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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烟枪     废婿当道txt下载     废婿当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5、一一三章

    小青菜、水萝卜、鲜鱼片、老豆腐、羯羊肉、鲜鹿血……

    李玉华捡些鲜菌菇放入咕嘟咕嘟小火慢开的铜锅子, 顺嘴跟三哥打听, “今儿到姑妈那里吃酒, 蓝侯夫人私下跟我打听了南安侯府的案子。我说, 还在审着,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听晋国公夫人说, 蓝侯夫人的嫡次子, 定的就是胡世子的长女,周宜人生的那闺女。”

    穆安之端起白玉盏中琥珀色的酒水,就听李玉华问, “你交际倒挺广。”

    “广什么呀。都是在皇祖母那里认识的, 蓝侯府也是皇祖母的同族, 蓝侯家的大闺女嫁的就是陆国公世子。就是木香姐特别讨厌的那个蓝莉蓝姑娘, 听说这女人烦人的很,以前成天在裴状元家住着, 见天儿的在我木香姐跟前晃。尤其裴状元一回家,她总是过去找裴状元,表兄表妹也不知道避嫌!”

    穆安之连忙替老友解释,“这可不关如玉的事, 我打包票,如玉乃端方君子, 再正派不过的人。”

    “勉强信你。”李玉华说,“如今这陆世子夫人,一成亲就见天的往慈恩宫请安, 不过,皇祖母还是更喜欢我,从来没留她在慈恩宫用过午膳。”

    “真是傻话,你是正经孙媳妇,她不过外臣妇,如何比得过你。”

    穆安之给李玉华夹些烫好的菌菇,“北疆冬日极寒,也不知如玉他们如何了?”

    “能如何啊。肯定是早上羊肉饼,中午烧羊肉,晚上羊肉锅,美的要命。”李玉华随口接一句,把穆安之逗笑,穆安之说,“如玉一向喜素食菜蔬,偏偏到这样的寒苦之地,也不知北疆冬天有没有能吃的。”

    “看这话说的,酸不酸啊。有肉还叫没吃的,书上不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就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我都不担心木香姐,你担心哪门子裴状元啊。”李玉华给穆安之夹一筷子烫好的羊肉片,笑道,“他们在北疆吃羊肉,咱们在帝都吃,人虽没在一处,心是在一处的。”

    穆安之笑,“这也有理。”

    两人一起吃了杯酒,李玉华细打听了一回南安侯府这案子。

    上次云章郡主出事,不论蓝太后还是穆宣帝都非常关心,几番赏赐,李玉华还常帮着跑个腿,到现在跟云章郡主的交情都不错。

    如今信安这里郡主这里,蓝太后提都没提过一句,李玉华猜也猜得出来信安郡主怕是不得皇室喜欢。正因如此,更得时时跟蓝太后透露些里头的内情,打个预防,她家三哥这样正直的人,断案只看证据的。

    眼瞅信安郡主不得慈恩宫喜欢,别让皇祖母误会了三哥才好。

    穆安之与李玉华说了些案子的具体事宜,给李玉华添满酒,“今晚杜长史连夜审讯周宜人,若无意外,明天就可结案。”

    李玉华咂舌,“那这宜人是做不成了。”

    “她还想做诰命?”穆安之长眉一挑,手中酒盏啪的放在案上,“魇咒郡主,这是死罪!”

    李玉华吓一跳,“还真要判死罪啊?”

    “你以为这是说笑的?”

    “我不是想郡主其实也没大碍。”

    “这是两码事。皇家最忌讳巫蛊之事,汉武废皇后废太子,都因巫蛊而起。我朝并不相信巫蛊之事,但当年明圣皇后主政之时,有微末小官请术士演算明圣皇后回寿之期,因此触怒李文忠公。李文忠公在明圣皇后寿诞之时,奉龙袍为贺。明圣皇后心胸豁达,并未大肆追究术士之事,倘当时追究,便是一场大狱。”

    “《明圣皇后传》没提这事啊,史书上说李文忠公是个大大的忠臣哪,怎么会向明圣皇后进献龙袍?”

    “史书不记不代表没有。”穆安之慢慢饮了一口酒,酒液入喉,温暖甜香,他轻声说,“李文忠心是忠臣不假,不过,却是明圣皇后的忠臣,而非东穆朝的忠臣。”

    侍女撤过残羹,王嬷嬷端来两盏梅花露,春之嫩柳般青翠可爱的玉盏中静栖着玛瑙色的香露,信安郡主见这杯盏便笑了,“都什么年纪了,还把这杯子寻了出来。”

    “这杯子是有什么典故不成?”胡安黎先取一盏奉予母亲,笑着问一句。

    信安郡主道,“没什么典故,不过是我旧日爱用的杯盏。许多年不用,若不是你嬷嬷寻出来,我都忘了。”

    胡安黎端起杯盏在烛光下细赏,的确精致可人。不过,他素来不在这上面留心,也只是赏鉴片刻便罢。胡安黎望向窗外,见又是碎玉琼瑛再起,不禁上前几步站于窗前,“今年雪真多。”

    “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时久没下棋,你陪为娘下一局如何?”

    “好。”

    王嬷嬷一笑,连忙下去安排。母子俩刚支起棋秤,外头有侍女进来回禀,“世子过来探望郡主。”

    胡安黎执棋的手一滞,抬眸看向母亲。信安郡主道,“太晚了。告诉世子,我有些倦乏,让他回去吧。”

    侍女道,“世子说,若郡主不见,就请大公子出去一见。”

    信安郡主竖纹深重的眉心猝然一皱,胡安黎道,“原当是我给父亲请安,母亲,我出去见过父亲。”

    信安郡主深深一叹,掷回棋子,“去吧。”

    自从上次宫门诀别,父子二人已有数日未见,其实彼此仍是旧模样,却又有些不同。经过这几日的冷静,胡世子没有再一上来就打长子的耳光,胡安黎请过安后垂手静立,不发一言。

    胡世子是真不喜欢这个长子,从小就不喜欢,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也不会说话,平时就这么一幅沉闷样,你问就答,不问就不答,即便答了也是些套话,不如不问。

    只是,今日必得要问了。

    胡世子瞥这个长子一眼,淡淡道,“你母亲怨我,我明白。可你自幼衣食住行、读书习武,我自问对你没有半点亏待,你也是胡家血脉,乃我嫡亲长子,你也恨我至此么?”

    “儿不敢。”胡安黎恭敬回答。

    就是这种一团棉花似的无用话,这种话说来有什么用!

    胡世子焦心爱妾之事,更焦心由爱妾将引发的一连串不体面,胡世子轻咳一声,“劝你母亲,明早去刑部把案子撤了。周氏那里,既然她不喜欢,也不让周氏去聒噪她。周氏不妥,我会处置,不会让你母亲受委屈。”

    “父亲的话,我会代为转答。”胡安黎道。

    胡世子仿佛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他提醒道,“明天去刑部撤案!”

    “来不及了。”胡安黎直接回绝,胡世子恼怒,“你敢不从!”

    胡安黎依旧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心下不禁好笑,他这位父亲或许认为生他养他衣食周全便是莫大恩赐,便可对他发号施令,吩咐使唤,他也应毕恭毕敬,莫有不从。

    胡安黎平静的说,“非儿不从,是真的来不及了。父亲过来,必然是周氏之事证据确作,刑部铁证在手,不论有没有咱家上告,都不会坐视。”

    “虽有国法,亦有家规,周氏是咱家女眷,她有过有罪,咱家自行处置,方是里外周全。”

    胡安黎道,“父亲有意,儿明日与父亲同去刑部。”

    胡世子满意颌首,看向长子的目光里浮起几许欣赏,语重心长的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你是我的嫡长,弟妹的表率,最终家里的担子还是要落在你这里。你也明白,你母亲上了年纪,总有些糊涂,是不是?”

    这席话,大概胡世子认为是欣赏,是看重,可听在胡安黎耳中,却是浓浓的腻歪,腻不可言。话到最后,“糊涂”二字犹也一柄玄铁利刃,当面劈来。他一直知道父亲偏爱周氏,却不想父亲竟绝情至此!

    糊涂!

    是要对外说母亲脑子不清楚,胡作妄为,胡言乱语么!

    胡安黎抬眼望向父亲,目光迎渐冰冷。胡世子叹口气,“家族体面,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权宜之计。”

    “如果父亲还明白家族体面比什么都重要,当初就应该管好那屠户女,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做了是要掉脑袋的!如今父亲还要为谋害正妻的贱人在外污蔑我母亲糊涂,糊涂的是谁,父亲难道从未自省过吗?”胡安黎目光森冷,语气越发温柔如春水,“父亲说的对,我也姓胡,我还是父亲的嫡长子,将来父亲继承爵位,再偏颇庶子,礼法上也要将爵位传给我。为了我的前程,母亲又怎么会将家丑捅到外面,坏一族名声。好不好的,父亲的世子之位都要受影响。”

    “母亲为了我,什么样的苦难都能忍受,她能忍到我成年,就能忍到我袭爵之时。父亲难道还不明白,不是母亲要那贱人死,要那贱人死的人,是我!”

    雪片扑打在窗子上发出轻娑声响。

    胡世子大怒,当下挥出一掌,“你敢!”

    胡安黎伸手稳稳的架住胡世子挥出的手臂,胡世子脸色铁青,气的浑身乱颤。胡安黎冷冷道,“在我知道那贱人敢魇咒我母时,我就要她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胡安黎手臂用力,推开胡世子,胡世子后退两步,震惊的望着这个似乎从来不认识的儿子。

    “父亲不妨把您的爵位留着,传给您心爱的幼子,只要您还保得住世子之位!”胡安黎理了理大氅衣襟,他身量已与胡世子无异,胡安黎向外走出两步,微微侧身,灯烛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就听他道,“如果我是父亲,必要上表请罪,误信贱人,以至内闱不宁,险酿大错。顺带也请朝廷以国法论处,赐死贱妾,方是圆满。”

    风雪扑在脸上,胡安黎走出小院,犹能听到父亲大骂的声音远远传出。落在楚王府下人耳里,未免又是笑话。只是,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

    雪光映亮苍穹,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摇摇而落,胡安黎掌中摩挲着一枚被暖热的玉石棋子——

    落子无悔,也无需悔!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终于等来了《庆余年》,今天要刷剧,就一更了。另外安利《鹤唳华亭》,剧也是又虐又爽啊~~~~~~让石头偷个懒吧,明天再双更~~感谢在2019-11-26 01:23:58~2019-11-26 19:2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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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一一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 李玉华照常与穆安之同乘进宫, 给蓝太后请安。她是出了名的风雨无阻, 不论泼天大雨还是鹅毛大雪都拦不住这位三皇子妃每天进宫请安的脚步, 旁人还真拼不过她。李玉华身子骨儿好,旁的不论妃嫔还是皇子妃大都是自小娇养长大,不及李玉华泼辣。

    别说蓝太后本就偏爱这对小夫妻, 哪怕就是寻常情分, 人家来的这样勤勉,时间久了也得生出几分好感。

    蓝太后也习惯了李玉华每天过来请安说话,李玉华爱叨叨外头的事, 蓝太后爱听外头的事。

    今天中午留在慈恩宫用膳的还有凤阳长公主, 反正长公主也不是外人, 李玉华先服侍着给蓝太后布一筷子菜, 蓝太后笑,“坐吧, 偏你这样多礼。”

    “孙媳诚心服侍,不在礼不礼的。”李玉华还央蓝太后给她家三哥送了两道菜过去,“这个豌泥鸭肉卷儿我们府上的厨子手艺总是差一线,三哥在皇祖母这里最爱这菜, 在我们府里都不动筷子。”

    蓝太后向来心疼穆安之,说, “这大年下的,衙门口最忙。的确得吃好些,别亏了身子。”

    “他们衙门原本不忙, 这不正赶上南安侯府的案子,也就忙起来了。”李玉华自然而然的说,“我听三哥讲,要结案了。”

    凤阳长公主道,“旁的不说,安之断案俐落。”

    “这案子其实不算复杂,人证物证俱在,昨儿就将那周宜人下了大狱。别看她往时嚣张,真正在牢里,铁证如山,怕是狡辩不得。”李玉华唏嘘,“听说头一回传唤周氏问询案情,周氏排场了不得,丫环婆子小厮侍卫就有二十来口子,正八品典簿,就说一句刑房不能跟这么些人进去,当时就叫周氏婆子抽了一嘴巴。回想当初嚣张,不知周氏如今做何想了?”

    蓝太后淡淡道,“这样的无知妇人,自有国法处置。”

    “也算恶有恶报。”凤阳长公主说,“这案子年前就能结吧?”

    “听三哥说差不多能了结。”李玉华左右扫一眼,对蓝太后道,“皇祖母,我还有件机密的事要跟你说。”

    蓝太后令宫人内侍下去,倒是笑了,“什么事这样机密?”

    “眼下瞧着也不算机密,可我总觉着得做个提防。”

    凤阳长公主笑,“要不要我也回避则个。”

    “姑妈不是外人,以后也能多个提防,不过这事可不能说出去。”李玉华再三叮嘱,倒把蓝太后凤阳长公主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李玉华将袁姑妈与周宜人的关系,以及袁姑妈在慈幼局当过差的事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遍,“这事我总觉着有些巧,先前慈幼局的案子,因前人多有过身,没能再往前追查,如今又扯到了它。那周宜人,乃胡世子爱妾,膝下儿女双全,倘不是信安郡主命大,她说不得以后还能妾室扶正,做个正经夫人。我一想到就觉着不寒而栗。”

    “到底这样的事还有多少,是不是我想多了,我也没了主意,就赶紧过来跟皇祖母说一声。”李玉华说的凤阳长公主都停下箸筷。

    蓝太后搅了搅碗里的竹荪茉莉汤,“阿慎怎么说?”

    “三哥说管他有没有关系,一动大刑什么都能审出来。”

    蓝太后笑了,“那就让阿慎审吧。”

    宫人轻手轻脚的退下,蓝太后饭后都要休息片刻,凤阳长公主望着窗外偏殿里宫人出出入入,那是李玉华午间休息的屋子,凤阳长公主笑道,“老三这媳妇,还真娶着了。难得玉华这样孝顺又这样机伶,老三娶她,添一贤内助。”

    “这是阿慎的福。”蓝太后端着茶盏慢慢饮一口,“为人,最要紧的就是心正。”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李玉华自幼家境也很贫寒,较之那周氏怕还略有不如,但李玉华有个目光长远、德行刚烈的母亲,知道如何教导孩子。

    所以,如周家之流,为富贵不择手段、什么样的下作事都做得出。李玉华则是自己摸爬滚打的做生意堂堂正正的赚银钱,李玉华当然也有野心,但这野心来的光明正大,并不令人反感。

    皇家下旨赐婚,许家敢李代桃僵,蓝太后没多作追究,就是因提前着心腹人到乡下打听过李玉华。蓝太后何等眼力,李玉华相貌、家境什么的一概不挑,就是取中她的品性。

    不然以皇家手段,你许家敢换人,皇家就敢把你换的人暴毙。

    信安郡主的案子结案很快,穆安之将案卷整理清楚上呈穆宣帝,穆宣帝看过后在判决书后批了个准字。难得对穆安之露了个好脸色,“这案子办的不错。”

    “臣份内之责。”

    穆宣帝瞥穆安之一眼,打发他下去。

    刑部便在皇城之外,穆安之自御书房退出刚到刑部,就见胡安黎自门房出来,对着穆安之深深揖了下去,穆安之点个头,“胡公子不必这般多礼。你来刑部做什么?”

    “草民听闻家母的案子已经结了,特意过来打听。”

    穆安之大步往里走,胡安黎落后两步缀在身畔,穆安之与他道,“陛下刚刚朱批过,一干人犯按律处置,只是年下不好开杀戒,要等到明年秋决了。”

    胡安黎快走两步到穆安之面前,这次一揖到地,“谢殿下。草民抄一份判决书立刻回去禀告家母。”

    穆安之能感觉到那种浓烈的母子之情,他笑叹一声,“去吧。跟你母亲说好生养着,倘她身子还使得,明儿王妃过去说话。”

    胡安黎大喜,眸中闪过一丝感激,“是。草民母亲没什么大碍了,明天敬迎娘娘下降。草民不扰殿下了,草民告退。”

    胡安黎快马回府,一路快步到小院儿,难得的晴天,信安郡主正跟王嬷嬷一起在小院儿里晒太阳,见胡安黎急步进门,信安郡主笑,“什么事这样急?”

    “母亲,刑部的判决下来了。”胡安黎把抄来的判决书自怀中取出奉给母亲,信安郡主对着天光大致看了看,折起收在袖中,拍拍榻板让儿子坐下说话,“原在意料之中,也不至于这般欢喜。”

    王嬷嬷端来热茶,胡安黎取来吃一口,他正当年轻,再如何老成也有些青春少年气,胡安黎道,“三殿下说倘母亲身子使得,明儿个三皇子妃过来说说话。”

    “三皇子妃?”信安郡主按捺住心中惊讶,想了想,“就是许侍郎家的千金吧?”

    “对。是许侍郎原配所出的长女,以前都养在老家,陛下赐婚许家长女给三殿下为妃,三殿下与娘娘很是恩爱,帝都都有传闻的。”胡安黎说,“三皇子妃做事也很实诚,慈幼局、举子仓、安济坊、惠民药局这几个地方,听说三皇子妃每个月都要亲自去看上一两遭。”

    “这倒是个做事的人。”信安郡主笑,“既然娘娘要过来,我让王嬷嬷做些糕点预备着。”

    “母亲……”胡安黎问,“母亲并不很欢喜。”

    “我不是不欢喜,只是有些不敢置信,三殿下小时候是养在慈恩宫的,就是现在怕也要多仰仗太后娘娘的宠爱。你也知道,娘娘向来与我有些嫌隙。三皇子妃过来,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胡安黎摇头,“母亲,我觉着三殿下并不是在意面子情的人。”

    “细说来听听。”

    穆安之是晚膳时与李玉华说去看望信安郡主的事,李玉华说,“我瞧着,皇祖母不大喜欢信安郡主,她这事儿都这么久了,判决都下来了,也没赏赐过什么,挺冷淡的。真要去啊?”她还是以三哥的意见为主,信安郡主是三哥的亲戚嘛,三哥叫她去,她就去。这一点,李玉华拎得很清。

    “无妨。我瞧着胡大公子为人不坏,信安郡主想来也不难相处。”

    李玉华给穆安之夹筷子小青菜,顺便打听一句,“要不是有这回的官司,我都不晓得帝都还有这么一位郡主。信安郡主因何事这样不讨喜?”

    “都是些旧事。”穆安之随口道,“信王是先帝嫡亲幼弟,信王算是先帝一手教养长大,与先帝感情非常深厚,与先帝的长子郑王的情分也与旁的皇子不同。最终被册为太子,登基为帝的是今上。”

    李玉华夹个丸子,试探的问,“那你还让我去看望信安郡主?”

