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先臭了他们的名声
这些天,东林们为营救王之采四处奔走,屡上奏疏。
但雪片一般的奏疏只要到了乾清宫,就如同泥牛入海,看不见丝毫波澜。
朱由校也知道东林党要闹,这几天干脆就待在南海子不回来了,任是谁,总不能跑这儿来放肆吧。
况且,南海子还有兵士把守,没自己的圣谕,他们也进不来。
这天,魏忠贤手里拿着王之采的“供词”,恶狠狠地笑了,这一次,是咱老魏赢了。
咱老魏赢了,也就是紫禁城里的圣上赢了。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王之采被魏忠贤重型拷昏,强行画押,得知这个结果的朱由校,并没有什么恼怒之情,反倒是高兴的很。
朱由校也知道,魏忠贤是拿自己的名头赢了一阵。
这整件事情,从缇骑到宁夏抓人开始,魏忠贤一直就是打着皇帝要重审的旗号。
可任谁都知道,这事儿是他老魏忽悠的,天子是圣明的。
魏忠贤也明白,所谓“阉党”的王牌不是什么东厂、锦衣卫,是装糊涂被“利用”的皇帝。
皇帝幕后看戏,自己出来背锅,多简单的事儿!
实际上,魏忠贤也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闹,最大的赢家永远是朱由校。
经过这次拷问王之采,东林党在朝中的威望必会大打折扣,魏忠贤手里也就有了一张王牌。
再让番子们把王之采当年结党故意审错梃击案的消息往外这么一放,事情可就朝着有意思的方向发展了。
击败东林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臭了他们的名声!
参与营救的都察院御史高攀龙,大理寺少卿惠世扬还有刑科给事中解学龙三人,清流名声都会因此受损。
他们三个本来为了营救王之采还活跃的很,发现皇帝根本不管,自己多方运营,也没什么鸟用。
现在干脆放弃王之采,连家门都不出了。
就连客人也不见,说是丢不起那个人!
其余党派见此,相继归附到魏忠贤下属的“阉党”名下,渐渐拧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经过审问王之采一事,士子们在民间的声望降低了很多,反倒是番子的话可信度上来了。
行刺皇帝的事儿都干的出来,还谈什么经世致用?
纯属扯淡!
......
正月十五,大明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上元节,终于到了。
这天一大早,英国公张维贤身着甲胄,伫立在承天门城楼上,勇卫营军士也开出承天门,严阵以待。
随着城楼上钟声敲响,厚重的承天门被缓慢打开,无数百姓蜂拥而入,争相跑进皇城。
百姓入皇城,这是有说法的,还要追溯到永乐七年去。
那个时候,大明盛世,万国来朝。
朱棣于上元节期间举办大型灯会,开放皇城,下诏:“听臣民赴承天门观鳌山三日”。
当是时,诸国使节与南京百姓同观鳌山,盛况空前。
自此,上元节期间,大内开市,宫廷举办鳌山灯会,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形成。
鳌山灯会寓意着大明君臣与百姓同乐,堪称明朝版的“春晚”。
通常,自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宫廷十二监六局就在开始准备。
宫娥、太监们每日忙碌,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传闻会堆积至十三层数丈高。
昨夜时,宫人将两张四方桌双拼起来,以木漆高架起一座浮屠果山。
浮屠果山上,桌椅以小碟添案,渐次点缀小块甜糕,酒肴灯具,一应俱全,为皇帝及妃嫔列席之处。
此时,朱由校一步步走上果山,坐北朝南,落座于北面首座,刘太妃则列席于南,各宫的选侍淑女挨次而坐。
待百姓涌入,无数大汉将军及锦衣卫环果山而列,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各一一上前行礼,鞠躬,送酒。
朱由校当着前来参观灯会百姓的面,举起手中菊花酒说道:
“见尔等承欢膝下,朕不胜欣喜,官民之礼虽不可废,然礼亦生于情,正月未出,仍是年节,礼既行毕,尔等自不必拘束。”
说着,朱由校又向一旁,将魏忠贤及内阁首辅叶向高的手牵到一起,说道:“尔等为朕肱骨之臣,唇齿相依,自要互相扶助,以申令德。”
场面越是隆重,叶向高心里也就难受。
朱由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手与那魏阉牵到一起,这是要温水煮了自己呀!
还以为是个少年天子好应付,谁成想心思却老练得很,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无论心里怎么想,在这个场面,叶向高怎么好拂了皇帝的意?
和魏忠贤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老家伙颤颤巍巍站起来,说了一句早就准备好的托词。
“臣谨遵圣谕。”
魏忠贤也不明白为啥皇爷会这么做,他也是上前有样学样,拱手说道:“奴婢谨遵圣谕!”
底下百姓可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是觉得,尽管关外建虏闹的厉害,大明在这位少年天子的带领下,依旧繁盛。
他们齐声道:“谢过皇上!”
上元节这天,庞大的“鳌山”上各种形状的彩灯闪烁,绚丽的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的翩翩起舞。
不论普通百姓,就连朱由校和朝廷的高官显要们,都觉得这简直是美妙无比的视听享受。
成化年间,唐寅游学京城时,就曾亲见鳌山灯会的盛况,激动写下名诗:
“仙殿深岩号太霞,宝灯高下缀灵槎。沈香连理三珠树,彩结分行四照花。水激葛陂龙化杖,月明缑岭凤随车。”
无数传教士回国时,也都生动描绘过东方帝国的繁荣图景。
天启元年举办鳌山灯会,几日之后,理所应当的引爆了整个大明的文坛。
......
鳌山灯会后,正月里的年味逐渐淡了下去。
五日后,傅应星带着一批番子自东厂而出,急促地敲响了王之采在京的府第大门。
“东厂办案,速速开门!”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了!”
番子们敲了半天,府内仍没有什么动静。
莫非是提前得到消息,卷铺盖逃了?
傅应星心中狐疑,径自后退几步,大声道:“撞门!”
几名番子抱着冲木,轻松地撞开了看似坚实的府门。
府内静悄悄的,院落整洁干净,跟个鬼宅一样。
番子们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状况,一时间都有些害怕,别不是藏着什么伏兵吧!
傅应星第一个跳了进去,挥手说道:
“有什么好怕的?都进去抓人,一个个的熊样,当心回去厂公扒了你们的皮!”
提起东厂厂公魏忠贤的凶名,纵是番子们也都浑身一颤。
他们壮着胆子一拥而入,将冯府翻了个底朝天,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最后是在内房看见了王夫人和王家两个小女儿静静坐在一起。
傅应星闻讯赶来,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三个女人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番子围着,但却镇定自若,这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须臾,他抽出刀,上前两步说道:
“王夫人,你家老爷王之采在审问时已经画押,在主审梃击案时颠倒是非,现交付东厂查办!”
“查抄阖府,全部资产归入内帑!至于你们三人,都要充入教坊司!”
“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这一席话,傅应星却见,王夫人和两个王家小女儿仍静静端坐,闭着眼睛,动也没动。
想了想,他伸出两根手指附到王家大女儿鼻间,眼神却是猛地一变:“死了?”
“去探探她们!”
其余番子赶紧上前两人,各伸手试探,传来几声惊呼。
“这个死了。”
“这个也死了!”
傅应星倒也没有什么可怜之情,他只是冷笑几声,说道:“本来就没想对付她们,谁料那些东林党沽名钓誉,害了王之采一家。”
“东林党可真是害人不浅!”
其实也是,要是没有冯三元讲学这回事儿,魏忠贤也不会想起重翻三大案对付东林的法子。
言罢,傅应星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
“抄了这儿,给皇上内帑送进去,谁敢拿一个铜板,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第三十二章:荫封魏氏
傅应星带番子查抄王之采府邸,发现王夫人和王家两个女儿在家中自尽,仆人也早就都被遣返回家了。
看起来,这是知道审问以后,就明白自己的结局,长痛不如短痛了。
王之采知道这事儿以后,据说是在牢里直接疯了。
为什么疯的?
还不是被东林党一顿操作给坑的,本来他能在宁夏一直好好躲着,京里的文官们非要去争什么虚无缥缈的名节。
搞了这么一大波讲学出来,硬逼得朱由校放权,东厂出手。
然后冯三元被抓了,王之采也被缇骑从宁夏拎回来了。
说到底,审问王之采一事,就是因为东林书院案延伸而出,本来就连魏忠贤都没想到。
可以说,是东林党人亲手把王之采的全家都坑死了,咱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啥好争的。
这次后,东林党人人自危,王之采也成了东林党人的弃子。
既然手里已经有了翻梃击案的供词,王之采于魏忠贤也再没有什么大用,所以就派人去给他家抄了。
虽然一个人没抓到,但王府这么大个宅子,却是跑不掉的。
东厂将王之采府内的所有物件全部折合成现银,用一个个大红箱子给扛进了朱由校的内帑。
不多不少,二十六万两。
朱由校知道这事以后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魏忠贤随便搞了一下,去年发给辽东军的饷银就赚回来了。
......
这天,朱由校正在刘太妃的慈宁宫里吃“老太家宴”。
许是前两日刚从南海子骑马回来,身子劳累,这顿饭朱由校吃的比较多,边吃边说好吃。
刘太妃见他专夹一个盘子里的菜去吃,也夹了一筷子放到朱由校的碗里,笑道:
“若早知皇帝喜用‘烩三事’,就叫光禄寺多端几盘过来,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太妃你也吃。”
朱由校嘴里塞着饭菜,说话含糊不清。
在乾清宫吃惯了各式豆腐的他,来慈宁宫尝到不一样的伙食,自然吃的香。
刘太妃闻言夹了一筷子慢慢嚼起来,眼睛亮起来,就这么微笑看着朱由校。
在她的眼里,才十六岁的朱由校,或许还是个孩子。
忽然想到什么,她向一旁吩咐道:“知道了吗,皇上喜欢吃烩三事,以后叫光禄寺多往乾清宫送些。”
“知道了太奶奶。”一旁宫人轻声说道。
这烩三事小小一盘,但原料需求是很有讲究的,对厨子的功力也是很大考验。
一般以海参、鲍鱼和鱼翅等海味为第一事,肥鸡浇汁为第二事,猪蹄筋为第三事。
先将这几样或煮、或蒸,再将其一块放进大砂锅内,加入各种调料,用小火烩炖满炒。
朱由校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哪个好吃就多夹哪个。
由于还在正月,宫中的御酒仍是用特别酿制的菊花酒,酒足饭饱之后,菜都吃的差不多,刘太妃却还没怎么吃。
朱由校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乐,打了个饱嗝。
“皇上,喜事儿,大喜事儿啊!”刚刚落筷,魏忠贤便从门外一阵小碎步跑来,嘴里喊着什么。
魏忠贤没有和在乾清宫时一样直接进来,他站在慈宁宫门前不再往前,手中举着一份塘报,说着什么大捷。
“恭喜皇爷,兵部题辽东捷报一封。”
方才刘太妃面前那个憨厚的朱由校转瞬间不见,只见他剑眉一挑,静静看着魏忠贤。
魏忠贤遂展开题本,高声念道:
“辽东都司毛文龙,于本月十二日夜袭敌后,带领百余屯民在城外呐喊,城中内应亦响应,大呼‘明大兵至’,喊声震天。”
“奴兵慌乱弃甲逃窜,毛文龙夺取城楼,绑了逆奴大将佟养真,光复镇江。正押缚京师,听凭皇上发落!”
还没全念完,朱由校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夺过塘报,口中念念称赞道:“好本事!”
自东事起,明军节节败退,弃甲掉城,这个唤做毛文龙的小小都司,仅凭一百余人,深入虎穴,占据敌后,一雪前耻。
不得不说,在眼下,这是个极其振奋人心的消息。
捷报中称,毛文龙不但收复镇江,还将敌后诸岛一一招抚,安顿了数万逃亡的辽民,使南四卫望风响应,登莱与广宁相为犄角。
朱由校要把这份捷报放大,借以激振九边各镇散亡将士之军心,待戚金入京,勇卫营也就可以开始操练了!
“一片忠心,拼生拓地,堪称忠胆!”朱由校连赞数声‘好’,指着魏忠贤,当即下谕:
“朕之前口谕传辽,就为招天下武人,为国效力,毛文龙孤军深入,获此大捷,有功当赏,朕绝不食言!”
“镇江一战中阵亡之将士,尽数入忠烈祠供奉,封毛文龙为镇江总兵,发内帑银十万以为军资,开镇东江!”
魏忠贤记下圣谕内容,谄笑着道:“元年得此大捷,这是天佑大明,天佑皇上!”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不错,打今儿起,宝和三店也归你掌了。”
镇江大捷的消息传来,朱由校一个高兴,魏忠贤又得了个兼差。
魏忠贤闻言也是满脸欣喜,“奴婢谢过皇上,但奴婢无功受禄,不敢承命。”
“哦,既然这样,宝和三店就交由王体乾掌好了。”朱由校坐了回去,忽又说道:“朕听说傅应星是你侄子?”
