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章:天启大爆炸
宫里的人只道是碍于又起了大火,皇帝命修缮内廷,刘太妃、张嫣、裕妃、纯妃、良妃还有蒙古妃子全都暂居南海子行宫。
南海子,在当年朱由校刚继位时,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常常躲在这里“射猎”,以避免朝堂争斗。
正是因此,朱由校才有了所谓打猎天子的称呼,与明宣宗朱瞻基的蟋蟀天子无异。
这两个称呼起初都是贬意思,是文人指代当权的皇帝不问朝政,以前那个贪玩蟋蟀,现在这个喜好打猎。
可是随着天启一朝的文治武功下来,这个打猎天子传着传着,倒是成了褒意,听见的人,都说天启皇帝喜爱射猎,正是不输于塞外蛮夷的勇武之举。
可见,无论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做过什么,只要天下太平,皇朝强盛,都可以被说成是好事。
到如今,南海子已在净军的打理下,成了天启一朝皇帝在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行宫。
只不过,这个行宫不在外地,甚至不在畿辅和京城之外,就在离皇城几公里外的一大片皇家射猎场中。
这里地处原野,一望无际,清净祥和,的确是躲避地震或是什么爆炸的好去处。
元子朱慈燃听说西六宫走火,刚在南海子行宫安顿下来,便前往童静儿处探视,说是看望裕妃,实际却是为了去安抚惊惧的小妹。
童静儿自然明白元子的这个心思,看着朱慈燃在逗自己女儿开心,两人有说有笑,倒也不去戳破。
朱淑娥的确被吓得不轻,幸赖搭救及时,并未造成什么身心上的沉痛打击,逐渐的淡忘了。
一天之后,也便是天启六年的五月初八,今天是历史上发生天启大爆炸的日子。
朱由校一夜没睡,早早起来,来到行宫外注目着远处,眼神凝重,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心里,他还是觉得这场大爆炸会发生。
没有那么简单……
“陛下近来心事重重,臣妾有什么能替陛下分忧的吗?”朱由校甫一起身,张嫣便也醒了,此时她跟出来,体贴的替前者披上外衣。
行宫毕竟不比紫禁大内,应有尽有。
南海子四处草木旺盛,是众多圈养的动物家园,清晨时分,还是微微有些凉意。
朱由校闻言,侧目看她一眼,紧紧握住张嫣的手,没有说话。
而张嫣也是靠在朱由校的肩上,两人就这样坐下来看着远处,只不过,一人心事重重,一人却只是在看着周围的生机勃勃。
这是朱由校和张嫣之间少有的平静时刻,可惜好景不长,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东北方向传来一声闷雷似的轰响。
听见这个巨响,朱由校松开张嫣的手,“腾”地一下站起来,拳头紧紧攥起,该来的,还是来了。
为什么躲不掉?
为什么?
自己该做的都做了!
巨响过后,整个南海子行宫都被惊动了,妃嫔们在行宫中惊醒,勇卫营的禁军兵士走出军营,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战栗颤抖。
陈策伸出手轻轻抚着正打着响鼻的坐骑,也是抬眸望去。
一阵隆隆的声音正从东方渐渐向西南移动,紧跟着,突然又一声巨响,从京郊的王恭厂方向,掀起了铺天盖地的尘土!
方圆十几里顿时涌起漫天的灰尘,天色几乎是在转瞬间便昏暗下来,南海子的上空,不一会儿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王恭厂的数万间厂房,顷刻间便被夷为平地!
与此同时,京师之内,数千间房屋轰然倾倒,就连南海子之中,许多大树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根拔起。
“护驾!”陈策大声喊道。
数千名勇卫营的禁军兵士,看着突变的天色,尽管心中惧怕,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围在了朱由校身边。
朱由校原本以为只要把王恭厂搬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事实证明,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王恭厂,还是炸了…
炸的很离奇,很令人不解。
......
朱由校那边有勇卫营护卫,而且处于开阔地带,距离王恭厂也是最远,并没有人员,可是京师城内就不同了。
虽然经过搬离,王恭厂爆炸造成的威力比历史上小得多,却还是引起了相当程度的伤亡。
王恭厂附近的象房被震塌,好在象群已经被阳武候薛廉带人临时牵往通州,没有出现历史上象群仓皇奔逃,踩踏伤人的情况。
尽管如此,京师中的军民百姓依旧惊魂未定。
而正在这时,王恭厂又是传来了第三声轰鸣,京郊王恭厂周围的地面突然迸裂,出现了几个十几丈深的大坑。
许多匠户逃跑不及,惨叫着堕入深坑,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而坑中随之升起一股股烟云。
这些烟云,好似毫无止境一般,飘飘然向东北方向滚滚而去。
东城门大街上有一大户家门口放置三千斤重的大石狮,竟被无形怪力掷出永定门外。
而东安门一带,米粒大小的铁渣开始在空中出现,飞舞溅落,看见的人们无不是捂住口鼻,慌忙逃窜。
长安街一带,不时从空中落下人头,有的仅剩眉毛和鼻子,德胜门外尤甚。
令人不解的是,永定门外的官道上,不知从何处飞来二十余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堵塞官道,使人寸步难行。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死伤的人有一部分竟然还是“赤身裸体”。
在京郊王恭厂的爆炸中心范围内,伤者甚众,方圆数里均被夷为平地,大部分的工人虽然都被提前疏散,但是留守的两千余人,多数遇难。
贴厂官王恭双臂被落下的房梁砸断,匠头李枢、佥事官潘云亮等八十余人,都在厂房中被直接掩埋、震死。
幸亏方圆数里之内,没有任何人烟,才是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一同受到波及的还不只是距离王恭厂较近的京师东南一带,还有北侧的紫禁城建筑群,许多宫殿都是“殿宇梁断,屋瓦飞堕”。
大部分匠户跑了出来,数百名正在排查隐患和修缮宫殿的匠户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轻重伤。
几十人被直接砸死,一名匠头更是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头部,因而脑浆迸裂,死状异常凄惨。
直到这时,大家方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月天启皇帝会突然安排下这么多的事情。
第七百六十四章:五日之期
南海子行宫,王恭厂爆炸半个时辰后。
京师里的灾变还没有完全停止,工部尚书薛凤翔和刑部尚书李养正便被传唤到此。
因为今日皇帝给百官放了假,灾变生时,薛凤翔在街上乘轿,正打算去凤鸣楼耍一耍,李养正则在大狱点阅钦犯。
他们浑身的惊惧还没有完全消去,便见到了龙颜大怒的天启皇帝。
此刻,两人全都匍匐在地,听着上头不断喘息的皇帝,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多出。
“薛凤翔,朕最近一再告诉你,要你刑部加重王恭厂之管理,你是怎么做的?”朱由校一拍龙案,喝道:
“朕的话不管用了,还是你这个工部尚书能力不行?”
王恭厂为神机营专供火药,隶于工部,这次出了事,工部尚书薛凤翔难辞其咎。
来之前他便知道这个结果,可却想不到任何的推脱之词,只好擦汗说道:
“陛下息怒,臣已多次亲自去王恭厂查过,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啊,会不会是神鬼作祟…?”
“放屁——!”朱由校再喝一声,道:
“薛凤翔,亏你还是本朝的一部尚书,六部公卿!鬼神之说,民间谣言便就罢了,可你是朕的肱骨重臣,怎可如此迷信?”
这时,刑部尚书李养正出来说道:
“陛下息怒,这次王恭厂爆炸,想是有小人作祟,薛尚书也是无心之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薛凤翔垂头不语,在心里十分感激。
而李养正也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为前者着想,他只是知道,这次王恭厂灾变,薛凤翔难辞其咎,而他这个刑部尚书,却也难辞其责。
这次皇帝叫他们两个一同前来,就说明他们正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在他看来,许是有让自己和薛凤翔查办此案的意思。
至于说因此要罢免薛凤翔的官或者杀他,这根本不可能。
一来当今皇帝并非那种无端嗜杀之君,二来如要杀人或是罢官,就不会恨铁不成钢的将薛凤翔骂个狗血淋头了。
实际上,李养正猜对了一部分。
朱由校的气消了一些,看着他道:
“你掌管刑部,王恭厂爆炸以后,民间必定民怨沸腾,所以朕不能给你太多时间,五天。”
“朕只给你五天的时间,要把王恭厂为何爆炸查个水落石出,有难处吗?”
难处?
这不是有没有难处的问题,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皇帝这番话,实际上给了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如果李养正是个聪明人,躲过这一劫并不难。
“为陛下办事,为臣子的,只管尽心竭力,不敢谈难处。”李养正连忙躬身说道:
“陛下放心,这五日就算不吃不喝,臣也要遍访城中,查出真相。”
“嗯。”朱由校舒缓口气,这口气,就像一张大手,抚在了薛凤翔的心头,使得他也是松了口气。
好景不长,朱由校再度冷冷地瞥向他,道:
“薛凤翔,这次朕准你戴罪立功,和李养正一同负责查案王恭厂灾变之案,五天,朕等着你们的结果。”
薛凤翔如蒙大赦,叩头道: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一定尽心竭力查办此案!”
朱由校不愿再去看他,转头道:“你们下去吧。”
“着司礼监拟旨,令工部尚书薛凤翔、刑部尚书李养正主持查办王恭厂灾变一案!”
看着王朝辅继续二人之后走出行宫,朱由校喃喃道:
“进来吧。”
锦衣卫千户、北镇抚司都督田尔耕,东厂档头严参从屏风后走出,纷纷叩头呼道:
“小的见过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实在没什么心思再去听这些屁用没有的恭维之语,沉声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刑部和工部查办此案,司礼监发了圣旨。”
“但是朕要你们密查,东厂和锦衣卫分开查,朕只要真相!”
说到这里,朱由校攥紧了拳头,话中似藏着千柄利刃,用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道:
“查!无论查到谁,朕先把话放这,就算是你们这次查出了皇亲国戚,朕也会给你们做主!”
“但你们记住,要是谁敢公报私仇,朕诛了他的九族!”
田尔耕和严参皆是浑身一震,连忙说道。
“卑职遵旨!”
“小的知晓了!”
待二人离去,朱由校靠在座椅上,眼睛闭上,看起来已经熟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朱由校连眼皮也没抬,淡淡朝一旁的空气吩咐道:“传谕较事府,暗查王恭厂灾变之事!”
“遵命!”
空气中传出了一声回答,旋即再度安静下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王恭厂,朕要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炸的。”
“既然躲不掉,那就来吧。”
......
京师王恭厂灾,惊震朝野。
作为大明第一兵工厂,甚至是世界上规模排在前列的大型火药仓库,王恭厂的灾变,注定被历史所铭记。
其所造成的影响,是所有人都无法估量的。
很快,这个消息还要如一道飓风,席卷畿辅、宣大,中原五省,乃至于整个天下!
灾变发生的当天,官府便是发出告示,抚慰百姓,下发赈灾银两,帮助百姓重建家园。
然而,这一切,都阻拦不住正以滔天气势来袭的各方谣言!
一时间,京师谣言四起,东林士子聚众讲学,批判朝政、抨击阉党,似隐隐有复起之象!
“天有异象,必生事端,就连京城天子脚下,也生这等惊天之灾,看来老天爷是不打算叫我们活命了。”
一个老妇枯坐在地,呆呆看着倒塌的小屋。
老人望了望街上开始逐渐多起来的官差,连忙说道:“不可胡言乱语,这是上天妒忌本朝之功。”
“功?”老妇一个劲儿地埋怨,“功在哪里,我没见着功,我的房子没了,今后我住在哪儿?”