    “信王郑王都已过逝,后人不显,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信安郡主一介女流,受这样的委屈,难道不该去看看?就是寻常人家,同族的两家人不合,一家人遭了不幸,另一家也该去瞧瞧的。”穆安之说,“明儿带些补品送给郡主,看她那里还缺什么,别吱声,咱们给添置上。”

    “成。”李玉华一口应下,笑道,“我看全帝都都没三哥你这样的善心人。”

    穆安之摇头,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心善。”

    李玉华把丸子放到穆安之碗里,眸中笑意隐隐,要不是三哥心善,当初她就不能唬住三哥,让三哥乖乖娶她。自他们大婚以来,内闱的事都是她说了算,三哥一句都没问过。

    或者有人说这原就是礼数,主母掌内宅,自来如此。

    自来如此的事多了,看一看宠妾灭妻的南安侯府,就知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心善的人,永远会对世界留有一丝温柔。

    这就是她家三哥吧。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觉特别惭愧!

    什么都不说了,找到了近期发胖的原因,食言而肥,大家早点睡吧。这些天作息很差,哎,不许愿了。大家晚安,估计凌晨也码不出第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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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一一五章

    南安侯府。

    白蜡垂泪, 细密柔韧的笔锋勾勒出一行精美小楷, 当头便是:臣祈内闱失和之罪。

    笔锋顿住, 儿女的哭声似乎犹在耳际萦萦不去, 胡世子指间用力,一笔不稳,勾坏墨迹, 整张折子便废了。胡世子怒吼一声挥落案间笔墨, 噼啪落地声传至室外,小厮跟着一抖,只是未闻吩咐, 他们断不敢随意进去。

    月光掠过屋檐的积雪透窗而入, 胡世子坐在阔大舒适的太师椅内, 旁边火炉正旺, 他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恼怒、愤恨、或者还有胡世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孤独。

    良久,他恨恨的叹口气, 唤人进来,重换了笔墨纸砚,提笔在素白折页上书一行:臣祈内闱失和之罪。

    随着笔锋勾勒出一字一句,胡世子内心似被烈火焚烧, 胡安黎的话不停的回响在他的耳际——

    “如果我是父亲,必要上表请罪, 误信贱人,以至内闱不宁,险酿大错。顺带也请朝廷以国法论处, 赐死贱妾,方是圆满。”

    而今,胡世子所书,正是要上请治家不严之罪,再请误信内宠之罪,三请以国家处置,以正律法,以全纲纪。

    非但如此,家里的两位先生再三请求,请他明白早朝后必要亲去楚王府接回郡主与大公子。

    哪怕为了名声。

    也要如此。

    是啊,哪怕为了名声呢。

    胡世子长长的吁了口气,心中烦乱未有丝毫减轻,仍是按捺住性子将明日表章写好。

    三皇子府。

    大概是觉着三哥人品上佳,玉华妹妹当晚还多亲了三哥两下,打算加快生小娃娃的进程。穆安之默默在心里计算,起初是亲两下,后来翻倍亲四下,如今亲六下,再这样下去,一宿不用睡了。

    好在,玉华妹妹还是要睡的。

    每次吸过阳气,玉华妹妹便全无心事的进入梦乡,穆安之却总觉着仍有柔软馨香在唇角流连,那淡淡的馨香整夜萦绕不去,穆安之觉着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疯。

    早饭后送三哥出门,李玉华今天要去看望信安郡主,便未一起进宫。

    李玉华吩咐素霜把家里收着的燕窝、雪蛤各取两匣出来,再有绸缎布匹备了一些,孙嬷嬷一面检查着礼物,一边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昨儿三哥说让我去瞧瞧信安郡主,”李玉华瞧着素霜素雪捧来的补品,以往李玉华从不吃这些,到帝都发现大家寻常走礼,补品用的很多,便也每月让府中购置。太医说她身体小时候有些亏损,李玉华就每天炖来跟三哥一起吃。她顺嘴吩咐云雀,“把厨下新制的梅花糕、云片糕、榛子酥、杏仁酪各收拾一盒子。”

    “娘娘,”孙嬷嬷瞧着礼物不差,对李玉华使个眼色,李玉华令侍女退下,孙嬷嬷说,“娘娘要去看望信安郡主,是不是进宫问一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没事,三哥说信王的事都是老黄历了,郡主这回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让我去瞧瞧。”李玉华摩挲着桌上布匹,这是她家织坊织的布,做里衣最舒坦不过。

    李玉华跟蓝太后相处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做太后的分身,或者对太后亦步亦趋,李玉华有自己的主意,她挽着孙嬷嬷的手,亲热的说,“嬷嬷也跟我一道去,我跟信安郡主也不熟,要是见了没话,嬷嬷替我们暖暖场。”

    孙嬷嬷无奈,只得笑应了。

    李玉华又跟孙嬷嬷商量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首饰,待收拾好也是天光大亮,旭日东升了。

    孙嬷嬷跟李玉华同车,俩人一人抱着个小手炉看外头街景,李玉华说,“以前在老家,冬天很多人没事去田野里逮兔子,下了雪做兔肉暖锅,别提多香了。嬷嬷,你吃过兔肉暖锅没?”

    “吃过。”孙嬷嬷笑,“以往还没随太后进宫时,冬天也常吃兔肉锅,那会儿也没如今这么多的鲜蔬鲜菜,也没这讲究的汤头炖煮,可想想,还是觉着那会儿的滋味儿足。”

    “就是。我觉着是现在吃啥有啥,就不稀奇的缘故。”

    李玉华又打听了信安郡主几句,孙嬷嬷道,“奴婢也有许多年没见过郡主了,不知郡主近况。”

    “我是说脾气性情。”

    “性情高傲。”

    李玉华想,这必是比较难相处的性子。

    结果,到楚王府,由楚世子妃陪着到信安郡主的小院儿,李玉华就见一个青年扶着个鬓发灰白的半老妇人出门迎接,那妇人一身青色棉布袍,头发整齐的梳着个圆髻,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繁华锦绣,唯发间那支凝白如玉的玉簪可以看出往昔华贵。

    李玉华不着痕迹的看孙嬷嬷一眼,想说孙嬷嬷不会是时久没见过信安郡主记错了吧?瞧着这位郡主并不高傲啊。

    妇人就要行礼,李玉华顾不得多想,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扶住,笑道,“郡主切莫多礼,您是长辈哪。”

    信安郡主笑,“咱们皇家,既论长辈也论尊卑。”她想补齐礼数,奈何李玉华扶的实诚,信安郡主无奈,笑着将李玉华往里让,“娘娘请。”

    李玉华扶她一起进去,信安郡主必要请李玉华先行,二人谦让一番,李玉华扶着信安郡主一起进的。

    这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却是处处精致,李玉华虚虚一扫,竟觉无甚可添置处,想来楚世子夫妇也是用心招待信安母子的。故而未弄虚排场,将细处做妥帖,母子二人住的也舒坦。

    三人同坐在临南窗的小炕上说话,王嬷嬷捧上茶,胡安黎先接一盏奉予李玉华,李玉华笑着接了,“我听三哥说过您家大公子,说是极孝顺的人,果然如此。”

    见娘先夸儿,这是李玉华人生中百试不爽的交际手段。

    信安郡主果然笑的极欣慰,“看到这孩子,就觉着我辈子还是值得的。”

    胡安黎将茶奉完,对着李玉华、楚世子妃、信安郡主团团一揖,不好意思的说,“不扰娘娘和长辈们说话,我先退下了。”

    信安郡主颌首,“你去吧。”

    李玉华先问侯过信安郡主的身体,知道无甚大碍后令素霜呈上礼单,李玉华笑,“就是些家常食用之物,郡主切莫与我客气。”

    信安郡主诚恳道谢,谢了再谢,客气至极。

    李玉华挽着信安郡主的手,察觉她掌心竟有淡淡薄茧,不禁问,“郡主平时还要做活计么?”

    信安郡主笑的如平日间最寻常的中年妇人一样慈和,“不算活计,这些年我深居简出,笃信佛事,平日食素外也辟了两块地,一块种菜蔬,一块养花草。连我身上的衣物,丫环婆子我一概不用她们,都是我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一蔬一菜,一花一草,俱是修行。”

    “郡主既然信佛,闲了可去静心庵看看,那里的静安师太也是一位极有德行的人,我也常去的。”李玉华顺手摸了摸信安郡主的衣袖,觉着衣裳厚实,这才放心。

    信安郡主笑,“静安师太佛法精妙,大彻大悟,我也时常请教她佛法。”

    既是有共同认识的人,这就更有共同语言了。楚世子妃也知道静心庵,大家就在一起说了顿静心庵的菩萨,尤其是送子观音,灵验的不得了。

    李玉华心说,灵验什么呀,她每次去都拜的特别虔诚,还捐过十两银子的香油钱,直至如今还没动静!

    反正大家一通说,熟不熟的,说上一通也就熟了。

    李玉华是个话唠,随便一聊就是半日,临近中午,几人都在商量中午饭吃啥,就听外头一声笑,“听说三皇子妃驾到,老夫过来给娘娘请安。”

    李玉华蹭就从炕上跳下去,几步掀棉帘出去,果然是楚世子。楚世子辈份高,与蓝太后是同辈,年纪也长,六十来岁的人,最爱开玩笑。平时在宫里还正经些,宫外说话就随意了。李玉华刚想打趣几句,见楚世子并非一人过来,后头还跟着个三十几许的青年男子,面貌有些陌生。不过这青年男子身后站着的是胡安黎,李玉华笑,“叔祖就爱逗我们做晚辈的,您老人家怎么这会儿回府,这还没到落衙时辰,当心御史台参你一本,扣你俸禄。”

    “不怕不怕,扣了老夫的俸,叫阿源给我补上。”

    李玉华望向楚世子身畔那位面貌陌生的中年男子,那人对她一揖,楚世子介绍,“这是信安郡马,你是第一次见吧?”

    李玉华的视线越过胡世子,看向胡世子身后的胡安黎,胡安黎仍是先时的一身锦袍,未着大氅,不似出去过的模样,看来这胡世子是与楚世子一道自衙门口过来的。

    较之其父,胡安黎称得上斯文俊秀。不过,较之信安郡主老妪模样,这位世子保养的也太过年轻了些,他们可是结发夫妻。

    李玉华不失礼数,淡淡的客气一句,“郡马切勿多礼,今天没外人,一起进来吧。”

    楚世子妃信安郡主腿脚慢些,见到楚世子不禁埋怨一句,“真个老东西,越上年纪越拿大,自己进来就是,还叫咱们娘娘去外头迎你。”

    李玉华笑道,“我一见叔祖就觉着亲近,迎两步可怎么了,要是叔祖不吱声,丫环也不通禀,我心里才过意不去。”

    “我是想着今儿没外人,何必做那一大套的规矩礼数,反是絮叨。”大家说笑着进屋,楚世子楚世子妃年纪最长,坐在临窗的炕上,炕上暖和。李玉华信安郡主打横坐在椅中,胡世子坐李玉华下首的位子,胡安黎再退一步,他没有坐,站在母亲身畔服侍。

    刚从外头进来,楚世子搓搓手,跟楚世子妃交待,“中午叫厨下多预备些好吃食,难得这样热闹,咱们一处吃酒。”

    “不必你说,我们都在商量哪中午就吃热锅子,暖和不说也对节令。”楚世子妃脸上带着笑,不使气氛冷落,忙问,“安黎,你父亲喜欢什么菜,我让厨下添了来。”

    胡安黎垂手答道,“父亲喜鹿肉。”

    胡世子立刻热络接话,“咱们府里正有上好鹿肉,安黎你跑一趟取来。你母亲这些年食素,我记得昨儿庄子暖房里送来的新鲜菜蔬,你多带些来给你楚叔婶和皇子妃也尝尝。”

    楚世子妃笑了,“哪里还要安黎格外回你们那里取去,我这里都有。你们府上的放着,还怕没吃的时候。”

    “实在是这些日子多劳叔婶顾看,也是我治家不严,以至令她母子受这样的委屈,我竟是个无知无觉、耳目闭塞之人。叔婶都在,娘娘也做个见证,郡主,以往那些年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了。”胡世子起身上前,对着信安郡主深深一揖。

    这一揖,揖的实诚,几乎要抱拳扣到脚面了。

    楚世子楚世子妃都有打个圆场的意思,但信安郡主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慈和的眼眸逐渐冰冷,直到没有一丝温度。

    楚世子看看胡安黎,胡安黎依旧站在母亲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斯文有礼,沉默是金。

    李玉华是绝不会说话的,她对胡世子没有任何偏见,但是,她对于这种自己活的光鲜亮丽、结发妻子活成老妪的男人没有丝毫好感,何况是一个在大庭广众下给妻子请罪的男人!

    既是要大庭广众,怎么不干脆脱光膀子插上荆条跪院里,那样纵有以势压人之意,起码心诚!

    李玉华瞧不起这样的人!

    李玉华垂眸托着茶盏,视线在足下青砖地上漫过来再漫过去,良久,她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楚世子妃瞪自家老头子一眼,这也不提前说一声,弄砸了吧!胡世子妃不能让丈夫碰壁,她只得轻咳一声,试探的对信安郡主唤一声,“妹妹?”

    信安郡主眼眸中的冰冷渐渐散去,她将视线自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移开,望着光柱中上下飘浮的浮尘。

    胡世子或许认为她会趁此机会提什么条件,故而在众人面前折腰长揖赔罪,也免她狮子大开口吧。

    有这样一种人,时间久了,竟是看到便厌倦,不想多说一字,不愿多言一句。

    信安郡主淡淡的说,“我已经写好折子,这些年我笃信佛事,渐悟大道,如今看破红尘,只愿以身许佛,自此出家修行,清净洁白,了此残生。”

    楚世子夫妇、胡世子皆脸色大变,李玉华也颇是惊讶,她想的是,即便遇着胡世子这样的男人也不用出家啊。可转念一想,看信安郡主如今相貌就知她这些年心境几经艰难磨练,如今已经在吃素了,与其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倒还真不如出家清静。

    胡世子身子一晃,已是有些禁不住,他心急电转,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眼眶挣出一丝红,喉间带了哽咽,“以往那些年,都是我错了。信安,你就看在这些年夫妻的面子上,看在安黎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回吧。”说着竟是垂下泪来。

    信安郡主望着胡世子这张依旧年轻依旧不出众的脸,眼中闪过讽刺、厌恶,最终都归于释然。信安郡主叹口气,“我并没有不原谅你,胡源。”

    我只是,不会再与一个我看不起的男人过日子。

    “这是我的决定。”信安郡主说。

    有份量的话,不必多,一句便够了。

    李玉华望着信安郡主平静的面庞,岁月与光阴的印迹堆满眼角眉梢,掩去旧时青春美貌,可在那时光所铸的的年轮之下,在这温柔慈悲的眼神之中,却是有这样一种自骨子里透出的刚烈决绝。

    李玉华有些明白孙嬷嬷为何会说这位郡主性情高傲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这章写的有点长,大家久等了!感谢在2019-11-28 00:25:57~2019-11-29 01: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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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一一六章

    “求郡主看在我们结发夫妻的份上, 看在咱们儿子的份上, 原谅我这一回吧……郡主——郡主——”

    李玉华学着胡世子的模样跪在地毯上, 伸出双手似要挽回旧日时光的模样, 声情并茂又撕心裂肺的喊着。蓝太后好悬没忍住,笑着拉李玉华一把,“看这是什么样, 快起来。”

    “您不是让我学一学胡世子的样儿么, 就这样儿。”李玉华起身坐蓝太后身边儿,啧啧不已,“幸亏那会儿还没吃中午饭, 要不我得吐了, 太恶心了。”

    蓝太后长叹, “真是子不肖父啊。”

    “不知道南安侯啥样儿, 可这位世子真是没法儿看,办出的事一点不上道。”李玉华言语锋利, “哪怕有半点诚意道歉也不能这样做作。”

    蓝太后问,“信安的意思呢?她定要出家么?”

    “跟这样的男人在一处,还不如出家哪。”

    “你这孩子,也太心直口快了些。”

    “我实在看不上胡世子这样的人。”

    蓝太后也看不上, 她不喜信安郡主,那是旧怨, 但并不代表蓝太后就欣赏胡世子。蓝太后叹,“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哪。”

    李玉华嘴角动动,没好意思开口。蓝太后洞若观火, 嗔道,“有什么话就说,怎么还学会欲言又止了?”

    “我也是猜的,不知对不对?”李玉华悄悄在蓝太后耳朵边儿说,“信安郡主到现在才发作,不一定就是为着夫妻情分,我看她多半是因着胡大公子。胡大公子十**岁了,已经成丁,如今就算郡主去念佛也无碍了。”

    蓝太后亦是为母之人,想到以信安郡主之高傲,都肯为子隐忍至此。蓝太后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林嬷嬷进来回禀,“娘娘,南安世子在外求见。”

    李玉华撇嘴,这南安世子定是来蓝太后这里求情面来的。李玉华起身坐在一畔的座椅中,蓝太后宣南安世子觐见。

    果然,南安世子是肿着眼睛进来的,他跪下给太后请安时,李玉华朝蓝太后挤挤眼,蓝太后嗔她一眼,道,“阿源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李玉华便听出若干层深义。

    阿源?

    南安侯府竟这样得蓝太后喜欢!

    听听这口气,完全是称呼自家晚辈的口吻哪!

    胡世子欲言先落泪,仍是跪在地上不起身,却是抬袖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原是臣家中事,不敢惊扰娘娘。臣如今实在是没法子,只得求到姨母这里。”

    李玉华眼皮一跳,胡世子与蓝太后竟还有姨甥之亲么?

    蓝太后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何况李玉华刚提过信安郡主的事,心中更是门儿清。蓝太后偏装做无事一般,关切的问,“到底怎么了?”

    “这些年,外甥糊涂识人不清,委屈了郡主,寒了郡主的心,如今,郡主执意要出家为尼。甥儿与郡主这些年的结发夫妻,她今要摘下我独去,我这心就如被生摘了一般。姨母,现在可怎么办哪。”

    难得胡世子这样的堂堂男儿,竟也能哭的一脸梨花春带雨。

    李玉华朝屋顶翻个白眼,蓝太后瞥李玉华一眼,无奈对胡世子道,“起来说话吧。你也是,前儿听说你那个妾室的事,我就有心说你几句,可想你也这个年纪,凡事自己该有个谱儿。帝都多少人家的姬妾,怎么就你家里出这样不体面的事,你还有脸来我这里啼哭。换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甥儿悔恨难言。”胡世子哽咽着一耸一耸,旧泪刚拭,转眼又添新痕。

    李玉华实在是要吐了。胡世子继续哭,“姨母,我与郡主二十年的夫妻,她为我操持家事,生儿育女,多年辛劳,我不能这样对不住郡主啊。”

    李玉华好悬没笑出声,蓝太后能做太后,装模作样的功夫自然不差,可蓝太后如今已贵为太后,多少年都是旁人恭维她、讨好她、孝敬她,她即便操心也是为家中儿孙操心,已是许久不为外人操过心了。蓝太后不想再兜圈子,直接问,“那你想怎么办?”

