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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崛起的石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txt下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1:攻城先攻心

    秦州城,节度使衙门。

    赵砒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雄武节度使韩继勋扭着肥胖的身躯,在侍卫的护卫下仓皇离去。

    他无言而坐,紧闭的双眼里有浊泪流出。

    孤立无援,孤立无援,什么叫做孤立无援啊!

    城中还有五千精兵,怎可一仗未打就狼狈逃窜?如此节度,徒惹天下人耻笑。

    望风而逃,望风而逃呐!

    “报——”

    “先锋使李进大军兵临城下,要求进城。”

    “哦?”赵砒精神大振,连忙去了城头,只见城下黑压压一片,不少甲士疲惫的席地而躺,能站着的也是双手低垂,有气无力的靠着枪杆。

    赵砒扶着女墙,探头问道:“李将军缘何而来?”

    “追兵甚急,请开城门容我军休整。”

    “李将军可与敌军厮杀乎?”

    “……赵砒,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判官,敢质疑本将军不成?”

    赵砒愤然道:“五千精兵,刀不见血,身不见伤,莫非尔等也是望风而逃不成——哈哈,这就是我大蜀精兵。

    圣谕尤记在心呐,‘所遣将皆武勇者,卒皆骁锐者’,然尔等除了一遇杀戮就遁逃如犬豚,还有何用?”

    “……这等勇将锐卒,秦州不需要。”

    赵砒双目赤红,吼道:“要想进城,就在这城下与周兵大战一场,让我等秦州人看看将军的血气和武勇……”

    李进既怒且愧,当下却是发作不得,马头一拨,向西而去。

    赵砒抱着雄武节度使的帅印,软绵绵的坐倒在地。

    次日辰时,向训耀武扬武的来到秦州城下,却见城门大开,一个文弱的老书生,举着一个托盘,在一众官佐的陪同下从城门中走出。

    赵砒开门纳降,成州、阶州跟风而动,一日内皆成周土。

    ……

    ……

    秦越对韩通土木作业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一夜挖塌了一面城墙,一日一夜又修筑了一面新墙,还在城外挖了两道深丈余、宽丈余的深沟。让缓过劲来率兵攻夺固镇的高彦俦望城兴叹。

    而韩通,则在城头吃着烧鸡,喝着小酒,哈哈大笑。

    “九郎,某要多谢你的提醒,这攻守固镇,又省力又轻巧,真正的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比起向训来,某这功劳只大不小。哈哈……来,走一个。”

    秦越道:“秦州自降,这是再好不过没有了。不然我们这边遇上四面夹攻,也是吃紧。如今,就盼凤州能降了,若是血战,却也艰难。”

    韩通叼着鸡腿,含糊的道:“某是听说威武节度使王环是个硬骨头,都监赵崇溥也是一肚子书生浩然气。迫降估计不易。”

    “说起来,某对这老王景也是真佩服了,有胸襟,大气度,这攻固镇,其实完全可以让他家老三廷睿来捡军功,大不了多派一些人手就是了,却非得借你之口,与某商量着来,嘿嘿,嘿嘿,这格局,放眼满朝,没几人会有。”

    秦越赞道:“我更佩服他不服老的精神,这才是我辈的学习榜样。”

    秦越与陈疤子配合默契,两人一主外,一主内,一个负责领军,一个负责内务,所以秦越在陪韩通喝酒,而陈疤子则在城内整军。

    甲寅属于两不搭,马兵日常由青山一手代劳,他则怀着谦虚的心态向韩家军学习,之前虽说都在西南行营,但基本上各自为营,互不干涉,如今是真正合兵一步,学习起来就方便了。

    韩通可是实打实杀出来的节度使,是有真本事的。

    甲寅四处闲逛,看到什么都记在心里,遇到不懂的也会厚着脸皮请教,人家见他年纪轻轻的,也大多会解说一二。不过土木之术只学了个皮毛,这涉及堪舆之道,一来艰深,二来这是韩通的看家本领,可不会轻易的传授出去。

    不过甲寅还是收益良多。

    ……

    固镇战局既定,虎牙营在这的作用也就不大了,整休两天便开拨,向大营报到。

    虎牙营在指定位置安下营盘,陈疤子便带着秦越甲寅几人策马观看攻城布署。

    凤州城下,三面合围。

    城上一片孤寂,城下却是热闹非凡。垒土山,造攻城车,投石车,还有敲锣打鼓唱大戏的,厢兵与民夫只要把手中的活干完,就可以吃大饼,看大戏,个个卯着劲的干。

    攻城准备在王景的安排下,一切都在城中军民目光可见的地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果真是攻城先攻心。

    “老帅厉害,如此下去,不用一个月,城中军民必降。”

    “这城已成孤城,就看当官的如何取舍决定了。”

    甲寅默不作声,看着学着,隐隐觉着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但转瞬即逝,这让他有些烦燥。

    虎牙算是精锐上军,所以这几天的任务是养精蓄锐。

    甲寅别的也就顾不上,带上祁三多,骑着马一遍又一遍的围着凤州城打圈,看蜀军守城布置,看周军断水填河,垒土造车。

    这天傍晚回营,有浓香扑鼻,却原来是赵山豹耐不住寂寞,和祁三多两人进山猎了只獐子,正用酒坛子煨着呢。

    这好事立马就把甲寅的精神头给振奋起来了,匆匆的洗了澡,就在中军帐中候着,等待去要酒的秦越回来。

    天色渐幕,秦越回来了,却黑着一张脸。

    正想问话,担着两坛酒的李行骂道:“那军需官黑了心,就这两坛酒敲榨了我们二十贯。”

    “这么贵?”

    秦越“啪”的一声拍了桌子,道:“钱小事,可这事气不过。”

    陈疤子恰好也回来了,撸着袖子准备洗手,闻言笑道:“我们是客军,寄人檐下,自然要看别人脸色。”

    秦越还想说什么,却见甲寅用力的拍着脑袋,忙问:“虎子?”

    甲寅停止怪异手势,笑道:“我想通了,破城就在这几日。”

    “这有什么想通想不通的,凤州必破的嘛。”

    “不是,我是说王帅根本就没想着强攻,城内蜀军除了当官的,大部分都是当地人,眼下凤州已成孤城,这些人会陪着当官的一起死吗?真有必死之心,早出来冲阵了,哪能眼看着土山在鼻子底下垒起。”

    秦越呼出一口长气,笑道:“以后你可以为一军主将了,来,喝酒。”

    ……

    王景所在中军,安扎在东城外,秦越第二天求见时,老王景正与向训在帐外的大坪上下棋。

    “两位大帅好有雅兴。”

    “秋高气爽,正好在这敌军城下消磨时光,九郎来的正好,看看老夫这条大龙造的如何?”

    “这黑白子卑职不懂,不过凤州城却是插翅难飞了。”

    王景和向训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老夫有什么事情?”

    秦越嘻嘻一笑,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马扎,坐下道:“小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两位大帅。”

    “如果,我是说如果,眼下南城不放一兵一卒,要是守将跑了怎么办?”

    王景与向训对视一眼,笑道:“能兵不血刃拿下凤州城,当然是最好不过,跑便跑了,你又有什么想法?”

    秦越笑道:“那些当官的,在大帅眼里不值一提,可在小子眼里,那是大大的军功呐。”

    “能竟全功自然是好,可要是打草惊蛇就不妙了。”

    “城南不是山就是沟的,大军去堵自然不好,我虎牙却是专业剿匪的,特来请命,移驻紫蓬山。”

102:剑阁云栈高嵯峨

    五骑快马在官道上急驰。

    眼见山势渐陡,山上植被密布,林密草盛,为首之人一挥手,三名骑士滚鞍下马,提着朴刀就窜进林中,向山上攀爬,只见他们身手敏捷,脚步毫无停滞,显然是惯走山路的。

    不过一刻钟,已爬到半山腰,正要散开观察地形,却听有人高喝,“站住。”

    三人大惊,各自闪身,贴靠在树后,齐齐往后腰一摸,三把精巧的手弩已平端在手,这才循声看去,却见树上跃下一人,瘦身长臂,人黑发黄,手执一把牛角大弓,腰插两柄短刀,一付猎人打扮。

    “你们别乱走呀,这有陷井,那有窝弓,踩进去可别怪某。”

    那人浑然不把弩弓当回事,大大咧咧的在一块石头上蹲着,活像一只大马猴。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

    那人撇撇嘴,自嘲一笑:“在这山上能干什么,当然打猎,刘家沟的人说这有大虫,某在这忙了有三四天了,你们小心点,坏了某的陷井又要白忙活。”

    “打猎的?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源州的,专猎大虫。”

    三人互想看了看,放下心来,一人走前两步,问道:“这山上还有其它人不?”

    “有啊,某两兄弟在。”

    “没其它人了?”

    “这山里有大虫呢,除了打猎的,谁敢上来。”

    “既有大虫,那我等也就不上山了,走。”

    三人原路下山,与头目说了下情况,五骑顺道返回,驰出一窜滚滚灰尘。

    赵山豹窜上一树大树,身形随着树梢飘荡,目送五人远去,呸了一声,自语道:“笨蛋五只。”

    回头往山上望了望,却见甲寅也荡在树梢上,正对他竖着大拇指。

    残月如勾,悄然的浮现在夜幕上,有星星在拼命的眨眼,但这么远的无声哑谜又有谁能猜的着?

    凤州城,南门。

    城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队人马悄然的出了城,束马衔枚,人更无声,就这样偷偷的出了城。

    这队人马约行三里,似乎适应了黑暗,这才开始策马急驰。

    把城里隐约传来的惊慌失措声远远的抛在脑后。

    这些人马一口气跑出三十里,人马皆疲,这才缓缓而行。远处山势在微明的天色映照下,黝黑狰狞,如伺机吞食的巨蟒,静静的卧着,等候着猎物的来临。

    所有人都紧绷的着心弦,刀出鞘,弓上弦,小心的前行。

    人生往往是这样,你越是担心什么,就会来什么。

    这队人马才进谷口,稍松一口气,前面有亮光折射,打头了眯了眯眼,正要喝问,一道声音已如春雷般的炸起:

    “大周虎牙,在此等候多时。”

    刹那间人慌马乱,正惊惧间,身后又有火光亮起。

    有众声高喝:“大周虎牙在此,快快下马投降。”

    山左有“哗拉”声响起,一道道黑影从林中窜出,“大周虎牙在此。”

    山右也有声音高声唱和:“大周虎牙在此。”

    “完了。”

    “完了。”

    这一队不足百人的队伍,瞬间斗志全无,当第一声“愿降”的声音发出后,此起彼伏就跪下了一大片,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尤自骑在马上。

    其中一人横剑欲刎,赵山豹眼急手快,起手一箭将那长剑远远震开,甲寅倏的一窜,将那人一把抓住,扯下马来,却发现手中此人文弱无力,一时也不想其它,拉着他几步退回。

    见此情形,一直端坐在马上的一个魁梧大汉终于长叹一声,沉声道:“吾等愿降。”

    ……

    虎牙营在这紫蓬山中苦等三天,终于逮到了远超预期的大鱼。

    ——擒武威节度使王环,都监赵崇溥。

    另有骏马百匹,金银珠宝无数,笨重的铜板却是一个也无,而扒下来的甲胃基本上都是崭新无损的。

    兴高采烈之余也发现了一个令人讶异的事情,这赵崇溥却是被王环手下敲晕了带出来的,怪不得一行人中就他要自刎。

    虎牙营押着俘虏回到大营时,已近辰时,而凤州城已是城门大开,城上城下都换上了周兵值守,这座坚城,真的被王景兵不血刃给攻破了。

    老王景端坐在凤州节度使白虎节堂,意气纷发。

    见陈疤子和秦越联袂上堂,连忙起身相迎,拂须笑道:“那赵崇溥是有名的硬石头,当初就是怕他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不得不真的放开回蜀的生路,哪知你们埋伏的果真是好,听说光是哨探就派出了五拨,都被你们给瞒过了。”

    秦越笑道:“不是我们埋伏的有多好,而是那些来探路的人本就归心似箭,所以都是草草应付了事。”

    王景笑道:“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锐气,谦虚过了,反而不好。”

    秦越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忙施礼谢道:“多谢大帅教诲!”