刘太妃虽掌太后印玺,但朱由校当面谈什么国事的时候,她每次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此时听朱由校忽然提起这事儿,也是看向魏忠贤。
只见魏忠贤冷汗直流,躬身道:“奴婢是有这么一个侄子,眼下正在东厂当差。”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前些时日,许显纯的江南督办司说是商人不服从管教,朕本想着让你这个外甥去干这件美差。”
“既然他已经在东厂当差,那还是算了。”
魏忠贤心中松了口气,还以为皇爷忽然问起来,是要治自己安排亲戚官职的罪过,却没成想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赶紧说道:“皇上,奴婢还有一个外甥,唤做魏良卿,正在家中务农,能力不错。”
“臣觉着,应付江南那帮商人,应该还是够了。”
“你觉得他真行?”朱由校问,见魏忠贤点头,便又道:“你家中除了这二人,还有没有什么亲旧,趁着朕今日心情好,一并荫封了。”
魏忠贤心中激动,跪下说道:“奴婢家中还有五名族孙,能力虽不如良卿,但却也能为皇爷分忧。”
“奴婢还有一位族叔,名唤——”
不待他说完,朱由校直接出言打断:“传谕,荫封你这五个族孙为锦衣卫千户,各到江南、京杭等处督办司供职。”
魏忠贤赶紧低下头,心中后悔自己刚才贪得无厌。
朱由校说完,先是向李太妃告了声罪,然后起身走出慈宁宫,说道:“今日晚些时候,戚金也该入京了。”
“一到京师,立即召他到西暖阁见朕。”
第三十三章:定远戚氏
当天夜里,京师永定门外,“戚”字大旗从通州方向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支军队迈着整齐的脚步来到京郊外城。
为首将领一声令下,余的兵士有序散开,开始扎营。
永定门上京军值夜的将校聚拢在一起,见城下这支兵马军容整肃,行动自如,都是惊为天人。
“是浙兵来了。”
“他们居然还拉着炮,少说要有十几门吧?”
“是谁能带出这样的兵马?”
“还能有谁,肯定是定远的戚帅!”
来京的戚家军大抵在三千人上下,这个数量已经不少,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深夜扎营,居然没有传出太大杂音。
很快,永定门内走出一名太监,到城外环视一眼,发现有员将领雄姿英发,正在指挥扎营,便直接走到面前问道:
“您是定远来的戚将军吧?”
“公公是——?”戚金转过头来。
见他生的仪表堂堂,太监心中暗暗吃惊,说道:“咱家唤做李朝庆,皇上圣谕,戚将军一到京师,立即进宫面圣。”
戚金不敢怠慢,当即点头称是,然后从腰间拿出几块碎银,塞进太监手中,抱拳笑道:
“小人初来乍到,还望公公能行个方便,多加照料。”
李朝庆本是神宫监的掌印,上次元日布置得当,魏忠贤和朱由校若有若无的提了一嘴,现已被调任提督南海子。
戚金自然明白,与他交好,就是与眼下正得圣宠的“阉党”交好,日后无论军饷还是回到地方上,都会得到很多好处。
至于名声,咱们刀头上舔血的,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李朝庆不动声色的收下银子,心道见了这么多武夫,还是这位最识大体。
一时间,李朝庆对戚金颇有好感,想着回去在魏公公面前多加提及,媚笑道:
“戚帅说的哪里话,都是为皇上办事儿。快些进宫吧,你的这些弟兄,自会有京军帮忙照料。”
戚金松了口气,抱拳道:“烦请公公带路。”
......
乾清宫西暖阁,除了佯装看书的少年天子,还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教书先生。
这“教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叶向高。
朱由校是隔着锅台上炕,太子都没当,直接一步到位,登基做了皇帝。
尽管朱由校识字,书法写的还不错,但却没有经受过文人眼中的正经“皇家教育”。
因此,每隔几天都要来上一场经筵日讲。
左庶子日将官有好几个,孙承宗就是其中一个。
这经筵日讲说起来是让皇帝经受正统教育,可朱由校心里明白,说白了还是儒家洗脑那一套。
去年登基直到现在,朱由校每次一到日讲,就直接喊上两个小太监去了南海子。
文官们对此争相上疏抗议,朱由校也都置若罔闻。
现在叶向高担任首辅,朱由校倒是想起要经筵日讲了,只不过点名要叶向高来讲。
叶向高听到这个消息后,那可是吓得不轻。
上次面圣一趟,第二天魏忠贤就派人把当年负责主审梃击案的王之采抓到东厂,准备推翻重审。
三大案要推翻重审,最慌的就是东林党。
东林书院案余波未平,三大案硝烟又起,王在晋又在主持京察,叶向高入阁后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抑制效果。
再一结合当晚出宫后叶向高直接居家告病,很多官员就都觉得事情不对。
他们在第二天会面,一同去叶府求见,想问个明白。
怎么您老回京后去了趟乾清宫,三大案就要重审了?
这还没完,鳌山灯会上,朱由校将叶向高与魏忠贤的手牵在一起,一下子就压垮了杨涟那根脆弱的小神经。
这几天杨涟几乎是一有闲工夫就在叶府门外堵着,叶向高躲还来不及,哪还敢凑上来搞什么经筵日讲。
但他实在没想到,朱由校居然钦点让他日讲,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啊!
皇帝钦点一个人经筵日讲,在士林中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可是对于叶向高来说,这个节骨眼上最需要的就是充耳不闻。
要是你刚日讲完,皇帝那边转眼下了一道什么谕旨,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孙承宗和其他的几个日讲官明白得很,现在这个关头,既然皇帝没让自己来,那还是乖乖回家待着比较好。
眼下的经筵日讲就是这么个场景,一个装睡,一个装着看书,没人想真去教什么,也没人指望在这学到什么。
一句话,都是各有心思。
不多时,王体乾在门外道:“皇上,戚将军到了。”
朱由校扔下书,大喜道:“快传!”
戚金,朕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要知道,他可不是那些靠祖宗荫封的将门犬子,这是正儿八经从小就跟着戚继光一路凭军功杀上来的狠人!
幸亏穿的是时候,不然再晚两年,这支最后的戚家军就在浑河血战中全战死了。
有这样的军队在身侧,朱由校岂会不安心?
等待戚金的片刻功夫,朱由校已是摩拳擦掌,恨不能直接亲率大军深入辽东,平定建奴之患!
须臾,一身戎装的戚金在门前去了大髦,进门后不曾抬头去看这边一眼,直接半跪道:
“臣戚金,参见皇上!”
“免礼,赐坐!”朱由校说完,偏殿两名太监赶忙端着椅子过来,放在了正鼾声如雷的叶向高身边。
没成想,小太监这么小的动作,还是将“熟睡”的首辅叶向高惊醒。
只见这小老头儿“啊”了一声,然后一脸懵逼的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朱由校自然知道他是演的,也笑道:“这位是定远戚氏后人,朕的左膀右臂!”
“勇卫营已经整顿好了,日后,朕就要交给他来带。”
朱由校说完话,静静看着叶向高。
后者心中自然明白,这是皇帝在试探自己,他沉默半晌,却又是鼾声渐起。
这般演技,叫戚金都看得瞠目结舌。
朱由校倒是毫不在意,无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怎么样,只要人在这,就能起到分裂东林的效果。
回过身来,戚金想起方才皇帝的话,心中感动不已,左膀右臂,这四个字实在太过沉重。
他惶然起身,再次半跪在地:“臣居家数载,毫无建树,愧不敢当!”
“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朱由校大笑几声,从卧榻上起身,刻意拍了他的肩膀几下,说道:
“爱卿知道朕叫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戚金道:“边庭多事,臣愿率部卒三千,不平建奴,誓不回还!”
“你错了。”朱由校负手而立,目光微敛,静静说道:
“朕去年曾下诏整顿京营,选出三千勇士,编为勇卫营,然锐士虽有,实无可堪大任之才。”
“爱卿年过花甲,朕逼不得已,这才召你入京,编训勇卫营。”
第三十四章:是个人才
皇帝对自己寄以厚望,戚金心中振奋。
他自幼便随戚继光南征北战,一生征战沙场,毙敌无数,从小兵做到百户,再一步步凭借战功成为镇守一方的总兵。
直到今天这花甲之年,才算是真正遇见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他深深呼出几口气,大声说道:“皇上放心,臣定为大明操练出一支可堪大战的强军,不辱先祖之威名!”
“好志气!”朱由校赞叹一声,说道:“传旨,封戚金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掌虎山营事,荫三子为都督同知。”
话音落地,一名内侍托着右都督大印及正一品麒麟朝服走入暖阁,站在了戚金面前。
戚金忙接到手中,哽咽道:“浩荡皇恩,臣无以为报,臣只能倾力练兵,好为皇上抵御建虏,拨乱反正!”
“好,朕等着新军练成的那天。”说着,朱由校又问:“你那三个儿子,朕想着让他们到山东六府历练一番,以便日后继承你戚氏衣钵。”
“爱卿以为呢?”
戚金没有想到,当朝皇帝竟如此厚待戚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说道:
“臣年过半百,今日方才得遇明主,就算立即战死沙场,亦不枉此生了!”
“家中三个小辈族人,年纪尚浅,确实需要历练一番。臣以为,近来山东六府邪教暗中作乱,可使他们前往。”
“好,依爱卿所请。”朱由校负手而立,斟酌半晌,转头看着戚金,郑重其事说道:
“这新军,朕就托付于爱卿了。”
戚金心头一沉,目光变得坚定,抱拳道:“皇上放心,臣会为大明战至最后一刻,绝不退却一步!”
“拜托了!”
走出暖阁,戚金重重吸了口气。
他从未感觉肩上的担子如此之重,天启皇帝最后那三个字,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戚金暗暗下定决心,从今日开始,无论有什么人想要对皇上不利,纵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之争斗到底!
人生在世,能遇一明主,实在不易!
......
朱由校的意思,就是勇卫营将要独立出京营,自成体系,同三千余人的戚家军放在一起操训,由戚金一人掌握大权。
将手底下的兵交给这样的将领,朱由校三百六十度的放心!
对于戚家军身为客军但却被朱由校特谕进入皇城的事,朝臣颇有微词。
尽管朱由校随机视朝,但这依然不能阻止文官们为大明操碎了的心。
几天之后,魏忠贤坐在司礼监,望着几名内侍抬进来的一沓红本,将笔一甩,直接放挺。
“皇爷又没批,给咱家直接送来了?”
内侍点头,轻声道:“祖爷爷恕罪,奴婢还要回乾清宫当值。”
魏忠贤点了点头,捡起一本随便瞄了一眼,扔下无语道:
“怪不得这些本子皇爷连看都不看,要我说,这帮文臣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儿干了!”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把咱家累瘫了。”
“哎对了,皇爷呢?”
一旁的王体乾笑眯眯道:“皇爷一早就和王安去校场巡查了,还拉了五万两内帑银,说是给他们的赏赐。”
魏忠贤闻言‘啧啧’一声:“皇爷这么搞下去,大内可是要不太平了。”
王体乾好像没听见方才那句,只是说道:“戚家军操练时奴婢也瞅了一眼,亏是不错,要不说皇爷都叫他们强军呢。”
“真有这么厉害?”魏忠贤面露惊讶,“你也去学学,上回广宁都司毛文龙报了镇江大捷,皇爷一高兴让你掌了宝和三店。”
“你没事儿去瞧瞧戚金是怎么练兵的,学回来用在御马监上,咱家觉着,这大内四处都是眼线。”
说着,魏忠贤叹了口气:“咱家可不能让皇爷出了一丝一毫的意外。”
说起这话,王体乾自然知道该谢谁,恭恭敬敬上了一碗茶:“这都多亏了干爹,奴婢才能掌了宝和三店这差使。”
魏忠贤接过茶,算是认了这个干儿子,他白了一眼,说道:
“你可别以为那宝和三店是好掌的,那地方南来北往的,商旅也多,眼下朝廷东南新政,不能出了乱子。”
见魏忠贤接了那碗茶喝进肚里去,王体乾也便是放了心,笑着道:“干爹放心,就是儿子打碎牙往肚里咽,也断不能叫朝廷吃了一丁点儿的亏呀!”
