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天下无敌的奥秘
“杀……”
“杀……”
黄牛寨的战斗于暮色中倏的打响。
虎牙军一大早出兵,赶到寨下已是傍晚,宋军早严阵以待,本想着虎牙军会先安营扎寨再行攻寨之举的,哪知军中带着无数的伸缩梯,略歇了一口气,灌下一口烈酒便开始抢攻。
专攻左右两寨。
势若潮涌。
左寨乃永兴军所部,节帅李洪义亲临一线指挥,不过半刻钟,老将便怒吼了起来:“告诉中军,要是再不来救援,老子撤兵了。”
右寨的郭崇也几乎同一时间喊出了相似的求援信号,这些虎牙军,太拼了。
中军大寨的石守信一个头两个大,寨前还有黑压压密麻麻的敌军呢,虽说眼下未进攻,鬼晓得他们何时发动,但两位老帅的求援又不能视而不见,当下令偏将各率一千去增援。
然而,兵马才点齐,左寨已经有火起,兵乱如蚁,虎牙军攻进了寨中。
当先六将。
甲寅、花枪、铁战、武继烈、白兴霸、石鹤云,刀劈斧挥,枪出如蛇,锐不可挡。
六将身后,有怪异的“啊嗬”声时不时的响起,那是哑巴赤山,还有抿着嘴不停挥剑的庄生,这俩小子得到了领导的默许,也开始接受血与火的粹炼了。
紧跟着的,则是越来越多的虎牙锐士,人人身着优质纸甲,凶悍如虎。
李洪义舍不得拼家底,稍一犹豫便被他们攻上了寨,这一下,便再也挡不住了。
兵败如山倒,大部分的人下意识的便往中军方向跑,那里有禁军精锐呐。
却不知在这慌乱的跑动间,倒卷珠帘式已成。
恰是甲寅所说的“黄河水,浪打浪。”
一浪盖过一浪,迅速的将京营禁军同化,淹没。
石守信虎吼着,怒喊着,亲手劈了仨逃兵,但于事无补,只好恨恨的一跺脚,接过亲卫手里的缰绳,冲寨而出。
黄牛寨破……
虎牙军在现成的大寨中安了营。
狼狈不堪摸黑逃到大散关的石守信终于忍不住了,点头李洪义的鼻子吼道:“某要奏劾!”
“哟嗬,奏劾?好呀,老夫等着,自己无能,累死三军,还想指责老夫,操你嬢的,老子不伺候了,来人,收兵,回京兆府。”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白重赞与郭崇两人说的说,劝的劝,结果全是帮偏架,气的石守信终于吼出了心底话来:“好,好,好……你们,你们都走吧……”
李、郭、白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手一摊,“这可是石将军不需要吾等了,既然如此,便不在这丢人现眼了,告辞。”
“你……你们……”
石守信又悔又怒,却又再也不能拉下脸来,只好咬碎了钢牙往肚子里吞,眼睁睁的看着三位老帅各自点齐所部兵马,施施然的离关而去。
听说李白二人还在凤翔府好生将养了两天,带回了好几车土特产。
……
黄牛寨夺下了,秦越、全师雄、甲寅、李儋珪等人爬山绕寨一整天,次日,这里便开始大兴土木,再造坚城,别设堡坞。
当年,西蜀立国,东向第一座关隘便是与大散关仅一日之遥的黄牛寨,不是没有道理的。
关中四大险关,东为函谷关、南为武关、北为萧关,西面则是大散关,扼守川陕咽喉。
这黄牛寨则是这喉结往下一点点的地方,扼住了,更容易窒息。
一样地处秦岭,谷道曲折,虽险势不如大散关,但也差不离。
兵锋推到这里,战事该告一段落了。
一来这么多疆域打下来了,需要时间消化。
二来出兵小半年了,士卒需要休整。
三来大散关乃关中西大门,在准备未充分之前,这个马蜂窝可不好捅。因为此关不仅牵扯到关中诸镇的切身利益,还影响着关中士卿安宁生活,性质与秦凤路大为不同。
冒失的打过去,然后促成诸镇与伪宋拧成一股绳,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眼下的战略任务是守住黄牛寨,守住现有的战备成果,然后趁这机会,进一步整兵征兵练兵。
当然,战事可不是一方想不打就不打的,不过眼下却基本可以确定,暂时可以停战了,因为石守信已无出关的雄心了。因为宋廷这一年来征韩通、征李筠、征李重进,拒虎牙,四大战役一场接一场的打,早已疲惫不堪,急需休养生息。
宋九重再急,真要御驾亲征,最快也要到明年三月,但估计会被文武大臣所阻,所以,真正会出兵的时间,应该在夏粮收割以后。
眼下只要再拿下秦州,虎牙军就可以进入战略防御阶段了。
说起这个,却又不得不佩服那三位老帅,真的是人老成精,他们撤兵,可不是与石守信怄气那么简单。
当下,宋九重要感谢他们,过段日子,嚼出味道来的石守信要感谢他们,等虎牙军真出了关,又还得感谢他们。
一个个都是怀揣金算盘。
……
只是这黄牛寨的守将人选有点难。
全师雄,甲寅都不可能放在这寨中,李儋珪是马上将,铁战与石鹤云攻坚是好手,守城还是算了,守将可以不勇,但心要定,要细,要有耐心。
赵文亮年青,一身本事全面,但又怕宋九重押着他那在京中吃太平饭的父亲赵崇韬又或者他的便宜老岳父孟昶来。
想来想去,秦越还是把刘强安排在这里。
其它兄弟几个不是军指挥使便是都虞侯了,就他还是亲卫营指,说不知上进么,他又做事最积极,说上进么,又安于现状,几次安排下营,却又因这个原因那个理由,最后又都回来了,总之,有三分取巧。
果然,刘强有些不乐意。
“这虽是小寨,能拨给你的也只有一军人马,但你得守好了,这可是我们最重要的前线,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亲卫营的人马,你可以带一队出来。”
刘强扭捏着,最后秦越都烦了,这家伙才壮着胆子道:“那个……大帅,要是某守住了,能求大帅一件事不?”
秦越笑骂道:“操,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我还和砚心笑着说看你这孬种何时有胆子提。”
刘强脸就红了,扑通一声跪下,正要分辨,秦越却一脚踢去,“滚起来,用心做事,家里自会为她备好嫁妆。”
……
虎牙军落实好防御,再次开拨,向秦州进军。
甲寅也随军走了,凤州则由赵文亮率五千兵力驻守,其实全师雄没来之前,城防一应细务也全是他安排,是以得心应手。
武继烈为兄弟两肋插刀,抢着要了先锋使,拉着铁战为副,率三千人马先行。
因为岳父太彪悍,壮如熊罴的铁战在军中只能缩着身子,一离开中军,这才神采飞扬了起来。
可惜没仗打。
曹彬攻占了阶州后,王景是有率部来夺,但人老了,准备的就充分,立寨就立了三天,然后又层层挖坑设障,把营盘扎的十二分扎实稳固了,这才兵临城下,又依老卖老,要当和事佬,要不战而屈人之兵,零零碎碎的,护城河都没填平,兴元府换了旗,秦越大军出了川,王景立马就病了,不得不收兵回秦州,上表哭泣,有负官家重托云云。
秦越和曹彬两路大军胜利会师于秦州城下。
钲鼓齐鸣,号角声声。
却没有砲石凌空声,也没有弩矢离弦声,铁血军乐却奏出了安宁与喜气来。
“益州节度使秦越、利州节度使曹彬,拜见老师。”
这话,出自秦越与曹彬之口,然后三军齐喊,声振云霄。
他俩冲着王景喊老师,还是有些靠谱的。
秦越当年在老王景处学到了不少军事知识与为人的本事,当上凤州留后也曾亲自来拜见,持的便是弟子之礼。
而曹彬,则有奉旨游学的经历,在王景这呆了整整一个月。
至于王景认不识这俩“学生”,那是另一回事了,三万大军齐喊,不仅秦州人知道,过不了多久,天下人都要知道了。
王景将火笼子交给亲卫,搓搓枯干的双手,没好气的道:“这般阴损的主意,定是秦九那亡八蛋所为,哼,嫌老夫活的太滋润了么。”
“父帅,要不孩儿率铁骑出城冲杀一番?”
王景看了看自家二郎,更没好气了:“那还有一个憨子呢,当年你教过他马战之法的吧,搞不好等下人家真给你磕头了。”
“啊!”
王廷睿傻了眼,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干的出这般没脸没皮的事来。
055:良心少一点,便是恨字
秦州城门洞开。
王家大郎廷义于城门迎宾。
秦越、曹彬、王彦超、甲寅等全换上了体面的会客服装,施施然的进了城。
王景少年时在家耕读,嫌种田累,钻山为盗,嫌收入低,率部投军,历仕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如今的伪宋,节镇过横海、河中、凤翔、秦州,官越做越大,日子越过越滋润。
无它,唯眼锐耳。
他在梁唐晋汉四朝时,升官发财靠的便是审时度势,适时投降,所以步步高升,一直做到节度使。
唯在后周时代,因他与郭威私交甚好,又有感于郭荣的霸气大度,这才奋起了一把,呐喊着“唯将一腔热血,要为大周开疆”,结果还真被他做到了,成功收复秦凤成阶四州,为大周打开了西大门。
自己也成了大周西陲的门神。西北沿边招讨使的职司一直担着。
这样的老货,不仅秦越敬重,曹彬敬重,就连王彦超也相当的尊重,见面时执以晚辈之礼。
无它,唯善政耳。
王景不以聪明才智见长,虽有诗书传世,但品质也只能算是一般,但他为人谦和,折节下士,执政宽容,爱民如子,他的治下,一无苛捐,二无酷刑,百姓安居,万民乐业。
非常了不起。
当年他任横海节度使时,契丹闹饥荒,幽燕之地来多少饥民,他都照收不误,更别说居内地时所施善政了。
他的仁声在外,偶着常服逛街,百姓认出后都兴高采烈,拉着喊着王公往自家屋里请,然后奉出自家最好的点心清茶,又或者是美酒。
王景最为享受。
他的大郎以此为傲,自我介绍时常言“某乃当代王景之子。”
说的多了,时人便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王当代。”
总之,这是位令人敬重的老人,虽然他事了六朝,与那位长乐老冯道类似,但冯道一样值得后人的尊重,因为这些人身处乱世,而能心有百姓,这就是了不起。
秦越在王府吃住都很放松,但真议事了却有些沮丧。
王景要叶落归根,要回山东莱州去。
他的大郎廷义对父亲崇拜到了极点,父亲到哪他到哪,三郎廷训乃候小师所生,事母致孝,一样跟着走,唯有二郎廷睿却觉着秦越甲寅等人颇对脾气,有留下的意动。
“尔等勿需再劝,过了年,老夫就七十有三了,黄土埋到脖子口了,再不回去,就没机会再喝一口故乡水了,二郎你想留下便留下,今后做事,但以良心为参照即可,啊,这话老夫依老卖老,同样也给你九郎说一说,‘良心’少一点,便成‘恨’事,慎之,戒之。”
秦越连忙起身,躬身行礼:“秦越谨记在心。”
王景说走就走,次日便车辚辚马萧萧的东向而去,秦越出城十里相送,回来时一路上都空落落的难受。
他的安全不用担忧,这样老而成精的大人物,宋九重哪怕肚子里恨透了都得小心的供养着,怕他冻着,怕他累着,怕他病着,还怕他气着……
都不敢使一丝脾性。
否则,来一句老夫历经六朝,天子见过头十个了,怎么,你想让老夫吃板刀面?
甚至他俩儿子廷义廷训都有高官好做,必须树成样榜。
非如此,不能抚诸镇老帅之心。
秦越只觉着,王景之所以要走,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好的缘故,又或者哪里做错了的缘故,好一夜的静思。
其它人却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中,军营中酒香四溢,肉香扑鼻。
四个月,光复蜀中全境,收复秦凤,把前蜀的每一寸地皮都收入了囊中,很多人看向秦越的目光都变了,变的更热诚,变的更明亮。
封赏大事,迫在眉捷。
秦越很清楚,这事要是不加快速度摆平,别想东出大散关。
如今年关将近,石守信大败后便龟缩在大散关上缩头不出,兼之雨雪绵绵,索性放弃了年前再进军的打算,先把这些要紧事处理了再说。
这时他又佩服起李谷的先见之明来,王著的提前到来,恰如及时雨一般。
为了表示愧疚之情,亲自下厨治了三个可口小菜,专邀王著来喝酒,然后一夜议事到天亮。
甲寅也在喝酒。
王景虽走了,王廷睿没走,原兵马都指军使张建雄没走。这位当年在黄花谷杀的敌军闻风丧胆的悍将,虽然时过境迁,老相了许多,但依然豪迈稳重。
甲寅把全师雄与李儋珪拉来陪酒,果然喝的尽兴投缘。
男人就这样,再木讷的人,遇上对脾性的人,也会谈性大开。
王廷睿与李儋珪兴致勃勃的交流马兵经验,张建雄与全师雄探讨步兵作战心得,反把甲寅这个东道主给冷落了,但甲寅没有不悦之色,反而开心,替过赤山的任务,亲为斟酒。
……
宋九重也在喝酒。
他已经回到了汴梁,却在西宫布了酒席。
只是那位丽人并没有坐下,而是将那小男孩护在身后,一脸的戒备。
宋九重仿若不见,自顾着喝了三大碗,将一只烧鸡连骨头嚼碎了吞下,复喝一碗润了喉,这才一抹嘴巴,对那丽人冷笑道:“你以为,那秦越真是在勤王?他要是真出了大散关,朕立马退位。”
“不是怕他,是要让你看清楚他的本性,告诉你,朕只要退下来,他便是第二个黄袍加身的人。”
“不过,这样的场景,你见不着,因为他出不了大散关,他也不会再东向,除非三年后。”
“……为什么?”