    “这里有蜀中美酒,也有乡绅犒劳三军之美食,大军休整三日,然后再兵发青泥岭,活捉高彦俦。”

    “为何……”

    王景大笑,道:“可是想问为何不是李廷珪?哈哈哈……枉为自他命风流,早就跑回蜀中请罪去了,也就这个高彦俦,倒是真的有大将之风。”

    “俘虏老夫收下了,自会为你们请功,至于缴获……哈哈,老夫也就不给你们赏银了。”

    秦越大喜,笑道:“多请大帅,不过有一把剑却是要呈上大帅,本是那王环所佩,乃是他祖传之宝,小子不敢自藏,当献于大帅。”

    王景指指秦越,哈哈大笑,满脸欢喜之色。

    是夜,三军尽欢。

    大军修整三日后,王景剑锋长指,大军兵发青泥岭。

    蜀军早有防备,那高彦俦没有李廷珪的指挥,反而大展身手,依托剑阁山势险峻,把青泥岭防守的滴水不漏。

    周军在青泥岭下十里处立寨,试着攻打了几回,全都败阵而回,一时束手无策,向训、韩通等人都劝王景班师。

    虎牙营轮不到攻坚,陈疤子带着秦越甲寅看了地形,也说难以攻打,除非真的拿命去填。

    王景犹豫不绝,直到秋雨霏霏下个不停,这才无耐的才下了收兵的命令,并亲自押后,临行前回首剑阁,出口吟唱:

    剑阁云栈高嵯峨,

    嘉陵江水扬清波。

    神扃鬼凿閟幽阒,

    秋风古道无人过。

    一朝日华忽西被,

    宇宙淋漓荡元气。

    霆轰飙举神龙逝,

    山川草木皆生意。

    乃知世道有晦明,

    蜀山万仞如砥平,

    圣人在位四海清。

103:回京

    “成州团练使,很好呀,你不是一直说要有地盘么,怎么不干?”甲寅对秦越婉拒王景为虎牙营上的请功折子感到不理解。

    在陈疤子和甲寅面前,秦越没什么好隐瞒的,笑道:“镇守一方,我当然想,不过这里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

    “是呀。”秦越懒懒的把脚架在空椅背上,就这样把身子靠坐着,道:“青泥岭上你们也看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那高彦俦在,这几年就别想攻打,我们在这成州,也就成了空耗,所以,还是回京去好。”

    “以我对圣上的了解,蜀地不好打,他定会打南唐,抢钱抢人抢地盘,不抢这大周没活路。”

    甲寅奇道:“为什么这么说?打仗多耗钱粮呀。”

    “天下军州太多,如老王景这样用心的其实并不多,而圣上能直接掌控的军队也没多少,不打仗,坐等这些节度使们养肥了起异心么?只有打仗,一来可以扩地盘强国力,二来可以借机调整军权政权,逐步掌控天下。”

    陈疤子笑道:“你也没见过圣上几次面,如何这般肯定?”

    “你忘了圣上年前所发的豪言壮语了么,‘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开太平。’这样的话听听就牛叉。所以,我们回京才会有更好的机会。”

    “照你这么说我们这小半年白干了,不提点什么?比如编制扩大?”

    秦越笑道:“要提呀,我跟王景说把官衔提提就行,下次拜见时好威风的自称末将。”

    “至于扩编么,眼下不行,最多是稍微增加一百人,还是一个营的编制,否则,你我就打散了,到时看着威风,实则很惨,摞哪都不是亲信,冲锋送死是你的事,战后分功靠边站,只有喝西北风的份。”

    “你忘了陈头以前一身好本事为何只愿当个伍长了。”

    陈疤子点点头,“这事听九郎的,哪怕什么奖励也没有,也不能说是白干,这么多缴获呢,回京交一部分进宫,还能落下不少,起码马队是可以成型了。”

    秦越一把坐起,端正了身子道:“说起马队,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把青山调到血杀营当队长,这个人有想法,适合当头。”

    甲寅一愣,道:“为什么呀,这人稳重,和我一起多好呀。”

    “因为以后陈头不能亲自率队厮杀了,他必须统揽全局,我的小主意平时出出可以,真到了大阵战,格局还是不够。”

    甲寅问:“那马队呢?”

    “你自己把事务拎起来,以前在山越营你当甩手掌柜,现在马队也当甩手掌柜,哪有这样干事的,以后不给你配助手了,万事你自己来。”

    甲寅有些难为情的笑了,想想自己还真是有些不负责任。

    “目前我们共有战马近四百匹,划二百匹与你,一人双马,回京后把编制实打实的扩大到一百人,那三十名斥候拉出来另设,陈头你看可行?”

    陈疤子点点头。

    “血杀营、弩弓队各保持一百人,山越营二百人,这样就五百人了,单建一个谍听营,分斥候和谍探,明面上定编五十人,这一营我来负责。”

    “这样编制上只多出五十人来,不用上报张帅那里也不会有二话。”

    甲寅问:“那我们的常胜营呢?”

    秦越微微一笑,道:“问张帅要一个厢兵营来,张帅一定巴不得。”

    “那等于扩成两个营了。”

    “可名议上只有一个营呀,那厢兵只是协助,帮忙打杂的。”

    陈疤子补充道:“宣徽南院使可是向训,这次结下的香火情,在厢兵挑选上总可以通融一二。”

    甲寅笑道:“被九郎一说,我们虎牙营前途光明呐,要喝酒庆祝。”

    ……

    西南行营的战事随着蜀国主动求和而暂告一个段落,据说圣上对蜀王自称“大蜀皇帝”很不满,大发雷霆,吓的蜀王赶紧加强边境防务。

    不过这些不是虎牙营该关心的事,他们已经东出大散关,潇潇洒洒的班师回京。

    说潇洒是真的潇洒,五百军士没一个是需要双脚走路的,骑兵有双马,步兵则全坐在大车上,有马就是好,大车就简单了,王景十分大方,任挑。

    甲寅第一次有了重担在肩的感觉,他的马队,人选可都是五百人里挑出来的,每日里人吃马嚼的成了虎牙营最大的开支。

    为了带好这只金贵的马队,他想到了拜师。

    向训无疑是最理想的,可人家一方节帅,又是行营兵马都监,忙的很,双方隔着老远老远的阶级距离,关键不熟。

    甲寅不敢扰他,也没资格去求人家,想来想去带着厚礼求教了王廷睿。

    王廷睿是王景的亲儿子,统领着全军最精锐的马兵,性格豪爽,作战勇猛。

    听说甲寅专程登门求教马兵事宜,哈哈大笑,十分大方的说了许多诀窍,又让心腹家将王赢带着观看营房,如何养马,如何管马,如何行军,细到如何上嚼,如何系马带,林林总总,甲寅一一记在心里,回去按图索骥,依法施为,还真被他理出点头绪来。

    回京路上,即是行军又是操演,严格的按着规矩来。

    等出了西京,这支马兵就大变样了,一股彪悍之气正悄然形成。

    陈疤子见甲寅那队伍人和马吃住几乎都在一起,对战马比对小娘还好,不由笑道:“没想到虎子真沉下心去做事,还是蛮牢靠的,比青山之前带的好。”

    秦越撇撇嘴,道:“这人就属骆驼的,不压一压,走路都没劲。”

    九月初八,重阳节前一天,虎牙营进了汴梁城。

    晚他们七天到的还有向训和韩通的大军,向训依然当他的宣徽南院使,管理京城的厢军,遥领镇安节度。

    而韩通则是奉旨营造汴梁城,这位马背上的土木专家,彰信节度使将权点检侍卫司及京内外的都巡检,和向训一样,成为了天子重臣。

    汴梁依旧脏乱,不过外城该拆的都已经拆完了,该划线的都画好线了,四处堆着小山般的砖木石头,有公家的,有私家的,各式匠人磨拳擦掌,十万厢军役夫也都在汇合的路上,营盘一块块的划着,京师大建设既将热火朝天的开始。

    许是离开太久的缘故,老远看到城墙,甲寅的心里就浮出浓烈的思念之情,空气中的灰尘都有股熟悉的味道。

    这座城里不仅有师父,还有那如仙子般的苏小娘子。

104:哪有为师住的地方

    脱下满是征尘的军服,舒舒服服的泡完澡,换上许久未穿的紧袖箭服,久违的轻松舒适感就回来了,甲寅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作为广顺堂女子坊市的合伙人,回京了自然要关注一下项目进程,他跟陈疤子告了一天假,提着在洛阳采买的礼物,骑着梳洗的干干净净的战马,径直去了苏府。

    如今三人都是重担在肩,他和秦越再也不能如以前一般舒心了,秦越留值大营,陈疤子最是归心似箭,直奔自己的小窝。

    甲寅才进了巷子,就见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女人扇着帕子,骑着毛驴,摇摇晃晃的出来。

    甲寅闻不得她身上的香粉味儿,忍不住用手掩了掩鼻子。

    到了苏府,向门房说明来意,门房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甲小郎君,这都小半年没见着了,家主留了话,您一到就要通报,请,请,里面请。”

    甲寅心里一紧,心想苏子瑜的父亲回来了么?

    他对这位白手起家的富商极为好奇,但他的紧张不在于这,而是……

    他被门房引到前院角门,又被一个丫环穿廊过道的引着,最后在一个院子里的花厅坐下,有丫环奉上香茶,又退了下去,整个花厅里只有他一人。

    甲寅的心里被吊的七上八下,要是苏父来了,该说什么好?

    等了好久,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进来五六个女子,有老有少,打前的正是苏子瑜。

    甲寅又惊又喜,半年不见,苏子瑜仿佛更漂亮了,一双明眸如宝石般的明亮,两腮浅浅的酒窝里蕴着柔柔的笑意。

    “见过甲兄。”

    “哦,见过苏小娘子。”

    丫环双儿扑哧一笑,道:“甲小郎君,你手里的盒子装的是什么呀。”

    甲寅这才回过神来,双手递上,“这是前几日在洛阳看到的,一套澄心堂的毛笔,我看制的十分纤细修长,雅致的很,想着苏小娘子可能会喜欢,就……就……”

    苏子瑜一听是毛笔,提着的心就放了下了,微笑着接过,道:“多谢甲兄。”

    “甲兄可是关注坊市进程来的?”

    “正是。”甲寅努力平定心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苏子瑜示意丫环把捧来的卷轴打开,一套上了色的坊市图就清清楚楚的展现了出来,甲寅看不懂,但还是由衷的赞了声:“真漂亮。”

    苏子瑜笑道:“受你那友人秦越的思路启发,看图卖铺,如今已卖出了三分之一,本钱已经回来了,再接下去,就全是利润了。”

    “可惜夏日里外罗城未动工,我们也不敢动土,硬是拖了小半年。”

    甲寅心不在此,笑道:“这些你看着安排就是,我都不懂。”

    苏子瑜粉腮一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双儿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道:“还有一幅呢,甲小郎君要不要看一看?”

    “还有一幅?”

    双儿示意小丫头把图打开,“喏,漂亮吧。”

    甲寅惊喜的站起,道:“这是我那宅子?”

    “是呀,漂亮吧。”

    “太好了,这真的是太好了。”

    苏子瑜的脸色更红了,轻咳一声,示意双儿把图收了,道:“这张图你带回去慢慢看就是了,有些地方我……改了改。”

    甲寅想也没想,道:“只管改就是了。”

    场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两人再也无语,一种别样氛围不知不觉的在厅中蕴起。

    严婆婆一声轻咳,苏子瑜才惊醒过来,稳稳情绪,轻启檀唇,问道:“这次大胜而归,你该又高升了吧,那大门还空着呢。”

    甲寅笑了笑,道:“本来朝中封赏极厚,但我们别的没要,只受了散官虚衔,所以又拨高了一级,我现在是昭武校尉,也算优待了。”

    “那也很好了,正六品呢,以后实授职官时就有了高起点。”

    严婆婆又是一声咳,轻声道:“七娘,管事的还在那边等着呢。”

    甲寅连忙站起,道:“我也有事,就先走了。”

    苏子瑜起身相送,犹豫了一下道:“甲兄若是无事,可去找郭师傅喝酒,他在货栈那边。”

    甲寅心里如吃了蜜般的快活,忙欣喜的应了,把图纸放入怀内,步出苏府,策马就向广顺堂货栈而去。不料郭铭武却是出城办事去了,与玩双鞭的尉迟明德说了一会话,喝了两杯茶,转道向城西看望师父。

    懒和尚与铁罗汉依旧在打铁,甲寅有时也奇怪,从来见他们铁锤落不停,就没见过他们卖过什么刀,一年到头也没打出几把来,更多的时候是把铁块翻来覆去的煅炼着。

    一进门,懒和尚的眼睛就亮了,问:“成了?”