“算你这儿子明事理。”魏忠贤说了一句,然后将目光放回到本子上,打算继续一个个的看。
看了几个本子,魏忠贤忽然问道:“这顾秉谦,是个什么来路?他居然把骂过咱家的人都记下来写在本子上呈进来了。”
“这还真是一点也不要名声了,咱家喜欢。”
王体乾想了想说道:“回干爹的话,他是礼部右侍郎,詹事府那边儿也有兼差,是昆党。”
听这话,魏忠贤再一寻思,昆党,还这么无耻,这样的人得用起来啊!
现在他自己的人朝中已经有了一些,但六部尚书之位全属东林,内阁也是叶向高为首辅,势力不够。
“现在的礼部尚书是谁?”
“是孙慎行,去年时跟着杨涟和高攀龙等人拥了当今圣上继位。”王体乾恭恭敬敬地道。
魏忠贤点了点头,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孙慎行弄下去,换自己的人上位。
就在他没什么头绪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了一份题本,当即哈哈大笑。
“杨涟这头蠢驴,可真是帮了咱家的大忙啊!”
......
稍晚些时候,魏忠贤听闻朱由校自校场回来,便是捧着今日题本中较重要些的前往乾清宫求见。
“这是兵科给事中杨涟上呈的题本,事情重大,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皇爷决断。”
魏忠贤说着,见朱由校接过题本,边抹眼泪边道:“杨涟这样说奴婢,奴婢在这内宫待不下去了,还请皇爷解了奴婢的职。”
朱由校并没有把魏忠贤说的自请解职当回事儿,知道他这是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要是真给魏忠贤解了职,出不了京城他就要被文官们用拳头给活活锤死。
“待朕看看,如有诽谤,朕自会为你做主。”朱由校接过本子,放下手头的事,静静翻看起来。
这份题本名为《敬述梃击始末疏》,通篇一千余字,言辞激烈,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说明当时刑部和王之采两次审问狂徒张差的经过。
且言:“张差既死,蜚语何自?圣上受阉宦蒙蔽,臣安敢无言。臣宁使今日忤逆圣上,无宁使忠臣蒙受不白之冤。”
意思很简单,杨涟在给王之采辩驳不白之冤,表明自己忠贞为国、不惧权阉之志。
魏忠贤正喜滋滋的等着皇帝勃然大怒,然后自己再添油加醋,解决了杨涟。
却没成想,朱由校看过后哈哈大笑,没有丝毫生气,道:“忠直可嘉,志安社稷,这杨涟是个人才。”
听这话,魏忠贤懵了。
第三十五章:天启帝爱吃烩三事
除连夸杨涟几句外,朱由校随即下谕,将此份《敬述铤击始末疏》昭示中外,命东厂速速放人。
魏忠贤原本以为朱由校会直接答应,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消息传出,朝野沸腾。
天启皇帝朱由校采纳忠言,在当晚严厉的数落了魏忠贤一遍,叫他“好自为之,妄生谤议”。
面对如此情形,魏忠贤只能将王之采放出大狱,并且延后了准备捉拿进献红丸的光禄寺卿李可灼一事。
自己挨了一顿批不算,皇上还如此称赞杨涟,魏忠贤自然很不服气。
当晚,他亲至礼部侍郎顾秉谦府中,两人促膝长谈。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由校,在暖阁直接笑出了声,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手见效了。
现在,不仅魏忠贤和阉党着急了,就连东林党人也在朝野上下宣扬自己的圣明。
魏忠贤是从后门披着斗篷进的顾府。
现在这个时候,人人自危,除了一些铁杆阉党,根本不会再有什么人让魏忠贤进自己家门一步。
顾秉谦将他迎进来,焦虑地问:“魏公公,皇上换主意了,要帮东林党了?”
魏忠贤也不甚明白,沉吟道:“皇上的意思怕是没这么简单...”
顾秉谦为他斟满茶,“如今满朝的东林党人都炸开锅了,撒欢着弹劾你呢,皇上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说起这个,咱家也不明白皇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说不让我批本子了,可奏疏却又全都留中不发,咱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魏忠贤摇摇头,感叹道:“圣意深似海呀!”
顾秉谦点点头,坐在那想了半晌,忽然问道:“魏公公想要怎么办,弹劾杨涟吗?”
却见魏忠贤将茶杯狠狠一摔,摇头道:“这个时候,专劾杨涟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法,还请魏公公明示!”顾秉谦凑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看着眼前题本,嘴角出现一抹弧度。
这次魏忠贤没有单独找杨涟,而是来了个一石二鸟,在反击杨涟的同时,顺带着也将一直在家静养的王安拉下了水。
他先让礼部侍郎顾秉谦上疏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强横,告诫自己要握好“威福大权”,“莫听中涓帝落”。
另一方面,魏忠贤又让御史崔呈秀上疏说杨涟勾结王安,称前首辅方从哲致仕便是他们二人所逼。
杨涟上《敬述铤击始末疏》的真正目的,实际上就是提高威望,好自己去当内阁首辅。
朱由校看完两份奏疏后,一下就看得明明白白,这是非常简单的权谋。
在这之后,朱由校仍将“阉党”官员上的奏疏留中不发。
面对顾秉谦、崔呈秀等人的交章弹劾,杨涟自然是一副蒙受了极大不白之冤的模样,气愤难平。
我勾结王安不假,可这是你一个阉人有资格谈论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乾清宫的本子多了几倍,多数都是“阉党”和东林官员互相弹劾,抨击对方。
但所有的奏疏全部有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进暖阁便毫无声息。
直到三天后杨涟的一份奏疏,这才算是让近几日朝局的乱象得到了一丝平缓。
朱由校一直在等杨涟的反应。
杨涟在奏疏中表达的意思,就是眼下这个时候,方从哲早已致仕,虽说他与王安私交甚笃没错,也曾多次上疏弹劾方从哲。
但要说他因此投机钻营,借打击方从哲而抬高自己,以达到当内阁首辅的目的,这却绝不可能。
因为那会儿内阁首辅早被病重的泰昌皇帝钦点为叶向高,当时他也是兵科给事中,区区九品芝麻官,即便连升三、四级,也入不了内阁。
当然,朱由校是根本不会去管他在奏疏中说的如何如何有道理的。
关键不在于杨涟在奏疏中说了什么,而是他承认了顾秉谦和崔成秀弹劾的那两点。
第一,勾结王安。
第二,多次弹劾前首辅方从哲。
人家弹劾是对的,你没有反驳倒是承认了,这里边能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请。唯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
看到最后,朱由校有些惊讶,这杨涟太过耐不住性子,辩驳之后,居然直接就请辞了!
刚刚看完,便有内侍前来,拜在脚下。
“皇上,杨大人上了疏后就在收拾行李,如今已出家门,说要回湖广老家务农去。”
这杨涟官职不高,在士林中威望却不低,若不挽留,必有微词,朱由校暗自一笑,作大惊状:
“这该如何是好?”
很快,朱由校拿不准主意到底是放杨涟还是留杨涟的消息,传到了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耳中。
初一听,魏忠贤可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对自己的这个小小诡计,魏忠贤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先挑挑事儿,能打击一下东林党人的嚣张气焰就行。
就算只是窝囊他们一下子,自己心里也痛快!
没想到那杨涟昏了头,竟直接“抗章乞去”,有这样让人意外的效果,魏忠贤岂能不心中狂喜?
不过他转念却又琢磨起来,眼下杨涟毕竟没有真回家,这老家伙在城外候命,等着皇帝旨意,要是皇帝真的挽留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忠贤决定继续做“蒙蔽圣听”的恶人,亲自去暖阁忽悠一波,最好是想办法让皇帝把请辞给准了!
那天去慈宁宫报广宁都司毛文龙的镇江大捷时,魏忠贤就听见刘太妃说皇帝喜欢吃“烩三事”。
既然要忽悠皇帝,那就得做足准备才行。
去暖阁之前,魏忠贤先到光禄寺跑了一趟,让厨子在晚膳时多做几盘烩三事,然后再由他一一端进去。
......
当夜,到了朱由校进晚膳时,魏忠贤亲自将一道香喷喷、热乎乎地烩三事端了上来。
“好吃,好吃。”其实朱由校还真挺喜欢吃这道菜,接到手里就开始大快朵颐,连呼过瘾。
“这菜是奴婢今日亲去光禄寺督促的,食材也是奴婢精挑细选出来,皇上觉得好吃就再多吃点儿,以后想再吃到这样好吃的就少喽!”
听魏忠贤这话里有话,朱由校心底冷笑,自然明白他是给自己下套,不过今日这“傻”还就得装下去。
“这话怎么说?”
魏忠贤唉声叹气道:“朝里那些老爷们不是老说奴婢在这碍事儿吗?尤其是那个杨涟碎嘴子,老是看奴婢不顺眼,一直想赶我走。”
朱由校闻言哈哈大笑,夹了一口猪蹄筋塞在嘴里嚼着。
“嗨,你是说那个碎嘴子呀?他还赶你走,他自己就要走了,正上疏让朕准他回老家呢。”
“臣才知道。”魏忠贤一副吃惊的模样,大胆试探道:“既然他主动要走,皇上就准他走好了。”
第三十六章:东林再逼宫
朱由校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杨涟是先帝留给朕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为了朕登基的事儿也是跑前跑后,劳苦功高的,怎么好直接让他回去?”
见朱由校露出犹豫之色,魏忠贤心道有戏,赶紧加大火力。
“叫奴婢说,皇上您就放他走。”
“皇上您想啊,杨涟那芝麻绿豆那么小的官儿,先帝让他做了顾命大臣,他自然要拼命的报答皇恩。”
“其实奴婢也觉着,杨大人这几个月来确实受累许多,现在人家不求升官,反倒提出回家务农,精神可嘉,真是个大好人,这是真正的清流呀!”
“皇上要是不准,岂不叫杨大人名节受损?奴婢还觉得,准了他,还有两个大好处。”
朱由校一边吃饭一边问:“那你快和朕说说,是什么好处?”
魏忠贤越说越觉得这波应该稳了,整理下脑海中思路说道:
“一来可以让他回家好好歇歇,专心钻研学问,二来嘛,也可以让他享受下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滋味。”
“皇上若是准了,杨大人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呢!”
听了这一堆哄小孩子的屁话,朱由校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演下去。
谁让朕是千古明君,老魏你是那个背黑锅的呢!
“真会是这样?”
魏忠贤忙道:“比真金白银还真!”
“那、朕就准他走?”
“准他走!”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回去拟旨吧,要厚待!”
魏忠贤没想到这特么居然都能蒙混过关,哪还管什么厚待不厚待,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转身就要告退。
蓦地,吃完饭的朱由校悠悠在他身后说道:“朕觉着这内宫睡着不踏实,忠贤啊,帮朕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脏东西?
是脏人吧!
魏忠贤浑身一震,转眼就明白天启皇帝这是叫自己清理后宫,赶紧回头谄笑道:
“奴婢遵旨!”
......
当天晚上,扛着包袱在永定门的杨涟,左等右等都不见挽留的天使来,心中已然十分后悔。
这时,前来劝阻的东林党官员也都知道他不想走,稍做样子劝了劝,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照他们看来,皇帝前几日还数落魏忠贤一顿,褒奖了杨涟,难道还真的能准了辞呈?
实际上,杨涟“乞浩荡恩波”想“急流勇退、步归里门”的奏疏,不过是一时冲动,原非他的本意。
说实话,自打他把奏疏递上去,卷起铺盖气鼓鼓地走出家门十几步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太较真。
现在的皇帝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要是一个赌气真给准了,自己难不成还要反悔,继续舔脸待着?
正想着,一骑飞马而出,杨涟大喜过望,但样子还是要装装的,转眼间就又换成了一副作势欲走的样子。
“杨大人留步!”
听到这个声音,杨涟好像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却发现真是魏忠贤出来了。
他来做什么?
杨涟板着一张脸,冷哼道:“你不必劝了,老夫去意已决,回乡务农,也好过在朝中蒙受不白之冤!”
虽然被骂了,但魏忠贤心里仍旧高兴的很,他从马上扔过来一份圣旨,道:
“既然这样,本督也就不多说了,杨大人,回湖广的路上不太平,一路保重啊!”
言罢,魏忠贤大喝一声“驾”,转身离去。
看过圣旨,杨涟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手都在发抖。
这、皇上居然真的准了!?
下一刻,他想起魏忠贤方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攥紧圣旨恨恨道:“这个魏阉,皇上居然信了他的谗言!”
