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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烟枪     废婿当道txt下载     废婿当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0、九八章

    李玉华知道这事后暗搓搓的跟穆安之说, “我看这事肯定跟陆氏脱不了关系, 我来帝都就没得罪过人, 除了她。说不得就是看我现在过的好, 心里嫉妒的受不了,就用这种下作法子对付我。”

    “放心,这事我必查个清楚。现在还没证据, 先不要说这样的话, 倒容易给人落下把柄。”

    “我就只跟三哥你说。”李玉华给穆安之鼓劲儿,“这案子亏得是三哥你来查,倘是换了旁人, 不一定怎么着哪。”然后, 她还颇有心眼儿的同穆安之说, “我就说娶小老婆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你瞧瞧,云章郡主那样善良的人都险些给小老婆害了。”

    穆安之接收到李玉华的意有所指, 忍不住好笑。想到一事,穆安之道,“这事暂不要跟皇祖母说,免得老人家心中担忧。”

    “我晓得的。”李玉华每次到天祈寺都要去抽牡丹签, 她对于命不命的事,处于信也不信的。结果, 竟被人剪小鬼诅咒了。李玉华心中也难免郁闷,每次出门都要在家里菩萨跟前拜一拜。

    结果,这事她没跟蓝太后说, 蓝太后倒是消息灵通的知道了。

    蓝太后问起李玉华时,李玉华惊讶的说,“三哥特意跟我说不叫我告诉皇祖母,以免您老人家挂心,您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的,这样大的事不跟我说,我知道了只有更记挂的。”蓝太后笑着嗔怪一句,“安之说什么你都听。”

    “不都说夫为妻纲么,三哥都特意说了我还是要听的。”李玉华一幅很乖巧的模样安慰蓝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起子小人,估计是看我日子过得好嫉妒。剪小鬼也没用,要是命格轻说不得会怕。我是谁呀,我可是大牡丹的命格,前儿三哥带我去天祈寺,我摇签又摇了上上牡丹签。皇祖母您说,我这能是寻常命格么?”

    “那不能,寻常命格能做我孙媳么?”咒魇在皇家是十分严重的事,李玉华语气轻松,蓝太后也不禁亲切几分,笑了笑问她,“可有觉着哪里不适的?”

    “并没有。先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咒三哥哪,吓我一跳,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咒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过的好就是招嫉妒,自小到大,嫉妒我的人可多了。”李玉华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更没有架桥拨火,她当然怀疑许陆氏,或是旁的许家人,甚至李玉华真不介意许陆氏去死上一死。可李玉华心里十分明白,莫说这事还没证据,即便有证据,想弄死许陆氏也不是易事。

    何况,李玉华近来跟着穆安之读书,颇读了些史书,很明白些道理。陆家势大,有皇后有太子的,一时干不倒的。

    所以,李玉华没把事往大里折腾,她倒还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故而语气轻松。

    她是想着到时她家三哥得了铁证,再一举出手弄死陆家,也算大仇得报。如今她装做不在意的模样,也可麻痹那些暗中想要害她之人。

    蓝太后却不肯轻轻放过,私下问了李玉华好些事,问她身体可有不适,李玉华是真的没事,她挺好,知道这事前与知道这事后都挺好,没有半点不舒服。

    其实李玉华平时装个头疼脑热啥的让穆安之伺候她也不是没有,倘换个人,怕要借机要向蓝太后装个虚弱不适,李玉华却是脑筋极清楚,越是大事,越容不得一丁点的破绽。

    这个时候,她虽可以装病,却没有半点伪装,李玉华直接说,“没有,我都挺好的。早上我还吃了炸鹌鹑、酱牛肉、茶鸡蛋和氽小青菜,还喝了两碗粳米粥。”

    蓝太后看李玉华一身大红缎子风毛边儿的宫妆长裙,手里握着珐琅烧蓝的铜手炉,红扑扑的脸蛋儿,明净净的双眸,委实不像有事的,方放下心来,念声佛号,“阿弥佗佛,佛祖保佑。”

    “皇祖母放心吧,谁能害得了我!”

    中午在慈恩宫用膳,李玉华胃口也不错,蓝太后喜欢留李玉华用膳,一是因爱乌及屋,二是因李玉华吃相好,吃啥都是一脸香喷喷的享受模样,蓝太后看见她都愿意自己多吃两口,故格外喜她陪着。

    李玉华瞥手边白玉碟中炸的焦香的小丸子一眼,恋恋不舍的去夹一畔的素淡的菜心,蓝太后说,“你不是最喜欢吃焦炸小丸子么,怎么今儿一筷子都没动?”

    “皇祖母你不知道,我近来胖了,衣裳都觉着紧,我得少吃点儿,那书上不是说么,色衰而爱弛。”

    “胡说,阿慎可不是朝三暮四的孩子。”听李玉华说自己胖,蓝太后着意看她一眼,脸上气色是真的好,肌肤莹腻有光,颊上透出淡淡粉红,是天生的好气色。并未见胖,只是胸前略鼓胀了些。蓝太后笑着给李玉华夹个肉丸子,笑道,“只管吃,你这不是胖。”

    “三哥也这样说,他那是为了安慰我才说我不胖的,我衣裳又紧了。”

    蓝太后险没吃的喷了汤,笑着吃过一餐饭,中午祖孙俩说私房话时,蓝太后才悄悄的跟李玉华说了些女孩子发.育的话。要蓝太后说,李玉华是小时候日子过的贫寒,才长的晚,按理今年也十六了,还是单薄的姑娘模样,如今这般才好。

    姑娘有姑娘的模样,妇人有妇人的丰韵。

    李玉华回想着宫里娘娘们窈窕身段儿,以及府里年长的侍女,还有些不好意思。暗道三哥也是,有话不说明白。

    郑郎中奉上云氏的审讯词,即便穆安之看后也觉惊世骇俗,谁能料到一个姨娘就能收买家中管事小子暗中用次等药材换掉郡主的药材,更能指使丫环在药中多添一味朱砂。

    不过,这些事已在穆安之的意思之中,郑郎中的手段可不止于此。穆安之继续翻阅,接下来的事便是穆安之都觉毛骨悚然:

    云章郡主当年生产难产,竟也有这位妾室的手段!

    一个贱妾,竟屡次三番谋害宗室郡主!

    是谁给她的胆量!

    穆安之重重的一摔审讯记录,简直岂有此理!

    陆公府。

    阳光自琉璃窗落在窗下白檀小炕上,芙蓉石双耳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陆国公老夫人听完大管事陆忠的回禀,唇角掀起一丝略有似无的笑,“郡主在朱家屡受算计,险些葬送性命,这件事,御史台宗人府都会说话。朱桓一个治家无能的帽子是跑不掉的。”

    陆忠轻声道,“老太太,朱桓不过三品侍郎,子不教父之过,朱肃应也罪责难逃。”

    “打草耧兔子,朱家毕竟有底蕴,陛下不见得舍得朱尚书,先把枪头对准朱桓,也别放过朱肃,即便不能将他拉下官位,也要泼一身脏水,让帝都人好生瞧一瞧朱家的下场。”

    阳光中,陆老太太低沉的视线犹如裹挟着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冷,“三皇子抄太平庵,那咱们就替他把口子拉大,让他好生查一查帝都这潭泥淖!”

