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暂罢科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东厂档头魏希孟,于王恭厂灾事中尽心尽力,兹册封为忠茂候。
另,魏志德、魏希孔、杨祚昌三人多年来为朝廷办事,有大功,册封为临淮伯、昆山伯、安庆伯。
望卿等仍能尽心勠力,为国朝办事!钦此。”
话音落地,不只魏希孟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愣住,说不出话来,就连魏忠贤都是满脸的惊讶。
不过他反应较快,连忙叩首呼道:
“老奴谢天家恩典!”
魏希孟听到魏忠贤的话,这才有样学样,“臣魏希孟,受陛下大恩,必誓死以报皇恩!”
传罢旨意,王承恩笑眯眯上前道:
“见过厂公、忠茂候。”
魏忠贤接来圣旨,拎在手上,向后招了招手,从家仆的手中接来一块银锭,说道:
“陛下宣旨时可还说了些什么?”
王承恩能爬到如今这个位子来,自然也不是傻子,他明白魏忠贤问的是什么,于是说道:
“皇爷没明说,但好像是要重用你们魏氏的意思。”
“好,知道了。”魏忠贤令家仆送王承恩出去,后者才出大堂不久,魏希孟便迫不及待道:
“祖爷爷,陛下这回是什么意思?”
“朝廷封爵,六年才有熊廷弼、朱燮元、张万邦和毛帅四个侯爷,怎么今日就封了我一个流爵?”
“还有三弟和族叔,也各封了流爵,实在是摸不清啊!”
所谓流爵,便是没有世袭罔替一说,一爵只一予人而已。
有明一代,即便是这样的流爵,文武臣将想要受封,也都需要很高的要求,简直是凤毛麟角。
而在这天启六年,竟一次性封了四个!
在朝廷做官,尤其是这位圣明天子的脚下,一个消息很难令人觉得是福还是祸。
所以魏希孟现在的心里,实在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魏志德,那是魏忠贤的族叔,如今魏氏一门中最年老者,魏希孔,是和魏希孟一样的族孙小辈。
至于杨祚昌,是魏氏一门在外的姻亲,如今也是一地为官。
魏忠贤面色沉重,显然,他从方才那份简短的册封圣旨中读到了天启皇帝其它的意思。
他坐北朝南,沉声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给咱们魏氏一门如此恩赏,一定是有大事要做,要我们效死力啊。”
“只是本督还没想到,皇爷这次到底是想做什么惊天地的大事,需要用封爵这种事开路…”
魏忠贤看得明白,读得清楚。
皇帝此着,既是荫封魏氏,加重事权,又是借机向群臣表态、示威,欲以自己魏氏为刀,劈山开路。
封爵乃诸多名门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不会是白白给的。
魏忠贤拿起一盏茶,道:“依本督对皇爷的了解,册封圣旨一到,下一份圣旨怕是也就快了,皇爷的心思猜是猜不着的,等吧!”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
“对了,嘱咐族中受恩典的小辈,还有我那族叔,莫要太过欣喜张狂,坏了大事,当心本督要大义灭亲。”
魏希孟连忙俯首道:“祖爷爷放心,晚辈心里有数,不过陛下册封我为侯,只怕另有重用。”
“王恭厂之事,晚辈现已查到该是与东林有关,但确切是谁,还不知晓,我刚命人在通州及京郊一带搜寻证物,想来应该能有收获。”
“接下来是我继续办理,还是交给三弟希孔去做?”
魏忠贤也着实考虑了一番,说道:“王恭厂也是大事,临时给了别人,反倒添乱,你且全力去查。”
“至于皇爷的旨意么…,待旨意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希孔心思不如你缜密,交给他去办,怕被东林绕进去,误了事。”
魏希孟老实得跟个小孩子一样,点头说道:
“谨遵祖爷爷吩咐。”
祖孙二人才说完,门外便进来一名小阉,只是这小阉传的不是旨意,而是密诏。
“密诏?什么事陛下竟不能亲自下旨?”魏希孟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很可能超乎他的想象。
小阉紧张兮兮拿出一份密诏,交给了魏忠贤,待后者看完,亲自拿回烧毁,才是安心离去。
“祖爷爷,陛下是什么吩咐?”
看过密诏后的魏忠贤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坐着缓了半晌,方才喃喃道:“皇爷要对孔家动手,要我们做开路先锋。”
“什么!?”魏希孟瞪大了眼睛,比刚才受封时还大,“孔家延续至今,历朝历代,一屹立不倒,堪称常青。”
“全国遍地都是他们的师生故旧,岂是能轻动的?”
魏忠贤点头,“这事本督也知晓,可就皇爷这次的动作来看,怕是酝酿多日,这才准备动手。”
“劝是劝不回来的,只能想想辙了!”
魏希孟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道:“曲阜孔家,要是我们敢去登孔家的门,天下间的读书人岂不将我们的祖坟都要给挖出来?”
“祖爷爷,万一,我是说万一,到时候陛下受不住压力,卸磨杀驴了,我们怎么办?”
“我们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了。”
魏忠贤何曾没有想过这种结局,毕竟他知道皇家的事太多,为皇家办的脏活也太多,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叹口气,道:
“你不能有这种想法,我魏氏一门,深受陛下恩典,你年纪轻轻便已封爵,全赖于此。”
“陛下自有计较,我们只管办事。”
魏希孟这才放了心,忽然眼中一紧,道:“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日夜到孔府找茬!”
“方才祖爷爷也说了,他孔府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孔氏族人比我们魏氏一门要多出多少?”
“我还就不信,没有几个有把柄的,找到把柄,便能借机做大,掀起大案!”
魏忠贤点头,笑道:
“前些年东林科举案,这次可以再提一提,我会授意工部尚书冯铨,向陛下上疏请求重审。”
当夜,朱由校整在乾清宫西暖阁批阅奏疏。
王朝辅侍立一旁,看见皇帝面色微动,心知大事不好,果然,没过多久朱由校便一把将这份奏疏掷于地上,颤抖着手指向前方,道:
“冯铨说今年春试还有舞弊现象,八月秋闱暂停,给朕彻查此案,查不到,明年的科举也不办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党同伐异
士人常说,阉党所倚重者,无非是当今皇帝的信任,而他们用来党同伐异的手段,又无非只有一个——大案!
天启四年东林科举案,牵连甚广,挖出了一大批东林清流的丑闻怪谈,真假掺半,引起了整个士林的震动。
士子们也分裂为数派,日夜争辩,不知停歇。
到了这天启六年的六月,已经结案近二载的东林士子案忽然间又出现了反转,以当朝工部尚书冯铨所上的奏疏为开端,风雨欲来!
最令人所诟病的,还是当今这位堪称圣明之君的天子,所作出的糊涂之举,荫封魏氏。
魏氏一门,早在天启元年便已经得到一次荫封,只不过当时大部分都只是卫所、都司、锦衣卫之类的不入流官职,无甚么实权。
现如今,魏氏一门封爵者四,权势益重,本就因王恭厂一案风声鹤唳的朝野之间,顿时再起惊涛骇浪。
本就因王恭厂案在各地兴起的东林士子抨击朝政之事,更加愈演愈烈,好像整个天下都在辱骂魏氏一门。
所谓毫无功勋,只因皇帝宠信,便得以封爵,其数甚至高于上次朝会封爵,此类传闻高涨。
然而事情还没过,又一消息传来,令全国震动。
工部尚书冯铨尚书上奏称今岁科举舞弊成风,请求重审天启四年东林科举案,天启皇帝在西暖阁勃然大怒,下旨暂罢科举,彻查此案。
一时间,全国的焦点都注目于此。
山东曲阜,这是极为平常的一天,曲阜作为天下儒生心目中的圣地,虽然只是个县的建制,规模却比寻常的州城还要大上数倍。
入夜之后,这里就到了一天之中最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各街道、胡同,茶馆、酒肆,青楼、店铺…,都是人来人往,堪称宏伟的孔府,更是灯火辉煌,人声喧闹。
一处茶馆,众多儒生正谈起近期最令人关心的科举暂罢及魏氏封爵两件事。
这两件事本无瓜葛,可联系在一起,却使人忧心。
许多人觉得细思极恐,魏氏封爵后,必要对皇帝表露忠心,而工部尚书冯铨,正是铁杆阉党。
此人上疏重审东林科举案,显然居心叵测。
“…魏氏才刚封爵,便有官员上奏重审东林科举案,我看,多半是那阉狗所唆使!”
“这却为何?”好几个人同声问道。
“君不见朝堂,多半为阉党门下,冯铨这个工部尚书的位子,多半离不开阉狗的暗中帮助。”
“贞烈之士如湖广道御史李甲实、福建道御史周宗建者,不是为厂役迫死,便是被罢官免禄,居安思危啊!”
有人长叹:“本朝天子文治武功,堪称中兴,可却对阉党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官进爵,如此宠信。”
“莫不是阉狗会什么歪门邪道,蛊惑住了君上?”
“眼下魏氏得以封爵,其权其势,堪为我大明历朝之最,前无古人!如此权势,与专断朝堂又有何异?”
“正是正是!”有一名身着青衫的儒生道:
“那魏希孟,寸功未立,不过是查了查王恭厂之案,便被封为忠茂候,堂堂侯爵,奸人竟也做得!”
听这些儒生说话,很快,有一批监生却是冷笑连连,他们本就是来孔府求个说法,听儒生们说话,一个个也都吵闹开了。
“你们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阉党乱朝不假,可他们有一事却做得不错,科考案确实该查!”
“天启四年东林科举案,那些貌似清高的东林大贤们,一个个不是贪财受贿,便是接纳权贵,给门人行使方便。”
“天启四年举人名位,多半为贡生所得!”
“这些贡生们又大半为东林子弟,我支持重审此案,否则,我等清贫士子几无出头之日!”
监生虽也是儒学子弟,却与传统儒生不同,这批监生多半是受了天启四年科举案的红利。
科举案由东厂负责清查,免除了一大批监生、贡生及举人、进士的出身,出现空缺,才由他们补上。
儒生一向看不起这些受朝廷恩惠才有和他们坐在一起听学资格的监生,闻言立即反驳,颇为阴阳怪气。
“这还不明白?这全是阉党在从中作祟,厂役作假,那些所谓的证据,本就经不起甚么推敲!”
“你们也真是天生的穷困命,居然相信番子的话!”
“国子监生嘛!多半都是一些补缺顶上来的货色,根本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大家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文举兄说的正是!我们讲我们的学问,这些监生以后就算做了官,多半也是阉党。”
监生纷纷拍案而起,勃然斥怒。
“你们说什么?”
“孔府脚下,天下君子所向往之地,就是这样的无愧不堪吗?真是令吾等所不耻!”
听到监生和儒生们的激烈争辩,坐在一旁的一个中年男人默默站起,出茶馆后直奔孔府而去。
今天是衍圣公孔胤植的三十四岁生日,孔府之中,正是笛声悠扬,知名戏班粉墨登场,一派春花秋月的靓丽风光。
孔衍植是孔子的六十四世孙,孔尚坦之子、孔贞宁之孙,伯祖父是衍圣公孔贞干。
六年前,便是天启元年,孔衍植的堂伯父孔尚贤过世无嗣,因而衍圣公的大位,落到了孔胤植的头上。
受天启皇帝朱由校的的册封,孔衍植入继大宗并继任为衍圣公。
在后世,他还有个更加响亮的名号,便是率领孔府降清以后,为规避清雍正皇帝的名讳,改名为孔衍植。
一人神色匆匆走入,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房屋院落,才是气喘吁吁地来到孔府依庸堂,开门见山地道:
“圣公,有灾祸了!”