杨涟拿着圣旨,在永定门愣了许久。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东林党人纷纷赶来,都是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都对魏忠贤恨之入骨。
高攀龙道:“我听王安传出来的消息说,皇上本想着传旨挽留,谁想那魏阉晚膳时去了暖阁,跟皇上一顿大吃大喝,最后居然变成这样。”
杨涟也是叹口气,说这也没什么办法,谁让皇上只有十六岁。
他本来想着皇上虽然年幼,但还算聪慧、明智,这时只要派人来稍微劝上几句,给个台阶下,自己也就回来了。
谁想那魏忠贤近水楼台先得月,经他这么一撺掇,皇上被哄的舒服了,居然直接准了自己的辞呈。
刘宗周也道:“如此一来,事情便没了回旋的余地,杨公怕是非走不可了。”
“诸位,我先回家了,你们定要与那魏阉斗争到底!”杨涟说完深揖一拜,只好扛着包袱回家。
见杨涟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刘宗周咬牙道:“明日叶老要到乾清宫经筵日讲,我等今夜就去叶府,叫他老人家明日向皇上讨个公道!”
高攀龙点头道:“既要召还杨公,内阁都要署名,韩公和刘公也要登门拜访,至于那个新阉王在晋,我亲自去!”
“若他不从于你呢?”刘宗周有些担心。
高攀龙冷哼一声:“我等为国为君,由不得他不同意!”
杨涟一个辞呈递进乾清宫,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天启皇帝在权阉魏忠贤的“蒙蔽”下,一句“复褒其忠而许之归”,直接准了杨涟的辞呈。
在东林党人眼中,杨涟既是个忠勇兼备的大才,也是朝廷最负盛名的直臣,就这么草率的一走了之,实在可惜。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有朱由校烦的了。
......
天启元年二月四日,内阁首辅叶向高以杨涟“阐述梃击始末而去,功罪未明”为由上疏乾清宫,请召杨涟官复原职。
这份奏疏由叶向高牵头,内阁次辅韩爌,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东阁大学士王在晋署名,六部尚书联奏。
除这些当朝高官以外,还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左光斗、刘宗周,左庶子孙承宗等东林显要也都联合上疏,非同一般。
奏疏一出,再次引爆了大明的文政两界。
看着这份奏疏,还有眼前瑟瑟发抖的叶向高,朱由校满心的冷笑,这个东林党,莫非真把这朱家天下当做他们的了?
不过是弄下去一个九品的杨涟,居然引起满朝的反弹!
登基以来,朱由校还是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溢于言表的震怒,叶向高见到后更是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做了这个首辅以来,他是左右逢源,遇事能躲则躲,实在太难了...
实际上,叶向高压根就没想趟这趟浑水,身为东林魁首的他,自然明白东林党人“团结”起来有多厉害。
只不过如今的他年老且病,知道上上下下利益关系的错综复杂,再没有年轻时那样“不怕事”了。
叶向高不会小瞧十六岁的朱由校,他知道只要皇帝继续“装傻”下去,自己就不可能扳倒阉党。
所以他既不想得罪势力越来越大的魏忠贤集团,也不想忤逆东林众意,让自己身败名裂。
可杨涟致仕造成的影响太大,满朝的东林官员都因为这件事愤愤难平。
叶向高明白,身为内阁首辅的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再不站出来说点什么,怕是也要被口诛笔伐了。
第三十七章:这江山你们来坐!
东林党人在奏疏中的话,句句是实,有理有据,有情有理,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还真以为那杨涟是什么无双国士。
什么当初泰昌皇帝忽然驾崩,第一个冲进宫里高呼皇长子继位的是杨涟,第一个上疏请西李选侍移宫的,也是杨涟。
这次不惧权阉,弹劾魏忠贤最为激烈的,还是杨涟。
又说除杨涟《敬述梃击始末疏》外,还有刘宗周、高攀龙等许多人也曾上疏附和,若以此为功,自不该归杨涟一人。
可如今皇上欲以此为罪,却也不该只罚杨涟一人。
现如今移宫乱局刚过数月,皇上就要卸磨杀驴,使从龙功臣沦为哀叹江上之客,这又是何道理?
望着半天没吭声的朱由校,前来递奏疏的首辅叶向高心中叫苦,知道如今这事儿已经麻烦了。
搞不好,要成第二个国本之争。
这份奏疏,看似是在为杨涟诉苦鸣冤,可朱由校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信任阉党,任人蒙蔽!
没等朱由校做出答复,魏忠贤来了。
魏忠贤刚刚接到消息,这个时候来,于忠是为了给朱由校解围,于私,则是要彻底断绝杨涟还朝之患。
他进门时瞥了一眼叶向高,笑着道:“皇爷,这些天宫里下了雪,太液池冻得好,冰坚且滑。”
“皇爷在暖阁待了半日,可不能过度劳累,还是要多出去转转,也正好去试试去年您亲自做的冰床咋样。”
那冰床,自然是朱由校穿来之前本体做的。
叶向高就跟没听见似的,连看都没看。
朱由校心道这厮来的可真是时候,露出一副感兴趣却又为难的样子,说道:
“阁老刚来上疏,非要请杨涟回来不可,这又如何是好?”
魏忠贤闻言大吃一惊,好像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那杨涟不是正月的时候才回去吗,奴婢手下的番子送他到家,回来时说他正和家里人一起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
说着,他转头去问叶向高。
“皇上体察杨公劳苦功高,叫他回去和家人团聚,这样有什么不好?”
魏忠贤毕竟还是市井无赖出身,根本没有番子陪杨涟到家这回事儿,可他却是张口就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叶向高自然也知道,以杨涟那拼命三郎的性子,要是真让番子陪他回去,只怕他连老家也不回了。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这奏疏里说的倒不是他回家好不好,人家是在怪朕,不该准他告归故里。”
“阁老没说话,奴婢就权当他老人家和我想的一样。”魏忠贤嗤笑一声,“依我说,回家是他自己上疏提出来的,又不是皇上您撵的他。”
魏忠贤说到这,心生一计,忙又补充起来:
“奴婢觉着,请他回来的这些怕都是些唯恐国家不乱之徒,皇上您准了辞呈,那是遂了杨涟的意愿,根本不是怪罪于他。”
“这事儿怎么说,也怪不到皇上身上来呀!”
听了这话,朱由校哈哈大笑,实在是被老魏这副无赖样子给逗笑了。
伪君子还真斗不过真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言之有理,朕就是这么想的。”朱由校连连点头,抓起笔在奏疏上批复了一行小字。
“朕知杨涟忠直,暂准病告,至于召还起复之事,切莫再提。”
写完,朱由校将奏疏扔给叶向高,带上一批锦衣卫,兴冲冲地跟魏忠贤去西苑溜冰了。
直等到朱由校身影离开视野,叶向高才松了口气。
......
过了没几日,新任陕西道监察御史高弘图等人又上疏,请朱由校召回杨涟。
魏忠贤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直接让番子前往陕西,以“唯恐朝廷不乱”为名,将他这几个人全拿进了东厂大狱。
事实上,这些再次上疏的官员,是东林党人的试探。
魏忠贤抓了人以后,朱由校充耳不闻,每天上午去南海子学习骑马,下午就和魏忠贤去西苑溜冰。
这个态度一出来,其余的东林党人也就知道魏忠贤如今得宠的程度。
他们逐渐停止奏请,准备以后再徐徐图之。
高弘图等人被抓到东厂以后,魏忠贤屈打成招,又让崔呈秀等“阉党”官员上疏弹劾他们“背公植党”、“摇惑视听”。
随后,魏忠贤利用自己在司礼监秉笔批红的权利,要将高弘图等四名东林官员革职为民,抄没全部家产。
其他三人东林党都可以放弃,但是高弘图在士林中威望不低,东林党人听到这消息顿时急了。
他们每天去叶府蹲着,就是想让当朝首辅叶向高施以援手。
架不住这帮人的软磨硬泡,叶向高拽上次辅韩爌,联名给朱由校上了一份奏疏。
倒也没为高弘图辩解,奏疏中只说他为官多年,忠正有名,请求从轻处置。
看见这些,朱由校的脸也黑了下来。
这普天之下,只有你们东林党是忠正之士?
“召叶向高进宫!”
朱由校让王体乾去传谕,后者第一个去的不是叶府,却是先跑到司礼监给魏忠贤报信来了。
魏忠贤闻言,冷哼一声,挥手道:“速去叶府传谕吧,我知道了。”
王体乾有些纳闷,问道:“干爹不先去西暖阁找皇爷?”
“他们要自讨没趣,我去干什么?”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皇爷正在气头上,咱家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叶向高接到圣谕让自己入宫时,事先就已经猜到了,他叹了口气,随即跟随王体乾来到西暖阁。
“阁老,你来告诉朕,崔呈秀、顾秉谦等人弹劾高弘图背公植党、摇惑视听,是不是冤枉了他们?”
一只脚刚踏进乾清宫,朱由校便劈头盖脸问过来。
叶向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先前批复联奏时皇帝已经摆明信任魏忠贤的态度,他们却还要不依不饶,让人上疏试探。
试探了之后,引得阉党报复,又想费劲巴力的把人从东厂手里拉出来。
煮熟的鸭子已经到嘴里了,不放你点血,魏忠贤和阉党怎么可能再松口?
上次救王之心的后果是什么?是杨涟致仕!
时隔不过几日,居然还要和皇上对着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见叶向高没有回话,朱由校回到卧榻上,低着头在棋盘上摆棋子,淡淡说道:
“朝中已经有人在说了,说朕信任权阉,这大明朝要在朕在位的时候,再出一个刘瑾、汪直!”
“这话,朕要是让魏忠贤追究起来,又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抄家灭门?”
说着,朱由校冷笑一声,头也不抬的问道:“不然朕把这个皇位,交给他们来坐?”
“啊?”
话音未落,一颗白子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
叶向高慌忙跪在地上,连道皇上息怒。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然这样吧,反正这大明朝也不是朕做主,阁老您就委屈委屈,再办一次三法司会审。”
“这回让您做主审官,审问出什么结果来,那就是什么结果,朕绝不会过问,如何?”
叶向高的手在抖,这个时候,皇帝正在气头上,一句话不对,就要堕入万丈深渊!
魏忠贤倒是聪明,干脆来都不来了。
“怎么了?”朱由校冷笑几声,“阁老还觉得哪儿不满意,跟朕提,只要朕有的,就算这大明江山给了你们东林党,又有何妨!?”
“说话!”蓦地,朱由校大喝一声,拍案而起,无数棋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你们稍微给朕一点面子,和魏忠贤那个‘权阉’学学,行不行!?”
叶向高心里把那帮喜欢没事找事的后生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大汗淋漓地道:
“臣、臣觉得此事不必进行会审,还是让刑部、大理寺和东厂共同审理为好。”
听这话,朱由校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罢免一个高弘图的事儿,居然还是要审。
上次东林书院案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又要审到什么时候。
直到最后,这个老家伙还在打着两面讨好的主意,这样的首辅,要来何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回去,一只手拄着头,面无表情地道:“大明的事儿,你们做主,朕乏了。”
叶向高心下一沉,颤颤巍巍地回了家。
第三十八章:叶向高请辞
内阁首辅叶向高这几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论经筵日讲,还是在家里闲待着,都觉得心中慌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一日,叶向高正在和夫人徐氏及十几个子女吃晚饭,丫鬟端上一盘酸溜兔丝,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几个小孩子都吃的很高兴,徐氏为他夹了菜,诧异问道:“老爷,最近几日你魂不守舍的,究竟是怎么了?”
闻言,叶向高将筷子放下,引得周围的男男女女也都是侧目过来,只听他长叹一声,道:
“上次进宫面圣,今上震怒,我这个首辅,怕是做不长了。”
现在叶向高是真想离开北京这个是非之地,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居然又入朝做了首辅。
现在想想,一直在老家当个老富翁也挺好。
“当今皇上不过是小孩心性,十六岁的年纪,兴许现在早就气儿消了,老爷不必太过担忧。”徐氏劝慰道。
“嗯,吃饭后要记得做功课。”叶向高说完,夹了一口酸溜兔丝放在嘴里。
见他动筷,周围早馋的不行的小孩们才又纷纷开动起来。
“老爷,高御史来了。”没过多久,管家进来了。
闻言,叶向高再叹口气,放下筷子静静道:“该来的终归是躲不掉,叫他到正厅等我吧。”
“是,老爷。”
不多时,叶向高与高攀龙在正堂相见,后者开门见山,急吼吼地说道:
“叶老,上回面圣皇上说了什么?”
见叶向高半天没吭声,他又催促道:“大家伙等了几日,怎么也没见皇上召还杨公的旨意?”
叶向高吩咐管家上了两杯茶,不慌不忙地说道:“杨公,回不来了。”
听见这话,高攀龙更是惊讶,起身道:“现在这个时候了,叶老怎么还有心思喝茶?”
“杨公这等忠正为国之士,因那阉宦蒙蔽之言便遣返回家,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莫不如我等联袂入宫,替天下士子讨一个公道!”