    最好让他深陷其中,自身难保!一举除了这贱种,倒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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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九九章

    捏着云氏的供词, 不知因何, 穆安之竟然想到李玉华挂在嘴边儿的一句, “娶小老婆的人都没好下场。”

    虽然李玉华这话听着有些不靠谱, 但此时却不由自主的蹦到穆安之的脑海。朱家,早在明圣皇后年间就是一等一的显赫大族,谁会料到这样的巨宦之族会在一个卑微的妾室身上失手。

    穆安之自幼生长在皇家, 知道这份供词的份量, 云章郡主父母双亡,鲁王一爵不复存在,但郡主依旧是郡主, 此事一出, 宗人府先不会袖手, 皇室为安宗室之心, 必然要给云章郡主一个公道。

    朱家此劫,在所难免。

    天空灰色铅云堆积, 朔风卷着雪片扑扑的打在棱花窗的明纸上,华长史推门而入时,穆安之刚刚放下手中卷宗。

    华长史身上着一件深色狐皮大憋,颈间毛领扣紧, 碧绿的翡翠扣在狐狸长长的针毛间闪烁着玉石暗光,一向斯文的面容带着罕见慎重。

    “是不是尼姑庵的审讯有结果了?”穆安之招呼华长史上前喝茶, 顺嘴问一句。

    红泥上火炉着坐着黄铜水壶在咕嘟咕嘟的小火冒着热气,一阵阵奶与茶的香气飘出,这壶里煮的北疆的奶.茶, 加了盐巴、鲜奶、茯茶,冬天喝上两碗立刻浑身暖和。华长史时不时就要过来蹭两碗奶茶喝,他接过梅典簿奉上的奶.茶,双手捧着,眉心渐渐蹙起,眼神犹豫的望向穆安之。

    华长史有些闲云野鹤的性情,却从来不是遇事会犹豫的性情,穆安之打发梅典簿下去,华长史将手里的一叠口供奉上,叹口气,“老臣有些不敢再查了。”

    穆安之一目十行阅过口供,抬头看向华长史。

    华长史又叹了一口气。

    他委实未料到小小一个尼姑庵竟牵扯到帝都诸多豪门隐密,而自古厌胜之术素来为权贵之家所忌,尤其皇家为忌此事。当年汉武帝废皇后阿娇便因巫蛊之术,而后多年,汉武帝又因巫蛊案废卫太子刘据。

    这次之事非但牵涉到嫁入朱家的云章郡主,更牵涉到三皇子妃,两位贵人被诅咒的案子已称大案,更遑论牵涉到帝都其他人家。

    华长史虽非豪门出身,也是江南富庶人家,他为官多年,深知豪门内中复杂,手段难测。

    一件牵涉到郡主、皇子妃的案子,与一件牵涉帝都大半豪门的案子相比,孰轻孰重?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华长史宁可深查诅咒郡主、皇子妃案,也不愿与帝都大半豪门为敌!

    对于豪门,知晓他们的**,就是他们的敌人。

    豪门最重要的不是公道,是颜面与权势。

    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任何家族丑闻的发生,如朱家这样直接把云氏之事揭开,华长史凭心而论,在最开始时他是极惊愕的。

    朱家这样将自家错漏公之于众,就是明显将靶子递到旁人手里。即便到现在,华长史都想不通朱家因何让刑部介入此事。

    凭朱家的势力与声望,未偿不能隐下此事。

    穆安之看过华长史送来的审讯记录,将桌间云氏卷宗递给华长史,华长史读完后愈发忧心,“殿下,太平庵的审问不妨稍后请旨再继续。”

    “来不及了。”短短时间,穆安之已经明白华长史心中慎重由何而来,不过,穆安之不是个自欺欺人的性情,他直接道,“哪怕我现在去向陛下请旨,我这里的审理速度他们都知晓,他们不会信。何况,我也没打算停下。继续审!”

    “殿下——”华长史惊的声音有些拔高,连忙低沉下去,起身深施一礼,“请殿下三思啊,这蜂窝一捅,殿下怕是两面难讨好。”

    华长史还是委婉,说什么两面难讨好。

    穆安之只要深查此案,首当其中要得罪的就是那些想胳膊折在袖子里的豪门大族,甭看是他们自家人受诅咒,可诅咒之事向来不能拿到明面儿上说。

    何况,咒魇之事多发生在家族内部,无冤无仇不认识的,平白也不会咒你。这种拿生辰八字做法的,必然是至亲。

    豪门为了遮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明明是你好心查案,查到最后倒成了这些人的公敌。

    冤是不冤!

    更何况,即便穆宣帝也不一定欣赏穆安之的正直,当年曹操大败袁绍,从袁绍那里搜出一堆书信,都是天山曹将暗通袁绍的。曹操当即令人将书信焚毁,以安众人之心。

    没有哪一位主君会动摇臣心。

    所以,不论是为长远计,还是为将来计,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放下太平庵一案。那些人信也好不信也好,穆安之立刻脱手这烫手山芋,比什么都强。

    袍摆扫过桌椅凳腿,穆安之自书案后起身,绕至前方双手扶起华长史,令华长史在下首坐了,穆安之在窗前负手而站,他的视线穿过窗外渐大的风雪,落入遥远暗沉的虚空。

    “殿下,请殿下三思。”华长史再次劝谏。

    绯色唇角勾出个淡淡弧度,穆安之回头道,“我又不是非要为这群人撞破头,只是可惜你们,跟着我真是没出路。”

    “殿下哪里话,臣一辈子务虚,耽于书画文章,也是跟着殿下才真正做了几件实事。老杜那里也是一样的,跟着殿下,我们心里都踏实。这次也是我等所虑不周,至使殿下进退两难。”

    “咱们都别说这些客套话了,郡主案与诅咒玉华的案子都有了眉目,可以抓人了。你们去负责这两件案子,待这两桩案子查出幕后之人,我再进宫同陛下先作回禀。”

    云章郡主之事的背后主使是云氏小妾,李玉华被诅咒,主使之人就更荒唐了,竟是许家曾经的一户奴才,据说先前曾私吞许家给李玉华与生母李氏的银钱,多达数千两,这奴才被斩首,奴才的家人还在,因痛恨李玉华,遂用诅咒暗害于她。

    多么荒谬,一个下人之子,就有这样的胆量,他从哪儿得知的李玉华的生辰八字,如何知道的太平庵的路子,此等阴私手段是谁指点于他?

    一桩桩的事,若不能彻底查问清楚,穆安之再不答应!

    华长史还欲再劝穆安之尽快脱身,穆安之已道,“我不为旁人,更不为那些个豪门。云章郡主的案子我即然接手,便会查个明白。至于玉华,我更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所以,这些捕风捉影的家伙们一旦作起妖来,何况穆安之还与御史台有骂晕御史的嫌隙,这些嘴炮发作起来,穆安之都有些吃不消。

    何况,早朝后穆宣帝令穆安之陛见,细问他此事。

    穆安之直接说,“是否事涉其他人家,暂不知晓,眼下在查云章郡主险遭毒杀一案与玉华被咒魇之事。”

    穆宣帝冰冷的视线攫住穆安之的眼睛,良久说了句,“年前把这两桩案子结束。”

    穆安之恭恭敬敬的回一声,“是。”

    穆安之离开穆宣帝的寝宫,沿着宫中甬道向刑部走去,路上正遇到太子坐着辇轿到慈恩宫,二人彼此见礼,不咸不淡的打声招呼后,太子放下轿帘,强健的内侍抬起辇轿,在冬风里继续前行。

    精致的小手炉握在太子一双清隽修长的手中,辇轿内光线昏暗,太子轻轻闭上双眸。

    不论穆安之怎样选,都难两全。

    纵穆安之立刻结束对太平庵的讯问,他也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被所有在太平庵有把柄的豪门怀疑疏远。

    如果穆安之坚持要查,即便以穆安之皇子之尊,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极小。

    何况,这更是一种永失帝心的抉择。

    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手握大把豪门**机密,穆安之应该不会这么蠢。

    冰雪渐起,辇轿被稳稳的落下,轿外一声唱和,轿帘掀开,细碎的冰渣雪粒扑面而至,太子仿佛未觉,扶着内侍的手走出轿帘,走进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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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一百章

    穆安之根本不屑于知道那些豪门阴私, 更不屑于帝心帝宠, 早在梦醒那一刻, 穆安之的心就凉了, 也静了。何必去汲汲渴求于他人的怜爱?

    真正心疼你的人不必你去乞怜一样对关心你,而不爱你的人,凭你再如何哀求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人心就是这样的多情与无情。

    穆安之回家时天色已然全黑, 门房小厮提着数盏也只能照见当前尺方的明瓦灯笼, 穆安之下车,换乘暖轿,盏茶功夫到了正院, 廊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琉璃窗透出一个托腮翻看书页的身影, 是李玉华。

    李玉华仿佛有所感, 抬头看向窗外,那双一向警觉如林外野狐的双眸染上一抹惊喜, 李玉华一推膝上拢着的毯子,俐落的跳下榻,向外迎来。

    穆安之走到门口,正面遇上李玉华, 穆安之错一步正挡住门口的风,虚揽住李玉华的肩把人往里带, “赶紧屋里去,别呛了风。”

    “今儿怎么回的这么迟,我叫厨下炖了羊肉锅子, 可暖和了。”李玉华握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暖热,手背有些凉。

    “这雪天正应景。”

    俩人说话间到了内室,穆安之去了身上的玄狐大氅,换上家常棉袍,李玉华递上一盏温水,穆安之看小榻几上半开合的书卷,翻开来说,“你不是爱看史书么,怎么看起子玉先生的书了?”