这位丽人当然便是周太后符二娘,她本打定主意永不理他,但这个问题太揪心。
“因为他要巩固现有的地盘,那些打下来的地盘,他怎可能向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拱手相让?”
宋九重嘴角噙着冷笑,将另一只烧鸡扒开,轻轻的将头一扭,便送入了口中。
当皇帝,是该锦衣玉食,但他首先是一个军人,多年的习惯与爱好,让他的吃相看起来有些凶恶。
“当然,他也没机会再东向了,因为一开春,朕便会亲征,朕得看看满城芙蓉色,倒底是怎样的美法,到时一起?”
“哼,休想。”
宋九重哈哈大笑:“死了这条心吧,这天下,有几个眼光能有魏王看的长远?他的安排,全是好意,你怎么还不理解,这西宫,才是你最好的归宿,这里,才是你的家,朕,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滚。”
宋九重滚了起来,本来席地而坐的他,倏的就来到了她的身前,捏住那嫩滑的腮帮,有舒展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浮起。
“该滚的是床单才对。”
符二娘眼里充满怒火,起膝便踹,起掌便挥,然而,她又如何是身经百战的他的对手,他只用了一只手,便牢牢的制服了她,再也动弹不得。
“啊……”
小宗训哭着扑过来,人在中途便腾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门槛上,额头顿时便起了大包,有一双大手伸过来,迅捷的捂住他的嘴巴,一把抱起,大步流星的向角门外而去。
小孩的哭声他捂的住,女人的挣扎声却隔着重墙也听的分明。
这位满脸虬须的汉子悯怜的看了看手中的小孩,轻轻的放回地上,轻轻的劝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056:二百五
金灿灿的铜元都喜欢。
银亮亮的银元更喜欢。
虎牙军开始犒赏三军了,没用一枚烂制钱,全是从蜀中运出来的崭新的新元。因为这,虎牙军直到十二月初三才开始正式发饷。
普通的士卒除了银元与铜元外,还有一枚“勤王记念章”,金灿灿的,可以别在胸前,以为荣誉。
而立过功的,不仅赏钱更丰厚,奖章也更多。
如赵磊,胸前便一气排了五枚,有“勤王记念章”,有“三等军功章”,有“二等军功章”,有“一等军功章”,还有一枚“特等军功章”,成了军功章大满贯的第一人,收到的赏钱,仅银元便有千枚之多,这些银元可是能以一当十兑换铜元的,而一枚铜元,能在市面上兑换到十一枚或是十三枚制钱。
这些印有虎牙标识的铜元和银元,可是有钱都换不到的稀罕物。
除此外,他还成了虎牙军中上升速度最快的家伙,已经是二星校官了,有资格当营正与虞侯了。
嗯,虎牙军新规定,军衔与军职分开,而军衔这东西却又因为大军乃勤王之兵,不好自作主张替朝廷进行封赏,所以,一律用新军衔记功,以后再换朝廷的正规封赏。
王彦超怀着空杯心态,端正态度,以自己人的角度融入虎牙军,开始认真学习,虚心请教,然后便发现了虎牙军的大不同之处。
明眼看上去,虎牙军最大的不同是军备,大部分将士都穿纸甲,这纸甲感觉比铁甲差多了,轻飘飘软塌塌的,远不如铁甲气派,防御也差了许多,但关键灵活,穿纸甲者远比铁甲敏捷多了,这一比,反而纸甲更有优势。
不过这玩意不耐久,也就虎牙军财大气粗,可以随时更替受损的甲片,用的起,要是自己军队中也仿着搞,吃粥都供不起。
虎牙常服也与别军不同,起初只以为是年青人好标新立异,如今才发现别有玄机。
常服上有四个口袋,上口袋贴心装的是内服伤药,用一个扁平的锡匣装盛,防潮防散关键时还能挡一挡箭矢。肋下左右装的是外伤药,竹管套装,以及一卷白净的棉纱布,受了伤,不太重的话,将士自己都能料理。
最特别的是人人左肩都有一个盾型补丁,是特意补缝上去的,起初不知名堂,现在是搞懂了,三军将士的级别记号都在上面标着呢,那些记号清一色桔黄,十分醒目。
兵分五级,新辅正勇锐。
一级新兵是一道箭纹,二级辅兵是二道,纹有三道箭纹的,都是刀子见过血的,五级锐兵军中可以横着走了,那是百战老兵。
有兵就有士,士分三级,上中下。
也是以一二三道箭纹标识,但与兵不同的是,那盾型补丁上另有图案,根据兵种不同而各异,步兵是飘带缠绕交叉在一起的刀枪,弓兵是一副弓箭,马兵是鬃毛飞扬的马头,工兵营的则是一副墨斗。
有这些标识的,一般都是伍长或是伍副。
有士就有官,士官也分三级,图案与士相同,只是正上方多了星号,分别以一二三星区别。对应军中职务,一般都是队正队副。
士官算是最低层的官,然后往上,是尉官、校官和将官。
尉官三级,分别是少尉、中尉、上尉,以一柄仪剑加星号区别,校官则是两柄仪剑加星号,如那位赵磊,他的新臂章就是两剑两星的中校。
尉官对应旅副旅帅,校官一般是营正与虞侯。
虎牙军的营官不再叫指挥使了,更名营正营副。
把副职一直到伍,也是虎牙军的特色之一。
另外“都”的建制取消了,只有两队人马特别行动时才会有都头的临时任命,又或者是主将亲卫有都的建制。
将官极有特色。
也分五级,分别为准少中大上。
准将图标是一头长了翅膀的飞熊,少将的图标是飞翔的雄鹰,中将则是啸月老狼,大将是威猛的狮子,上将的图案特别熟悉,恰是甲寅养的那头怪兽。在这些图案下也有星记,分别是一二三四五颗,所以上将也称五星上将。
非常简单,非常明了,比起原来朝廷五花八门的散官名头勋级名称不知要高明多少,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也能立马从臂章上认出来人的级别与身份。
这些,都是这次大犒赏时一起实施的,他摸着那些精美的臂章,漂亮到舍不得花的银元与铜元,心中感慨万千,这得需要多少时间准备呐,这得需要多少高瞻远瞩的眼光呐,自己自认为准备的万无一失了,在这些甲胄、军服、银元、臂章前,就是个渣!
他看了看满校场喜气洋洋的将士,又看了一眼枯树下黯然孤饮的王著,就有点可怜那位两眼通红的家伙了,从益州千里而来,然后在这里收获了一片的震惊,此情何堪。
那是头已出柙的猛虎,不,是出渊的蛟龙,你一介文弱书生,怎能拽的住?
他庆幸自己选对了方向,却又提醒自己,也得为屁股寻一个合适的位置。
“启禀王帅,军议将在申正开始。”
“知道了。”
他缓步走向王著,一把夺过酒葫芦,随手弃于地上,“走吧,盛况当前,喝什么闷酒,晚上的庆功大宴,有的你喝的。”
王著狠劲的搓着脸,搓的胡子乱飘,良久才涩声笑道:“是某着相了,前日一夜长谈,某以为心结已解,没想到……唉,不说了,正如德升兄所言,盛况当前,唯以贺耳,走。”
军议在节帅府的白虎节堂内举行。
虎牙军、广捷军、王彦超的武定军、秦州的雄武军,四镇旌节皆在堂上供着,旌节前方的香案上,黄绫包裹着的天子剑无声的宣示着威严。
秦越没有玩聚鼓升帐的仪式,而是亲在门口迎宾,然后排好整齐的队伍,军礼拜剑旌,尔后,方秩序入座,开始议事。
“我勤王大军,自八月初一誓师出征,如今已四月有余,大散关以西,再覆周旗,一统中原,指日可待。能如此顺利,皆因先帝佑荫在先,三军用命于后,更有两位王帅、还有国华等众兄弟的大义之助,方成此功……
如今,少帝蒙难,诏书难下,秦越不才,谨以勤王统帅名义,代表朝廷以谢!”
“勤王救驾,共赴国难。”
秦越的客套,众文武的应声,皆是过场,在场文武,个个红光满面的,等着接下来的文章。
若大的疆域打下来了,全加一起,计有五十州二百五十县,这是全盛时的西蜀地盘呐,秦越不登九五,也得封王,然后兄弟们才好水涨般高,跟着升官发财。
只有甲寅对着舆图郁闷,怎这么巧,恰好是个二百五?
057:纲举目张
“建号开国……”
“建号开国……”
“建号开国……”
武人永远比文人直接,尤其如石鹤云越山豹辈,更是性直,秦越还没话入正题呢,这边厢已经喊了起来,这一喊,就把众人的情绪带动起来了。
又以王山宋群等人喊的最起劲。
在他们的眼里,自家秦叔就是天,然后疤子叔当天下兵马大元帅,虎子叔当一字并肩王,自家兄弟们个个都当大将军,然后,马踏中原,一统天下,方不负此生。
王彦超饶有兴趣的看着,时不时看一眼秦越,又瞄一眼王著,见着王著脸上的沮丧之色越来越明显,他的心情就越发的愉悦。
忠于周室,光有心可不够。
只不知秦越会如何打算?
却见秦越端坐不动,等闹哄哄的声音渐低了下去,这才冷哼一声道:“前一刻还把口号喊的整整齐齐的,勤王救驾,共赴国难,如今,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心思就歪了?少帝还在冷宫中盼星星盼月亮呢,太后还在焚香祈祷呢,谁要再敢胡言乱语,八斩律先背一遍,然后斩立决。”
曹彬带着三分嘲弄之色开口了,他之前也如王彦超一般在看好戏,心底里冷笑声渐起,当下不客气的道:“名不正,言不顺,这若大的疆域,你怎么管辖,怎么治理?”
秦越哪听不出好友的心底气来,当下苦笑道:“这个,之前也有想过,与成象兄也曾多次交流过,如今圣意难达,我们也不好自作主张封王封将,所以在军功方面,我们推出了简易的记功法,以待以后好正式册封,在军政大事方面,我的意思,也成立两个战时临时机构,一总戎事,一总政事。”
秦越起身,顺手却拿了块惊虎胆,一边把玩一边笑道:“戎事这一块,成立大元帅府,我脸皮厚一点,自任大元帅,副帅请王帅与国华你俩屈尊将就,如何?”
王彦超没有说话,曹彬却道:“先把你所有想法抛出来。”
秦越摸摸鼻子,却又不好对曹彬作色,只好笑道:“还有一块就是政务了,我的意思是成象兄总理,他乃先帝遗命之中书侍郎,可惜却被奸臣所害,不得不远来益州,所以,他是最合适的政务总理,嗯,这临时衙门就叫总理衙门,总揽一切政务。然后请李司空继续资政,再把关关,有两位相公执政,我想政务定然通达,百废可兴。”
曹彬点点头,却没有再说话,王彦超却笑道:“听轻云这么一说,某倒是起了兴,李相是资政,能不能给某来一个资戎当当?在你们面前,某得自称老夫了,假假的也比你们高一辈,上阵某是不想了,帮着军务顾问一二吧。”
王彦超的这个提议,大出秦越意外,却又正合他意,其实正为他如何安排头痛呢,他是老派军人,虽然他极克制,但有一些乱世军人的不良习性还有或多或少的存在,秦越其实并不想他过多参与军事的,这个提议简直就是……
秦越感激的看了一眼王彦超,笑道:“王帅十二岁便当了兵,军阵经验之丰,放眼天下,也没几人可比,有你帮着总参,我们便真的可以后顾无忧了,对了,索性成立一个总参谋部,王帅来任这总参,如申先生也是了不起的高才,可以组一个专业的班子,专为审谋军机大计,如何?”
“这却是好,甚合某意。”
王彦超抚须大笑,有你的感激之意便够了,其它的都好说,“不过你说的大元帅府,某却认为有些不合适。”
“请王帅直言。”
“一军统帅曰帅,接下去,若与中原大战,必将数路齐出,这大帅之称容易混搅,该另立名号才对,比如‘总戎’,成象贤弟,你以为如何?”
王著点点头,王彦超的这一问,是给自己善意的提醒,如此军政大事,自己老板着脸也不是个事,当下淡淡的道:“总参、总理、总戎,外人一听,也易混搅,当明主次,以定尊卑,如此方能上下有别,政令通达。”
听话听音,这头强按着不喝水的牛都松了口,那便好办了,秦越抚掌大笑:“总参、总理、总戎,本就是三驾马车,齐头并进,不过非要我这匹马跑快一些,加点颜色以区别,那就再改一个字好了,总督如何?”
“好!”
