资上下了硬规定,除了粮,再就是盐,盐商就倒霉了,没有补贴,还亏出了血。
因为蜀中多盐井,凤州早屯着一袋袋洁白如雪的细盐,也不知那蜀盐怎么搞的,品相直甩中原青盐好几条街,价格才五文钱一斤。
要是贩到两京去卖,一百文一斤,那些富贵人家都会抢着买,可惜谁也没资格贩卖,因为朝廷直控,想买这盐,必须凭盐票。
所谓盐票,是一寸宽,两寸长的硬纸所制,粉红底色,印墨却泛点绿,正面是盐票二字,有细如发丝的繁复花纹缠绕,也不知字模是怎么刻出来的,落款为大秦盐铁司,总之很漂亮,就这纸片,都值五文钱了。
反面是一长溜的格子,却是预留着用来填字的。
这票有规定,必须由各村各堡的族长或里正来领,村里有多少户,每户有多少人,男丁妇人都要算上,登记好后,然后在盐票上画上符号,填上户主的名字,再根据人口多寡,分配盐票,三五张不等,买盐时也有登记,所以一次只能买一斤。
乡下人没时间没能力进城,那就把盐送到乡下去,代销点除第一次进货外,后面的补货都必须用相等数值的盐票来换。
与盐票配合着出台的盐票法就比较血腥,敢在盐票上贪污动手脚者,不论多少,就是一个杀字。
曾梧对秦越想出的这个招数十分佩服,虽然目前每斤盐朝廷都要倒贴五文钱,但人口普查却在不知不觉中就完成了,而且能做到十分精确。
除非人们还愿意花高价去吃那带着苦涩味的青盐。
粮价与盐价一降,其它的物价就不再是个事,粮价降下来的第二天,就有杂货商跟着降价了,当然,也有保持观望者,不过这些就不用朝廷操心了,因为最多两月,蜀商就会闻风而来,有机会抢地盘,哪会放过。
秦越到凤翔后,军务上还是很少插手,却把更多的时间放在茶话会上,应诏而来的乡绅、商家、百姓、匠作,一拨接一拨,进去时人人胆战心惊,出来后个个容光焕发。
包括那些前几天哭天抢地的盐商,朝廷竟然都没有忘,说堤内损失堤外补,盐饭你们就别吃了,凤翔经济开发区一成立,你们只要入驻,不论做什么产业,都可以比别人多享受两年的免税优惠。
这些变化,党进都看在眼里。
他如今是个闲人,他自降秦后便跟着铁战张侗等出了斜谷,直奔凤翔见驾,虽然西秦皇帝果如张侗所言,对其的到来表现出了最真诚的欢迎,并授其为右卫大将军,但他以有伤在身谢绝了秦越的好意,只求赐宅子一座养伤。
秦越说心情可以理解,养伤就不必了,先当个军事参谋总可以吧。
党进无法再拒,只好听之任之,所以,这几天他都在秦越身边,所见所闻却搞的他满头雾水。
一国之君与泥腿子一起剥花生吃,与奸商共议财计,与乡绅商量兴学助教,却没见过他议过军国大事,奏疏都没批过几本。
这皇帝怎么尽干不着边的事?
私下问张侗,问向训,回答大致一样,说那一位就是这样,哪怕见着他下厨都不用稀奇。
这样的皇帝是怎么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的?
军权、政权说放就放,随军的右相,就没见过他来请示过几回,而行营都部署向训手中的大权,竟然大到除了施廷敬掌着的二千虎卫外,其余各部随便调,都不用向秦越请示,还他嬢的连监军都没有,这要是放在宋军,哪敢想。
“仁谨,陛下之胆,从何而来?”
张侗笑道:“因为三军将士,皆忠于他,忠于国家,因为文武百官,皆信服他,信任他。党叔,你来的时间短,久了就知道了,陛下之才,旷古烁今,其胸襟,更是宽如大海,是真正值得追随的明君。”
“将士为何只忠于他?”
“一是军饷从不克扣,且不经主将之手,由军需处财计直接发放,二是支部下放营队。”
“支部是什么?”
“那是陛下的词,某也不清楚出处,我军最大的特色,是主将将兵,虞侯主内,这虞侯与前朝大为不同,主抓内务和将士的政治思想。”
“政治思想?”