    “求姨母帮我劝一劝郡主,我们既是做了夫妻,便要一辈子白头的。”

    蓝太后道,“那就明天让信安进宫,我亲自问一问她。”

    “谢姨母。”胡世子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蓝太后没把话说死,“也只是问问信安的意思,到底如何,这是你们小夫妻的事。”

    “是。只要郡主肯消气,不管是打是骂,甥儿都愿意受着。”胡世子这哀怜模样,即便李玉华都得服,想说这胡世子跟那周姨娘还真是天生一对,言行里都带着一股子姨娘味道。

    蓝太后训斥胡世子几句把人打发下去,李玉华朝胡世子退下的身影对蓝太后做个鬼脸,蓝太后也不禁好笑。

    王嬷嬷翻遍箱子底也只寻出一身旧时的郡主服饰,绫罗泛出时光的陈色,金线银绣也失了光彩,不知为何,王嬷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酸涩,不禁微微湿了眼睛。

    进宫再也穿不得这样衣裳,王嬷嬷摩挲着锦衣上的翟鸟刺绣,一时伤感,一时为难。

    “怎么了?”信安郡主踱步到隔间,王嬷嬷连忙放下手里衣裳,“郡主久不穿吉服,衣裙都旧了。明天郡主要进宫,便是不穿吉服,也得换件新鲜衣裙才好。”

    “都什么年岁了,又不是小姑娘那会儿,凡衣裳必要鲜亮夺目,凡首饰必得珠圆玉翠,平时穿什么,明天就穿什么,还用为这个犯难么。”信安郡主瞥一眼榻上的旧衣裙,“也就是吉服不好打发,不然我也早就赏人了。”

    信安郡主这样说,王嬷嬷便将这些衣罗都收拾回去,陪着信安郡主伺候屋内的几盆水仙。信安郡主侍弄花草极有经验,原本送来的花草便是园中丁匠格外收拾过的,经信安郡主的手一调理,更添几分雅意。

    王嬷嬷端来暖茶,“郡主,明儿进宫还要不要准备旁的东西?”

    信安郡主接过茶,有些无奈了,“虽说多年没进宫,以前也常去的,何需这样诚惶诚恐的?”

    “奴婢是担心您修行的事,准与不准,还不就在慈恩宫一句话么。您也知道,慈恩宫与世子毕竟有那么点姨甥情分。”

    阳光拂过廊檐积雪落映在信安郡主的眼中,信安郡主不禁想到李玉华,这位皇子妃接人待物都很讲究,不是那种虚应故事的讲究,也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而是为人讲究。没有贵族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与人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握着你的手,觉出信安郡主掌有薄茧,立刻就要问缘由,以免信安郡主受了委屈。

    其实,李玉华的手也不是贵族小姐的柔荑玉手,这位娘娘有一双劲而瘦的手。

    信安郡主慢呷一口暖茶,淡然道,“无妨。船到桥头必有路。”

    听闻三皇子妃深得慈恩宫喜爱,如果三皇子妃只是受三皇子的嘱托过来看望,而非慈恩宫的命令,那么,这真的是位不错的娘娘。

    信安郡主道,“昨日.得三皇子妃送了那些吃食衣物,三皇子妃是好意,眼下就是新年了,虽说年礼当早些走,可以前并不熟,不好贸然上门。你照着三皇子妃的礼单,备出一份相宜的年礼来。”

    “是。”王嬷嬷躬身应下。

    信安郡主轻轻拨弄水仙伸展的叶脉,叶脉间一粒小小水珠顺着叶络来回翻滚,终于信安郡主微微用力,水珠悄无声息坠入甜水瓷的花盆内,荡起一丝若无似无的小小涟漪,转瞬消失不见。

    这次,成与不成,已是由不得他南安侯府了!

    晚上穆安之回府,李玉华跟穆安之说起在慈恩宫的事,不禁问穆安之,“胡世子给皇祖母叫姨母,他母亲是皇祖母的姐妹么?”

    “只是同族姐妹罢了。”

    “那你不早跟我说?”

    “帝都这样的关系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说帝都豪门大户,哪家与哪家没有姻亲关连。”穆安之浑未将此放在心上,倒是说,“胡世子倒还有心思拉扯信安郡主出家的事?他有这空还不如检视检视自己哪。”

    “怎么了,胡家的案子不是结了么?”李玉华剥颗葡萄递到三哥嘴边,三哥张嘴吃了,点头,“这葡萄挺甜,哪儿来的?”

    “皇祖母叫我带回来的,说是宫里窖存的。皇祖母那里估计也没多少,没见大赏,除了皇后公主还有东宫二皇子府,就是咱家了。皇祖母额外多给了我俩寒瓜,说我爱吃水果,给我吃的。”李玉华风雨无阻的去慈恩宫孝敬,也不是没效果。

    她去的勤,蓝太后也喜欢她,平时有什么好处,李玉华都是抓尖儿的那一个。

    穆安之一笑,“那你多吃些。”

    李玉华追问,“胡世子还有旁的事么?”

    “眼下无事。”

    可周宜人已判死刑,胡世子大概真的心仪周宜人,非但刑部使了银子,把大牢那里安排的妥妥当当,自是不能与侯府比,但较之寻常牢房,周宜人也能过得。

    只是,这怜香惜玉的心太盛,竟不想想周家人的烂摊子!

    大概胡世子也以为信安郡主要出家为尼是赌一时之气,或者单纯看他不上,信安郡主即便不得宠,可论政治眼光真是强胡世子三座山!周家的烂摊子能瞒到几时,南夷军粮案今秋爆发,周家任粮运使,先时不敢动周家,无非就是看在周氏女为胡世子宠妾的面子上,如今周氏已被判秋决,不论胡世子要不要保周家,这对于盯着周家的人就是一个信号:

    那就是南安侯府不再保周家了!

    一旦南夷军粮案烧到周家,必然要烧到胡世子,烧到南安侯府!

    信安郡主当然要立断与胡家的关系,因为信安郡主不愿受此牵连!甚至,信安郡主安排好长子的退路,胡安黎上呈的周家罪证便是投名状!

    信安郡主不会为胡世子陪葬,胡安黎更不会!

    可笑胡世子,直至如今竟是连此都未看破,是南安侯这座铁打的侯府掌权太久,让自信变成自负,让自负最终成为自误吗?

    穆安之给李玉华剥个葡萄,“这几天你进宫,留些心,看看都有谁在为信安郡主说话。”

    “除了我还有谁会为郡主说话啊?信安郡主住楚王府那么久,除去楚世子楚世子妃一家不说,宗室就我去瞧过她。”想想这皇家人也够势利眼的。

    窗外风声渐起,桌间红烛摇曳,穆安之笃定,“这次,为郡主说话的人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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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一一七章

    李玉华问穆安之为什么会认为这次为信安郡主说话的人会很多, 穆安之偏卖起关子来, 说让李玉华留心, 自己慢慢惴摩。

    李玉华问了半宿也没问出缘故, 一颗心给穆安之吊的高高的着不了地,气的晚上睡前只亲了四下,就自己翻身香甜睡去了。

    停留在唇角的馨香缠绵不去, 穆安之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尖儿舔了下唇角, 心说,以前不都亲六下的,怎么改四下了, 不会是记错了吧?不是算术挺好的。

    借着帐中一点微光, 姑娘家嫣红的唇像暗夜中的不灭之火, 灼灼的勾人眼眸。

    穆安之身上有些热, 微微踢开些脚下被子,时久, 仍是燥热的有些受不住,下床吃了盏凉茶,揭开些窗帘,窗外灯笼暗光中, 无数雪片飞扬,被夜风裹挟着前仆后继的在窗上撞来, 发出浅浅声响。

    待心思宁定下来,穆安之方放下茶盏,回床上睡了。

    李玉华依旧是第一个到慈恩宫, 先给蓝太后请过安,问蓝太后昨夜睡的可好,早上膳食可合口味。蓝太后笑,“我都好。昨天又是一夜的大雪,我说你比早朝的都勤快,这么大雪,晚些过来又怎么了?”

    “祖母知道我早上都是跟三哥一起出门,我也惯了的,早上他起床我就不放心丫环服侍,总得我瞧着些心里才踏实。早上一起用膳也有滋味,听小易说三哥以前早上都是有一口没一口的,素霜素雪她们都是侍女,也劝不动他。我陪他一起,也让他多吃些,不然早朝那么长功夫,吃不饱肚子怎么成?”

    李玉华就有这种用关心三哥的口吻把自己里里外外夸一遍的本领,蓝太后笑眯眯的听着,李玉华的确也肯在三哥身上用心,三哥每天标配的衣裳是朝服,可朝服之外,里头穿什么样的棉服,脚下穿什么样的靴子,外头披什么样的大氅,腰间悬什么玉饰,这都是李玉华要关心的内容。

    反正女人们说话就是这些家常里短,李玉华又夸了昨儿蓝太后赏的葡萄好吃,三哥也很喜欢。蓝太后道,“我这里还有,你回去时再带些回去。”

    “那我就不跟皇祖母客气了,冬天升火屋里总觉着燥,三哥也爱吃些水气大的水果。”

    “阿慎一早就如此。小时候有时吃水果太多,饭都耽误了。我都不让他吃太多,你也瞧着些,别叫他耽搁膳食。”

    “皇祖母只管放心,有我哪。”

    李玉华这种尽心尽力帮太婆婆照顾孙子的孙媳妇,简直就是孙媳里的模范。

    祖孙俩说会儿话,蓝太后就带着太子妃二皇子妃公主宫妃们过来给蓝太后请安了,二皇子妃其实也是一早进宫,不过她要先去后宫给自己婆婆林妃娘娘请安,所以便是跟着陆皇后一行过来的。

    大家彼此见过礼,李玉华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二皇子妃的下首。

    一些低阶妃嫔,行过礼就可回去了,蓝太后无非是留着陆皇后等几个位份高些的宫妃说话,另有太子妃、二皇子妃、李玉华三位孙媳,再有嘉悦嘉祥两位公主做陪。

    信安郡主是与楚世子妃一道来的,她如今住在楚王府,进宫的事自然是同楚世子妃一起。

    蓝太后还记得当年信安郡主在帝都的风采,先帝那样的宠爱信王,名义是手足,实际与父子无异。信王因是孝睿太后的老来子,胎里便有些不足,太医调养多年仍是弱于常人,信王妃成亲三年方有妊,生下一女,当天便被封郡主爵。

    寻常亲王之女,多是在及笄后再请封爵位,信安郡主当年在宫中,较公主也不差什么。

    蓝太后记得信安郡主那艳光四射的美貌,那高傲尊贵的仪容,唯有公主才可佩戴的凤钗在信安郡主的鬓间珠光闪耀……

    这一切的回忆在看到那个伴在楚世子妃身畔鬓发灰白的半老妇人时都难掩惊容,直待楚世子妃、信安郡主跪在地上行起大礼,蓝太后方回神,连声吩咐身畔女官,“真个没眼力,还不快扶起来。”

    信安郡主的面庞已经没有过去半分的美貌,却也多了岁月沉淀而来的温和从容,信安郡主行过大礼,虚扶着女官的手起身,“这些年我笃信佛道,懒于出门,幸得娘娘宽厚,容我放肆,这些年也没来给娘娘请安。今日过来,必得给娘娘行一次大礼,也是我的诚心。”

    “是啊,一晃眼,咱们都多少年不见了。”故人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你经年不见她,或者也并不想念,可见乍一见面,必然要勾起旧时回忆。而那回忆,纵然是坏的,可穿过这些年的光阴,彼时的爱恨怨苦都已褪了颜色,不复旧时模样,倒是多了些对岁月流逝的唏嘘。

    好像真的是一转眼,大家就都老了。

    蓝太后令宫人上茶,道,“记得郡主以往爱喝雀舌,你尝尝。”

    信安郡主起身接过茶,道声谢,呷一口,赞道,“许多年没喝雀舌,倒还是旧时味道。”

    “我这里还有,一会儿你带些回去,记得阿源也爱这茶。”蓝太后很自然的就提到了胡世子。

    “这些年我精研佛法,世子喜恶,我都记不得了。”信安郡主手里握着茶盅,摇摇头,“他以往有什么事都要找娘娘的,想来我们的事,他也过来求娘娘来劝我了?”

    等闲蓝太后为谁说话,底下人哪个不是踮着脚尖儿挤上前奉承,信安郡主却是直接问一句胡世子是不是过来求过情了。

    蓝太后道,“咱们这些年相识,这也瞒不过你,我看阿源是真的知道错了。”

    “其实,以往若不是想着安黎还小,我早就请恩典入佛门修行了。”信安郡主平静的说,“如今孩子长大成人,我也没什么可牵挂了。我与世子,恩情已断,尘缘亦了。”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宗室命妇过来。宗室上年纪的命妇多是认得信安郡主的,只是这乍一见,纷纷不敢认,有些上年纪的命妇还眼睛里微微转着泪水,“前儿听说那姓周的狐狸精的事,就担心郡主,如今一见,可不是叫那狐狸精给咒了么。”

    因为虽则男女有别,东穆民风开放,男女并非不能见面,胡世子也是帝都有头有脸的人物。胡世子的青年倜傥的模样大家是知道的,如今一看信安郡主形同老妪,身为女人,也免不了多些同情。

    李玉华看一眼说这话的命妇,是一位宗室将军夫人。

    说到前番周氏魇咒信安郡主的事,有一个起头的,大家便七嘴八舌的关心起信安郡主来。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半日,待信安郡主告退出宫,蓝太后格外赏发补品,让郡主回家多补身体。陆皇后道,“我那里有一尊天祈寺开过光的观音,听郡主说你笃信佛事,这个就送给郡主,也是压惊保平安的。”

    信安郡主谢过两宫赏赐,便跟着楚世子夫人一道退了出去。

    蓝太后看着一屋子的金珠玉贵,吩咐道,“皇后你们也去吧,哀家有些乏了。太子妃、嘉悦嘉祥、福姐儿玉华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陆皇后带着几个妃子告退。

    林嬷嬷带着宫人换了新茶,连嘉祥公主也不禁坐的笔直了些,蓝太后道,“也没旁的事,你们也大了。太子妃是要主理东宫中馈的,嘉悦嘉祥你们也到了议亲的年纪,福姐儿玉华你们也是一府主母。我就问问你们,信安郡主想出家修行的事,你们怎么看?”

    李玉华有些意外蓝太后竟将这事来问她们几个,不过,这不需她先作答。论身份太子妃最尊,自然是太子妃先答。

    慈恩宫的炭火旺,太子妃鼻尖儿沁出几粒细密汗珠儿,她陡然想到太子昨日的叮嘱,“如果信安郡主进宫提及要出家的事,你一句话都不要说。”

    太子妃有些不解,“我听闻信安郡主过的很苦,的确是被魇咒了,皇祖母特意召她进宫,怎么也要问候一句的?”

    “那就只说关心信安郡主身体的话,关于她要出家的话,一句不要接,更一句不要说。”

    太子妃想问为什么,太子还要看几份折子,太子妃不想他废神,立刻便应了。如今蓝太后问到跟前,太子妃斟酌着说,“旧时孙媳也未见过信安郡主,今天是第一次见,就是觉着郡主这些年怕是过的不容易,要不派个太医过去给郡主诊诊脉,开些调理身子的汤药才好。出家的事,孙媳说不好。”

    蓝太后颌首,看向二皇子妃,这是蓝太后娘家侄孙女,二皇子妃道,“以前我也见过胡世子,他家的事,就算不知道的,一见信安郡主也就都明白了。可是想想,他们又是这些年的原配夫妻,老话也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要是有个两全的法子就好了。”

    轮到李玉华时,李玉华头一句话就是,“让郡主出家。”

    一屋子人都望着李玉华,蓝太后也看向她,感慨一声,“毕竟这些年夫妻。”

    “夫妻不夫妻的没用,有没有情分其实也无甚要紧,我瞧不起胡世子为人,不管他是有一个妾还是有一百个妾,妻的位子他没有摆正。夫妻,可以不恩爱,但要互相尊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话还要旁人教他吗?他如果待信安郡主有半分体面,信安郡主就不是现在老妪的模样!宠妾灭妻,帷薄不修,天下耻之,现在哀求郡主谅解不过是给他颜面全无的脸上再找回一星半点体面罢了!郡主是宗室女,恕我直言,胡世子这样的人品,不配郡马之位!”

    李玉华当当当就是一通直抒胸臆,嘉祥公主忍不住击掌赞道,“以前我说你没什么见识,这回倒是说的不错。”

    李玉华翻个白眼,嘉祥公主过去坐到蓝太后身畔,挽着祖母的手臂,“皇祖母,我看信安郡主也挺可怜的,她现在哪儿像胡世子的原配发妻,瞧着倒跟胡世子老娘差不多的年纪。”

    “嘉祥你这张嘴。”蓝太后无奈斥一句,“快给我闭嘴,姑娘家不许这样说话。”

    嘉祥公主嘀咕,“还不是皇祖母您叫我们说的,我说完了。”

    “那也该先你大姐姐说。”蓝太后问嘉悦公主,“嘉悦你怎么看?”

    嘉悦公主慢调斯理道,“我就是觉着信安郡主出家,应该比现在过的舒心一些。”

    东宫。

    听太子妃说过在慈恩宫的事,太子道,“三弟妹还真是心直口快。”

    “我也觉着胡世子有些不像话了。表哥,昨儿我就想问,为何不能说信安郡主出家之事?”

    太子拈了颗葡萄,细白的指尖儿一点点剥去葡萄皮,太子道,“信安郡主的归处关系到南安侯府世子之位的易主。南安侯是父皇心腹重臣,他的家事,我们不要插手。”

    将剥出来碧色水晶一般的葡萄肉递到太子妃唇畔,太子妃不好意思的吃了,摸摸脸颊,觉着有些热。

    太子抽出一块丝帕擦拭着指尖汁液,穆安之对胡家的官司要比旁人更加清楚,以穆安之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信安郡主母子今不过是借周氏案的东风与胡家分割,实际没什么实力。穆安之不会看不透这一点,为何还会放任三皇子妃信口开河呢?

    倒是自储位之争失利,穆安之就有些放肆胡为了呢?