“你不喝,我喝。”叶向高呵呵一笑,任高攀龙如何的着急,他也是不动如山,静静品茶后,才舒口气说道:
“皇上的意思,是大理寺、刑部和东厂一同处理此事,你们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东厂参与此事?”高攀龙一脸惊讶,愤愤道:“让那些阉狗参与进来,杨公还回得来吗?”
闻言,叶向高冷冷向这边看了一眼,深呼口气,闭上眼说道:“杨涟回不来了。”
“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们拆得散了架!”
说罢,叶向高在高攀龙错愕的目光中,颤颤巍巍的一步步离开,任他怎么喊叫,也是再不回头看一眼。
杨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纵使满朝的东林闹出这么大动静,朱由校也没有半点要召还的意思。
而高攀龙到叶府中和叶向高谈了一次后,对召还杨涟一事也绝口不提。
再过几日,内阁首辅叶向高主动提出请辞。
......
在暖阁看着眼前这份辞呈,朱由校冷哼一声,道:“打回去!”
“王体乾,告诉魏忠贤,叶向高要是再有辞呈,全都给朕一并打回去!”
朱由校知道,叶向高是低估了自己东林党人的“能耐”,也低估了自己这个十六岁少年天子的厉害。
现在他怕沾上一身腥,想抽身而走。
叶向高请辞,东林党反应是最大的,纷纷挽留,而阉党们幸灾乐祸,魏忠贤则是假惺惺的亲自登门拜访。
至于朱由校,更不可能直接放他走。
之前不是做梦都盼着还朝做内阁首辅吗?怎么,玩不下去了,想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经筵日讲?照旧,而且你每天都得来!
装病?朕把太医院的太医派到你家,二十四小时照料,不来也得来!
朕不想听你讲什么,朕就是想借着你让满朝的东林党人难受,他们难受了,朕就高兴!
不让东林彻底分裂,这事儿就不算完!
“皇爷,戚将军在内校场演武了,勇卫营该是编训的差不多了。”魏忠贤兴冲冲跑过来。
朱由校哼了一声,随即问道:“上个月朕让你找找这后宫有没有什么脏东西,办的怎么样了?”
魏忠贤谄笑道:“皇爷放心,奴婢已经将西李选侍、郑贵妃的私阉、近侍,全都换了一批。”
“还有进出随侍的,把守各个宫门的宫人们,奴婢也都换成了皇家的心腹。”
“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你的下场!”朱由校点点头,放心不少,起身道:
“朕要去看看大明的将士英姿!”
说完,朱由校跳下御案,在魏忠贤陪同下前往东暖阁更换帝王戎服。
......
紫禁城内校场,正是旌旗招展,尘土飞扬之时。
“杀!杀!杀!”
伴随着整齐的喊声,约一千余名勇卫营骑兵,正在跑马场中尽情奔腾。
他们头上清一色戴着亮闪闪的崭新燕翅盔,身上则披挂着深红色甲胄,手持钢刀,冲过去将一身建奴盔甲的草人劈砍得七零八落。
“大明必胜,狗奴必灭!”
“杀!杀!杀!”
在这之后,三千余名手持长枪的戚家军士兵迈着整齐的脚步,一步步向前,在上方旗手的指示下,灵活的变换成各种阵型。
点将台上,戚金披着红色大髦,腰间挎着戚家战刀,看着眼前这一幕烟尘滚滚的场景,也是不断点头。
在他看来,这些时日的操练,让这些底子本就不弱的兵士已经初具战斗能力。
现在需要的,一是精良的甲胄和军械,二就是先进且质量上乘的火枪和火炮,有了这些,他有信心用这六千人击溃两万敌军!
“皇上驾到!”这时,一旁被选拔成亲卫的黄得功忽然一嗓子喊了出来。
戚金闻言吓了一跳,皇上居然来了!?
他连忙转过头去,见到在魏忠贤、王体乾、李朝庆等人陪伴下的朱由校一身明黄色戎服,正看着内校场正在进行中的演武发愣。
“臣未能及时出迎,皇上恕罪!”戚金半跪在地,惶恐不已。
“快起来!”朱由校方才随便看了两眼,顿觉浑身热血沸腾,见状赶紧将他扶起,大笑道:
“照此看来,爱卿此次编训,颇有成效啊!”
戚金点了点头,说道:“这六千多人马,臣将三千五百人分为步战营,一千一百人分为左右翼骑兵营,再以两千人为火器、辎重营。”
“这已经是第二天演武了,可臣仍有忧虑...”
“戚将军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即可,皇上乃圣明之君,自会满足于你。”魏忠贤在一旁说了句好话。
能让魏忠贤说好话,这戚金肯定是私下里和宦官接触过了,不过朱由校并没有生气。
戚金如此做法,这更能说明他并非莽夫。
真像熊廷弼那样的,根本不懂什么叫自保,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别人的,朱由校才是头疼。
“哦?爱卿有何顾虑,但讲无妨!”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郎朗笑道。
第三十九章:朕是真穷啊!
戚金道:“兵仗局发来的鸟铳,一百杆中要有四十杆因年久失修而常常炸膛,至于火炮,臣数日前就向兵仗局上呈文书,却至今都未能下发。”
朱由校闻言,心中思量。
这是个火器为王的时代,有了强大的火器力量打底,且不说扩张不扩张的问题,起码能让自己不落后于人,不被人欺负!
至于欺负别人的事儿,那要等以后再说。
“传谕,因操训受伤的将士,视伤势轻重,每人下发五两以内的白银抚恤。”
听见这话,戚金神色喜悦,揖身道:“臣替勇卫营众将士,谢皇上抚恤!”
朱由校“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寒声问:“忠贤,兵仗局的事儿,你知道吗?”
无论什么时候,魏忠贤脑袋转的都很快,尤其是陪着皇帝出来的时候,每听见一句话,他就会提前去想各种可能。
这事儿会不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如果皇爷问起来,自己又要如何作答?
戚金方才说火器问题,魏忠贤就想到皇帝会有这一句,自然也早想好了几句托词,遂躬身说道:
“说起这话,奴婢倒是忽然想起了有个消息要请皇爷做主。”
见朱由校负手哼了一声,魏忠贤才继续说道:
“元日后皇爷提拔神宫监掌印李朝庆提督南海子,前些时日,他与奴婢说,南海子那边儿的净军也许久没有整肃过了。”
“照你这意思,李朝庆整肃南海子净军遇见了什么麻烦?”朱由校转头看了过来。
整顿南海子净军,也是朱由校的授意。
南海子净军有三千多人,“净军”这名字叫的挺好听,说白了不过是一群犯了事儿被逐出宫的太监组成的奇葩军队。
战斗力不说有多少,把那些刺头踹出去总还是应该的。
魏忠贤躬下身子,将视线下移,说道:“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
奴婢想着,食君之禄,就该为君分担。”
“这些净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发下一些军械,稍加操练,也好保护皇上。”
“王公公与东林党人私教甚笃,一向看奴婢不顺眼,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又是他的干儿子,整肃净军的事儿也就...”
太监军队,估计不会有什么战斗力,朱由校只是稍加整顿,让他们有点用。
至于发下去的军械,自然都是兵仗局和军器局堆积多年,扔了可惜,发给卫所军又没什么大用的。
拿给净军去用,总好过继续堆在库里烂着。
闻言,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
这货最近把眼睛盯在司礼监掌印王安身上了,总找他的茬。
上次杨涟致仕,崔呈秀弹劾他的名目之一,就是勾结王安。
现在净军整肃不力,这顶帽子也扣到王安的头上去了。
想都不用想,这都是魏忠贤为了把王安弄下去使的绊子,但是王安这个事儿上,朱由校还真就不想让魏忠贤这么如意。
朱由校心里明白,魏忠贤可是条疯狗,这皇宫大内,总得留一个能压他一头的。
除了王安,没别的人选。
话说回来,魏忠贤弹劾的都没什么毛病,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确实是大太监王安的干儿子。
至于杨涟勾结王安,人家自己在奏疏里也承认了。
戚金刚才诉苦说,兵仗局扣着净军和勇卫营的军械不发,这事儿又的的确确是他们干的。
魏忠贤打着什么主意,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兵仗局是京师八局中唯一的实权官署,掌造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军用器械的保养。
其它如宫中所用的铁锁、针剪及法事所用钟鼓的制造,还有保管火药的火药司,也都是兵仗局的下级官署。
兵仗局以宦官作为提督,便是俗称的管事牌子。
管事牌子是王安的人,于魏忠贤不利,他自然要换成自己的人才安心。
想到这里,朱由校“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
“除火器外,爱卿编训勇卫营还有什么困难?”
戚金犹豫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回皇上,余的就是战后叙功升赏和抚恤问题。”
“臣以为,步战营为作战主力,斩建虏首级者可获二十两银子。骑兵营要根据战事情形而定。”
“如在骑兵拼杀中取胜,斩建虏首级者可奖三十两银子,若追击溃兵,则全队每人给十两银子。”
“至于火器营、辎重营,标兵营,战后奖励相对较少,在十两银子以内。”
听了这话,朱由校慢慢皱起眉头,这奖赏没说的,是挺符合戚家军的传统——太贵了。
当年戚继光抗倭,在军中定下赏格。
斩获一个倭寇首级,全队奖赏三十两银子,冲在最前面的分二十两,砍首级的兵二两,每个鸟铳手二两,其他的兵分一两,伙头兵五钱。
除正常发饷和战后奖赏外,戚家军全军的火器普及率在备御俺答时已达到八成,维护和定期更换的费用,同样要朝廷承担。
戚家军战斗力如此之高的原因除了先进的训练方式和火器外,就是全国第一的费用开销了。
若非当时有个严嵩狠了命的背锅、捞钱,就凭朝廷那点儿微薄的岁入,倒还真的养不起这样一支强军。
后世时听到此事,朱由校还没多想,毕竟不是自己花钱。
现在穿越成了皇帝,总算是明白了当时嘉靖的难处。
强军真不是好建的,建起来容易,养着难!
朕是真没钱啊,朕是真穷啊!
要是奖金照这么发下去,戚家军打上几仗,再一扩编,朕的内帑就要见底了!
此时戚金建起来的勇卫营,几乎就是新式陆军的雏形,朱由校知道,一旦形成规模,战斗力就会直线上升。
没有一支绝对忠诚且战斗力强悍的军队打底,做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朱由校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在朝堂上整天和文官们明争暗斗的。
赏格高点没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年薪”不高,只要能把仗打赢,别的什么都好说。
为什么说年薪不高?
因为此时包括勇卫营在内,全国上下大部分卫所兵一年的军饷只有十两上下,只相当于匠户打几个月短工的收入。
这还不算什么,就是堂堂的兵部尚书,每年也只能拿到一百五十二两白银的俸禄。
军饷低,人家替你卖命的积极性自然不高,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提升作战后的升赏力度。
戚金这个力度,朱由校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四十章:观兵
“皇上,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办事不力,奴婢这就去教训他。”魏忠贤笑嘿嘿的说道。
“不必了。”
朱由校负手而立,静静道:“兵仗局中存备器械,任由戚爱卿挑选下发勇卫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朕的意思。”
戚金答谢过后,魏忠贤谄媚一笑,若无其事的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忠贤哪。”忽地,朱由校喊了一声。
魏忠贤忙上前两步,躬着身子将耳朵凑过来。
“奴婢在这儿呢。”
“没事了。”朱由校呵呵一笑,转头说道:“朕不想白来一趟,让他们继续演武吧,朕也好看看成果如何!”
戚金心下激荡,抱拳道:“遵旨!”
随即,他上前数步,正色看向一侧标兵。
那两手持着令旗的标兵点点头,将旗子上下挥舞一番,让人意外的是,没过多久,场中的腾腾喊杀声居然逐渐静了下来。
“刚才皇上说了,操练时受伤的兵士,视伤势轻重,每人给五两银子以下的抚恤,并且,皇上还准了我立下的赏格!”
戚金话音落地,场中轰动如雷,骑兵、步兵,就连辎重营的兵士们都是振奋不已。
他们举起手中刀枪,欢呼喊道:“皇上威武!大明威武!”
戚金将手竖起,很快,校场中又安静下来,只听他大声喝道:“皇上要看看咱们勇卫营的操练成果,儿郎们,演武开始!”
“火枪队,听我号令!”
“火枪队在!”蓦地,一名挎着战刀的队官大步出列,嘶吼着喊道。
朱由校注目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周遇吉。
随即,朱由校轻笑几声,看起来之前没有下旨强行将他们提拔起来是对的。
黄得功不用自己提拔,人家照样凭本事选入了戚金的亲卫,周遇吉更是已经在带火枪队了。
至于刘元斌和孙应元两人,虽然还没看到,不过凭他们的本事,应该也已经是基层军官了。
这时,戚金抽出戚家战刀,指向前方道:“对面那些草人,就是正在向你们冲来的鞑子,怎么办?”