见党进更迷糊了,张侗笑道:“正好,今夜我部有篝火晚会,是与铁大个所部一起联谊的,党叔一起来玩一玩。”
“……”
安乐州,地处黄河东岸,这里地势平坦,水草丰美,是非常理想的放牧之地,马背上的民族都十二分的向往。
历史上,只要中原统治力稍弱,游牧民族便会起而占之,匈奴、羯人、氐族、羌族都曾长期霸占过这一片天堂般的牧场。
安乐州乃前唐旧名,原是大唐用来安置内附的吐谷浑部落所设,而后,突厥来犯,打打杀杀乱的不成样,大唐终于将突厥赶跑了,铁勒浑部来降,就把该部又安置在这安乐州,没安乐几年,吐蕃又来犯了,争争夺夺,打打杀杀,结果大唐都灭亡了,这一片肥美的土地也没打回来。
所以,这一片地区鱼龙混杂,各族人都有,没点本事的都立不住脚,也没办法再详细区分族群,除吐谷浑、党项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族外,还有如杀牛族、野驴族之类的新兴族群,打着杀着,有地盘有人马了就自成一族了。
虽然中原王朝习惯的将这一带划为蕃部,其实吐蕃早已没落,与中原一样内战不停,安乐州左近目前的和平,也是各部武力互相威慑出来的。
若要明确哪部最强,无疑是党项人,因为他们人多,而且团结。
有实力,就能兼并或是同化别人。
党项族的勇士走路都带三分豪横。
或许有人要问了,党项族不是在夏州么?
那是党项八大部之一的拓跋氏的地盘。
唐末黄巢起义时,党项族拓跋思恭出兵勤王,有功于国,唐僖宗赐拓跋思恭为“定难军节度使”,封夏国公,赐姓李。
至此,党项拓跋氏族就有了官方认可的领地,自此,八部中拓跋氏一家独大。
但有得必有失,因为夏州是块飞地,与其它党项人的聚集地相距好几百里,中间隔着一个灵州,有朔方节度如矛尖一般的插在中间,所以中原不管怎么乱,党项一直坐不大。
历史上,是大宋君臣的骚操作把李氏送上九五宝座的。
不过,这一回,历史血腥的改写了。
安乐州野利部的灾难,于东方即将启明时突然来临。
一支人数近二万的汉人军队悄然出现在野利部的寨门外,滚雷声声,炸开了寨门,炸飞了促不提防的党项勇士,两眼泛着狼光的汉军汹涌入寨。
杀、杀、杀……
202:七寸
“报……敌军正在制作大量的干粮,或有移营迹象。”
“制作干粮?”
这样的讯息让坐镇襄州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张令铎大为讶异,围城不需要干粮,那么,城外的秦军要去哪?
他踱步到舆图前,手指在房州、均州、唐州缓缓掠过,弃襄州绕过去打么,就不怕孤军深入四面楚歌?
敌将不会这么傻的,那么又在耍什么花招。
“再探,详细点。”
“诺。”
下午时,哨探再回报,秦军在汉水上以船作梁在搭浮桥,北上意图十分明显,可北上,会去哪,秦军步骑不过万员,过了汉水等若自陷绝地,不应该呐。
张令铎上了城楼,目睹城外秦军大营,但见旌旗招展,人欢马嘶,却是半点攻城准备也无,果真不打襄阳了?
真相于夜半时被亲卫紧急送进寝房,张令铎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
西征军大败,官家中箭,凤翔已失,京兆保卫战即将打响,而城外的兵马,据细作探报是要千里转进去攻打武关,对京兆府进行合围。
见鬼!
张令铎批上衣服就去了书房,呆看舆图良久,要是如此,秦军北上打武关,理由就说的过去了,自己该怎么办?
一夜枯坐到天明,一字总结:“守”,同时飞骑报讯。
襄阳城内守军已不满万,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次日,果见秦军步骑开拔,浩浩荡荡的过浮桥北上,而余下的水师则催着民夫一件件的往船上搬运营资辎重。
这是水师也南撤?
张令铎有心想出战,犹豫良久,还是罢了,坐于城头枯守一天,眼睁睁的看着秦军水师撤的干干净净,城中百姓欢呼,三军将士的脸上也有笑意浮起。
不用打仗了,那就一切都好。
跟着出城尾追打探消息的斥候也回来了,说敌军步骑行军速度极快,已到六十里外的邓州大西河,果真是一路向北。
这个消息传来,张令铎这才稍松一口气,夜里多喝了两碗酒,一夜好睡。
次日傍晚,南北两路斥侯的飞报更是令他安心,敌水师已过郢州,敌步骑已过邓州,邓州武胜军曾出城阻截,大败而归,如今据城自守,放任敌军北上。
张令铎大喜,一面令幕僚上疏,一面令亲卫组织乡绅劳军,衙内大摆酒宴以庆,是夜,在两小妾的着意温存下又多奋起了一把。
“轰……”
迷迷糊糊睡的正酣,睡梦中却听到一记沉闷的惊雷声,张令铎倏的翻身坐起,却听“呯”的一声,亲卫仓皇撞门而进:“大帅,大事不好,樊城被敌偷袭,北城都炸塌了。”
“啊……怎么回事?”