老人一时语塞,是啊,房子没了,连最后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没了,就算逃得这身性命,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这时,寂静了好半晌的京城中,又传来一阵撼声,整条街都摇晃起来,许多人大声尖叫起来。
妇人不知所措,老人拉着她便跑,口中呼道:
“地震了,快跑!”
街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就连行走的官差也都靠拢在一起,尽量停留在空地。
天变示警,没有人不是心惊胆颤。
除了两个人,顶流而行。
第七百六十六章:苦逼查案二人组
刑部尚书李养正和工部尚书薛凤翔来到街上,看着一片的狼藉,心中委实也不太好受。
毕竟都是朝廷的官员,是当今世上最精英的一批人,看着老百姓惨成这副模样,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几个人是铁石心肠。
不过,两人都没表露在脸上,他们有更需要担心的事。
这次的大爆炸太过离奇,你说它单单只是一场兵工厂爆炸吧,威力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能把大树连根拔起,三千斤重的石狮被扔到数里之外,甚至还影响到了数公里之外的通州。
可你要说这次有什么隐情,谁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幕后黑手,甚至王恭厂灾变到底是不是人为,现在他们全然不知。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有幕后黑手,五天的时间,想要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也根本不可能。
就看现在街上这个情况,只怕王恭厂更惨,找到相关人等全去问一遍话,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根本挡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迈着坚定的脚步向京师城郊走去。
不坚定不行啊,查不出来,他俩一个是乌纱帽保不住,一个是身家性命都要没了。
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没个合理的解释,让天下人信服,到时候从上到下会牵连一大批人。
王恭厂隶属工部,工部尚书薛凤翔一定会是那个背锅被杀的,这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要想躲过这一劫,就只能在这五天废寝忘食的查案!
刑部掌管天下刑狱,作为地位最高的司法衙门,王恭厂这件案子一定是要交到他们手上的,这是正式程序。
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刑部尚书李养正或许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引咎辞职以谢天下却是必须的。
到时候回家了,整个老家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被朝廷罢官的,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薛、李二人是级别最高的官员,必须伏法,然后在他们之下,以王恭厂为半径,一大票相关人等都要遭受牵连。
该革职的革职,该查办的查办!
为了什么?就是堵住天下人的嘴!
然后这还不够,因为这种事此前从未发生过,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影响太大了。
现在传播谣言的速度比好消息要快千百倍,五天的时间,足够王恭厂天灾的消息传遍畿辅了。
不出半个月,这个消息就要随着商人和行人的永不停歇的脚步,还有东林党人能生财通神的嘴皮子,传遍大江南北!
那个时候再去证明什么,就已经晚了!
如果这五天之内朝廷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当说辞,就连朱由校这个皇帝都不能幸免。
老百姓都会琢磨,你是天子,怎么本朝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敢说与你这个皇帝无关?
是不是阉党祸乱朝纲,是不是穷兵黩武、杀戮甚多?
看来东林党说的不假,这件事就是天变示警,告诫本朝!
谣言不可能自己消除,只会越传越邪乎,而且这东西依靠人心,威力比一场大造反还要更动摇明朝的根基!
到了那个时候,起码一道罪己诏在等着朱由校,告祭祖庙检讨、悔过,甚至于吃斋念佛做做样子,这些都避免不了。
人心,就是一柄无形的刀,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撕裂大明朝!
薛凤翔和李养正都是官场中的佼佼者,各种明枪暗箭都过来了,皇帝召见的真实意思,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说到底,工部管着王恭厂,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工部必须在里头挂个名,处理此事。
至于刑部,更不用提了,这种大案交给刑部才是正式的司法程序。
但是天启皇帝呢,真的是让他们去查案吗?
并不是。
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势力一个比一个大,一个督办司遍布天下,一个则倚靠天子亲军的身份,就连皇亲国戚也不敢招惹。
这种大案,怎么可能会真的轮到工部和刑部来管?
至于大理寺,在这件事上,压根连过问的权柄也没有啊,更别说协助审案了。
在大明的各个司法衙门里头,大理寺是最排不上号的一个,天启皇帝不重视,所以他们在本朝的权利也不大。
两个人走在街上,实际上心知肚明,当今皇帝已经不止一次在刚才暗示过,这次说白了,他们两个是顶上去垫背的。
真正要来查案的,不是工部和刑部,而是东厂和锦衣卫!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较事府,这是除了朱由校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机构。
工部和刑部在这五天要做的不是找到幕后真凶,而是顶着查案的名头,给朝廷堂而皇之的编一个理由出来,应付即将到来的谣言和诋毁。
当然,这个理由不能是随便拉个人当替死鬼。
王恭厂爆炸这么大的事,全天下都在关注,如此马虎行事,传出去闹了笑话,是在逼皇帝杀人。
这五天他们主要做的,就是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定性为人为放火。
他们不会管这个人是不是真凶,只管放大这些蛛丝马迹,再让门生故旧出去跟风起一些哄,定性为凶手,就完活。
只要这些证据看上去完美无缺,剩下的事,满朝文武都会帮忙擦屁股,毕竟,谁也不想这种事真的牵连起来。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则会睁只眼闭只眼,明面上先把这事儿应付过去才是主要的。
至于暗地里,不查出真凶,绝不会罢手。
走着,薛凤翔和李养正来到东城区,还未到京师外城的崇文门,这里便是与方才的中城区一副截然不同的凄惨场景。
崇文门至京郊的王恭厂处,尚有四、五里之隔。
出崇文门往东,至京师外郭城墙并东关外,还有五坊、三十七牌,一百九十九处村落。
在最东部一石塔寨村,再向东约二里地,才到王恭厂的最西侧厂房,距存放火药的仓库,尚有一段距离。
可是在此处,便已经能看到远远王恭厂发出的浓烟滚滚。
街上,更是满目疮痍。
如果说中城区只有五成左右的民房受损,这里便是七成甚至于八成的民房,都已经无法再继续居住。
大部分的官署都不能继续使用,行走在街上,倒是都是咳嗽不止、哭声阵阵的京师居民。
道路两侧,许多的房屋更已经倾斜,摇摇欲坠。
第七百六十七章:邪火
冲天的火势仍在熊熊燃烧,“噼啪”的声响,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热气,将本就愈发燥热的天气烘托得好似火炉一般。
热浪扑面,薛凤翔由于平日房事不知节制,很快额上便虚浮出了一层热汗,他不断抖着衣襟,埋怨说道:
“这鬼天气。”
李养正也很热,但他看着周围哭喊成一片的受灾百姓,心中却愈发的凉下来,自己不过是受了些热气,可他们呢,如果没有朝廷帮扶,他们的一生也就这样毁了。
两人继续向前,来到三条街外的崇文门出,这里的民房受灾情况显然比城内更为严重。
方才那一阵余震过后,这里的大部分房屋都已经坍塌,行人及百姓尽皆惊骇不已,哭喊着逃离。
从这里开始,尸体开始变多了。
崇文门一带,随处可见死于此场灾难的各色人等,残肢四散,遍地头颅的数量甚至比无头的尸身还要更多。
原本的血迹已经被余震惊起的尘土掩盖了大半,渐呈黑褐色,使两人及身后一行官差,都是触目惊心。
自洪武立国以来,京师之地,还从没有过这种规模的大灾!
前方官道,不知被从何处卷来的十余颗大树,正死死挡在官道上,加上两侧民房多成废墟,导致崇文门外交通一度瘫痪。
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正在扑灭火势,扒开废墟,救出受难百姓,为首的一名差头见了他们两人,连忙赶来。
“二位大人,我们是东城兵马司的,奉了车御史的差遣,被调集来此扑火救人的。”
发生大爆炸前后还不到一天,热气上浮,李养正见这差头上衣湿了一片,拱手道:
“劳烦诸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大人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卑职的分内事。”差头心中好受许多,打了句哈哈,便继续指挥救人去了。
灾难发生的突然,朝廷反应也快。
不到半日的功夫,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还有许多未曾损失严重的衙门便纷纷行动起来,前往各处救人。
此时,街道的尽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在西城的军营中有官兵上街,维持秩序来了。
“扣了!”
“军爷,小的冤枉啊!”
身披甲胄的百总甫一上街,便盯住了一个正欲作乱的青皮,当即喝令左右将其拿下,闻言冷笑:
“冤枉?我早看了个正着,你趁乱劫财,还要将那女子拉往暗处,行那苟且之事!”
顺着百总的手势,一名断臂的女子正靠在墙边,呻吟不止。
百总喝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唯恐天下不乱,官军上街,防备的就是你们!”
“给我押到刑部大牢,待后发落!”
有了官兵上街,京师中想要趁乱作祟的青皮和流氓们,一下子便消停了不少,官兵上了街以后,还不只是维持秩序,更多的是帮助差役们扒开废墟,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看了一切的井井有条,两人这才安心离开。
来到东南京郊处,这里更加是燥热难耐,薛凤翔上衣全然湿透,就连李养正都是口干舌燥。
薛凤翔道:“李尚书,咱们还是先等等吧,热浪一阵紧似一阵,这样下去,我看到不了王恭厂,咱们就要变成烤猪了。”
“陛下只给了我们五天时间,王恭厂才遭了灾,现在去正是时候,现在去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李养正说着,脱下外套拎着继续向前。
薛凤翔在后边叉着腰看了他半晌,也没什么办法,一边暗下决心逃脱此劫后一定要克制房事,强身健体,一边脱下外套赶了上去。
过不多时,薛凤翔看着已成一片废墟的厂房,蹙眉道:
“你瞧瞧,这全都塌了,什么也不剩,这还只是厂房而已,到后面的火药仓库,只怕更是什么都不会有。”
“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去吧!”
李养正正要反驳,向前一步,却是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个腰牌,捡起看了看。
薛凤翔凑上来,顿时睁大了眼睛,一旁惊呼道:“这是王恭厂厂监孙明吉的腰牌,这一趟可没白来,这就是要找的证物!”
李养正毕竟是刑部尚书,查案这种事还比较在行,将腰牌扔到地上,边向前走边道:
“这个对我们没什么用,孙明吉是东厂厂公的族亲,你敢把这个屎盆子往魏忠贤脑袋上扣吗?”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薛凤翔看着地上的腰牌,正觉得可惜,闻言也是没了什么话说。
魏忠贤那是何许人也,当今皇帝面前最大的红人,把王恭厂的事算到他的账上,那是嫌自己活的太长。
想到这里,他只好讪讪问道:“什么事?”
李养正停下来,环视四周,笑道:
“厂房这种地方,平日里住的都是些穷困匠户,脏乱且差,孙明吉可是高高在上的厂监,怎么会死在这等粗俗之地?”
薛凤翔此前还没想到,听他提起,倒像是被一下子点醒,叫道:“李尚书说的有理,我看此事定有蹊跷!”
“往这里逃,岂不是舍近求远吗?!”
“哼,有没有蹊跷,现在全都埋在废墟底下了。走吧,再向前看看,趁着灾变才发生不久,应该还能找见些其它有意思的。”
李养正说完,便继续向前。
不多时,两人来到王恭厂平日分类火药的一处工厂外围,这里还在燃着大火,不过已经有一队官兵在奋力的救火。
见了他们前来,指挥救火的京师戍卫游击将军上前笑道:“是什么风把二位部堂吹到这里来了,不怕再炸一次,命也丢了?”
倒也不怪乎游击将军会如此意外,一般出了这种事,都是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继续卖命,朝堂执笔写奏本的,大部分都要缩在家里,等风声过去,再跳出来喷人。
李养正拱手道:“没什么法子,王恭厂隶于工部,而我又是刑部尚书,现下生出这种祸事,不能不出面。”
“陈将军,火势如何了?”