    “成了。”

    甲寅知道两位师父关心的是什么,便把自己如何遇到扶摇子,又如何稀里糊涂的得了做梦的功夫说了一遍。

    铁罗汉就让他起身,两人到坪外开始搭手试招,感知着弟子那迅速的拳速与阳刚力量里蕴藏的一丝柔和气息,铁罗汉拍拍甲寅的肩膀,笑道:“以后你的武学修为,定在为师之上。”

    甲寅笑道:“哪能呢,不过我的力量是大了不少,路上就想着那弓该可以用了。”

    一边说一边去那库房里把雕弓拿出来,上好弦,连试三把,次次拉开如满月,感觉还有余力,这才满意的把弓收了,忙手忙脚的与大师父抢肉吃,抢酒喝,好不快活。

    小半年没见,三人自有许多话说,大多数时候都是甲寅说,师父听,讲自己看到的,学到的,想到的,林林总总,面对自己最信任的人,甲寅似乎换了个人般,开始变的话唠起来,临了方才想起一事,道:“师父,以后不打铁了就可以住这里了,你们看看,漂不漂亮。”

    甲寅从怀里把图纸拿出来,又怕桌上的汤汁污了图,就横在胸前给两位师父看。

    两位师父认真的看了看,懒和尚没好气的掷过来一粒花生,骂道:“你自己看看,哪有为师住的地方。”

    “啊?!”

    甲寅把图纸反转过来,仔细的看了。

    宅子坐北朝南,门厅极深,进门东侧有三间房,打头第一间是门房当值,中间最大的一间是候客用的小花厅,里一小间暗房是茶水间。

    西侧则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用来卸车停马之用,南面先是一排车库,车库后有一角门通一溜窄长的天井,列着一排耳房,这是粗使仆人住的地方。车库西头又一角门,通牲口棚。

    在这天井下了车,起脚就是垂花门。

    进了垂花门,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三间正房,但那开间极大,足有正常的五间那么宽敞,左右各有两间耳房,东西厢房都标注了用途,分别是东花厅,西花厅,一看这前院就不是住人的地方,专用来待客会客。

    进了二堂,又是个规规究究的四合院子,与正堂差不多,只东西厢房大了一倍多,半独立的回字形布局,有月门相通,二堂东西间则都标注了外书房。

    这两进所占面积并不多,只有总面积的三分之一不到。

    第三进就有些怪异了,首先是一道假山横坦在眼前,往西是诺大的一个跑马场,还特意画了个箭头,表示有角门通牲口棚。

    东边则是一个大园子,有小桥,有流水,有抄手游廊,有莲池,有水榭,然后在东北角有一座漂亮的阁楼,左右又各有三间耳房,掩映在绿荫花丛中。

    “虎子,你买了几亩地呐。”

    “三亩。”

    懒和尚呸了一声,道:“当老子眼瞎呀,三亩地用来造这跑马场还差不多。”

    “啊?!”

    铁罗汉看的啧啧有声,道:“这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你有心悦的女郎了?”

    甲寅瞬间满脸通红。

105:天塌下来了

    郭铭武受伤了。

    这让吃了午饭再去广顺堂货栈的甲寅大吃一惊,急忙按着地址寻到他的住处,一进门就看见郭大彪正坐在院子里煎药。

    “怎么回事?”

    郭大彪见是甲寅,连忙站起,轻声道:“四叔和人比武,肋下被刺了一枪,好在对方留了手,只断了一根肋骨。眼下刚睡着。”

    甲寅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也就不忙着进去,示意郭大彪继续扇火,自己也在边上蹲下。

    郭大彪道:“四叔一个朋友是开武馆的,有人踢馆,四叔去架场子,结果被那人连败了七人,最后四叔上了场,也败了。”

    甲寅讶然,“郭师傅的刀法常人难敌,是谁这么厉害?”

    “很年轻的家伙,比你大不了几岁,使一杆花枪,人也叫花枪。”

    “花枪?”

    甲寅倏的站起。

    郭大彪讶道:“你认识?”

    甲寅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他救过我恩师一命,对了,你知道他现在哪不?”

    “不知道,不过振阳武馆也接到了他的挑战书,明天在那准能见到。”

    “那要去见上一见。”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聊的就是这花枪的情况,郭大彪因为人在现场,亲眼目睹了战况,好一番描述,让甲寅有了个印象。

    “说起来他的枪法不复杂,步伐也简单,应是马上枪化出来的,但劲力奇大,谁都吃不住他那大枪的一崩之势。”

    “四叔都已欺近贴身了,他斜枪一封,顺势一崩,四叔也吃不住那劲,退了三步,再横刀,他的枪尖已到左肋。”

    正说着,里屋传来动静,二人忙进了房间,只见郭铭武斜靠在床上,后背垫着棉被,神情有些颓萎,不过气色不算太差,见着甲寅,点点头,示意坐着说话。

    甲寅就在床前的条凳上坐了,问:“怎么样?”

    郭铭武道:“还好,有上好的伤药,将养两三月也就不碍事了。”

    “我明天去见见那花枪。”

    郭铭武把手微摇,道:“这人不坏,只是个武痴,枪法了不得,不要想着报仇什么的,人家收了手,不过还稍差一点火候,否则我也不会伤着了。”

    甲寅点点头,道:“我只是去看看。”

    郭铭武接过汤药,皱着眉一饮而尽,抹抹嘴,呵出一口药气,方道:“是七娘让你来的吧。”

    甲寅就有点不好意思,憨笑了一下。

    “难为她了,家主不在,她一人要撑这若大的事业,还要防着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唉!”

    “什么事?”

    “苏家豪富,七娘美貌,如今年已十七,求婚者众……”

    郭铭武话还没说完,甲寅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郭铭武看看他,笑了一下,道:“一般的人只要推说家主不在就可以,但最近这一桩却是万难推脱。”

    “郭师傅,你快说。”

    “张美,右领军卫大将军,前两月才权判三司的计相,要七娘做他的填房。”

    “岂有此理!”甲寅牙齿都禁不住颤了起来。

    郭铭武摇头道:“虽说那张美才四十不到,善财计,人美仪,位高权重,但终归他的儿子都二十多了。”

    “甲校尉,甲校尉……万不可蛮撞行事,苏家经商,可万万得罪不起当朝计相。”

    甲寅从半颠魔状态醒过来,揉揉干涩发红的眼睛,道:“没事,请转告苏小娘子,我去想办法。”

    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快步出门,直奔军营而去。

    秦越正悠闲的剥着柿子,吃的嘴角黄涂涂的,美食在前,就可以不顾仪容了。

    见甲寅快马急冲,连营中不得骑马的军律也顾不得了,不由的大惊,忙冲出大门问道:“出什么事了?”

    甲寅冲到秦越面前五步方才一勒战马,勒的战马人立而起,铁蹄乱踢。

    “九郎帮我。”

    秦越见其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知有要事,忙道:“进来说话。刘强,警戒,三丈内不得旁人靠近。”

    “诺。”

    甲寅进屋,先抓起茶壶倒灌一气,方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秦越气的重重一拍桌子,骂道:“麻的,老子遇上南唐皇子,你碰上了大周计相,真是好运道。”

    甲寅急道:“怎么办,你一定要帮我。”

    “帮,一定要帮。”

    秦越起身,想了想道:“这种事情,我师父他最在行,但陈头久别胜新婚,总要让他和嫂子在家呆上几天,我们不好回去,就让他们来军营吧,来人……”

    “有。”

    “叫祁三多去西山请罗汉师父,王山去请我师父来,快马加鞭去。”

    “诺。”

    秦越转身又对甲寅道:“你也不要急,有我难么,每逢大事有静气,亏你还拜过师的呢。”

    甲寅心想秦越说的对,当下起身道:“是我心乱了,我先去洗个澡,静静心,师父们来了再告诉我。”

    秦越挥挥手,继续吃他的柿子。

    甲寅去冲凉,让士兵直接打井水冲,把头发,身上全洗的干干净净,这才换上干净衣服,取水研墨,就在房内开始默写九思帖。

    写着写着,索性开始默写论语,心想行军打仗半年多,自己却是把老师的教诲都忘了,临着临着就忘了时间,直到祁三多来叫,才发现天色已暗,而师父们也都到了。

    这时的他不再慌忙,把纸笔收好,方跟着祁三多去了中军大堂。

    一进门,就发现懒和尚正与徐无道长在吹胡子瞪眼,忙上前拜见。

    徐无道长点点他的鼻子,道:“你俩都不是让人省心的,跟某说说,那女郎怎么个好法?”

    秦越知道自己师父的性子,忙道:“虎子看上的,自然是好的,要不信,赶明儿让师娘去帮相一相。”

    “这主意好。”

    懒和尚与铁罗汉异口同声。

    徐无道长点点头,道:“那就没什么事了,明天让你师娘去相一相,要真好,老道再来出马。”

    铁罗汉长眉一挑,“别阴阳怪气,这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有你俩这样求人的?老道还不乐意了,能耐我何?”

    “接某三百锤。”

    甲寅忙道:“三位师父消消气,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操心了。”

    懒和尚拍拍他的肩膀,道:“只管安心睡大觉,这事就着落在牛鼻子头上了,要是办不成,我和你二师父把他的皮剥了。”

    甲寅哭笑不得。

    秦越打圆场,一拍胸脯道:“我替师父应了,这事包圆了,刘强,快上酒菜,开好酒。”

106:花枪 一

    “徐师娘,要不要我先去报个讯?”

    甲夜天色微亮就起了床,也没心思练拳,挨个把三位师父叫起床,赶在城门开启那一刻进了城。

    来到徐宅,徐师娘方才起床,正在用早饭,一听说去相亲,徐师娘满脸欢喜,见甲寅忐忑不安的样子,笑道:“不要着急,总要辰时后去才好,我和你徐师父去,哪需要什么帖子,只要她在家,就能见着。”

    徐无道长有些无耐,道:“早去吧,有他们仨在,某在家里也不安生。”

    懒和尚冷哼一声,算是回答了。

    目送徐无道长飘飘然的扶着夫人上了牛车,悠悠荡荡的慢慢行去,甲寅心里如千百只蚂蚁在爬,左右十分难受。

    徐无道长什么都好,就这谱装的实在是……有马不用,偏要套牛车。

    铁罗汉见他样子,道:“静心,牛鼻子的本事你知道的,他夫人的本事也不比他差。”

    “啊,她是……”

    懒和尚道:“年轻时比王后还风光,你说她厉害不厉害,放心吧,不过估计不到末时回不来,只要你那女郎在,保准恭恭敬敬的置酒款待。”

    甲寅就好奇了,但人家是长辈,不好再问,闷在心里,眼见日头一点点高升起来,猛的想起一事,却是差点忘了。

    “师父,既然在这干等,不如我们先去见一个人。”

    “谁?”

    “一位很厉害的枪手,救过夫子的性命,他今天要与人比武。”

    铁罗汉眼中精光一闪,道:“那就去看看。”

    三人出了徐宅,因为师父不喜欢骑马,甲寅也就牵马步行,找路人问了讯,直奔城南振阳武馆。

    赶到振阳武馆已是巳时初刻,老远见一人头戴斗笠,扛着一杆铁枪正从大门出来,院内隐约有惨叫呻呤声响起。

    甲寅见那人身形如标枪般的挺直,每走一步,都似要挺枪刺出一般,浑身上下透着股犀利的锐气。

    “花枪!”甲寅脱口而喊。

    那人回转头来,斗笠遮掩了上半部的脸庞,看不分明,只看到硬朗的下巴与微微上翘的嘴唇,还有一个十分突出的喉结,仿佛只要那喉结一动,他肩上的长枪就会倏的刺出,整个人都似一杆嗜血的枪。

    “你认识我?”

    “在下甲寅,字元敬,代恩师谢过救命之恩。”

    见其有些疑惑,忙补充道:“伊夫子,程士行,去年是你救了他们。”

    花枪点点头,上前一步,却是答非所问,道:“你功夫不错,两位大师更是了得,花枪求教。”

    甲寅心想这人还真是个武痴,一见面就想着打架,见其枪刃还隐有血迹,便道:“想来你刚刚与人比过,且歇一回如何,容在下置酒先谢过师门大恩。”

    “不必。真要相谢,拨出你的刀。”

    甲寅回头看看默不作声的两位师父,懒和尚冷哼一声,道:“只管跟他打。”铁罗汉也点点头。

    甲寅想了想道:“即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这里人多,我们换地方如何?”