甲寅双手拍桌,大声怒吼:“就这个好,总督,霸气。”
秦越对甲寅便没好气了,作色道:“就你能。”
曹彬却也中意这个名字,点头赞道:“总督好,总兵督帅,是谓总督,比大元帅强,那么某就勉为其难,当个副总督吧,便宜你了。”
……
纲举而目张,大的组织架构一设立,这问题便解决了一多半,总理衙门要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对这些武将们来说,毫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得到什么。
军制改了,节度使,防御使什么的都没了,这事他们早知道,秦越给出的理由也很正,说自己也还只是个益州节度使呢,怎么封官,只能军中先定临时级别,以资夸功。
只是将军足有五级,自己会在哪一级?
这事,甲寅便不客气了,他不耐烦无记名投票的复杂,说我只当两个将军,要么虎威上将,要么鹰扬少将,不过我还年轻呢,上将听着就显老,那就先当鹰扬少将吧,别给我选了,你们选你们的。
嗯,这家伙养着鹰玩着虎,所以别的名号他看不上眼,只是坑了其它兄弟。
虎牙军第一打手都只是个少将,那我们还投个屁的票,清一色都少将得了。然后,王山宋群辈就越发的郁怨了,虎子叔当少将,兄弟几个脸皮再厚也不敢与他平起平坐,人人自报准将。
然后,互相看着,眼里尽的无奈,瞧你个熊样。
五级将军衔,大伙都挤在最末的两级也不是个事,秦越把曹彬王彦超和王著单独请到偏室,好一番商议,再出来,便有了定议:
五星上将先空着,以后有大功了再补录。
封陈仓、全师雄为猛狮大将。
封木云为军师大将,一样四星,他特别一点,所以单独有名号。
李儋珪、韩真、王廷睿、施廷敬、张建雄为狼牙中将。
其它如甲寅、史成、吴奎、白兴霸、武继烈、铁战等皆为鹰扬少将。
王山、张通、李行、刘强、宋群、华平、金泽等则为飞熊准将。
秦越把名单一一读完,然后笑道:“本来定的无记名投票,是从公正公平公开的角度上考虑的,但被虎子这么一打岔,发现也有好处,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然后再发力,大家都有上升空间,等到受封五星时,回头来看,啧啧,这才是真本事……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什么不爽的,尽往虎子身上招呼,用刑也好,罚东道也好,你们看着办,散会。”
众将哄然起身,然后兄弟几个人人化作猛虎,向甲寅扑去。
再然后,就有令人毛骨耸然的惨笑声从节帅府里传出,行人纷纷为之侧目。
058:兼容并蓄
文武即济,方成王道。
武将这一版块,算是有了明确的个人军阶定位,但职务还没正式明确,正好在这寒冬腊月,双方都不会再出兵的情况下,进行整军。
虎牙军出征时是满打满的三万人马,数番大战,减员两成,除去沿途要寨险关及重要州城的防御,如今虎牙嫡系不过一万七千人。
广捷军并过来一万二,成州及周边几个寨子一守,在前线的也只有八千步兵,一千马兵,武定军带来五千精锐,步骑各半,王景的雄武军本有万五,老人家好人做到底,裁撤了五千老弱,给秦越留下了一万青壮,其中马兵足有三千。
缘何诸镇兵马有多有少,那韩令坤都有兵三万?
因为同为节镇,有大有小,利州只有四军的编制,兴元府、梓州府为大镇,有六军,秦州乃边疆重镇,虽是六军编制,但战兵所占比重却比别镇要多,朝廷拨付的军备也丰厚的多。
因为有军额,并不一定便有足额的军备。
一般的小镇,四个军,可能朝廷拨付的甲胄、刀枪,只能装备一个军,弩弓更是以营为单位。
之所以如此,一来朝廷财政吃紧,又要严防节镇坐大。二来方镇吃空饷本是常态,内地很多节镇,能保持一个军有战力便很不错了,因为内地这两年没有战事,吏治天天在加强,节度之权日渐萎缩,可捞的偏门越来越少。
没钱,如何养兵。
如韩令坤,坐镇蜀中第二富裕之地,也要被钱财所缚,他虽然率着三万大军攻打益州,但真正的精锐也不过二个军,勉强有五千人,另外的,皆是才放下锄头新征之乡兵,所以,他才会在城下通过以战练兵的法子,催育成长。
秦越要不是去年大捞快钱,又兼之铜矿的开采,自铸铜元,哪能养的起五万兵来,饶是如此,也要分批招,卡着点,算着帐,紧着用。
但他运气好,利州兵不孬,兴元兵不差,秦州的兵也是精锐,这三股兵马一合,气势就不一样了。
眼下的勤王大军,共有四万一千人,其中步兵三万,马兵一万,尤其马兵的规模,有些吓人了,李儋珪不止一次说,要是这一万马兵齐上阵,谁能争锋?
不过他这是夸大之词,真实战力没这么牛。
虎牙自己的三千马兵尚分上中下三个层次呢,最强的当然是黑虎骑,劳命伤财的扩,也只扩到了五百骑。其次飞虎骑,堪够三个营,再是刀斧骑,占了总数的近半。
要是只论骑射,还是曹彬手中那清一色的藩部捷豹骑强,人家是张弓便射,虎牙骑兵却用的是骑弩。
王景与王彦超留下的骑兵品质差不多,枪骑与弓骑都有,但都不是很强,起码李儋珪的亲卫个个面露不屑之色,继而又心痛起了战马。
总之,限于财力、人力与马匹资源,四镇兵马,皆以步兵为主,骑兵更多时候起的是威慑和突袭作用。
整军第一步,是合兵。
按照秦越的设想,今后没有虎牙、没有广捷、没有武定也没有雄武之分,统一以东征军命名,各军各营皆以数字编号,结果又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老虎牙的人说,我虎牙天下无敌,威名赫赫,这名号怎么能丢了。
白兴霸跳出来说,某就想着把旗号换成虎牙的,看着就威风,否则跟在你们马屁股后干啥。
王廷睿说这事是九郎你多心了,我们对军名都不在乎,只对营名在意,因为军名是朝廷定的,一移镇,这军名便换了,不信你问王帅。
王彦超也笑着说,这才几年呐,先是保义,再是忠武,又是凤翔,再是武定,名随镇走,人人都不在意,所有大军都叫虎牙军,挺好。你自个不也说虎牙的军魂正在形成么,那就进一步加强和巩固。
曹彬也没意见,当年在淮南,不就一直挂着虎牙军旗么,说起来,这御赐的旗号,也有他一半的功劳。
军名定了,诸军以数字命名还是有意见,最后不得不妥协,前缀虎牙,后缀各军自取,然后再上报。除此外诸军还都有权再自设一个特别的加强营的营命,以及一个亲卫都的都名。
没办法,时下风气如此,旗号不响,腰杆都要矮三分,所以连将衔前面都要冠以兽名,以为威风。
这些议定了,再开始正式分兵合兵,把兵全打散,再重新捏,重新建制。
先设骑兵,番号“虎牙铁骑”。
李儋珪众望所归,当上了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为王廷睿,飞虎骑的李行出任都虞侯。
骑兵因为特殊性,编制与步兵不同,李儋珪的套路又与别军的不同,五骑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为营,一营战兵才一百二十五人,另有辅兵五十人,加上营正营副虞侯等校尉长官及亲卫,一营也才二百人,每营标配马匹却要四百。
铁骑第一军,指挥使白兴霸。
铁骑第二军,指挥使原广捷军骑兵指挥使藩将黑柯。
铁骑第三军,指挥使李虎臣,其原为王彦超所部,王彦超很知分寸,只推介了三人,这员虎将善使长刀,武略与韩真仿佛。
铁骑第四军,指挥使王昆乃王景老部下,本是藩部逃亡之奴,王景喜其才,收为义子。
……
虎牙铁骑的军额是八千骑,但眼下却只定了四个军,以及一个特殊的“儋珪枪营”,加一起只有四千五百人。其它的需要后续慢慢添补。
至于其它的骑兵,则要分散到各个野战军中去。
野战军的番号曰“虎牙锐士”。
铁战、武继烈、赵文亮、张侗、吴奎、王山、宋群、刘强、华平、金铎等各领一军。
赵山豹与叶虎盛依然分别为山越军和射声军的主将,也隶属野战部队。
除此外,还有工兵营和医护营。
诸将都有明确分工,唯甲寅有些特殊,依旧挂着前敌先锋使的名头,却暂无职务。
开始满不在乎,等到最后也没听到他的名字,顿时急了。
秦越笑道:“我要成立一支快速反应部队,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这支部队人数不多,最多三千人,但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块,你担着。”
甲寅这才咧嘴笑了,心想,那不就是老本行么,原来叫衙内亲兵,现在叫什么?
“就叫……虎牙卫士吧。”
甲寅就在脑子里盘算开来了,五百槊骑必须全部保留,能让李儋珪眼睛一亮的,当然不能放走,飞虎骑也得优中选优,留下一千来,弩骑又如何,真打起来,也不差那黑柯所部多少,刀斧骑就不要了,全让出去,然后再各军里挑,挑出三营精锐步兵来,全要牌刀耍的好的,标枪投的好的,嗯,那个磊子不错,就让他来当个营指……
兵分了,工也要分,秦越必须要先回益州了。
他既然是统揽全局的“总督”,便需要思考更多的问题,忙碌更多的事情,而不是专门打仗。
这么大的疆域说打下就打下了,吏治必须跟上,生产必须恢复,经济必须发展,民心需要润化,虽说现在有了总理衙门,但甩手掌柜可不是真的百事不管。
再说了,作为一个懂的放权的领导,在前线也是退居二线。
所以他必须回益州。
作战部署的军议开了大半夜,明确战略目标,进入战略防御阶段,会议决定:
任命甲寅为凤州都部署,韩真为副都部署,施廷敬为都监,领兵万五,盯住凤州道,不让伪宋兵出大散关一步。
任命曹彬为秦州都部署,李儋珪为副都部署,王廷睿为都监,领步兵一万,以及虎牙铁骑,抓紧时间整合阶州、成州、秦州三州的资源,征兵练兵,搞好蕃情关系,扼守住陇山道,严防伪宋入侵。
任命全师雄为汉中都部署,张建雄为副都部署,史成为都监,领兵一万,镇守兴元,守住三路生命线。利州已成腹心,另派校尉镇守。
汉中境内的三条生命线,褒斜道为一路,傥骆道为一路,子午道为一路。虽然傥骆道与子午道因水源的问题商队几乎少走,也不利大军行进,但万一敌军真的轻装突袭,那可就真的大麻烦了。
所以全帅雄部不仅任务最重,还最繁杂。
三国时期,魏延为汉中太守时,不辞艰辛,实兵诸围已御外敌,在这三条入川的生命线上,设立大小堡寨数十座,步步阻敌,步步扰敌,使魏军不得入一卒。
姜维坐镇汉中时,为抽取有限的兵力北伐,上疏建言:“错守诸围,虽合重门之义,可御强敌,然不获大利,不若使闻敌至,敛兵聚谷,退保乐、汉,重关镇守以撼之。”
他的这一策略从当时的实际情况来说,是对的,因为蜀兵少,捉襟见肋,他九伐中原,每次都要利诱羌族蛮部出兵,怎可让有限的兵力在深山老林里荒废。
然后,就被钟会从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三路进军,攻进了汉中,又因为弃了看似无关紧要的寨垒,而被邓艾奇兵突进。
所以,汉中必须最得力大将镇守不可,在这点上,遥忆刘备之识人之能,诸葛不及也。
秦州、凤州、兴元、夔州,自此形成四大军区,实兵以镇,东拒伪宋。
军议毕,次日一早,秦越即策马南下,风雪兼程,往益州赶。
与他一同回程的,有总理王著,有总参王彦超。还有一位心目中的副总参也已先一步到了益州。
这位副总参姓韩,名通,字伯达。
059:宋九重的杀手锏
虎牙一举打到大散关的消息,终于在快马急递下送到了相关人士的案头。
南唐李景听完消息,两眼无神的看了看庭外的枯树,无声的笑了笑,自此一病不起。
晋阳宫中,刘钧扼腕长叹。
汴梁皇宫,宋九重仿若无事人一般,笑容满面的喝着小酒。
陪着他喝酒的,乃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二品魏仁浦。
两人各自端杯,只不过一个是笑容满面,一个是愁眉苦脸。
不远处的火炉中,有一堆的信函、奏疏在熊熊燃烧。
“满朝文武,朕真心敬重的,魏相最少排前三,做事有章法,做人有担当,虽为文人,却有武胆,了不起。
可惜,魏相你却着相了,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朕即位之初便发过誓,这天下与士大夫共治之。
即位这一年来,朕可曾枉杀过一人,可曾为难过百官?可曾苛税过万姓?朕虽为武夫,但有仁心,这国号虽然以宋代了周,但先帝未竟之志,朕会接任完成。
别告病了,别再写这些串连信了,一来,这是无用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谓浩然气,所谓正义心,在荣华富贵前又能值钱几何?
当年,你于济河上沉衣立誓,不也发出‘今生若不能显达,从此不再过此江’的心声么,缘何却又忘了呢。”
魏仁浦苦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少年孤苦,只与母亲相依为命,离乡创业时,母亲求贷丝线,为其制衣,他一直疚愧于心,遂有脱衣抛江之举。
为着这一誓言,他从一介不入流的小吏,一步一个脚印,最后执掌枢密院,然后迈进政事堂,位及人臣。
这样的誓言,又怎能忘却。
可做人怎能没有根骨!