孔胤植正在兴头上,与一众当今大贤以杯对月,吟诗作赋,闻言蹙眉将弟弟孔胤葵拉到一边,道:
“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灾祸?”
“衍圣公还不知道?”孔胤葵长叹口气,“当今陛下册封魏氏一门四爵,魏希孟为忠茂候,魏志德为临淮伯,魏希孔为昆山伯、杨祚昌为安庆伯!”
“阉党冯铨上奏,要陛下重审天启二年科举案,陛下在乾清宫龙颜震怒,下旨连今年的秋闱都停了,要彻查呢!”
第七百九十四章:君子六艺
“害!”孔胤植松了口气,笑道:
“本公还当是什么大事,查便查去,那群番子闹得再大,六年了,岂敢闹到孔府的头上?”
孔胤葵道:“说的不是番子,这次来的是南京国子监的落榜监生们,我方才在茶馆,就听见许多监生与我们的学生争辩。”
“看这架势,许多人已经被阉党所蛊惑,听信了他们的谗言,还有京报,这是最新的一期,圣公看看。”
孔衍植顿觉不妙,接过京报,越看越是不可置信。
“他们…竟说我们孔府与科举大案有关?他们怎么能如此说呢?”
“我孔府一向与世无争,只管安心讲学授课,看来京报也尽是阉党的人了,不可信,不可信!”
孔胤葵叹道:“京报刚出那两年还未曾引起什么波澜,直到两年前的科举案发生后,许多的士子也开始相信了。”
“南北两京的国子监监生,多半是受那次大案后补的缺,现在京报是每出必看,信之为真。”
“恐怕这样发展下去,先信的不是老百姓,却是天下间的文人士子了!”
看孔胤植的神色变幻不定,孔胤葵急了:
“圣公,现在的风声还很小,大部分的士子都觉得京报所言,纯属子虚乌有,这第一批来孔府的监生,您可能要亲自见见。”
“对!”
“对对对!”
孔胤植何曾遇见过这么大的事儿,何况这个衍圣公他也才做了六年啊,大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说的对,我要对他们晓以利害,莫使他们误入歧途,为阉党所蛊,我们孔府可是天下文士的圣地,不容番子玷污。”
孔胤葵看了一眼正在台子上倾情歌舞的山东著名戏班,道:
“万幸东厂现在还没有理由对我们孔府插手,趁着监生们还没把事情闹大,今夜就解决吧!”
东厂在当今皇帝的倚重下,权势业已今非昔比,远比当年王瑾、汪直之时更令人闻风丧胆。
但孔府毕竟延续千年,即便是东厂,即便是被朱由校加重权势后的魏氏一门,要去动孔府,也得掂量掂量。
不过他们并没有后顾之忧,毕竟这是皇帝的意思,而现在这位皇帝,目前为止还并没有过卸磨杀驴的事。
上次卫所改制,在山西推行新军屯的文武臣将,现在一个个俱都高升了,魏氏也没什么好怕的,干就完了。
所以魏忠贤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
......
当晚深夜,孔府门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正是前不久在茶馆与儒生激烈争辩的南京国子监监生。
孔衍植不得不在自己三十四岁生日这天,做一件历任衍圣公都没有做过的事儿,直面监生的发难。
孔府众人,以及正在孔府中停留的各地大贤们,俱都到场了,百姓也是越聚越多,围观这一空前盛况。
国子监生,属于受了朝廷恩惠的一批人,孔胤植明白,他们的所言所行,必定是向着朝廷。
眼下朝廷重审天启二年科举大案,停了科举,圣旨明言,不查出结果,不会再恢复科举。
这种事很快在天下间的读书人中间引起激烈的喊打,可监生们却是明白自己的立场。
监生,是国子监监生员的简称,取得入国子监读书资格的读书人,便是国子监生员,一般被直接称呼为监生。
监生之所以为儒生、贡生所看不起,正是因为其特殊性,说白了,有钱有人就行。
南北两京国子监,乃是有明一代的最高学府,可以被认为是朝廷公办的清华和北大。
其中依靠父、祖官位入监的称荫监,由皇帝特许入监的称恩监,因捐纳财物入监的称捐监。
作为公办最高学府的学生,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并且福利待遇也远非一般士子所能比。
因而,东林士子一向看不起监生。
待了一会儿,下头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喊道:“快看,衍圣公来了!”
“见过衍圣公!”
“参见衍圣公!”
一群孔府大贤,架子比朱由校南巡端的更要大,一个个羽扇纶巾,负手并肩而行,望向人群,眼中尽是审视和孤傲。
众监生看见孔府众人这般气势,一时后退了数步。
为首一人,身着一袭青衫,腰悬长剑,与诸多手摇折扇,头戴网巾的儒生颇有不同。
此人名唤李信,河南开封府杞县青龙岗人,祖上做过官,在地方颇有资财,本人更在天启四年金榜进士及第。
本来李信是没有资格进士出身的,可是天启四年一场科举大案,取消了大半与东林有关进士的出身。
后来礼部规定,剩下的名额由三甲排名补缺,李信为二甲第三,赐同进士出身,因祸得福,录入金榜。
李信放弃了在京师翰林院的编修职位,选择来到南京国子监,教书育人,成为一名讲师。
眼下带着众监生来的,正是李信。
“衍圣公好气派!”李信遥遥作揖,算是行了礼节,随后道:“学生见过天子南巡的场面,也在京见过十王府的气派端严。”
“可这些与衍圣公及孔府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啊!”
孔胤植看着面前这个后生小辈,甚至懒得回话,冷了半晌,才是哼一声道:“你就是李信?”
“正是在下,见过圣公。”李信规规矩矩道,话语间,倒是看不出对衍圣公的丝毫不敬。
孔胤植上下审视他一眼,道:
“我见你腰悬长剑,一袭青衫,不似是来求学问的,倒像是来挥舞刀枪,战阵搏杀的。”
李信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衍圣公贵为夫子传圣后嗣,莫非不知君子六艺也有射艺吗?”
“射艺,是叫你学那些粗俗武夫,舞刀弄枪来的吗?”孔胤植冷笑,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
“你这学生,不虚心求学,反倒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是跟那些阉党所学?”
“听本公一句劝,回头是岸,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要有自己的判断和见解。”
“圣公教训得是,不过在下以为,君子六艺之射,并非是简单的白矢五箭,而是要我们强身健体,为朝廷效力。”
李信站在原地,云淡风轻。
“圣公莫不知,孔圣身高七尺有九寸,骑马刀枪,样样皆精?学生倒要问一句了,圣公可会骑马、羽箭吗?”
孔胤植竟被问住,他额上虚汗一层,笑道:“身为衍圣公,君子六艺,我岂能不知,焉能不会?”
第七百九十五章:关中大贤
李信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强词夺理。
话音落地,一名孔府大贤上前一步,冷言道:“李信,你说你是甲子年的进士。”
“东林大案之后补缺上来的新科进士们,按说都该是有真才实学,我倒要看看你胸中多少笔墨,竟如此的大言不惭,闹到我孔府来了!”
李信微微一笑,自然识得眼前这位,乃是人称当今关中三大贤的李敬,于是揖身道:
“晚辈开封府杞县青龙岗李信,拜见二曲先生。”
李敬,字仲孚,号二曲居士,又号土室病夫,二曲镇二曲堡人,父李乃从,东林党籍,曾为河南襄城知县。
“不敢,不过是自幼勤学苦读,稍有些成就罢了!”李敬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心下添出几分傲气。
现今天下的学子几乎都知道一个自幼勤俭苦读的神童的故事,便是这个李敬了。
万历二十五年,李敬之父李乃从死于襄城任上,差不多是和浙党与东林在万历一朝的党争有关。
此事极为蹊跷,已成悬案,但无人详查重审。
李乃从一死,留下李敬和寡妇彭氏,据说当时她们的处境极为艰难,无片瓦寸土,度日如年。
据此,寡妇彭氏决意教李敬从学,但无力供学,屡被塾师拒绝。
后来在李敬九岁时,未曾入塾,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读书时只念诵一便就能熟记,因此被孔府看中,由一位孔府鸿儒亲自教导。
自入孔府后,李敬虽未涉足科举,却因过目不忘及年幼赋诗作对的本事而名声大噪,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
李敬认为程朱理学乃是儒家正朔,于是在万历三十五年,当众烧掉其它文学经典,专研程朱理学,数载之间,博览群书,传世著作无数。
行至如今,他已经是眼下关内儒家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每到一地经讲,当地的士绅儒家便争相听讲,往往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这些都只是孔府这边讲出来的故事,用朱由校的话说,这是李敬这位孔府大贤的人设。
眼下站在孔府门前满脸颐气指使的这群人,什么关中三大贤,什么齐鲁五君子还有孔家十鸿儒,等等等等…
这些各种名头和外号的大贤大儒,在外听着极其牛逼,在曲阜却一抓一大把,遍地都是。
而且回溯二十年,这些大贤每一个小时候都曾是不世出的神童,似李敬这种过目不忘、吟诗作赋的本领,都只是基本操作罢了。
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儒家学派的代表人,名下拥有无数的传世著作,天下各处,哪里都有他们的学生和故交。
这些证据,在东厂厂役看来,何止是触目惊心。
孔府经过千年的延续,实际上早就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势力,李敬这样的人,背后就有官场、士林、缙绅各种阶层的人在支持。
眼前这每一个大贤,尽是如此。
“二曲先生太过谦虚了,后生岂敢与先生斗诗词歌赋,不是班门弄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在李信眼里,李敬这种儒家泰斗一般的人物出来为难自己,无异于孔府直接用了一招泰山压顶。
他自然觉得斗不过这位传世经典无数的关中三大贤之一,所以只好退让。
监生看见出来的是谁,也都议论起来,不少人都生出了退却之意,李敬所著的《匡正要务》很多人都读过,讲的是天下儒家学子,如何教导天子匡正朝纲,被称为当世经典。
这样的大贤,无论哪一方面都他们这些学生要强吧?
况且李敬这样的学派代表人物,往往代表着的不只是他自己,抛开孔府而言,还有天下间学习程朱理学的士子。
李敬的每个故交,都是一地有名的大贤大儒,也有自己的门生和故交,这样一层层下来,人潮都能淹没了自己。
想到这里,许多人都是心生胆怯了。
李敬见监生们退却了,倒也没有什么惊讶之情,很快面色平淡地开始日常训诫:
“前日传出朝廷暂罢科举,魏氏一门封爵者四的消息,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昏聩之举!”
“尔辈监生,本就因各家的资源而入国子监,有天下寒士难以企及的背景,不谦心求学,劝谏君上以匡正朝纲,反倒上这里兴师问罪来了,可是知错?”
监生们站在一旁,如同被老师训诫的学生,一个个全无斗志,羞愧的闭上眼睛,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打起寒颤,汗流浃背,顺着额头、脖颈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有人满脸通红,真是无地自容。
余的儒家士子们见了,都是指指点点,嗤笑不已。
衍圣公孔胤植空有孔圣传世后嗣之名,毫无文采,见是人称关中三大贤的李敬出来杀监生们的气焰,替孔家解了围,心底暗自松下口气。
“这些监生,受朝廷恩典惯了,早没有天下寒士勤学苦读时的心境了,二曲先生教训教训也好,以免他们日后误入歧途。”
李敬闻言,立即转身向孔胤植揖身行礼,颇为尊敬。
“圣公说的在理,该当如此。”
李信默默看着他们这些大贤放轻松的神情,本打算退让,却是暗自攥紧了拳头。
自己的学生,岂轮得到他人教训?
即便他是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那也不行,因为我李信本就不信什么程朱理学。
于是,他呵呵笑了一声,忽然间道:“二曲先生所言,李信深为敬佩,却不敢苟同。”
此言一出,场中霎时静默。
有儒生随后反驳:“李信,你可知道对面的都是谁吗?”