    “前面一里,有河,河畔有草坡。”

    甲寅见这人说话一直冷冰冰的,心中的傲气也被激发了起来,心想万一不敌,身边还有两师父在呢,便伸手示意,“请。”

    花枪点点头,转身而走,甲寅与他保持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身后又有一群想看热闹的人,铁罗汉不耐烦,长眉一扬,瞬间爆发出无穷杀气,唬的众人齐齐后退三步,一时却是不敢再前了。

    很快来到河畔草坡,坡地略斜,虽不如平地给力,但也算平整。

    花枪伸手摘去斗笠,露出两道剑眉与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只可惜脸庞却如刀削斧砍,硬朗如石,冷冰冰的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花枪一振手中长枪,“请。”

    甲寅先紧了紧衣靠,方才拨刀出鞘,上前两步,摆一个“雷神出巡”式,静等对手出招。

    花枪单手执枪,大步流星而来,两丈远时长枪倏的如毒蛇出洞,直奔甲寅额头。

    刹那间,甲寅就觉着一股沛然的杀气迎面袭来。

    甲寅心中大喝一声“来的好。”战刀一振,倏的就迎将了过去。

    枪刀不待击实,枪头已倏的收回,再化梨花七朵,朵朵不离甲寅胸部。

    甲寅长啸一声,身形展开,脚踩流星,刀舞银蛇,放出十分本事,眨眼间攻守十数招,却是不知不觉的后移了三步。

    那花枪果如郭大彪所言,他与一般的枪手纵横腾跃大为不同,马步极其扎实,几乎少换步伐,只把一杆长枪抖着扎拿。

    看似简单,甲寅却是一直攻不进去,只能在外围腾挪格挡。

    花枪把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转眼相斗五十多招,甲寅已经收不住汗,那花枪也已汗湿后背。斗到分际,一枪凌空刺来,甲寅侧身避过,又是一枪当胸袭来,危急间甲寅一记“腾云出龙”,险之又险的让过了枪尖,手中刀顺势横斩,这一记奋力施为,力量非同小可,花枪脚步不动,出枪斜格,使个崩字诀,枪杆如电旋转颤动,以期一枪崩杀。

    只听“喀嚓”的一声响,双方各退三步,甲寅横刀而立,花枪单手持着枪杆,默然无言。

    半截枪头倒插在草丛里,红缨随风飘动。

    “真要论,是我败了,我的刀利。”

    花枪冷然一笑,“败就是败,是我自己功法未能大成。”

    懒和尚与铁罗汉对看一眼,上前两步道:“花木头是你什么人?”

    花枪满脸讶然,“你又是谁?”

    “虎子,告诉他。”

    甲寅忙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大师父懒和尚,二师父铁罗汉。”

    花枪又惊又喜,一弃手中枪杆,双膝着地拜道:“家师命我枪法大成之日再来寻访两位大师,没想到今日见到了。”

    懒和尚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扶起,道:“也只差一线了,真放开打,哪怕虎子有利器在手,也当在二十招内必败。你师父他可好?”

    “家师已在三年前病故……走的安祥。”

    懒和尚一阵唏嘘,道:“既然走的安祥,说明他背负了一辈子的枷锁终于解开了,好,好。”

    花枪有些惭愧,道:“还是稍有遗憾,有六式还未能真正化了。”

    懒和尚拍拍花枪的肩膀,道:“有你这后继之徒,定能赶越前人,走,喝酒去,今日当醉。”

    铁罗汉微笑着对甲寅道:“论辈份,你们也算同辈,他是你世兄。”

    甲寅忙抱拳行礼:“见过世兄。”

    花枪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叫花枪吧,更舒畅。”

107:花枪 二

    将不过李,王不过霸。

    霸是西楚霸王项羽,将是十三太保李存孝。

    唐末纷争乱世,中原大地上涌现出无数的英雄豪杰,其中最为出类拨萃的当为李存孝。

    他武艺高强,骁勇冠绝三军。

    凡临大阵,则身被重铠,橐弓坐槊,亲卫以二骑从,阵中易骑,轻捷如飞,独舞铁楇,挺身陷阵,万人辟易……每战无不克捷。

    人称飞虎将军,天下无敌,无数英雄豪杰被其轻松碾压。

    王彦章就是其中的一位。

    铁枪王彦章,骁勇有力,每战常为先锋,持铁枪驰突,奋疾如飞,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在李存孝面前走马不过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李存孝死后,王彦章再无人能敌,一阵挑杀三十六员大将,军中号为铁枪王。

    王彦章枪法绝伦,双臂有千斤之力,手执铁枪如提灯草。但是老子英雄儿子未必就都是好汉,一身绝学竟然传承不下去,就连最有希望得他传承的小儿子也无法使用铁枪,却用白蜡杆子舞出花样,气的他直呼“花木头”,宁可家学断承,也要将这小儿子赶出家门。

    却不想人之天赋毕竟有限,两膀气力不足后天再练也练不出来,被赶出家门后,小儿子知耻而后勇,便以“花木头”自名,独辟蹊径,穷一辈子精力要将家传绝学铁枪练化成花枪。

    花枪是他的希望。

    花枪是他的传承。

    人名“花枪”。

    技名“花枪”。

    甲寅听完花枪的故事,简直听呆了,看向这位六岁练枪,十二岁就满天下比武磨砺的世兄,满眼钦佩。

    原来是铁枪王的传承,怪不得如此厉害。

    又想,铁枪王在李存孝手下战不过数合,那李存孝又有多厉害?

    铁罗汉人虽寡言,心却细腻,知道弟子的想法,道:“王彦章比李存孝小五岁,交手时王彦章也不过就是花枪这般年纪,枪法还未大成,而李存孝年方三十,正是武力顶峰之际,以五年后的修为来说,王彦章并不差李存孝多少。”

    甲寅就问花枪年纪,花枪说二十三。

    甲寅一竖大拇指,道:“你以后一定能超越你师公。”

    懒和尚道:“既然遇着了,你也就别急着走,把东西拿走。”

    花枪想了想,问:“我现在可以用了么?”

    懒和尚笑道:“那杆枪头,虽说是你师公的遗物,其实也就是个念想而已,难道你还真要拿着它上阵不成?”

    “你义父把它放我在,不过是想让我俩帮你照样打造一杆,铁坯年年炼,也差不多了,接下来你自个抡大锤,枪出之际灵魂也就有了感应牵系。”

    甲寅讶然,道:“铁枪在哪里,我怎么没见过?”

    铁罗汉笑道:“想看回去就能看到,你现在是想看铁枪还是小娘?”

    甲寅“啊呀”一声,对花枪道:“你跟我师父一起,我先去看看。”说完从罗汉师父手里接过缰绳,策马就跑,留下一头雾水的花枪。

    急冲冲的赶到徐宅,那徐无夫妇却未回来,难不成果真被留饭了不成?

    想赶去苏府,一身汗迹斑斑的不成体统,便先打了井水沐浴,他在这有房间,换洗衣服都是现成的,匆忙忙的洗好,换上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就到门房处候着,心里一百个焦急。

    不料徐无师父与懒和尚一行却是先后脚步进了巷子。

    甲寅欢欢喜喜的去牵牛,伺候徐无夫妇下车。

    徐无道长得意的伸伸懒腰,打趣道:“一看你这样子,以后定是有了媳妇忘了老子娘的,没看你师父走的满头灰尘?”

    甲寅嘿嘿憨笑。

    徐师娘笑道:“虎子,别理你徐师父,他比你还不堪呢。”

    徐无道长歪眉挤眼作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小欣……”

    甲寅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徐无道长好洁,好摆谱,一定要懒和尚花枪等人洗沐更衣后,人到齐了才说话,甲寅只好当小厮,在花厅里伺候着这位神仙长辈。

    好不容易人到齐了,徐师娘也换了家居常服,挽了轻松的发型,在徐无道长身边坐下,徐无道长才慢条丝理的道:“你眼光比九郎好,这就是个会执家的,一手算盘打的呱呱叫,本以为能骗顿饭吃,结果被客客气气的送出来了。”

    甲寅又是欢喜又是好笑,却是不知道如何回话。

    徐师娘微笑道:“苏家小娘子是真的不错,知书达礼,温柔大方,人既漂亮,又会掌家,偌大的一个苏家,被她打理的井然有序。”

    懒和尚道:“人既然好,事如何好?”

    “找人提亲呀,只要找个不怕张美的去提亲,不就什么事也没了么。”

    甲寅心想,对呀,这么简单的事自己怎么想不到呢?

    可找谁好呢?

    甲寅心里第一个念头冒出的就是宋九重。

    但马上就被他否决了,他不想欠他太多的人情。

    懒和尚道:“你熟,你负责。”

    徐无道长嗤笑一声,道:“是你找徒媳,又不是老道我……”

    徐无道长的话被急冲冲进来的秦越打断,甲寅连忙站起,问:“你怎么来了?”

    “陈头回军营了,我就来了,这位是?”

    甲寅忙介绍了花枪认识,互相见礼毕,秦越坐下先剥一个桔子吃了,方问:“怎么样?”

    徐无道长在徒弟面前端不起架子,伸手竖了个大拇指,道:“只要找个合适的人提亲,苏府的事情就好办,那女郎心悦虎子,你师娘看的准。”

    秦越打趣道:“噫,如花似玉的女子果然被你勾到手了,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

    甲寅大窘,挠着头皮,只是嘿嘿直乐。

    徐师娘道:“若是官宦人家,哪怕是九品小官,可能都不会对虎子感兴趣,你们虽说小有成就,可归根结底是一个无根的萍罢了。”

    “但她是商贾之女,她大姐就是嫁给人家做的填房,她二姐倒是嫁了个大房人家,但人家是诗书传家的,一边贪着女方的嫁妆,一边又看不起商贾,个中凄苦,当小妹的自是感同深受,女人呐,就是这般命苦。”

    “所以虎子能投了眼缘,也是缘分。”

    秦越又拿起一个桔子剥了,剥了一半又停了手,道:“可这媒人不好找,份量轻了就是给他和苏家添麻烦,份量重的我们又没什么人相熟,而且官位越高,越清楚这张美在圣上眼里的份量。”

    “他可是圣上还在澶州时就相熟的,当时圣上处境艰难,这张美不知帮过多少大忙,以致于先帝要把他调离,如今来京就职,一手军权,一手财权,可是真正的重臣心腹。”

    “张永德绝对不会插手这事,老王景估计会帮忙,但他有心也帮不上,向训韩通更不必提,要不师父你找个当朝宰相来做媒算了。”

108:又见宋三

    徐无道长轻叹一声道:“高官勋贵老夫倒认识一二,可谁会为这事得罪当朝重臣?再说今上励精图治,凡事都亲力亲为,几位宰执都成了传声筒,反而不如张美说话有份量。”

    秦越讶然,“还有这种事?”

    “这两年,多有官员上书谏言,说什么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云云,全被束之高阁。”

    徐无道长冷笑道:“你们这位圣上,雄心有,能力有,魄力也有,唯独这一点,比之老皇,还是差许多。”

    甲寅没想到从自个的事又扯到朝廷大事去了,不由心急,天大地大没有自己的事情大。

    徐师娘见其着急,便笑道:“那张美能顶替景范当上三司使,想来颇通财计,以我拙见,擅财计的就没有不好财的,想来他的手脚不甚干净吧。”

    徐无道长摇头,道:“此人品性,圣上皆知,王相尝言,圣上其实极其鄙视,几次当众斥骂,但他在财计上,就是有本事,只能重用他。”

    “如老夫所料不错,他看中的不是人,而是苏家的钱财,真惹急了他,一个恶计出来,想来抄家所得八成归国库,圣上也乐意见到。”

    甲寅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懒和尚一拍桌子,“这事你别管了,为师出马。”

    甲寅忙道:“大师父先别急,我们先想别的办法,总有路子的。”

    徐无道长道:“真要想顺当解决,有一人出面,定然万分顺利。”

    “谁?”

    “端明殿学士,权知开封府的王朴。这是个顶厉害的家伙,圣上对其几乎言听计从,若能让他出马,那真的是一句话的事,张美在他面前,屁都不会放一个。可惜为师与他不对路。”

    秦越笑道:“这就奇了,还有你搞不定的人?”

    徐无道长冷笑道:“就陈抟来也搞不定。”

    秦越一拍桌子,道:“既然此人厉害,那我们慢慢想办法,肚子饿了,我们先吃饭,走,先为花枪兄接风洗尘,啊,师娘,你别忙活,家里的菜精细,我和他们到外面去吃。”

    徐无道长笑道:“也好,你们去吧,莫贪杯。”

    秦越起身一推甲寅,道:“把心放回肚子里,搞不好酒一喝,灵感来了,就想出办法了。”

    甲寅情知这事一时办不好,只好心事重重的跟着众人出去。

    秦越点吃,必须精品,四海升平楼。

    三楼凤池阁雅座,五人空落落的坐下,小二唱了菜名,秦越只管好吃的上,说军饭吃了大半年,肚子里的馋虫都饿死了。

    小二又问要不要唱曲儿解闷的,被秦越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一会功夫,酒水,菜肴流水介的上来,秦越少不得妙语连珠,讲几个应景的段子,和花枪套套近乎,把酒场气氛哄起来,众人有喝有笑的,连带着甲寅也暂时放下烦忧。

    洒足饭饱,众人离席出门,恰好隔壁雅座也有一行人走了出来,却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小青年,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三四岁。

    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见到他们后明显愣了一下,秦越似笑非笑的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对方先行。

    “宋三,你们认识?”