宋九重见其脸上复有坚毅之色浮显,心中长叹一口气,知道自己那堆秘函白烧了,自己的苦口婆心白废了,可眼前这人,不仅位高权重,声望之隆,于军方而言,更胜范质。却是不好来硬的,沉思良久,只好祭出杀手锏。
“朕未登基前,你我两家,一直走的近,尤其三郎,说是太后一手抱大的都不为过,欢喜的甚至超过了德昭,今年有十五了吧,过了年也就十六了,也该成家了,他与老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是良配,啊虽然六娘小了咸信四岁,但没关系,先定了亲,过几年再成婚不迟,总之,你这亲家,朕却是选定了。”
魏仁浦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这得多狠心,那位六娘,哪是小了四岁,分明是六七岁好不好,还在换牙呢。
假假的也算是公主之尊,就这样被亲生父亲定了终身?
他一时无言以对。
先次,用独创的“差遣”之名,行掩耳盗铃之举,一个劲的往正印官的夹袋里掏权利,以至官职都成了空衔,枢密使不如枢密承旨,首相不如郎中,正印不如佐官……
却偏要把自己与范质等大臣在位置上按着,隔三差五的还要来慰问一番,既是眼中钉,为何就不爽气的拨了?非要假惺惺的行此阴私卑劣之事?
操!
枉为七尺躯,心眼却比娘们细。
……
说起娘们,有一个娘们已成了中原百姓心中的传奇。
凤州防御使乔青山与其夫人的灵柩已经回了京。
宋九重亲自率重臣往祭,痛哭流涕。
超规格的追封乔青山为卫国公、天平军节度使,侍中,亲定谥号“武肃”。
威强敌德曰武,执心决断曰肃。
追赠关春花为卫国夫人,右骁卫大将军,一开本朝女将军之先河。
更丰赐金银,丧事官办。
又于灵柩前抱起头扎孝巾的白家大郎,“此忠良之后也!日后必然人如其名。”
遂收尚在吖吖学语的乔栋为义子,赐名宋梁,封金乡侯,食邑三百户。
……
正旦前一天,秦越才回到了益州。
三十里外便有彩门搭起,一路上万姓欢呼声,女郎尖叫声,如雷如潮。
就连李谷也出城十里相迎,率着文武士绅,一起为秦越接风。
哪知这家伙就没个正形,一看到边上停着的油壁香车,便当了逃兵,既没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也没与士绅们把臂言欢,只与陈疤子互擂了一拳,便脚底抹了油,钻进香车里再也不出来了。
当热情成为恐惧后,当逃兵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谷翻翻白眼,只好嘲笑说年青人就是猴急,都先回了,晚上庆功大宴再好好喝两杯。
甲府,苏子瑜的绢帕都要拧破了,他自己都回来了,虎子为什么不能回来。
双儿跺着脚,恨声道:“等二伯进了府,我就去责问他。”
秦越、甲寅,以及陈仓,虽未举行结义的仪式,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一家人,原来陈仓在嘉州,秦越是大伯,陈仓一回来,秦越便成老二了。
“少添乱,等过了初一,你便去凤州,替我好好照顾他,这一回,谁要再说三道四的,我亲自啐他一脸。”
“可……可军中严禁女眷呢?”
双儿委曲的想哭,他也是她的夫君呐,谁不想呢。
苏子瑜叹口气,将甲寅的画像移个向,下巴搭在桌子上,怔怔的看着,思念着。
画像上的甲寅一身戎服,正策马挥槊,火红的披风分外耀目,而那焰火兽却四蹄腾空,仿佛下一瞬便要从画上冲出来一般。
周三在书院里兼着教谕的职,结果别的没教成,这用炭笔画像却有不少学生学会了,眼下益州最流行的,便是画像,像画成了,还能烤瓷,唯妙唯肖。
奶娘抱着宝玉进来,小家伙已经会发声了,但吐字还不清楚,见了娘亲,便伸开双手,嘴里喊着:“巴,巴……”
也不知是喊抱呢,还是见着画像喊爸。
甲寅也思念妻子和女儿,但他却没时间静坐长思,他很忙。
忙着过年。
甩手掌柜当不成了,整军后,老虎牙人只剩下三成半,其它的都是另三部合过来的兵马,需要迅速同化,转型成真正的虎牙军。
以前有唐诗和杨登负责洗脑政宣,但他俩如今一个在秦州,一个在兴元,这事,眼下必须他这当军头的来亲自领衔。
所以,回凤州后,他天天泡在军营里,用他惯用的招数,摔跤、扳手腕、赛马、比刀、射箭、抢食,吹牛,打屁,变着法子与新兵玩成一片。
花枪、赵文亮等则用严肃的军纪开始练兵,轮着将士兵们操练的死去活来。
施廷敬则在后勤与政工上做文章,保暖、嘘寒、拉家常,供肉食,召集识字帮着写家书。
老兵们则个个承担起“老带新”的工作任务,不仅抽空开讲虎牙军的历史,描述秦越、陈仓、甲寅的故事,还抢着做挑脚泡、帮修脚的活计。
这让挂职担任副都部署的韩真很不可思议:“你们虎牙军便是这么练的?”
“就这么练的,对了,把前面两字去掉呵,要说我们,现在你也是我们虎牙军了,走,看看红包封好了没,你我都得行动,去慰问老人,要不明天街上的大扫除你来率队?”
“别,某跟着学,有什么杂事使唤某便是。”
甲寅哈哈大笑,拍拍屁股起身,却听见远处有爆竹声响起。
“啪,啪……”
爆竹声声除旧岁,
桃符户户换新春。
060:世上从来渣男多
含贻弄儿,佳人陪侍。
这样的日子堪称人间幸福,可惜秦越有条件享用,却没时间享受。
回到益州的他,才沐浴更衣,便被三催五请的去了西楼,参加由众士绅筹备的庆功大宴。
半醉迷离的避开了如炮弹般的劝酒和祝词,回到府中,程慎已早早的在外书房等着他。
“士行兄,你还得再坐一会,让我清醒一下,庄生,冰水。”
程慎微笑着品着茶,见他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铜盘里,任凭冰冷的井水浸润着,心中忍不住感慨起来:眼前这位年轻人,当年就任凤州留后时,可怜巴巴的连个幕府班底都凑不成,不过三年时间,如今已是文武济济,坐拥西南半壁江山了。
却不知今后的路,又会怎么走?
秦越冰舒服了,这才绞了毛布净了脸,一屁股坐下,没好气的道:“学院乃是净土,万不可学那些士绅,千万别让功利蒙黑了眼睛。”
程慎笑道:“劝进表最少有百十封了,某与曾公回也有些按压不住,你也知道的,从来士子最激情,且……”
“且什么,但说无妨。”
“所有人都认为,总督、总理、总参,不合礼制。”
“什么叫礼制?士行兄,有些东西要注意引导,万不可食古不化。”
“可某与公回也认为,不合礼制。”
“……”
秦越摸摸鼻子,无奈的笑了笑。
送走了程慎,又迎来了师父师娘。
见师父亲自提着灯笼,殷勤的抚着师娘缓缓走来,秦越忍不住鼻子一酸,快步上前,扶着师父师娘在上首坐下,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强笑道:“该是做弟子的给师父师娘请安才对,哪能让二老移步。”
“饭后消食,这不听说你空了嘛,顺道来看看,嗯,顺道。”
师父才端正了姿态,不妨师娘却老实不客气的拆了台,“李司空再三来请他赴宴,他偏要端着架子,你前脚进的宅,他后脚就跟着出来了,却苦了师娘我,绕圈绕的,脚都走酸了。”
秦越笑笑,站在师父身后,轻轻的为其捏起了肩膀,触手之处,只觉比以往更瘦骨嶙峋了,满头白发也稀疏了不少,而本来是白发红颜师娘,脸上也终于有了纵横密布的皱纹,这对视美如命的师娘来说,恐怕比任何打击都要大,知道这半年来,师父师娘也不知为自己担了多少心思,眼眶忍不住就红了起来,轻轻叫了声:“师父……”
徐无道长轻轻的拍了拍肩上的手背,欣慰的笑道:“若大事业被你撑起来了,很好,很好!为师不知多少次都以为在梦中,了不起,像为师的弟子……说说吧,今后怎么打算,如今满天下的人都伸着脖子看你的动作呢,连扶摇子都不能免俗。”
“没有打算,就这样。”
“嗯?”
“在秦州便定好了方略,我当总督,总兵督政。”
“就这样?”
“就这样。”
“那若大的皇宫还空着呢。”
“没兴趣。”
“别和你为师虚伪。”
秦越轻声笑道:“我身上有几根寒毛您老都清楚,骗谁也骗不过师父。”
“那为什么?”
“因为,我隐约觉着,我可能还有回去的机会……”
徐无道长倏的站起,一把抓住秦越的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声音即急且颤:“要真有那一天,带上为师和师娘。”
秦越忍着痛,任由师父抓着,语气中却有些惆怅:“只是……若做梦般的感觉,一片漆黑中,仿佛有个洞口,而这洞在哪,能通何方,却是茫茫然。”
徐无道长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点点头道:“这是对的,你本不属于这世界,扶摇子几次三番的说了,你搅乱了天下的棋局,看来,有些问题还得你自己去想,洞是吧,回头老夫便为你列一列天下的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
师父师娘略坐一会便走了,没让秦越送,说那两位还急眼巴巴的等着你呢。
秦越便只送到了门口,却没有立马去见周容与蕊儿,而是回到书房,一人静思。
他与师父说的话,是真的,虽然没有线索,也没有依据,只是自我感觉着,应该有机会回去,回到那个飞机满天飞,高铁如游龙的时代。
所以他做任何事,仿佛都带有一丝洒脱,感觉象是完成任务一般。
他确实也是在用做任务的心态在做事。
这是他扪心自问无数次后得出的无奈结果,所谓哲人三思,自己是谁搞清楚了,从哪来,到哪去却是没搞明白。
所以他大胆假设,自己可能是背负着某种任务而来,不管是匡扶周室,还是扼杀大宋,总之是改变历史,只是最后会改成什么样子,他自己也茫然。
只好时时提醒自己,清醒些,所以他考虑问题时往往多别人多一分冷静,该放手还是放权,他都舍得,结果是有些事情反而更顺畅了,这却是有些意外。
秦州会议,军制大改,没人反对,合兵整军,人人配合,原因只有一个,管你是叫总督也好,还是总戎也罢,兄弟们就是跟你混了,你看着办吧。
一场庆功宴,热热闹闹的,结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登基吧,你当了皇帝,兄弟们才有前途。
程慎特意等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书院里的学生们不安分了,想着他早点登基,然后开恩科,好中进士,当大官。
师父师娘的意思也很清楚的表达了,地盘有了,兵马有了,人才也有了,该换身衣服了,让为师也好显摆显摆。
其实……
摸着良心说,他对皇位暂时还没想法,或者说,一直在犹豫,否则,所有的准备可以做的更好,最起码可以提早半年。
他起兵,一来是对历史上的弱宋真的没好感,良田沃土变牧场,汉民沦为四等人,宋九重兄弟要负起最大的责任,二来郭荣对他的赏识之恩,总要报一报的,结果如何是另一回事,但行动必须要做。
所以,他的一切准备与行动,目前为止,还是处在勤王大业的角度上,去信李重进,为李筠谋等,皆是正义所发。
李筠的失败,韩通的失败,迫使他行险出兵,然而还是没有考虑过当皇帝这样的事情,他还没到石佛般的境界,心思如何,人老成精的李谷哪会看不出来,之所以鼎力配合,也是认为其心正的缘故。
曹国华一样如此,否则怎会抛开京中的家庭而不顾?
当然,夜深人静时,这问题也常常会出现在脑海里,但他每次都下意识的自我催眠,等到打进汴梁城再说。
因为他的内心里,隐约的觉着,会回到现代的,真到了那一天,或许,自己能找到回来的路也不一定。
那可是十个皇位也不换。
世人都道穿越好,现代科技忘不了。
古代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
更何况周容家有的是钱,回来后都不用奋斗了。
这事都不能与周容提,一提都是泪……
结果自己越是无所谓,别人越认真。
好比追女孩子一般,一意苦求,往往会被对方看不起,若即若离的,反而能把对方的心勾起来。
所以从来渣男多。
却不知尽是女生惯成的。
061:显德八年春
显德八年春。
蜀中最轰动的事莫过于新成立的总督府要开科取士,不仅有常科明经进士,还有四门制科,分别为:
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
经学优深可为师法科;
详闲吏理达于教化科;
识洞兵机军谋宏远科;
除此外,还设武举科,刀枪剑棍武技高超者皆可报名。
这一则榜文一出,满城轰动。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眼下这位总督,其实地位与早两年的那位皇帝没什么区别,全盛时的地盘都打下来了,眼下不登基,不就是想着再更上层楼么。
勤王救驾?
鬼信!
学生士子没有因为劝进表被压下而不满,反而更兴奋,你看,科举都开了,呵!