“正是!连你的学生都自知过错,你这个国子监讲师是怎么当的,竟不知礼义廉耻吗?”
“李信,快走吧,别在堂堂的孔府门前丢人现眼了!”
李信眯起眼睛,没有去理会这些小角色,只是盯着面前的关中三大贤之一李敬,含笑问道:
“二曲先生方才所说,可还当真吗?”
李敬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望着貌似波澜不惊的李信,冷笑一声道:
“既然你这个晚辈后生执意要当众出丑,那老朽只好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看着火药味浓烈起来的现场,不远一处二层酒楼的二楼雅间里,一名身着黄衣的青年淡淡道:
“此人是谁?”
身旁的一名灰衣老者躬身道:“是国子监讲师李信。”
那黄衣青年冷笑一声,道:“看起来孔家这次遇见硬茬子了,这样的人才,不该只在国子监当一个讲师啊,你去查查。”
“遵命。”
第七百九十六章:这就是大贤?
数日前,朱由校安排好了宫中事宜,忽然起了微服私访的兴致,眼下要办孔家,曲阜自然是要亲自来一趟的。
这次朱由校没带王朝辅,那一旁的灰衣老者,自然就是当今的东厂厂公魏忠贤了。
可能是朱由校盯得紧,老魏也懂事,至今他都没有如后世那样的九千岁名号传出来。
要是现在的魏忠贤听有人喊出这句话来,只怕就要让那人血溅当场,负荆自请罪责,才能稍稍安心。
魏忠贤的脑子就像个文库,当今世上的官员书生、商人武将,只要朱由校开尊口,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个本事,连王朝辅都差点儿。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朱由校出来要带魏忠贤的原因,王朝辅虽然贴心,但只是用来吩咐的,只能用来打自己的下手。
而魏忠贤,是可以委以重任,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的。
虽然还在心里对他有所防备吧,但是带着魏忠贤,朱由校心里说不出的踏实,所以走哪儿都喜欢带上他。
看着魏忠贤从番子手里接过来,递到手边儿的小本子,朱由校翻看几页,心里全然明白,楼下这人是谁了。
这个李信,后世有个更出名的名字——李岩。
历史上帮助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入主京师的最大功臣,不是牛金星、宋献策,更不是刘宗敏,而是李岩。
这个李岩,一手为李自成量身打造了“闯王”的人设,作了“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流传于世。
正因如此,被孙传庭打到商洛山中只剩十三骑的李自成一经出山,才能迅速壮大,流民之兵,源源不绝。
朱由校看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
没想到后来大顺这些开国的文武臣将们,现在全都成了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
李自成和李过在九边当兵,已经为自己血战多场,现在就连李岩这个大顺的首席军师,都在因为自己的一纸圣旨和孔府死磕。
看着面露笑容的天启帝,魏忠贤一旁也是忍俊不禁,在他看来,无论皇帝在笑什么,总归是好事。
看来微服私访的确应该,远离深宫大院,也能使皇帝笑口常开,长命百岁,如此他魏氏一门,才能有长久的地位。
朱由校收束了笑容,把本子扔还给魏忠贤,再度望向楼下,那里已经是一片的喧闹。
很显然,李信和李敬的辩论要开始了。
儒生们早听得呆了,根本没想到竟真的会有人在孔府面前挑战关内大贤李敬。
对他们来说,后者可是比当今天启皇帝更值得尊敬的人。
孔胤植向后喊了一声,他们才是纷纷动开,取了两副文房四宝侍候过来,然后围拢着争相观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年轻人,你不要如此的张扬气盛,要知道,你的人生还很长久,日后的路怕不好走。”
李信**弄墨,提笔在手,双眸淡如荒村老井,道:“还请二曲先生赐教,学生愿见识一二。”
“既然如此,便依这副苏州山水图为题?”李敬满脸无奈,接来笔墨,正要动手,却听李信道:
“慢!”
“怎么,害怕了吗?此时悔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哪!”李敬笑眯眯说道,渐渐将提起在半空的笔放了下来。
李信却是道:“常听先生的行草二书闻名于时,既要斗诗,何不一并赐教,以成美事?”
李敬笑笑,命门生另拿出一张宣纸和鸡狼豪毛笔,高声吟道:“此副山水图,虽非出自名家之手,却有六如之景。”
随后,在宣纸上写:
“一如深水虎,二如海蛟龙,三如高绿柳,四如深谷峡,五如华亭鹤,六如潇湘雁。”
李信向宣纸上望去,果然是眼前一亮。
儒生们围拢上去,一大贤笑道:“应怜夫妇无归信,翻山画作远寄来,二曲先生此六如,真可谓传神啊!”
李敬摆手,倒是谦虚起来,拱手说道:“见笑见笑,无师无法,随手写作罢了。”
那大贤也是哈哈一笑,朝李信道:“怎样,那国子监小生,还要比吗?我看,还是回去再读两年书吧!”
“莫说二曲先生这诗赋六如,便是行草二书,也远非是与你相同境界的,还是速速离去,全了名节吧!”
的确,李敬书法闻名一时,是有其真本事。
不说诗赋如何,这宣纸上一副刚柔并济、古朴大方的魏碑体,世间能写出之人便是不多。
他笑道:“先生的魏碑体确是颇有气势,学生书法不如先生,然诗赋虽有翩翩公子之风,却如秦淮歌楼,全是脂粉气。”
这话,一扬一抑,倒也算是给这位大贤留了面子。
李敬也没有急,只是“哦?”了一声,伸手道:“那你来一联无脂粉气,带有英雄骨的如何?”
“也不叫你写书法了,免得世人说我倚老欺幼。”
李信没有回话,提笔便写,余的儒家学子和一群压根看不懂的百姓都是纷纷围过去,不过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不屑。
这个不名一文的国子监讲师如何能比关中大贤?大部分人都只是纯属好奇而已。
“有铁石梅花意思,得美人香草风流。”李信边写边吟了出来,随后不慌不忙,又吟出一首:
“看这图上,山水清流,子夜清歌,宝儿憨态,又有明官杨柳,秋水芙蓉,几多可掬。”
随后,又是提笔便写。
写罢,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许是带有挑衅的意味,李信用的也是李敬闻名于时的魏碑体,其字苍劲有力,浑如铁铸,配以诗词,颇具英雄气。
如此一比,便是毫无文学素养的老百姓也都看得出来,竟是那位所谓的关中三大贤之一,落了下风。
监生们拍案叫好,百姓之间,也是称赞有声。
儒生们面面相觑,孔府诸多大贤,一个个脸色涨如猪肝,尤其衍圣公孔胤植,端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一位孔府大贤,被在自己的家门口遭人比下,这对孔府来说,何止是奇耻大辱。
李敬站在台上,有如戏台上的小丑。
他面色青红交接,许久之后,方才咬牙切齿般道:“后生可畏,方才是我大意了。不若你我再比一场,这次就斗唐诗,如何?”
李信倒是施施然道:“不必了,今日信所前来,非为此沽名之举,而是为科举之案讨个说法。”
李敬闻言,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咽。
如今倒是他处于被动,急于再比,多有急心于耻之嫌,可就这样算了,心中窝火又十分难堪。
李信转向一旁衍圣公孔胤植,说道:
“孔府身为天下学子趋之若鹜的圣学之所,有二曲先生这般名大于才的关中高贤也就罢了,今也参与科举一案当中,若不给个说法,何以使人信服?”
第七百九十七章:得有人治治孔家
“这…”
人称关中三贤之一的李敬都被驳斥得哑口无言,灰溜溜退了回去,孔胤植就更没了话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再一次给他解了围。
“彭”的一声,孔府门前的石像竟然突然间炸开,硝烟中飞出无数碎石,裹挟着极大的劲道,向围观的人群及众监生飞射而去。
有两名监生被击中脑袋,当场昏厥,生死未明,好在李信有些身手,飞快躲过,才免遭此劫。
可是这样一来,人群中瞬间便炸开了锅!
“孔府门前的石像怎么会突然间炸开?”
“我看,是天爷示警,莫非传言非假,孔府在科举案中真有牵连?”
有儒生立即反驳:“胡说,孔府乃圣人后嗣,传世千年,岂能行此无君无士之举?”
“哼,我看未必!”一些百姓也不甘示弱。
现场哄闹开来,这一切全都被不远处二层雅间里的朱由校看了个清清楚楚,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魏忠贤,本就阴鸷的嘴脸,见此又挂上一抹弧度。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曲阜县衙的官差姗姗来迟,众官差赶来,一面维持了孔府附近的秩序,一面由差头向孔胤植道:
“见过圣公,是什么人敢在孔府闹事?”
李信一旁说道:“并非闹事,而是孔府门前的百年石狮忽然炸开,伤及国子监生员了。”
闻言,为首的差头这才转向看去,发现的确是有两名南京国子监的监生躺在地上,于是打了打眼色。
一名差役上前蹲下,试探鼻息,面色变得难看:
“死了。”
“都死了?”差头面色微变,脑海里转了起来。
监生在读书人群体在再不受待见,好歹也是天下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学生,身份地位远非他们这些差役可比。
正因如此,这件事怕已经超出了曲阜县衙的管辖范围。
他想了一会儿,沉声道:“此事已超出县衙的职权之责,派人到街道巡检司衙门,让他们来处理此事。”
《大明会典》:“凡天下要冲去处,设立巡检司,专一盘诘往来奸细及贩卖私盐、犯人、逃军、逃囚,无引面生可疑之人须要常加提督或遇所司呈禀。”
曲阜乃是孔府所在,街道设有巡检司,职权类似后世专事巡捕和查案的派出所。
巡检司级别上虽然低于曲阜县衙,但是职权各有所在。
这种事牵扯到南京国子监和孔家之间的恩怨,曲阜县衙人微言轻,就算是知县本人来了,也不愿多管。
差头深知此理,看来是要做个甩手掌柜了。
很快有一名县衙差役跑步奔往该街道的巡检司,不多时,一名面色粗狂的汉子带队赶来。
他瞧了一眼碎裂一地的石狮,同样是蹲下来摸了摸这名死去监生的尸体,发觉身体已经微微泛凉,便起身笑道:
“这是你们县衙该管的事儿啊,叫我来做什么?”
差头抱拳笑道:“马爷来了我就放心了,死的这个,是金陵国子监的监生,这事我们县衙不方便插手,还是由你们巡检司查缉比较妥当。”
巡检司巡检马庆到底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心里也知道这是县衙不想管,所以扔给了巡检司。
这种事,在这些年根本没少发生,巡检司毕竟地位不如人家县衙,也只能照办,惹不起啊!
他在底冷笑一声,哼道:
“这可是在孔家门前出的事儿,这石狮在这蹲着没有一千年也有两百年了吧,怎么好端端的在今日就炸了?”
闻言,一众的孔家大贤纷纷出言斥责。
“马庆,你说这是我们孔家的过错了?”
“简直是大言不惭,这些监生来孔府门前斗诗问罪,要查也是该查他们,怎么会查到我们的头上?”
孔胤植毕竟是当朝的衍圣公,圣人后嗣,心性还算平稳。
“你是巡检,怎么查你说了算,可要是查到最后,不是我们孔家的事,那…可就难办了。”
在二层雅间内的朱由校从隐藏在人群中的番子嘴里听见这番话,两眼微眯,头也没回:
“忠贤哪,你搞了这样一手,该派人过去了吧?”