    宋炅见同伴见问,干笑了一下,道:“我以为你也认识呢,那让某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三叔常常念起的虎牙营都虞候,秦越。”

    那年长一些的年青人脸就黑下来了,阴阳怪气的道:“尼妈的,原来是专门断人财路的亡八蛋呀,好,有种。”

    那人说罢,就想用爪子来拍秦越的肩膀,秦越略一侧身,避过,笑道:“我不跟陌生人打交道,您先?”

    “哟呵,有胆识,小子,以后走道小心点。”

    那人说完,回头与同位们哈哈一笑,率先下楼。

    甲寅目送他们下去,心想今天九郎怎这般老实?

    却见秦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下楼,手中银光一闪,然后就听到二楼有人“啊哟”一声,就有人骂道:“谁,谁银子也不收好,害老子崴了脚,啊哟……没人认是吧,没人认那就归某了……”

    甲寅对秦越竖竖大拇指,真贼大方。

    懒和尚则没好气的倒竖着大拇指,朝下一比,满脸鄙视。

    秦越嘻哈一笑,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结帐时却化了好久工夫,磨蹭到懒和尚开始大吼了才嘻笑着出来。

    “几个官二官三而已,那看着嚣张的家伙叫张守恒,是兵部尚书张昭之孙,估计他家是孟县哪伙贼窝的背后主子,吃了哑巴亏,这帐要算到我们头上了。”

    “啊?”甲寅大惊,忙问该怎么办。

    秦越笑道:“放心,都是快过气的,掀不出大风浪来,真正掌权的红人,哪会走这种见不得光的盐路。兵部尚书,听着好威风,好象只负责给我们发官凭照身?”

    懒和尚没好气的道:“朝中尚书总共只有六部,好大的口气。”

    秦越更是鄙夷,撇嘴道:“闲曹而已,你这大和尚天天打铁,哪知兵部无戎帐的故事。”

    甲寅见秦越说的轻松,也就放下心来。

    且说张守恒与众友人别过,匆匆回府,径找三叔张秉阳,哪知方到跨院,便听到令人心跳的“啪啪”撞击声,只好与守门的婆子说声,让三叔得空了来喝茶,有事相商。

    回到自己院中,换了家居常服,三道茶喝毕,张秉阳才跚跚来迟,却是软着腿,十分疲惫。

    张守恒没好气的对这年纪相仿的三叔道:“白天行乐,小心老爷子再请家法。”

    张秉阳往椅子上一瘫,没好气的道:“天天在家禁足,哪还有乐子可言,请家法就请家法,老子怕个鸟,有事?”

    “今日见着了一个叫秦越的人,这小子回来了。”

    张秉阳倏的身子一直,重重一拍桌子,骂道:“回来了就好,嬢的,老子好不容易搭成的盐路子,尽给这亡八蛋给毁了,这回不把他整趴下,老子不姓张。”

    “你连大门也出不去,怎么整他?”

    张秉阳托着下巴,把食指用舌头轻舔着,想了想道:“这事,还得老头子出马。”

    张守恒好吓一跳,道:“你不怕被打死?”

    张秉阳冷笑道:“你以为他只会埋头故纸堆,不食人间烟火么,家中收益少了三分之一,你当他爽呐。哼,看着一身正气,功名利禄心可比我们做小辈的还重三分,你可知老头子最近在做什么?”

    张守恒摇头示意不知。

    “他一介从未上过战场的老书生,在撰兵书呢,名字都取好了,就叫《承旨兵法》,要满打满写个十卷出来,呵,别以为是笑话,老头子主意正着呢,真要整,一营人马可以喝的连汤都不剩。”

    “可老爷子怎会为这事操心?”

    张秉阳拍拍胸口道:“知父莫若子,这事老子自去摆平。”

109:宋父教子

    宋炅闷闷不乐的回到家中,却听后院传来令人心跳的“啪啪”声,不由打个寒颤,问小厮,小厮悄声回道:“二郎回来了,正被阿郎痛揍呢。”

    宋炅大惊,忙快步跑到后院,果见父亲正咬牙切齿的挥着马鞭,照着二兄的后背一记记的狠抽,二兄后背衣衫早破,一道道横七竖八的血痕触目惊心,却抿着嘴一声不吭。

    “父亲!”

    宋炅忙冲上去护住二兄,宋弘殷一时未收住劲,宋灵后背好吃了一记,痛的“啊哟”大叫。

    宋弘殷恨恨的一甩鞭子,骂道:“你个亡八糕子,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打。”

    宋灵缩了缩脖子,却依然不退,道:“父亲,二兄也是当爹的人了,你还这般抽打,有事坐下来慢慢说嘛。”

    “哼,你问他,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敢去结社,这家迟早都要败在他身上。某说他这半年来做事如此顺利,呸!引火烧身也不自知,还敢犟嘴。”

    “老子不知讲了多少遍了,唵,叫你们万事莫出头,万事莫出头,你俩一个闯祸,一个捣乱,想把这家活活毁了不成……”

    宋弘殷越说越气,挥起鞭子,又是几记狠抽,宋炅不防父亲连自己也抽上了,“啊哟”惨叫着连吃了好几记火辣辣的鞭子,再也不敢护着二兄了,连忙跑开。

    正想着去找母亲帮救兵,却见母亲已急急火火的赶过来了,斥骂道:“你个老东西,要把俩儿子都打死了不成。”

    “打死拉倒。”

    宋弘殷话是如此说,手上却是停了下来,冷眼看了看宋九重,呸了一声,这才回到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壶饱灌一气。却又见不得夫人泪眼汪汪的样子,冷声道:“一点皮肉痛还要在母亲面前卖乖?还不快滚,不把社退了就别再进家门。”

    宋九重轻轻挣脱母亲的双手,拎起椅子上的披风往后背一罩,转身就走。

    宋母眼看着儿子如熊罴般的出门,气的倒执起马鞭子,照着夫君背上就是一记,泣道:“有你这般教儿的么,二郎如今好歹也是朝廷得用之人,你总该给他留些颜面才是。”

    宋弘殷一拍桌子,恨声道:“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天子禁军中结社,他是老寿星玩上吊,嫌命长了。”

    “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圣上太狠心,把裁军选兵这样得罪天下人的事交给他,他若不结好一些得力帮手,又怎么能把事情做起来。”

    “别为他说好话,没人逼他干——还有你,萎萎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唵,整天游手好闲,有本事自己赚钱去,天天走马章台老子也不管你。”

    宋炅缩缩脖子,开始脚底抹油。

    宋母长叹一口气,道:“如此苛大纵小,有你这样当父亲的么。”

    “为夫自有计较。”

    “你……”

    ……

    懒和尚懒人屎尿多,才出四海升平楼,又跑回去方便了一回,众人只好在路口等他。

    懒和尚回来时脸上大为不爽,大大咧咧的道:“枉为门脸这般齐整,搞个厕所却像个娘儿用的,害老子整了半天工夫。”

    甲寅几人忍着笑,开始往回走,秦越指指蹲在巷角正用力爽劲的家伙道:“早知你还不如蹲这撒一把呢……啊呀!”

    秦越猛的在自己后脑壳上拍了一巴掌,笑道:“有了……”

    甲寅不防他倏的停下,差点踩脱他的鞋跟,问道:“什么有了?”

    “快快回去,我想到怎么让王朴帮忙了。”

    懒和尚道:“想到什么了,不会跟拉屎有关吧。”

    秦越嘻嘻一笑,道:“保密。”

    回到徐无道长家,秦越就霸占了师父的书房,蛮横的把门一关,说一个时辰后再给你们好看。

    甲寅等人只好在花厅坐下,闲聊着说话。

    一个时辰后,秦越果然摇摇摆摆的下了楼,手里扬着图纸,得意的笑道:“你们看看,如何?”

    甲寅心急,先抢过,见第一张是个小房子,开着侧门,墙面上半部打着叉,却不知何意。

    第二张是一排排的半高矮柜子,一间间的隔着,其中一间上露着半个人头,看姿势是在里面蹲着,底下是一条坑道,最靠左是个高悬的箱子,上标水箱二字。

    “这是什么?”

    “公厕。”

    “啊!?”

    徐无道长正被懒和尚与铁罗汉两人干视着发毛,闻言嗤笑道:“你不会告诉为师,你给开封府来个赚金汁的路子吧。”

    秦越一把抢过师父手里的半个石榴,道:“还真是了,虎子,我们这就去找开封府,送件大功给那王朴,然后,就等着他为你做媒吧。”

    甲寅将信将疑,不过还是跟着秦越出了门。

    甲寅最佩服秦越的是到哪都能一路畅行,哪怕是到开封府衙这般威严仅次于皇宫的地方。

    一句“某有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要见明府。”轻描淡写,却又让人难以拒绝,还客气的引着他在一个小花厅里坐着等候,有茶水奉上。

    甲寅自忖自己再练十年也练不到这份上。

    不一会,有长随来引路,然后,就在一间布满图纸的房间内见到了传说中的王朴。

    只见其人年约五旬,花白头发,黑瘦微驼,一双眼睛却十分深邃,看人时似两个黑漩窝般的能吸人神魂。

    王朴先盯着秦越好看一会,然后再对甲寅斜睨了一眼,甲寅就觉着只这眼光余角就把他全身给看通透了,身上的皮毛忍不住一紧。

    “两位找老夫何事?”

    秦越施礼拜见:“卑职殿前司虎牙营都虞侯秦越,这位是我营骑兵旅旅帅甲寅,我俩听闻明府正全盘规划汴梁城,特画一个方略奉上,为我帝都尽一份心力。”

    “哦?且呈上来,与老夫一观,若果有益,本府自有奖赏。”

    ……

    秦越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说搞不定王朴了,这就是个智近乎妖的大变态。

    一看懂公厕的原理与用途,立马在汴梁城池规划图上红笔点点,然后改进材料,把蹲坑改成陶制,再开始估算造价成本,用水成本,下水道改造成本,林林总总,然后又把秦越脑子里的化粪池给逼出来了。

    这还不够,随着王朴在图纸上左一划右一划的,从污水排泄,如何防雨、防溢、防堵……一路路的说下去,问下去,层层推来,如剥丝茧,眼神也越来越犀利,渐渐如刀。

    秦越全身都冒着冷汗,只觉着比在战场上挥剑冲杀还累人,最后,嘴都变成不是自己的了,讲什么也迷迷糊糊的。

    等到秦越几近虚脱,自己还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忙着擦汗自我怀疑之时,王朴已经开始闭目沉思了。

    整整一柱香过去,倏的睁眼,然后一气画了好几张图纸,最后又在墙上一张满是蛛网式的图纸上打上勾勾叉叉,再看图思考了半柱香时间,这才笑着开口道:

    “秦虞侯哪里人士。”

    “回明府,卑职祖籍吴越寿昌。”

    “都说南人脉象与北人不同,秦虞候且把手伸过来让老夫试上一试。”

    秦越强笑道:“这还有南北之区别么?”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

    王朴摸了良久,又盯着他看了良久,这才点点头说:“原来也没什么不同,难为你俩年纪轻轻,就能为民生着想,此心可嘉。这一个阙补的好呐,说吧,费如此大的周折,想让老夫做什么?”