    “今天朱阅朱晚过来送年礼,朱晚送来的,文绉绉的,不大好看。”李玉华说。

    “都送的什么?”

    穆安之随口问一句。

    “就是些年货,腊味儿干果稻米书本笔墨,有几样贵重的玉石,连同那些笔墨,我都让他们带回去了。”李玉华说着令素雪取来礼单给穆安之过目,心下很奇怪,穆安之从来不会管这些杂事的。

    穆安之把剩下的半盏水放在几上,对上李玉华疑惑的眼神,“不早了,该用膳了。”

    “出什么事了?”李玉华问。

    穆安之刚想寻个话搪塞过去,李玉华跟着说一句,“要不我自己想法子去打听?”

    穆安之立刻明智的表示,“吃饭时再说。”他真是服了李玉华,当初查出太平庵有咒魇李玉华的事,穆安之怕李玉华担心害怕,特意吩咐不叫人告诉李玉华,结果硬是叫李玉华探听出来。

    对于李玉华七七八八打听事情的本领,穆安之十分钦佩,为免李玉华胡思乱想到处钻营打探消息,穆安之索性直接把事情利害告诉李玉华。

    两人一起往隔间饭厅去,因着天冷,也不必支桌子摆椅子,二人就在窗下小炕上用膳,炕烧的暖和,饭食呈在小炕桌上,边儿上再支一张桌子也就够了。

    说来,穆安之李玉华虽然出身差距比较大,但在口味儿上却比较近似,都是喜欢吃肉的。李玉华虽有些担忧,也没愁到吃不下饭。她的性子与常人相反,越是有大事越是胃口好,李玉华的理论是,吃不饱怎么跟人斗去,所以,想战胜敌人,先得有个好身体!哪怕本事不够,只要身体好,活的长,把那本事够的都耗死,不还是自家胜么!

    李玉华就是靠着这样悍的思维,硬是把自己柴禾杆儿似的小身板儿保养的妥妥的。

    “三哥你尝尝这羊肉,头晌就炖上了,味儿特别足。”李玉华先给三哥布菜。穆安之心觉有趣,以往家里无事,李玉华都是大摇大摆的等着穆安之给她布菜,家里一旦有事,或者穆安之特别忙的时候,李玉华就会格外体贴。

    穆安之也给李玉华夹了筷子羊肉,同她说起太平庵的扎手。

    李玉华夹张薄可透光的荷叶饼,铺上鸭肉甜酱葱白丝青瓜条一卷一包递给穆安之,“现在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还来不来得及?”

    “烫不烫手也得先把云章郡主和许家旧仆魇咒你的事查清楚。”

    李玉华做生意心眼儿多,遇事总爱往坏处想,李玉华道,“尼姑庵里有些阴私事倒是正常,我们老家县城的庵堂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话儿最多,可帝都城也不是我们老家,太平庵不见得有静心庵的名气,怎么就能笼络到帝都这些有权有势人家的坏心眼儿的家伙们?凡事若是做大,必然得有个主张人,把这幕后之人揪出来,这事就成了一大半。”

    “没那么容易。”穆安之咬一口鸭肉卷,不急不徐的说。

    李玉华眉梢一挑,飞扬的眼角蓄着锋锐,“你不这么快就审出太平庵的那些猫腻来!顺藤摸瓜的摸到幕后之人应该不难。”

    “如果真的有幕后之人,如果是有人蓄意引导太平庵,而这人握有帝都豪门这许多阴私,你有没有想过,这将是一股何其可怕的力量。”外头隐隐传来寒风裹挟雪片的呼啸,穆安之说,“便是我想到此节都是心生寒意。”

    李玉华蹙着眉毛,穆安之给她添了碗老豆腐火腿汤,“先吃饭,不值得为这样的事伤神。”

    “三哥你把这事利害跟父皇提一提,看父皇是什么意思?”这事明显不是件小事,而且,若是砸穆安之手里,那些有阴私之事与太平庵往来的家族还不得以为是她家三哥故意捏着他们的把柄啊!

    李玉华素来认为,天塌下来就得高个儿顶!

    穆安之唇角牵起几许讽刺,“喝汤吧。”

    “怎么,这事不成?”李玉华有些意外,在李玉华看来,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喝汤。”

    穆安之一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模样。

    李玉华捏着银匙撑着碗中汤水,有些想不通此事为何不能跟陛下商量,不过,她还是继续给穆安之出主意,“要是能捏着这些大家族阴私的人,首先,绝不缺钱。要是缺钱,凭他们手里捏着的把柄,怎么都会有来钱的路子。其次,大小得有些势力。倘主张此事的就是太平庵的姑子反而好办,要是朝中之人,事情就更难办了。这得什么人哪,暗地里捏住旁人家的把柄,要是谁都弄不死谁,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家总不希望撕破脸的。”

    穆安之未置可否,提筷在热锅子里放两根小青菜,翻腾的热汤咕嘟咕嘟的煮着黄铜锅里香浓的羊肉,碧绿青菜打两个滚儿,穆安之便夹出给李玉华搁碗里。

    青菜娇嫩,煮久成了菜糊,太生不入滋味儿,就要刚入锅甫一断生立刻捞出,则味道正好。

    李玉华说的都对,甚至穆安之更想到,若太平庵背后当真还有一位幕后主使,那么,这位幕后主使最担心应该是太平庵的秘密泄露。而且,太平庵之前与权贵之家来往之密,幕后之人第一要任倒不是让手下尼姑收集权贵家阴私,倒更应是控制各个得力尼姑。

    如这样一入刑部略经拷问便竹筒倒豆子般的,穆安之根本不相信是刑部问讯手段高明至此。

    穆安之明白,他怕是真的掉进别人的圈套,太平庵这个坑,纵不是为他挖的,可他穆安之既然揭开太平庵的面纱,那么,太平庵幕后之人便要借太平庵活埋了他!

    如今穆安之慎之又慎,便是做足了应对此事后续的准备。

    穆安之只是有些歉疚,对李玉华道,“怕是要过些苦日子了。”

    “这有什么怕的,三哥你只管放开手去干,就是落咱们脑袋的锅,我也能给它顶个窟窿!”李玉华气冲云汉,那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瞧的穆安之一乐,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李玉华的头。

    掌心落在人家姑娘柔软的发丝上才惊觉不对,可骤然抽回,难免俩人尴尬。

    好在李玉华没立刻反应过来,她很自然的跟穆安之商量自己心里的打算,既然穆安之与穆宣帝说不来,不如李玉华代为跟蓝太后商量一二。

    “就是请皇祖母帮着参祥参祥,那史书上不还有曹操一把烧了私通袁绍书信的事么?自来法不责众。咱们犯不着去犯众怒,请长辈们给拿个主意。”

    “怕你一番苦心白费。”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玉华信心十足,穆安之也不再多言。

    此事告不告知穆宣帝,穆宣帝都会知道。而且,只要是经手此事之人,怕就此再难逃穆宣帝疑心。

    想到御书房陛见时穆宣帝冰冷视线的打量,穆安之给李玉华包了个鸭肉卷,李玉华接来吃,边吃边说,“幸亏我下午沐浴时洗了头,也没用头油,不然你这摸过我头再包鸭肉卷,我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穆安之盯着自己刚刚情不自禁摸人家姑娘脑袋的手,很不自然的轻咳两声,筷子点儿转弯给李玉华夹个肉丸子,转移话题,“尝尝这肉圆,味儿也好。”

    李玉华勾唇一笑,也不理穆安之的不自在,吃完鸭肉卷继续吃穆安之给她夹的肉丸子。那一鼓一鼓的双颊,吃的甭提多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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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一零一章