本来魏忠贤还打算给天启帝一个小惊喜,没成想,他老人家却是给自己先来了个惊吓。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都是自己策划的,而且就连自己的计划都十分清楚。
魏忠贤在心中更加畏惧天启帝,此刻的他,更加笃信皇帝是有一手连他都瞒得死死的暗牌。
至于这张暗牌是什么,魏忠贤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也知道,旁敲侧击或是事后叫厂役暗查,这都于事无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从而失去信任。
要知道,东厂番子虽说都是以他这个厂公为首,但是一旦真正出了事,死忠于皇帝的也不少。
魏忠贤知道自己的立场,离了皇家,他什么也不是,又怎么敢生出丁点儿触碰皇帝底线的心思?
他眼珠一转,即媚笑说道: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爷的法眼!此事是奴婢一手安排,为的就是东厂能去孔府查案!”
“哼。”朱由校也笑了一声,转头斜睨他一眼,再度望向楼下,似无意道:“唉,你的事儿,朕是真不想知道。”
“去办吧…”
“遵旨。”
马庆是个武夫,很糙很直,但他不傻。
衍圣公这番话很明显是在威胁,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巡检,那衍圣公连当朝的公卿也有往来,怎么查得了?
他额上冷汗直冒,讪笑:
“这事,蹊跷得很,只怕巡检司也是无能为力,还是报回金陵国子监,叫他们自己派人来问吧。”
话音落地,百姓们全都是沸议一片。
此时此刻,再猪脑子的人也是全然明白,孔府这个名头究竟有多唬人,门前石狮无故炸裂,这就算了,主要是死了两个国子监的监生。
这两个监生死的确实是时候,在今天死在孔府门前,无论怎么样,传出去后天下间的议论也离不开孔府,放在哪一朝也足以算作是个大案。
然而谁也没想到,前前后后来了两批官差。
先是曲阜县衙的差役,见是孔家的事,直接做起了甩手掌柜,再又是街道巡检司,更被衍圣公孔胤植一句话给吓了回去。
孔府没事还好,那是虚惊一场,可这要真的是孔府里边的人干的,上上下下却没有任何一个官府敢查,岂不等同于土皇帝。
如此孔府,若不治治,那还得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东厂插手
“县衙不敢查,巡检司前怕狼后怕虎,不知道我这个当今天子亲封的忠茂候,查不查得此案!”
这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纷纷回头,孔家众人也尽是如此,却见街道那侧转来一批浑身白衣,腰佩双刀的人马。
这是东厂番子的标配,而方才说话的,正是魏忠贤的祖孙魏希孟,现在基本上被魏忠贤当成亲儿子培养。
在东厂的地位,就连大档头傅应星都差点儿。
“东厂办案,闲杂人等滚开!”番子们一手捏着东厂官校特制的钢刀,一手在人群之间舞动,不住地叫喝:
“滚!”
“敢拦老子的路,连你一块儿办了!”
东厂前来,算是给街道巡检司盖上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这个时候,许多人都是忽然觉得,东厂或许也有它存在的好处。
比方说现在,地方上谁也不敢查的孔家,东厂人家就敢,而且你孔家嚣张,东厂只能比他们更嚣张。
孔家是“以礼服人”,慢悠悠的威胁你,骂你绝对不带脏字儿,东厂却刚好反着来。
能直白骂你的娘,他们绝对不会多说一句没用的话,读书人拼刀子拼不过,于是试图跟番子们讲理,但番子们只讲证据。
只要证据齐活儿,不论多少人拦着,多少人声称此人是无辜的,东厂都会用各种手段把这个人抓到大牢。
一旦进了大牢,也就是九死一生了。
所谓“东厂办案”四字,就像是在说皇权已到,任何地方势力都无法阻拦,威力堪比锦衣卫四大千户的飞鱼服和绣春刀。
如今的厂卫,就像是朱由校左手的刀,右手的剑,几乎等同于至高无上的皇权。
更何况,朱由校本人也微服私访出来了,就是想看看用不用亲自出手。
毕竟孔家店不比以前办过的任何一家,晋商、财阀,跟他们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为保灭的干净,朱由校会在必要的时候亲自下场。
现在还是看魏忠贤表演,现在朱由校算是明白了,但凡缩在幕后能解决的事儿,没必要亲自出手。
当然,给建奴最后一刀另算。
自从天启四年东林科举大案以来,许是因为仇敌东林在朝堂上的销声匿迹,东厂也老实了不少,几乎没怎么掀过大案。
现在场中的人才是明白,原来他们一直在憋着一手大的!
巡检司的巡检马庆好像看到了救世主,也没迎过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不对等。
带着巡捕们悄悄退下,见东厂很快控制住了局面,马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一旁有个巡捕说道:
“马爷,还好东厂来了,不然咱们巡检司的老脸,这次就要被孔府彻底戳破了。”
马庆点头,向孔府方向恶狠狠啐了一口,道:
“不怕天上破个洞,就怕东厂来办案!这次咱可说好了,咱巡检司的弟兄,这段时间孔家地界都别来,有多远滚多远。”
“这次东厂的人都已经到了,可不能趟这浑水了!”
巡捕们纷纷点头,有人说道:“放心吧马爷,兄弟们又不傻!”
马庆越想越气,愤愤道:“咱巡检司这烂活儿,是上得罪不了府衙,下吃罪不起豪族,整天受窝囊气!”
“日他娘的!走,收队!”
......
随着事情逐渐闹大,曲阜县衙、巡检司和东厂的人先后往来,看热闹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很快,曲阜孔府的门前被各色人等围堵了个水泄不通,一片的吵吵嚷嚷,十分喧闹。
看着东厂的人在孔家众人及儒生们的目瞪口呆之下大摇大摆进了孔府的大门,朱由校倒是不再继续看了。
反而惬意地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朕有些口渴了,叫一个人上来,侍奉些酒水小菜,咱们慢慢等,看着东厂能查出什么好戏。”
朱由校心里自然明白,这两个监生的死,也是魏忠贤安排好的,至于说到底是不是被石狮迸裂出的碎石砸死的,这倒是难说。
不过监生死了,东厂也就有了进孔府名正言顺的口实。
往常东厂查案根本不需要这么谨慎,正因为对方是延续千年的孔家,所以魏忠贤才会用了这一招连环计。
不论如何,结果是好的,经过这么一闹,天下人都知道了孔家的嘴脸,而李信的斗诗,倒是意料之外了。
等待上酒菜的时候,朱由校说道:
“李信这个人能力不错,留在国子监讲学屈才了,你觉得他适合一个什么官职?”
魏忠贤闻言,道:
“这李信是甲子年的进士,本是同进士,大案后补缺被授进士出身,当初是要到翰林院做编纂的,他是自己去的南京讲学。”
“看来此人志不在朝堂?”朱由校笑了一声,道:“这样更好,他越是不想做官,做起官来就越有意思。”
“忠贤,你觉得呢?”
魏忠贤点头说道:“爷说的在理,依奴婢看,李信经此一事,挫败关内大儒,必会名噪一时。”
“如陛下想要予其为官,奴婢觉得,到户部照磨所做个八品的照磨吧,也能磨砺他的心性。”
朱由校看魏忠贤一眼,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嗯,忠贤所言甚合朕意,便照此行事吧,回去你安排个人上疏,朕再批准。”
说着,朱由校特意又道:“朝廷毕竟有规章制度,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你说是吧?”
魏忠贤哪敢说不,只是连连点头,后背已然湿透。
话未多说,酒楼的人已经踩着沉重的脚步迈了上来,不一会儿脚步声停歇,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随后进门:
“二位爷,是让找一个姑娘来伺候吗?”
朱由校看了一眼这个老板娘,哑然失笑,“你这里不是酒楼吗,怎么听你说的好像是个青楼风月之所?”
那老板娘脸上抹了一层脂粉,言笑间层层抖落下来,“哎呦!二位爷有所不知,我们这只是陪酒,不做别的。”
朱由校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魏忠贤看出皇帝的意思,老脸上褶子微微耸动,扔下一块银锭,“光是酒水之乐,不怎么新鲜,听说你们这的十全大补汤远近闻名,就给我们来一碗那个好了。”
老板娘掩嘴娇笑,望着魏忠贤道:“看来这位爷是熟客了,这就来,这就来…,那位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朱由校抬手示意魏忠贤可以坐下,说道:
“酒水和你们这里的知名小菜,全都上来一份,给他也上一碗十全大补汤,好东西要分享嘛!”
魏忠贤站起来,下意识道:
“谢陛——”
他突然间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改口,却是面色不动,躬身道:“谢过毕公子!”
老板娘望着这俩人,也知道,这位一袭黄衣的,显然是位富家公子哥了,更是多看了几眼,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第七百九十九章:千年孔府
王府有的,孔府都有,王府没有的,孔府也有。总之,王府有的孔家要有,王府没有的孔家更要有。
延续千年,孔圣血脉。
这,就是孔家。
曲阜只是个县,但是规模要比一般中原的州城要大好几倍,这全都是因为孔府。
而孔府的规制可谓极大极广,打眼一看,感觉甚至比山东兖州的鲁王府还要更加宏伟,当地人有这么一句传言,很是有趣。
不是孔府坐落在曲阜,而是曲阜在孔府里。
什么意思呢?
因为孔府下头还有十二个“府”,这些府都是没有袭封衍圣公的孔家子弟居住的地方。
这十二府,每个府都有堂号,按照亲疏的远近来排序位置,全都分布在曲阜城内。
其中有五个府,是关系比较近的,所以都在孔府本家之内。
这十二个府,每个的规制都和一般的郡王府差不多,星罗棋布,如今看来这样说倒也不假。
魏希孟带着番子走进孔府,甫一进门,外头的嘈杂声便全都听不见了,他的眼睛直了。
番子们也都是呆愣在原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府第。
大门到二门之间的院落就是极大,两侧都有白玉石柱,二门的门前还有两座石狮。
一般的大户人家也就是门前两座石狮,但是孔家,现在他们就见到四个了,说不定里边还有,这就是地位的象征。
院落里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就像个小皇宫。
身穿青衫和白衫的儒生们捧着儒家经典,三个一伙五个成群,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什么。
数息之后,儒生们才是注意到有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很快,一名类似大师兄的儒生走过来,打眼看了看来人,眼中全无外头对东厂的畏惧,颐气指使道:
“你们这些番子,孔府岂是你们来撒野的地方?”
儒生们也是纷纷谴责。
“师兄说的是极,番子们在外嚣张惯了,孔圣居所,岂能轮得到他们这些阉狗踏足!”
“快将他们赶出去,以免玷污了这等圣学之所!”
儒生们喊叫得厉害,都只是远远站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就连那个最先开口的“大师兄”,看清了来人杀气腾腾的样子以后,眉宇间都是明显的出现了一丝惊惧,只不过被他很好的掩盖住了。
魏希孟没什么心思与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儒生们多说,一把推开那个喊叫最厉害的大师兄,直奔孔府二门。
他要看看,延续千年的孔府到底有多气派!
“那阉狗,听不见我说话吗?”大师兄急了,上前按在魏希孟的肩上,用了些力气。
只是这一按,把魏希孟给搞火了。
他转头瞪了那大师兄一眼,冷冷道:“东厂办案,皇权特许,把你的手拿开,不然别怪大爷我给你砍了!”
“你…!”大师兄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松开,因为他分明看见魏希孟的眼神,十分确信这家伙可能会真的动手。
这种年头,只要天启皇帝不死,或者是魏忠贤失去宠信,东厂都会屹立不倒,手是自己的,被砍了可没处说理去。
“这就对了,要这个面子干什么?不要学杨涟、赵南星那些清官大老爷们,死要面子活受罪!”
一名东厂档头路过儒生们时冷笑一声,不顾儒生们在身后的喊打声,径直跟着魏希孟走进了二门。
......