    ……

110:内苑赐宴 一

    皇宫,崇元殿。

    殿外廊庑,人头攒动,到处都弥漫着饭菜清香。

    早朝刚结束,百官廊下就食。

    枢密使郑仁诲拄着拐杖,从东踱到西,慢慢的走着,陶醉的呼吸着这诱人的香味,最后,又问内侍要来一份饭菜,准备尝尝。

    左仆射范质过来扶着他,笑道:“郑公,今日就不要吃这个了,圣上在后苑等着我们呢。”

    郑仁诲感慨道:“你看看,有羊汤、还有鱼,荤素各二,香气扑鼻,多丰盛呐。没想到老夫临退了,还能再见百官廊下就食的盛况,他日九泉之下见着先帝……”

    “哎,郑公何出此言,您老宝刀正锐,虽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恢复廊下食,但圣上说过,将成永例,以后三六九朝参、这廊下食您少说也得再吃上二十年。”

    郑仁诲笑道:“看看你说的话,哪象个堂堂左相。”

    王溥也过来虚搀,笑道:“范相所言,也是某之所想,如今这日子一天天变好起来了,总该享上七八十年福才行。”

    “你二人少来宽慰,老夫自个身体,自己最是清楚不过,圣上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朝中又有你们,有惟贞、道济、文伯等贤良辅助,我大周太平兴旺指日可待,老夫该回家抱孙子去了。”

    郑仁诲又对内侍道:“这一盒莫动,留给老夫,待老夫回家慢慢享用。”

    “诺。”

    刚接任三司使计相的张美紫袍玉带,白面美须,仪表非凡,也是此次后苑赐宴的重臣之一。

    张美在阶下先对三位宰执行礼见过,这才接替范质的位置搀着郑仁诲,笑道:“这廊下食恢复了,好是好,但依某看来,还得定个礼仪为好,有些官员的吃相,着实不雅。”

    郑仁诲笑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满朝文武,一多半都是四更起床就没填过一口肚子,哪像你,家离的近,车上还备着各式点心,从来就饿不着。”

    张美大惭,忙道:“多谢郑公教诲,下官却是没想着这一层。”

    ……

    张美虽说深得郭荣器重,但在这三位宰执当面,面上功夫十足,乖乖扮巧,自甘做小,一路上小心的递着话头,说说笑笑间,已到后苑。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桂花正盛,秋菊怒放,香气满园,午宴便直接摆在苑中,却是皇后符氏亲自布席。

    郑仁诲等人大吃一惊,忙上前劝道:“皇后乃天下之母,尊荣华贵,怎可行这仆役之事。”

    符氏嫣然一笑,过来搀过郑仁诲,笑道:“圣上说了,这是家宴,既是家宴,还摆那些有的没的架子做什么,郑公您就坐这。”

    “这如何敢当,君臣之礼不可废,圣上未到,哪有臣子先坐下的道理。”

    “当得,当得,郑公只管坐下,否则圣上回头该责备了。”

    符氏先按着郑仁诲在位置上坐下,又请范质、王溥、张美就坐。

    张美不敢托大,道:“臣听说王学士也要来,臣去外面迎一迎。”不待符氏回话,低头一礼,便匆匆出门。

    甬道才走了一半,便见王朴与魏仁浦联袂而来,忙停了脚步招呼。魏仁浦笑道:“文伯,你看我俩好大的面子,竟劳堂堂计相相迎。”

    张美笑道:“您二位乃是上官,小弟就该来迎一迎。”

    王朴淡淡一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可是我大周的财神爷呐,天天都是我们在求你……噫!”

    张美见王朴的眼里出现讶异之色,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王朴哈哈一笑,双手抱拳道:“恭喜,恭喜!”

    “啊,某自己都不知何喜之有?”

    “玄圭老弟,你的红鸾星动了,怎么,不请我等喝一杯?”

    张美大笑道:“都说文伯兄能掐会算,某今日方是佩服,才有了点想法而已,竟然就被你给看出来了。”

    魏仁浦也打趣道:“哟,这可是喜事,当好好喝上一杯,不知是哪家的女郎?”

    张美搓搓手,笑道:“小门小户的,不值一提,某也是不惑之年了,名门闺秀的就不用想了。”

    “不然……”王朴摇头笑道:“是否名门闺秀不要紧,娶个贤内助最要紧。何谓贤?旺夫为贤。有人娶妻取貌,有人取德,有人取财,却不知千好万好,不如取一个‘旺’字好。”

    张美看了看他,一时不解,问王朴:“不知文伯兄所谓的‘旺’字,又是个如何旺法?”

    王朴不答,左手伸出两个手指,虚指了一下内苑,这才踏进角门。

    张美停了脚步想了想,猛然间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糊涂,忙抬脚跟上。

    郭荣已换了常服,正与三位宰执说话,见三人笑容满面的进来,不待臣子行礼,先笑道:“今日稀奇,不知张卿你用了什么法门,竟然把两位黑面人逗的如此开心。”

    三人先行礼如仪,拜见了圣上,王朴这才回道:“好叫圣上得知,是玄圭的好事将近了,臣与道济正向他讨酒喝呢。”

    郭荣哈哈大笑,示意三人落座,对张美道:“你是该有个人管管了,看看你宅内闹成什么样子,十几个侍妾,天天争风吃醋,朕在宫中都听到风声,这可不好。”

    张美涨红了脸,道:“臣也想整治家风,但亡妻早逝,一直也未找到合适的,所以此事一拖再拖。”

    “哦,王卿说你好事将近,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张美踌蹰了一下,行礼道:“臣来京师,不过半年,还请圣上帮忙。”

    郭荣大笑道:“朕整天批折子,哪知道谁家娘子贤惠,不过皇后常与命妇们交往,最是清楚不过,让她帮你物色,到时朕来喝喜酒。”

    张美大喜,忙又向皇后致谢。

    符氏笑道:“我也只能先问问,成与不成,还得看你们自己。”

    张美笑道:“皇后慧眼,能看中的自是极好的。”

    王朴笑着打趣道:“某舍不得喜封,到时就帮你择个上上上的黄道吉日,如何?”

    众人大笑,都说王朴打的好算盘。

    王朴微微一笑,怡然收获着张美感激的目光。

111:内苑赐宴 二

    世上最难吃的是什么?

    答案是宴席,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宴无好宴之说。

    哪怕是皇帝赐宴,看似无上荣光,但吃完后,就开始反渗苦味了。

    来赴宴的几位大臣心里都有数,甚至可能会聊到的话题私下都交换过意见,但还是被郭荣跳跃性的思维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皇宫内苑,郭荣与宰执大臣们“酒足饭饱”,开始撤席,换上茶水点心,茶还未喝上三口,便开始了议事。

    “如今西南战事已定,秦凤成阶四州重新纳入版图,打通了西域商路,西蜀不敢再出关一步,这一战收获了重大的战略成果,朕的意思,索性挟此大胜之东风,经略淮南。”

    “圣上,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在座的几位大臣齐齐起身劝谏。

    郭荣摆摆手,示意都坐下,笑道:“命李谷为淮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的诏令早颁下去了,他那边整军备战也都准备了三个多月,此时出兵,有何不可?”

    王溥眼角瞟了眼身侧的张美。

    这位极重仪表的计相额头上都是油汗。

    他虽然善于财计,但毕竟接替李谷担任计相没多久,秋粮也才刚开始入库,更多的则还在途中,而国库里钱、绢则更是少的可怜,兵饷都难发,拿什么去打战?

    “回圣上,实……实在是国库空虚,不敢轻启战端……”

    郭荣摇头道:“左一个国库空虚,右一个国库空虚,这不是朕要听的,朕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张美顾不得脸上汗水直淌,小心的解释道:“粮草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无铜铸钱,饷银无法筹集……绢帛更是缺少……”

    “这不是理由。”

    郭荣缓缓的往后一躺,斜倚椅背,“没钱粮,想办法,但攻略淮南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郑仁诲道:“老臣记得当初派李谷去颖州,虽然挂着淮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兼知庐、寿州府事等名头,更多的是威慑,而不是真的征伐。如今我西南战事方歇,老臣以为先与民生息为上。”

    范质等人齐声道:“臣附议。”

    见郭荣抿着嘴不说话,王朴轻咳一声道:“臣赞成出兵,伪唐少马,而淮南之地多平原,正适合马队驰骋,所以兵不需多,有三到五个千人马队过河就够,如此所费不多,又能实施扰敌疲军之计,只要拖动伪唐大军频繁调动,就是胜利。”

    魏仁浦道:“若是如此,扰敌练兵两不误,倒也使得。”

    郭荣摇摇头,轻呡一口香茗,道:“王卿的平边策论是好的,但扰民过甚,铁蹄纵横之下,田地将长期荒芜,朕不忍心淮南之民再受中原之苦。

    朕的意思是艰苦一年,一股作气把整个淮南都拿下,然后再休养一两年,那里便是我大周的第二大粮仓。”

    王朴道:“可若是按步就班,一城一城的打,非十万大军不可,耗时日久,不论是士卒伤亡还是钱粮损耗,都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如今我大周国力尚疲,实在难以支撑。”

    王溥道:“臣赞同文伯的意见,如今周边各国全都畏我兵锋,只能雌伏,边境安宁。而境内百姓民生安定,正是发展经济的好时候,如此良机,当全力以赴,最多两年,就能仓廪充实,钱帛充足,届时兵马强壮,圣上长锋所指,皆为周土,岂不美哉。”

    郭荣再摆手,涩声笑道:“王卿的想法也是好的,可惜时不我待,伪唐这两年攻楚吞闽,疆域已然大增,万不可任其坐大,若等闽楚之地民心尽附,则难敌矣。

    而且……拼经济的话,我们底子薄,资源少,不是伪唐对手,只能靠刀枪,拼血性,不给伪唐喘息的时间,如此,方有胜机。”

    众人沉默,都知道郭荣所言,确有其道理,但朝廷国库空虚也是事实。

    魏仁浦想了想道:“臣方才默算了一下,若要大举伐唐,河东之地的大军不能动,必须严防辽兵与晋阳。

    陕西之地的兵马也不能动,秦凤方复,必须严防西蜀再起事端,如此,能调动的兵马最多只有五万。

    而伪唐拉出十几万兵马却是轻而易举,臣担心,淮南难下。”

    张美连忙补充道:“若是出动五万大军,粮草倒是能支撑三五个月,但兵饷却最多只能支付两月,臣……实在变不出这么多铜钱绢帛来。”

    郭荣点点头,起身,踱步,又折了枝桂花在唇边嗅了嗅,沉思良久,方道:“兵在精而不在多,侍卫马步兵及殿前诸班,经过一年的选练,二万最少能敌五万,再加上各镇精兵,攻伐伪唐,足矣。”

    “至于钱粮,诸卿忘了兵法乎,‘取用于国,因粮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我军粮草若是能撑半年,足够了。”

    范质道:“圣上,军国大事,怎能如此冒险行事,李谷去颖州近三月,淮南之事,他最熟悉不过,也未曾有奏折敢言必胜,请圣上三思。”

    郭荣大笑,弃了桂花,拍拍手,回座位上坐下,示意诸位喝茶,道:“这世上哪有必胜之战,有李相那一句‘待到初冬,淮河水浅可渡’就足够了,只要我马步三军一过河,伪唐拿什么来争锋。”

    范质见郭荣计议以定,知道再也劝不回了,只好问道:“那不知如何调兵遣将?”

    “朕拟先派汝、曹、单、济、许、亳、陈、蔡八州兵马先行赴淮,李谷总之,王彦超为副,再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率五千精骑助阵,有这四万兵马先行渡河,足矣。诸卿以为如何?”

    王朴道:“兵多了,据李相的奏折来报,伪唐并不认为我军会攻淮,只有寿、濠、泗三州有重兵屯驻,以防御最强的寿州为例,一城一关三寨,防御近二百里,也不过七千甲兵。

    我军若能一举过河,敌军几无野战机会,只能据城而守,所以,我军前期无需太多人马,有二万足矣,一来省军费,二来好掌兵,待到渡河浮桥一成,淮南立下根据地,我大军再出动不迟。”

    郑仁诲点头道:“文伯此议甚善,马上便是冬季,伪唐此时尚不增兵布防,等我军渡淮再决议,任他兵马再多,最少也得一月聚兵,届时,我军完全可以从容应对。

    若敌势汹涌,我军便实施文伯的‘扰’字诀,若敌军势弱,咱便一举压上。”

    郭荣搓搓手掌,兴奋道:“那便如此办理,来来来,取舆图算筹来,大家再辛苦一下,议一议细节。”

    ……

112:平地起惊雷 一

    “快,快,都收拾干净啰,把这杂草都铲掉,这坑也填平啰……”

    赵山豹挥舞着他的大手,咋咋呼呼的指挥着。

    因为殿帅要来视察,虎牙营上下忙的鸡飞狗跳,平整校场、整洁营区、在秦越严苛到连臭鞋都要摆放齐整的命令下,全营出动,整整忙碌了半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收拾的整整齐齐。

    午时三刻一过,点将台上就摆好了一长溜的条桌,上铺蓝色桌布,置果盘,茶杯,七把长椅一字排开。

    叶虎盛上去坐了坐,嗯啊两声,惹来众人大笑,一个个大将军的叫着,打趣不停。

    “你还别说,都虞侯的主意就是正,这桌布一遮挡,将军们哪怕翘着二郎腿,底下的人也见不着,比单纯摆一圈椅子可气派多了。”

    “那当然,殿帅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营,话说我们为什么不批挂起来,反而要刀枪入库?”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这次是来视察我们营的日常,日常懂吧,哪能全副武装。”

    “你懂,要是日常俺被窝也不会用豆腐板给压平啰……”

    不远处,祁三多、李行几个正在忙着套马,战马早就梳洗的干干净净,鬃毛也修理过,清爽精神。与平时不同的是这一次繁缨悬铃,十分拉风。

    更拉风的是八面彩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再过一会,他们就将两人一组,分成四组,相隔百步,出迎来视察的殿帅一行。

    指挥所里,无所事事的甲寅抓一把枣子在手里,时不时往嘴里扔一颗,然后又把枣核吐在手里,等一把枣子吃完,将枣核丢进垃圾桶里,拍拍手道:“九郎,有这么麻烦嘛,害我吃个枣子也怕脏了地。”