    雪光映亮天穹, 鹅毛雪片无声无息飘落大地, 整个天地都被一层又层的轻雪拥抱入怀, 沉睡的雪夜中偶有传来一两声犬吠更鼓, 打破雪夜的沉寂。

    先是仆婢的屋里陆陆续续亮起灯火,悉悉索索的穿衣洗漱后,仆婢们各到处所当差。

    多年的晨起习惯, 穆安之今天要醒的更早一些。颈间扎着个毛茸茸的脑袋, 借着锦帐中滢光,能看到长发缭乱中李玉华小半个侧脸儿。

    李玉华原本睡觉并不爱缠人,只是睡相有些不老实, 因床大便满床乱蹿。穆安之睡相安稳, 一般躺下什么样醒来还是什么样。

    不过, 约是冬夜寒冷的缘故, 即便起居有暖炉被中有汤婆子,李玉华还是喜欢睡中往穆安之身边儿挤。

    初时穆安之有些扎手扎脚的不习惯, 如今成亲俩多月,也慢慢惯了。

    咚咚咚——

    内间房门响了三下,接着传来小易并不高的叫起声,“殿下, 该起了。”

    穆安之“唔”了一声,“知道了。”

    李玉华喉间发出一声细细的呻吟, 在穆安之颈窝蹭了两下,随着李玉华的动作,淡淡的馨香飘散而至。说不出的香氛令穆安之不由自主的有些不自在, 他别开脸看向帐幔,轻声道,“该起了。”

    李玉华伸出两条胳膊伸了个懒腰,先坐起来。

    穆安之叫了吩咐,“进吧。”

    外间孙嬷嬷带着素雪素霜云雁云雀捧着各色衣物、洗漱用具迤逦而入,服侍小夫妻起居梳洗。李玉华坐在妆镜前梳头,小宫人拉开琉璃窗的长帘,廊下灯光与屋内灯光辉映,映出摇摇飘落的大雪下的厚白雪景。

    “还在下雪。”李玉华说,“这是一晚上没停啊。”

    云雀指尖儿轻巧的挽好一股黑发,一面笑道,“奴婢刚刚出门,这雪足有一尺厚。”

    “交待一声,先把暖炉放马车里去,一会儿出门暖和。”

    云雁捧着珠花给李玉华挑选,笑道,“霜雪姐姐吩咐过了。”

    李玉华点点头,霜雪行事素来妥当。

    霜雪轻轻的将金丝缠玉冠束在穆安之的发髻上,李玉华还在为是用粉色小珍珠攒的珠花儿好还是紫色水晶珠儿攒的珠花好难舍,穆安之凑过去,在首饰匣里指了支红宝石的攒花步摇,“这支好。”

    李玉华侧侧头,穆安之拿起步摇给李玉华簪鬓间,红宝石在灯光下灿烂闪烁,一束小小的垂珠轻盈摇动,云雁笑道,“还是殿下眼光好,这步摇正配娘娘。”

    李玉华在镜中笑睨穆安之,穆安之掩唇轻咳,“随意挑一支罢了。”

    云雀也很会拍马屁,立刻道,“殿下随意一指就比我们这些微见识的强了千百倍,非但正对娘娘今天梳的髻子,也正对娘娘的心。”

    素霜也说,“非但衬娘娘的髻子,也衬娘娘今儿穿的衣裳。”

    李玉华笑,“给你们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对着镜子欣赏一番,也觉着穆安之眼光更好,对着镜子一飞眼,故意问道,“是不是,三哥?”

    素雪收拾起穆安之平时用的一匣金玉簪,轻轻的咔嗒一声落了锁。

    穆安之正被李玉华问的不好意思,素雪过来柔声回禀,“殿下、娘娘,该用早膳了。”

    “用膳去吧。”穆安之瞅见台阶立刻就要顺阶而下,李玉华坐妆镜前不起身,“我觉着簪高些更好。”

    “那些太高了,这样正好。”穆安之对上李玉华镜中含笑的眼睛,别开脸瞥一眼琉璃窗外的积雪。

    李玉华笑着起身,挽住穆安之的手,穆安之不自在中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与李玉华一道早膳去了。小夫妻二人用膳向来不必宫人服侍,尤其孙嬷嬷上了年纪,李玉华道,“你们先去用饭,一会儿再过来。”

    孙嬷嬷行一礼带着大小宫人退下。

    李玉华跟穆安之边用早膳边说话,这是李玉华的习惯,她虽然宫规学的不错,但既然自己家当做主,李玉华又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然后她还把一向食不言的穆安之给成功带歪。

    穆安之隔窗看一眼纷扬的鹅毛大雪,给李玉华夹块炸鹌鹑,“雪太大了,你今天就别进宫了。”

    “雪大才好,皇祖母今儿兴致肯定高。”李玉华就着炸鹌鹑吃粳米粥,这鹌鹑是先腌后炸,格外有滋味儿。小夫妻二人都爱这一口。

    李玉华在交际上向来不肯懈怠半点,再加上她本就是个热闹性子,让她安安静静的在府里歇着,她反是觉着闷。至于雪大雪小,李玉华自小在乡下长大,用蓝太后的话说性子泼辣,小时候吃的苦多,也并不觉着雪天坐着暖和宽敞的大马车去宫里请安有什么辛苦的了。

    早膳后两人共乘一辆车进宫,穆安之去早朝,李玉华去慈恩宫。

    早朝的昭德宫与慈恩宫相距不远,穆安之先送李玉华过去,蓝太后也是刚用过早膳,见着俩人大雪地里撑伞过来,一迭声的吩咐宫人服侍,握一握两人的手,觉着手不冷,才说,“这大雪天的,还进宫做什么?阿慎上朝还罢,玉华年纪小,可不许这样不顾身子大雪天的胡闹。”

    李玉华笑嘻嘻地,“皇祖母,车上都有暖炉,并不冷的。”

    “那也是啊。这一到宫门,下了车又没有暖轿,一路风雪里过来,呛着风如何是好,冻着如何是好?”

    “有三哥哪,他冻着自己个儿也不会叫我冻着。”对于李玉华这种随时随地都要显摆俩人恩爱的话,穆安之起初总有些别扭,不过听得多也就默认了。

    穆安之还要早朝,略说两句话,喝碗热茶就往昭德宫去了。蓝太后心疼孙子,令给穆安之传了暖轿,穆安之也便没客气的坐了。

    一时,陆皇后带着妃嫔过来请安,见到李玉华已经坐在蓝太后身畔,竟比她们都到的早,心里对李玉华这惯会巴结的村姑也是几分佩服——

    村姑是真的肯下苦功啊!

    蓝太后待陆皇后平平,她跟前也不喜留太多妃嫔,略说几句话便打发诸人都下去了,只留下太子妃李玉华两人说话。

    太子妃中午要回东宫与太子用午膳,李玉华就留在慈恩宫吃,用过午膳,李玉华才把昨日穆安之同她说的事一五一十禀明蓝太后。

    蓝太后初时只是闲听两句,慢慢的眉毛蹙了起来,雨过天青色的茶盅握在手里,金镶玉色尘心去的君山银针在盏中载浮载沉。

    李玉华说,“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现在牵扯出许多高门大户的阴私,这倒还是小事,咱们皇家也看不上这些,可我就忍不住往深里想,这太平庵也是帝都上百年的老庵堂,平时在帝都还挺有口碑,说起来是所大庵堂,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阴私事,她们知道多少,要是以这些事做把柄威胁帝都豪门,就太可怕了。我想让三哥把这差使交出去,三哥说云章郡主的事还没查清楚,诅咒我的事也没弄明白,还不能卸这差使。可这差使在三哥手里一日,未免令人多想。我也没主意,就赶紧过来跟皇祖母商量了。”

    茶香渐渐冷去。

    蓝太后耐心听李玉华说完,惯常慈爱的神色被严肃取代,蓝太后先问,“你觉着这案子当如何处置?”

    “我也没个准主意。”李玉华早就前前后后仔细思量过,不然也不能来找蓝太后。李玉华眉心微皱,“这要是光明正大的案子倒好说,难就难在涉阴私。就是小户人家有些不得见光的事也不愿旁人知晓,何况大户之家?可眼下太平庵既被揭露出来,也埋不回去。真就一件件的审出来,御史台先得热闹起来。这就好比做生意,大掌柜小掌柜翻车,柜上的生意难道指望着伙计支应?”