不仅书院沸腾,青楼欢闹,大街小巷就连掏金汁的都在议论此事。
百年不遇的良机呐,这么大的疆域,这么多的州县,等着你们去做官呐。
通往各县各乡的大道小路上,快马急脚也不知有多少,个个在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出去。
因为总督府很急,科考时间定在四月初一。
秦越有口难辨,他本意是来个公务员选拨试而已,结果所有人都说,你制科都开了,常科不开不合适。
秦越只好再放手,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去干吧,他签署完总督令就不再过问此事,要是过问的话,哪怕分成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因为每天都有堆成小山的名刺从门房搬进来,走哪都有士卿们候着。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士卿们有能力、有财力,古往今来都是政治体系的中坚力量,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想得民心,第一步便是要得士心。
但跑官的习惯却不能随便养成,这口子一开,后患无穷。
具体负责此事的是已荣升为副总理的曾梧,他于正月里将益州府衙的差事移交给吕端,自己却以副总理的身份兼组织部长,干起了礼部侍郎兼吏部侍郎的事情。
财务部长是韩徽,去年一场大病,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好在司马错有妙手回春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如今父亲已经虎口逃生,万里兜转来到了益州,虽说若大的一个家庭,只剩下他父子二人,好在一颗心思终于放下来了,再次一心扑在工作上。
文化部长是曾方,其实秦越更希望程慎来干,可他太谦和了,连连推让,只愿为副。
商务部长是张仲子,这家伙不愧出身于跑船世家,虽然满腹经纶,但骨子里却流着商贾的血,他当县令最出色的政绩便是经济开发区的成功建设,益州都比不过他,无它,只因为他擅长与商贾们交流,态度诚恳,决断迅速,完全与一般的官僚不同。
司法部长是房进,这也是位把各类法典都吃透的另类人,从前蜀至今,一直坐在益州通判的位置上,久经考验。
农业部正职空着,却有一位副部长,姓卜,名安,都不知道他这名是谁给取的,读快点就是不安,但人是有本事的,乃是王著当初走访时就记在本子上的有才之人,只是出身颇微,乃前蜀时眉州刺史张琳的马僮。
张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一心扑在农业上,修水利,改稻种,民被其惠,有歌记曰:“前有章仇后张公,疏决水利粳稻丰,南阳杜诗不可同,何不用之代天工。”
如今这卜安也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皮肤黝黑,身子精瘦,只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张琳的一身本事被其偷师的一干二净,还进一步发扬光大了,对益、眉、蜀、汉、简、资等州的水土如数家珍,各种出产尽在胸中,只缘其专靠售卖种子发家。
王著没想过用他当农业部长,只觉着此人对土壤对农业十分熟悉,本拟给其一个总理衙门帮办的身份,好常备咨询。是秦越觉着,这样的人才便该放开他的手脚,不会当官没关系,会做事就行。
……
这些部门名称,其实王著十分反感,只觉着就是秦越在搞恶作剧,但李谷一句话又把他的不满摁回了肚子里:“你觉着难听就对了,六部尚书是好听,要不你正儿八经的写个奏疏?”
王著就没有话讲了,只好痛苦的一扬脖,灌下一口烈酒。
虽然,如今的益州就是个小朝廷,但人家秦越仁至义尽了,连王都不封,哪怕诸多政事摆在面前,也基本不看,全交给自己,总理衙门权限大到不可想象。
如今就连所有衙门都用别称,搞的所有人似官非官,还想怎样?
哪怕世宗复活,也只能称其忠。
虽然王著清楚的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子的,但形势比人强,秦越自己还被那些天天吵着闹着要劝进的人烦怕了呢。
先帝啊先帝,非臣不忠呐!
或许是元宵节的欢愉舒畅了身心,又或者是真解开心结了,总之,一肚子浩然正气的王著开始大变样了,有真正的笑容浮上了脸庞。
其实王著之才有多强,秦越到目前为止都没看出什么来,虽然这一年来也做了不少事情,但其实都中规中矩,有些时候甚至觉着比曾梧差远了,就连年青的吕端也比他强。
但他是郭荣看好的储相,范质都要畏惧的对手,就凭这,秦越都要捏着鼻子由着他任性子,期望着他有一天能放出真本事来。
然而他真甩开膀子干事了,这突然转变过来的风格,却又差点令秦越产生自我怀疑了。
总理衙门迅速上了轨道,有些秦越自己都比较含糊的东西,在王著的领导下,逐渐变的明朗起来,条理分明。
其实,用后世的名称来设组织架构,于当下来说,是十分别扭的事情,不仅百姓云里雾里,就连自己人也十分的不爽。
比如曾梧,你叫他一声曾总理,他一定懒的理你,要是尊称一声曾相公,他一定笑哈哈。
就连张仲子这般貌似粗豪者,也不喜欢部长的称呼,常言自己这位置,要是换成朝廷命官,尚书不说,起码是个侍郎。
而被邀请加入资政堂与李谷一起喝茶的欧阳炯,仿佛忽然间就年轻了十几岁,每天下了值便直奔没名堂的园子,丝竹管弦声中,一张张或年老或年轻的脸上都浮出了心领神会之色。
益州城中,有别样气氛悄然浮起。
这气氛摸不到,看不着,无色无味,却能刺激着人们的感观。
就连报名参军的人都多了起来。
各州的征兵工作,个个都开展的轰轰烈烈。
而今年的花市,格外热闹,准备蚕市的商人们也个个提前开始热起了身。
至于战火,则悄然无声的熄了。
虎牙军既没耀兵大散关下,宋军也没再出大散关一步。
信誓旦旦说一开春就要亲征的宋九重也没了下文。
正旦大朝,南唐国主遣使贺,占城国王遣使贺,辽东女真遣使贺,高丽国王遣使贺,西域回鹘遣使贺,各镇节度遣使贺,其中又以灵武节度使冯继业的礼物最得宋九重的欢心,其献马五百、橐驼百、野马十,见到这些神骏,宋九重真的是龙颜大悦。
是日大宴群臣,宋九重大醉,次日酒醒,对近侍曰:“沉湎非令仪,朕宴偶醉,恒悔之。”
又从郭氏族人中挑出老成持重的郭玘往飨周庙,嗯,真正的郭氏族人其实都死绝了,这位郭玘也不知远偏了多少支。
然后,各项政务便忙了起来,一年之际在于春,这一忙,就有些脱不开身了,转眼便到了二月份,更忙了,因为二月十六,是他的生辰,百官忙着筹备长春节的礼物,这是大事,得普天同庆。
去年是仓促,没来得及像样准备,今年不一样了,再忙,这个长春节也必须要过好。
宋九重自己也很重视,为了好好的过一过三十五岁的生日,一过二月二便开始静室闭关,潜心礼佛。
……
062:再见韩令坤
“杀……”
“杀……”
大校场上,喊杀声声,刀风霍霍。
虽然早春湿寒,但人人光着膀子,挥汗如雨。
论起操练人马,估计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木云更狠心的,起码虎牙军中,人人怕他。
别的地方,正月初五升堂开印,威风排衙,夔州倒好,正月初五,卯时未到,府衙内没有半点动静,军营中却有隆隆的点将鼓起。
然后,便开始玩命的操练。
与此同时,江面上也是战舰纵横,喊杀震天。
如今,夔州因着大力征兵,加上原有的老兵,共有兵力一万五千人,大小战舰三百艘。
木云手下将军,也从两个变成了七个。
分别是水军都指挥使马霸,副指挥使洪进,这洪进也是木云当年的老部下了,如今有需要,特意去函把在南唐郁郁不得志的他喊了过来,正好与马霸搭档。
步兵都指挥使祁三多,真的是有福的福将,要是跟着甲寅,估计还在举旗,如今,却比赵山豹的级别还高了一阶。
然后是四个野战军指挥使,分别是杜兴、宋宪、胡维、张泰,全是行伍里挑出来的,武技都不是很出众,但敢杀,武略也一般,却个顶个认真,把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宗旨都刻在脑门上,所有任务,皆不折不扣的完成。
搞的祁三多在他们的影响下都没了脾气,宝贵儿子出生了,他都不敢请假,腆着脸以请帮取名的由头见了木云,结果木云真就帮取了个名字,叫祁哲,却对他一脸的可怜巴巴视而不见。
祁三多只好唉气叹气的再回军营。
不过听木云的,就是对的,还没到三月春暖花开呢,强硬操练就派上了用场。
二月十六,本是伪宋那边的长春节,宋九重的生日,然而,他的龙旗却在战舰上飘扬,大小战舰五六百艘,气势汹汹的自江陵溯江西进。
夔州派出的哨探连年都没过舒爽,一得到准确消息,便飞报到了木云案前。
“这是欺我们夔州无大将呐,呵……众将士听令。”
“有……”
“马霸所部水师即日起进驻瞿塘右寨,杜兴部进驻白帝城,水陆配合,铁锁横江,勿放宋军一卒入内。”
“得令。”
“祁三多。”
“有。”
“城东十五里内,清野,就连石头都抱回城来。”
“得令。”
“六百里加急,向益州传讯。”
“诺。”
……
宋军悄然西征,朝中很多大臣都不知道。
兵也未从京营出,而是原先留在淮南靖绥的二万禁军,加上江陵府与山南东道的万五州兵,这边战舰离了码头,抽调二万京营禁军南下和向大散关增兵三万的诏书才由大内都点检宋炅交到枢密使吴延祚的手中。
宋九重再次亲征。
御驾行营都部署王全斌、副都部署王审琦,先锋使高怀德。
王审琦自去年一夜丢了夔州城后,官职一撸到底,一直在家闲居,整整郁抑了小半年,直到腊月廿六,才有机会再见天颜。
听说是兵发夔州,这位铁打的汉子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愧是结义兄弟,不攻凤州,不夺汉中,而是先杀向夔州,这一份情义,纵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了。
他立于船头,凛冽的江风吹着,却越发觉着浑身热血在沸腾。
同是败军之将,七弟刘守忠左腿齐膝而断,差点死在凤州城头,韩令坤则到如今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比起他们,自己真的太幸运了,还能有机会率兵亲自报仇。
……
韩令坤成了野人。
头发胡子都打成了结,乱蓬蓬的比鸡窝还糟糕,身上更是屎尿涂擦满身,顶风臭十里,闻之作呕。
韩令坤却得意极了,终于摆脱了那臭娘们,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当初兵败,甫一入涪城,发现部下起了歪心事,便知大事不妙,连夜化妆成普通老百姓,只带了两名心腹,悄然逃跑,然而,部下发现的早,益州追兵又跟的紧,三人身上皆挂了彩,百般无耐之下,只好窜进了大山。
其实,进了山,也就算逃出了生天,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当了七八天的野人后,三人终于忍不住了,恰好山谷中有一个小村落,只有十来户,三人于夜色中摸黑进了村,屠尽了男人,留了三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村姑,好生发泄了一通,之后才杀鸡屠狗,饱吃了一顿热饭,然后发现这地方偏,好隐居,索性养好身子再说。
这一养就养了一个多月,反正有粮,还有女人,日子能过。直到伤势全好了,这才制好干粮,再次上路。
然而第三天就被一位使双刀的女郎追上了,一身杀人艺,窜山越岭如履平地,两名亲卫先后倒在她的刀下,却是亲卫韩升对那位陪了他一个多月的村姑留了情,只用刀背敲晕了她,然后就被这女杀手给追上来了,要不是韩令坤情急之下滚入小河中,他早已毙命。
但不能老呆在河中,韩令坤挤破了脑袋便想出了这一招,女子都好洁,我全身屎尿的,看你怎么与我近身厮杀。
这一招极有奇效,搞的那女杀手都不敢近前,只能远远的缀着。
呵,这就不用怕了,韩令坤本身武技也不差,只是穿惯了甲胄,不适应这种深山老林里的厮杀而已。虽然有好几次那女的横下心来杀过来,他也能战上几十回合,往往是对方受不了而离开。
可惜那女的脑子缺根筋,退下去最多半日,又追上来。
打打追追的,倒把韩令坤的身手适应过来了,一时再难伤他。
就这样,韩令坤在山中逃亡一月有余,那女的就追了他一个多月。
好几次,韩令坤都想干脆死了算了,但钢刀逼近后,求生的本能又再次被激活。
这一回倒好,足有两天没见到她了,而这十万大山也要走出来了,果真是……
天无绝人之路。
果真天无绝人之路了么?
上苍仿佛在嘲笑,然后有藤网当空罩下,同时,七八枚锋利的竹枪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射来,韩令坤怒吼着挥刀,但为时已晚,小腹处有巨痛传来,紧接着后背仿若断了开来,他虎吼着,乱舞着战刀,眼前景色渐次模糊。
他知道,这一回,是真的完了,趁着神智还有一丝清明,猛一横刀,刎开了自己的右颈。
既然结束了,就让痛苦快点消失。
鲜血汩汩的涌出,带走他的精力、裹走他的热量,向泥土里漫洒。
直到他的身体都凉透了,才有一道倩影从大树后走出,口鼻用丝绢厚厚的包裹着,怔怔的看着尸体,想前又不前,样子十分的犹豫。
063:秦越的恐惧
四目相对。
两两无言。
他没想到会再见到她。
她没想到又碰到了他。
足足盏茶时间过去,终是甲寅皮厚一些,打破了沉默:“嘿,好久不见。”
按着双刀的女郎轻舒一口气,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你杀了韩令坤?”
“是。”
“来换钱?”
“是。”
“可赏格是益州开出的呐,怎么在凤州换?”
“带着人头走路,终是麻烦。”
其实她还有一层理由没有说出口,万一时间久了,变形了,不认了,那千万钱就没了。
“啊,你在哪杀了他?”