闻言,游击将军陈嵘耸了耸肩,道:“我们已经在这一个多时辰了,带来的水已快用光了。”
“可是这火势…”
他顿了顿,将目光重新望向眼前火势烈烈的工厂,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吞吐说道:
“这么和二位说吧,我觉得这火邪祟得很,扑不灭,而且越扑越旺!像是…内中有什么东西,在助涨火势…”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可…”
不等他说完,李养正忽然打断,说道:“不奇怪,一点儿也不奇怪,相反,本部堂还觉得正常得很。”
陈嵘闻言一愣,下意识道:
“部堂大人何出此言?”
第七百六十八章:石漆水
话音刚落,前边陡然间一声巨响。
却是救火官兵用光了水源,调集来王恭厂原本备存的水桶,从中取水,想要继续扑灭火势。
不承想,官兵们提着水桶,将水泼到火上,火不仅没灭,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噌”地一下窜起老高。
官兵们吓得扔下水桶,转身就跑,就是这样,许多人还是被突然燎起的大火烧掉了眉毛,额上光秃秃的一片。
“闪开!”
“老吴,闪开!”一名官兵大声喊着。
老吴站在马车边上,正卖力的装水协助灭火。
谁也没想到,众官兵扔了水桶,火势居然顺着地上的水迹一路反烧过来,引到了装着水桶的马车上,轰的一声炸开。
一下子,救火的官兵死伤惨重,哀嚎一片。
那个老吴,双脚都被直接炸飞,整个人躺在地上,身下血迹斑斑,眼看着便是活不成了。
余的官兵,也都没有好到哪儿去。
有些人被炸成了轻度耳鸣,有些人浑身都沾满了王恭厂取出的那些怪水,在地上惨嚎着翻滚,最终还是被活活烧焦。
薛凤翔活到这么大年岁,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烧死的。
他后撤了几步,一下子便呕出来。
李养正毕竟是经常去刑部大狱的人,虽说频频蹙眉,但是神情还算稳定,站定在原地,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陈嵘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目瞪口呆,连忙上前指挥局面。
不想,马车接二连三的爆炸,引得拉车马匹受惊,撒开蹄子乱跑,一匹马就这么直直的撞在了陈嵘身上。
毕竟是血肉之躯,陈嵘直接撞倒在火中,这么在地上一扑腾,盔甲上也沾满了那种怪水。
李养正看着指挥救火,反而死在火中的陈嵘,面色微微动容,转身道:“走吧,这里还不安全。”
“我们回去,向陛下禀明陈将军的忠贞。”
薛凤翔道:“不继续查了?”
李养正先是安排了救火的官兵秩序撤退,处理好伤员,才冲他说道:“一来眼下王恭厂情势未定,还不安全。”
“二来,我们查案,只知道这些就够了。”
......
南海子行宫。
朱由校的怀里抱了一只蓝猫,一手在猫的身上轻轻抚着,靠在座椅上,出神的望着宫外。
世人皆知,天启皇帝自幼便喜家禽,尤甚好猫,继位之初,便在大内添设猫房,还有专用的宫人负责照料。
而王朝辅常在皇帝身边,数年如一日,自然知道,这位爷每每心情异常烦躁时,就会在怀里抱着一团蓝猫。
上次天启皇帝这样的时候,还是一年多以前了。
他站在旁侧,看着行宫之中,也是叹了口气。
兵部官员正在念诵朝鲜塘报,只是这一声声的捷报传闻,似乎也并不能让皇帝的表情转好。
兵部官员走出来,户部的官员随后进去,前者向王朝辅叹气说道:
“陛下满心想着王恭厂灾变之事,竟连朝鲜的塘报也听不进去了,本朝日益转好,可是这天爷,却并不打算罢手啊。”
王朝辅朝这兵部郎中微微一笑,说道:
“天塌下来,自有皇爷顶着。”
“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只管照顾好爷的日常起居,你们这些个做臣子的,做好分内之事,不给爷添乱,便就行了。”
那郎中点头,转身离去。
兵部、户部,吏部官员一一进去,离开,直到听见一些话,朱由校才是停下了手中动作,默默抬起头。
“你说什么?”
“陛下,京军卫戍游击将军陈嵘,在王恭厂救火时马匹受惊,被撞进火场,烧死了…!”
“恳请陛下木凤传书,就地勘著,忧恤陈将军及亡于救火的将士家属。”
礼部官员拜在地上,泣不成声。
朱由校脑海中一下子浮起一道面容,这个陈嵘,在西南一战时,还只是个千总,为自己牵过马缰。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是死在了这场该死的天灾!
“勘著什么?还有什么好勘著的?勘著陈嵘是不是假死吗?你们这些繁文缛节,什么时候能学会察言观色再往出提!”
朱由校的眼眶红红的,心中十分悲痛,情绪少见的有些暴躁。
礼部官员闻讯,连忙伏跪在地,浑身发抖。
说完这句话,朱由校随即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情绪,下一句开口仍显得冷静,淡淡说道:
“加封陈嵘为昭毅将军,荫一子为大宁都司佥事,赐谥忠献。”
“遵旨。”
“下去吧。”
......
当晚,薛凤翔和李养正来到刑部大牢,找了个偏僻的牢房,准备商议大事,也就是这次的王恭厂灾变一案。
薛凤翔抽空回府沐浴,又换了一身清爽的官府,此刻坐在牢里,环视周围石墙,道:
“这里先前住着谁?”
“繆昌期,东林党的人,由东厂移交我刑部,不过半月前已经处死了。”李养正不以为意,随口回了一句,道:
“薛部堂请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将一桶水摆在了桌上。
薛凤翔毕竟是当朝的六部公卿,见多识广,这桶子一摆上来,他马上问道一股子刺鼻的气温,低头一看,顿觉霹雳。
“这就是白天守城官兵提着灭火的水?怎么有一股子石漆水漂在上面?这种水怎么能用来灭火?”
“救火的兵士该是没有细看,这才有今日之祸!”
李养正见薛凤翔也看出来这是什么了,冷笑一声,“王恭厂存放的火药虽多,却也根本不会引起如此威力巨大的爆炸!”
“石漆水,这种东西不会无缘无故混到王恭厂里,何况,还是混到了用于灭火的木桶中。”
“看来你先前想的不错,此事蹊跷甚多,有一点可以确信,是有人故意放火,引燃王恭厂!”
薛凤翔猜对了,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喃喃道:
“那会是谁呢?白天见到的那个厂监孙明吉?他去厂房,会不会就是为了安置石漆水?”
“不会。”李养正说道:“孙明吉为什么去的厂房,在扒开废墟前,都是不知道的,但我看,他该是知道了什么。”
“我觉得,要么是建奴的细作,要么,就是有什么手眼通天之人,一早策划王恭厂之灾。”
“这事愈发的离奇了…”薛凤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本就不是查案的料,这次若非是工部被牵扯进来,他也根本不会趟一泡这么深的浑水!
第七百六十九章:定案人为
“王恭厂原在京城的西南一隅,是皇家专用制作火器的地方,为神机营专供火药。”
“陛下许是怕它一旦爆炸,危及皇宫安危,所以令阳武候薛廉搬迁到荒无人烟的京郊。”
“如此防备下,本是万无一失,谁想,还是在今日出了茬子,还在王恭厂内,发现了大量的石漆水。”
李养正说着,忽然转头望向薛凤翔,笑问道:“薛部堂,听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薛凤翔根本没细听,闻言一愣,没说出话来。
李养正摇了摇头,“王恭厂的厂监孙明吉,是当今厂公魏忠贤的族亲,在他之下,又有佥事、贴厂等官吏共三十余人。”
“这些官吏下,便是各厂的总匠、匠头,还有大量的匠户,今岁朝廷增产火器,雇佣了不少帮工……”
“这些帮工之中,可是有不少底细不明的人。”
薛凤翔一喜,“听李尚书这话中的之意,我们可以去找负责给王恭厂雇佣帮工的人问问?”
李养正点头,说道:
“这只是其一,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查出,搬迁之时到底是谁负责将这些救火的水桶填满。”
“这件事,还得去问问阳武候薛廉。”
入夜,万籁俱寂。
建在南海子的行宫显得格外宁静,宫殿之中,独留孤灯一盏,朱由校在一本一本的批阅奏疏。
须臾,殿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却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蹑手蹑脚走进来,“爷,关于白天王恭厂的灾变,刑部现在有要务禀奏。”
朱由校正在琢磨这件事,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示意小阉给王朝辅赏张凳子,问道:
“查出缘由了?”
王朝辅才刚坐下,赶紧又站起来,拿出工部给王恭厂记录的火药报表,放在御案上,说道:
“刑部的意思,是这件事乃系人为,还请爷过目。”
朱由校翻着报表,蹙眉道:“照报表上看,八日前刚有一大批火药被调往辽东,支应朝鲜战场了?”
“是,工部反复推算,发现以灾变前在王恭厂仓库存放的火药数额,都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嗯,这件事不用刑部上报,朕也猜得到大概。”朱由校将正在看的几份本子扔了下去,道:
“这些都是畿辅各地才刚送到行宫的奏疏,其余各地,也都有人放火闹事,通州的军器司火药库便被一同引燃,烧毁了三千多屋民房。”
“朕看,王恭厂之灾,仅限于京师,其余各地所谓的天变示警,都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乱我大明。”
“其心可诛!叫刑部继续查,大张旗鼓的查…”
刑部查案,自然是要大张旗鼓,为天下人所注目,朱由校之所以这么高调行事,就是利用刑部再给厂卫打掩护。
至于较事府,是朱由校手中的王牌。
说着,翻开了刑部尚书李养正上的本子,看罢,笑道:“看来此事确凿无疑了!”
李养正的本子,正是汇报今日在王恭厂的发现。
刑部和工部在这件事上沟通过,王恭厂建造是工部负责,负责官员称主要使用砖石结构,只有很少的草木,而且厂房和仓库,几乎完全封闭。
设计之初,就是为了防止火灾蔓延过大,所以就算失火,也只会持续一段时间,绝不会整日整日的燃烧。
这种设计,几乎是不可能出现今日这种连灭火官兵都被火势反噬的情况。
如果将这个消息通过京报放出去,基本上已经可以将这次的灾害,定性为人为。
现在刑部距离结案只差一件事,找到一个合格的替死者。
很快,侍卫将一桶在王恭厂内找到的石漆水拎入行宫,朱由校凑了过去,蹙眉道:
“石漆水?”
朱由校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特么不是石油么!
“这东西是从火灾现场找出来的?”朱由校问完,立刻又道:“刑部呢,没有去查是怎么来的吗?”
王朝辅道:“李部堂和薛部堂正在连夜寻访,当时负责带领帮工搬迁的阳武候爷。”
......
阳武候府。
“你说什么?”薛濂脑门子上印着个大写的问号,听到眼前这位说的话,赶忙摇头:
“石漆水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连见都没见过啊!”
当然,既然是来问话,李养正早就准备好物证了,将手一挥,很快,一桶沾着石漆水的水桶就被家丁拎了上来。
薛濂走近看了看,顿时被刺鼻的气温激得远离几步,毫不犹豫说道:“不会,当时刚运完水的时候,没见到水缸里飘着这些东西。”
“何况石漆水气味如此刺鼻,我又怎么会闻不出来?”
李养正点点头,嘱咐道:“此案非同小可,最近几日,更是重中之重,侯爷今夜怕是回不成温柔乡了。”
说着,众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衣衫不整的女人。
薛濂倒也干脆,知道哪头轻哪头沉,当即说道:“这好办,取我衣甲来!我这就协助二位查案!”
走在前往王恭厂的路上,路过刑部牢狱外,薛濂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笑道:
“不瞒二位大人,今天听说了王恭厂灾变,我可是吓得不轻,这王恭厂我才给搬过去,不足一月光景便生出如此骤变。”
“要是陛下怪罪下来,必会牵连于我!”