    “那就是不审了?”蓝太后问。

    “不审也不行,涉事之家都晓得太平庵被抄,阴私之事最容易令人多想,咱们不审,怕是他们也只当咱们知晓后秘而不发,岂不更令他们浮想联翩,生出旁的心事来,倒是更易为人利用。”

    蓝太后问,“可有两全其美之法?”

    李玉华说,“先安稳住人心,再论其他。”

    蓝太后追问,“如何安稳人心?”

    李玉华的额间慢慢的沁出一层细密汗珠,这要如何回答?蓝太后并没有太过肃穆,她的眼神甚至依旧是慈爱柔和如同往昔,甚至端起茶水慢慢呷了一口。李玉华却如同被千仞高山压在肩头,一时哑言。

    “你年纪尚小,想不明白也是有的。”蓝太后轻声说。

    李玉华心中陡然警醒,这句仿佛体恤体贴的言语却让她瞬间产生巨大危机,这并非一句简短的长辈体恤晚辈的话,更是一句上位者要将你排除在决定之外的重要信号。

    如果要退出太平庵之事的决定权,李玉华只要顺势表明自己能力不足,蓝太后必然不会勉强于她。如果太平庵之事与三皇子关系不大,李玉华立刻就会退出。

    可是,太平庵是被穆安之下令抄的,如今太平庵的姑子都被押在刑部是穆安之在审,眼下穆安之已经与太平庵一案撕扯不开。眼下退出,无异于将太平庵之事的决定权拱手相让。

    但不退出,李玉华势必要拿出一个方案供蓝太后参考。

    李玉华绝不想吃亏,可此时,她心中一动,立刻有了主意,“昨天三哥倒是跟我说了一件史书上的事。”

    蓝太后唇角勾起浅浅的笑,“你们小夫妻倒是爱一起读书,读的什么书?”

    “读的是三国时曹孟德大败袁绍,自袁绍处抄得无数曹将与袁绍相通书信,曹孟德一炬付之的事。”李玉华说。

    蓝太后颌首,淡淡的叹口气,“阿慎怕是要受些委屈。”

    李玉华一怔,她于朝中之事不大通,但在生意上一通百通。倘有铺子里伙计查出大部分掌柜的阴私,做为东家,她是不能立刻就辞退或是查处这些掌柜的,毕竟,安稳住生意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那么,如果她是东家,她会如何处置这个伙计?

    李玉华的心猛的向更深处沉去,脸色也跟着一白,眉心拧的更紧,这简直是费力不讨好。她专注于穆安之以后的处境,并未注意蓝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

    蓝太后欣赏李玉华的机警敏锐,若说先时曹操袁绍的话是穆安之教的,刚刚绝对是李玉华自己的反应。还真是捡到了宝,纵是太子妃面对眼前的局面也不一定比李玉华的思维更快。

    蓝太后静静的注视着李玉华,李玉华嘴角紧抿成一条刚硬的唇线,整个下颌都冰冷坚硬起来,看向地面的视线充满担忧。良久,李玉华方从喉咙挤出一句,“若为朝廷,什么样的委屈,三哥都是愿意的。”

    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玉华在蓝太后这里哭了一场,她真是觉着她家三哥忒冤,云章郡主的案子也不是她家三哥主动要查的,穆宣帝让她家三哥查,她家三哥尽心尽力查到太平庵这个大屎坑,如今溅一身屎不说,三哥的前程还要受影响。

    李玉华一想到她家三哥每天早起晚睡的忙差使,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就忍不住的难受。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也有些在蓝太后跟前作戏的成分存在,反正一想到穆安之刚有好转的局面就此失去,李玉华就忍不住的伤心难过。

    蓝太后劝了李玉华半晌,就让她回去了。

    蓝太后先令人将穆宣帝请到慈恩宫,商量太平庵之事。穆宣帝道,“看来是老三媳妇进宫了,这老三也是,什么都跟媳妇说。”

    “阿慎媳妇很好,很懂事,她没主意可不就得跟我说。”蓝太后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穆宣帝冷哂,“自北疆平叛以来也太平这些年了,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要兴风作浪。”

    “这案子要怎么查?”

    “太平庵的案子是老三接手的,现在即便另着人接手,他以后也不会太好过。何况,这些事到底不好在臣子手里,就让老三接着查吧。”

    “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蓝太后轻轻一叹,继而眼神一凛,一掌扣在凤榻扶手的透雕凤凰上,声音如金玉相击,“不知是何人如此居心叵测,竟有这等狂悖之念!”

    作者有话要说:  ps:回老家后感觉像在过年,小侄女看到笔记本就要各种戳键盘,而且,小朋友早起晚睡,有她在都不能打开电脑,石头早上六点趁她还没醒起来码字,真是作贼一般。对不住大家了,十九号回杭州,之后就能正常更新了!感谢在2019-11-09 01:19:54~2019-11-15 07:4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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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一零二章

    晚上穆安之回府后, 李玉华把在慈恩宫的事同穆安之说了。

    烛光映出李玉华眼中的伤感, “皇祖母都这么说, 我看咱们这回的亏是吃定了。”

    “这有什么吃亏的。这倒愿意看看, 这锦绣繁华之后是怎样的一幅阴暗腐朽、不堪入目的景象。”穆安之眸光灼灼。哪怕前程尽毁,能看一眼这盛世太平之外的真实面目,他亦是愿意的。

    伤心难过也没妨碍李玉华的好胃口, 用李玉华的话说, 越是艰难越要多吃,把身子骨保养好,以待日.后的翻盘之机。

    穆安之看李玉华吃了两碗饭, 还以为她夜宵就不吃了, 结果, 李玉华宵夜也没少吃。

    既然有穆宣帝蓝太后的默许, 穆安之就放开手查太平庵了。

    穆安之唯一所虑便是华陆二人,华长史陆长史都是他左膀右臂, 相处时间不长也算王属相得,且二人都是有才之人,穆安之自己前程渺茫,却不想连累华陆二人, 故而事前要与他二人说明白。

    第二天,穆安之没去早朝, 待华史二人来府内当差,穆安之如实把深查太平庵之事与二人说明,华长史忧心忡忡, “按理殿下查明白云章郡主与娘娘被厌胜之事便可,太平庵之事可待御命。只是如今太平庵一应姑子押在刑部,怕有心之人要多想了。”

    陆长史也说,“此事进退两难。”

    “我必要查明太平庵之事,咱们共事一场,此事一查,我前程难测,你二人还是细作斟酌,即便另有打算,这亦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怪你们。”穆安之也算久经世事变幻,故而把话说的清楚。他并不惧来自敌家的明枪暗箭,却不愿心腹之人背叛。与其绑住他们的前程,倒不如放他们离开。

    华陆二人苦笑,“我等岂是背信弃主之人。”

    “这并非背信弃主,咱们说句实在话,你们当差,拿的是朝廷俸禄,你们也一向尽心,可谁身后不是一大家子的人。我陷于太平庵之事尚且前程不明,何况你二人?华长史你儿孙众多,你受我牵连,怕是儿孙前程都要受到影响。陆长史你家中虽人口不多,你也是少年俊才,一旦被视为我的臂膀,你的官场前程怕要就此蹉跎,岂不可惜。”

    穆安之摆摆手,“你们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只是此事也要想清楚想明白,这绝非小事,一生的福祸生死或者就在此事之间。”

    室内暖炉无声无息的散发着热量,花几上的甜白瓷中的水仙伸展着长长的叶脉开出缱绻的花朵,暖香萦萦。

    华长史陆长史的心绪随着穆安之平静的声音泛起骇浪惊涛,他二人面容沉肃,陆长史年轻,率先问,“恕臣放肆,殿下既知此间利害,又为何非要将太平庵之事一查到底?恕臣直言,如今并无明旨,即便殿下查明太平庵之事,朝廷会不会采纳还得两说!介时殿下岂不进退两难。”

    “我查与不查,朝廷都一定不会采纳。”穆安之与穆宣帝梦里梦外两世父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穆宣帝的无情,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皇权冷酷。何况,蓝太后几乎是明示此案他必然会受一些委屈。穆安之淡淡道,“我查此事,必然里外不讨好。”

    “那殿下为什么……”华长史轻声问。

    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为什么要自毁前程?