    秦越正在铺宣纸,摆笔墨,准备着让张永德及随行高官留个墨宝题个字,闻言笑道:“这习惯多好,省的天天看蚂蚁搬家,以后,定为成例,营中不许乱扔果皮杂物。”

    甲寅不满的道:“就你事多,陈头你也不管管。”

    陈疤子今天也打扮的分外精神,一身秋衣被浆洗的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分外挺刮。他懒的理会甲寅的小牢骚,正抿着嘴,让牛伯帮着修理胡子。

    心里也在想着,九郎这事整太复杂了点。

    秦越却似乎听出了他肚子里的话,撇嘴道:“这是个态度,可懂?与拍马屁不相干。”

    时间在等待与忙碌中过去。

    未时二刻,哨楼发出信号,早有准备的陈疤子大手一挥,二十名特意挑选出来的兵样子迅速分列辕门左右,而秦越则挥挥手,立时有浑厚悠远的迎宾长号开始吹响。

    甲寅、赵山豹、乔青山等人相伴着陈疤子和秦越,在辕门口迎接。

    但见前方大道上,彩旗飞扬,鸾铃叮当,八名虎牙迎宾骑士先导,后面则跟着整整一个百人队,个个戎服劲装,威武不凡。

    迎兵骑士在辕门口左右分开,让出紫袍白马的青年将军,正是执掌大周最精锐甲士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张永德。

    陈疤子率众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行军礼,朗声唱喝:“虎牙全营将士恭迎殿帅。”

    张永德甩鞍下马,扶起陈疤子,笑道:“还搞八骑出迎,太过隆重了,某回去搞不好要被御史参了,都起来,不用这么拘谨,虎牙营成立一年了,某还是第一次来,这是某的失职——哦,这位是涂御史、赵将军、黄将军、……”

    陈疤子等人忙又上前参见,互相见礼毕,相让着进营。

    这头戏过了,陈疤子便自然而然的退了一步,让秦越顶前,说说笑笑的进了指挥所,上香茗,略喝一杯茶,听秦越介绍了虎牙营成军以来的战斗事迹,然后便是参观各营舍、马棚、军械所、伙房……

    一圈看下来,张永德满意的点点头,对秦越道:“果然不错,陈将军治军有方,你的想法也不赖。”

    秦越指指点将台,笑道:“这都是殿帅您英明领导,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讲几句,给将士们鼓鼓劲,好再接再励,再建新功。”

    张永德大笑,道:“那便讲几句,涂御史、赵将军、黄将军,一起上去坐坐。”

    这边才向台上走去,那边集合的号子已然吹起,不过十数息时间,五百士兵快速从营房跑出,整齐列队。

    张永德见五百士兵个个身着秋季戎服,虽未批挂,但个个精神抖擞,心中不由的暗叹一口气。

    台下,陈疤子开始喊话,请殿帅检阅。

    张永德起身,简单的开场白,说几句鼓励的话语,倏的话题一转:“你们都很不错,剿匪、征西,为我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我大周禁军的骄傲。但是……

    有人举报,你们营私购甲具、私截缴获,意图不轨,此事已有御史上折,本帅今日来,便是实地查纠……来人。”

    “有。”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全副武装的百人队人人手端劲弩,四散开来,将虎牙营的人团团围住。

    这一下子,场面顿时就乱了起来,如此变故,饶是秦越有急智,此时也傻了眼,急忙上前想分辨,左右肩膀已是一沉,却是被张永德的亲卫扳住,一时也不敢挣扎,只好喊道:“张帅……”

    陈疤子一把拉住急怒的甲寅,也大声道:“此必奸人诬蔑,请张帅明查。”

    张永德摆摆手,道:“查,自然要明查秋毫,尔等也不必惊慌,原地静坐,陈仓、秦越、甲寅,你三人随某进屋问话。赵将军,黄将军,现在此营由你二人负责全面接管,不得有误。”

    “诺。”

    三人被侍卫扳着肩膀推搡进屋,张永德随后进来,两位彪悍侍卫在身后左右侍立,独那涂御史施施然的坐在张永德下首。

    陈疤子,秦越,甲寅三人被侍卫押着,木桩子似的站着,脸色表情却是不一。

    陈疤子一脸木然,嘴角还带着一丝讥笑。秦越则歪斜着眼,冷然的看着帅案后的那个年青人。只有甲寅,紧抿着嘴,满脸忿怒,恨不得下一刻就掀翻了桌子,大打出手。

    张永德高踞首位,手支着头,看着三人,良久无语。

    私买甲胄,私藏缴获,桩桩都是砍头的大罪,而且,数量还不是一般的多,安个心怀不轨,意图谋逆的罪名,实在太轻松。他知道这三人没有反意,或者说眼下并无半点谋逆的迹象。

    但御史的奏折,却是句句如刀。

    而且举报虎牙营意图谋逆的奏折还是好死不死的在早朝时直接当廷奏上。

    这案子如何审?审吧,事情早就清清楚楚,区区一个营,用缴获装备士兵而已,先时还是圣上默许的。而且这也是军中贯例,哪营哪部缴获到好装备不先紧着自己先用,除非太过逾制之物。

    用得着如此小题大作?

    军衙问案,还御史旁听,真是见鬼了。

    因为这位涂姓御史的到来,他不得不慎重起来,亲自审理此案,万不可让人借此案掀什么妖风。

    他看了一眼神在在坐在边上轻抿香茗的涂御史,有些厌恶其白净脸上的雀斑。

113:平地起惊雷 二

    涂真接过侍卫递过来的茶水,美美的喝了一口,心底里十二万分的快活,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眼前这一案,虽说大题小做,却是符合各方的利益,委托人可以报得一箭之仇,朝廷可借此开展军制变革,而自己,也可以立上漂漂亮亮的一桩大功。

    美哉!

    他再喝一口茶,轻声提醒迟迟未曾开口的张永德:“张将军?”

    张永德点点头,也喝了一口茶,这才清清嗓子,开始问案:“经查实,你们虎牙营在去于私自购进两裆铠五十件,这两裆铠虽已不是我军制式装备,但铁甲就是铁甲,你们是如何私自购买到的,又是谁经办的?”

    甲寅闷声闷气的道:“库吏问我要不要,要价二百贯一副,我还了五十贯,就买了。”

    “一副铁甲,少说值钱百贯,如何会卖你如此便宜?”

    “都是损坏的旧甲,东一片西一片凑出来的,我部操演时你又不是没看见。”

    “也就是说你买了五十件两裆铠的事属实?”

    “属实,甲是朝廷库部买的,穿在兵身上,兵是朝廷的,我又不搬回家里,这也是罪么?”

    张永德没有理会这二愣子的言语无礼,以目示意,一名亲卫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属实就好。”张永德转头问秦越:“此次出征秦凤,私自截留蜀军缴获共计甲胄二百一十三件,战马二百四十七匹,此事是否属实?”

    “不实。”

    “哼,事实面前,还要狡辨不成?”

    秦越懒洋洋的回道:“缴获是六百八十七件甲胄,一千七百三十二件刀枪,钱财九万零六十五贯,战马五百六十八匹,粮草无算,都已上报。这二百一十三件甲胄,二百四十七匹战马,乃西南行营划拨我营,以壮战力,何来私自截留之说。”

    张永德又问陈疤子:“私买甲胄,私截缴获,你这一营主将怎么说?”

    陈疤子冷声道:“两裆铠乃朝廷库司所出,哪来私买之说,至于缴获,都虞侯已说的明明白白,乃西南行营划拨,并非截留。”

    张永德摸摸下巴,道:“是截留还是划拨,不能听尔等一面之辞,来人……卸下三人戎服,押解进京,听候处置。”

    “诺。”

    甲寅一听急了,才想争论,却被秦越一把扯住,只好憋着满肚怨气,一个肩撞,把上来的侍卫撞开,吼道:“老子自己会脱”。

    张永德见三人老实听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一直喝茶不停的涂御史道:“军械来源,此三人已经认供,是否属实,接下来,只需再找向将军,韩将军求证,以及库司核查便可,至于如何定罪,自当由圣上圣裁,涂御史以为如何?”

    “啊,哦,某只带耳朵来,一切听凭殿帅安排。”

    涂真微笑回应,心中却想,大功已经告成,该回京中外宅了。

    ……

    ……

    苏府,苏子瑜慵懒的伸着懒腰,正准备让湘儿几个也歇歇,一起踢个毽子活动下筋骨,却听楼下婆子禀报,说郭铭武的侄子有急事要找娘子汇报。

    苏子瑜想了想,道:“那就外书房,我马上下来。”

    那婆子应了声,便急急出去了。

    苏子瑜下楼,接过幕篱戴上,在双儿和湘儿的陪同下向外书房走去。才进角门,便见郭大彪搓着手,一付火急的样子。

    “郭师傅,有事?”

    郭大彪急道:“某方才去街上抓药,正好遇到甲寅,他被禁卫抓走了。”

    “啊……”苏子瑜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急道:“他不是才立了功么,怎么被抓走了?”

    郭大彪道:“某也不知,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两人,好象是一起的,一个脸上有刀疤,一个与甲校尉年纪相仿……”

    苏子瑜轻轻一跺脚,道:“你快去西山报讯去,他师父在那打铁,郭师傅知道地方。”

    “诺。”

    郭大彪转身就走。

    苏子瑜先让双儿去安排套车。又吩咐湘儿去找护卫许老爷子,让安排人去打探消息,再让其去柜上准备三千两白银备着。这才急步匆匆的向外院走去,却是衣服也不换了。

    ……

    徐无道长正帮着夫人调胭脂,听说苏家七娘来访,笑道:“这小气鬼来做什么,难道是你上次吹嘘的养颜方子令其心动了,上门请教?”

    徐夫人笑道:“人家只不过没给你留饭,你就扣一顶小气鬼的帽子?快把手洗了,一大老爷们玩什么胭脂。”

    徐无道长张开红红的十指,笑道:“这手一洗要半天,某还是把活干完的好,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笑话老夫不成。”

    徐夫人没好气的拍打了他一下,自卸了围裙准备迎客,正拍打着身子,就见苏子瑜急急忙忙的进来。

    “七娘,何事这般惊慌?”

    “甲元敬被禁卫抓走了。”

    “啊,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和他一起抓走的还有两人,一个刀疤脸,一个与甲元敬年纪相仿……”

    “啊哟……”

    却是徐无道长要扮优雅,见苏子瑜进来,轻抚长须,待一听抓走三人,分明是陈疤子与秦越一锅端了,心一急,却是把胡子给拨下了好几根。

    苏子瑜闻声扭头一看,见徐无道长脸上一大块红印子,胡子上更是红白相间,饶是心急万分,也给逗的忍俊不禁,差点笑出来。

    徐无道长顾不得风雅了,摆摆手道:“莫急莫急,待老道算上一卦。”说罢,匆匆进屋去了。

    徐夫人拉着苏子瑜坐下,安慰道:“别急,天塌不下来,九郎师父别看他老顽童般,其实心里主意极正,待他出来,自有章程。”

    “嗯。”

    有丫环泡上香茗,两人小声说些话,不知不觉一刻钟过去。

    徐无道长还没出来,苏子瑜等的心焦,却听院外“腾腾腾”的如熊罴般闯进两大和尚,一个寒刀耀眼,一个双锤狰狞。

    一进院子,也不看两人,一个一锤击破石桌,一个大声吼叫:“无涯子,给老子滚出来。”

    徐无道长从屋里探出头来,一边忙着擦脸,一边骂道:“鬼叫连天,赔老夫的桌子,等一下会死呐。”

    懒和尚见徐无道长没半点着急的样子,心头肝火也就落了下来,用袖子抹抹光头,对徐夫人咧嘴一笑,道:“嬢的,光头剃了这么多年,却是没半点禅性,这位小娘子是谁,好俊。”

    徐夫人见着这两光头,忍不住无语叹气。

114:鸡杀的如何?

    皇宫,御书房。

    郭荣拍桌斥骂:“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做买卖做到朕头上来了,杀他两刀也是不冤。”

    王朴接过小宦官递过来的茶水,又在桌上放下,轻咳一声,道:“圣上,这买卖做的值,就这小小的一个公厕图,已经令老臣茅塞顿开,臣试着赶制了一个做试验,果然方便实用,所以耽误了几天才呈报。

    至于化粪池的想法,肥效还未试验,但结合臣的福寿洞布局,比起之前所制,就要强上许多了。所以那秦越提的要求虽有些过份,但其心可嘉……事关筑城之百年大计,朝庭予以嘉奖,也是应当的。”

    郭荣缓缓点头,想了想道:“该规划布局,以及具体施工,等韩通来了,你们再与工部协商一二,定个详细章程,既然惠民,哪怕造价再高也要做好。

    ‘奉旨成婚’,哼,亏他想的出来,朕一字值万金,便宜他了。”

    王朴微笑道:“臣遵旨。”

    “对了,如今符天流俗不经之学盛行,导至历法混乱不堪,既误农时,又误公事。你既精易术,擅星象,等这摊事忙完后,再把校定大历之事给抓起来。”

    “诺。”

    王朴正要行礼告退,忽有内侍通报说张永德求见,郭荣笑道:“王卿先别走,看看那只鸡杀的如何了。”

    “鸡?!”