“嗯,此事如要牵扯,还不止我们三人,另有一大票的官员都要落马,陛下命我们查案,正是不想牵连甚多。”
薛濂笑道:“还是陛下考虑周全。”
几人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前去问话的工部尚书薛凤翔回来了。
“怎么样,他怎么说?”
薛凤翔看着李养正,一摆手,叹道:
“害,别提了!负责给王恭厂雇佣帮工那人,白天也在厂内,受伤倒是不重,却不要想着能问出什么了。”
薛濂立即道:“怎么说?”
“阳武侯爷也出来了?”薛凤翔这才发现多了个人,连忙拱手寒暄。
可事至于此,薛濂压根没什么心思去寒暄,说道:
“没办法,王恭厂毕竟是我负责搬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独善一身?”
“彼此彼此啊…”薛凤翔感慨了一句,才继续道:
“那给王恭厂雇佣帮工的人,虽然被救下了,可我去户部问过,竟无此人的记录。”
“何况经此一吓,那家伙早成了失心疯,问不出什么了。”
第七百七十章:阴谋渐显
“被爆炸吓成失心疯的?”李养正并不怎么相信,冷笑道:“街上百姓经历爆炸的可不少,听见谁被吓傻了吗?”
“怎么就独独这么重要的人,给直接吓傻了。”
薛凤翔本来也没往这一层想,现在一听,顿时觉得脑筋好像有点儿不够用了,嘀咕道:
“那照此看来,这些主谋之人,前前后后早都谋划好了啊!”
李养正不在这个话题多聊,边走边道:“走吧,我们再去现场,听说东厂已经到了,或许他们能发现些别的。”
王恭厂的大火烧了一整天,灭火的官兵很快也发现这个火很奇怪,只用水是根本灭不掉的。
直到前不久,东厂正式接管王恭厂附近,将那一带封锁,才有番子使用泥沙将大火一点一点的掩埋浇灭。
来到王恭厂,虽说仍有热浪,但是由于夜晚空气较凉的原因,几人并没有白天那种呼吸都困难的感觉。
“什么风儿,把各位两位大人还有侯爷吹过来了?”
几人再度解释一番,来迎的番子脸上却是有些难看,许久,方才笑道:“此地已被东厂接管,诸位要查案,还请去别处吧。”
薛濂是个暴脾气,当即发怒:
“你说什么?查案是陛下的旨意,你东厂就这么占着王恭厂不放,叫我等如何查案?”
番子却是冷笑:“那与我何干,有五日期限的可不是我们东厂!”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白衣,脚踏皂靴的档头走过来,当面直接给了这番子狠狠一巴掌,骂道:
“知道刑部的事儿有多重大吗?滚,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番子挨打,脸上通红一片,却根本不敢发作,向众人道歉几句,便是灰溜溜的跑开,前往暗处舔舐伤口去了。
来者,正是魏忠贤派往此地的心腹魏希孟。
这魏希孟谁都知道,乃是魏忠贤的族孙,是现今东厂内部除傅应星外名声在外的几名档头之一。
他换上一副笑容,将几人迎了进来,笑道:
“二位部堂,侯爷,都别介意,咱们东厂深受陛下新任,近来人手扩招,来了许多新人。”
“这些家伙嚣张惯了,是得教训教训。”
李养正不愿看他们自导自演的戏码,但是碍于魏氏的面子,也是拱了拱手,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作回应。
“对于刑部和工部来查案的事,厂公早有吩咐,叫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不知刑部现在查到何处了?”
李养正说道:“发现了石漆水,但是雇佣帮工之人已经疯了,现在是来看看,不知东厂有没有什么发现?”
魏希孟神秘一笑,转身道:
“请诸位随我来。”
不一会儿,几人来到一片废墟的火药仓库附近,此处尸体不少,连带帮工,被炸死的足有数百人。
由于天气酷热,白天里,这些尸体已经有些腐烂,此时正散发出阵阵恶臭,惨不忍睹。
李养正仔细看去,倒是没有在废墟之中看出什么端倪,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爆炸造成的废墟罢了。
可他微微一瞥,看见正有两名番子蹲在一个坑里处理尸体,这坑里一看便就见到,坑里黑得发亮,上面像是涂了一层东西。
魏希孟带众人走过去,却是突然拔出佩刀,在边上对准坑边的土地狠狠一插,再一挖。
众人看去,这些黑色的黏液,居然深到了土地的层里,连坑的周边也都满是这种黑色黏液。
魏希孟蹲下来,将刚挖好的土块握在手里,说道:
“部堂大人,这便是发现。我东厂遍查王恭厂内外,发现这种黑物到处都有,比石漆水还要多。”
“这一块是我才挖出来的,虽经大火炙烤,握在手里却仍有些柔软潮湿之感,可见,就是这几日被倒入土中!”
“我们东厂虽发现此物,却不知是做什么的,还请部堂解惑。”
李养正将土块捏在手里,却连连摇头,“纵是连我也没见过此物,这到底是什么?”
这时,薛濂哈哈大笑:
“这事,咱们身边就有个行家啊,朝廷的工部尚书,总该知道吧!”
薛凤翔此时正蹲在坑里瞧着,看着这些已与泥土混在一起的黑色黏液,若有所思。
听众人发问,斟酌说道:
“此物我见得也不多,不知到底叫什么,为验证想法,还请东厂派遣人手,在这个坑的方圆十步之内挖掘。”
魏希孟知道兹事体大,没什么犹豫,道:
“好,挖什么?”
“挖地道!”薛凤翔捏着手里的土块,说道:“我怀疑是有人将此物混入土中,挖掘地道进入仓库,引燃火药,造成灾害!”
薛濂一脸这不可能的看着他道:“我搬迁过来之时,仓库全然封闭,日夜皆有人巡逻,防备如此严密,怎么会有人能挖地道进来?”
李养正这时说道:“这没什么稀奇的,北宋末年,奸人高俅为谄媚献上,把皇城都挖通了送女人进去。”
“连皇城都能挖通,何况这一个王恭厂,就如这石漆水一样,只要想挖,总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办法。”
“魏档头,挖吧,挖挖看就知道了!”
魏希孟点头,大手一挥,东厂番子们立刻变成了挖开废墟的劳工,由于东厂管制实在严格,且内部等级分明,谁也不敢偷懒。
番子们体力都不错,加上争相表现,干活的效率,也是雇佣劳工的数倍,很快就将小坑挖成了大坑。
果不其然,大坑之中出现了一个被震得半塌的土坑。
看来薛凤翔的想法没错,确实是有人挖了地道进入王恭厂,引燃火药,见此,李养正说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仓库附近的尸体,必定要比白日派往仓库巡守的人丁更多,可能这地道里就有尸体!”
“东厂如要深究,分辨哪些尸体是佣工,哪些是来放火的,就去找安排巡守那人问问吧。”
魏希孟点头,笑道:“我这就安排下去,只是不知部堂,要拿什么应付四天后陛下的问责?”
李养正拾起土块,笑道:
“要想引燃火药,必定要有引信,那个安排雇佣的人,必定知道些什么,我要再去问问,看他是真疯假疯。”
“安排雇佣的人?”魏希孟一愣,这已经是李养正第二次在他眼前提起,第一回还没在意,闻言下意识说道:“部堂说的是陈工头吧,我们要找的也是这个姓陈的工头,叫做陈宪。”
“今天白天王恭厂火药库周围安排巡守的,也是他。”
闻言,李养正连忙说道:
“如此说来,他必定知道些什么,我看他不是真疯,是在装疯卖傻,骗过了张部堂!”
“什么,张部堂去过了?”魏希孟看过来。
薛凤翔睁大了眼睛,想了想,随即一拍大腿,“啊呀!我急于问话,竟被他给骗了过去!”
第七百七十一章:恶人还需恶人磨
“陈宪!”
“你莫要再装了,你干的那些好事儿,我们已经全然知道了!”番子们一脚踹开房门,只是发现空无一人的物资。
魏希孟掐了掐熄灭的蜡烛,道:
“才走不久,应该还没出京城,还来得及。”
李养正当即转身,拱手道:“还请五城兵马司配合,此人干系重大,极有可能与此回王恭厂灾变有关!”
前来的五城兵马司五名御史对视几眼,应声转身而走。
一听这个陈宪可能和王恭厂有关,便是连五成兵马司的御史们也不得不上心了。
王恭厂这么大的事,牵连起来绝不是闹着玩的。
刑部能在一天之内查到重要线索,这已经令他们十分意外,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由不得五位巡城御史不在乎。
这个叫王宪的人,便是重中之重!
看着兵马司的差役们纷纷离去,魏希孟也转身笑道:
“我们东厂还另有隐情要查,既然刑部的事已了了,我们东厂也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了。”
文官与番子,平日里本就是水火不容,这次因为王恭厂的事,才是临时合作,很快又要分开。
李养正拱手道:“感谢魏档头的大仁大义!”
魏希孟闻言这才转身,冷冷道:“我们可没有什么仁义,李部堂休要拿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来赞扬我们了。”
“我魏希孟,是魏氏门人,名声可不怎么好听!部堂这些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只怕名声也要毁了!”
“告辞了!”
李养正张了张嘴,没再能说出话来,薛凤翔也是,他叹道:“唉!看来我真要尽早退位让贤了。”
“这京师的水之深,再待上几年,怕连我也难以自保了。”
言罢,他朝李养正揖身后离开。
阳武候薛廉倒也没什么急事,站在一旁冷哼一声道:“这东厂的番子还真是不近人情,你夸他,他倒不乐意了。”
李养正显得心平气和,说道:
“他们也有苦衷,如此大的案子,就连我也只能发现这些蛛丝马迹,如要彻查,难于登天。”
“东厂之所以将证据交给我刑部,不是看我李养正的薄面,还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
“如果能抓到王宪,令他伏法,此案也就算有个了结了…”
说着,李养正面容肃穆,朝紫禁城方向拱手道:
“陛下则可以据此昭告天下,解了这个围,也算是保全了皇家的脸面和朝廷的权威。”
薛濂点头,说道:
“如此离奇的案子,只怕已经酝酿多年了,如要理出头绪,怕只有东厂和锦衣卫才能做到。”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当晚,北京全城都在通缉一个人,这也是多年以来的头一遭,正是在逃的王恭厂总匠陈宪。
整个王恭厂雇佣的佣工事宜,向来都由他负责。
五城兵马司很快增派了巡街的兵丁,并且通知下级顺天府衙门,临时限制城中各门的进出。
并且,以陈宪的家为圆心,向方圆地毯式的搜索。
除此以外,五城兵马司俱都出列了悬赏,称如能提供陈宪行踪者,赏银五百,捉拿到府衙者,赏银三千。
这种赏格,在如今十两银子可供普通百姓食用一年的年代,不可谓不高,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用差役和兵丁怎么去查,就有人汇报了曾在八里桥接发现陈宪的踪迹。
“嘿嘿,不是说,汇报了钦犯的行踪就有赏吗?”前来汇报的人,衣着破烂,蓬头垢面,是个乞丐。
但是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母一子。
显然,他们是从它地灾荒逃难到京城来的,这种年节,各地每日都有成批的灾民抵京,养济院早已捉襟见肘,根本无力全部收容在内。
坐在堂上的兵马司指挥看了看这个人,吩咐将他们一家三口接上来,并且上了茶水,淡淡说道:
“王头,派人去八里桥看看。”
“如果消息为真,五百两银子,一两也不会少你的,放宽了心,朝廷给的赏格,不会作假!”