    晨间清光自琉璃窗斜斜落入穆安之的眼中,穆安之眼眸光芒浮沉,唇角勾起一些浅浅的令人只能意会的暖意,他仿佛自言自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世间有这许多明里暗里的规则,为什么我要按照这帝都的规则做事?众怒不可犯,如果众人都错了,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将这错漏继续掩藏,来继续这繁华盛世么?那么,我们与太平庵的一众庵尼又有什么区别?那些被魇咒被算计的人呢?她们的冤屈与公平,由谁来给?我们制定律法,制定规则,难道不是为了冤者可诉其冤,恶者可惩其恶么?我们寒窗十几载,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穆安之怅然一叹,“所为何事?”

    他梦中汲汲而求,不过帝心帝位,待大梦初醒,留下的是无尽的空茫伤心。而今,他更愿意认真的审一桩案子,做一件踏踏实实的事情。哪怕前程无望,在他这一生,他仍是有这一点微不足道小小作为的。

    陆长史傍晚回家,就见门房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瞎转,一见到陆长史骑马归家的身影,门房飞扑而至,一脸惊惶的回禀,“爷,大爷来了!”

    陆长史脸一黑,眉毛一竖狠狠瞪向门房,“混账东西,咱家就我一个爷,哪里来的大爷!”

    门房讷讷不敢回,心说,你哥难道不是大爷,总不能叫二爷吧?二爷是您老人家啊!

    陆长史缰绳随手丢给门房,长腿一抬,下摆一荡,迈进府门。

    陆尚书正在闭目眼神,门外先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依旧是懒洋洋带着些嘲讽的音调,“尚书大人下驾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陆尚书手里握着一只白瓷茶盅,闻言淡淡的睁开双眸,见陆长史头戴貂皮小帽,帽沿儿正中嵌一块翠玉翡翠,深色轻裘,下摆露出一截大红锦缎官袍,再配上陆长史清俊面容,透出一种体面干净的世家子弟气派。

    倒还有些模样。

    陆尚书暗暗想,放下茶盏,自袖中取出一本公文放手边几上,指尖轻点,“鸿胪寺少卿出缺,正五品。”

    陆长史登时气结,三殿下就算倒灶,也轮不到你来施舍!

    陆尚书瞥陆长史一眼,“你以为我是为你,不过是为了我们陆家上下不被你连累罢了!”说完留下就任文书,起身离去。

    陆长史只觉一口恶气直冲头顶,想老子又没请你,你这是什么嘴脸!抢起文书就朝陆尚书侧脸一摔,陆尚书伸手一拦抓住文书反手啪的一记,正抽陆长史脸上。陆长史脸上火辣辣一阵疼,愈发恼怒,对陆尚书的脸刷刷两下,陆尚书早有防备,恰到好处的将脸一偏避开陆长史的爪子,陆尚书手出如电,一手锁住陆长史的双腕,淡淡道,“不自量力。早告诉过你,既不是对手就将老实听话,今日是我,不与你计较。换作旁人,死都不知怎么死。”

    话毕,手臂用力,将陆长史向后一送,陆长史噔噔噔后退数步,直抵到廊底漆柱才勉强止住身子。陆长史气煞,就要寻陆尚书拼命,不想陆尚书已然大步离开,仅余一道高大背影在夜幕中渐行渐远。

    深夜辗转,华长史披衣起身,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夜间寒意侵来,漫天星斗,华长史陡然精神,心中暗赞一声好夜色。

    接着隔间门声轻响,华坚也披衣而出,华长史看向长子,有些责怪的说,“夜中风凉,你起来做甚?”帝都居,大不易。帝都地贵屋贵,这处小小宅院是朝廷供给官员的宅舍,长子为服侍他自老家来帝都,二子三子在老家生活。

    华坚道,“这裘衣厚,并不冷。”

    华长史望向长子身上的厚裘,这衣裳还是他生辰时三殿下府上发的衣裳票,他冬衣足够,这衣票就给长子裁了裘衣,千针坊的手艺,不论用料还是针线都是极好的。

    父子俩站在屋前望星空,华坚问,“看父亲晚饭只略用几筷子,父亲是不是有心事?”

    华长史叹,“我一生沉迷琴棋书画,未曾在政事上有所作为。临了临了被分派在三殿下府中为长史官,如今三殿下涉太平庵之事,我如今已然老朽,官场平平,只担心连累你们。”

    星光之下,华长史花白的发丝在帽沿下凌乱四散,一向斯文恬淡的面孔少见的浮现些许疑虑。华坚温声道,“我与二弟三弟都未入仕,便是入仕,父亲行事,从心即可。求事求真,求诚于心,是父亲教我们的。”

    华长史失笑,“我倒是当局者迷了。”

    “父亲爱惜我们,方有此迷。”

    父子二人到书房说了半宿的夜,直待天微微亮,华长史不见疲态,精神搂擞的换了官服便去了三皇子府。同样精神抖搂的就是陆长史了,陆长史原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另谋高就,结果被陆尚书一刺激,陆长史还就跟三皇子干到底了。到时他倒霉,争取让陆尚书跟着一起遭秧,才算解气!

    只是陆长史脸上一道被抽肿的肿痕,明显陆长史吃了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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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一零三章

    当当当当当——

    星空璀璨, 打更人敲响更鼓, 寒枝一颤, 几许白色霜花扑簌而落, 几只宿鸟鸣叫着飞远,清悦叫声划破夜空。

    几声犬吠高低而至,几盏灯火相继点亮。

    郑郎中习惯了早起, 他骑驴出院门时, 正巧隔壁大门吱呀一响,郑郎中勒住驴子,回头看向骑驴出门的许郎中。

    以往都是主动凑上前的许郎中这回鸟都没鸟郑郎中一眼, 骑着自己的骏驴翩然而过, 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郑郎中这个人。郑郎中闷不吭气的跟在许郎中的驴屁股后头, 晨风吹的脸有些木, 他铁黑着一张脸,原就话少的人, 更是什么都不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路上遇着同仁无数,许郎中依旧如以往那般言笑晏晏的打招呼,郑郎中也依旧如以往那般寡言少语, 待到朝食铺子,许郎中点的是自己素来喜爱的羊肉饼八珍汤, 郑郎中要的是素胡饼胡辣汤,郑郎中吃完朝食主动结了俩人的饭钱。

    许郎中轻哼一声,把自己的饭钱取出来还给郑郎中。郑郎中一怔, 眉眼更黑了几分,铜钱往许郎中手里一塞,闷声闷气的说了句,“我还请的起。”就起身先骑驴走了。

    这回换许郎中骑驴走在后头,一抬眼就能望见郑郎中宽阔笔直的脊背,许郎中恨的咬牙,这是什么个听不懂人话的东西!老子用你请朝食!你还是算算自己还有几个脑袋吃朝食吧!不要命了去跟三殿下查太平庵,这种见不得光的案子,根本不能挨手!就算倒霉催的挨了边儿也要立刻退步抽身,能躲多远躲多远,结果,这傻子笨蛋还硬要往里凑!

    不要说这没啥靠山背景的笨蛋了,就是主理此事的三皇子,依许郎中看也得不了好!

    许郎中好意劝郑郎中,却险没叫郑郎中噎死,昨晚还被骂趋利避害、畏死乐生、小人嘴脸。许郎中昨晚就跟郑郎中绝交了,结果,今早这姓郑的竟然上赶着请他吃朝食,以为请他吃顿朝食他就不生气了么!

    休想!