“敌军就没有去打武关,半路折返,连夜偷袭樊城……大帅……大帅……”
张令铎伸手止住亲卫欲来相扶的动作,晃晃脑袋,强自醒神:“快,令钟离将军率部火速增援……来人,备甲。”
“诺。”
钟离洛早一步惊醒,已经点兵披挂,得了将令便率部出营,赶到北城却是暗暗叫苦,江中两道浮桥已被烧的成了两条火龙,敌水师赤马不知何时已然潜驰而回,正远远的喷着火箭,掷着火药罐。
耳听隔岸喊杀声四起,火光此起彼伏,钟离洛沮丧的一把弃了兜鍪。
“樊城已不能救,众将士,上城,各赴段位防御。”
……
打蛇打七寸。
襄樊二城的七寸便是雁翅墙掩护着的汉水上的浮桥,有这两座浮桥在,两城互通,十万大军都围不死,且两城军力调动可以灵活自如,加上城高河宽,这才真正的固若金汤,赢来铁打的美名。
敌军一撤,城防在两日不见敌踪的情况下,自然松懈下来,而最是易守难攻的襄阳北城与樊城南门,更是没必要再让士卒受累,又回复到太平时的惯例,两队哨兵值守。
但这是两头蛇,单打这个七寸首尾两头都会来夹攻,所以得把另一头给按住了才行。
战事于樊城北城先打响。
甲寅率部北上,过了邓州境内的大西河,其实就已兵分两路,花枪和祁三多率着两千虎卫精锐趁夜色隐入河岸西面的山谷中,整个山谷全控住,一只鸟儿也飞不出来。大部队却是继续北上,路过邓州城时还耀武扬武了一把,把怒而出战的武胜军兵马都指挥使周骧打的落花流水,狼狈逃回邓州。
这样的战事,其实双方都没伤到根骨,敌军过境,邓州虽是小镇,守军不足五千,但出战是应有之义,甲寅只不过算是配合了一把,然后挟大胜之威走的浩浩荡荡,在城西北约二十里的白石庙扎营休息。
这里距樊城约一百五十里,说起来够远了,但对于一人三马的飞虎骑来说,却真的不远。
秋高气爽,月明云淡,通衢大道,正好夜驰。
是夜,藏在大西河的虎卫先出动,急行军回樊城。
这樊城的护城河与襄阳的一样宽广,唯一不同的是有石桥,三座相连,如一条长龙静卧在水面上,与襄阳形成鲜明的对比,恰是南船北马。
若是硬攻,则也存在砲打不到,战舰行不得,火箭无用场的尴尬情况。
虎牙军领军将校都没来过襄州,且这是超过战略规划的战争,没有充足准备,来了后才有束手无策之感。
甲寅的无心之语启发了木云,找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撤兵,北上南下,骗过守军放松防备,然后突然夜袭,抢的就是这座石桥。
虽说以有备算无备,寅时三刻发动攻击,但二千甲士兵临城下,还是惊动了城头哨兵,警钟长鸣。
不过为时已晚,砲索未上,擂木未悬,大部分的守军都在兵营里睡大觉,单靠几十把弩矢哪守得住以花枪为首的突袭队。
这支百名勇士组成的突击队一手挽盾,一手抱着炸药包,一过桥,直奔城门洞,一件件炸药包靠着城门叠堆而起,这些炸药包都是特制的,引线特别长,一根根搓起,最后搓成手臂粗细。
城下在忙着,城上也在忙着,忙着射箭,忙着落闸。
但凡城门,都有千斤闸。
左右两扇对开的铜钉木门只是太平时所用,有战事,便落闸,有些军事要地还是双层闸,没有对开门,前闸厚重战事时用,后闸薄轻日常开启,这樊城的城门便是双层闸。
敌军在城门洞里顶着盾埋炸药包,城头上的守军从上面的天井里看的分明,条件反射的开始扳动绞盘,放闸。
千斤闸全是硬木横竖交错层叠,外包铁皮,足有三尺厚,真的重逾千斤,为防意外落下,升起后都是平放的,所以,等城头绞盘拉直了铁索,扳正了闸门,城下基本作业已经完成。
突击队迅速撤退,花枪一手顶盾,一手执着火把,在闸门即将落下时点燃导火索,然后如雄鹰般向后飞掠……
闸门落下,恰好将炸药包关在内壁,堵了个严严实实。
说时迟,那时快,听到警钟的守军才从兵营出来,甲索都未系紧,便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巨响,冲天火炮中,只见雄伟的城楼正如烂泥般的塌瘫下去。
而这时,甲寅所率的三千马队堪堪抵达,见状大喜,战刀一挥,合着步兵一起共计五千精锐汹涌的向城中扑去。
水师的配合却是晚一步,这些赤马比步兵先到,但一直隐在远处的阴影里,直到爆炸声起,这才亡命的冲过来卡在襄阳与樊城之间,毁桥。
马霸亲自率队,他领到的将令是哪怕把自己的船点着,也要毁掉这两座连接两城的生命线。
好在,一切顺利,襄阳守军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最正确的反应。
这就形成局部以多胜少的优势了,因为襄州建制总共才万五人马,但两次城外大战已折损近五千精锐,所以分守樊城的只有五个营。
樊城一夜告破,襄阳成了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