周遇吉二话没说,直接喝道:“上前二百步,放!”
一声令下,千人左右的火枪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然后在二百步后停住。
片刻,炒豆般的爆响连绵响起。
“砰砰砰——”
射击场中,枪声大作,硝烟弥漫,阵阵轰响声之后,一百余步外套着一层建虏棉甲的草人,皆已是千疮百孔。
“皇上威武!大明威武!”
听着校场内的呐喊声,朱由校却是愈发冷静下来,转头去问:“戚爱卿,火枪队用的还是火绳枪吧?”
“火绳枪?”戚金一脸疑惑,随即恍然大悟,说道:“哦!皇上说的是鸟枪吧!”
据戚金所说,现如今勇卫营的千杆火枪,全部都是火绳鸟嘴铳,发射极为繁琐。
射击时,需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以蹲跪姿或立姿瞄准扣动扳机发射。
当然紧急时也可直接向火门点火不瞄准发射,只是精准度会很低。
现在的勇卫营,基本已经熟练掌握一种名为“三段击”的战术,以达到在战场上的连续不间断射击。
尽管如此,相比遂发枪,火绳枪的劣势依旧明显。
火绳枪是通过浸透了硝酸钾或其他盐类溶液的火绳,以每小时八十毫米至一百二十毫米燃速,为火枪持续提供火源。
即便是勇卫营,熟练的射手每分钟也只能射击两至三枪。
遇到突发情况时,枪手需要引燃火绳,无法迅速投入战斗,同时,黑夜中引燃的火绳也暴露了枪手的位置,非常危险。
“骑兵队出列!”
朱由校还在想关于火器的事情,思路忽然被戚金打断,便侧目望了过去。
这次为首的队官朱由校也认识,是刘元斌那个刺头。
刘元斌抽出队官配备的精钢马刀,当先一人向对面的草人冲了过去。
“随本队杀虏!”
跑马场中,大地震撼,蹄声阵阵。
腾起的尘烟中,千余骑兵喊杀着向草人滚滚冲去。
骑兵们在冲锋时渐渐分成两队,先是直面草人一顿乱劈乱砍,然后迂回一圈,分为两侧包抄过去,又是一阵劈砍。
第二圈过后,刘元斌带着骑兵队回到原位,稍歇片刻,便将腰间挂着的一根类似狼牙棒的东西掏了出来。
“听本队号令,一百步再放铳,违者斩!”
刘元斌一只手牵住缰绳,另一手紧紧抓着‘狼牙棒’,喊了一声,瞬息间又是当先一马冲出。
勇卫营的骑兵,每人除一把制式马刀外,又都配备着一杆三眼铳。
这种火铳,在骑兵对冲或者冲锋步兵时皆可使用,更神奇的是,居然还可以当做近战钝器挥舞,伤害不俗。
此时跑马场中演武,刘元斌率领的骑兵队就在一百步左右时连放三铳,马蹄未至,对面草人大部分都已是伤痕累累。
放铳后,骑兵们将三眼铳拎在手上,冲进草人之中,将火铳当做真正的狼牙棒来挥舞。
此时大明九边军镇中,早已普遍配备了这种三眼火铳。
实战中三眼铳的钝器击打,对付那些甲胄坚硬的建虏骑兵,屡出奇效。
“轰轰轰——”
试炮场内,轰声如雷,撼天动地。
明代火炮繁多且杂,各有优缺点,根据戚家军的传统,戚金仍然选择携带轻便,适合带出去野战的虎墩炮。
勇卫营此时的火炮普及已经相当高,戚金以每十四人为一小队,负责平日携带和战时的发射。
火器营近千人,此时正在试炮场中发射的,足有近七十门虎墩炮。
为什么说勇卫营的火炮普及率很高?
要知道,今时全国各卫所的明军关于携带火器的考核,大部分是以每五百人携带三门虎墩炮为准。
这还是明面上的说法,以现在地方卫所军备废弛之程度来看,能真正带出来野战的炮,一千明军能有一门就算不错了。
相较之下,火器营十四人携带一门虎墩炮,再加上千余火绳鸟铳,这种火器普及程度,已经算得上是当世第一了。
看着轰声大作,喊声震天的演武场,朱由校是既高兴又无奈。
高兴的是,这样一支军队,又有三千多名戚家军老兵做底,就这次观兵来看,出去后的战斗力肯定不会弱。
无奈的是,这特么也太贵了。
火枪手射出去的每一发“子弹”,试炮时打出去的每一发炮弹,都是用银子活活堆出来的。
虽然勇卫营现在只有六千多人,却已经是个用银子的无底洞了。
不过朱由校并不会被吓住,火器要普及更需要发展,不狠命的花银子,军队战斗力也上不来。
大不了,这边花银子,那边搂银子。
第四十一章:进击的遂发枪
“祖爷爷,不好了。”
从演武场观兵后回来的第三天下午,一个小太监慌忙跑到司礼监,浑身抖的厉害。
“怎么了,你个不成事儿的东西,莫非是哕鸾宫又起火了,看把你吓的那样。”魏忠贤放下练字的笔,不满说道。
其实,相比于私下里被朝臣们污为“不识字”的朱由校,魏忠贤才是真正目不识丁的那位。
不过眼下他正紧赶慢赶的练着,许多本子的大致意思也能看懂。
“王公公在西暖阁被皇爷打掉了一颗门牙...”
“什么?王体乾被皇爷打掉了一颗门牙?”魏忠贤有些吃惊,自打皇爷继位以来,这倒是头一遭。
那不成器的干儿子,是哪儿和皇爷犯了冲。
想到这里,魏忠贤站起来,朝西暖阁赶了过去,还留下一句话。
“都在这待着,哪儿也不许走。”
魏忠贤还没到西暖阁,远远的就见到宫人们忙活的身影,心道怕是要坏。
他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刚好见到朱由校一脚踢翻了宣德炉。
只听“咣当”一声,宣德炉里燃烧一半的熏香滚滚而出,宫人们慌忙掩着鼻子跪地收拾残局。
看见这副场景,魏忠贤心中咯噔一下,或许自己不该来。
刚才那一脚自然是知道魏忠贤快到了故意踹的,见这厮停在门外不敢进来,朱由校心底暗笑,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定然是琢磨开了。
“你过来。”朱由校这一声,是对捂着嘴跪在角落的王体乾说的。
后者听见了,先是浑身一颤,然后用求救似的目光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此时尚还不知道皇帝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龙威,自然不敢轻易开口惹祸上身,遂向王体乾挤眉弄眼一番。
王体乾不敢忤逆圣意,见魏忠贤也不吭声,只好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腾过去。
可是眨眼功夫,朱由校抄起桌案上的银盏猛砸过去,王体乾惨呼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又吐出几颗犬牙。
站在暖阁外的魏忠贤看见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当即转身就要走。
这事儿掺和不得,去了要没命!
刚走几步,却听朱由校在西暖阁里似笑非笑地问:“王体乾,你,怨恨朕吗?”
魏忠贤脚步一顿,仔细去听。
见皇帝正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不知犯了何事的王体乾泪流满面,只是不住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朱由校微微一笑,以天语纶音道:“朕给你讲个故事,所谓…狗仗人以食者也,懂了么?”
“懂了、奴婢懂了...”王体乾慌忙应承。
望着一脸惴惴,嘴里不断流血的王体乾,朱由校复又靠回卧榻上,将一本书扔到暖阁外,道:
“叫你再给朕拿一本书来看,你倒好,拿了这样一本《贞观政要》来,你说说,今日这个打,该不该挨?”
“该!该!”王体乾连应两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嘴,跳出暖阁,“奴婢再给皇上换一本来!”
见王体乾跑去拿书时居然瞧都没瞧自己一眼,魏忠贤顾不得生气,心中却是悚然一惊,背后发凉。
世人皆知,这王体乾做了自己的干儿子。
天启皇帝因拿书一事惩治王体乾,对宫人来说只是闲谈之资,可对他魏忠贤来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敲打!
千年之下,累朝天子成百,但尧主只有一个,有人想做尧主,也有人想做昏君。
魏忠贤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就是做尧主的那个。
......
望着一声没吭,缓步退走的魏忠贤身影,朱由校冷笑一声,今日这番敲打,该是能让他老实一些了。
还有那个王体乾,也要知道他是谁的狗,是在为谁办事!
前几日,朱由校观兵演武场,发现勇卫营如今火器普及虽高,但大部分都不如现阶段的西方。
千余火枪,全部都是易受天气影响的火绳枪,当然解决的方法也近在眼前,便是遂发枪。
燧发枪,顾名思义,是利用燧石摩擦为作发火装置,是火绳枪发展后的进阶版。
它的出现,简化了发射步骤,快捷实用,安全方便。
十七世纪中叶,西方强国在世界各地开辟殖民地,大明同样经历着历史变革。
与西方热兵器吊打冷兵器不同,大明却是特例。
大明的土地上,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外有建奴在辽东攻城掠地,朝廷四处灭火,疲于应付,无暇集中力量制造燧发枪。
后世每每查阅至此,朱由校都是恨不能亲至晚明。
现在真的来了,又怎么能重蹈历史的覆辙?
此时,燧发枪在西方炙手可热,在东方却默默无闯,就连身为皇帝的朱由校,都因党争而无法抽身。
现在东林党人“众正盈朝”的局面稍有改观,朱由校就已经开始琢磨发展遂发枪的事情了。
其实在明末就已经出现了燧发枪,只是没有及时推广和普及。
相较火绳枪来说,燧发枪的优势十分明显。
它的发火装置依靠机械撞击生火,无需外来火源的帮助,也不受天气因素干扰。
使用遂发枪时,火枪手能够快速投入战斗,专心射击,提高了精度,射速也优于前者。
那么问题来了。
1547年,法国人马汉发明了燧发枪,在大明的土地上,有没有跟住历史进程的脚步,将火绳枪自主进阶为遂发枪?
答案是肯定的,有!
朱由校从桌案上厚厚的一沓本子中抽出一份,上呈这份题本的人,就是答案中的人选——毕懋康。
毕懋康或许不如徐光启、宋应星等人出名,但是在遂发枪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华夏第一人。
毕懋康自主创新的成果,比马汉晚了近百年。
但是西方自发明出遂发枪以来,起初都是零星点点,直到二十多年后的十七世纪中叶,西方军队才普遍装备燧发枪。
大明的火器设计和加工技术,一直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雄厚的火器制造基础,还有自明初以来就在使用火器的丰富使用经验,这些都是装备燧发枪的后发优势。
总的来说,在火枪的发展上,大明是不逊色于西方的。
至于鞑清朕就不提了,人家毕竟骑射天下第一。
望着这份题本,朱由校也在回想历史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毕懋康,字孟侯,号东郊,歙县上路人。明朝武器专家,万历二十六年进士。
初授中书舍人,后累迁广西道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
毕懋康雅负器局,扬历中外,与族兄懋良并有清誉,称“二毕”。
甲申明亡,毕懋康、毕懋良绝食殉国。
这么多本子中,朱由校唯独抽出这一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如今的毕懋康因不喜党争而遭受排挤,郁郁不得志,但是对朱由校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相对于杨涟,这才是真正于国有用的人才,怎么能不重用?
第四十二章:军器司
“将上呈此疏的那个毕懋康,召进宫来。”
说完,朱由校开始细细的思索。
演武场观兵后,朱由校心中多了几分底气,现在开始,自己手里终于有那么一支绝对忠心的军队了。
枪杆子里出政权,后世过来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这六千人的勇卫营还只是开始。
不多时,满脸忐忑的毕懋康来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山东巡盐御史,七品官,地方上职权虽重,可是入京来却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这次他不过是按例在年初回京述职,过不了几日就要动身返回两淮任上。
有明以来,两淮巡盐御史得到当朝皇帝召见的,自己只怕是第一人了吧!
这样想着,他上前两步,不敢多作打量,只是恭敬揖身道:“臣巡盐御史毕懋康,参见皇上。”
“免礼,赐坐。”
说话间,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手中拿着那本赵高传,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大能人。
你知不知道,在朕这儿,你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虽说盐务也是捞钱的大头,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不是巡盐的料。
商人们都说,天下暴利,皆以茶马盐铁为大。
茶马盐铁,随便一样就能让人一夜之间暴富,但由于都被朝廷明令禁止私人贩卖,这也能让人抄家灭门。
在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中,专管巡视盐务的,就称巡盐御史,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
职责主要是收缴盐税,监督盐商的官卖。
山东设有巡检司、都转盐运使司等实权官署,本是临时差遣的巡盐御史一职,在英宗后逐渐制度化,凌驾于地方巡盐官署之上。
如今,朝廷明令禁止的贩卖私盐等事,早已成为不良商人们发家致富的一个重要环节。
想到这,朱由校便觉得有些唏嘘。
管私盐这一块,还是大汉的皇帝们简单粗暴,直接定下“盐铁专营”,既然盐务赚钱,那这钱就得由国家来赚!