    不……

    太子放下染污的丝帕,眼神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应该说性情大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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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一一八章

    侍女还未进屋回禀, 李玉华听到脚步声就放下手里的葡萄, 快步迎了出去, 她家三哥回来了。

    穆安之大氅上挂着几瓣零星雪花, 在屋中热气一冲,转瞬消融。穆安之见李玉华一身锦绸红袄,忙握着她的胳膊往里走, “外间儿冷, 出来做什么,看冻着。”

    “我不冷。”李玉华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染了些深色的葡萄汁, 更加润泽, 配上她这身红裙红袄, 娇俏的紧。

    穆安之笑, “那也小心着些,别大年下的着了凉。”

    两人说着进了里间, 穆安之见桌上又有葡萄,先摘了一粒吃,李玉华拍他手,“手还没洗哪。”

    “葡萄又不吃皮。”

    穆安之笑着去了大氅换过家常棉袍, 伸个懒腰坐榻上,侍女仔细的将脚炉放在脚榻上, 穆安之跟李玉华说,“今儿个陛下封印,各部衙门也都放假了。”

    李玉华一边儿吃着宫里带回来给三哥的葡萄, 一边把在慈恩宫的事跟三哥说了,也把她为信安郡主说话的事一并讲了,穆安之听的直乐,“你倒是痛快。”

    “皇祖母特意留下我们几个问的,我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李玉华自觉有理,“反正我说都说了,三哥,你在外可得跟我统一口径啊。”

    “这是自然。”穆安之道,“原我也觉着胡世子不堪郡马位,按理不当让信安郡主出家,出家也该是胡世子出家。只是南安侯府显赫,也只得委屈郡主了。”

    李玉华笑一句,“要我说,你们皇家跟我们小老百姓也没什么不同,原来也是看谁家有权势,不看谁家占理多。”

    “许多时候还不如百姓家。”

    李玉华却又不赞同此话,“你哪里过过寻常百姓的日子,你过上一天,就知道帝王家的好了。”

    穆安之经历不同寻常,只想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才好,李玉华则是个慕权势慕富贵的大俗人,她是愿生生世世都在帝王家的,哪怕没生在帝王家,嫁在帝王家也好啊。

    李玉华做事,向来不做则已,做必做绝。

    她既然支持信安郡主出家,胡安黎过来送年礼时她便未推辞,还特意打听了信安郡主现在的情况,让胡安黎去书房跟穆安之问个安什么的。

    新年转瞬即至,皇家新年,自然热闹非常,李玉华年酒都吃不过来,而且,不只是出去吃,她自家也要摆年酒招待宗亲朋友。难得她这样爱热闹的性情,穆安之吃酒都吃乏了,李玉华还神采弈弈、精神的很。

    许郎中骑着自家骏驴,提着两只烧鸡两坛子上等绍黄晃悠悠的去刑部给郑郎中拜年,这姓郑的也不知是什么脑袋,每年过年都要留在部里当值。

    哪怕部里要留郎中当值,大家也是轮替着来的,结果,都欺负这老好人,谁都是年下一大堆的应酬,这姓郑的却是出名的懒怠交际,于是,哪怕轮到旁人,人家一央求,姓郑的就跟人家换了。

    大年下的,哪怕不出去交际,在屋里热腾腾的炕上烤火也比在冷冰冰的部堂当值好啊。

    许郎中真心觉着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大善人,这大年下的过来看这傻瓜。

    晃到大门口的时候,许郎中把烧鸡黄酒分了守卫一份,大家都不容易,这么大节下的还要当差。听着守卫们连声谢赏,许郎中摆摆手,向后一拍骏驴屁股,骑驴晃晃悠悠的到刑部司当值的屋子里寻郑郎中去了。

    郑郎中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他此时已用过早膳,正在窗前书案整理卷宗。咚咚咚三声窗响,郑郎中一抬头就见到许郎中那张笑靥如花的脸,郑郎中也不禁翘起唇角,放下笔朝他招招手。

    许郎中把骏驴交给小厮拴好,他大老爷一般背着手晃着烧鸡黄酒进屋,张嘴便是,“我这来拜年,可得有红包啊!”

    “你比我还长一岁,好意思跟我要红包。”郑郎中笑着请老友过来,“你怎么不给我包个红包?”

    “我虽年纪比你大,但长的比你嫩啊。”许郎中厚颜无耻的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为了表示脸嫩,许郎中年过而立也不肯蓄须,的确是嫩,这把年岁还跟唐墨吵吵闹闹的。

    郑郎中给他倒盏热茶递过去,“新年添新岁,这过一年了,得稳重些才好。”一手递热茶一手递红包。

    因俩人是同乡同窗,少时郑郎中就常被许郎中敲诈,像这种明明郑郎中年纪小还要给许郎中压岁钱的荒谬行为,竟然就发生在以刑名著称的郑郎中身上。

    厚脸皮许郎中高高兴兴收下红包,四下扫一眼,“别说,自从殿下到了刑部司,你们这值房都比我们另外三司体面的多啊。”

    郑郎中道,“都是殿下关怀。”

    穆安之属于话很少做事多的那种人,自他掌刑部司,刑部司上上下下都鸟枪换炮,倒也没有多奢侈,但就如这小小值房,以前跟猪窝有的一比,如今被子里外都另缝一层新棉布,五天就有打扫的婆子过来拆换,连带炕上铺的褥子单子也都一样。还有炕边儿上半新的书案,干净的青瓷茶具,当中置的黑铁火炉都擦的亮澄澄的仿佛能照出人影来。

    火炉上咕嘟咕嘟的烧着水,边儿上放着几块红薯烤的皮塌肉陷一阵阵的红薯香往人鼻息里钻。许郎中拿了一块问,“你晚上又吃红薯了?”

    “早上换炭火时才放上的。”

    许郎中揭开宣软的红薯皮,大大咬一口说,“你胃口不好,少吃这玩意儿。”

    郑郎中拿出点心包来给许郎中吃,许郎中大大的闻一口,“这是宫里的手艺,哪儿来的?”

    “昨天殿下打发人送来的。”

    许郎中还觉着自己带着烧鸡带着酒过来挺够意思,结果,谁想到大中午的,三皇子府给郑郎中送了食盒过来。打开来便是六菜两汤两样点心,那过来送食盒的下人道,“殿下说年下这几天小馆子不开张大馆子只接席面儿的单子,让郑大人别操心伙食的事,小的晚上再来。”

    郑郎中连忙谢过殿下恩典。

    恩典是小恩典,难得待臣子这样的细致。

    许郎中自发多拿个碗摆上,把自己带来的烧鸡也一起上席,捣腾着一边儿烫酒一边儿说,“殿下一个大男人,断想不到这样周全,这定是娘娘的主意。”

    郑郎中道,“娘娘不也是看殿下面子么,总归是殿下的恩典。”

    “这样说也没错。”许郎中笑嘻嘻的烫着酒,跟郑郎中打听过年发了多少银子。郑郎中一张铁面,死都不肯说。

    郑郎中当值第二日,就有人敲了刑部外头的鸣冤鼓。

    等闲案子,其实不是大案要案,落不到刑部头上,一般都是先经帝都府。这件案子,正是件大案,敲鼓之人不是一家而是两家,所告之人并非平民,而是官居正五品,而且事涉年下刚结案的周氏,因牵连太大,且涉案时间太久,帝都府力不从心,转呈刑部。

    原本他们这些下官,年初二也要到长官家拜年的,郑郎中这个,公私事一并就办了,得向三殿下请示这案子要如何办?

    年前周氏案了结,穆安之就料到周家其他那几宗案子必然事发,却没想到是这样快,这样的迫不及待!

    楚王府。

    信安郡主沉声叮嘱儿子,“一定要面陈三殿下,告诉三殿下,这两户人家的事,我知道时着人过去,他们已经被人安置下来。这些年,我没有惊动他们。可这么些年,也没能查出当初安置他们的人是谁。这些事,要请殿下多费心,也请殿下多加小心。”

    “是。”胡安黎皱眉,“谁会这样大废周章捏着这两家人呢?”

    “多了去。南安侯府的仇人,你父亲的仇人,谁都有可能。”信安郡主讥诮的哼了一声,“若当初不造这样的孽,凭什么把柄都不会叫人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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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一一九章

    街上随处可见的鞭炮红纸, 来往骑马坐轿哪怕挑担卖东西的在这个时节都换了喜庆颜色的衣裳, 认不认识的见面儿总能笑一笑, 这是属于新年的热闹。

    皇子府更是张灯结彩, 年下虽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皇子妃娘娘却早吩咐下了,过年这月大家拿双俸, 不让大家白忙活。再加上年下赏赐, 这月基本上都能拿到三个月的月钱,故而皆干劲十足。

    “跟你说这绛色沉,非得穿这件, 那大红的多好, 那才是过年的鲜亮色哪。”李玉华嘀咕着穆安之, 拿腰带给他在腰上用力一勒, 穆安之,“轻点轻点。”

    素霜面露焦色, 就想上前搭把手,却是被素雪悄悄的拉住袖子。李玉华已经手下略松了些,给穆安之扎紧腰带,悬好美玉, 心满意足的打量一番,“行了, 虽然衣裳不咋地,奈何我这巧手一打扮,还是能见人的。”

    穆安之平时衣物多素雅, 笑道,“那多劳你了。”

    素霜捧上大氅,就要给服侍穆安之穿戴,李玉华摆摆手,示意素霜止步,李玉华取过大氅,踮着脚给穆安之披上,刷刷刷打个同心结,左右端量着,“成了。”

    “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知道你懒得去应酬。中午我交待厨下给你送饭过去,晚上没事早点回来,大年下的还要去衙门,你这种精神,朝廷该给你发个表彰。”李玉华笑着送穆安之出门。

    年下应酬的确多,李玉华是个爱热闹的乐在其中,穆安之则相反,李玉华有一样好处,她不强求人。何况,她是自小在乡间长大,知道穆安之这样尽心当差的人多难得。

    郑郎中等人都未料到穆安之亲至,毕竟这样的案子漫说是在新年,便是平时,也不必殿下亲审。穆安之摆摆手,随意捡张椅子坐下,“继续问吧。”

    这是一桩在刑部人看来很平常的案子,但对于两个家庭的伤害,即便在事后的第十八个年头,这些苦主依旧没有忘记当时的愤怒、痛苦、绝望、与悲凉。

    牛家原是牛家村的村民,算是村中大户。牛老汉原名牛三,如今正是个鬓发斑白,腰身佝偻的老人,他跪在地上,整个人像只被风干的虾米。

    “草民自问没有得罪过他老周家,他家闺女得了贵人青眼,我还送他家二斤肥猪肉。畜牲啊,我家长子,原在县里开铺子,周老豚这畜牲,借着跟我家大郎交好名头,趁大郎不在家,就把大郎媳妇给欺负了……妇道人家羞于见人不敢声张,那畜牲把我那孙女给欺负了。”牛三涕泪纵横,擦着眼泪,“大郎知晓此事,登时气个半死,过去周家讨公道,倒被那周家投进大牢,没几日就说病死了,让我们去领尸身。谁家病死的浑身是伤没一处好皮啊!”

    牛三说着张嘴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渗透多年伤痛,直穿人心。

    哪所审案多年,见惯案情的几位刑部官员也忍不住有些伤感。郑郎中问,“之后呢?”

    “我原想豁出我这条老命去,也要讨回公道……可那会儿周家闺女做了侯爵府的贵人,连县令都跟周家沆瀣一气,如何报得仇去?幸得族人解劝,老汉吊着这口气还没咽,就是想有朝一日青天再世,能为我儿申冤,为我媳、我孙女报仇!”牛三牙齿咬的咯咯想。

    另一位也是丰田村的,一样姓牛,这位老者名唤牛炳秋,听这名字就知家里出过读书人。这牛炳秋据传家中曾祖中过秀才,他自己是童生,年岁瞧着比牛三更苍老些。牛炳秋来告周家侵田他家田地之事,牛炳秋叹道,“因两家的地挨着,我家是祖上传下来的六十亩良田,他周家不过三十亩薄田。周家自从得势,再不将村里人看在眼里,硬是拿他那三十亩薄田换了我六十亩肥田。哎,要凭着生气,早便气死了。以往没个说理的地界儿,听说如今周家那闺女做恶判了死刑,我想着,兴许还能过来说说理,就一并来了。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你们既有冤情上告,刑部自然会秉公处置。”郑郎中简单的一句话,下头两家牛家人感激的叩头如捣蒜。穆安之指尖在膝盖上一叩,忽然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周氏女出事的?”

    牛三看看牛炳秋,牛炳秋道,“回大人的话,是在帝都跟着周家做生意的族人回去传的话,我们就都知道了。”

    穆安之微微颌首,未再多言。

    牛三牛炳秋两家人细陈过案情,刑部接下状子,就让他们回去等消息了。

    接下来就是调查案件之事,总不能牛三牛炳秋说什么是什么,得待帝都府调查后再做进一步的审问,包括传问周家人。

    这些事交给郑郎中便好。

    穆安之在刑部呆了半日就回府去了,他素爱清静,此时不知怎地,倚榻看书却有些心不在焉。素霜捧来一盅暖汤,“殿下尝尝,这是厨下新蒸的椰奶盅。”

    “放边儿上吧。”穆安之握着书的手垂在膝上,素霜揭开青瓷盖盅,一股馥郁椰奶香随着蒸气逸出,素霜将银匙递上,劝道,“这东西趁热吃才好,看殿下今儿个读书有些神思不属,可是有事?”

    “玉华妹妹说什么时候回来没?”穆安之丢了书,接了银匙舀一勺椰奶,的确入口香浓。

    “娘娘今天是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往常都要下晌才回的。”

    穆安之将银匙一丢,起身道,“我去接她。”

    不待素霜再说什么,穆安之大步向外走去,几步没了影子。素霜急的直喊,“殿下大氅还没穿哪。”

    “不冷。”远远传来穆安之一句,人已是走出院门,没了踪影。

    素霜跺脚嗔怪,“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万一冻着了,岂不叫人心疼。”

    “心疼有咱们娘娘哪,姐姐担心什么。”云雀进来收拾着椰奶盅,顺嘴儿打趣一句。

    “娘娘不在府里,咱们就更应多尽心了,不然倘哪里不周全,咱们岂不愧对娘娘的托付。”素霜望着窗外小路寂寂,唯几个粗使的丫环婆子在做些粗笨活计,不禁轻声一叹。

    云雀笑了笑,端着椰奶盅赏了几个小丫环吃去。

    穆安之大过年的还往刑部跑,这种勤谨把蓝太后心疼的不得了。由于穆安之以身作则,第二天杜长史就跑来了,穆安之一向体贴下属,与杜长史道,“我是懒怠交际,赶上有新案子,索性去衙门瞧瞧。你等年假结束再来。”

    杜长史快步跟在穆安之身畔落后半步的模样,连声央求,“殿下您就让我跟您一道去衙门吧,我简直不能活了。”

    长史不能活?穆安之瞥他一眼,“这是何意?”

    “家务事家务事。”

    杜长史有口难言,他虽然自己在外头过日子,可大过年的,杜尚书召他回去过年,他也不敢不回。结果,过年四天,他与杜尚书吵了五架,要不是看大嫂的面子,他都不能这么算了!

    穆安之再瞥杜长史一眼,嗯,杜尚书有意为弟弟择媳的消息,现在于帝都并不是什么秘密。

    说到这事,穆安之就有些不解,“名门子弟,纵是成亲晚些,定亲也多半是早的,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

    杜长史那张俊脸刷的黑了一半,穆安之道,“不愿说不强求。”踩着车凳上车,对杜长史道,“大冷的天,你也别骑马了,与我同乘。”

    杜长史道声谢上了车,车声辘辘,杜长史说起自己的辛酸事,“原本家父在世时定过一门亲事,也不知道我爹当时脑子是不是病糊涂了,定的那女孩子我一点不喜欢,我爹过世后,我也不想耽误人家,就把亲事退了。”

    “这还能退?”杜老爷子必然是病中不放心幼子,方给杜长史定下亲事。别说杜老爷子已经闭眼,就是没闭眼,父母之命定的亲,没听说有自己退的理!

    穆安之内心很同情杜尚书,同情杜尚书长兄如父,却遭遇杜长史这样的弟弟,也是能者多劳。当然,穆安之也很怜惜杜长史,也不知道杜长史是怎么在一向肃穆严厉的杜尚书手下活到现在的。

    杜长史不愿说自己那些没面子的事,连忙转移话题,“周家这案子,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

    “眼下只是两宗案子,走着瞧吧,墙倒众人推,接下来还不知多少案子要浮出水面。”穆安之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你来也好,只郑郎中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非但杜长史,华长史听闻穆安之开始在刑部审案,也提前结束假期,精神百倍的参入到案件审理中。而正如穆安之所言,刑部接下牛三牛炳秋两人的状纸后,接下来,大批与周家有怨的苦主都蜂涌而至。短短五天,至穆宣帝开玺,刑部接下有关周家的案子大小共二十七起。

    与此同时,李玉华与信安郡主走动也频繁起来,她时不时的就到楚王府串门子,与信安郡主说说话什么的,但有什么可口吃食,也都会打发人给信安郡主送一份。

    楚世子妃私下都与楚世子道,“听说三皇子妃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就说过,胡世子不配郡马之位,三皇子府这是真要为信安郡主主持公道啊?”

    楚世子望着窗外经风而动的空枝,轻轻一叹,“刑部的事与咱们无干,信安暂住咱家,衣食上周全些也就是了。”

    楚世子妃明白丈夫向来不沾帝都事的,她道,“我就是不明白,这南安侯府如此受陛下信重,三殿下这不明摆着要得罪南安侯府么?哪怕不能结交,也不该得罪才是。”

    “结交什么?得罪什么?三殿下既在刑部,就该有掌刑部的本分,公允断案方是上策。”楚世子曲指轻叩桌案,“南安侯府再如何简在帝心,可也还有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信安毕竟是郡主……”楚世子冷峻的脸浮再一丝怅然,“你别忘了,咱们的女儿,以后也是郡主之位。”

    谁能永保富贵权势?

    信安郡主受到这样的委屈,皇室仍不肯重惩南安世子,陛下就不担心宗室寒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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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一二零章

    周家所涉案情极多, 郑郎中做过初步调查, 刑部立刻发出传唤文书, 传周家在帝都的老二周二郎过堂问话。结果, 刑部官吏到周家时,周家就剩个管家看门,说是周二郎往通州老爷子那边儿去过年了。

    郑郎中老刑名了, 焉能被个管家糊弄住, 冷笑一声,拿出五分官威当头压下,“往年你家二爷也去通州过年么?”

    这管家以前跟着主子也威风过, 也见过主家与官员迎来送往、称兄道弟, 不过, 去岁他也没少跟着自家二爷到刑部给等侯秋决的姑奶奶打点。主家自身难保, 做下人的也威风不起来,管家抖了一抖胖墩墩的身子, “往年并不曾去。皆因去年是我家老爷子六十大寿,来信叫二爷过去一家子团聚。”

    郑郎中冷冷一笑,“你家姑奶奶还在牢里,就是二爷过去, 这算哪门子团聚!”周二郎既是走了,管家就跟着一道去刑部问话吧。

    审问管家, 一个主事就成,用不着郑郎中。

    郑郎中把管家交给段主事,自己去找穆安之回话, 穆安之另翻出一份拘捕文书,提笔铺平写就,递给郑郎中。

    郑郎中上前接过这份跨州的拘捕文书,躬身行一礼退下张罗一道出帝都的人手不提。

    穆安之再召来许郎中,对许郎中道,“去把周家抄一抄,凡是带字的一件不能少,另外,周家下人不要走脱,府里凡管事的管事、媳妇、婆子、丫环、悉数拘起来仔细看守。”瞥一眼墙角探头探脑的唐墨,穆安之扬声问,“你怎么来了?”

    唐墨拍拍身上红袍走了进去,赔笑道,“听说三哥你年也不过就来审案,我深受感动,觉着得向三哥学习,就过来了。”

    “少来。我这里不缺你,往常不挺喜欢过年的。”穆安之正说着,唐墨已经驻了脚伸长脖子看许郎中手里的抄家文书了,嘴里应一句,“小孩子才喜欢过年哪,我都这么大了,得做正事才行。”

    “抄家的事用不到你,你过来把这些卷宗给我整理一二。”穆安之召唐墨上前。

    “我不爱整理文书。”唐墨不乐意,磨唧着不肯动。

    许郎中知是穆安之不愿让唐墨参与到周家案中,反手将抄家文书一收,拱手告退。许郎中一走,唐墨后脚也跟着走了,穆安之给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气的,“你这样不受管,以后别来找我了!”