女郎头歪了歪,示意不远的山上。
甲寅搓搓脸,盯着那人头看了小半天,这才露出了一丝嫌弃的样子,笑道:“这人太丑了,想换铜钱没有,折成银币行不行?”
“……”
“看你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了,这凤州我最熟了,你现在需要沐浴,更衣,休息,然后我请你吃饭……赤山,去把街上成衣铺把最好衣服搬过来,都搬过来,限一刻钟,快,再叫一桌最好的席面来……”
女郎见甲寅大呼小叫的样子,没来由的脸红了一红,脚步却不听使唤,顺着甲寅相邀的手势便迈进了府衙的大门。
甲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这位曾经打生打死的女郎就这么热情了,或许是他乡遇故知吧。
也不对,哪个是他乡?哪个是故知?
总之,甲寅很愉快的当起了东道主,很热情的陪着一起喝了酒,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顾,明楼。”
“你和顾三娘是亲姐妹?”
“嗯,她是我师姐。”
“啊,那太好了,花枪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你帮着做个媒吧。”
“……”
“对了,花枪你不认识吧,我这就把他从军营里喊来……来人,快把花将军请来,就说十万火急。”
顾明楼看了看他,心想这人……怎么就这么霸道的样子,我见花枪干嘛。
……
……
益州总督府,秦越内书房。
两个大老爷们静坐许久,也是两两无言。
秦越的内书房,一般人进不来,进来的就不是一般人。
而能在这喝酒的,更是一只手都能数的出来,除了甲寅,也就只有陈仓了。
三道下酒菜,一荤两素。
荤菜是熟牛肉,这是秦越自制的,取整扇牛板肋,一分为二,没有这么大的锅可以烧制,用的是酒缸,四块垒叠,注满水,加入料包,架柴火大烧后改用炭火煨一夜,启缸后浓香扑鼻,用刀柄轻敲两敲,骨肉便可轻松脱落。
两样吃法,摆在陈仓面前的,是三条完整的肋条,肋骨抽出摆在边上,如三枚弯刀,而骨膜却完整的留在肉上,吃时用小刀切一块下来,连筋带肉一起嚼食,十分美味。
秦越面前,却是一盘切的极薄的肉片,外加一个锅仔热着牛肉清汤,上面只有两片蒜叶飘着,秦越喜欢原汤润原肉的本味,挟一片牛肉,置入汤中,看着那汤汁缓缓的滋润着,看看都是美味。
精心炮制出了美食,真吃时,却味同嚼腊。
发现秦越有些反常的,不是相拥而眠的周容和蕊儿,不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师父,也不是有识人之能的李谷,而是粗糙武夫陈仓。
年前相迎的那一刻,他便感觉到秦越有些问题,可他嘻笑如故,神情又不似作伪,便没往心里去。
过了正旦,衙门开了印,诸般事务开展起来后,接触多了,陈仓才意识到有些严重。
虽然秦越隐藏的极好,与往日没什么两样,但陈仓还是看出了问题,虽然,每个人下了战场后,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后遗症,精神或多或少都有些反常,但秦越也算是经历多了战事,而且过去这么久了,不该还有恍惚的。
秦越自己当然知道原因所在,所以听说陈仓要与他好好聊聊时,他特意定下了日子,特意下厨治食,特意把喝酒的地方安排在内书房。
“九郎,你变了。”
秦越笑笑:“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坏。”
“怎么个坏法?”
“胆怯,不安,这样的情绪,不该在你身上出现。”
话题一开始,便因陈仓的四字定义陷进了沉默。
陈仓没有再说话,自顾着对付烈酒美食,也不用筷子,一刀切下,用刀尖挑着肉便往嘴里送,嚼吃的十分彪悍。
秦越呆坐了一会,也开始喝酒。
干喝。
连喝三碗后才一抹嘴巴,苦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背靠背打出来的,这点默契感知还是有的。”
“那你知道我为何不安?”
陈仓摇摇头,眼前的人他太熟悉性子了,只要开了口,必有后文,也就懒得猜了。
“说出来要让人笑掉大牙,打仗我不怕,生死我不怕,蜀中全境光复了,就连秦凤路也拿下了,远超战略目标,可这结果,我却怕了……真怕。”
陈仓怔住了,他想过无数的不安缘由,就是没想过会为这个而害怕。
“这……就是你说的自卑?”
“是,也不是。”
秦越挟起一片牛肉,却又停在空中,看向那整面墙的舆图,自嘲的一笑:“打算起兵时雄心万丈,出兵时意气奋发,然而,顺利接收了秦州后,那种恐惧感却倏的暴发了。”
“整整五十州,二百五十县,三百九十多万户,八百六十多万丁口,加上妇孺,最少有二千万人,他们……有没有好日子过,全在我的一言一行中……
我……我真的感受到了如山的压力,怕了,怕了,其实,那天回来,我有准备讲些什么的,起码场面上要过的去,但是,你不知道,那夹道欢呼声,竟然比刀矢还令人恐惧,纯朴善良比恶意歹心还狰狞……”
“其实,打生打死的,结果与百姓何干,可他们却要为这结果买单,然后为所谓的胜利而欢呼,自从出兵,东征路上加上益州、夔州各地,士卒加上民壮,阵亡者整整七千多,伤残者一万一千多……
以前,没有这么深的感触,因为我们的背后有朝廷,有现成政令执行,现在,这责任全得由我来背着,那些长眠于地下的,全是各家各户的顶梁柱呐……
我成不了铁石心肠的政治家,野心家,真的……心中的那道坎过不去了。”
秦越将筷子一弃,端起酒碗一气喝干,眼眶却泛了红。
把话说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虽然,从技术层面上来说,他有的是办法为自己减负,为自己开脱,然后有的是愚民手段,经历了后世资讯与知识大暴炸,说理想,绘蓝图,洗脑子,打鸡血,多少会一点,把什么主义拿到这时代来用上一用,有的是嗷嗷叫冲前者。
但他一直没用,原因便是他还束缚在自我织就的茧中。
回益州时,面对夹道欢呼的百姓,他当逃兵。
庆功宴上,面对满腔热诚的士绅,他当逃兵。
在政务上,他当起了最不负责任的甩手掌柜。
在师父师娘当面,他选择了最不靠谱的搪塞。
因为他有热血,所以他举起了东向的勤王大旗。
因为他有担当,所以他面临着自我批判自我否定自我挣扎的折磨……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说易行难。
陈仓陪着他喝了一碗,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心中也是万般感慨,眼前这位,过了年也才二十四岁呐,正是青春勃发之际,却早早的挑起了不堪承重之担。
“别的某也说不来,只能说,你行的,要没有你,某可能还在当伍长什长,升升降降无数次了,可你一来,某便一路高升,以前管五百人难,现在带万五兵了也不难,那句话怎么说的,撑一撑就撑大了……”
秦越笑笑,无可耐何的端起酒碗。
064:李谷的拐杖
恐惧事业太大,刹不住车。
这样的笑话一般人不理解,但两般人定有深刻体会,比如那位外星人。
事非经过不知难。
……
比如秦越,他自己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恐惧临身。
照理来说,他当过凤州留后,益州节度,后面又成为了有实无名的剑南西川节度,管过一州,管过二十三州,眼下只不过又多了二十七州而已,有什么难的?
实际情况是事情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问题成倍数的在增长。
而恐惧的表象原因,是事情的发展,超过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
很多事情,已经不受他的主观意愿控制了。
如脱缰的野马,如刹车坏了的奔驰。
至于核心最深层次的东西,秦越在无数次静坐默思后也找到了源头。
李谷、王著、王彦超他们把屁股摆正了,而自己却在这位置上坐不住了。
角色转变的那层天花板还没有捅破。
他以前不论是当留后还是当节度,不管手上有多大的权限,所扮演的角色都是高管。
如今却要当老板了。
而老板与高管角色完全不一样。
两者间的距离,足有三层楼那么高。
一个总裁级的高管,可以在企业里管好数千人,做出很好的绩效,但他要是自行创业,可能管不好二十人的小队伍。
也不知道有多少豪杰死在头顶天花板的悲壮上。
讲浅薄一点,一个是花自己的钱,一个是花别人的钱,心态两样。
讲深度一点,是因为人类都有依赖性。
没错,是依赖,而不是依靠,后者必须征得对方的同意才能依靠,而前者是不管同不同意都赖上去。
小时候依赖父母,学校里依赖老师,就业后依赖公司,当高管后依赖老板。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老板呢?
无处可依,无人可赖。
天塌下来只有靠着自己的头铁。
高处不胜寒的另一个解释是退无可退,下不得,上不得。
秦越算是聪明的,起兵大事也是思前想后了不知多久,还融汇了无数高参的智慧,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雄心万丈。
但若大的地盘摆在他面前,这种退无可退,依无所依的感觉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这种恐惧如深海汪洋,瞬间将人淹没。
陈仓大字不识一箩筐,讲不出妙理,但陪着他醉了一次酒后,秦越心头那沉甸甸的感觉松了许多,次日醒来,赖了半天床,直到院外响起了悠悠然然的琴声,这才晃晃脑袋起来,懒洋洋的沐浴更衣,让庄生去师父的地窖里找坛好酒来,却是茶也不喝一口便往外走。
“夫君,肚子空着呢。”
“没事,我到李相家去混饭吃。”
心病还需心药医。
秦越还是决定开诚布公的与李谷谈谈,毕竟他老人家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了,想来能给出好建议。
李谷自打来到益州,便一直处于半闲赋状况,还别说,身心都被他调整的不错。秦越来时他正在校弓,他年青时也曾以善射出名,所以家中别的兵器皆不多,好弓却藏了不少。
“有事?”
“没,就想和您老喝茶。”
“那便是有事了,正好院子里春梅还香着,去那说吧。”
这一开聊,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大部分时间都是秦越在说,李谷很少插话,直到饭时了,一顿简单的鸡汤泡饭吃完,李谷才欣慰的笑道:“老夫没有看错人,王文伯也没看走眼,你可知成象为何过了年态度两个样了?”
秦越摇摇头,这其实他也困惑,在秦州时还板着脸呢。
“因为老夫告诉他一个道理,不想上位者才是好皇帝。”
秦越愕然,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位老人会来这一出,这是啥,真把自己当皇帝来看?
“非是奉承语,而是真心言。”
李谷手抚拐杖,自嘲一笑,方道:“这是长乐老当年酒后之语,老夫一直记在心中,私下里一一验证,远的,史料所记可能不确,但从老夫所经历的近一甲子来看,发现果然不虚。
野心太大者,从来没有好下场,因为只要野心大到一定层度,便会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从而失民心,失士心,失军心,不知不觉间便酿下苦果。
而心有百姓者,大抵都有类似你这般的问题,所以迟疑,恐惧,但真上位了,就能长施仁政。你能在大胜后而有困惑、恐惧,很好,至少说明一点,你的心没完全变黑。”
秦越摸摸鼻子,无奈的笑道:“我的心本就是红的好不好,您还没告诉我今后该怎么做呢。”
“怎么做,你自己思量着办。不过老夫问你,这天下你能比宋九重治理的更好么?”
秦越迟疑了一下,却又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能。”
“能打得过他不?”
“能。”
“会逐外虏与塞外么?”
“会。”
“能复汉唐雄风不?”
“能。”
“会善待周室不?”
“会。”
李谷点点头,却倏的举起手中拐,重重的当头砸下,秦越促不提防,“咚”的一声被其在脑门上正正的敲了个正着,顿时眼睛里乌星乱窜,疼的直呲牙。
“那还不快滚,没卵子的东西。”
……
……
秦越揉着火辣辣的额头走了,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十分。
后花园的角门处却又闪出三道身影来,两位青衫飘飘,只不过一位白须飘飘,一位手执酒壶,而另一位,则手里倒提着一柄长剑。
“你们都听到了,说说。”
王著叹着长气坐下,却习惯性的旋拨着酒塞,“炯之公先说吧。”
欧阳炯抚须长笑:“老夫先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尽心辅佐,峥嵘之象已显,赤子之心未泯,又正是年轻有为时,满天下到哪去找这样的主公,老夫早就安排妥当了,只要你们仨一点头,回头便把他按到那位置上去,否则,成何体统。”
“德升,你呢?”