孔府前上房,这里已经属于内宅了,是孔府真正的家人,也就是血脉最近的孔家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而前上房,和皇极殿差不多,主要是撑个门面,正经的七檩四柱前后廊式木架建筑,前出廊,灰瓦悬山顶,内外装饰也都极其奢华。
这里是平素孔府议事及接待至亲和近支族人的内客厅,也是举行家宴和婚丧仪式的主要场所。
“这是怎么啦!外头闹啊闹的,都闹了小半天儿了,还有没有个完了?”一个身着深黄色绸袍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主位上嘟囔。
“衍圣公回来没啊,闹事的监生也太放肆了!这么多大贤去了,都制止不住吗?”
“回老祖母,这批监生是受了魏阉的指使而来,如今权阉当道,朝政昏暗,东厂一直想要找我们孔府的麻烦,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听见老太太问话,孔胤植的二弟孔胤葵只好回话,他居住在孔府内的南华堂中,是十二府里血脉最近的一支。
孔家家法非常严苛,说白了就是一群酸臭腐儒,于国没什么大节,却对没什么屁用的家法十分在意。
有明一朝,对孔家的荫封很是优渥。
当代衍圣公死后,其子嗣除继任衍圣公一爵者,均是各有荫封,次子为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三子为世袭太常寺博士。
最多荫封到第十三子,各有不同的世袭职位,也有专用府第,但是与寻常的世袭勋爵不同,孔家族人没有世袭俸禄和土地。
尽管没有俸禄和土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办法,孔家人获得土地的手段之多,只怕就连福王都要望尘莫及。
孔胤葵说这番话,本是想让老太太知难而退,不要再问了,没想人家却老脸一耸,哼道:
“想嘉靖一朝,连那严嵩倒台前,都要来我孔府,要祖爷爷替他求情,当时那严嵩就坐在这凳子上,所以才又叫做阁老凳。”
“魏忠贤算什么?不过是近些年忽然在宫里冒出头来的一个老太监,有明二百余年,可有一个番子敢踏进我孔府的大门?”
“就算魏忠贤自己个儿来了,老身也不惧他!”
“传话给衍圣公,那些监生讲不通就算了,圣人后嗣与这些阉党子弟多说,岂不是落了身价。”
孔家的家法极严,孔胤葵深知此理,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连连点头,说道:
“老祖母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叫在外宅的三叔,让他去提醒圣公。”
“嗯,如此便好。”孔府大祖母刘氏点了点头,忽听一向清幽的内宅外居然起了喧闹,手中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骂道:
“是什么人敢在内宅喧哗?给我赶出府去,不,赶出曲阜,永远不让他再踏入曲阜一步!”
第八百章:东厂真不能放进来
“新封忠茂候,见过孔家大祖母!”魏希孟命白衣番子们停在前上房外,自己走进来,笑眯眯地躬身说道。
说话间,他的眼神飞快掠过整个房间,只一眼便顿觉不凡。
孔府到底是孔府,这般规制,算作是他见过除紫禁城以外最奢华之处了,一般亲王府级别的正堂相比都逊色不少。
北墙上挂着高书“圣府”二字的名帖,相传是嘉靖一朝的内阁首辅严嵩所题,北墙下东西方向设两个宝座,自然是衍圣公孔胤植与大祖母刘氏的位子。
周围装饰,更是纵享奢华。
紫檀雕花的落地灯罩,玉明珠、名窑瓷的陈设都是最普通的,到处都是,这里随便每一个物件拿出去都是价值不菲,普通百姓连见都没见过。
要说是皇宫有这样的陈设,这无可厚非,亲王府、郡王府倒也说得过去,可从没见皇族之外,有哪个异姓家里是这样奢华的。
孔府就做到了,而且历朝历代一如既往。
刘氏看着来人,再看看外头列队的白衣番子们,惊讶的张开了嘴,抖着身子就要站起来。
她在孔胤葵的搀扶下,方才颤颤巍巍站起身,说道:
“你,你是怎么敢踏入我们孔家大门的?竟还进到了内宅,你可知我们孔家的内宅,多少年未曾有外人不请自来吗?”
面对孔家的辈分最高之人,魏希孟脸上还算恭敬,他拱手向京师方向,笑道:
“这个本候自然知道,不过皇命不可违,你们孔府门前的石狮无故迸裂,因此死了两名金陵国子监的监生。”
“这事儿,大祖母还不知道吧?”
魏希孟这话说的虽然客气,但言语间流露出的意思却一丁点也不客气,全然都是威胁。
刘氏一直在内宅,的确不知道这件前不久才在府外发生的事,脸上一愣,随后冷哼道:
“你们这些番子,早就想借故来我们孔家查案了吧?”
她说着,见魏希孟没有回话,又在孔胤葵的搀扶中坐下,声音缓和了些,仍能听出话语中对番子的低视:
“那两座石狮在老身小的时候,在老身的祖父小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门外蹲了几百年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炸裂?”
“又炸裂得如此凑巧,偏偏在监生来的时候炸裂?”
她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之情,只是一副全然知道的神情:“我看,多半又是你们东厂使的手段吧?”
“你想查就查吧!要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就别怪我们孔家到朝会上参你东厂一本!”
魏希孟既然敢来,自然不怕文官们的弹劾,有皇帝的背后支持,更不怕孔府参奏,闻言面色如常,笑道:
“大祖母不必如此敌视,我们东厂不过是奉命行事,一番叨扰,也是迫不得已。”
“毕竟,你们孔府的事,曲阜县衙不敢过问,巡检司也不敢管,传到布政司怕是也会被压下去,那就只好由我们东厂来管了。”
“祖母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刘氏冷笑一声,“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姓魏的,你不过是你们魏氏一族的小娃娃。”
“就是魏忠贤那个狗东西亲自来了,也不敢在老身面前放肆!”
魏希孟笑笑没有说话,再度环视一圈,道:“既然如此,小人得罪了,弟兄们,给我搜!”
话音落地,番子们就要闯进上房搜查。
孔胤葵倒是没出面,刘氏也没着急,只是孔家的一些小辈们在周围指指点点,与进来搜查的番子起了冲突,互相推搡起来。
刘氏见状,喝道:
“汝等都忘了家法吗!”
那些孔家小辈方才还十分蛮横,闻言立即退了下来,惶然拜道:“祖母恕罪,我等不敢违背家法。”
魏希孟一旁笑道:“素闻曲阜孔宗家法严苛,当世之最,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不知本候能否见识见识你们孔家的家法呢?”
刘氏自然听出他这话中有贬低北宗,抬高南宗之嫌,倒也没在这个尖锐的问题上多纠结,只是冷言回道:
“这有何妨?清白之身何惧尔等查案,请家法!”
语落,孔胤葵双手如捧圣旨一般,将家法请了上来,小心翼翼地交到了魏希孟手里。
魏希孟拿过这本书,垂头看道:“《孔氏家仪》,算是久仰大名了,如今也能一见,真是此行非虚!”
言罢,他就在孔氏众人面前一页页的翻看。
这段时间,番子们也都纷纷转回来,一档头附耳低声说道:
“侯爷,弟兄们都翻遍了,未曾查到上房中有什么可疑之处,要到内宅其它地方再看看吗?”
“不必了,以免打草惊蛇。”魏希孟低声说完,翻开孔氏家仪的下一页,脸色沉了下去,问道:
“敢问大祖母,你们孔家这家法谱上,真的没有什么违碍之处吗?”
刘氏一愣,说道:“这是我们孔氏一族自古以来的家谱,历朝历代一向如此,岂有违碍之处?”
魏希孟合上这本家谱,笑道:
“大祖母此言不假,可大祖母忘了一件事,眼下是大明天启朝,不是前朝前代!一朝自有一朝的规矩!”
“你这《孔氏家仪》一书,我仅是匆匆翻看数页,便发现有诸多与我《大明会典》相同之处。”
“到底是我们大明的会典,照搬你们孔氏家谱,还是你们孔氏家谱被你们偷偷更改,照搬大明会典?”
“你这阉狗,竟敢在孔氏内宅血口喷人,胡言乱语!”刘氏静默片刻,猛然间爆发出来,用拐杖指着他,斥道:
“来人,轰他出去!”
“现在才撵人,晚了吧!”魏希孟冷笑说道,一手按在刀柄上,他身后番子尽皆如此,他喝道:
“方才大祖母那副浑然清白的模样哪儿去了?”
“既然你们孔家说《孔氏家仪》一书没问题,莫不如就让我们东厂带回去,与《大明会典》细细比对。”
“若是真的没有问题,我魏希孟自到孔府请罪!”说到这儿,他装不下去了,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道:
“若是相同之处甚多,那我们东厂,是不是能认为天下儒生之首的孔家北宗,是窃取前人成果的欺世盗名之徒?”
“要是真的如此,只怕这次的石狮一案,也是尔孔氏族人所为了吧!”
刘氏已然被气的浑身直颤,但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孔胤葵也是脑海中如同惊雷一般轰然炸开。
这东厂真的不能放进来,他们编排罪名的本事实在是令人想想都毛骨悚然,就这么转了一圈,竟然搞出个惊天的大案。
第八百零一章:东厂里的内斗
见周围的孔家族人全都是面色忌惮,魏希孟也便彻底的不再遮遮掩掩,得意洋洋地笑了几声。
随后,他来到一名孔家子弟眼前,一把将他手中的《孔氏家仪》一书夺回到手上,道:
“我们东厂来孔府一趟,全天下都看着呢,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这样厂公他老人家也失了面子。”
“我们不在孔府继续搜了,这本书就当做是个台阶,双方都好收场,如何?”
“你这阉狗——”刘氏正要继续骂,却是五经博士孔胤葵近前两步,悄悄说道:
“祖母,东厂一向不讲究什么礼数,真要逼得急了,他们查到内房去,于我们孔家也是颜面尽失。”
“这次番子来势汹汹,闹得太大都不好收场,还是顺坡下驴,给他们卖了这个面子,等衍圣公回来再从长计议。”
刘氏其实在心里也明白,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在如今天启一朝,皇帝宠信权阉,东厂之势,如日中天,真要直接撕破了脸,反而于他们孔家不利。
魏希孟听见了孔家众人明里暗里的咒骂,脸上却平淡如水,未曾兴起丝毫波澜,这种话他耳朵都听出了剪子,早就是不会有什么波动了。
也不担心孔家会不同意,他们必须同意。
这事直接在今天撕破了脸皮,番子们倒还好,大不了就在孔家闹一个鸡飞狗跳,自己又不损失什么。
尤其是魏希孟,早就被读书人戳破脊梁骨,整个人都被黑得跟焦炭一样了,根本洗不白,也不怕再多添一个负面形象。
魏忠贤更别提了,群阉之首,有明一代以来,宦官一直不受读书人群体的待见,可却从没见到一个宦官能被读书人恨到这样一个地步。
做到这一步,他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至于说孔家,他们之所以讲究家法,正是因为害怕为外界所诟病,番子们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在孔府大闹一通然后走人,这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
番子拿走证据,孔府把他们扫地出门,这样双方各留颜面,是这次最好的结果。
至于日后的事儿,这本《孔氏家仪》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这还要看魏忠贤和孔家之间的博弈了。
想到这里,刘氏沉默一会儿,说道:“你们走吧,永远不要再踏入孔府一步,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孔府,可不是什么猪狗一般的东西都能随便闯进来的!”
魏希孟浑然不惧孔家放出的狠话,弯腰行礼,眯眼道:“大祖母,我们也不想来,奈何皇命不可谓…”
“我们也是奉旨查案,要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就不能只带回去一本书了。”
“你——”刘氏气节,一时无语,满脸愤怒。
魏希孟却是见好就收,带着番子们转身就走,在孔府门外围观各色人等的眼前,大摇大摆地离开。
看见魏希孟手中比进去前多了一本书,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他手里是什么?”