    唐墨在门口回一句,“就来!谁让你是我哥!”然后蹬蹬蹬跑去追许郎中,跟着许郎中一并抄家去了。

    唐墨当天中午也不跟穆安之一起吃饭了,他现在跟许郎中、杜长史俩人一起用饭,俩人待他好,不像三哥似的总是训他,也不瞧瞧什么日子,大年下的,不说给他包个大红包,竟然还训他!真是的!一点好哥哥的样都没有!

    唐墨回家还没心没肺的跟他娘抱怨了一回三表哥不体贴,兴致勃勃的比划着,“一个小小五品官的家,娘你不知道抄了多少宝贝出来,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碗,羊脂美玉没有半点瑕疵,我看舅舅那里都没这样好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凤阳长公主摸着小儿子有些冰凉的脸颊,刚从外头回来不敢乍用热水,凤阳长公主褪了手上戒子,亲自用手给宝贝小儿子搓脸蛋。

    “我今儿跟着许郎中去抄家了,抄的就是南安世子那个小妾的娘家,说她家以前就是个杀猪的,自从得了南安侯府的照看,家里有了官儿,一下子就发了。”唐墨拿块糕咬一口,他跟着抄家后又跟着编号清点入库,忙到天黑才回家,肚子已经饿了。

    “别吃点心,这就传膳。”凤阳长公主取下唐墨手里的点心,拿帕子给他擦擦手上的点心渣,看的唐驸马眼角直抽抽,“行了,小宝都多大了,你还跟他小孩子似的伺候他哪。”

    “多大也是我儿子。”凤阳长公主噎丈夫一记。

    唐驸马放下手中茶碗说小儿子,“衙门的事不急,明儿你先进宫去给嘉祥公主赔个不是。”

    “干嘛我给她赔不是?她还应该给我赔不是哪!”唐墨不服气的撅着嘴,“明明一起玩儿牌,输不起就说输不起,输了耍赖,这叫什么?还不许人说啦!我一说她还恼,要不是我躲得快,我非叫她抓个满脸花不可!”

    唐墨觉着自己占了天下公理,正振振有辞的说着,忽见父亲沉下脸来,唐墨不敢再说,小声嘀咕一句,“反正我不去,我没错。”

    凤阳长公主打个圆场,“行了,这么一星半点小事也值当拿来一说,明儿我跟皇后说一声便是。孩子们年岁都小,短不了打打闹闹,今儿个拌嘴,明儿就好了。”

    唐驸马瞪小儿子一眼,颇有警告之意。

    李玉华也在跟穆安之说今天唐墨跟嘉祥公主打架的事,李玉华现在想想都觉好笑,“小宝真是个直肠子,原是嘉悦公主、嘉祥公主、还有小宝一起陪着皇祖母玩牌,我在一边帮着皇祖母看牌。小宝不大会玩,可他手气是真好,那手就跟开过光一般,每次摸的牌都好的不得了。今天嘉祥公主手气不佳,小宝也是,一边赢牌一边还笑嘉祥公主总是输,嘉祥公主那性子,当时就不高兴,他还笑起来没完,嘉祥公主可就恼了。”

    “俩人说着说着,嘉祥公主脾气真大,小宝那也是凤阳姑妈的心肝肉,嘉祥公主一把牌就摔小宝脸上了,小宝也恼了,跳过去就将嘉祥公主推了个趔趄,还打了嘉祥公主两下子。皇祖母气坏了,我跟嘉悦妹妹劝了半天才好。”

    “怪道大过年的跑衙门当差去了。”穆安之笑着摇摇头。

    李玉华顺带打听,“衙门的案子如何了?”

    “跟你说件好笑的事,那周家老二不知是不是被周氏的案子吓破胆子,竟然跑到通州去了。”穆安之冷哼,“他大概不知道刑部要拿谁,倒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人拘来的!”

    李玉华听了郑郎中带人去通州捉拿周二郎的事,不禁道,“这可得叫郑郎中小心着些,刑部在帝都好使,到下头州县地头蛇多了去,那些人可难缠了。”

    “周家小小五品官,还敢不听传唤?”穆安之挑着眉角,觉着李玉华说的话仿佛天方夜谭。

    “三哥你没在地方去过,我就跟你说吧,以前我们县就有县令是斗不过县中乡绅灰头土脸辞官而去的。”李玉华把穆安之取下的玉冠放在匣子里收好,“这还是正管的地方官,更别说这种部堂着人到下头拿人的事。这事瞧着简单,可委实不简单。地方官配合还好,倘地方官员有意刁难,必然要多生风波的。”

    穆安之在刑部当差几月,倒也知小鬼难缠的事,他想了想说,“通州是直隶府管辖地界儿,直隶陈总督是陛下心腹,陈家世代名门,不会将周家看在眼里。”

    “那就好。”

    夫妻俩说会儿话,用过晚膳读会儿书也便早些安歇了。

    入夜,寒风吹透脸颊,郑郎中勒住马缰,马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鼻息间喷出阵阵白雾,显然也累极了。身后城门在城卒合力推动过发出缓慢沉重的声音,重重关闭。

    郑郎中看一眼身后诸人,“去府衙!”

    后面十数人应喝一声,纷纷跟随郑郎中一道往府衙奔去。却不知在众人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兵卒佝偻着身子跟换班的人交换守城腰牌后,悄无声息的消息在了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ps:不是故意写小短章,断在这里很合适就断这里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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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一二一章

    郑郎中一行的马蹄踏飞路边积雪, 扬起濛濛雪雾, 马蹄声随着雪雾飘荡在夜色中的大街, 发出沉重回响。通州四方街的周家此时惶若惊弓之鸟, 周大郎唇色像脸色一样惨白,哆嗦着,“爹, 刑部的人真的追到通州来了!世子妹夫真的护不住咱家了!”

    原名周老豚, 今名周望的周老爷子面色仿佛一块放凉的祭肉,肥厚的腮帮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别慌, 我们都有官差在身。我打听了, 那查案子的皇子殿下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跟东宫极不对付。别慌,咱们未偿没有一搏之力!”

    周望咬着腮帮子里侧的肥肉, 一双肉眼迸出几欲噬人凶光,对长子道,“你准备准备,按咱们商量好的, 一旦他们要拿人,今晚也是咱们脱身良机!”

    “爹!”周大郎一模一样的肉眼有些泛红, 唇瓣颤抖着却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方好。

    周望也不是不心生悲凉,只是此时此际,悲凉又有何用?他重重的拍一记长子肩头, “记住我说的!”

    砰砰砰——

    通州府衙大门被重重敲响,披衣起身开门的衙役卸下大门插棍,刚将门开启一条小缝,接着自门板传来一股大力,刑部捕快推开大门,郑郎中排众而入,一亮腰牌,沉声道,“刑部司五品郎中郑琢奉三殿下之命前来拘捕涉案之人,立刻通报贵府台大人,郑某请见!”

    通州是个小州府,这里府台也不过五品官,与郑郎中一个品阶,但郑郎中是帝都刑部任职,即便官阶相同,帝都官员也要比地方官要尊贵一些的。

    衙役不敢怠慢,先验过腰牌请郑郎中一行进门说话,另一位衙役已飞快跑进去回禀府台大人。

    李知州刚用过晚膳,正在听着家中老妻商量上元节之事,忽有衙役过来回禀刑部来人,李知州连忙自炕上下去,却是感慨一声,“终于来了。”

    李太太扶着他的胳膊让他慢些,丫环拾起棉鞋要给李知州换,李知州晃了晃脚,“换靴子。”

    李太太这会儿已经下了地,接过丫环捧来的靴子给丈夫换了,“这莫不是来拿周家的,去岁听说周家闺女在帝都坏了事,周太太过年也没了精气神,往年她可是最热闹的。”

    李知州接过大氅自己披上,与妻子道,“你早些歇,我今晚怕是要跟刑部的人出去一趟。”

    李太太不放心的把丈夫送到门口,直望着人远远出了院门口,方叹口气折身回屋,良久方浅浅睡去。

    素朴安静的书房中,李知州与郑郎中彼此相见,郑郎中先递交拘捕文书与传唤文书,“周家牵涉多个案子,还请李知州配合我们拘拿周家父子。”

    李知州验过文书,拱拱手,“此乃本官份内之事。”

    因郑郎中正五品衔,李知州亲自陪着郑郎中到周家,周家父子也配合的很,听闻牵涉案情,周望道,“周某自认一身清白,可既然刑部问案,自当随大人前去,也好洗脱嫌疑。”

    郑郎中点一下人数,问,“周博不在。”周家自从发家,从上到大都改了文雅名字,譬如周二郎,大名周博。

    周大郎周兴道,“犬子出门游学,家里多有不放心,正好二弟过年到通州团聚,便陪犬子一道去了。”

    郑郎中冷着一张铁面,“周博也有涉案,不知他到何方去了?”

    周兴面露难色,“读书人都讲究行万里路,到底去哪里,我也不清楚,只听犬子去岁就念叨江南文气最盛,他们坐船走的,就是下江南去了。”

    郑郎中冰冷如刮骨钢刀的视线自周家父子身上刮过,冷冷道,“这也不为难,刑部发个海捕文书,凭他天南海北,也要归案的!”

    看周家很配合的模样,李知州问郑郎中打算在哪里休息,郑郎中说,“我们住驿馆便好。”

    李知州也没有挽留请郑郎中住知州衙门,只是亲自送了郑郎中一行到驿馆,两人在驿馆门口分别。直待郑郎中一行人与周家人进了驿馆大门,李知州方收回远眺视线,驱马回府。

    夜风刺骨寒凉,仿佛郑郎中那张冷脸一般无二,刑部如此姿态,就不知周家是吉是凶了。周家不值一提,可在周家身后的南安侯府会一直坐视么?

    不论周家吉凶如何,不论刑部态度如何,在通州是断不能出半点差错的!

    亲自看着将周家父子安置好,屋里安排好换班的守卫,郑郎中方回屋休息。走到院中时,见有个驿卒背着筐黑炭放在院中防火的大水缸畔,敲着火石要生火,奈何夜中风大,火星刚溅起就被风吹没,院中传来叮叮叮敲击火石的声音,这火生的艰难。

    郑郎中住了脚,“怎么这会儿生火?”

    “年根子底下鞭炮烟火最多,一旦走了水,便是大事。冬天水缸上冻,不敢不先烤开。”驿卒放下火石一揖,“晚上风大,还是得取些现成炭火来引,大人,小的先告退了。”

    郑郎中颌首,忽而唤住那驿卒,“我房内的炭火也不大好,一会儿你去给我看看。”

    驿卒弓着的身子微微一僵,夜风中应一声,“是。”

    郑郎中当晚住的驿馆失火,倘不是郑郎中提前换了院子,一行人连带周家父子怕都要被活活烧死在驿馆。当晚郑郎中就把放火的小贼拿下,接着牵出驿馆中的一个驿卒,李知州没睡个囫囵觉就被此事惊醒,连夜到驿馆,与郑郎中审问那胆大包天的放火贼人。

    案子到天亮也就清楚了,周家倒真是好算计,原是安排了人手烧了屋子弄个诈死出逃……当然,周家父子坚称他们与此事无关……盯着案宗上的口供,郑郎中都觉着周家这等才智,比起杀猪出身,倒更似唱戏的出身,倒真是会筹谋!

    话本子听多了,还是脑子有问题!

    买两具死尸放把火就能把他父子二人偷换出来?

    别说是死人,就是两个活人推进火里代你父子死,除非真的烧成灰炭,不然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糊弄了仵作的?当刑部仵作都是死的吗?

    郑郎中替周家父子数了数,“买尸、放火、意欲脱逃,三桩大罪,证据确凿。还得多谢李大人援手之义。”

    “郑大人客气,李某没能帮上忙,倒是令大人受惊,都是我的失职。”李知州不贸然领此功,郑郎中却是道,“还有事想求李大人援手。”

    “郑兄在我这里受此惊吓,只要我份内之事,必尽心而为。”

    郑郎中天生铁面,但能在刑名有所作为,必是一个心细如发之人。郑郎中道,“此次过来,我带的人手不多,如今在通州城都险被人算计,就不知回帝都一路是何艰险了。我不欲再出事端,想在李兄这里借些人马,护送我们一道回帝都。”

    李知州心中明镜一般,如今周家官司就复杂在周家身后是南安侯府,而刑部司的背后是三皇子,三皇子还出名的跟东宫不睦。这年头,谁想沾三皇子啊!

    李知州就是不想沾惹上周家的事,才令人提醒郑郎中一句,周家想在这通州城耍弄把戏,也得看他这们父母官答不答应!

    周家不过自作聪明的蠢物,做事完全不上道,李知州不动声色就能把周家安安静静的填坑里去,难办的是郑郎中,这样直白的请他帮忙,于情于理,这个忙他都不能推却!

    李知州立刻应道,“在通州城,郑兄的安危便是我的责任。既是郑兄开口,我义不容辞,郑兄要多少人,我这就安排。”

    “再有二三十人也够了。”

    “一定为郑兄安排妥当。”

    李知州正色应下此事,望着郑郎中那张正直无私的铁面脸,心下却暗暗叫苦:他原本最怕沾到周家案,如今要派府衙人手护送郑郎中一行人回帝都,落在旁人眼里,这可不就是他帮助三皇子对付周家的铁证么?

    这可真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边儿给郑郎中安排护卫人手,李知州抽空在书房给族侄永安侯写了一封信,令人快马送回帝都。不知何人借周家手设下这等毒辣手段,一箭双雕,倘此计功成,三殿下骤失心腹必然要发雷霆之怒,至于周家,周家那一家子蠢货,不会认为他们真能隐姓埋名全身而退吧?

    其实,能使出这样一石二鸟之计的,帝都也不多。

    李知州冷哼,他为官平平,那些人却打错了主意,在他们李家地盘上就敢行此毒计让他李家背锅,也太不把永安侯一族放在眼里了!

    帝都。

    陆国公府。

    陆老夫人缓缓合上手中信笺,枯腕用力,啪的掷于火盆中,灰红色炭火转瞬点燃信笺,火舌跳跃中映着陆老夫人苍老冷酷的面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把火竟烧了空。可惜,可惜。”

    既未烧到三皇子的左膀右臂,也没烧到周家背后的南安侯府,委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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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一二二章

    未到上元节, 甜白瓷花盅内的水仙已经开败了。

    穆安之拾掇着花枝, 郑郎中回禀通州之行, 听到夜间失火之事, 穆安之闲情逸致的脸刷的沉了下来,放下花剪问,“你们都还好吧?没出事吧?”

    “周氏年前在牢里时, 周家便没少鬼鬼祟祟的过来探听, 一家子惊弓之鸟,臣过去时便有防范。这回带的大都是老手,有两个年轻的孩子, 也还机伶, 再者李知州有心帮衬, 并未出事。”

    穆安之放下花剪, 随手将桌间花叶扫落,“继续说!”

    “冬日天寒, 水结冰时,驿馆里用来灭火的水缸按例都要在底下生炭火解冻冰,以免水冻牢万一失火难救。可实际上,驿馆为了省炭火银子, 多是不会生火烤冰的。何况没哪家真用火石生炭火的,捡两块烧红的炭做火引便可。臣将他唤到屋中问起, 他说我们住的院子以往死过人,风水不好。这要再不知何意,臣也算白任刑部司郎中了。”郑郎中道。

    “这个李成仁, 有话不明说,有事不明做,什么意思?”李成仁,李知州的大名。穆安之带着几分嘲讽,“他倒是想两面净光谁都不沾,可也不想想,既有人在通州城动手,便没把他这位知州放在眼里!”

    涉及政争话题,郑郎中躬身缄默。

    穆安之声音冰冷,“把周家人给我仔仔细细的审!把给他家出这等‘诈死良策’的能人一并审出来!”

    “是!”

    穆安之缓了缓声音,“这次出门的都辛苦了,我记在心里,月底一人领个大红包,算是出差补贴。”

    郑郎中一向不慕钱财,不过,他依旧为手下人高兴,哪个身后都是一家子人要养活,能多得些俸银,自是好事。郑郎中深深一揖,“谢殿下赏赐。”

    “是你们应得的,不算什么赏赐。”

    郑郎中退下,穆安之端起手畔的茶,递到唇角仍是难忍怒火,手腕一抖,一碗温茶哗的泼地上,溅湿一片青砖!

    “就这样?”李玉华竖着耳朵听半晌,就听了个失火的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零嘴匣子里摸俩瓜子巴唧巴唧吃了,对着穆安之的臭脸说,“这么点事也不至于生气啊,不没烧着郑郎中他们么。”

    “要烧到就晚了!”自老友裴如玉远谪北疆,虽则杜长史华长史郑郎中皆是臂膀,但能让他这般肆无忌惮随心所言的人几乎没有。不过,玉华妹妹勉强还成,比较知道世事世情,就是心肠忒大,这还没事!

    李玉华嗑着瓜子,“这种事也不是太罕见吧。州府县城算是比较有章法的地方,你不知道偏僻地界儿的事,什么官儿不官儿的,好些山里都是当地大户一言堂。”

    “你怎么还知道山里的事,你老家不就在直隶府博陵那块儿,那边都是平原,哪里有山来着?”

    “我是听小九叔说的,小九叔出去做生意也是听旁人说的,说太行山以东的什么地方,原是有个官在任上,就是得罪当地大户,出门时就叫人给劫杀了,都说是山匪干的,什么山匪那样天大的胆子敢杀官员,就是当地大户手段,无非就是推山匪身上,叫山匪担个恶名。”李玉华歪着头瞧着穆安之,“三哥你就是太实诚了,真以为上头一句话,底下就从令如流?哪儿有这样的事啊,眼皮子底下能看牢就不错了。”

    “通州可不是太行山以东,通州就在帝都之畔哪。”穆安之忧心忡忡,“至今我每想到郑郎中他们险些被人谋害了性命,都毛骨悚然。”

    穆安之说,“明天你进宫,把这事跟皇祖母说一声。”

    “是不是这案子不太好查?”

    “案子再难查也只是一宗案子,可如果连帝都周围都不安全了,这就是大事了。”穆安之说着叹了口气。

    “你直接跟父皇说多好,父皇还得夸你心系江山哪。”李玉华天生就有在长辈跟前卖乖的本领,她还特无私的要传授给她家三哥。

    穆安之眉毛一皱,“我干嘛要跟他说!管它江山怎么样,那又不是咱们的,那是陛下跟太子的!咱们拿多少俸做多少事,难不成还忧国忧民啦?”

    李玉华心说,看你刚刚那一副担心天要塌下来的衰样,不是忧国忧民是什么?