那男子笑了笑,看着被兵丁端上来的茶水,咽了下口水,拿起来却是先转身交给了女人。
女人也是口渴得紧,却也没喝,全都让给了几岁的小女儿。
堂上指挥斜睨到他们,淡淡说道:“再给他们多上几碗茶,让他们喝个够,不用急,人人有份。”
男人一喜,忙跪下来道:
“谢谢青天大老爷!”
兵马司指挥仍旧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处理公文,这样的事,他实在见多了。
兵丁们随即赶到八里桥,在周围挨家挨户的搜查,很快,在一户破败的院落中发现了藏匿其中的陈宪。
陈宪一听见脚步声,当即落荒而逃。
“不要让他逃了!”
“堵住前街!”
“通知衙门,派人来抓,找到放火的钦犯了!”
兵马司的兵丁们从各处蜂拥而上,围追堵截了半条街以后,总算是有一名差头纵身飞扑,将陈宪按在身下。
“跑?再跑!”
......
第二天一早,刑部大狱。
由于陈宪是刑部要结案的重要人物,所以东厂在魏忠贤的指示下,并没有插手。
刑部不同于东厂,实际很少对人犯用刑,但是这个人不一样,无论如何,都是要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的。
陈宪经了半夜的折磨,已经双目呆滞,完全没有昨夜被抓住时的精气神了,但他就是不松口。
刑部该用的都用了,拿他一时没了办法,不得已,李养正只好派人到东厂,再将魏希孟请回来。
“你们动刑吧,说什么我也不会说的!”吴明果朝刑部的差役脸上吐了一口血痰。
那差役恼羞成怒,上前一阵的拳打脚踢,可他却不为所动,反而哈哈大笑,“打,快点儿打!”
“你们这些刑部的差爷,难不成都没吃早饭吗?”
他这副疯狂的样子,倒是一时吓住了差役们,他们毕竟都是混饭吃的,这么多年,谁也没见刑部来过这种硬茬子。
真正动刑,他们一来没有刑具,二也是不敢。
陈宪冷笑连连,可忽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周围的刑部差役们,全都后撤了两步。
一阵脚步声从刑部大狱外传来,紧跟着便是令人觉得彻骨寒冷的话。
“陈宪,你可知道大爷我是谁吗?”
陈宪抬起头一看,眼前来了三个踏着皂靴,一身白衣的东厂番子,为首的是一名旗尉,登时吓得张大了嘴,连说话都结巴了。
“东、东厂?”
第七百七十二章:就这样结案了?
“你们怎么会来刑部大狱?”
陈宪慌了,刑部差役们折磨了他一夜,也没在他脸上读到现在这种外露于色的慌乱。
这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东厂番子在外凶名赫赫,再怎么硬茬的人,到这些番子的手里,都没有不开口的。
而且,他们折磨你的手段多到令人发指,完全能做到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旗尉没有理会这名钦犯,因为在他眼里,这个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与死人多说什么,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魏档头在王恭厂现场又发现了重要线索,不能前来,不过应付这只臭狗,我们三人足够。”他朝一脸疑惑的李养正解释道。
李养正这才拱手笑道:“这名钦犯嘴硬得很,只能请诸位出手了,不过要切记,在问话出来以前,不能弄死了他。”
“不然,我们刑部无法交差…”
现在陈宪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怕死了,另一方面,他又有些逃避自杀,更是畏惧这些番子折磨人的手段。
“知道,部堂放心,这些年来,死在小人手里的正人君子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应付这么个货色,用不着使什么真手段。”
旗尉无所谓的笑了笑,一手捏住陈宪的后颈,微微用力,强迫他与自己双目对视。
“陈宪,大爷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现在说出来,或许能免了折磨,留个全尸。”
“现在不说,大爷我让你今后想死都难!与陛下作对,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
说着,他的眼神之中渐渐染上一层狠色。
陈宪直听得心里打突突,但又不得不跟他双目对视,眼珠在眼眶内四处乱撞,胆虚不已。
见他仍旧不打算说话,旗尉却毫无恼羞成怒的样子,起身从身后的另外两名番子笑道:
“好,看来刑具没有白带,好好儿招呼吧?”
闻言,一名番子踏着脚靴近前,狞笑着从兜里取出一小根特制的竹签,按住陈宪的手,对准了他的指甲缝,一点点的插了进去。
十指连心,这种疼痛绝非一般常人所能忍受,那些叫唤在外的东林清流们,多半都挨不过这一招。
何况,这番子是个成手,竹签插进去的速度极慢。
起先还没到肉的时候,陈宪便是虚汗不断,呼吸加速,心中愈发恐惧,后来到了肉里,疼痛更是持续不断,令他不住的大喊起来。
“我说!”
“我全都说!”
一听这话,番子立即住了手,起身笑道:“还以为是个什么硬骨头,这刑具才上了一样儿啊!”
另一个番子也笑道:“这可是我们今年见过嘴皮子最软的了,刑部的弟兄们,你们的刑具该更新换代了啊!”
旗尉再次上前,与他四目相对,冷冷道:“王恭厂火灾,是不是你在火药库引燃的?”
陈宪咬牙道:“不是我,是…是金国的细作…”
闻言,李养正神色顿时一变,但是没有插嘴,他知道,刑讯逼供这种事,还是要交给更专业的。
旗尉眯起眼睛,继续问道:
“石漆水,我大明境内并没有此物,从何而来?”
陈宪道:“也是从金国细作手中购得,大量洒于土中,也混入了用于灭火的水缸一些。”
听到这话,李养正不断点头,这便是对上了,看来这个陈宪所说,确系为真,但若是想要验证,还得拿到石漆水的清单。
“购得石漆水的清单,现在何处?”
“建奴细作还活着吗?还在京城里吗?”
陈宪说道:“石漆水的清单已被掩埋在土里,金国细作我只知道一人叫做尼呼图的,改名换姓装作蒙古人,藏在三千营中。”
问到这里,旗尉顿了顿,转身说道:
“部堂大人,现在事态已经明朗,刑部只要抓了尼呼图,便能向陛下结案了,这个陈宪,要交到我们东厂,严加再问。”
李养正也听出来了,这个陈宪似乎知道些什么别的隐情。
东厂旗尉都未敢深问,点到即止,只因这里是刑部大狱,而非东厂,一旦问出来什么惊天隐情,刑部人多眼杂,也不乏有心怀异心的,根本兜不住。
如果是在东厂,则可以让这件事静悄悄的解决。
李养正是明白人,也没有阻拦,毕竟东厂在这件事上,与刑部也算是尽心尽力,摒弃前嫌了。
自己要是再记恨着从前,乱了东厂查办的大事,可就是自己不识相了。
何况,李养正心里一直有种直觉。
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现在问到的这样,是金国奸细利用石脂水引燃了王恭厂,他只觉得还有幕后黑手,正在逍遥法外。
不过这件事绝不是他能插手的,有些人,是刑部查不得,也动不了的,只能交给东厂。
他拱手说道:“本部堂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如将尼呼图缉拿归案,给京师百姓一个交代,这陈宪你们就带走吧。”
旗尉点了点头,抱拳道:
“谢过部堂,我们走!”
......
“建奴细作?”朱由校站在行宫外,一把将刑部递上来的奏本扔到脚下,“三千营是谁在负责,给我把他一撸到底!”
“建奴混成蒙古人,在三千营隐藏多年,竟全然不知?”
王朝辅有些为难,道:“三千营是定国公之子徐允祯在统领,这定国公一系,世代掌管三千营多年,不可轻动吧?”
“不可轻动?出了这种事,还不可轻动?”朱由校看了王朝辅一眼,走回行宫之内,道:
“难道非要等到他们炸了紫禁城,再去动吗?”
“传朕的旨意,撸了定国公一脉三千营的总督之位,神机营还有五军营的总督勋贵,一并裁撤!”
“京军三大营糜烂了这么久,是该整顿一下了。”
圣旨已下,王朝辅也没再说什么别的,只躬身道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去禀告内阁的诸位阁老。”
由于整个后宫都搬出了紫禁城,内阁的办公地点也换了,变成了南海子里的一顶营帐,相比于从前的紫禁城签押房,寒酸得很。
听见御前牌子王朝辅的话,几名阁老交换了下眼神,他们都是人精,自然听得明白皇帝的话外之意。
王恭厂这件事刑部结案还只是个开始,当官儿的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糊弄老百姓的。
真正的查案,现在才开始,而且查出一个,就要处理一个,现在是借口实整顿三大营勋贵。
等以后再查出什么别的,一样会整顿。
毕竟最近这些年,朝廷打压文官过甚,勋贵们嚣张不法之事也愈发多了,也应该给他们一些警告,以免今后逼不得已大开杀戒。
而且王恭厂这事太大了,现在朱由校拿他这个为借口,想弄谁都是上顺天命,下应人心。
第七百七十三章:整顿三大营
京师,三千营驻军营地。
“开门!”陈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山文铁甲,头戴玄武铁盔,一手牵着马缰,张口喝道:
“我乃勇卫营陈策,奉旨捉拿朝廷钦犯!”
“速速开门!”
已近午时,陈策用手遮住强烈的日光,发觉三千营的营寨周围居然空无一人,连个巡守的兵士也看不见。
一时间,勇卫营官兵都是议论纷纷。
原来这就是人称精锐,受到待遇最高的京师三大营吗,看来不过是名头闹得响罢了!
陈策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去,三大营历朝多次经历整顿和重组,如今依旧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究其原因,是因为无论怎么整顿,历朝的皇帝都不敢去动勋贵势力,无论怎么整顿,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过上几年,三大营还会回归原样。
如今的天启皇帝,是为圣明之君,既敢和群臣叫板,也敢对勋贵们开刀,天赐良机,一定不能错过。
“哼。”
陈策不打算再等了,给他们来次突袭也好。
于是,他大手一挥,喝道:
“给本督炸开营门,冲进去,挨个营盘的搜,先把全部的蒙古人集合起来,逐一问话,找出全部的建奴细作!”
“砰砰砰——!”
随着一阵猛烈的炮声,本就并不坚固的营门支离破碎,数千名勇卫营官兵喊叫着冲了进去。
这一幕,引得街上难民纷纷围拢过来。
禁军居然真的对京营动手了,这可是人生难得一见的罕事,何况,这似乎也正说明了,王恭厂真是建奴细作给炸的!
否则,朝廷何必要出动禁军?
一时间,许多人义愤填膺,对内中喝骂不止。
“抓住他们!”
“将这些鞑子碎尸万段,我家人都被压死了!”
勇卫营充入毫无抵抗的三千营驻地,控制整个营盘时,内中的大部分三千营兵士还在各干各的。
他们睡觉的睡觉,打牌的打牌,都是忙的不亦乐乎。
突然间,勇卫营官兵冲了进来。
“绑了!”
“奉旨整顿京军三大营,抵抗者格杀勿论!”
“抱头蹲在墙角,妄言一句者杀!”
勇卫营的兵士们身上气势全然不同于这些军老爷,都是上阵杀过敌人的精锐。
他们眼中的冷肃神色,让人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有异动,他们便会马上动手。
何况,三千营中的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昨天王恭厂爆炸,到现在陈策率领勇卫营冲进营地,间隔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谁也没想到朝廷的动作会这么快。
定国公徐希皋之子徐允祯抱着酒坛子睡得正香,陈策第一个冲了进来,还没找到其人,便闻到了浓浓的酒味儿。
随后,眼前一幕更是令他气的心头发颤!
徐允祯的身旁环绕着几名赤身裸体的女子,显然,昨夜这位小公爷在军营里玩的挺欢!
这时,勇卫营的一名军官,也是两年前第一批帝国顺天文学院的毕业生,现在的勇卫营佥事官萧怀志过来说道:
“总督,整个营地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三千营中真正的蒙古人不多,只有二百余人,其他的,都是各侯伯府中的子弟。”
“您看,如何处理?”