朱由校也很想这么来一手,但现在枪杆子和刀把子还不硬,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毕懋康如今已是知命之年,但双目炯炯有神,长相也是仪表堂堂,生的一副好面相。
待刚刚收拾好宣德炉的宫人们将椅子抬上来,朱由校看着他小心落座,才是微笑问道:
“朕闻,尔与尔兄懋良皆精善火器?”
若说之前毕懋康还在为皇帝叫自己来到底为何而心中不安,现在的他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的奏疏起了作用。
“皇上过誉了,臣不敢称精善。”毕懋康的话,低调中又透着不羁。
活了五十年,如今才只是个七品的巡盐御史。
毕懋康本以为面圣这个字眼自己此生无缘,却没想到,居然有亲眼得见龙颜的这天。
在得到消息时,毕懋康已经略微激动,来的路上也是健步如飞,而今天子如此圣明,他是真为大明高兴。
“夷虏所最畏惧中国者,火器也。”朱由校拿起他的奏疏,笑道:“这话是你的原话,朕亦深以为然。”
毕懋康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呼道:“皇上圣明,我朝勘定虏乱,火器不可缺也!”
自生鸟铳这种东西他早就在研究了,如果真能造的出来,大明军队在战场上的作战能力会大大提高。
很多听见的人都是对自己毕生心血不以为然,如今终于有人认识到自生火铳的威力,还是皇帝,他又怎能不激动。
不过下一刻,朱由校的问题让他有了一种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的感觉。
“如今若要造出一杆自生鸟铳来,需要多少时日,又要多少造价?”
朱由校的话很简单,也很现实,话中的自生鸟铳,就是遂发枪在明代的称呼。
没钱你怎么造?没技术你怎么造?
毕懋康沉吟半晌,说道:“自生鸟铳只是臣的猜想,尚还没有实铳造出,具体用价和制造时日,这些,臣只能估算...”
“那你就估算一下,朕只要个大概。”朱由校随即说道。
“若是技艺熟练的匠户,一杆鸟铳的铳管打磨、制造,需要一月有余,改良击发装置后的自生鸟铳,若以单个铁匠炉计算,则至少两月。”
“至于用价,应该在三两白银一杆左右...”说到这,毕懋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刚才说的这些,只是他猜想中的理想情况。
这还没算燧发机构的弹簧材料打制时间,还有万一试铳失败造成的损失和浪费的时间。
他怕自己如果全说出来,好不容易对自生鸟铳生出兴趣的皇帝会临时打退堂鼓。
“嗯,比鸟铳的造价贵了一倍,制造也慢了一倍...”
朱由校在自言自语,这让毕懋康有些担心起来。
自打登基,朱由校除了练习骑马以外,看书、练书法这些,也都是每日一次,从不间断。
翻阅宫内典籍了解到,万历四十八年时一杆卫所用鸟铳的制造时间大抵在一个多月,用价则在二两银子以内。
根据毕懋康的估算,造一杆遂发枪出来,就算是技艺熟练的匠户,也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造价,更是达到了一杆三两。
那万一炸膛了呢,没造出来呢?
这些银子岂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此时此刻,朱由校再次感叹,以前总以为当了皇帝,就不愁吃不愁喝,全天下都是自己的,最有钱。
现在再一看看,除了底层百姓,最穷的就是自己了。
怎么这天底下,谁都比朕过得好呢?
其实毕懋康的这些担忧,虽然合理,却完全没有必要。
朱由校可是后世穿越过来的,在这个年代,自然知道什么最厉害,吓是吓不到的。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遂发枪肯定要造出来,要知道,训练一个合格的火枪手可远比弓箭手、骑兵要容易得多。
有了这玩意,下一步就是造拿破仑炮,要是黄铜实在提炼不出来,那退而求其次造十二磅步兵炮也行。
等枪炮都有了,对付建虏那种骑兵集群冲锋,简直不要太酸爽。
具体的例子后世已经有了。
晚清名将僧格林沁八里桥之战,鞑清数万铁骑以英勇不屈的战斗精神前仆后继,最终创下了阵亡数千未伤敌毫毛的辉煌战绩。
朱由校以为,这样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
想到这里,朱由校一咬牙、一跺脚。
“朕打算建个军器司,设提督军器司文官一人,下属官员有协理、佥书、掌司、监工等,具体由你安排。”
“皇上如此信任臣,臣无以为报!”毕懋康老泪纵横,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朕还没说完,你且起来。”朱由校正色道:“这军器局,不隶兵部,不属内廷,自此以后,朕,便是你的顶头上司。”
“朕先批给你五万银两,用以选址修建官署及铁匠房,如果不够,找朕再要。洋人造的出来,我大明同样不差!”
“但是你听好,朕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造不出自生鸟铳,朕就要撤了你换人,明白么?”
听闻此话,毕懋康深感任重而道远,一腔热血全都化作三个铿锵有力的字眼。
“臣遵旨!”
第四十三章:皇商勾结(三千字)
上回观兵,魏忠贤借拖欠勇卫营器械不发一事,提议撤掉兵仗司的管事牌子。
真正的意图,是想换上他的人。
在今天早晨,朱由校听说患病在家中静养多日稍有好转的掌印太监王安回到司礼监当值,特意派人去慰问了一番。
慰问的原因,自然是表示对王安的器重之情,东林党人吃这套,魏忠贤更吃这套。
王安在内廷的势力不比魏忠贤差多少,他一回司礼监,自然有人颠颠上去禀报魏忠贤这些时日的作为。
魏忠贤如此做法,王安不会就这样干等着自己的人被撤,当即赶到乾清宫辩白了一番,说魏忠贤那是无中生有,云云此类。
无论王安和魏忠贤怎么斗法,那都是发生在朱由校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决定权也全在自己手中。
给魏忠贤吧,这丫的势力在大内又会暴涨,涨的太快,难保不会有人开始喊他什么九千岁。
这九千岁一喊出来,更难保魏忠贤不开始飘。
至于继续让王安的人待着吧,朱由校也派人去查过,那个管事牌子是比较亲东林的,的确有不给勇卫营发军械这回事。
所以朱由校打算将这两个人全踢出局,把兵仗局收回来。
按朱由校的构想,除了设立军器司外,还要将兵仗局彻底洗牌,照军器司例,成为直属自己的军工专司。
网罗天下能人,为大明所用!
当然,这里边花钱的地方肯定不少,单单是研发一个遂发枪,指不定就要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朱由校心痛,但是丝毫不慌。
之所以给毕懋康三个月的期限,那是为了让他有紧张感,不然真的不慌不忙去研究,难道还要和历史上一样,等到十四年后才研制出来?
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为什么不用兵部,那更简单,此时的兵部尚书仍是王象干。
眼下王象干被崔呈秀、顾秉谦等“阉党”弹劾,朱由校也是在今日刚刚看见他的辞呈。
这没什么好高兴的,就算王象干下去了,上来的张鸣鹤也还是东林党人。
短期内,东林文官主理兵部的局面不会得到改观。
这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内,自己都是靠不上兵部的。
让兵部去造火器,那就相当于让自己的敌人去帮自己造武器,不用问,朱由校都能知道结果。
扔进去多少银子,就得没多少银子,至于火器的发展?跟他们的清流之名相比,那还要靠边站!
军器司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毕懋康容光焕发的离开了西暖阁,朱由校也便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去看王体乾刚刚拿来的另外一本书。
侍立在旁的王体乾,甚至连多看这位皇帝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朱由校静静看书,这西暖阁也就渐渐变得落针可闻,不明不白挨了一顿打的王体乾,更是不敢动弹哪怕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朱由校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到申时了。”王体乾精神振起,忙说道。
“叶向高怎么还没来,不是让他每天来日讲吗?”朱由校头也没抬,淡淡问道。
王体乾想了想道:“阁老们因联奏之事未能劝说皇上,眼下正遭受科道言官弹劾,说是要在府中避嫌...”
话中的阁老们,自然是指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在内的全部阁臣。
“哼,他们也有今天。”朱由校心中不无意外,当初非要按着叶向高,就是为了促成眼下这个东林内斗的局面。
东林党急眼起来,连自己人都咬。
随即,朱由校将书翻了一页,道:“去传谕旨催一催。”
“是,皇爷。”
见王体乾捂着嘴离开,朱由校冷笑几声,这阁老、帝师的名头,岂是那么好担着的?
......
天启元年春。
劲风阵阵,凛凛似刀,向来柔似春水的江南也好像被风割伤,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苏州城内,大批的商人正聚齐在码头,义愤填膺。
这帮商人气愤的原因,自然是源于朝廷新设立的督办司,该处督办司的提督管事,正是魏忠贤之前与朱由校提过的侄子魏良卿。
接旨得到荫封时,魏良卿还在老家务农。
魏忠贤飞黄腾达不及一年,魏良卿虽然已经去信,但京师一直没有回信,也便心灰意冷。
突然接到圣旨,荫封他及五名魏氏族孙皆为锦衣卫千户,不必前往京师,直接到各地新建督办司供职。
对督办司的效能稍一了解,魏良卿就知道,这是个肥缺。
苏州是运河重地,嘉靖、万历以来商旅、游人络绎不绝,香火绵盛。
魏良卿到苏州一个多月,便已是“群情激愤”。
这个群情激愤,自然是当地东林士子们宣扬的,可实际上,加增的这六成关税,对百姓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
当然,除非商人恼羞成怒,联合起来哄抬当地物价。
可如果他们这样做了,势必要传到朝廷上,这个加增关税的事儿就要闹大,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要么天启皇帝朱由校放宽关税,要么就是商人认栽,任由督办司对他们横征暴敛。
朱由校设立督办司的目的,就是要恶心这帮贪财无度,目无国家的商人。
只不过目前这个恶心的力度还不大,跳出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财阀大佬,依然缩在后面。
“想要过关,就得交税!”魏良卿站在码头边上,身旁跟着一批督办司的官差,向底下商人说道:
“督饷馆的文引,现在归我们督办司核发,这个月只发一百件文引!”
“按照皇上的旨意,加征关税,现在一件文引,白银二千两!”
一听这话,商人们直接炸了。
文引这东西对于想要拓展海外的商人来说,就相当于出口贸易的持有资格证。
购买文引的商户,会由当地督饷馆派人登门核查,是不是具有海外贸易及运河漕运的能力。
若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文引自然不能给他。
其实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核查没什么必要,如果不是在国内做到一定地步了,又有几个商人会有拿到文引去海外贸易的那个能耐?
督饷馆向是文官做主,发放文引的事儿,自然也都是文官们负责。
就算明知道某某豪商定然有持文引海外贸易的能量,督饷馆也还是要查,有没有能力不要紧,因为你这么一查,两个结果就必须要出一个。
拿不拿得到文引,那就要看商人们的表现了。
文引的发放,都是有实际数量的,比如万历年朝廷规定,苏州府督饷馆每月只能发放一百一十件文引。
事情的关键就在朝廷规定的每月发放“文引”数量上。
这只是官面上的数字,苏州府内文官早成体系,明着发一百一十件,暗地他们可以发一千一百件。
朝廷规定文引只需几两或者几十两银子,私下里,就有可能炒到几千两一件。
我给你文引,你给我白花花的银子,各自都缄口不言,这个事儿又有谁知道。
至于朝廷查,那就更不怕了。
天底下的豪商这么多,常年奔波海外的更是不计其数,他查的过来吗?
就算查到了,他敢一棒子全打死吗?
这还只是官商勾结的其一,江南文官敛财的方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仅文引一项的收入,就已经不少,但朝廷只是占了每月发放那一百件的收入,其余全都入了文官的荷包。
就算是这些收入,最后真正能到京师皇帝手上的,只怕也是十不存一。
朱由校那道圣旨一下,督办司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下去和官商们争蛋糕了。
魏良卿干的就是这么一件事儿,他借着圣旨的名义,将督饷馆发放文引的实权一下子拽到自己手里。
这还没完,督办司坐地起价,原本每件几十两的文引直接涨至二千两。
仅是官面上的价格,就涨了多少倍?
暗地里你商人再想买,就得来督办司,到时候想要多少,还不是魏良卿说了算。
魏良卿贪得无厌,和文官们一样,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也不屑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他固然会留下一部分,但其余的大头都要给朱由校送去。
不然莫说朱由校,就是魏忠贤又岂能容他?