    不过,李玉华不会不给三哥面子的,她肚子里腹诽一番,嘴上应承着,“行啦,你不说就不说呗,我说也一样。”

    穆安之左手虚握成拳向右掌重重一击,仍是怒色难消。

    “别生气了,你看李知州不还挺能干的,郑郎中他们也没出事。”李玉华捏个最甜的蜜枣,递给穆安之吃,还拿自己的经验宽慰穆安之,“亏你这还遇到的是李知州,我们刚做生意那会儿,刚有些起色,村里就有送货的族人以次充好,那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哪。人都这样,像那种特能干特无私特正直的,不是没有,就是少。能遇着特别好的人是福气,遇不着,就得在寻常人里挑,挑些能任事的。通州这事,值得警醒,气坏身子倒趁了小人心愿。”

    穆安之感慨,“朝廷承平还不到二十年,人们就忘了北疆叛乱时的危机四伏、民不聊生。”

    李玉华哗的一盆冷水泼过去,“二十年还忘不了?我们村有一户人家,他家儿子在外跑单帮发了财,好日子过两年就忘了先时的艰难,成天大吃大喝的不节俭,结果,没几年那家儿子出门做生意就没再回来,一家子坐吃山空,转眼便又精穷了。都二十年了,谁还记得以前啊。”

    李玉华很理解的再递个蜜枣给三哥吃,把穆安之气的,“你就不会顺着我说两句。”

    “我这说的都是实话,三哥你对人要求太高了。”李玉华咔吧咔吧嗑瓜子,“你这样容易把自己气着,我这是劝你宽心。”

    “气都气死了,还宽哪门子心。”这丫头简直能把人气笑。

    “你都是心太软才这样。”李玉华捏一把玫瑰味儿的南瓜子,跟穆安之说,“你得这样想,这江山姓穆,又不姓旁的,皇家是江山的主家,那些大臣官员就相当于大小管事,若是自家产业出了事,肯定是你们自家人最着急,管事的感情就要差上一层。你得明白接受这个道理,才能公允的看待事情。”

    “这江山又不是……”

    “知道知道,不是咱们的,是父皇和太子的。”李玉华接了他这话,“可这江山到底姓穆,哪儿就一点情分都没有哪。我就是劝你,与其生这没用的气,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穆安之看她一肚子心眼儿的模样,就有心考一考李玉华。

    李玉华挑挑眉,眼眸含笑,“别看我没当过官,可天下的事都一个道理,以通州来说,周家郑郎中都不用考虑,周家已经阖家被拘,郑郎中又不是通州官员。”

    李玉华先把这件看似复杂的事直接拆分,整个脉络立刻明了起来,穆安之暗暗颌首,就听李玉华继续道,“你既然担心通州,通州就看李知州,李知州既然对通州事了然于心,这起码是个能执掌州府的官员,所以,虽有失火之事,李知州依旧是可用之人。但也不能不给他些好看,免得他以为皇家都是傻子。让他带罪留用,罚些俸禄,以观后效。”

    说着,李玉华忽然贼兮兮一笑,“你不是说周家还有一子一孙提前离开没捉拿到么?依李知州的精明,他都能探知周家打算诈死脱身的手段,怎会不留心周家一子一孙的去向?令他去查周二郎与周家长孙的下落,等他把两人捉拿归案,再训斥两句,把他的罪免了,先时罚的俸再给他添上,不就得了。”

    穆安之唇角忍不住一翘,上下打量李玉华一番,啧啧,“真是不得了,你这连官场三味都熟谙于心了。”

    “官场与商场能有什么不同,一样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放四海皆准。”李玉华一双含笑的眼睛似浸在水银中的黑色琉璃,灯光下流光溢彩,穆安之不觉有些着迷,有时,男女动情也只这样一个瞬间。

    她或许并非倾国之姿倾城之貌,可就这一个瞬间,你就觉着她连灵魂都散发着让你意乱情迷的魅力,这种魅力并不来自于相貌,这是来自智慧的吸引。

    此时,甚至李玉华有些蛮横的尖下颌都可爱起来。

    桌间迷离的烛光,乱七八糟的零嘴匣子,小榻桌上两撮瓜子壳,一撮是梅子味儿的葵花子,一撮是玫瑰味儿的南瓜子,还有一对天青色的瓷盏盛着大半盏的温白水,淡淡的檀香和李玉华惯用的蔷薇水的香气混合游离,将二人裹挟其间。

    李玉华的眼睛里含着笑倒映着他的面容,他的眼睛也正望着李玉华,穆安之忽然有一种来自灵魂的快乐,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不同于他与裴如玉的心有灵犀,不同于他对穆宣帝的求而不得,不同于任何一种已知的感觉。这感觉是如此的美妙,只要这个人的眼睛里映着他的面容,他就能如此快乐。

    自此之后,她笑,他便喜。她忧,他便悲。

    如果非要给这种感觉一个定义,唯有爱可用以定义。

    作者有话要说:  ps:午安~~~~~~~~~~~~~~~~~~晚上还有一更,不过不要急,今天傍晚的飞机,回到住的地方得九点了,嗯,希望能在零点前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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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一二三章

    李玉华还不知道她家三哥已然动情, 就觉着三哥眼神跟以往不大相同, 一时**辣, 一时柔如春水, 李玉华心里怪美的,想着果然三哥也逃不过她的绝世魅力,早晚都会沉沦其中的。

    是的, 李玉华虽然不是最貌美最渊博最贤淑最可爱的女子, 可她就有这种自信。

    李玉华龙心大悦,晚上都多吸两口阳气。

    穆安之险些甜蜜到原地爆炸,就这样, 穆安之都能装得一副酣睡模样, 也真是个奇人了。

    李玉华在慈恩宫向来说的上话, 这次通州的事她与蓝太后说后, 第二天穆宣帝就宣召了穆安之,只是父子俩的谈话不打愉快罢了。

    穆宣帝细问过通州的事, 处置与李玉华说的竟是无二,“李成仁这老货,再装傻充愣朕饶不了他!”宣来承旨,“刑部郎中在通州遇险, 他这个知州难辞其咎,”看一眼穆安之, 穆宣帝继续道,“三皇子为他求情,朕暂且饶他, 降三等留用,罚俸一年,十天之内拿不来周家在逃二人,朕断不轻饶!”

    承旨下去拟旨,穆宣帝说穆安之,“这样的事,当早来报朕,倒先说与你媳妇,叫你媳妇告诉太后,倘不是太后与朕说,朕还不知道天地间还有这等狂徒。帝都枕畔,就有人敢谋害五品郎中!他们跟天借胆!”

    穆宣帝雷霆之怒,倘是那一梦前,穆安之还不知当如何惶恐想为君父分忧,如今却觉着这怒火即便近在眼前仍犹如千里之遥,他只是礼节性的微微欠身,面容一派事不关己的宁静。

    “倒是说话!”穆宣帝喝问。

    “陛下的话,臣听到了。”穆安之淡淡道。

    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更是勾的穆宣帝不满,这叫什么儿子,这样大事不回禀君父,反是与妇道人家聒噪,问他时偏一句话都没了。

    窗外风声传到室内,穆安之看向窗外,竟见不知何时飘起大雪,这都快上元节了。穆安之道,“陛下无事,臣先退下了。”

    “你什么事这样忙?”穆宣帝不满问一句。

    穆安之望着窗外雪,答一句,“早上出门没见大雪,玉华妹妹也没穿厚氅,我得去接她。”

    穆宣帝气的一噎,脸色几次变幻,心说老子养你这么大,也没见你问老子一句寒温!太子看穆宣帝脸色不佳,连忙道,“眼见天就黑了,三弟这就去吧,别迟了。”

    穆安之见穆宣帝冷着脸也不似再有事吩咐的模样,行一礼就脚不沾地的走了。穆宣帝气的一掌击在案上,太子笑劝,“三弟夫妻恩爱,父皇还生三弟的气不成?”

    “你这也是混账话,你与太子妃就不恩爱了?也没见这没出息的样。”穆宣帝冷哼一声,“不成体统。”

    太子微笑,“儿子倒觉着三弟挺有意思。”

    “你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穆宣帝瞪长子一眼,捡起茶水吃一口。

    太子为父亲续满茶水,漂亮的眉眼展露一丝峥嵘,“委实是帝都热闹太多,这些热闹,无非也是给咱们皇家看的。”

    穆安之不管帝都的热闹,他也不管什么朝局大势,反正他当着刑部差事,凡他分内事,他尽力而为。周家敢对郑郎中动手,穆安之直接召胡安黎在身边帮忙。

    信安郡主一夜辗转难眠,窗外风雪声扑打窗棂,犹如刀戈剑鸣。三皇子争储失利,东宫稳若泰山,这个时候跟在三皇子身边,绝不是上上选。

    不过,信安郡主很清楚,真正的上上选是绝轮不到他们母子的。

    三皇子是不是个上好选择,现在还看不出,但是,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是正大光明与太子争过东宫之位的,也唯有三皇子,若得不到至尊之位,她的今天就是三皇子的明天。

    信安郡主一时担忧儿子将来,一时胸膛中鼓满诡异的兴奋,天道所赐良机,他们母子都不该放弃,她苦忍这半生,不是为吃斋念佛的!

    第二日,信安郡主对儿子只有一句话,“忘记你姓胡,尽心尽力为三殿下效力!”

    “母亲,我会的。”

    胡安黎的到来令周家案情更加明晰,胡安黎对周家的熟悉远超诸人,首先,胡安黎翻看过卷宗指出几桩案子的内情。

    “牛炳秋那六十亩肥田换三十亩薄田的事,原是牛炳秋屡试不第,一把年纪还只是个童生,心有不甘,赶上彼时周家得势,周家大吹大擂,说有办法给牛炳秋弄个秀才功名。这事没成,周家不肯退田地,牛炳秋只好吃下这个亏。”

    “牛三的事更可耻,看周家闺女入侯府得宠,也巴望自己家孙女能有这造化。他家儿媳本就是个水性人,孙女倒真是被周家骗了。至于他家大郎,死在牢中倒不是周家手脚,是他家儿媳勾搭的那衙役做的,最后衙门出了三十两银子了事。”

    杜长史看他翻一遍卷宗就能随口说出这许多事,心说这周家也是不长眼,竟得罪胡安黎,人家捏着罪证,端看何时要你狗命罢了。

    小小牛家村也有二三百人口,胡安黎连牛家村几只猫几条狗都一清二楚。

    审周家案子时也有趣,周家原是问什么都不认的,尤其周家人见到胡安黎坐在公堂之畔,周家人竟还骂胡安黎有意诬陷,必遭天谴。

    胡安黎很快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祸从口出,周家人终于明白今非昔比,除了村中那些无关紧要的官司,对通州驿站失火之事,周家咬死不松口。

    虽说三木之下,无口供不可得,但周家案与南安侯府息息相关,杜长史不敢有丁点草率,因为,任何一点破绽都可能成为旁人攻诘三殿下的把柄,任何一丝不谨都可能让这场案子功败垂成,如果最后周家只是去职罢官,那对于整个刑部司都将是莫大侮辱。

    杜长史断绝外界对周家的一切探望,任何人都别想发点牢里,周家很快尝到苦头,冬天的牢房冷若冰窖,饮食粗陋。

    不过,周家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何况,此案关乎家族存亡,杜长史华长史连番审问皆无所获。

    原本不甚放在眼中的暴发之家,不料竟是块硬骨头。

    更让刑部司被动的是,那个放火的小贼直接反了口,称是受李知州指使,小贼说,“大人吩咐小的子时进的驿馆兰草院,放把火,不会有人知道。”

    驿卒道,“是大人吩咐,让刑部大人们回来后让小的带着炭到兰草院生火烤院中水缸,若刑部大人有问,大人教了小的一篇话,让小的按着说。”

    小贼道,“小的有证据,大人说不让小的白忙,赏小的一包银子。包银子的手帕,上面绣了一个李字,是大人姓氏。小的留了个心眼,还留着这帕子。”

    朝中有御史怀疑通州驿馆失火之事完全是李知州自己编排,因为周家也提供了证据:李知州的外甥在通州码头做事,曾因账目不清,贪墨银两与花魁有染,灰头土脸离开。

    而码头的事归周家管,周家怀疑李知州挟私报复!而且,他们要举报李知州徇私枉法,偏袒外甥,为通州码头造成巨大损失!

    穆安之看到这些口供,屈指敲敲案卷,视线在郑郎中、华杜二人的脸上逡巡而过,缓缓问道,“你们怎么看?”

    三人都有些灰头土脸,审来审去,前案未清,倒又多了这好几桩的案子!

    而且,鉴于此案牵涉过多,朝中已有人提出,这件案子干系一州之首,刑部久审未见成效,应该三司会审!

    三司,通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御史台就是一群嘴炮,朝中嘴炮之神,曾骂晕御史的三殿下穆安之自然不惧,为难的是大理寺,大理寺卿,正是南安侯府旁支,且与南安侯府血缘级近,今南安候正是胡寺卿嫡亲大伯,胡安黎与父亲决裂,但见到这位寺卿大人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二叔的!

    杜长史道,“今周家胡乱攀咬,无非是要声东击西,转移我们刑部的注意力,一旦陷入通州码头的案子,必然无穷无尽,介是周家便是不能脱身,我们怕也没精力再细审此案!”

    华长史也很认同杜长史的看法,“转移一个案件的办法就是再牵出一件更大的案子,周家在通州码头多年,李知州明知周家为恶,怕并非因周家背靠大树的缘故,怕是真的有把柄在周家手里!”

    郑郎中铁骨铮铮,“来一桩审一桩,不论那一桩,都不可能让罪人蒙混过关。”

    桌角一只小小紫砂花钵中,一支小小蔷薇抽出一星新芽。穆安之盯着那点几乎微不能查新芽,缓声道,“帝都最大的靠山闺女被判斩监后,周二郎惊弓之鸟一般,直接吓的跑到通州去商量主意。周家一子一孙已经先避到了外地,周家父子也设下诈死脱身之法,为什么?因为他们清楚的明白,侯府连他们的闺女姐妹都保不住,他们不会比侯府小少爷的生母更重要!他们必需早做准备!”

    “周氏的案子在年前方结案,留给周家准备的时间不会太多。他们想诈死,没成。他们知道谋害朝廷官员的事一旦招认就是死罪,他们能熬刑!但是他们也准备了万一熬刑不过的应对之策!”

    “会把水搅浑的,一定是要趁机摸鱼的那只手!”穆安之冷冷道,“不要被旁人带乱了步子!李知州被周家告发,先回上折自辩,这段时间最短三天,不管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我要周家吐口!”

    “是!”

    穆安之忽然问,“胡安黎呢?他怎么不在?”

    郑杜华三人同时面露尴尬,在穆安之疑惑的视线下,郑郎中轻咳一声别开脸,华长史轻咳一声视线转而盯向旁处,然后,二人心有灵犀一般齐声道,“臣现在就去提审周家人,臣告退!”齐刷刷跑路了。

    杜长史气的,他与胡安黎勉强算是内学馆的学长学弟,其实也无甚交情。可这两个老鬼头滑溜的很,脚底抹油跑的飞快,杜长史被留下跟穆安之汇报。

    杜长史说起来都脸红,上前两步小声道,“这几天,安黎都在女监。”

    “女监?在审问周氏女眷么?”

    “不是,他每天都去,盯着周大郎的媳妇,一看就是一天,直待落衙周大郎他媳妇吃过晚饭他方离开。”现在衙门里都有传言说是胡安黎相中周大郎他媳妇了,要不是那妇人年纪委实可以做胡安黎的娘,传言估计还会更离谱!

    穆安之:……

    此案最大的突破口就是胡安黎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第二更到~~~在飞机上手机码了两个小时,发现手机的码字速度一点不比电脑慢,爽死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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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一二四章

    帝都地贵, 大约是为了节省地方, 刑部大牢并未建在地面, 而是挖的地下牢劳, 狱中长久不透风,且有各种气味交杂久不能散,这种地方, 即便以胡安黎的坚忍也不愿意多呆, 可他现在能坐在里面,一坐便是一天。

    胡安黎非常厌恶周家人,同时, 他也非常了解周家人。

    小时候, 有两个曾对他说过:如果你非常非常痛恨什么, 你要做的并不是远离他, 而是了解他。

    说这话的,一个是他的母亲, 另一个是周大郎的妻子周大太太。

    他母亲还有半句话,“你只有足够了解你的敌人,在你可以的时候,你便能雷霆一击除去他!”

    周大太太没有说这半句话, 但是,胡安黎记得当时周大太太的眼神, 半枝梨花垂在她单薄的肩头,春风扬起她轻纱裙摆,她的脸庞比三月的梨花更加清艳, 同时,她的眼神比冬天的风雪更加凛冽。

    这个眼神,胡安黎记了许多年。

    周大太太时常出入侯府,周氏曾招供,“太平庵菩萨最灵,是大嫂子告诉我的。”

    这句话不能定周大太太的罪,受姑子的引诱,亲自写了信安郡主八字魇咒的人是周氏自己,这是铁证。信安郡主也见过周大太太,见第一面时,信安郡主便说,“周大太太的气韵,怎么会嫁给周家这等人家!”

    胡安黎是个非常细致的性子,周大郎自小跟着周老豚卖猪肉,虽则也算相貌堂堂,但是脱不了的市井气,周大太太是一个相貌气质不输他见到的大家闺秀的女子。大家闺秀的气质,甚至不是寻常富户女能有的,多少年的家族底蕴养着,金珠玉宝供出来的底蕴气质。

    胡安黎一直觉着周大太太非常奇怪,她很得周氏信任,不过,对待周氏和周氏的两个孩子都是淡淡的。周大郎对周大太太非常体贴,每次周大太太来侯府,都是周大郎亲自接送。周大太太待周大郎的儿女也很周全,是的,周大太太不是原配。

    周大郎原配去的早,续弦娶的周大太太。

    至于周大太太的来历,只听说是落败的官家女,娘家已经没人了。

    胡安黎见过周大太太许多次,绫罗珠玉着身时,未见周大太太如何欢喜,今落魄成囚,也未见周大太太有半分担忧。

    相较于周二太太周三太太的六神无主,周大太太称得上气定神闲,她跟女牢头要了粗布围出如厕用的地方,马桶要求每天清洗,牢头不管这事,还讥讽几句,说真以为自己还是大户人家少奶奶哪!周大太太要求自己清洗马桶。

    她还能洗过马桶要些猪胰皂洗净手,顺带抿一抿发角。这让她比牢里其他周氏女人多了一份整齐。

    一日两餐的牢饭,从最开始,吃的不剩一粒米的人唯有周大太太。

    她那样安然淡定,从容的仿佛并非身在刑部大狱。

    胡安黎每天都来女监,就是来看周大太太,这个女人,她就不担心自己的丈夫么?

    胡安黎观察的结果是:不关心。

    胡安黎一直看了三天,第四天他从女监出来,直接去问杜长史,他要亲自审一审周大太太。杜长史刚从穆安之那里回来,听到胡安黎这话,心说这小子不会是假公济私想那啥吧?