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惹到的勋贵太多了,也是历朝皇帝不愿意做这件事的原因。
但是陈策是泥腿子出身,全凭当今天启皇帝信任、提拔,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现在手上有圣旨,他什么都不怕。
“扣着!问清楚都是哪家的勋贵子弟,给陛下呈一份名单上去,听凭陛下处置!”
萧怀志毕竟是帝国学院出身,胆大心细,也敢于说话,蹙眉道:“总督,我方才看见,其中可有不少有权有势的勋贵子弟。”
陈策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萧怀志跟他走出营帐,继续说道:
“西宁候宋裕德之子宋显昭、阳武候薛廉之子薛刚、还有在山西太原掌后军都督府的泰宁候陈延祚之子陈继盛,都在其中。”
“这些人,可都是在卫所改制以后,被陛下委以重任的,没看见的还不知有多少,总督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听见这话,陈策才转过头来,说道:
“陛下设帝国学院,不是叫你们学这些推太极的本事,是叫你们用满腹的经纶学问,协助陛下治理天下。”
“陛下已经下旨了,我陈策没什么好说的,圣旨让我办谁,我就办谁!”
言罢,他转身就走。
一席话,也是令萧怀志愣在当场,汗颜不已。
......
王恭厂爆炸后的第二天午时,刑、工二部联合顺天府衙门,下发了关于厂灾的详细告示。
告示中明确指出,王恭厂大爆炸乃人为。
刑部、工部联合调查称,此系三千营中的金国奸细暗通王恭厂总匠陈宪,放火引燃火药库,并且利用大批的石漆水,以造成更大威力。
陈宪已经伏法,而勇卫营更是在正午时分奉旨出动,由总督陈策负责强行整顿京师三大营,捉拿建奴奸细以正法。
官府处理此次灾难,不可谓不及时。
灾难一经发生,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等但凡是官署没有损坏到一定程度的各大衙门,纷纷派出人手,各行其事。
五城兵马司,除东城兵马司位于城东南从而官署坍塌外,其余的北城、南城、西城、中城三个兵马司,全都派出了大量的兵丁上街。
位于城西的京师卫戍军营地,除留守和巡逻的必要人手以外,也派出几乎全部的官兵维持秩序,帮助复建。
尽管官府处理得迅速且及时,民间依旧是损伤惨重,民怨四起,流言越传越是邪乎。
在万历三十七年至天启六年初被阉宦势力打压得不敢冒头的东林士子们,这次又都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纷纷露头。
他们沿街聚众,以讲学为名,聚拢那些因受爆炸而无家可归的难民们,抨击天启朝政。
其中,以京师东城闹出的动静最大。
这次王恭厂灾变,东城作为首当其冲之处,房屋损毁十之七八,大火一日一夜连绵不绝,死难百姓数以万计。
惊怒交加之下,许多人开始听信士子这些所谓“有学问者”的蛊惑,以为是天变示警,要皇帝铲除阉党的呼声愈演愈烈。
但是从昨天白天发生爆炸到如今,身在南海子的朱由校没有一丁点儿消息传出。
似乎,是铁了心的包庇阉党。
一时间,大明京师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第七百七十四章:今后立功才能袭爵
“西宁候宋裕德之子宋显昭、阳武候薛廉之子薛刚、泰宁候陈延祚之子陈继盛……”
朱由校坐在南海子行宫之中,读着这八十几个人名,其中更有不少熟悉的,其中,泰宁候陈延祚,更是在朝廷整顿山西卫所时,立了大功。
武定候郭培民死在后军都督府大都督任上,没几个人敢再去趟卫所那趟浑水,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陈延祚还是去了。
他不仅去了,还办成了这件大事。
可就连陈延祚这样的勋贵,居然也将子嗣安排在三大营里吃空饷、喝兵血。
现在朱由校的心里没有一丁点儿恼怒之情,反是五味陈杂,不知该怒还是该忧,亦或者无奈。
还有西宁候宋裕德,阳武候薛廉,都是在关键时刻眉头不皱一下,决定支持自己的勋贵。
“如果朕没记错,泰宁候现在是在奉我的旨意,在山西太原掌管后军都督府吧?”
朱由校忽然问道。
王朝辅连忙回禀:“爷,泰宁候、西宁候、阳武候他们,都是为国朝立过大功。”
言之于此,王朝辅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是啊,他们都没什么过错。”朱由校叹了口气,神色旋即坚定了下去,说道:
“可是他们的儿子,犯了大错。”
“他们将子嗣送到军营历练,可这些儿子不知祖辈跟随太祖皇爷打天下的艰辛,吸食兵血,空占名额却不操练。”
“这虽然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也逃不过这一罚!”
王朝辅何等的聪慧,立即听出了皇帝想要从宽之意,毕竟,这事只有皇帝和陈策两个人知道。
皇帝决心从宽,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他连忙笑道:“如此说来,要不要奴婢亲自去一趟三千营,传个话把这些府中的子弟们放了?”
“放?”朱由校反问一声,靠在椅子上,说道:
“他们的罪过之深,不得不罚,陈延祚、宋裕德、薛濂等人纵容各门子弟横行不法,也有罪过,放了他们,整顿三大营岂不是一纸空谈?”
“那皇爷的意思是…”这下,王朝辅有些搞不明白了,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你亲自去一趟,告诉陈策,将这些人继续扣着,一个也不能放,传话名单上的这些老爷们,到军营去领人。”
“朕亲自在军营恭候他们的大驾!”
......
消息传出,众勋贵都很慌乱。
尤其是阳武候薛廉,最近他的事儿好像实在是有点多了。
起初是被坊间传闻自己横行不法,什么强抢民女、纵容家奴,这些帽子一股脑全都上来了。
所幸皇帝给了个搬迁王恭厂的差事,这才化险为夷。
谁承想,才搬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王恭厂居然他娘的炸了!
这种三百年都没有一回的事,竟然也发生在了他的头上,这找谁说理去?
如果真要算起来,王恭厂是你薛濂负责搬的,现在炸了,你能说你没事儿?一个办事不力跑不了吧?
说能逃过这一劫,薛濂自己都他娘的不信!
现在虽说刑部已经结案了,可薛濂还是虚得不行,整天净琢磨着什么时候请命带兵,出去立个战功好才安心。
就在今天,勇卫营奉旨突袭了三千营,然后呢?又他娘是自己阳武候府的事儿!
那个不成器的龟儿子,被勇卫营一名把总逮了个正着,当时正在跟几个哥俩好打牌呢。
打牌不打紧啊,可这混小子是在哪儿打牌,是在军营,还是在三大营的营地里打牌。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小事儿啊…!
薛濂自知理亏,理亏在哪儿,理亏他送这小子过去,就是为了让他进去玩别烦着自己,也省得在外头整天给自己惹事。
至于西宁候宋裕德等人,也都是同样的心思。
他们虽说没有薛濂这么慌,却也好不到哪儿去,皇帝说是在大营恭候自己,可敢让那位爷等吗?
几个人都是精明的,托关系的托关系,使银子的使银子,一早都问清楚皇帝今天要什么时候去了,所以提前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等朱由校来的时候,发现有不少勋贵居然早就到了,正在那眼巴巴的等着自己训话呢。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看见皇帝爷来了,众勋贵全然没了平日里那股子嚣张劲儿,忙不迭的围拢过来,态度极为谦卑。
朱由校心里早就被他们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可是脸上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来到早被陈策摆放好的椅子前坐下。
然后,环视了一眼跟过来的众人,面无表情道:
“都别跟着了,找个地方坐下吧。”
众勋贵也没什么好想的,纷纷在勇卫营兵士端来的椅子上做好,可却都只挨着半边儿屁股,自然是随时准备起来挨训。
然而,意料之中的龙颜震怒并没有用出现。
有人悄悄窥视上颜,发觉皇帝竟然在不断的叹气摇头,这样一来,他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有人不禁在想,皇爷还是爱我们的。
刚想到这儿,朱由校便就发话了:“你们哪,你们这些人,有多少是被朕寄予厚望的?”
“陈延祚在山西要务在身,回不来,可是你们,朕得亲自跟你们唠唠,不然,今后你们还敢再犯!”
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你们可知道朕为什么要整顿卫所吗?山西那次,还只是个开始,今后,朕要把这项改革推广到全国中去,彻底消除卫所弊病带来的隐患。”
“你们这些人,都是朕今后要安插在地方的眼睛,是朕的拳脚。你们说说,朕要是眼睛瞎了,拳脚也都废了,朕能好受吗?”
众人也不是傻子,听到这里,才都是恍然大悟。
阳武候薛廉起身跪了下来,呼道:“皇爷,臣有罪,臣自请革爵,带着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从头再来!”
朱由校看他一眼,凝眸说道:
“薛廉,你是有罪!”
这话,登时令薛廉浑身一颤。
“不过,你能主动说出这句话来,朕很欣慰。”朱由校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你罪不至此,革爵就免了,不过你活罪难逃!”
说着,朱由校伸出手指向众人,道:
“你们也一样!”
“你们这次的罪过,朕全都不再计较了,以前的那些有的没的,朕知道的,也权当不知道,既往不咎了。”
“谢过皇爷!”众人欣喜不已,全都没有想到,今日居然是这个结果。
“你们别高兴的太早,朕话还没说完哪!”朱由校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这群勋贵一眼,道:
“你们的爵位,朕暂且留着,因为你们的祖上都对大明有功,可是也就仅限于此了,朕要革除你们后辈的袭爵之权!”
“如要袭爵,你们就好好教导你们的儿子、孙子,能在你们死前建立功勋的,才能袭爵。”
“都听明白了吗?”
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
第七百七十五章:帮朝鲜处理国政
傍晚,从营地回到行宫里的朱由校将手里的文书扔在桌案上,壶里的茶水已然冰凉。
宫娥正欲更换,却见皇帝茶水倒满一杯,一饮而尽,感受着茶水秦沁凉心脾,朱由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王恭厂灾后,整个北京城异常的燥热难耐,这凉茶,正好去去自己身心内外的火气。
处理了勋贵的事情以后,三大营的整顿业已迫在眉睫,这次朱由校打算让一个满朝文武都想不到的人去主事。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将挂兵部左侍郎衔,署理整顿京军三大营,勇卫营总督陈策从旁协助。
这次,朱由校任用了文官和武将的势力,独独没有选择任何一家勋贵,为的就是敲山震虎,彻底解决三大营历朝以来的弊病。
勇卫营是朱由校亲自建立起来,必须要护卫在自己身边的一支禁军。
京师戍卫自有城西的城防军,而外出征战,还要有另外的兵马代表京师,总不能每次京师出人的时候,就让勇卫营去。
况且三大营沿革多年,世人视其为京军门面的想法早已深入人心,不整顿三大营,天下人也会对官军没有根本上看法的改变。
整顿三大营,现在是一百年来最好时机,正好借着王恭厂灾一事,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况且,勋贵袭爵毫无压力的事儿,朱由校也得考虑解决一下了,勋贵子弟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次朱由校只是利用这八十余家名气比较大的京师勋贵试试水,看一下全国勋贵们的反应。
朱由校想到这里,低头看向桌案,脸色沉了下去。
毛文龙这封密奏,正验证了之前朱由校的想法。
皇太极被抄断了后路,也不与入朝的辽军接战,既然回不去,倒是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与他们打起了游击战。
辽军大部皆为步卒,虽然如今骑兵装备了手铳火枪,可人数上到底还是不如后金,根本不敢独自追击。
加之朝鲜境内水土不服及不熟悉地势等原因,未敢孤军深入。
皇太极随后放出了消息,声称要派遣使臣来北京议和,商谈条约,不再与大明为敌,共享太平。
他正是抓住了辽东久战,民心疲弱,而朝鲜不修武备,急于想让后金离开朝鲜境内的种种人心,做了这个主动求和的“大好人”。
实际上,根据熊廷弼的最新塘报,后金仅仅只是放出了议和的消息而已,皇太极另一面又分兵两路,分别往觉华岛和宽甸去了。
这哪是想要罢兵言和的意思,这是贼心未死。
然而属国朝鲜,以及辽东百姓,听闻后金主动求和的消息后,都是人心浮动,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提前庆贺久违的太平了。
人心,这就是人心啊!