    他可是还没原谅姓郑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皇城,跟着大臣们排班早朝,依他二人官阶,寻常事务也没他二人说话的机会,老实听着诸大人说话就是。待下朝后,郑郎中上前跟着穆安之去刑部。

    望着郑郎中跟在穆安之身畔亦步亦趋的身影,许郎中恨的一跺脚。

    “好端端的,怎么跺起脚来。”程侍郎在旁笑着打趣一句,“可是站的久了,脚麻了。”

    见是上官说笑,许郎中笑着一揖,“倒不是站的脚麻,是气的脚麻。”

    程侍郎笑道,“你这话里有话。”

    程侍郎做个请的手势,许郎中与上官同行。

    太平庵之案进展顺利,朱家那位云氏小妾把事情也都招了,内情简直震惊皇室,一个妾室竟能勾结庵堂尼姑收买接生产婆,险令郡主生产遇险,更何况后来还在郡主汤药中做手脚意图毒杀郡主。

    朱肃朱桓父子御前请罪,穆宣帝好悬没连朱肃的尚书之位一起撤了,朱桓直接免职在家服侍郡主。至于那位云氏小妾,穆安之绝对没有令人虐待她,她自己也明白肚子里有孩子方能多活几日,可也不知是何缘故,大概是作恶太多,这女人没等到宣判那日就流产了胎儿,穆安之令刑部大夫尽心诊治,待此案裁定后,穆宣帝根本没等明年秋决,直接斩首了事。

    宗室知闻此事也对云章郡主遭遇大为同情,身为宗正的楚王世子就几次带着世子妃往朱家探望云章郡主。

    云章郡主随着病情好转,也都会陪着过去探望的宗室说几句话,但有人话中责怪朱桓,郡主都会贤良的替夫家转寰。

    云章郡主之案完结落幕,让刑部震惊的是,那位到太平庵镇魇三皇子妃的前许家旧仆之女,竟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

    这事说来话长,李玉华与父族缘法有限,当年许箴接李玉华来帝都,完全是投机撞大运来着。就是许箴也没想到,李玉华这大运还真撞上了。

    李玉华翻旧账时,许家查出旧仆王安私吞当年许箴送到老家给妻女过日子的银钱,这旧仆王安许家直接送到帝都府了事,此人被发配三千里,早没了音信,倒是这旧仆的一家,许家都一股脑发卖出去,不知怎么逃出一女,这女子恼恨上了三皇子妃,又不知自哪里得知太平庵之事,寻到太平庵镇魇三皇子妃。

    结果,这女子竟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女子在许家的名字李玉华还记得,叫芳草来着,原是许婉然身边儿的丫环。

    穆安之颇是恼怒,令仵作细查芳草死因,结果,查出来的缘故更令人难以置信,芳草竟是死于慢性毒杀。也不知她服药多久,在刑部这几天因刑部饮食洁净倒还多拖了几日方死。

    刑部上下总算松口气,只要芳草不是在刑部被毒杀,此事暂与刑部无干。穆安之心里明白,芳草死因越是诡异说明这里头的隐秘越多。

    李玉华闻知此事后私下和穆安之说,“这事不用查也知道,谁能跟我有仇?就算是王家一家子送了官,他家难道只恨我一个?我在帝都也没旁的仇家,根本不用查,猜也能猜到必是那姓陆的眼红我现在过的日子好,指使着芳草去镇魇我。”

    李玉华做事根本不用证据,她有怀疑直接就干了,她也不去指责许陆氏,找许陆氏评理之类,李玉华直接把芳草做过许婉然丫环的事传了出去。

    帝都最不缺谈资,许家自从出了李玉华这位三皇子妃也算有些小小名声,如今这传言影影绰绰,还有如晋国公夫人一脸关切实则八卦的问到李玉华跟前的,“我听到这话十分恼怒,我想再不能是真的,又担心您在府里不知此事,骤然听到生气,不能不来跟您说一句。”

    李玉华淡淡道,“嫂子明白,知晓必不能是真的,我只盼世上多几个嫂子这样的明白人。那丫环虽以前是我娘家三妹的侍女,可也不是什么贴身侍女,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丫环罢了。她一家子不妥当,我家还不能打发出去了?她记恨就记恨呗,我天生贵命,不怕人咒。我们老家有句话说,咒一咒十年寿,说不定有她这一咒,我福分越旺。我们许家,丫环婆子也有好几十,哪里被驱逐出府的丫环犯了事,还能牵扯到前主家的道理。要是她样样都好,也不至就把她打发出去了。”

    所以,凡有人问到李玉华面前,李玉华必然要为许婉然开脱的,而且说的绝对真情实感,姐妹情深。

    谁晓得帝都人爱多思多想,偏就因此事对许婉然多有谈论,以至许惠然原本看好的一桩亲事也没成。许太太气的在许老太太许箴面前哭了好几场,还回娘家哭了一回。

    陆老太太也恼恨李玉华的恶毒,只是看着小闺女更加来气,“我早与你说过,镇魇不过是些无知妇人的把戏,那太平庵,寻常正经人哪个去的?你倒还指使着那贱婢行此愚昧之事,你是不是傻?”

    许太太拭泪,“娘你也疑我不成?”

    陆老太太冷笑,“若不是我给你收拾首尾,你以为那贱婢能死的这样恰到好处。”

    许太太悚然一惊,惊惶的看向母亲。陆老太太眼神如同一柄出鞘利剑,阴寒阵阵袭卷而至,“你做初一就别怪旁人做十五,三皇子妃早就不是善茬,你难道还指望她大发善心不成?她这不过是怀疑你,要是真的抓住你的把柄,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哭诉!”

    许太太讷讷不敢说话,只是眼泪犹在肆意横流,“她若是恨我,只管冲我来,在外头坏婉然的名声是什么意思?”

    “你放心,将来你有短处落在她手里,她定然不会客气。”陆老太太厌恶的看一眼许太太脸上的眼泪,“把眼泪擦干净,你的难处还在以后。你敢着人去镇魇三皇子妃,一朝她得势,可就有你的好日子了!”

    许太太在母亲这里也没得到什么安慰,好在香草已死,纵流言蜚语,只要没有证据,也只是流言蜚语而已。

    在轰轰烈烈而来的李玉华第一个嫁入皇室的新年里,穆安之正式开审太平庵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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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一零四章

    皇家的新年从腊八就开始了, 各种祭典礼仪需要进行, 李玉华身为皇子妃, 许多场合也需要参加。

    譬如冬至那日, 穆宣帝要带着诸皇子到皇陵祭祖,蓝太后要带着后宫妃嫔在慈恩宫煮供奉给祖宗的祭肉,这是极体面的差使, 正经应是陆皇后在凤仪宫主持, 因蓝太后德高望重,便是蓝太后在慈恩宫带着后妃主持祭肉之礼。

    今年有三位皇子妃进门,蓝太后也让太子妃、二皇子妃、李玉华一起参加。而且, 对三个孙媳妇皆另眼相待, 给了她们些简单差使。

    慈恩宫前支起大鼎煮大肉, 李玉华瞧着那黄澄澄的大鼎, 一阵阵的肉香随着不断冒出的热气往鼻息里钻,心下想着到底是帝王家的气派, 以往她们县的财主摆流水席也无非就是多支两口铁锅,与这皇家大鼎是断然无法相比的。

    李玉华正在感慨自己命好嫁给三哥做媳妇,就听身边响起两声干呕,闻声一望见太子妃正以袖掩唇干呕不停, 脸色苍白的很。

    二皇子妃已经扶住太子妃,声音里带着关切, “太子妃是不是身子不适?”

    陆皇后也说,“好孩子,这是怎么了?”

    蓝太后令林嬷嬷拿牌子去宣太医, 又问太子妃是不是这几天不舒服,让太子妃到里间儿去躺一躺。太子妃连忙说,“并无大碍,就是突然有些恶心头晕。”

    大公主嘉悦公主的生母慧妃娘娘道,“别是有喜了吧。”

    蓝太后已是转忧为喜,“若是那般,可是咱们皇家的大喜事。”令宫人扶了太子妃去暖阁休息。

    一时,太医正过来,亲自为太子妃请脉后给两宫贺喜,太子妃有妊。

    蓝太后大悦,非但重赏太医正,连带太子妃陆皇后都得了赏赐,今日在场的妃嫔人人有份儿,最差的也得了一匹时兴缎子。尤其二皇子妃、李玉华两人,蓝太后一人赏一套百子帐,赤果果的说出自己的期待,“太子妃有妊,非但是咱们皇家喜事,亦是天下的喜事。你们俩也要努力,尽快为咱们皇家开枝散叶。”

    俩人都含羞带怯的应了,二皇子妃有些拿捏不准,她这月月事未来,不过太医请脉也没说旁的,二皇子妃是个稳当人,并未声张,只想等再过些时日再宣太医诊一诊。

    李玉华则眼珠子乱转,心中含恨,只恨自己嫁给三哥光忙着开府的事、进宫的事、慈恩会的事,结果,本末倒置,忘了这顶顶重要的生儿子的事。这不,竟叫太子妃抢了先,这叫一向掐尖好强的李玉华怎能服气!