    杜长史自己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番,也知道胡安黎出身大族,断不至如此,点点头,“审吧。殿下说了,三天之内必需要让周家人开口。你要能审出些东西,立一大功。”

    胡安黎的审问并未背着杜长史,用的就是杜长史的审问室。

    熊熊的烛台在头顶燃烧,炭盆里插着几支烧的通红的烙铁,边上一排铁架上放的是各种刑具,虽然这些东西一次没用过,杜长史不喜欢缺胳膊断腿的刑罚,他认为粗暴不文雅,不过,他又很喜欢这种气氛,据说可以让犯人心里感到压抑恐慌。

    周大太太的定力,杜长史都佩服。

    杜长史惯用的是冰水刑,就是把人绑到条凳上,头顶悬一块冰,冰化时水一滴滴滴落……这刑罚听着一点不可怕,但能熬过一个时辰的基本没有。周大太太也没熬过一个时辰,但她直待厥过去,一言不发。

    周大太太即便是跪在刑堂中间,脊梁也是笔直的。

    胡安黎没问周家牵涉的案情,而是一五一十的说,“周家有备而来,如今周家父子把李知府和通州码头咬了进来,你应该知道,李知府是永安侯府的族人,通州码头是连通南北大运河的重要码头,每天多少船只货物在那里出发或是到达。周家只管着运粮的差使,已经肥的让人垂涎三尺。若将整个通州码头牵扯进来,必是惊动朝纲的大案。我们将没有精力再处理周家的案子,不是不愿,而是有更重要的案子在前,周家案子必然搁置。”

    “若南安侯府愿意援手,官职保不住,平安还是有的。你很快就能夫妻团聚了,恭喜,你应该为周家高兴吧?”胡安黎轻声问向周大太太。

    杜长史见到此生最诡异的反应,周大太太听到夫家即将平安时,猛然抬起头,怒目圆瞪,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此时竟血丝缕缕,眼中的恨意似是燃烧的烈火,似乎立刻就要将说出此事的人吞噬殆尽!

    胡安黎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抑制住心中狂喜,冷静的说,“错过这次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周大太太声音嘶哑,“我要沐浴。”

    杜长史冷眼旁观,胡安黎张口应下,“可以。”

    周大太太去沐浴,杜长史不爱在刑堂,便抱着手炉叫着胡安黎一并回了自己的屋子。刑部这些大人的屋子,杜长史这间能排到前五之列,而且不同于唐墨的金堆玉砌,杜长史的屋子低调而舒适着。

    大到一桌一案,小到一笔一墨,都透着精致的文雅。尤其杜长史最爱茶花,落地两株半人高的名贵茶花,这两株花犹似主人,缱绻矜贵的盛放着。

    胡安黎拿银子打发小厮到帝都有名的素珍坊买了四样素菜,一样是翡翠玉菇卷,一样金边白菜,一样三色银钩,一样卤菇酱烩萝卜,汤是素珍坊有名的竹蒸茉莉汤。

    杜长史瞥一眼,“你还知道周大太太爱吃什么?”

    “当然知道,找丫环问过了。周大太太常年菇素,半点荤腥不沾的人。”胡安黎还跟杜长史要了些龙涎香,周大太太爱熏此香。

    杜长史憋肚子里就想问,你小子真的对周大太太没旁的想法吧?

    有没有的,胡安黎踱步到杜长史心爱的茶花跟前,拿起花剪二话没说唰唰唰便剪了二三花枝,心疼的杜长史直叫唤,“你剪我花做什么?”跳着脚跑过去看他的宝贝花了!

    “眼下除了这茶花也没旁的花了。”胡安黎在博古架寻个细口白玉瓶,将这花枝修剪一番,高低错落有致的摆好,将这瓶花交给小厮,“一并摆过去,放在左手边,她喜欢花。”

    杜长史险没气吐血,你这是要审犯人还是要对妇道人家献殷勤啊!

    他决定了,要是胡安黎屁都审不出来,他就叫胡安黎好看!

    温热的水漫过身体,周大太太一点一点将面孔埋进水面之下,她曾经无数次的想,直接这样死去,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不会!

    如果就这样死了,如果就这样离开,纵到地下,她依旧不会甘心!

    她等了这些年,盼了这些年,准备了这些年,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么?

    周大太太连续沐浴两次方从浴桶离开,侍女服侍着她将头发擦干,镜子里映出一张水润的面容,潮湿发丝披下来,眉眼间并没有明显的细纹,可她知道,这双眼睛已经老了,没有年轻时的清澈,还有那些早便消失了的快乐。

    侍女将头发擦到半干,饭菜摆在案间,周大太太移步过去用膳。未动筷子她便知晓,这是素珍坊的手艺,不过,还是不及她用惯的厨子。那厨子是周兴找来的名厨,原是冀州有名的做素菜的厨子,周兴出了大价钱,给那厨子儿孙都安排了差使,那厨子方愿意到府上服侍。

    烧的菜也好,尤其一道素八珍,最好,也最合她心。

    周大太太有些发怔,她想到很多人,想到待她体贴入微的周兴,夸她贤良的周博,视她为母的周兴的儿女,敬她为长嫂的周卓周越,还有……那个蠢笨如猪的周采。

    原来有些人的獠牙是长在外面的,他们回到家的时候会收起利齿,仿佛不曾在外嘶咬吮食过旁人的血肉。

    周大太太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她还是尽可能的吃了许多饭菜,直待胃里觉着饱胀,她方优雅的停了筷子。侍女服侍她挽发髻,她自己淡匀胭脂。

    周大太太重新到杜长史的屋子时,杜长史心说,哪怕胡安黎有旁个想法,他也觉着能理解了。周大太太穿的是一身天青色的滚毛边儿的冬装,因为天冷,披了一件银色鼠皮的披肩,按理也是三四十岁的妇人,眉眼间的那丝经久不褪的清艳让这妇人如此的与众不同。

    胡安黎请周大太太坐下说话,此时的周大太太,除了眼中略见微红,已经看不出刚刚的凶狠。

    她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三殿下。”

    杜长史说,“你什么人哪,你就要见三殿下。”

    “不见到三殿下,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然后,她就真的不说话了。

    胡安黎看看杜长史,杜长史看看胡安黎,胡安黎道,“我相信你说的每句话是有信义的。”然后他亲自去请了三殿下过来。

    穆安之过来后,周大太太直接问,“殿下会将周家案子审到什么程度?”

    穆安之从不接受威胁,他冷冷看周大太太一眼,“虽然我没义务向你解释,但每个交到我手上的案子,我都会审到底,这不是为了你接下来是否要交待周家罪名的条件,而是本殿下的人格!本殿下不接受任何要胁与条件交换,你说就说,不说就回大牢去!”

    “胡安黎与这位大人想来是殿下心腹,兵不厌诈,殿下是否可信,我愿意赌上我这一生!”

    周大太太交待的比穆安之想像的要多的多,小贼反口说的那块绣着李字的手帕是怎么来的,周家是如何计划诈死脱身,如何要搅乱这一池混水,周大太太一清二楚!

    甚至李知州的自辩折子都不必写,连同周家人是如何引李知州的外甥入套,周大太太都有确凿证据为李知州的外甥洗脱当年冤屈!

    真正让周家万劫不复的是,周大太太交待了周家这些年在运粮使一职上的贪鄙,在粮草上赚了多少银钱,这些银钱都流向何方,账目在何处,周大太太皆阖盘托出!

    周大太太交待的一切直接引发朝廷震动,甚至为一直没有进展的南夷军粮案提供了新的证据,同时也真正的将整个南安侯府彻底拖入南夷军粮案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ps:很久没有三更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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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一二五章

    暮色降临, 这是穆安之第一次没有按时回家, 他听着这个女子将周家这些年所作所为一一说出, 那些保留的证据都存放在何处, 穆安之立刻着人去取物证,与物证一并拘捕而回的,还有周家的舅家, 牛家。

    还有周家并非牛家村本户, 周老豚原是娘早死,后娘容不得他,舅家心疼外甥, 接他来养活, 就在外家村里落了户。

    如今他这舅家做着粮草生意, 也是一方富户。

    落衙时辰, 刑部司无一人离开。

    周大太太一口气将周家各种大案小案交待清楚,从十五年前开始, 除了粮草案,周家所涉之事何止百桩。

    每件大小案情发生的时间,原由,证据, 都挂在一条时间串连而成的书页,周大太太仿佛只是轻松的将之重新翻开, 告诉世人知晓。

    周家对于周大太太的背叛先是不能置信,周大郎在被押送到大堂的路上还如同疯狗一般恶狠狠的质问段主事,“你们把阿颜怎么了!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我不服!我不服!”

    待周大太太冷冷的站在周家面前与周家对质时,周大郎直接崩溃,不同于其他周家人的侮辱谩骂,周大郎整个人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只是直直的望着清艳冰冷的妻子,整个神魂仿佛就此分崩离析。良久,他方嘶哑着嗓子问一句,“阿颜,你真的……把什么都说了,为什么?”

    周老豚更是屠夫本性毕现,咬牙切齿的咒骂,“李氏,这些年,我们周家何曾亏待过你!你这贱妇,你敢污蔑周家,你不得好死!”

    “如今不得好死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们周家。”周大太太恨意凛凛,下一句话就直接断了周家后路,“而且,不必想南安世子会援手救命,他利用南夷军粮大赚私财,现在脱身都来不及,根本没心思顾及你们周家!”

    周大太太脸上快意与恨意交织,这种极致的情绪让她这种自控力极强的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抖,那一字一句仿佛带着不可抵挡的杀意,“周家,死定了!”

    “为什么?”周大郎一径喃喃,周老豚冲过去左右两记耳光抽在长子脸上,怒道,“我看你是还没清醒!”

    周大郎嘴角溢血,脸颊肿胀,仍是痴痴的望着周大太太问,“阿颜,为什么?”

    “为什么?十五年前,粮商严家之案,我父已被判斩监侯,我兄长功名被夺一并下了大狱,严家愿意献上全部家产,只求家兄性命。你收下严家家财,是怎么说的,斩草不除根,留待严家以后报复么?”周大太太字字血泪,对上周大郎震惊的眼神,周大太太厉声道,“我,严琳,前粮商严佑之女,严珏之妹!我蛰伏周家十五载,就是为了报我父兄之仇!当年我严家流的血,我要你周家以血来偿!”

    周大郎几乎不敢直视周大太太的眼神,或者是出于震惊,或者是缘于畏惧,他忍不住后退半步,镣铐拖在地上哗哗作响,两个衙役按住周大郎的手臂。

    周大太太上前一步,冷冷道,“前尘旧事,你或许不知道,我兄长处斩之时,年不过十八岁。而今,周兴,你的长子,你们周家的长孙,一样是十八,一样的秀才功名家族毓秀!我今天就要你亲眼看他人头落地!当年我严家流的血,我要你周家以血来偿!”

    周大太太不再看周家人一眼,她凌厉转身,面向穆安之,沉声道,“民女严琳,状告周家伙同南安世子,十五年前勾结鲁地武将、今昭武将军刘重,恶意陷害,以至延误军粮,铸就冤案,请殿下为我严家申冤!”

    周大太太一个头叩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穆安之正要接下此案,华长史却是突兀上前一步,禀道,“殿下,臣有要事相禀,请殿下略退一步,在后头商议。”

    穆安之看向跪地叩首的周大太太,华长史急步上前,一把拽住穆安之衣袖,“请殿下先听臣回禀要务!”

    十五年前的严家运粮案!

    现在提及严家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但年前粮商朱家的争产案是直接闹到刑部大堂,由穆安之亲审的。

    十五年前,严家是比朱家更显赫的大商人,做的同样是粮草生意。

    严家的落败由一次运粮案始,给军中供应军粮是有严格时间规定的,在粮草该到的时间没到,不论何等缘由,都是死罪一条!

    那一次严家的粮食顺运河南下,离开通州码头到鲁地途中,不幸遭遇水匪,粮草被劫。严家高价就地筹粮,待将粮草送到军营仍是晚了三日。

    南安侯大怒,不过仍是看在严家多年为朝廷效力的面子上,只是重重训斥一番,未曾再做追究。

    真正让南安侯震怒的是,此次严家运来的军粮中,竟有许多是霉烂的粮食。南安侯严斥严家,夺了严家一半的粮草生意,有御史直接将此事上禀朝廷,朝廷问罪严家,后,严老爷因贻误军粮最被斩首。

    严家自此一败涂地。

    这件案子发生时,穆安之还住在天祈寺,杜长史也是在书院读书的小屁孩,郑郎中尚在考功名,华长史倒是略知一二,他不禁轻声一叹,“严珏是当年的秀才试案首,中秀才后就直接在国子监读书了,说来,的确可惜。”

    穆安之道,“既是案首入监察院,严珏应当不涉商贾事。”十八岁能中案首,即便是天才应该也没空管商贾事。

    华长史欲言又止,看向穆安之。穆安之疑惑,这事断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关系吧,他那时不过四岁,华长史这是什么眼神。华长史轻声道,“严家当年有一门亲事,严珏定的是柳氏女。据我所知,不过柳家不相干的旁支,柳家落败后,严家谨守信诺,并未退亲,严珏中案首后娶了柳氏女过门。”

    一个柳字,穆安之顿时如胸中被猝不及防的塞了一把七情六欲在里头,说不出的心乱烦躁。他讥诮道,“那时离柳家问罪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娶个旁支柳氏女就成罪过了?”

    华长史微微欠身。

    穆安之问华长史,“你有隐情回禀,就是此事?”

    “是。”

    “你要说什么?”穆安之几乎明白华长史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审视着华长史斑白的鬓发,眼神逐渐冰冷。

    “殿下生母废后柳氏,严家的案子,一旦接下必然会引得小人重提柳家旧事,于殿下不利。故,臣请殿下三思!”

    “三思什么?一个柳家问罪,自此朝中便不能再提一个柳字了么?我接审严氏旧案,便要忧心圣眷圣心小人谗言么?我告诉你,姓华的,老子就是不做这个皇子,只要老子在刑部一日,老子就只管审案,审案也只问两字:公道!”穆安之突然发飙,指着华长史的鼻子,喷华长史一脸口水。

    华长史继续问,“殿下不悔?”

    “你给我滚!”穆安之一指门口,打算从此就把华长史辞退。

    华长史没滚,他擦擦面颊,突然对穆安之行一大礼,“既如此,请殿下将严家之案交给臣来审问。”

    “十五年前,臣在国子监任教,臣当年,未能以师者身份说上一句公道话,臣于心有愧。”华长史眼眶微红,一双老去的眼眸隐现泪光,“臣愿接审严家案。”

    穆安之满肚子邪火突然不知去向,华长史出身寻常,这把年纪还被发落到他府里做五品长史,一向也有些明哲保身的意思。穆安之体谅华长史的难处,一向也随他去,却不知这一向闲云野鹤的人也还有这样的热血。

    穆安之捏捏华长史的肩,“老华,你——”

    “臣糊涂半世,庸碌半世,请殿下成全。”

    严家的案子,华长史要接审却还不是很容易,毕竟事涉胡世子,最终依旧是穆安之接过严氏案,华长史跟在穆安之身边做辅助。

    这件案子难审的地方也在于胡世子的身份了,而胡安黎做为寻找到周氏案最大突破口的有功之人,因周家案严家案都牵涉胡世子,胡安黎于帝都风评直接下降到冰点以下,但凡什么忤逆、大不孝之人,都有了活着的代表,便是胡安黎。

    毕竟,此时子不言父过、亲亲相隐是正常,如胡安黎这种大公无私的作为,实属异类中的异类。

    面对帝都流言,胡安黎表现出强健的心理素质,不管任何评说,他都当是狗屁。胡安黎跟在杜长史身边做周家案情的整理,那些简单的案情分析、证据证物的收集核对,都是胡安黎在做。

    不是杜学长夸胡学弟,胡安黎做事比梅典簿强的多。

    就当周氏案与严家案的审理如火如荼之时,南安侯奉旨回帝都述职!

    整个朝廷都明白,真正的终极对决,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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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一二六章

    南安侯府立世百年, 家族庞大, 人口众多。关于胡安黎所作所为, 族中议论不断, 甚至还有族老仗着身份找到刑部要教训胡安黎的,都被胡安黎用侍卫打了出去。

    胡安黎六亲不认冷酷绝情的作为,更令家族不满。

    当然, 这不包括所有的胡家人。

    大理寺卿胡颍亲自压下族中议论, 甚至到南安侯府劝息胡世子暂息雷霆之怒,即便不去缓和父子关系,此时此刻, 也不要对胡安黎落井下石。

    嫩绿的茶叶在清澈茶水中载浮载沉, 淡淡的茶香中传来胡寺卿柔和的声音。

    “前儿你婶子过去陪你母亲说了会儿话, 你母亲依旧想去静心庵去修行。如果这是你母亲的心愿, 我也唯盼她能在佛法中求得大自在。”

    胡安黎微微欠身,当初他那庶弟年长要进学读书, 可笑他那父亲竟然要他退出内馆,将内馆名额让给庶弟。当时就是这位堂叔仗义执言,阻止此荒谬之事。

    对这位堂叔,胡安黎一直心怀感激。胡安黎道, “我母亲这辈子不容易,若能清静度日, 也是我的心愿。”

    夕照透窗而入,笼在胡寺卿端方的脸上,他的神色愈发肃穆, “事到如今,我再说挽留的话就太偏颇了。只是,不好就让你母亲这样过去,我打发人去了静心庵,寻个妥帖清静的院子,既能精修佛法,也能安稳度日。”

    胡安黎刚要开口婉拒,胡寺卿似是洞察他的意思,摆摆手道,“别推辞,你连这都推辞,让外头人怎么看胡家。”

    胡安黎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睛,夕阳在他长长的睫毛镀了一线金光,遮去他眸眼中的神色。胡寺卿问,“周家现在的情形,你比我更清楚。严氏女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凭我的年纪,不可能知道严家的案子。最初我也只是觉着严氏有异,她与周大郎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听说她在周家素有美名,周大郎生病,她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服侍,待周大郎好了,她累到病倒。”胡安黎道,“我在牢中观察她三日,她举止从容,饮食规律,没有半点担忧。这不合常理。”

    胡寺卿颌首,“不合常理,必有蹊跷。”

    胡寺卿问,“你祖父就要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向他解释呢?”

    “解释什么?”胡安黎反问。

    胡寺卿看向胡安黎,“你说呢?”

    “我不是因,不需要解释。谁做出来的果,谁才需要解释。”

    胡寺卿敏锐发现这个堂侄已经与先前不同了,胡安黎的相貌非常斯文,这种更类文人的斯文,完全迥异于以武起家的南安侯府。可同时,胡安黎骨子里又隐藏着一种极端的强势,周氏魇咒信安郡主,他不惜家族名誉蒙羞也要弄死周氏。

    但,这种强势依旧是隐藏在他斯文的外表之下的,一眼望去,他仍是那个年轻斯文的少年。

    而如今,胡安黎的强势不再隐藏,即便面对家族如今的困境,他也会强势的说一句,他不需要对此做出任何解释!

    这孩子长大了。

    胡寺卿心里陡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跟一个成年男人说话与同孩子交谈是不一样的,胡寺卿眼神中透出欣慰也有一丝遗憾,他拍了拍胡安黎的肩,“心中有数便好。”

    南安侯一行快马到城外,便有族人在苦苦等侯了。

    南安侯素来不喜行程为外所知,倘不是有族人扑将上前,南安侯还不知他们在城外侯着,因是族中亲近长辈,嫡亲的二叔,南安侯下马道,“这么巧,二叔怎么到城外来了?”