“哼,我看这个就是孔府涉及科举案的证据!”
就连儒生们也是站不住了,孔府门前的大贤们,更加是紧张起来,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的神情上开始出现慌乱。
那本家谱,凡是生活在孔府的人都十分熟悉,李敬一眼就认了出来,蹙眉道:“那魏希孟拿《孔氏家仪》做什么?”
关内三贤中的另外一贤冷笑:“还能是因为什么?番子们最擅编排罪名,我看定是拿着书回去找罪证,打算翻案了!”
李敬闻言,脸色不太好看:“要是真的被他们查出些什么,那可如何是好?科举大案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名儒家大贤回道:“二曲先生且放宽心,就算查出了什么,那也不过是一本家谱,番子们不敢做太多的动作。”
“何况,朝中文臣,哪一个敢不替我们说话?”
李敬点头,心道也是,便不再多说。
......
有明以来,孔府还是第一次被朝廷查办,这件事也就是魏忠贤手下的东厂敢做,一经传出,立即震动了大明的文政两界。
就连许多所谓隐居的高士都站出来,为孔家打抱不平。
监生们本是因京报上说孔府涉及天启二年科举大案而去兴师问罪,却有两人因孔府门前石狮突然迸裂而死。
其后赶来的曲阜县衙、街道巡检司都是不敢多问,最后引得东厂出面,又以双方互放狠话而结束。
东厂和孔府,两个都是天下间无人敢惹的庞然大物,可他们两个却是掐了起来。
士子们对番子人人喊打,且忧心忡忡,老百姓倒是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叫唤什么的都有。
这一白天里发生的事,从京师脚下的酒馆,到江南秦淮楼阁,处处都在津津乐道,几乎没有人不在谈论此事。
魏希孟回去以后,东厂一连半月也都没了新动作,然而就算是这样,民间的沸议也没有丝毫停歇下去的意思。
七月初一,酷夏,午时。
东厂十二颗房,大档头傅应星正在向各档头布置七月里全国东厂下属督办司及十二颗在各地安置的听记、坐记们的任务。
他一边拼命摇着手里的折扇,一边嘴里也在嘟囔:“这鬼天气,真热死人了,怎么会这么热啊?”
说完,也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了,抓起桌子上摆放的大茶壶对嘴就是一通牛饮,随后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魏希孟现在虽然被册封了爵位,但是在东厂的职位还是个普通档头,位序要低于傅应星,所以坐在第二个位置。
他早就觉得大档头这个位子不该傅应星来坐,加上他本人比较喜欢干净,见傅应星这般做派,面上更加不满,说道:
“大档头这么喝,也不怕呛着儿!”
“王恭厂的案子这半月查得怎么样了?现在又添了孔家的案子,十二颗都忙不过来了吧!您可是大档头,得亲力亲为呀!”
傅应星看了魏希孟一眼,脸上也是肉眼可见的不屑。
他们两个,在魏良卿死于苏州以后,一个是侄子一个是祖孙,都是魏忠贤在意的接班人,早就在东厂里明争暗斗。
魏希孟封了爵,最不满意的就是傅应星。
在他看来,魏希孟这小子能封爵,纯属是吃了王恭厂的红利,现在就连魏志德、魏希孔、杨祚昌他们三个都封伯了,自己又凭什么不能弄个候当当?
当然,傅应星也就是在心里这么想想,压根不敢对朱由校有半句的埋怨,所以只好将这份不满,全部倾泻到魏希孟的头上。
“侯爷不在侯府待着,来东厂做什么?”
“咱东厂这座破庙,可比不得某些人的忠茂候府!”
第八百零二章:二次援朝胜利
魏希孟被封的是流爵,不会世袭,也并没有俸禄和侯府的福利,他自然知道,傅应星这是想要故意激怒自己。
他付之一笑,冷冷道:
“眼下孔府之事为大,我看,大档头还是先给弟兄们说说孔府的事儿吧,陛下近日也快回京,该是就要过问此事了。”
听见皇帝的名头,傅应星方才缄口不言。
过了一会儿,他道:“经过比对,《孔氏家仪》确与我大明会典有诸多相似违碍之处,可依此定罪!”
魏希孟蹙眉:“单凭这本孔氏家谱与会典的重合字迹,还不足以定罪,事情牵连孔府,需得慎重行事,不找个更大的罪名,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傅应星抬眸问道:“那依你有何看法?”
魏希孟从怀里取出一份地图,挂在墙上,起身指着道:
“这是我从孔府一儒生手中重金买来的府中全图,我们上次就是从这,穿过庭院,到前上房与孔氏族人对峙的。”
说话间,他的手从最南侧的大门划向二门,进入内宅,最后停在前上房所在,随后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孔家占地之广,远超王府,其外宅住的并不是孔氏族人,有儒生子弟,那些大贤的家眷,还有相当数量的户人。”
“我们当日所见到的,不过只是孔府的冰山一角罢了。”
傅应星问:“户人?”
魏希孟点头,道:“可以理解为孔府雇佣的佃户,除大量的农户以外,孔府内还住着司茶户、烧水户、值房户等许多户人。”
“这些户人,世代为孔府所圈禁,无故不得进入内宅或迈出大门一步,我们可以从这些户人下手,去查查孔府下属的祭田,是否违制!”
祭田,是历朝皇帝赏赐给孔家祭祖的定额土地,是衍圣公族人子弟的最大红利,要在孔府占地面积之外另算。
有明一代以来,在朱元璋洪武初期,对孔府实行优渥拉拢政策,福利待遇丰厚,但是到洪武一朝后期,对孔府的管制开始严苛。
尤其是对孔府祭田,朱元璋曾下发明旨定制,其历来由工部屯田司专门出供文册验算,除非再有赏赐,否则一应定额。
朱元璋此举,正是为避免孔府族众以孔圣后嗣祭祖之祭田名义,侵吞山东的大批民田。
想到这些,傅应星也是变得有些兴奋,搓手道:
“祭田违制,便是侵吞民田,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重罪!如果查出,孔府这次便插翅也难飞了!”
“我这就派坐记潜入孔府外宅,向那些户人打探消息!”
东厂子丑寅卯十二颗,以从上到下的级别排位,子颗为十二颗之首,由能力最为出众的番子组成。
兹事体大,这次东厂自然要动用全力,子颗的档头赵虎随即问道:“大档头,是不是安排我颗的听记潜藏到孔府?”
傅应星点头,在他看来,这种大事,非要全国隐藏最深的子科听记们出马才行,要是办砸了,孔府就会得到消息,与各方互通有无,不再那么好查了。
机会只有一次,两人恩怨只能暂时放在一边,先集合整个东厂的力量,把孔府给办了再说。
魏希孟也不在他与傅应星的矛盾上多说,全部心思都在这次与孔府的较量上,嘱咐道: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查到孔府侵吞民田作为祭田的铁证!”
“没有铁证,即便是我们也不能对孔府轻易动手。”
“属下明白!”子颗档头赵虎面色严肃,再次说道:“侯爷也请放心,小的会派得力听记前往。”
傅应星眯起眼睛,道:“不,你装成流民,带上两个机灵些的子颗听记,亲自去孔府查探!”
赵虎连忙抱拳说道:“下属遵命!”
魏希孟知道,子颗档头赵虎是傅应星的心腹,他深深看了后者一眼,嘴巴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
......
一到天启六年的七月,好消息便雪片一般飞往乾清宫。
先是朝鲜,后金皇太极最终没有选择与熊廷弼的主力辽军硬碰硬,自知守不住朝鲜,便放弃侵占的城池,劫掠财物、牛羊及朝鲜人口,率八旗军绕过鸭绿江返回建州。
而熊廷弼率军收复王京以后,薛来胤部自义州向北,进克朔州,全歼留守八旗兵二千。
六月下旬,明军自王京而出,兵分三路,分别由曹文昭、薛来胤、满桂统领,所到之处,朝鲜军民夹道以迎,兵锋所指,尽皆披靡。
明军一路连战连捷,在朝鲜境内未尝一败,后金主力不断退却,根本不敢接战,于七月初三,全部退出朝鲜境内。
十日后,熊廷弼亲自前往觉华岛外的莱州营水师座船上,在莱州总兵张盘的手里见到昭显世子李淏,将他接回王京汉山城即大王位,正式帮助朝鲜复国。
于是,第二次援朝之役遂以大明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科尔沁被灭,东西土默特不复存在,察哈尔被迫北迁外喀尔喀,熊廷弼打赢了援朝之役。
大捷消息传来,朝野之间似乎都忘记了近日接连发生的大案,边疆大定,举朝上下一片欢腾。
辽军将士更是一片的兴高采烈,第一批两万余名精锐已经以战胜者的姿态返回辽东,他们见到了大明最伟大的时刻!
边疆大定,开疆拓土,本朝天启皇帝之功,乃永乐以后第一。
这种呼声愈发高涨,白莲教在山陕两省激起的矛盾,此时全都淹没在一朝中兴的狂欢和喜悦之中。
地方官府借此威势,甚至都没用东厂出手,便轻而易举地将白莲教及地方上的流民平定。
现在的大明,看起来有些奇怪。
国内灾荒愈演愈烈,一年比一年的规模更大,但却根本不足以动摇朝廷的统治,境内称得上是四海升平,国际上的地位,也是与日俱增。
二次援朝之役以后,在一些西方国家的眼里,大明现在已经是当之无愧的远东第一强权。
纷至沓来的便是各国央求与大明签订商贸协议的使团,当然,对于这些人,朱由校早没了一开始对待西班牙使团的热情。
第一个来的永远会得到款待,这些现在来的都是墙头草,根本不值得朱由校亲自接见,让鸿胪寺去意思意思就行了。
现在朱由校眼前就有一个难题,让谁去朝鲜做幕后王。
这可是实打实的权柄,朝鲜新国王李淏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文武众臣稍有些能力的,全都死在觉华岛了。
现在的朝鲜国王,就是空有名头,大明派谁过去,谁就是真正的王。
大明直接吞并朝鲜,那是傻子行为,还是派个王去帮李淏那个小屁孩理政稳妥,肉得烂在一个锅里。
第八百零三章:派信王去朝鲜
“你说说,朝鲜那边儿,朕让谁去合适?”朱由校放下手里的书,向侍立一旁的王朝辅问道。
后者问道,想了一会儿,讪道:“奴婢怎么会知道,陛下天纵英明,心里该是有了最佳人选。”
朱由校哈哈一笑,道:
“朕是有些想法,不过你说吧,朕想听听。”
王朝辅心知,这时候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他道:
“爷,朝鲜接连辽东,需得派一位可靠得力的王爷过去,才能让朝廷放心,否则那边三番两次起乱子,朝廷也是劳师动众。”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你觉得信王如何?”朱由校说这话的时候,着意观察了一下王朝辅的神情。
后者明显的慌乱一下,随后说道:
“爷不知道信王殿下与东林余孽暗通款曲的事吗?派信王殿下去朝鲜,只怕是个隐患。”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随口说道:
“连你这个太监都知道的事,朕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不过朕自有想法,去告诉司礼监拟旨吧。”
皇帝既然决定,自然不便再提。
王朝辅点头退去,朱由校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道:“来人,传旨,召唐王朱硕煌并唐世子朱器墭来京见驾。”
小阉在皇帝跟前没什么地位,自然不敢和王朝辅似的与皇帝闲聊,忙不迭地领命离开乾清宫。
对于现在这些亲王,朱由校的印象都不怎么样,也只了解那么几个人,印象中历史上在南明比较靠谱的,好像就只有唐王朱聿键和桂王朱由榔。
这两个人之中,朱聿键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朱由榔天启三年才出生,现在也就刚三岁,指望他挑大梁,还有时候。
大明的王那么多,大部分都是被当猪养的,王朝辅说的很对,朝鲜是诸藩国中最应该重视的一个。
朝鲜接连辽东、渤海的极佳地理位置,可以给大明带来贸易上极大的便通,而且朝鲜抱了大明这么多年大腿,是目下最好控制的一个藩国。
就连普通朝鲜百姓都心系大明,甚至不同动用武力就能堂而皇之的占领,这样的国家,不要白不要。
所以对朱由校来说,去朝鲜的人选只有一个,唐王朱聿键,当然,现在这货连个唐世孙都还不是。
朱由校想要让朱聿键在以后掌控朝鲜,就得支持他成为唐王世孙,召现任唐王朱硕煌和唐世子朱器墭来京师,也是要表个态。
一般来说,除非事情闹大,否则家丑不会外扬,皇帝是不会插手藩王本家之事的。
但是唐王这一脉不同,朱由校日后有大用,朱聿键怎么也得顺利被册封为唐世孙。
约莫五日后,河南南阳唐王府。
现任唐王朱硕煌已是花甲之年了,老态龙钟的坐在王府的王位之上,接旨的时候身边儿竟然还伴着一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小妾!