    王朴正疑惑着,张永德已大步流星的进殿,“参见圣上。”

    “没有外人,便不用虚礼,来坐。”郭荣伸个懒腰,笑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张永德苦笑道:“这差事不好办,差点被满营的人用愤怒的目光杀死,好在陈仓冷静,秦越那猢狲也明事理,就甲寅那二愣子差点坏事。”

    “人呢?”

    “他仨关进天牢了,先让他们吃个苦头再说。至于其它将士,都卸了装备,集中看管,甲胄刀枪则都带了回来。”

    郭荣点点头,对王朴道:“此事王卿以为如何处理为好?”

    “原来是这只鸡呀,哈,昨儿个朝廷上可是大大的难堪,既然如此,虎牙营未按章程办事,有过,该惩,所有缴获罚没,当事人当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王朴淡然笑道:“鉴于虎牙营杀敌有功,可将功折罪,但死罪可恕,活罪难饶,让他们去淮南戴罪立功吧。”

    郭荣朗声长笑,道:“正合朕意,他仨官职一撸倒底,然后给朕戴罪立功去。”

    张永德迟疑了一下,道:“他那营才回来,几乎未休整,疲军不能用。”

    郭荣把目光落在王朴新绘的图纸上,笑道:“他不是聪明么,让那秦越自个想办法。”

    “……诺。”

    王朴与张永德双双告退,郭荣揉揉太阳穴,正要提笔,皇后符氏抱着一位小孩款款从门外走来。

    符氏思维宣德,识高见遂,性情又温和贤惠,善于体会世宗的心意。郭荣对这位半路结发的妻子十分敬重,当下笑道:“下次朕该下旨,这御书房禁止你入内。”

    “从卯初坐到现在,你也该起身动动了,训儿,叫父皇,让父皇抱抱。”

    郭荣起身从符氏手里抱过儿子,先在那粉嫩的脸蛋上香了一口,或许是胡须扎人,才会讶讶学语的小宗训厌烦的挥着小手,扭头去找母亲,嘴里只顾“阿姆,阿姆”的叫着。

    符氏只好又接过来,假嗔道:“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只顾着批折子,议事,训儿都不认你了。”

    “好好好,是朕的错,等朕忙完这一会,一会就好。”

    符氏见桌上堆满了图纸,讶道:“这京师的图纸不是早就规画好了么,怎么又改了?”

    郭荣得意的笑道:“这又添了一项利民的设施,在城内各处增设公厕若干,方便行人。不仅如此,由此引申出的地下布局,更胜从前,晴时排污,雨时防涝,战时藏兵,实在是一举三得,你也看看。”

    符氏笑道:“要是工笔牡丹,妾身还能欣赏一二,这个就算了,圣上明查秋毫,又有整修澶州城的经验,心中定然已有定夺。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这小小公厕倒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德了。”

    “是呀,之前怎么就想不到呢,否则前两年整修澶州时,定会做的更好。”

    符氏笑道:“说起澶州,妾记得王朴在澶州时颇为美仪,怎么才两年时间,人就变的这般老瘦了,前两日宫中设宴,他才吃了半碗饭,比郑公还少。”

    郭荣怔了一下,道:“你提醒的对,满朝文武估计就他最忙,开封府大事小事没完没了,加上规划城池移民安置之事又最为繁杂难判,朕又令其主持编定雅乐,重撰新历,几摊子事集在一身,也难为他了。”

    “你速去,挑些滋补之物,给他送去。”

    符氏笑道:“你呀,还是见风就是雨的性子,先陪训儿玩一玩,不急这一会,对了,这事儿是谁想不出来?”

    “说起来朕都不敢相信,就那皮猴子秦越。”

    “秦越,可是那虎牙营的都虞侯?你上次还说他会做买卖,这回却关心起筑城之事上了,倒是个有心人。”

    “是有心,他想着用这来跟朕做买卖呢,哼,其心不正。”

    郭荣一边用一支干净的毛笔逗着儿子玩,一边把把秦越的算盘说了出来。符氏眼里异彩连连,道:“这人若无别的想法,可算是重情重义的奇男子了,拿自己的功劳换兄弟的婚姻,了不起。圣上该成全了才是,对了,这秦越多大了?”

    “……挺年轻的,十八还是十九?”

    郭荣随意逗弄儿子的手倏的停了下来,毛笔被训儿一把夺过,急着就往嘴里塞,郭荣忙抽了回来,一抬头,夫妻俩四目一对,渐渐的各有一丝笑意在嘴角浮起。

    “妾身问问?”

    “先别急,你那妹子,心高气傲的很,连我这姐夫都敢当面顶撞,别好心帮倒忙了,侧面先打听好了再说,抱一对他相对了解,可以让他问问。”

    符氏假嗔道:“被你这么一说,好象我二妹有多不堪似的,方慕少艾的年纪,哪个心里不装着英雄豪杰,风流倜傥,你以为人人都象你这般天天板着脸就讨人喜欢么。”

    郭荣有些无耐,道:“总之,别惹的鸡飞狗跳的,二娘要是再逃一次婚,岳丈都没脸见人了。

    再说,朕即将用兵淮上,他这支虎牙营正好用作开路先锋,等仗打完再说吧。”

    符氏讶道:“区区五百人,用来作开路先锋?”

    郭荣大笑:“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朕字字值万金,想要朕的亲口御批,还需拿更大的功劳来换。”

    ……

115:银票么,还是放在娘子那好

    “算你狠。”

    陈疤子、秦越、甲寅坐了两天牢,再出来就一付鬼样子了。

    待听完张永德传达的处置后,甲寅大张着嘴半天没合下来,官职一撸到底,才当上的昭武校尉又变成了九品的仁勇校尉,还得献恩,还得马上出征,见你的大头鬼了。

    秦越狠搓了一把脸,走出大门还是忍不住骂了声,这才接过刘强递过来的缰绳,道:“去找全城最好的楼子,老子要去去晦气。”

    早一天获得自由的祁三多道:“道爷有交待,让你们直接去徐宅。”

    秦越仰头打了个啊哈,道:“这回不把他胡子拨光,老子不姓秦了。”

    陈疤子道:“某就不去了,得赶紧回家。”

    “陈头也不用回家,嫂子也在呢。”

    甲寅问:“那我师父呢?”

    祁三多哈哈一笑,道:“在,都在。”

    几人快马跑回徐宅,先跨过了火盘与鞍子,在垂花门外干干净净的洗了澡,这才进了宅子。

    徐无道长夫妇,懒和尚、铁罗汉,花枪,还有蔡喜儿姐弟都在大厅等着呢,见到三人平安归来,都喜上眉梢。

    秦越见到师父的第一件事果然是去揪胡子,徐无道长把头缩在夫人身后,急道:“乖徒儿,为师不是不救呐,实在是掐指一算,料定你们有惊无险,从此还能平步青云。”

    “屁个平步青云,官衔都一撸到底了,还吃了两天臭不可闻的牢饭,嬢的,以后不干了。”

    徐夫人笑道:“你俩师徒就一个德性,心里乐开花了吧,还装,先把这如意面吃了,再去后面喝酒。”

    秦越见着师娘没招,只好陪着笑乖乖的坐下。

    陈疤子自与妻子说话,甲寅则火气冲冲的向师父汇报事情经过。

    铁罗汉拍拍他的肩膀,道:“人平安就好,其它的别想那么多,这事牛鼻子看的远,不是看重你们,圣上不会如此。把面吃了,等下去苏府报个讯,人家小娘子可出力了。”

    “……哦。”

    甲寅便脸红了起来,赶紧低头吃面。

    一碗象征性的平安面吃完,众人才进了后院,膳厅里早备好了酒宴,十二分的丰盛,众人团团坐下,徐夫人与蔡喜儿却是另设一席。

    师娘一走,秦越就开始咋咋呼呼了,军营呆久了,早把徐师教的风雅丢在脑后,加上胸中郁气未消,喝的那个狰狞豪迈。

    徐无道长拿这位徒弟没脾气,只好顺着他来,哪知又被秦越给懒上了。

    “好师父,苦头呢,我吃过了也就吃过了,算了,不与你计较,但眼下的麻烦事,烦您老出出主意。”

    徐无道长习惯性的缩缩脖子,继而抚须肃容,正尔八经的道:“爱徒只管说来。”

    甲寅忍俊不禁,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秦越揉着徐无道长的肩膀,笑道:“七天后,我部要远赴淮南,这才下战场,又上战场,徒儿没这本事让兄弟们心甘情愿,也对不起兄弟们的信任,来,给支个招?”

    “此事宜办,你营不是钱财丰沛么,撒上两千两银子,个个精神气儿就上来了。”

    “欠,有银子还用问你,这一次把仓库底毛都刮的干干净净,嬢的,辛辛苦苦存了钱,一夜回到解放前。”

    徐无道长拨开鬼鬼祟祟向自己胡子靠来的魔手,轻咳一声道:“什么叫解放前,说出道理来为师就帮你。”

    秦越丢给师父一个鄙夷的眼神,坐回位置上,挟一口菜吃了,方道:“自己翻书去,没主意就没主意,别找借口。”

    徐无道长老眼一翻,不再理会徒弟,端起酒盅,对懒和尚笑道:“来来来,他们小辈不懂事,我们来喝。”

    懒和尚把酒碗一顿,道:“拿个小盅逞什么能,有种跟老子大碗喝三碗。”

    徐无道长僵在那里,老大没趣,还是陈疤子端起酒碗接过话头,方解了尴尬。

    人见着了,没少胳膊掉腿的,懒和尚就放心了,三碗酒一喝,喊上花枪便走。

    甲寅则匆匆填饱肚子,便匆匆出门,径往苏府奔去。陈疤子也是心不在焉,胡乱填了肚子就与蔡喜儿一起回家去了,留下徐无师徒二人耍宝。

    ……

    苏府,后院小花厅。

    甲寅正襟危坐,双目盯视身前三尺的地面。

    “多谢你!我过几天又要奔赴淮南,特来告别。”

    苏子瑜也微垂着头,长长的睫长敛着,“我只是报个讯罢了,没听说要打仗,你们这是……”

    人的情感是很奇怪的东西,之前他俩还能坦然面对,自徐无夫妇来了趟苏府,甲寅出事后,苏子瑜再一奔波,又巧遇上了甲寅两位师父后,两人再见面,却都不约而同的不敢再正视对方,不过话语间的关切与温馨却不知不觉的随着语气表现了出来。

    “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总之,我心里气愤着,可三位师父都说不是坏事。”

    “嗯。”苏子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头去,“你自己小心点。”

    “我着双层甲呢。”

    甲寅笑道:“上次那图纸我看过了,足有十亩……”

    苏子瑜的脸腾的就红了,声音却如蚊蝇,“你……你原来那地方……不是很好,我换到东城了……”

    “原来这样,那原先的钱根本就不够,这些钱你先拿着,我在军中,用不着钱。”

    苏子瑜见甲寅递过一叠银票,下意识的接了过来,一感知那带着体温的银票,倏的又如触电般的松了手,银票如蝴蝶般的飘散在地上。

    “我……我……”

    双儿见自家娘子连话也说不全了,嘻嘻一笑,蹲下去边捡边道:“哇!甲寅小郎君,你好有钱哟,还有金票呢。”

    甲寅松了一口气,道:“带身上不安全,有三五百两零用足够了,苏小娘子,我还想请你帮一件事。”

    苏子瑜手足无措,绞着帕子道:“你说。”

    “我那宅子里能不能再加一个小院子,我还有两位师父要住。”

    苏子瑜脸更红了,嚅嚅的道:“我,我原先不知道。”

    双儿扬扬手中的银票,道:“现在知道了,再扩大,改起来容易的紧。”

    一直沉着脸的严婆婆再也忍无可忍,她不好责骂苏子瑜,就对双儿发火:“你这死妮子,造反了,敢当娘子的家了是不是!”

    双儿吓的直吐舌头,忙乖巧的站在边上。

    甲寅满头冒头,连忙起身道:“我军营有事,先告辞。”说罢也不停留,大步流星的向外面走去,把双儿那清脆的喊叫声丢在脑后。

    银票么,还是放在苏小娘子那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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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普群:1057092116,进V群找管理拉人)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真不是木匠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真不是木匠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