朱由校坐在椅子上,心知肚明,皇太极绝不会甘心一直在建州做个土酋长,而自己,也不会放着国仇家恨不去报。
这次就算议和了,也是毫无意义。
大明与后金的战争自万历一朝至今,持续近半个世纪,早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很多人还是天真得很。
他们奢望着,只要这次大明撤兵,后金就会遵守合约,从朝鲜撤兵,从此两方过着罢兵言和的太平日子。
想什么呢?
少不得,这次要由自己这个宗主国的皇帝当坏人,现在朝鲜已经被后金打怕了,听说满朝百臣大部分都赞同议和。
这个朱由校也理解,毕竟鞑子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肆虐,大明和后金不断大战,而朝鲜军队却只能在本土上看热闹,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可能他们想的,是无论如何先把后金军从朝鲜境内弄出去,然后再徐图恢复。
但是理解归理解,无论朝鲜内部现在怎么想的,朱由校能传出去的意思只有一个,拒绝议和。
大明现在完全有能力把后金消灭,国仇家恨,就在这两年了,没有那个功夫跟他们徐徐图之。
如果朝鲜属国内部意见不一致,那朱由校就只好派个人过去,帮他们达成一致!
皇太极想要利用人心,使花招,多半又是那个范文程的意思。
朱由校只能是见招拆招,用大明皇帝的身份,强令朝鲜及辽军继续作战,直到出现一个满意的结果。
至于说其它的,朱由校现在已经管不着了,最近发生的事儿,实在已经令人焦头烂额。
“传朕的口谕到觉华岛,令朝鲜上下君臣,凡是还自视为大明臣属的,都要抵抗到底。”
“建虏不灭,哪来真正的太平?”
“告诉朝鲜国王,身为国王,不要被臣子的意见左右,如果李倧现在还处理不了朝鲜的国政,那大明会帮他处理!”
“省得让一些宵小之辈出来作威作福!他们不嫌丢人,大明还嫌丢人哪!”
小阉毕竟不像王朝辅和皇帝这么熟,又是自己人,没什么话敢说,诺诺道是,转头出了行宫。
王朝辅也没在这事儿上多说,来到身后替朱由校捏肩,一边说道:
“爷,白天处理勋贵们的法子,是不是有点儿太过激了,朝臣中我听见有不少微词。”
朱由校才靠在椅子上舒缓口气,闻言又将目光投射过来,“他们说什么了,你给朕说来听听。”
“有人说国朝三百年至今,勋贵袭爵,向来如此,如勋贵们未立战功,陛下就取消了他们的袭爵之权,岂不是乱了祖宗之法。”
“还有的说,如此大事,陛下当与内阁议定,会六部部议,不该如此草率行事,乾纲独断。”
听到这里,朱由校的火气来了,冷笑道:
“乾纲独断,他们就是这样看朕的?熊廷弼、朱燮元,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他们可有一人是有爵位的?”
“现在就连他们这些人,都是一爵难求,遑论是其他的武将了,只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勋贵子弟只需要立战功便可袭爵,朕甚至不需要他们立像张万邦、曹文昭他们那样的大功,只要做点事儿就行。”
“连这也算苛刻了?”
朱由校冷笑连连:“现在这些勋贵子弟,早没了先祖建功立业时的心了,只想着混吃等死,袭爵享福!”
“朕就是要杜绝这样的歪风邪气,朕要给那些立功的武将封爵,告诉他们,大明不会亏待他们!”
说完这些话,朱由校叹了口气,默默道:“你去召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来行宫见朕。”
第七百七十六章:放宽条件
“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温体仁来到行宫之中,纳头便拜,山呼高喊。
朱由校道:“平身吧!”
“朕开门见山,今日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对白天里朕处理三千营勋贵八十余家勋贵的事,有何看法。”
温体仁的想法,朱由校还是挺想听听的。
毕竟这家伙,也许是眼下朝廷当中,最适合长期担任内阁首辅的人了,只是现在还缺乏历练。
天启一朝,内阁首辅两年一换,前两任都是为安抚东林党换的人,现在这个魏广微,也是当年临时拉上来压制东林党的。
要是再这样下去,的确是不好听。
温体仁来之前就在考虑皇帝第一次召见自己能是什么事,也有考虑到这一层,闻言立即说道:
“回陛下,臣觉得,陛下做的好。”
“做得好?”朱由校呵呵笑道:“满朝这帮文武大臣,哪一个不觉得朕是乾纲独断,乱祖宗之法?”
“要不是朕现在手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他们还敢跳出来指着朕的鼻子骂朕!”
听见皇帝说出这么刺耳的话,一般臣子早就是冷汗连连了,可温体仁却是异常的冷静,他低眉顺眼的道:
“臣觉得,陛下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完全不必理会这帮有关人等的话,再怎么样,陛下的旨意已下,绝无更改的可能。”
“天子的权威,不容侵犯。”
朱由校听他连这种话也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的确是在心里引起了不小的兴趣。
这也是做这么多年皇帝以来,头一个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说话的文臣,如果外传出去,温体仁只怕转眼间就要被人人喊打。
当然,这话虽然大胆,却是说到朱由校的心里去了。
朱由校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不必理会朝臣想法,你这话,岂不是叫朕学那商纣夏桀么?”
这一问,就是想看看他会如何反应。
果不其然,温体仁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跪倒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想先帝万历皇爷,三十年不临朝,国政也未有丝毫停摆。”
“我大明,三大征接连告诫,天朝之威鼎盛。”
“陛下从政之初,六年不开朝会,大明却在日益转好,这既是上天凉薄祖宗之德,更因陛下乃仁圣之君。”
“这些年来,朝臣们说陛下乾纲独断的话还少么,对陛下在本朝的中兴却没有丝毫影响啊!”
朱由校淡淡扫着眼前这个人,心中不断点头。
这温体仁,虽说看上去像是害怕了,这话里行间却依旧显得镇静如常,心思之缜密,完全不是魏广微可比啊!
旋即,朱由校点头:
“你说的不错,不过朕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关于处置勋贵袭爵一事上,说说你的看法吧。”
到这,便是开门见山了。
温体仁也知道,再去绕弯子,怕只会适得其反,于是直接说道:“臣还是那句话,陛下做得对,但切勿操之过急啊!”
朱由校目光闪烁,道:
“你继续说。”
温体仁道:“勋贵乃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全国上下,南勋北戚,虽然皆以英国公为首,却并不是铁板一块。”
“陛下此番处置北勋戚八十余家,只能说是水到渠成,然而手段太过激烈,日后如要处置南勋,怕会激起动荡。”
“臣有办法,可借王恭厂一事,一劳永逸。”
说到这里,温体仁停了下来。
朱由校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话,心道听听也无妨,道:“你且仔细与朕说说。”
......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送你进三大营,是为了让你进去交朋好友,打牌喝酒去的吗?”
“啊?”
阳武候府,薛濂手里拎着一根木棍,照着眼前的一个二十几岁年轻人屁股上便打。
“哎呦——!”薛刚吃痛,连忙讨饶:
“爹你就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薛濂一听更是暴怒,吼道:
“你还想有下次?你可争点气吧,要是在老子我死前你毫毛战功未有,我阳武候一脉到此就算是绝了!”
一听这话,一旁的郑氏捂着嘴上前,贴切问道:“老爷,不是说皇爷饶恕了我们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薛濂扔了棍子,坐下来看着被侍从搀扶起来的薛刚,恨铁不成钢道:
“这次犯事的八十六家勋贵,全都既往不咎了,但是陛下免除了各家子弟的袭爵之权。”
“什么?”郑氏一脸的目瞪口呆,“本朝可从未有过此等先例啊!老爷,这到底怎么办啊?”
“都问我,我也想知道怎么办!”薛濂无奈道:“想我先祖以靖难军功,被成祖皇帝封爵,到了我这一代,却是要绝了……”
郑氏和薛濂是做父母的,自然知道,自己家这个浑小子,做个纨绔子弟还凑活,让他出去领兵打仗,这辈子也不可能立功,还得把命搭上。
这不正是说明,到下一代就没有阳武候了吗?
别说他了,西宁候宋裕德,这个往常在京城呼风唤雨的有名勋贵,现在也犯愁着呢。
但是无论怎么不满,无论现在怎么犯愁,这毕竟是自家犯的事儿被逮了个正着。
皇帝不砍了自己家这个小子,或是除爵,这都属于人家网开一面,宽宏大量!
对他们来说,哪还敢奢求太多啊!
薛刚从前只想着玩儿,等老爹一死袭个爵,到任上混吃等死,便就行了,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后果。
他知道是自己给自家惹了事儿,强忍着屁股上的痛楚,在侍从的搀扶下说道:“父亲放心,我一定立战功为祖上争光,保住爵位!”
“你?”
薛濂此刻气儿也都消了,方才的确是有拿他出气的意思,听这话虽然欣慰,但也知道绝无可能,摆手道:
“罢了,绝就绝了吧,反正都还活着,不是吗?”
徐氏一旁劝道:“老爷,要不让他去试试吧,帝国学院的武学院最近正在招生,有不少勋贵居安思危,都送子弟进去了。”
薛濂有些犹豫,道:
“这个帝国学院真这么厉害?听说里头的教官都是陛下亲自选人,想毕业十分苛刻,这些年毕业不了,中途退出的世家子弟太多了。”
“这个小子,他能行吗?”
说着,薛濂看了看眼前不争气的儿子。
这一下,薛刚着急了,连忙表露态度:“爹,你就让我去试试吧,只要能毕业,不就算是证明自己了吗?”
这倒是,现在凡是从帝国学院毕出去的,都仿佛变了个人,基本上都混的不错,如果这小子能毕业,还有机会。
薛濂想了想,叹气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试试吧!”
话音刚落,管家跑了进来,喜上眉梢:
“老爷、夫人,小侯爷!有好消息,陛下召见了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决定放宽对勋贵袭爵的要求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勋贵限爵法
“你说的可是真的?”
薛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管家连声说道:“是真的,都是真的,现在京城的勋贵们家家都炸开了锅,热闹着呢!”
“那现在袭爵的要求是什么?”薛濂松了口气,紧接着问道。
“差点儿忘了,这是内阁发的文书,老爷看看。”管家说着,连忙拿出了一份公文。
薛濂接在手里,在他看的时候,一旁薛刚和郑氏俱都屏息凝神,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他们来说,薛濂便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而决定这根梁柱坍塌与否的关键,还在天启皇帝的一念之间。
皇帝的一个想法,可以将他们打入谷底,也可以再把他们拉回到现在的世界中来。
薛濂脸上时阴时晴,看罢松了口气,缓缓望向一脸不明所以的絮薛刚,道:“你明日就去顺天武学院报名,府中给你疏通关系。”
“学不成,不要回来见我。”
薛刚点头,问道:“爹,内阁在文书中说什么啊?”