    “我每天住在城外庄子上,天不亮到开城门的时辰我就过来,天摸黑关城门的时辰我再回去,就等着你哪。老大呀,你再不回来,咱们胡家就要出大事了!”二族老挥起手杖痛心的敲击着地面,发出一阵咄咄咄的声响。

    “家里的事不急,我现在要进宫陛见,二叔不妨先回府,待我述职结束去给二叔请安。”南安侯和颜悦色的说。

    族老点头,“正事要紧,你先去吧。知道你回来也就放心了。”然后痛心疾首的补充一句,“不像话的紧!不像话的紧!父不似父,子不似子,尤其那个安黎,很不成体统!”

    南安侯扶着族长上了马车,继续骑马往帝都城去。

    南安侯进宫陛见时,正赶上穆安之在御前禀事,周家在外为官的周三郎周越已经押解回帝都,另则出外游学的周家长孙与周二郎也拘捕到案,大概是严琳的身份太过令周家震惊,而严琳提供的桩桩证据更是让周家否认不得。连带周家的舅家牛家,一家子也悉数下了大狱,产业被封,家资清算。

    大半个刑部都在忙这桩案子,每份口供、人证、物证、佐证都要契合方能写结案卷宗,而周家这些年仗着后台过硬犯的那些案子,大小加一块,林林总总快百十桩了。

    周家估计也是破罐破摔,交待的还算比较痛快,尤其是周家还有个管账的严琳,账目方面一清二楚。难审的是南安世子,这位世子如今暂不必去当差,但是非常不配合,穆安之也不急,南安世子身边近人悉数抓了去。

    有位南安世子心爱的管事躲在侯府不出,穆安之叫人守着南安侯府,南安世子一出门,胡安黎回家就把管事绑了送到刑部。

    这次穆安之是来请穆宣帝允准拘捕山东昭武将军刘重回帝都受审的,穆宣帝翻看着周氏案与重审严家案的卷宗,对穆安之道,“刑部发拘捕令吧。”

    “是。”穆安之道,“还有一事,臣每次问讯,南安世子均不发一言,静默以对,臣请陛下允准刑讯。”

    穆宣帝脸色微沉,“那是正三品的朝中大员,侯府世子,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从证据看,臣认为太过保守。”穆安之跟着顶上一句。

    “他会招的。”穆宣帝看穆安之一眼,端起茶点拨一句,“你是皇子,凡案子,除了案情,还要学着将目光放长远。”

    “臣抬眼只能看到案子,看不到旁的。”

    穆宣帝吃口茶免得被穆安之噎死,淡淡道,“看不到就先等一等,事后多琢磨,以后朕才放心把更要紧的差使给你。”

    “以后再说,光这案子陛下再这么护着南安侯府,都不一定能查清,还以后呢。”

    穆宣帝重重的将茶盅一搁,训斥两句把穆安之打发下去了。

    穆安之退下时都觉着世事真不可思议,以前他恨不能这人能多看自己一眼能多器重自己一眼,结果,这人就从没正眼瞧过他。如今他一不恭敬二不客气,直接有什么说什么,遇着不痛快的事得先叫自己痛快了再说,这人倒要给他更要紧的差使了!

    哼!

    穆安之冷笑着出了御书房,就见在御书房的长廊上等着陛见的南安侯,南安侯等几位侯见大员见到穆安之都纷纷起身行礼,穆安之瞥南安侯一眼,大袖一甩,冷脸大步离去。

    有位与南安侯相熟的大人悄声道,“三殿下素来如此,侯爷不必介怀。”

    南安侯正以道,“殿下龙子威仪。”

    内侍官出来宣南安侯陛见。

    跟随内侍官小步快走直至御书房,南安侯恭恭敬敬行过大礼,“臣请陛下赐罪!”

    穆宣帝道,“起来吧。你在南夷辛劳,何罪之有?”

    “老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南安侯重重叩首,惭愧非常。

    穆宣帝摆摆手,“南夷军粮的事,倘不是你觉察有异,朕也被蒙在鼓里。至于现在世子的事,这与你有何相关。姨丈起来吧。”示意内侍官将人扶起。

    穆宣帝先问南夷州那里的事,南安侯道,“小侯爷年纪渐长,安国郡主手下也有一批人颇是忠心,南夷那里的土人头领心头活泛起来,不见得是恶意,也不见得是好意。”

    “西南那边如何?”这问的是权掌西南的镇南王府杨家,镇南王居云贵之地,名义称臣纳贡,实际与藩国无异。

    “杨家一直挺稳当,不过,今年安国郡主寿辰,杨家小王爷带着厚礼亲去道贺。”

    “郡主今年有二十七岁了吧?”穆宣帝叹道,“安国侯遇害后,郡主为了家族自梳在家,掌侯府事。现在想想,安国一族世代郊忠朝廷,朕看待他们姐弟如同自己的儿女一般,他们若生嫌隙,就是趁了小人的意,也让安国侯地下难安。”

    南安侯搔了搔侧颊,不好意思的说,“在南夷时,老臣仗着有了年纪,脸皮子也厚,试探着问过郡主可有嫁娶之意。郡主险没啐到老臣脸上。”

    穆宣帝看南安侯尴尬模样,不禁哈哈大笑。

    南安侯忙忙解释,“陛下千万别误会,老臣是想着咱们帝都也有不少好儿郎,郡主若有意,可请陛下代为择婿。”

    “先这么着吧,郡主一向泼辣,她没挽袖子跟你打起来就给你面子了。”穆宣帝笑,“只是也别叫他们姐弟真生出嫌隙,倒趁了旁人的意。”

    “是。”南安侯领命。

    说过南夷州之事,穆宣帝把事涉南安世子的一些卷宗递给南安侯,“姨丈不是外人,阿殷这事,你看看吧。”

    南安侯毕恭毕敬的接过,他虽是武职,但世家出身,文章亦是使得,一目十行看下来,南安侯一张老脸胀的通红,双手将案宗奉还,惭愧的再次跪下,虎目含泪道,“老臣无颜再驻守南夷,请陛下收回兵权,另委贤能!”

    “都说了这与姨丈无关。”穆宣帝自御案后起身,亲自扶起南安侯,“原以为不过是桩小案子,阿殷喜欢周氏,朕知道。他是侯府世子,身边有个爱妾相伴,不算什么。周氏不妥,信安郡主亲自出告,不能不给信安一个交待。可周家这些事,若不是亲眼看见铁证如山,朕都不能信,一家子屠户竟敢胆大若此!”

    “还有,严家旧案。”穆宣帝看向南安侯,“朕记得当年严家判斩监侯,姨丈还特意写了奏章为严家求情,说严家供应军粮多年,向无差错,求朕看在往日辛劳面子上,饶严家一命。”

    “是。”南安侯道,“臣初到南夷学习掌兵时,军粮就是严家人再运。臣知道消息时太晚了,奏章到帝都已是秋后。”

    “如今严氏女出面告发,阿殷伙同周家勾结昭武将军李重,劫走军粮,制造冤案!严家的案子,冤枉!”穆宣帝沉声道,“这件案子,满朝文武都在看着,看着朕,也看着南安侯府!姨丈告诉朕,此案当如何了局!”

    来自一国之君的责问多么难当,以南安侯这样的老将之身,即便有心理准备都忍不住面颊发烫,羞愧至极。南安侯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终于唇角颤了一颤,又颤了一颤,南安侯躬身抱拳,极力抑制仍是露出一丝悲声,“若此事为真,请陛下不必顾惜老臣,请陛下按国法处置!”

    “臣请陛下治臣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之过!”

    穆宣帝轻声一叹,“姨丈另选世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ps:今天晚了,就不二更了,明天至少二更!大家晚安!感谢在2019-12-08 23:51:35~2019-12-09 20:4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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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一二八

    春风融融, 帝都的花都开了。

    南安侯回府的时间是下午, 胡氏一族已有不少族人等在侯府内, 有些更心急的直接就在门口等待。南安侯每年都会回帝都述职, 以往倒未见此殷切盼望。

    侯府这场官司也不至于惊动这许多族人吧?

    墙内铺到墙外的梧桐树冠落下几片花瓣,南安侯的马尚未到门前,一群族人便蜂拥而出, 磕头的磕头, 作揖的作揖,南安侯不急不徐的下马,摆摆手, “都是一家人, 不必行此大礼。”

    “大伯、大爷爷, 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是啊, 您再不回来,我们都没法儿活了!”

    “您老可回来了!”

    南安侯举目望去, 未见长子,倒是见着自家二弟,南安侯对弟弟微微颌首,胡二老爷无奈摊摊手, 族人见着大哥太过热烈,他这做亲弟弟的倒是挤不进去了。

    南安侯回府连口水都没喝, 衣甲也未换,就被族人簇拥着去了理事厅,开始听族人七嘴八舌的告状。胡二老爷端进盏羹汤来, 劝大家伙一句,“大哥已经回来了,各位兄弟子侄别急,先让他喝口水,喘口气,不然把他累着了,你们那些事更没人给你们做主了。”

    大家伙也有些不好意思,“大伯您先歇一歇,我们明儿再来吧。”

    “是啊,要是累着大爷爷,回家我爹也不能饶我。”

    “说吧,都什么事,怎么这样群情激愤。”南安侯以为是长子连累家族,族人生出不满之心,结果一听,倒是他高估族人了。倒没几件事是与长子相关的,族人告的都是长孙的状。

    南安侯在外领军,跟在他身边的孙子他还知道,胡安黎一直在帝都读书,虽是长孙,却是少有亲近,他竟不知这位长孙倒真是子不类父,是个人物。

    周家的案子事涉不少胡氏族人,都是胡安黎带刑部的人抓的,至今还有好些没放回来。关键,还不只抓人,有些族人的产业不清白,查的查,封的封,据族人抖着那张大圆脸双下巴哭诉,家里如今连下锅的米都没了,眼瞅就要饿死了。

    南安侯心说,就看这双下巴也且活着哪。

    南安侯让大家排成队,一个一个的说,有文书在旁记录事情,也就约摸一刻钟,族人便将天大委屈都说完了。南安侯让文书念了一遍,问,“还有没有补充的?”

    大家都说,“侯爷,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那就是没了。行了,我知道了,三天后你们过来等消息。”

    南安侯把族人谴散,厅里就剩下胡二老爷,胡二老爷看大哥鬓角灰白,心里忍不住心疼,起身道,“那大哥歇着,我也先回吧。”

    “你没冤案跟我说?”南安侯问。

    胡二老爷尴尬,“我能有什么冤案?”

    “也没其他话?”南安侯放下茶盏,偏头看一眼胡二老爷。胡二老爷郁闷,“大哥你就天生操心的命,我是想等你歇一歇再跟你说。”扶着椅背又坐了回去,一股恼什么都跟他大哥说了,“我知道的时候就晚了,信安郡主把周氏的事告到宗正寺,楚世子接了这案子,可楚世子又不懂审案,再说,他就是懂,就楚世子那两面净光的性子,他也得推出去呀。”

    “这一推,就推到了三殿下那里。这位三殿下,真是帝都奇人。那性子,神鬼莫近,尤其去年立储之后,见谁都是一张冷脸,到刑部审案,更是半点人情不通。原本我以为就是周氏一人的事,不想接着周家的事也闹了出来,谁知道周家不声不响的干了这么些缺德事!大哥,你说这可怎么着?”胡二老爷想想都替他大哥愁的慌。

    “安黎怎么到三殿下那里去的?”南安侯问。

    胡二老爷哎声叹气,“这就更甭提。我听阿颍说,是三殿下相中安黎的才干。三皇子妃跟信安郡主走的近,阿黎对周家,早厌烦透了的。这孩子也不知怎地,忒个铁面无私,他带人把二叔家的铺子给抄了,还抓了二叔家的一个孙子,二叔去刑部找他说理,被他给撵出来了。现在族里一堆人对阿黎不满,我说他们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个儿,要自己是个干净人儿,也招惹不上官司。”

    “我就是担心阿黎跟阿源,真是冤家一般,我哪个都劝不动,就得等你回来了。”胡二老爷属于少年靠爹,中辈子靠哥,晚年靠儿的那类人,人生意义就是俩字:活着。

    帝都有此好命的也就是前帝都府尹今翰林学士陈学士了。

    不过,人家陈学士好歹正经进士晋身,胡二老爷连个功名都没有,比陈学士还差三座山。

    胡二老爷连案情也不太清楚,跟他哥说,“哥你回来,阿源的案子该了结还是了结了吧,总这么拖着也不好。阿源吃这一回教训,以后肯定会谨慎的。”

    胡二老爷虽无甚本领,却也操心侄子侄孙,絮絮叨叨的说着,“也劝劝他们父子俩,哪里就真生分了呢。有什么话说开,各让一步也就是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南安侯道,“晚上让阿颍过来一趟。”

    “大哥不说他也要来的。”胡二老爷知道儿子和兄长都属于那种有一个他无法进入的世界的人,反正这类人就是天生要操心许多事情的。

    “大哥,我料着今天必然乱糟糟的,就没让小二郎和菡姐儿过来,晚上你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南安侯想到这是周氏所出子女,轻叹一声,“明天再说吧。”

    “是。”胡二老爷叮嘱兄长几句,让兄长注意身体,就先回了。

    临走前又到厨下交待一番,看过兄长居住的院子,摸了摸被褥薄厚,丫环们可尽心晒过了?

    暖融融的风吹过,院门口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南安侯突然有一种深深的疲倦袭来,身下的座椅那样坚硬,这空荡荡的理事厅那样寂寥,他一年回帝都一次,这次回来却是要亲自处置自己的长子。

    纵铁血名将如南安侯,都不禁露出一丝暮年伤感。

    这伤感也只是一闪而过,南安侯对幕僚道,“你去刑部问一声,看安黎什么时候落衙,让他回家吃饭。”

    “是。”

    夕照如血,南安侯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一步一步向祠堂走去。

    祠堂幽暗,两畔烛台已经点起,映着正中祖像威仪的面容,仿佛在威严的俯视着跪在香案前的不肖子孙。

    胡源的腿已经有些麻了,麻木中带着丝丝冷痛,冷痛里或者还有一些他不愿意承认的畏惧。

    直待门外传来脚步声,继而大门推开复又合拢,胡源僵硬的身体微微一晃。南安侯站在长子身后,也在望着列祖列宗的神像神位,良久,南安侯问,“在想什么?”

    胡源张张嘴,却似什么噎在喉中,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南安侯随意拉把椅子坐下,“跪了这么久,没什么想说的么?”

    “儿有罪。”

    “有哪些罪?”

    南安侯的每句话都很短,却又极是难当。

    胡源垂下头,“儿辱没家门。”

    南安侯有些乏味。

    不知过了多久,听门外一声回禀,“侯爷,大公子回来了。”

    “让安黎进来说话。”

    落衙之后,胡安黎原本要留下来继续整理案宗,结果,就见到祖父的心腹幕僚奕先生过来请他回府。胡安黎倒是知晓今天祖父回帝都的事,殿下回刑部时提了一句。

    不过,此时回侯府……

    奕先生和和气气的说,“侯爷久不见公子,说让公子落衙后无事早些回府用饭。”

    胡安黎心下明白,便是这次推了,只要祖父要见他,他就得去见。与其推托,倒不如应下。胡安黎掩上案卷,“先生稍待,我跟杜师兄去说一声。”

    奕先生微微欠身,在外等侯。他跟在南安侯身畔,是南安侯的左膀右臂,刚刚胡安黎那些微妙神色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畏惧亦或犹豫都是正常的,倒是胡安黎一瞬间便有决断,而且是迎难而上的决断,令奕先生暗暗颌首。

    胡安黎同杜长史说了要回府的事,杜长史还有些担忧,咬一咬笔杆头,给胡安黎出馊主意,“要不你先别回,就说事情多。找个人去打听打听,看你祖父心情如何。倘他不怪你,你再回。要撞他老人家气头上打你一顿,你这不白挨着么。”

    胡安黎心说,我杜师兄挨揍都挨出经验了。他知道杜师兄好意,微微一笑,“祖父一向公允,我并无过错,缘何不悦?就是不悦,也不是因我的缘故。师兄放心,我无事的。”

    杜长史不放心的打量胡安黎一眼,“你这么呆。哪里叫人放心得下。”

    杜长史陪着胡安黎出去,见是奕先生,杜长史立刻精神百倍的过去拱手打招呼,“这不是奕叔么,您怎么倒在外站着,这不折煞我们做晚辈的,快进来吃杯茶!”

    “谢小杜大人,今天不便,侯爷还等着大公子哪。待下次便宜,我再来领大人的茶。”奕先生笑道。胡杜两家是世交,这位杜二爷以往便认识,只是奕先生是长辈,与小辈的交集便少,也知道杜二爷少时有名的淘气,虽不及其兄,却也极有出息。

    “哪里就差这么一杯茶的功夫。”杜长史拉着奕先生的胳膊就把人拖屋里去吃茶了。

    一边吃茶一边把三殿下如何看重胡安黎的话说了二百遍,其中有一些话,胡安黎听着都脸红,简直是吹的没了边儿。

    奕先生笑眯眯的听着,待吃过茶,便起身道,“小杜大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那我就把我师弟托付给先生了,您可千万别让他少一根汗毛,我全指着他帮衬哪。殿下也很看重安黎,哪一天见不到他都不成。我们殿下的性子,向来视属下如手足的。”

    奕先生看胡安黎满面无奈,笑道,“成,我都记下了。”

    杜长史这才让胡安黎跟着奕先生去了。

    胡安黎一向是骑马,奕先生也习惯骑马,两人出了刑部,胡安黎话极少,奕先生道,“咱们府上与杜家也是几辈子的交情,大公子和杜二爷瞧着也是极投缘的。”

    “杜师兄很照顾我。”胡安黎心里也很感念这个师兄。

    奕先生笑,“以前在书院时就是同窗吧?”当初杜大人官阶不够,把这个弟弟弄到内书馆还颇费了些周折。

    “不算同窗,杜师兄比我早入内书馆,我到内书馆读书时,他已经是书馆的知名人物。”胡安黎眼中也不禁露出丝丝笑意,他与杜师兄在内书馆时也就限于认识的程度,彼此并不亲近,倒是近来在刑部共事,两位师兄师弟很快熟络投缘。

    胡安黎道,“久未见祖父,不知祖父身体可好?”

    奕先生稍稍侧头看向胡安黎,“侯爷都好,只是记挂家里头。”

    胡安黎听出这话中意有所指,手中马鞭指向前路,“先生看这大道,许多人只是最初一并同行,走到路口时,可能你向东,我向西。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奕先生劝说,“家族之所以成为家族,不是因为血亲之人聚在一起更有力量么?”

    “乌合之众,初虽有欢,后必相吐,有什么力量可言呢?”胡安黎淡淡评价一句。

    奕先生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向这位侯府嫡长孙,相较于军中出身的胡家人,这位看似斯文俊秀的文人一般的嫡长孙,其实一样有着隐藏于骨血中的不逊于侯爷的冷酷高傲吧。

    胡安黎很久没回侯府了,年前的宗族大祭都没有参加,更何况现在胡家人大概恨不能对他群起攻之。檐下匾额黑底鎏金的敕造南安侯府六个大字在夕阳中光彩耀耀,少时无数次觉着这片匾额高不可攀,如今再看,倒不觉如何。

    胡安黎眯了眯眼睛,俐落下马,再一次迈入这百年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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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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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章少爷好像要被迫离婚快,让小姐坐飞机回来,准备上门提亲废婿当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废婿当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废婿当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