王承恩晋升为司礼监秉笔,一是托了魏忠贤之“福”,二也是人家自己争气,机警懂事、敢说敢做,这在大内闯出了名堂。
自晋升为秉笔太监的高位以来,王承恩也开始了收儿子、孙子的脚步,一年多下来,一收就是三十多个。
对此,朱由校虽然知情,却还不打算管。
魏忠贤的儿孙只怕有成百上千个,这么多年过来也没见有谁闹出过什么乱子,只要控制好他们的爹或爷就行了。
当然,在大内有权有势的太监虽然都会收干儿子,儿子也会再给他们收干孙子,可却都明白一个道理。
怎么收都成,反正不能越线,一旦越线,招了皇帝的注意,那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收儿子也不是随便收的,必须要看出这人有点本事,日后可能混出些名堂才行。
为的,就是万一自己失了权势,也好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可不是收一帮干儿子给自己惹事的。
带着圣旨前来的王承恩看了看眼前,笑道:“王爷好兴致,都六十五了,还是老当益壮啊?”
老当益壮个屁!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唐王朱硕煌坐在位子上,肥得流油,又是满眼的血丝,进气儿多出气儿少,明摆着大限将至,没几年活头了。
“听说王公公是来宣旨的,陛下继位六年,怎么忽然想起本王我了?”朱硕煌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连连的喘气。
王承恩见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儿,不由得上下打量几眼,心里也是琢磨开了。
唐王这老家伙,待在王府养着没准还能多活几年,现在天气燥热,加上一路颠簸,怕不是要暴死在接旨赴京的路上,能坚持到京师吗?
就算到了京师,还能再回南阳吗?
王承恩没有说话,反应回来后向周围看了看,笑道:“陛下想念王爷,咱家这是来传旨命王爷赴京的。”
听这话,朱硕煌有些吃惊,随后显得十分感动,老泪纵横:
“本王出自疏藩,没想到陛下还记挂着本王,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王承恩看得出来,这老家伙是真哭了,连忙劝道:
“王爷说的哪里话,陛下常说,天下王爷都是皇家人,天下都是皇家的,又分什么彼此。”
“对了,为何却没见到世子?”王承恩说着,搓手笑道:“王爷不知,陛下在奴婢来时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见到世子。”
“世子?”
闻言,不等朱硕煌说话,一旁的小妾蔡氏却是连忙从他身旁站起来,有些慌乱,不声不响就要离开。
“夫人要去做什么?”
王承恩笑眯眯问道,朱硕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除此以外,眼中又添了一抹厌烦。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对世子感兴趣。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王妾蔡氏,她只是个没有名份的侍妾,在王府里的时候由于唐王专宠,地位可能还不错。
但是遇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这种在大内有权有势的的皇帝近侍,却也不敢托大。
所以王承恩见到蔡氏,只有口头上所谓夫人的尊称,除了稍稍低头以外,并没有任何行礼的动作。
他也知道,一个侍妾而已,意思意思就行了。
第八百零四章:被囚禁十二年的唐王世子
“是…”蔡氏眼神抬高又忽闪转开,“是内府有事,贫妾回去看看,以求安心。”
“安心?”
王承恩并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来之前这唐王府的奇闻怪事,他早已打听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唐王朱硕煌宠信小妾蔡氏,爱屋及乌,喜爱次子的程度甚至超过长子朱器墭。
世子迟迟不立的原因,正是唐王朱硕煌被这蔡氏惑得昏头昏脑,不愿立朱器墭,要立他的弟弟朱器塽!
王承恩还从本地督办司的口中听见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消息,世子朱器墭与其子朱聿键,从万历四十二年开始,已经在唐王府被囚禁了整整十二年!
这可是十二年!
如果此事确系为真,唐王朱硕煌所做简直是耸人听闻,这是极大的家丑,弄不好会令皇家的形象受到极大损坏。
王承恩起初听了本来不太当真,以为是督办司听信的传言。
可当他踏足唐王府正殿,看见这个如妖言惑君的苏妲己一般的蔡氏伴在朱硕煌身边,他就是后脊背发凉,因为这一切很可能都是真的。
“妖言蛊惑亲王,囚禁皇家子弟,夫人怎么能安心得下来?”说着话,王承恩的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
“夫人还要装傻吗?”
王承恩知道,别看当今皇帝对福王一脉极为苛刻,又下诏限宗室俸禄,可却还是朱家的皇帝。
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朱家的子孙,还是龙子龙孙,皇帝自己处置是一回事,被你一个连名份也没有的小妾欺负,那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这件事传到京师,天启帝必会龙颜震怒,王承恩深深知道那位爷的脾气,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这次于他,也是极好立功的机会。
蔡氏闻言,如遭晴天霹雳,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上头的唐王朱硕煌见爱妾被吓成这样,于心不忍,忙抬手颤颤巍巍道:
“公公不要为难蔡氏,这一切都是本王的主意,是本王的主意…”
“王爷?”蔡氏瞪大了眼睛,挣扎着站起来跑到朱硕煌身后,与之紧紧抱在一起。
这十分感人的一幕,看在王承恩眼中,却殊为可恨。
本来他也只是试探一句,却没想到,蔡氏竟然不打自招,如此看来,一路上听见如蔡氏家奴于南阳府横行不法,侵占民田等事,也都是真的了。
“这一趟,咱家可真是没白来呀!”王承恩咬牙切齿道:“王爷,此事咱家无权擅专,但是必会回京禀明陛下。”
“世子与少殿下,是陛下点名要见的人,王爷得放他们出来,随咱家一同赴京面圣。”
“至于说你么…”王承恩目光望向朱硕煌身后蔡氏,就连最基本的尊敬都没有了,冷笑:
“也一并进京,听凭圣意吧!”
蔡氏一向仗着唐王朱硕煌的宠信而在王府胡作非为,于南阳,相当于土皇后一般的地位。
现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朱硕煌这次都已经自身难保,更别提她这个连名份都没有的王府侍妾了。
两人对视一眼,尽皆认命了。
谁又能想得到,十二年都这么过来了,一直相安无事,登基近七年的天启皇帝突然要见唐王。
要不是因为这次召见,这么多年的事情也不会就这样浮出水面,被前来宣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知道。
命,都是命啊!
......
唐王府,承奉司。
承奉司属二十四衙门之一,为宦官统领,专设于各地亲王府,归司礼监辖制,主要负责各亲王府的人事行政,以及管理责罚王府内人员,权利不小。
衙门内东侧的一处偏僻柴房,一名小吏躲在槐树周围,看了四下无人,这才鬼鬼祟祟小跑出来,到柴房门前。
“世子殿下,他们都走了…世子殿下…?”小吏呼唤着,小心的将一碗下人们吃剩的饭菜放在门前。
门内半晌没有动静,许久才是从门下狗洞伸出一只黑灰的手,飞快把这碗饭菜拿了进去。
小吏长叹口气,心道这算是什么事儿。
他四处观望,紧张地等待里边的两个人吃完,好将空碗拿回去,不然被发现了,可就要出事了。
这时候,远处却忽然传来大批的脚步声。
门内狼吞虎咽吃饭的声音停了,小吏连忙起身,到处也没找到躲藏的地方,而这个时候,再回到槐树那儿很可能迎面撞见来人。
脚步声来的很急促,是一批承奉司的差人,他们赶来这里,看见了还没来得及躲藏的小吏。
为首的太监喝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王爷不是有过吩咐了,要饿死他们,你在干什么?”
小吏慌忙跪倒,说道:
“赵公公息怒,小的也是不放心,所以来看着他们,以免饿不死,给王爷惹出麻烦。”
这姓赵的公公很显然不是来抓他的,是为了别的事,也没多想,直接命人打开房门。
“快,内廷的人就要到了,把他们弄走!”
打开房门,只见到朱聿键正与世子朱器墭缩在柴房角落,两人衣衫褴褛,面上带有严重的菜色,很显然已经是多日没有吃过饭了。
这哪里是堂堂的天潢贵胄,分明就是两个落魄的乞丐。
朱器墭身上盖着草席,精神非常虚弱,甚至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
一旁的朱聿键由于年轻,精神尚还不错,见到来人,立即护在身前,大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看见他们身后的小吏,朱聿键想到什么,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后换了两步,将饭碗藏在草席下。
见状,小吏放宽了心,随后有些感动,上前谄笑问道:“公公,是什么事儿来的这么急?”
听见小吏问话,承奉司的奉正赵柯瞪了小吏一眼,道:“你个下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快,帮把手,把他们给我抬走!”
朱聿键拼命挣扎,但奈何承奉司的人太多,而且自己也多日水米未尽,浑身虚弱,很快就被架了出去。
小吏在后看着,根本无能为力,连他再多说几句,都要被怀疑,一旦被怀疑,日后在王府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承奉司一群人刚来到院子,却是迎面碰上了赶来的王承恩。
王承恩喝道:“尔等这是要做什么?咱家是前来传旨的司礼监秉笔,抬着的是谁!”
在王晨恩身后,还跟着四五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校尉,现在叫做缇骑,这些人的拳脚功夫,可不是吃素的。
见状,承奉司的人面面相觑,连忙放下了朱器墭和朱聿键。
第八百零五章:三省大地震
一颗头颅落地,鲜血浸入洁白的石砖,承奉司的众人都是面如土色,纷纷后退数步,望着杀气腾腾的缇骑们。
奉正赵柯面容惨白,连忙扑在地上,“公公息怒,小的只是奉命办事,这并不是小的本意,小的哪敢虐待皇胄呢…”
“闭上你的臭嘴!”王承恩勃然怒斥,“赵柯,长了你的胆子,朱器墭是什么人,那是唐王世子!朱聿键又是什么人,那是未来的唐王世孙!”
“你连他们也敢囚禁,当真不知如今是谁家天下吗?”
缇骑紧紧攥着剑柄,也知道这赵柯已经罪无可赦,上前站在一左一右,随时听命就要将他拿下。
赵柯早被吓得魂飞天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这可是他的直属上司,这使得他根本毫无反抗之心。
“公公,小人也是有难言之隐,分明是王妾…”
话没说完,就被王承恩打断,“住了!赵柯,你罪责深重,就算是咱家于心不忍,也留你不得了。”
“来呀,把他给我拿下,打入凤阳皇陵,为历朝皇祖皇宗看守陵寝,以赎自罪!”