第四十四章:抢钱了(求收藏!)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江南烟花之地,曾有无数豪商在这里崛起,甚至富可敌国,但这终究只是少数,他们的光鲜亮丽背后,是更多人的倾家荡产。
这里是天堂的同时,也是让人害怕的炼狱。
昔日“斯文在兹”,白墙青瓦的东林书院,此时却是碣断碑横,如逢兵乱。
几名缇骑正在街上挥舞着长刀,指挥匠作将拆毁的土石收拢,再将该处坐地变卖。
换来的银两,都要送入京师皇帝的内帑。
十数名青衫士子默然望着已被夷为平地的依庸堂,回想当年这里的学术之风,当比得上廷中翠松,华茂长青。
只可惜后来,当今天子年幼,深受阉党蒙蔽。
权阉魏忠贤横空出世,以谄媚献上而飞黄腾达,不及一年,朝中党羽遍布,杨涟出走,魏氏一族,鸡犬升天。
魏忠贤假借冯三元讲学一事,大放厥词,缇骑四出,血腥打压东林党人。
京师毕竟天子脚下,番子尚还有所收敛,可江南天高皇帝远,自魏良卿来到以后,苏州的天就变了。
魏良卿乃是魏忠贤之侄,提督苏州督办司,更是力压督饷馆等实权地方官署一头。
士子们都说,厂卫勾结,繁华的江南之地,现如今已是混乱不堪,再不似从前。
近几日厂卫频有动作,就连五城兵马司及地方官府都视若无睹,更有甚者,居然与厂卫配合行事,一有东林讲学,官差必临。
轻则驱赶士子,打砸场所,重则抓人下狱,指挥作匠拆毁讲学之地。
自魏良卿来到苏州,这已是被毁掉的第五个大型书院了。
士子们百思不得解,只能将一切归咎于时运不济,朝廷内恶鬼满盈,阉党蔽天,此乃人臣之不幸,乃大明之不幸。
这时,街边走来一行商人。
指挥拆毁书院的缇骑中有一人注意到他们,转头看了过去。
缇骑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先惹事,却还是让商人们心下一惊,故作镇定的与缇骑擦肩而过。
这些商人一看便是不同,他们中有一部分是倭人,加上归来的华侨,男男女女,人数不少。
“这是在干什么?”一名约莫十七岁的小孩子见到缇骑在街上耀武扬威,充满了疑惑。
“魏阉得势,缇骑四出,打压异己。”李旦冷哼一声,“这些番子,又在拆东林书院。”
方才问话的小孩子更加不解,眼中闪着大大的疑问。
“拆了东林书院有什么不好?”
闻言,李旦皱紧眉头,不满道:“一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位李旦,就是郑一官的叔叔。
郑一官还有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名字,就是郑芝龙,只不过此时的他和朱由校一个年纪,还在跟着李旦混。
李旦在大明海商之中极具威望,地位和在日本的华侨总扛把子差不多。
这次自东瀛平户藩回到大明,是打算运送一批货物出售,再发一笔横财。
李家船队路过苏州时遭遇变故,因为他们被以魏良卿为首的督办司给拦下了。
非说要交什么关税,才肯放行。
李旦能做到这么大,地方上是有不少门路的,苏州府这里自然也有老相识。
海外跑商多年,早已赚的盆满钵满,关税对李旦形同虚设,没有什么人敢真去收李家的税。
在码头上交了二百多两的停靠税,李旦带着一行人下了船,直奔苏州府衙。
他心中满腔怒火,想要去找苏州知府讨个公道。
商人收税,自古有之,大明一样如此,海商运货停靠税属额外税之一,官面上的说法,是要按船只大小和货物收取。
这么多的货物,交上二百两停靠税很正常,但现在的商人基本上已经偷税漏税惯了。
李旦家大业大,差点就忘了交税这两个字怎么写。
按以往套路,每次自大明运货物去倭国,李旦都会宴请当地官员,私下敬送礼物,以朋友相称。
这样一来,原来几十两甚至几百两的各种税,一次性花一些银子就全解决了,全无后顾之忧。
这样的官商利益锁链下,地方官得了些便宜,商人拿了暴利,而朝廷吃了大亏。
这也是为什么商税一直存在,但却基本收不上来的原因。
督办司的存在,直接起到抑制官商勾结的效果,但弊端也有,下边的人会编排名目去对付富商,从他们的手里抢钱。
朱由校明白一个道理,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这些钱你下边的人可以吞掉一些,但是朕必须要拿大头!
你们有利益关系,朕同样可以自成体系,也搞出来一个专为自己服务的利益链条。
听说是李旦求见,苏州府的知府寇慎非常重视,当即将其引入内堂。
仆人端上来的的杭州龙井香气四溢,李旦却并没有任何品茶的意思,他开门见山道:
“府尊太爷,我的船在码头被收了二百八十两的停靠税,还说要是想出海,就要核实货物后再补税。”
“这个事儿,你得给个说法!”
寇慎闻言白了白眼,心道这是朝廷的新政,督办司总揽大权,你以为这是本官能插手的。
“自去平户藩贸易以来,我李家的船,就没被收过如此重的税!”
“仅一个停靠税,比去年全部的税银都要多出数倍,督办司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如此作为?”
“来的路上,我还见缇骑拆了三元坊书院,一堆读书的聚在门口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这大明就变了天吗?”
李旦是粗人出身,说话也不讲什么礼法,寇慎听的直皱眉头,一想到还是督办司的事,就一阵头疼。
这些时日,督办司引起的商人闹事,已经不止一回了。
“李船主,朝廷下发新政,运河关税加征六成,督办司,是专为查官商勾结而设的...”
听他说完,李旦冷笑几声。
“专查官商勾结,亏朝廷想得出来!”
“这事儿怎么办?府尊太爷,你总得给我个说法,我这手下一百几十条船,可还都在码头等着运货去平户藩!”
“那边儿的买卖早已谈拢,卡在这头上,这事儿可没完!”
“你都运了什么货?”忽然,寇慎问道。
“白糖三十五船,奇楠五大船,麝香三十船,鹿皮六大船...”说完,李旦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此之多的货物,到了督办司手底下可就麻烦了。”寇慎站了起来,道:“这二百八十两停靠税怕还还只是开始。”
听寇慎说着,李旦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关税加征六成,对一般的小商人来说,没什么太大变化,他们货少船少,很多就连文引都拿不到,也多收不了多少。
可是对自己这种要做大型海外贸易的海商来说,这税收到点子上了。
自己经常要来往出海贸易,每次都这么收,这不就和明目张胆的抢钱一样吗?
第四十五章:魏良卿之死
毕竟是自己兜里钱的问题,李旦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这次督办司想要李家交的税,除了引税,还有另外三大种和无数小种。
其一,船税。
顾名思义,这是按照船体大小课的税,无论南北漕运,还是出口商贸,都必须要交。
李家这次回大明向倭国平户藩运输货物销售,要交的是出口船税。
督办司的标准是,船宽十六尺以下,征银八两,超过十六尺,每多一尺则加银八钱。
其二,价税。
这是督办司按照货物价值量征收的从价税,李家需要交的是进口价税。
货物到苏州后,督办司会派人核查,要按照货物价值量的多少征税,税率原本为百分之二。
朱由校一纸圣旨后,直接上调到了百分之五。
其三,额外税。
吕宋在万历年间已经沦为殖民地,是西方与大明的贸易转运站,倭国的平户藩,也是货船云集。
大明的海商将丝绸、茶叶、瓷器运到吕宋、平户藩卖给海外商人,赚取高额差价。
吕宋没什么值得运回国内销售的商品,海商经常空船回国,造成官府征不到进口价税。
可是倭国不一样,李家无论是自大明运送货物去倭国销售,还是自平户藩携带倭国货物返回销售,都能赚到极大的利润。
再加上丝绸、瓷器在西方非常畅销,价格又高,海商们赚钱相对容易。
因此,自天启元年起,督办司加征额外的进口价税,方法更是简单粗暴,直接按每大船一百八十两,小船八十两征收。
听完这些,李旦脸都白了,只见他猛然间拍案而起,道:
“照这样收取,这次运货我李家还没赚到,就要先交如此之多的关税?”
说着,他忽然回头冷冷看着,道:“府尊太爷,这事儿您做不了主吧?”
寇慎无奈的点了点头,叹道:“李船主,听老夫一句劝,该交的税,还是交了吧。”
“督办司的后台在司礼监,不是那么好惹的啊!”
“司礼监?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掌印司礼监的,还是王安吧?”言罢,李旦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这一趟虽说没有解决问题,但也没有白来,李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督办司为什么盯着自己给整清楚了。
感情在魏良卿眼里,自己就是一块大肥肉啊!
那莫不如就来斗上一斗,敢从虎口里夺食,撑不死你!
......
六日过后,苏州码头,商人们正在忙着。
中午时分,一批缇骑吆五喝六的来了。
因为知道李家势大,一般的官差都避着李家的船队走,只有缇骑是找准了目的,直奔着李家船队而来。
面对凶神恶煞的缇骑,郑一官没什么害怕,说道:“叔叔,番狗来了!”
李旦似乎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一官,不必担心,我们看好戏。”
这天,天空阴风阵阵,惨淡无光。
带着缇骑走在路上,魏良卿却发现在这时,天空中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他皱起眉头,看着两侧聚拢过来的人群,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什么看?”一名缇骑吓唬道:“督办司收税,与你们有何相干!”
待走到码头上,围堵在街上的人更多了,就连那些船队的人也都不怀好意地看过来。
有人坐在船头,一下一下的磨着锋利地尖刀。
这种离奇的情况,让缇骑们都有些提心吊胆,他们暗自握住腰间的快刀,互相打了个眼色。
魏良卿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李家船队这边,人群却已经将后路堵住,叫骂声也是愈涨愈烈。
眼见李旦、郑一官等人就站在自己十几步远的船头,魏良卿擦了擦汗,壮着胆子走过去。
未想,到达一艘李家货船边上时,忽然跳出一个操着刀子的壮汉堵住了去路。
看样子,该是跟随李家出海的家丁。
只听他道:“今日人情如此,督办司难道就不怕群情激愤,引起变乱吗?”
魏良卿后悔没带太多人来,心中也害怕出事,含糊的应了几声,继续向李旦走去。
那汉子也不追赶,只是双手环胸,站在后看着缇骑们与自己擦肩而过。
须臾,后方聚着的人中有士子大声呼喊道:“番狗追随权阉,蒙蔽圣听,无故加征课税!”
“今日民心如此,何不据实奏闻,请皇上开恩!!”
见士子混杂在人群中,摇惑视听,缇骑们更是心中恼火,有一人折回身去,走向士子大声道:
“今日事与秀才们有何相干?行商取税,自古有之,岂敢劳烦圣天子过问!”
又有一名缇骑回身道:“秀才们在哪儿?再敢妖言一句,尽数锁拿,下至狱中,看尔等还敢聒噪!”
另外还有两个缇骑,直接抽出腰间快刀,要用刀背抽打后面紧跟着的士子。
“督办司清查货物,识相的速速让开!”
见此情景,站在船上的李旦冷冷一笑。
清查货物?想的倒是挺美。
早与李家船队串通好的士子们,因今日大风呼啸,也都十分胆大,居然直接一拥而上,上前与缇骑扭打在一起。
缇骑们没有想到,士子们这回是早有预谋,意图反抗朝廷。
一名士子揎袖捋臂,怒形于色,从人群中窜出,劈手夺过缇骑腰间的快刀。
见状,余的士子纷纷拥挤上前。
正在此时,天空轰然一道雷鸣,更是引得场面大乱,码头内商人的船队也趁势参与进来,四处追打缇骑。
一名士子将刀架在一名缇骑脖子上,喝问:“圣天子下旨,是不是受了那魏阉的蒙蔽?”
那缇骑没想到士子竟敢真的和朝廷作对,一时惊惧,下意识回道:“实非皇上旨意!”
听闻此话,那士子一刀捅死这缇骑,喊道:“加增关税不是圣天子的旨意,皆因魏阉从中作梗!”
“大家一起痛打番狗!”
士子们闻声响应,群呼拥上。
缇骑只有十几个,士子却不知道聚来多少,见状纷纷大惊,有直接跳到水里想游走的,也有慌不择路跑到商船之中,被李家家丁直接刺死的。
魏良卿转身欲走,被先前那名壮汉赶上几步,一刀劈在头上,登时一命呜呼。
余的缇骑也都大惊失色,四散而逃,或死或伤。
苏州码头直乱到天色渐晚,远处方才传来一阵锣声。
听闻锣声,士子们轰然退走。
没过多久,一批官差赶来,看着满地狼藉和十几个缇骑各有惨状的尸体,全部都是震惊不已。
谁也没想到,多收一点儿关税,居然闹到了当街行凶打死收税缇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