王彦超笑道:“这就白问了,否则某此时应在洛阳老宅安居。”
“你知道老夫问的不是这意思。”
王彦超当然知道他问的什么意思,一起勤王是一回事,辅那小子坐北面南又是另一回事,可这事,对自己而言,就是一回事,不过还是作出沉思状,然后一字一顿的道:“某尊师命,遇龙则保。”
王著将壶中酒杯的一干二净,语气尤有不满,“为何不是还政于周室呢。”
“那最少得等到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等那位真正长大了,成才了再说。”
李谷笑笑,知道这一位只剩下嘴硬了,若这点理智也无,哪配做总理政务的首相。他站起身来,用拐杖顿了顿地面,仰头望了望天空,沉声道:“尽心辅佐吧,天子剑在此,他,便是世宗的衣钵传人。”
关于秦越的人设
特意开个单章,聊聊秦越的人设
他是个聪明人,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是个穿越者,脑子里有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再加上他从小跟着师父浪,云游四海,他师父还贼有钱……
这三个因素结合在一起,注定他不会吃苦,但享福一定会。
而且性子也在从小就被培养成了,如轻云,随风而幻,随遇而安。
因为他这一性格,所以他的形象有些“浮”。
压不住的浮。
所以他的师父为了他的成长,操碎了心。
先是利用其慕少艾之情骗他入军营,希望用军规军纪约束他,激发其的上进心。
但显然并不是很成功,高平之战后回来就要揪他胡子,师徒俩在树林中上演活宝大战。
徐无逼的祭出大招,骗他说身上流着前吴皇室的血。
这一回,他认真了。
认真剿匪、上杆子送礼抢着到西征前线,最近在征淮大战时冒奇险千里袭扬州,然后把他师父吓半死,舍不得宝贝徒儿再冒险,冒认血统的计划泡了汤。
好在江南还有佳人在秦越的心头挂念,秦越的心头气虽然散了,但还是老实规矩的再上前线,只是从此不再拨剑了。
曹彬成了冤大头。
回京,成婚,膜破了,尘封的记忆复苏了。
他的选择不是趁势而为,而是寻一条安全的退路。
远离朝廷,凤州也不安全,得到蜀中去,只有这地方才别有洞天。
征蜀的提前,正是在他这样的心态下促成的。
而在959年,这一关键的历史分水岭上,他虽然偷偷的在做着准备,但并不是太多,所谓李谷监视着都是自我安慰的借口。
因为他犹豫不决,因为他焦虑不安。
一半为自己,一半为他人,这一半中,有陈头和虎子,有师父和师娘,有曹彬、有铁战、有曾梧、有王山,还有近万的战士,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以及远在京中的郭荣。
聪明人,想的东西就多一点。
老古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一点儿也不错。
但局势越来越严重了,心中的正义感越来越沉重了,他终于拨出了心中的长剑,挥师东向。
胜利后的恐惧,才是他这种聪明人才会有的真实情感。
为什么?
一来事业已超过了当下的他的能力范围,局势的发展已不受他的主观意愿所掌控。
打个比方,好比融资成功的企业,业绩井喷了,但企业主的话语权却渐微了,一句要为投资人负责,左右着企业的发展……
二来真正的困难出现了,因为再打下去,成本与代价将几何式的倍增。
比如:为何不趁胜攻破大散关?
因为散关好破,关中难收。
长安,虽然改了名,但天子脚下的那身傲然气还在关中士庶的身上流淌。
前后蜀,最盛时皆以大散关为疆线,凭的不只是险关。
而境内的实际情况,也迫使他要作出偃兵治民的决定,心头气一散,恐惧感自然来。
因为他良心上的那一点,还未被他吃了。
他的心路转变,其实和尚有写了十章整,但才小探荷尖,便引来骂声一片,奇了怪了,我删的尽是“见习”,很奇怪他们是怎么看到的,又或者没看前后文怎么就得出了圣母,垃圾之类的定义的。
天才也需要有成长的空间与时间,也需要契机来产生化学反应。
网文再无脑也需要一定的逻辑,而不是将人名纸片化,一股无脑的杀杀杀。
在另一个阅读pp上,有读者留言说和尚真不适合写战争,说本书读起来像红楼,好比张飞在绣花,我把这句话当赞语收。
别怪和尚脸厚呐,实在是自认为会绣花的张飞才是真张飞。
不过网友“尽天涯”说的在理:“看网文能静下心来的还是少啊……”
所以,决定把问题简单化。
其实“李谷的拐杖”这一章是很降智的,因为,真正的官员说话,从来云里雾里的绕,而不会如此直白。
但要让秦越自行开悟,少不得再绕上五七章,然后,在某个时间段,突然开悟……不过想想算了,降智就降智吧。
心里还是耿耿于怀的,一夜没睡好。
尤其是王著的那句话,简直弱爆了。
……
从表象来看,虎子的形象比秦越塑造的更成功,憨直善良,武艺高强,一身血勇,时而掺杂一些小农式的狡侩,生活的也比秦越更幸福,因为有天大的难事,都有大个子在前顶着,他只要安享其成就行。
他是快乐的,简单的,所以好写。
但我在秦越的角色塑造上,其实更用心一些,起码设定就难上数倍。
只是聪明人不好写,写聪明了有时看不明白,不是说智商问题,而是我能静下心来写,但大部分人未必能静下心来看。
这是网文的现实,必须尊重。
……
难得开单章,就再题外话几句。
战争不是请客吃饭,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打到大散关前,只是开胃菜,若能就此东出,那一位在汴梁皇宫里坐着的,便不会青史留名了。
该绣的花,还要是绣。
另外,本书不会随意的黑化任何一位历史人物,因为和尚对每一位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都怀有敬意,虽然小说难免有夸大或是润色之处,但其行为必有史料支撑。
065:决策
安然入眠。
只有经过焦虑折磨者,才清楚一夜好睡的珍贵。
放下心结的秦越除了额头起了个包外,百骸皆酥,不仅饭吃的香甜了,就连“啪啪”都更起劲,把蕊儿折腾的两眼翻白,浑身战栗,四肢痉挛。
自前线回来后,秦越大部分时间都宿在西院,因为周容发了疯般的在束身塑形,立志要把产后的一切不良堆积都消除了,秦越相劝都无用,只好听之任之。
将堆积于体内的郁积之火如春江之水般的倾泄了,终于舒畅的沉沉睡去,次日醒来,还想搓捏着怀里的柔腻再兴奋一把,角门处传来的急报声却把冷汗都惊出来了。
“夔州六百里加急。”
“吹号,请策委议事。”
“诺。”
眼下益州,明面上总督总参总理三衙门,但秦越规整规整,还是增设了个决策委员会,分别是李谷、陈仓、王著、曾梧、王彦超、韩通、益州士卿代表欧阳炯,以及挂了名不在现场的曹彬,加上他自己,正好九人。
仿后世例,秦越特殊一点,一人拥有两票决定权。
又为了召集方便,特设一长号,定好音节,用于召集,省得每次都要遣人跑腿,费时误事。
秦越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头发还湿着,用毛巾一裹便去了议事厅,蕊儿不得不壮着胆子跟了过去,为他梳理。
好在李谷他们没这么快来,议事厅中没有别人。
秦越有些无奈的道:“改天便下令,所有男人都把头发剃了。”
吓的蕊儿脸色都白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指甲要剪不?这和孝不孝无关,只与审美有关系,改天我第一个剪。”
“不行不行,这事可不能干,否则我这就与姑祖母说。”
秦越无声的笑了笑,闭目思考夔州局势,三万兵马,突然来袭,那宋九重玩的是哪一出?这一想就入神了,蕊儿何时退下都不知。
李谷第一个到,老人家本就起的早,兼之离的又最近,所以来的最快,前后脚到的是曾梧,王彦超,反而陈仓来的最晚,因为他在军营中,离的最远。
庄生为众人奉上茶水,然后便退下了,这样高规格的会议,他没资格旁听,左近守卫也不是一般人,而是丙伯领衔。
“宋九重亲征,率三万锐士来犯我夔州,虽然木南客来信说夔州固若金汤,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放心的原因是我不明白,宋九重缘何弃长用短,由水陆来攻,又缘何如此急匆匆,有些反常,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王彦超道:“朝政之事某一直离的远,不过从军事上来说,朔江而上,指望突袭成功,在某看来,有些想当然了。”
“所以这一点很奇怪,他宋九重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不会犯这常识性的错误。”
王著道:“那就是朝廷上有什么变故发生,他急需胜战来稳时局,又或者争取更多利益。”
韩通一拍桌子,恨声道:“管他为什么,既然他来了,这一回就别放他走,益州不是还有两万人马么,全拉出去,老子来当先锋。”
李谷顿了顿拐杖,沉声道:“伯达说的有理,他因何而来不用考虑,来了就打,不过那只白眼狼既然到了夔州,老夫得去会会他。”
秦越笑道:“您老就在这益州继续坐镇吧,四镇安全问题,我最放心的便是夔州,一来夔雄冠蜀中,二来那木南客可不比周公谨差,临江水战,宋九重只有灰溜溜远窜的份,我去吧,年青人跑的快,可能会涉及一些政务,要不这样,成象兄一起,家里就由李相、王帅、韩帅帮忙坐镇。”
“不,老夫得去,益州有陈将军把守,易直辅助,就够了,凤栖要主持科举走不成,不然也该走一趟,德升、伯达没事,也都一起去。”
王彦超笑道:“水战非某所长,正好观摹。”
韩通再次拍桌:“最好一拍杆将其战舰拍个粉碎,嬢的。”
秦越笑了笑,道:“也好,那我们兵分两路,我先快马一步,你们率大军走水路,如何?”
陈仓道:“要带多少兵马,某这便点兵。”
“我带一营亲卫先行,再派一万步兵走水路以为后缓,这主将便劳烦王帅担纲,韩帅为副,两位多辛苦。”
“好。”
秦越这才对一直没说话的欧阳炯道:“您老不能光坐着喝茶,战事有我们,这政务民事,您老得多费心帮衬着。”
欧阳炯哈哈大笑:“放心,有曾副总在,保证一切如常,不过有你这句话,老夫多个借口与曾副总喝茶。”
曾梧笑道:“某可没好茶,要想喝好的,自个带。”
众人哈哈大笑,然后进入下一项议题。
……
军议完,散了会,陈仓走而复回,果见秦越也没回后衙,正坐在会议桌上一动不动。
“缘何李相他们都争着去夔州?”
秦越见陈仓有些不满,便笑道:“他们都去,这是好事。”
“嗯,要不,某也一起?”
“不用,对王帅韩帅,只管放心便是。”
“你就这样去了夔州,某有些不放心,宋九重好武,手下能人异士颇多。”
“放心,曹沐跟我一起,还有虎子闻讯后也会快马南下。”
“虎子?远在凤州呢,等这边去了信,他再启程,黄花菜都凉了。”
秦越笑道:“虎子重情重义,别看他眼下杀的狠,真见了宋九重,可能又回忆起当年学拳之情来,可不能让其犯下华容道的错误,所以年前便有交待,宋九重出现在哪一路,他便去哪一路,都安排好了的。”
陈仓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他在哪,花枪便在哪,有他仨一起,某便放心了。”
“嗯,只管宽心便是,夔州战火一起,这边征兵工作反而不用那么急了,该缓便缓,保持两万即可。”
陈仓一怔,“为何?”
“虽然眼下还不清楚宋九重缘何如此仓促的出兵,但他既然如此冒险行事,那定然后续乏力,夔州要是攻下了,对他来说,一切顺利,要是受阻,起码一两年内不会再起刀兵了。可夔州有木云在,看着最弱,实则最强,他这是一脚踢到硬石板上了。”
秦越见陈仓还有些迷糊,便笑道:“因为他败不起,一败,中原诸方镇便会有异心起,从老实听调听宣到听调不听宣,从听调不听宣到无视朝廷政令,他的日子便不会好过,稳定中原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了蜀中。
所以李相他们才会想着要一起去夔州,他们看的远,所以准备着手谈判呢。”
陈仓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也就你好脾气。”
“这你就错了,得记情,得感恩,要不是有李相,成事哪能如此顺利,要不是有成象,政务哪会如此通达,他们不把话说透,是为我好。”
“为你好?”
秦越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不然呢,这恩情,有的还了。”
陈仓见他如此说,就完全放下心来,因为要去军营点兵,略坐一坐便走了,送走陈头,秦越又枯坐了一会,方起身进了后院,一过角门,便发现蕊儿又当上了超级奶妈。
左手抱着丑儿,右手抱着宝玉,膝下还被一双小胖手抱着,却是顽皮的陈圆圆。
这倒不是周容有意安排的,而是她自己乐意的,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她一直未有身孕,导至她对小孩有说不出的喜欢。
就连对顽皮的陈圆圆,都比蔡喜儿还细心耐心。
廊下,周容、苏子瑜、蔡喜儿正围着一堆图纸在讨论什么,对他的进来视而不见。
秦越就有些恼火,一把抱过丑儿,狠狠的在屁股上抽了一巴掌,“自己下地爬。”
丑儿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蕊儿责道:“好好的你打他干什么。”
“都说了多少次了,男孩子不能惯,多爬爬有利智力发育,就让他在地上爬着,谁也不要理他。”
蕊儿没好气的将宝玉往他手里一塞,“得,那这一位你抱着吧,我跟圆圆练曲去。”
秦越方把宝玉抱过来,脸腮处便留下一堆口水,便没好气的往小屁股上轻轻的一拍,笑骂道:“尽跟你父亲学些没好样儿,乱亲。”
廊下周容用略带夸张的语气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忙正事了?”
秦越一边帮宝玉擦口水,一边笑道:“劳逸结合嘛,明天出征,啊,弟妹,终于可以和你说了,这一次出去,再回来,你家虎子就可以一起回来了。”
“啊!”
苏子瑜的眼里,顿时闪出别样的光芒来,满心愉悦。
067:白帝城前
“我要去夔州了,一起?”
“……”
一个多月的山林奔波,其实已经把顾明楼累垮,昨天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真困的顶不住了,便住进了甲寅为她开好的客房,哪知大清早起来,正想告别,对方却很随意的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凭啥?