赵柯被一左一右两名缇骑拿下,瑟缩求饶间就被押了下去。
王承恩看着余的承奉司人等,冷冷道:“尔等身为有司人员,不为朝廷办事,反帮赵柯那杀才虐待宗亲,一个也别想活着。”
“啊?”
闻言,承奉司的人都慌了。
“公公,我等也都是奉那赵柯的命行事啊!”
“是啊公公,我等罪不至死吧!”
“公公饶命啊…”
王承恩自有他的考虑,似这等累及皇家颜面之事,务必要慎重处理,口风完全止住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样做,起码能威慑其余知情之人,令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多言。
如此一来,将来在市面上流传的,也只会是未经证实的谣言,最多是野史见闻而已。
真正皇家发没发生或这种丑闻,那就只能靠后世人的想象了。
想到这里,他面容中没了丁点人类的感情,道:“将他们这些人全都杀了,一个不要留。”
言罢,不顾承奉司众人的求饶和哭喊,带着朱器墭和朱聿键二人,转身离开了承奉司。
而听说承奉司的事后,王妾蔡氏自知心虚,再也不敢在王承恩来到唐王府的时候,劝说唐王朱硕煌什么了。
没了蔡氏耳旁风的老唐王,就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带上亲眷,随王承恩一行来京听宣。
......
天启六年七月,大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寻常的某地饥荒或是风灾、水灾、火灾,现在已经算不得什么轰动朝野的大事了,这次是继上次五省地震后,又一次延绵多省的大地震。
用后世的话来说,震级至少也在七级。
七月初五,丑时,山西大同府从西北起东南而去,其声如雷,摇塌城楼城墙二十八所。
浑源州等处,从西起,城撼山摇,声如巨雷,将城垣大墙并四面官墙震倒甚多。
第二天,京师、天津三卫,宣大即连震数十次,三日之内,畿辅一带倒压死伤者,据灾事司上奏就有六万八千余人!
初步断定,此次地震乃由山西大同府城而起,波及山西省襄垣、寿阳、武乡,再到平定州、山阴、广灵、榆社,最后外扩至畿辅。
畿辅一带,为第二灾区,受灾仅次山西大同。
顺天府大城、蓟州、文安,河间府任丘、献县、交河、南皮、景州、故县、宁津、沧州。
保定府祁州、肃宁、束鹿、武邑、容城、雄县,真定府平山、新乐、高邑、隆平、晋州、新安。
上述地区均有不同程度的震灾,至今余震仍在宣大、畿辅不断发生,目前为止,共波及三省六十余府州县。
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尤其山西宣大两府,畿辅通州、真定、保定一带,甚至有城镇尽毁,阖村百姓尽都亡于地震之事发生。
天启六年三省大地震,虽不如前次的五省大地震波及程度广,但其造成的损失,现在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么说吧,朱由校自继位为帝以来,七年来打了这么多场战役,损失都抵不上这样一个大地震。
近日朝廷都在为此事而焦头烂额,尤其专为各地灾害而组建的灾事司,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灾事司的大使杨嗣昌,忙的脚不沾地,一夜没睡,灾事司官员俱都顶着黑眼圈连夜处理公文。
尽管如此,多地的灾害报表,还是处理不急。
幸而因灾事司的调度,朝廷第一时间得到了这次地震造成的损伤和详细信息,因而才能立即召开朝会,向各地方官府针对性的下达赈灾的公文。
发生这样的事,不仅仅是灾事司,其余的各部院公文数量也都是激增,但凡尽职尽责的朝廷部门,没有一个是忙得过来的。
这自然包括了朱由校的乾清宫,各地奏疏,朝臣奏疏,都和雪片一般的飞往此处,搞得朱由校也是加了好几天的班。
不加班没办法,尤其是这种时候,受灾百姓几乎是没有什么抵御天灾的能力的,全都要靠朝廷来帮助。
耽搁一分一秒,可能就有一个家庭因此破碎,会有一男一女因此而死,由不得朱由校不上心。
朱由校顾不得去见张嫣和其她几位妃子,也没有空闲再去盯着皇子们的功课,整日都泡在乾清宫里,闷头处理奏疏。
为处理地震,朱由校已经是心力交瘁,偏偏在这个时候,车臣部的表文挑衅似的到了。
“车臣汗国可汗硕塞,敬启大明皇帝:
吾为一统喀尔喀四十万蒙古国雄盛之主,今已接收科尔沁、土默特、察哈尔等部之众,其势更盛。
愿与大明皇帝南北而治,尔为皇帝,吾为可汗,车臣愿与大明为兄弟之邦,共抗罗刹。”
听王朝辅念完,朱由校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垂首无语,批了几份本子,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蒙古一直就是不省心是吧?朕继位这七年来,打掉了一个又一个强部,废了一个又一个汗。”
“东土默特、西土默特,又是科尔沁,再是察哈尔部,就连他们的大汗都废了,彻底亡了蒙古国的正朔,这又冒出来个车臣可汗……”
“朕是真的累了,也倦了,不想再打了。让塞北出人去告诉车臣部,要是他们称臣于大明,大明可以承认他们汗国的地位。”
“并且,他们可以与大明联姻,缔结‘臣主-兄弟’之好。”
王朝辅一旁问道:“爷,可要是车臣部不称臣大明呢?”
闻言,朱由校微微抬眸,轻笑说道:“朕只是不想打,不是不能打,硕塞是个聪明人,起码比林丹巴图尔聪明。”
“现在是车臣离不开大明,不是大明离不开车臣,他应该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告诉他,给自己和自己的族人谋个活路。”
第八百零六章:荫封刘氏
正批阅奏疏,一名小阉慌忙闯进来,“陛下,大事不好啦,太妃的父亲刚才病死在刘府中了!”
朱由校闻言,放下毛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刘老父病死在家中了,太妃闻此消息,已在慈宁宫中哭泣有时,陛下快去看看吧!”
小阉感受到皇帝面容中的震惊,慌忙跪倒在地,而随着这个消息传来,整个乾清宫的宫人们,俱都伏跪在地,默默无声。
朱由校当即将毛笔掷在案上,起身道:“摆驾,去慈宁宫见太妃!”
自天启朝以来,宫中大丧,这还是头一回。
当朱由校来到慈宁宫的时候,见到一众人群正围在此处,哭临吊唁,遥望内中早已泣不成声的太妃刘氏。
刘太妃之父刘应节在将近一个时辰前,病逝于刘府,因天启朝推刘氏掌太后印,这几乎等同于是死了国丈。
平日言笑晏晏的后宫,此刻到处都充斥着悲伤,皇后张氏,裕妃、良妃、纯妃、蒙古皇妃乌缇娅及众多嫔妾俱都到场。
“陛下到——!”一名小阉远远地见皇帝来了,赶紧用尖细的嗓音高喊出来,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王朝辅望着面目凝重的天启皇帝,一旁劝慰道:
“爷,老国丈感念主儿尊居太妃之恩,泉下有知,一定会保佑大明渡过这些劫难的。”
“或许吧。”朱由校说完,一脚踏进了慈宁宫,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见过太妃。”
“是皇帝来了,快些坐吧。”刘太妃擦了擦通红的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串佛珠,也回礼说道。
其实,朱由校对刘太妃之父刘应节的死,并没有那种悲痛的感觉,伤感倒是有的,毕竟刘太妃在继位是也出了大力。
正因刘太妃统摄后宫,才使得自己刚继位时的后宫稳固如山,才让天启二年刚刚成为皇后的玉儿,有喘息之机。
所以无论怎样,刘应节之死,都要视作极为重要之事,为抚慰太妃,也为大明日后礼法的严谨。
现在朱由校越来越觉得,礼法这个东西,于皇家还是挺重要的,尤其是有了皇子以后,一些事情更是习惯性的以身作则。
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想让这几个倒霉孩子学他们的老父亲,到时候无规无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真是这样,大明不还得乱了套了。
“朕还是站着好些。”朱由校一手扶她坐下,一旁躬身道:“太妃节哀顺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朕日后会重用刘氏,以全令德。”
闻言,刘太妃望向朱由校,用略微责备的口气道:
“皇帝这是在讲什么话?难道我刘氏一门,就因哀家这个太妃,就荣华一门了吗?”
“荫封锦衣佥事,这已是先帝了不得的恩赏,怎敢奢望其它?皇帝能来探望吊唁,哀家便心满意足了。”
“如今山西大震,皇帝还是快回去处理政务,莫要为我一人,而耽误了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太妃仁德,大明有福。”朱由校眼中饱露敬畏之情,行礼说完,起身转头吩咐:
“传朕旨意,追封刘应节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令其子刘岱承袭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
“另,追封刘应节祖父刘袤为太公,追封其祖母高氏为淑人,追封其母亲马氏为恭人。刘氏族人,各有封赏。”
刘氏族人闻言,惶然跪倒一片。
刘太妃赶紧起身,挣扎着就要跪下,朱由校见状连忙将她扶起,“太妃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
刘太妃哭道:“皇帝对我刘氏一门恩宠甚重,又哀荣备至,哀家无以为报,只能日夜念经诵佛,为陛下祈福,为大明祈福。”
朱由校将刘太妃按在椅子上,说道:
“太妃于先帝大行时,对弈群臣,护朕登基,又于朕继位之初,领摄后宫,压制郑氏,使朕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朕谢您还来不及。”
“这点儿赏赐,都是应该的,太妃不要再觉得朕是刻意荫福刘氏了。”
“你刘氏一门,为人忠厚善良,不贪无义之财,受人敬重,儿孙多听教诲,品德端正,朕早晚都是要重用的。”
刘太妃这才点头,擦拭眼泪,仍旧声泪不止,叹道:“那哀家替族人谢过陛下大恩大德了,万望他们能不负皇恩,为大明出力。”
“太妃不必客气了,朕已命礼官,择日举行祭祀,朕亦会领诸皇子到场。”朱由校微微一笑,转身而走。
“恭送陛下回宫——!”
众人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感叹刘太妃如今之威望,而后更是心中惊觉,这刘氏一门,只怕就此要受到重用了。
实际上,朱由校重用刘氏,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因为刘太妃和其他人所想的这样。
身为穿越者的朱由校刚好知道,刘应节之子刘岱,在历史上崇祯十七年城破时举家自焚殉国,乃是一门忠烈。
这回因为刘应节之死这样一个契机,重用刘氏,也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毕竟,在大明受到重用的皇亲,目前还没有任何一家。
如果刘氏办事得力,朱由校要把刘氏打造成一把尖刀,交给日后继位的储君,让刘氏为之如臂指使。
刚回到乾清宫,朱由校便就见到在此等候了一会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带回来了?”
“回陛下,奴婢有些要事禀奏…”王承恩没了外面那副自持高人一等的天子近侍模样,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朱由校一看他这副模样,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耐着性子道:“讲,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王承恩喜出望外,道:
“陛下,奴婢在唐王府了解到,唐王惑于其妾蔡氏,而蔡氏在南阳府侵吞两千余倾民田,纵容家奴凶劣成性,为非作歹,已是欺辱了不少良家妇女。”
语落,乾清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朱由校坐回在御座上,不发一言,半晌才面无表情道:“继续说,朕听着呢。”
“蔡氏蛊惑唐王,幽禁世子及小殿下,十年有三矣!”言罢,王承恩高呼一声,噗通跪在地上。
“什么?”朱由校一拍御案,毛笔都是滚落在地,“唐王和蔡氏都带进京了吗?”
“正在偏殿听候陛下召见,陛下息怒。”王承恩匍匐在地,根本不敢抬起头,去看龙颜大兴的天子。
“带他们来西暖阁,不,去皇极殿等朕!”朱由校起身冷冷说道:“朕有一笔好账要和他们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