“降一等袭爵…”薛濂说道:“此次整顿三千营中犯事的勋贵,还有后日在整顿京营时被查出的勋贵,子嗣若无战功,一并降一等袭爵。”
“不止一代,代代如此…”
薛刚一愣,下意识道:“那岂不是说,如果我没有建立功勋,到时候我继任的,便是阳武伯了?”
“如我的下一代还没有功勋,连伯都没得做了?”
薛濂看他一眼,点头:“到时候,我阳武候一脉,才是真真正正的绝了,陛下此次改革,真可谓前无古人。”
“不过所幸,不会在你这一代便除爵了,如此看来,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郑氏上前握住薛濂的手,欣慰说道:
“看来老爷说得对,当今陛下是圣明天子,”
随即,她望向薛刚,嘱咐道:“刚儿,你要到武学院精心就读,我和你父亲,就靠你了。”
“阳武候还是阳武伯,都是你自己拼出来的,再与为父的无关了。”薛濂叹气说道。
随后,转身而走。
这对薛刚来说,也是一份鞭策,比起直接除爵来说,紧迫感不仅丝毫未少,反更令他心头紧颤。
阳武伯,到时候虽然也是个爵爷,可却与现在全然不同。
被降一等的爵爷,与那些因战功首任封爵的相比,不仅待遇不同,还要遭人白眼、议论,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薛刚虽然甘当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忍受被降爵和被人看不起。
无论怎么样,他还是决心要拼一拼。
不得不说,当今皇帝这样的举措,实在是有够精明。
真正有心再去拼搏的,听了这个消息只会受到鞭策,而不是从此便郁郁寡欢坐等降爵。
无心拼搏,只顾混吃等死的,就算告诉他下一代除爵,他也还是会想尽办法的继续吃空饷、喝兵血,赚银子。
何况,他们这些侯爵已经不是最严重的,尚有一代的喘息之机,就算薛刚毫无建树,也还能做个伯爷。
对于一些伯爵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降维打击。
可是现在包括阳武候薛濂、西宁候宋裕德等有名勋贵在内的侯爵们,都已经十分满意这个结果,他们也就只能接受。
内阁以公文的形式将此事发往各个衙门及各地州府,几乎就已经说明,这即将成为大明朝一条正式的律法。
这是朱由校在天启六年经过与内阁讨论,正式颁布的针对某些勋戚的“勋贵限爵法”,与天启二年颁布的针对皇亲国戚的“宗室限禄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同之处在于,宗室限禄法一经颁布,便是针对全国宗室。
而勋贵限爵法,对天下间绝大部分的勋贵,目前而言只是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并没有说这些没犯事儿的,也要如此袭爵。
当大部分有权势的勋贵都选择息事宁人,余下那些不满的,也就只能坐视这一道新律的形成了。
当然,现在的新律还只是针对这八十六家在京勋贵,以及那些在三大营有事的在京勋贵。
除此之外,朱由校也在奉天殿正式宣布,将册封一批二等爵位及三等爵位。
消息一出,京师震动,每传到一个地方,都是让当地的文武政坛激荡不已,没有人不在议论此事。
一时间,仿佛就连几日前发生的王恭厂天灾,都被世人忘却脑后了。
......
“咚、咚、咚——”
这天,巍峨的紫禁城上,低沉肃穆的五十四响钟声再度敲响,自有明以来,这口大钟曾召唤历代的文武百官上朝。
每一次它被敲响的时候,就说明将有大事发生。
京师的文武百官们早早穿好了朝服,迈着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向皇极殿走去。
象征着皇权的皇极大殿,历经地震、火灾、王恭厂大爆炸等诸多天灾人祸,却依旧在此矗立不倒。
朱由校早在皇后张嫣的服侍下穿戴冠冕,坐在象征天下之主的九龙御座上,环视阶下群臣。
历朝历代以来,大明的皇权自朱元璋、朱棣时期以来,便是衰弱不振,像是这种封爵的大事,往往都要经过朝臣众议,才可下发实行。
如果不经过这道程序,大臣们可以视圣旨为“中旨”,由通政司驳回,视作无效。
而今天,朱由校并没有和朝臣们商议,只是事先同六部尚书和内阁、军机房大臣通了气,便正式下旨了。
朝臣们的情形,也和近七年前朱由校刚刚继位时截然相反,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
皇权,已经在朱由校手中达到了有明一代以来的极盛,但朱由校知道,这还不是顶峰!
很多人都知道,武将封爵有如登天,所以这次多半要封的是他们这些忧国忧民的执笔重臣。
大部分人都只是心中忐忑,又怀着隐隐的期待。
至于说武将们,压根就没什么好期待的,武将封爵实在是太难。
自世宗嘉靖一朝以来,朝廷似乎也意识到勋爵众多,无法管束的情况,因而对爵位几乎达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世宗一朝,封了个王守仁,不过是即位之初为了树立威信之举,王守仁一死,嘉靖皇帝便立即以学术不正的名义将其爵位追夺。
至于万历一朝近五十年间,更是只封了个宁远伯李成梁,并且允许世袭,这是因为李成梁在应对女真时屡立奇功,乃嘉靖以来的唯一一例。
在嘉靖、万历两朝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朝廷对文臣、武将允诺了无数的封赏,事后几乎都没有兑现。
在这样的情况下,武将如想封爵,难度可想而知!
谁也没想到,在如今这天启一朝,竟又开始封爵了!
只不过,这次的封爵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新封这一批勋爵以后袭爵的规矩改了,而且改得很彻底。
但凡是这次新封的,日后都制同勋贵限爵法。
新封爵位,同一批竟没有一家是世袭罔替的,这在大明来说,当属首例。
第七百七十八章:你很勇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以下文武臣工,自本朝兴始来,义武奋扬、履立战功,又因政绩突出、保境安民、与民更始,皆册封爵位,以示本朝爱惜贤才之心!
山陕总督朱燮元,平定西南、辽东大捷有大功,封兴平候!
辽东经略熊廷弼,镇辽十年,击退建虏、收复全辽有大功,封东平候!
山西副总兵官张万邦,镇守大同,抵御察哈尔诸部西虏,袭破察汉浩特汗庭有功,封靖南伯!
镇江总兵毛文龙,开镇东江,牵制建虏有功,封靖北伯!
余部诸文武,降次封赏!钦此。”
话音一落,满朝文武都是愣了。
这第一批,封了四个人,就有两个侯爵,两个伯爵!
这是什么概念?
世宗以来,也就一个李成梁被封为宁远伯而已,余的文臣武将,嘉靖一朝北虏南倭,立功成名者不少,三大征立功的更多如牛毛。
这些人,没有一个封爵的。
本来群臣们以为封的是自己人,可却没想到,真正意义上算是他们自己人的,只有一个朱燮元。
至于说熊廷弼,这个不修边幅,说话毫无顾虑的熊蛮子,早将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他算什么文臣?
张万邦,他又算什么。
不过是近几年名声鹊起,在边关打赢了几仗,至于察汉浩特那一仗,更没什么好吹的,不过是捡了察哈尔部主力未在汗庭的漏而已。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封伯?
还有毛文龙,都还不如张万邦!
张万邦好歹是个内地人,也是将门出身,可那毛文龙是个什么东西,此前不过是奉命在东江开镇的一个小小都司而已。
这些年,毛文龙所部在皮岛瞒报空饷、截杀商队、杀良充功的种种劣迹,尚且没有清算。
给他封爵,无异于使大明朝廷沦为天下间的笑柄!
阶下,内阁首辅魏广微与都察院御史李邦华对视几眼,后者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在这种时候说出一句话来。
他是自比魏征,要做本朝皇帝的镜子,可他不傻。
他自然知道,现在封爵的意义对于本朝来说非同小可,天启皇帝刚刚继位时形势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天下中兴,但是中兴没有定义,历朝历代都以一个标准来衡量,这个标准就是功臣。
太祖皇帝大封功臣,因为他们追随自己血战沙场,开邦立国;成祖皇帝大封功臣,因为他们靖难有功,堪称再造。
而今天启皇帝新封四爵,也是因为要竖立一批榜样,表彰他们在本朝堪称辅佐中兴的大功!
李邦华没有说话,言官们俱都眼观口,口观心,不发一言。
但是很快,还是有人站出来率先反对。
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出列奏道:“陛下可以分封勋爵,但绝不可封熊廷弼、毛文龙、张万邦!”
“此三人,虽有小功,实不配有此殊荣!”
朱由校没想到,在这种内阁、六部、军机房全都是自己帝党人的情况下,居然还会有不要命的敢站出来反对。
不过,起初并没有露出什么震怒的表情。
待惠世扬话音落地,朱由校才是面无表情道:
“惠卿家想多了,朕今日召你们来,是宣读封爵诏书,不是商讨该不该封爵,应该封什么爵的。”
“你先退下吧。”
朱由校不想怎么样,已经很给文臣面子了,毕竟这次封爵主要是向忠勇武将表达爱惜之意,以振奋军心,提升威望。
文臣们有些微词,朱由校实际上很能理解。
“陛下——!”
惠世扬这次不知是受了谁的授意,还是自己突然间脑子短路了,似乎是打算和朱由校杠上了。
多年未见在朝会上发言的这位大理寺少卿,今日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开始侃侃而谈,连朱由校的警告都视作不见。
“自古以来,武将死战,文臣死谏,我大明自嘉靖以后,罕有封爵者,陛下如今滥封爵位,臣担心重现昔日正德之患!”
“臣为国忧心,实在是心急如焚!”
他昂头挺胸继续说,全然没有注意到朱由校已经逐渐阴沉的脸色,以及内阁首辅魏广微频频的眼色示意。
见惠世扬又张了嘴,魏广微连忙转头回去,垂头望着阶下。
“景泰时,朝廷曾经发布如能杀死伯颜帖木儿或太监喜宁就可以封爵,后来杨俊擒获喜宁,封爵却只字不提。”
“正德十四年,宁王作乱,武宗发布皇榜,称如能平叛者可封伯侯,王守仁带兵平叛,一样没有得到封赏。”
“戚继光率领戚家军,荡清海波、备御俺答,堪称有大功于朝,世宗也未封爵,只有太子少保之勋荣。”
“敢问陛下,熊廷弼、张万邦、毛文龙三人之功,比杨俊、王守仁、戚少保何如?”
“陛下如若不信,臣还能举出更多典例,以证实臣所言非虚,陛下滥封爵位,早晚必使大明陷入灾祸!”
朱由校已经忍耐很久了,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顿时将手狠狠抓在御座上正在咆哮的苍龙头上,勃然怒道:
“够了,你住嘴!”
惠世扬也被天启皇帝这在朝会上罕见的龙颜震怒吓了一跳,但还是继续说道:“臣不能住嘴!”
“陛下年幼继位,并没有受过体统的皇家训导,那就让臣来教教陛下我皇明的祖训!”
“陛下,大明的爵位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祖训有言,非开疆辟土,挽国危难之大功者不能封爵。”
“熊廷弼,守成之功而已,封个柱国已经是天恩。张万邦所领大同军,不过是趁虚掠后,连西虏的主力都未遇见,这就算作功劳了?”
“毛文龙的功劳又算什么?要臣说,他非但没有功劳,还有大罪于国!”
“臣还要参奏毛文龙所率东江军罔顾王法,杀良充功、截杀商旅等十条重罪,条条罪无可赦!”
“陛下不责罚便就罢了,给这样的乱臣贼子封爵,是何道理?”
惠世扬说了这样一大堆,根本没有给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任何还口的机会,说完,还在大口喘气,正视上方。
他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根重物,猛然间坠落到了皇极殿的大殿之上。
此刻,这里静悄悄的,余的群臣,听了这样一番惊天激昂之言,竟没有一人附和的。
倒是朱由校嘴角一勾,冷冷说道:
“惠卿家,你很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