甲寅一股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曾做过三次梦,梦见你,真的。昨晚我想了好久,觉着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
有红晕在顾明楼的脖根氲起,迅速扩散到全身。
甲寅仿若视而不见,自顾道:“三个月前,有一袭红衣,在青泥岭的悬崖上跳下,所有人都赞她伟大,以死明志,烈节殉夫,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子的,真不是这样的,这事,我会愧疚一辈子,后悔一辈子。”
“没见到你就算了,见到你了,我想还是得把心里话说出来,当日,你我河中大战,无所不用其及,是我的错,但我会负责的,亲了你,那便会一辈子对你好,你没男人吧?那就嫁给我吧,走,一起去夔州。”
顾明楼的脑子顿时懵了,有大手伸过来,她下意识的手一缩,但没对方快,要想抗拒,浑身却没有一丝的力气,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晕晕愕愕的被他牵着,步出了客栈,来到了大街上,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到边上的男人大声喊了起来:
“各位乡亲,来帮忙作个见证,她是我的女人,从今天起,她嫁给我了……”
……
……
嫁给他???
这问题……
仿若噩梦。
两年前的那一仗,她与他从淤泥里翻滚到河水里,真正的湿身贴身近战,互相的,几乎每一寸肌肤都有亲密的接触,他的硬朗,他的火热,那有他俯身的那一吮……
那一瞬间仿若升仙般的感觉……
不知有多少次在梦乡中忆起。
她把这样的梦视为噩梦,但脑子却不听使唤,想忘也忘不掉。
所以,她自此视益州为恐惧之地,再未踏足一步,哪知会在凤州鬼使神差的再遇上他。
可……自己怎会留下吃饭,还喝了酒?
怎么能这样,哪有就这样嫁人的……
她急的要哭了,他却喜气洋洋的接受着百姓们的祝福,从陌生人到士兵,到将军,刺史,人人都知道,他纳了如夫人。
我……我……我……
她从来没想到,为了给那小村里的人报仇,为了千万钱的赏钱,倒过来将自己给卖了。
她的心在抗拒着,身子却依然不听使唤的被他牵着走……
然后,都不知道怎么上的马,迷迷糊糊的仿佛听到他说:“军情紧急,我们快马下夔州,去那再拜堂……”
花枪控着马,离着前面那一对男女足有三丈远的距离,心里头赞的啧啧有声。
“这也行?说扛肩上就扛肩上呐,看来下次见着心颜,也得用上这一招。”
……
……
白帝城。
这座因刘备托孤,李白的“千里江陵一日还”而名扬四海的白帝城,早已不是城池,因为江水的日夜蚀侵,而成为了三面临水的半岛。
它背依夔门,虎据瞿塘峡口,好比三岔路口的岗亭,险要非常。
当年西蜀名将高彦俦便在这峡口前设下锁江铁浮桥,差点令悍将王审琦把命交待在这里。
如今,木云也依旧把防守第一关设在这里,依旧铁索横江。
不同的是,铁索上利刃寒芒,没有木栅,更没有弩手,只有铁索两端有两个防守点堡垒,进攻火力全靠江面上的战舰来完成。
因为瞿塘峡的原因,此段江面上游十分宽广,烟波浩渺,一望无际,折而南下后却因两山紧锁而使江面倏得变窄,水流湍急,仿若鬼门关。
所以木云的应对之策很简单,战舰一字排开,虽然战舰总数远少于宋军,但却因地利的因素反过来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三打一都绰绰有余。
双方从战船数量看,相差一倍,但从质量上和体量上相比,宋军起码强出三倍来。
因为大周当年征淮就大力发展水师,平淮后又吸纳了许多南唐的装备和人才,征蜀时蜀军水师战舰更是全部拉走。
而虎牙水师,是全新打造的,船新,兵新。
且一开始定位便十分功利,以攻打夔州为准备,夔州得手后,战舰合拢合拢,大小加一起,也就三百艘。
其中,真正的战舰——车船,只有六十艘。
这车船乃南北朝时祖冲之发明,以踏板人力驱动,再辅以风帆,速度奇快,远航能力强,所以又有个名目叫“千里船”。
这些车船中,二层楼船有五十艘,装备拍杆、砲车、弩枪、每艘可容水手百五十人,战兵百五十人。三层楼船有十艘,可容水手五百,战兵五百,乃真正的战舰。
秦越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战舰时,曾发出惊叹,然后便被木云嗤笑了,说现在战乱频仍,好多老祖宗的东西都丢光了,要是早上百年,这江面上,万石大船才是常态,俞大娘船听过没,不仅能载重万石,还开圃种植花卉蔬菜,数百船工都以船为家,常年不下船。现在的人都没脸没皮的,这般小舰也称楼船,真正的楼船该是以三千人为标准才是。
木云其实也就嘴硬,真让他造可容三千人的楼船他也不会造,原因很简单,不仅成本高,建造难,而且不实用,太大,太笨。
所以,这种小楼船他也只造了这么多便不造了,更多的是蒙冲舟、先登舟。这蒙冲与先登也是踏板驱动,但船身修长,蒙冲舟舱覆生牛皮,防御极好,除水手外,只能容纳四十一个战兵于弩窗矛孔后作战,专用于冲锋。
配合作战的先登舟则是运兵船,专用于接舷近战,一船可载战兵百人,船头有绞盘钩拒,扳动机括,索勾铁锚便可激射而出,牢牢锁住敌舰,然后甲板一翻,便是简易登梯,甲士从舱中纷涌而出,这先登舟,乃木云改良版,有别于中原及南唐。
然后是走舸游艇,又名赤马,一字评“快”,却没什么杀伤力,只用于哨探、扰敌、和偷袭,远哨斥侯专用。
反观宋军,楼船便有三百余艘,更有大型运兵船近百,其次才是蒙冲、先登,装备相差十分悬殊。但木云却仿若不以为意,只去了铁柱峡,实地视察了护翼横江铁索的两座堡垒,又在白帝城下了舟,走了走,看了看,便又回到了夔州,公事如常,还时常走到街上与百姓聊聊家常。
直到二月廿七,阴雨菲菲中,宋军先锋使韩的大旗出现在铁柱峡口。
大战一触即发。
067:战马奔腾,我心飞扬
秦越赶到夔州时,正好是水师与宋军第一次大战结束。
首战告胜。
宋军破不了铁索横江的防御,反被顺流而下的虎牙水师倒撵了近三十里,毁楼船三,蒙冲十七。
“我军占尽地理优势,敌军从水路攻不进来。”
见木云回答的云淡风轻,却又有潜台词未说出口,秦越当下笑哈哈的与众将见了面,喝了洗尘酒,宴后才与木云细谈。
“水路攻不进来,陆路可进?”
“是的,敌军只要从两翼峡谷攀山攻来,那两座堡垒守不住。”
“……”
秦越就不明白了,“明知防御薄弱,为何不加强?”
木云笑笑:“不放进来,怎么打胜战,守住峡口,敌军虽然难进,但于我水师来说,也不能扩大战果,总之,那些楼船,怎么也要留下百十艘才好。”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得好生放松放松。”
“可不能放松,你来了,这城中就交给你了,某明天便去白帝城,这有份名单,皆是城中名流士绅。”
秦越苦笑着接过,摇头道:“这些事,比打仗还累。”
木云大致清楚益州最近的事情,笑道:“谁让你年青,英俊,还前途无量,输钱输粮哪有往你枕边塞人来的收益大,做好准备吧,夔州山雄江美,钟灵毓秀,有的是水灵的女郎,再说了,这事多好,守城先守内,安民先安心,要不,就在这摆个喜酒,最少抵得过两个营。”
“别,千万别打这主意,这口子千万不能开。再说了,我对水战一窍不通,还想在你这学两招呢。”
秦越连忙推辞。这就是作为一个有后世灵魂者的烦恼了,有些思想,一旦在脑子里定了格,便很难再消除。
反而周容却被现实打败了。
很多东西,只有在太平盛世,才会有萌芽的机会和发展的空间,拿着后世的理论在这乱世中实行,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比如秦越雄心勃勃的想开展扫盲班、义务教育,多好的设想,后世多成功的案例,但偏偏遭到了残酷的打击。
一来没人会教,但凡识了字的,都有他们自有的骄傲,教书可以,教你识了字,便是吾弟子,扫肓班是什么东西,一群泥腿子,***子,也想有文化?
二是没人来学,穷人家的孩子,六七岁便要帮着大人干活了,最不济,放牛也能一天赚一个铜钱,关进学堂念书?书不要钱,但家里少了铜钱进项,这窟窿谁负责填补?
不是谁都有“不做睁眼瞎”这样开明认知的。
至于女校,没开始便夭折了,不是没有女的会识字,女才子女校书能吟诗作赋的益州城里不知有多少,但大家闺秀不出门便有先生请进家,普通女子没这福分儿,拨猪草养蚕织布从天明忙到天黑,而那专教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的地方则别有门路。
学识,还停留在有钱人的世界里。
而有钱人,还是相信自己的钱,私塾西席,一来在家教着,认真,放心,二来也有面子。
所以去年开了十座小学,半年就撤并八座。
一片好心都当成了驴肝肺。
书院也是如此。
虽然因为皇宫别院的名头以及丰厚的俸禄吸引了许多名士进来,但与秦越设想中大学还是差了不知多少万里,所教所学,还是在十三经中打转。
几位闽南士子翻译出来的东西,立马被老书生们斥之为邪魔外道,要不是秦越的力挺,程慎的周旋,那座译文馆都开不下去。
很多东西,想着简单,执行起来,任重而道远。
比如施政治国这种事,说起来容易,但要做好可不容易。
权力、财富、土地,这三座大山,是攀过去,还是被压倒,起始的顶层设计最为关键,一旦确立了制度,再想改就会千难万难,这也是他暂时无意皇位的重要原因之一,宁可总督总理总参这样的三驾马车先拉着,把机制理清楚了,把准备得益者逼急了,如此方有好谈的机会。
有些东西,必须在一开始就明确起来。
否则,就会像世宗那样,累到吐血也只不过是在挥着小锄头。
因为自晚唐至今,百多年的乱世,杀到最后,这世界只属于两种人,一种是策马挥大刀的武人,一种是战火烧不尽的士卿。
如益州,更是士卿多如鲫。
唐末时便有大批大批的大家族涌入,虽是逃兵荒来的,但大家族就是有大本事,大浪淘沙,活下来并繁延下来的,家里或多或少都卧着虎,藏着龙。
再是王建入蜀,一大批从龙之臣成为新贵,建起了豪门。
孟昶进蜀后,老的权贵又是一番淘洗,然后新的再顶上去,而老的也不是就全淘洗光的,有本事的都留下了,比如欧阳炯,比如李昊,都是前后蜀皆得力的臣子,这些人,怎么骂他们都可以,但不可否认人家就是有本事。
如李昊,在汴梁也如鱼得水,礼部侍郎变成了礼部尚书,出川降官他第一,也不知红了多少眼珠子。
如欧阳炯,秦越见了都要笑脸相迎,一口一个炯之公的叫着。
这些士卿豪门,形成的经过可能五花八门,有许多还要加个“伪”字,但他们高坐益州的金字塔顶是事实,一边享受着富贵荣华,一边掌握着最大的话语权,他们是拥戴秦越登基的最积极者,因为他们已习惯了附身盘吸,秦越要是不登上那个位置,他们无从下口。
这样的豪门大户,各州都有,木云给他名单,不是没名堂的。
不过与这些人打交道,比打仗还累。
……
比起秦越的烦恼来,甲寅不要太舒服。
战马奔腾。
我心飞扬。
这家伙的身心都荡漾在春风里。
那怕细雨菲菲,也浇不灭他那快活的心情。
那怕顾明楼矜持成了哑巴,他也能从她的眸子里读出柔情蜜意,这种快活,当年追求子瑜都没有这般强烈。
盖因为子瑜内敛,聪慧到他还未开口,便知晓他的意思,很多时候,挫折感多于成就感,他是楞着满头筋硬把她追到手的。
眼前这一位不一样,打生打死打出来的,明明一脸的倔强,却被自己一把就抱过来了,满满的征服快感。
焰火兽知晓主人心意,只好委曲自己,放缓脚步,任那匹胭脂马与自己并驾齐驱。
顾明楼也有幸福感在身心里氲酿着,打一离开凤州城,她就清醒了,却又愿意继续醉下去,夜里宿营时,才把心里话问出:
“她……会同意不?”
“同意,怎不同意,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满心希望我甲家能多多的开枝散叶,说书坊里三天两头都能接到承印家谱的单子,而我们家,想修个家谱都无从修起,所以在益州时,就不知为我相了多少女郎,不过,我都拒绝了,在一起过日子,必须先喜欢了才行,是不?啊,你只管放心,我喜欢的,她便喜欢。啊……我解释一下呵,你也是天下最好的,一样好……”
顾明楼便笑了,艳若桃花,甲寅忍不住捉过她的手。她的手形很优美,十指修长,但手心却有四个很明显的老茧,硬硬的,甲寅便有些心疼,从脚侧拨出匕首,细细的为她修起了茧。
“你这刀不行,做工太糙,回头让师父帮你打一对,先用海上的鱼骨胶来润裹万柄,然后再缠丝绦,那样有弹性,就护手了,你看我这刀,就这样的,十分给力。”
“嗯……你那刀,在我那。”
甲寅就笑了起来,全身十万个毛孔都透着喜悦,手上动作却更轻柔了。
顾明楼摊着手,任他施为,心中却想,这人,以后也会如此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