    李玉华顺嘴儿随大溜儿的恭喜了太子妃一回,望着众星捧月如同肚子里揣了凤凰蛋的太子妃,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不过孩子么,谁不会生啊!她还要跟三哥生五男三女哪!

    家里人丁兴旺,事业才能一起旺啊。

    李玉华很淳朴的想着。

    冬至有太子妃这一大喜,愈发热闹,穆宣帝回宫后龙心大悦,干脆留诸子在宫中用膳,待到宫宴结束,李玉华随穆安之辞了蓝太后出宫,蓝太后笑眯眯的叮嘱小两口一句,“你们也要加把劲儿啊。”

    这话刚刚跟二皇子二皇子妃说过了,李玉华如同受了鼓励,大声应道,“皇祖母只管放心,我们跟太子妃是同一天大婚,必然也快了。”

    穆安之不自在的别开眼睛,心说,玉华妹妹这都说的啥哟。

    “好好。”蓝太后却极是开心,连声应下。

    李玉华在回府的路上就目光灼灼的灼了穆安之好几下,灼的穆安之回府立刻借口洗漱,到浴房泡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穆安之在浴房外的暖阁晾头发,打发小易,“你去瞧瞧玉华休息没?”

    小易把一盏浓茶放到主子手边儿,不解的说,“娘娘这会儿定然还没睡,殿下不妨去寝殿休息,岂不比这暖房舒坦。”

    “叫你去就去,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小易便去了,回来禀报给主子,“娘娘已经睡下了。”

    穆安之又在暖阁喝了浓茶坐了片刻功夫,头发半干,方披着厚裘回了寝殿。李玉华果然已先在帐中睡了,素雪近前服侍着穆安之去了大氅,穆安之挥挥手,素雪也躬身退了出去。

    待拢开帐幔近前看了一眼,李玉华脸朝床里睡的正香,一把青丝委于枕畔露出小半个红扑扑的侧脸。穆安之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上床,揭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穆安之不用问就知道李玉华动了生孩子的心,倘他前程明朗,他自愿意与玉华妹妹做一对恩爱夫妻,如今情势,他是极不愿意连累李玉华的。

    穆安之刚喝了一碗浓茶,并未立刻入睡,意识朦胧间,感觉到身边悉索响动,接着一阵熟悉的淡香扑面而来,穆安之未及多想,一个柔软温暖的物体落在他的唇上,穆安之这才反应过来是李玉华的唇,他当时惊的手足发麻,心如擂鼓,一时忘了反应。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柔软的如同云朵,温暖如同春天,甜蜜如同甘露,但,未及穆安之多想,李玉华悄然离开,撑臂望着穆安之,李玉华嘀嘀咕咕,“上天保佑一举得子。”

    然后,李玉华就安心的躺回被中,不多时便响起她轻轻的鼾声。

    穆安之险被惊飞三魂七魄,待回魂时唇边似是馨香未散,一时心中滋味儿复杂,良久后,穆安之琢磨起李玉华晚间所做所为,想着这傻丫头莫不是以为亲一亲就能有孕吧?

    穆安之的怀疑在其后两天得到证实,每天晚上李玉华都要半夜偷亲他两下子,还会偷偷许愿,“亲两下怀双生子。”

    穆安之哭笑不得,想这傻丫头真是啥都不懂。他有心想提醒李玉华,又担心李玉华羞恼,更担心李玉华知道流程不正确后要强行与他同房,那时,他是依了玉华妹妹还是不依呢?

    要命的是,李玉华是个十分有法子的性情。

    于是,思来想去,穆安之决定装个糊涂,暂且,就这么着吧。

    至于此举是不是有占玉华妹妹便宜之嫌,穆安之暂且也顾不得了。

    自从晚上亲穆安之好几口,李玉华自认身孕有望,每天都是神采弈弈,进宫给蓝太后请安也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见太子妃带着两个美貌侍女在慈恩宫,李玉华随口说,“这俩姑娘倒是面儿生,以前没见过。”

    太子妃笑道,“弟妹看她们如何?”

    李玉华道,“旁的瞧不大出来,模样倒是不错。”

    “三弟妹都瞧着好,可见的确是好。”太子妃笑着说。

    蓝太后与太子妃道,“你这样贤良就很好,我瞧着模样也使得,既是你亲自挑的,可知品性也不能差,就让她们在你和太子身边服侍吧。份例按大宫人的即可,以后度其品性,老实忠心,再给些体面不迟。”

    太子妃与这二人道,“还不快谢皇祖母恩典。”

    蓝太后对二人训诫几句好生当差的话,便一人赏一支金钗打发两人下去了。

    李玉华待太子妃走后才跟蓝太后打听俩女孩子是不是给太子的妾室,蓝太后没想到李玉华平日间千伶百俐的,倒问起这事。蓝太后道,“太子妃贤良,亲自从东宫挑的美人服侍太子。”

    李玉华说,“我们府里的素雪素霜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我身边儿的云雁云雀也都很机伶,皇祖母你说多怪,三哥根本不多看她们一眼。”

    “这也不怪,阿慎的心都在你身上。”蓝太后打趣一句。

    “我的心也都在三哥身上哪。”李玉华心里觉着太子妃这事儿办的有些急,也许是太子与太子妃没有往常表现的那样恩爱。看仁宗皇帝与明圣皇后,也是明圣皇后无子,方有其他妃嫔,而且,仁宗皇帝子女的年纪相距极近,而后再无子女出世,可知仁宗皇帝当年就是为延绵子嗣罢了。

    如今太子妃都有身孕了,太子也不用这样急着纳爱宠吧?

    李玉华还把这事拿回去跟穆安之说,穆安之无所谓道,“东宫自然是子嗣绵绵的好。”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太子妃才刚查出的身孕,太子就去宠爱旁的女子,叫太子妃心里如何好过?”

    穆安之看惯宫中事,笑睨李玉华一眼,摆弄着面前的一盆山茶,“你以为人都跟你这样实诚?东宫三日一请平安脉,太子妃怎么可能只是刚诊出身孕,无非就是秘而不发,待胎相稳了,特意放到年下来说,添层喜气。”

    “太子妃大喜,这还有什么瞒着的?”李玉华这就不解了,在乡下,哪家媳妇有了身孕都是立刻张罗起来,无他,有孕后就能歇一歇,不做那许多活计了。

    “想得多的人,什么事都想得多。”穆安之讽刺一句,“这不干咱家的事,不用想这些。”

    “三哥,要以后我怀孕,你可不许有旁的女人啊。我可直说了,我爱吃醋,我也不是太子妃那样的大度贤良人。”李玉华瞪着一双杏眼,把丑话说前头。

    穆安之好笑,想到李玉华每晚偷袭他还嘟嘟囔囔的想生孩子的事,不禁道,“你想哪儿去了,莫说我不是这样人,我也没太子那等好艳福。”

    穆安之剪下一支大红山茶,给李玉华簪鬓间。李玉华拿把小镜子上下商量,镜里朝穆安之飞个眼儿,“别说,三哥你眼光就是好。就是这大晚上的,簪花给谁看啊。”

    穆安之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就给李玉华簪了朵茶花,如今听李玉华问,穆安之轻咳一声,不自在的移开眼睛,“给谁看都好看。”

    “我也不给旁人看,就给三哥看。”李玉华问,“三哥你说好不好看?”

    穆安之被问到眼前,尤其李玉华一脸期待,花朵似的唇瓣一开一合,令穆安之不由想起夜间的柔软馨香,穆安之鬼使神差的答了句,“好看。”

    李玉华眼波流转,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涩,晚上趁穆安之“睡熟”又偷偷多亲了穆安之好几下,盼着快些给三哥生两个小娃娃。

    穆安之实在不知是谁教给李玉华的这种奇葩的生育常识,他既不能说破,也不能拒绝,只得甜蜜又痛苦的承受了。

    太子妃传出喜讯未满半月,晋国公因帷薄不休被穆宣帝训斥,在宗人府的差使也被夺了。

    晋国公夫人在慈恩宫哭诉,蓝太后叹一回气也说了她几句,“你也是,怎么一个妾室也管不住,倒叫她咒了你。亏得你这没事,你倘有个好歹,叫哀家心疼谁去?皇帝也是一时恼了,你让晋国公好好儿反省,先消停些时日,待他反省好了,人明白了,自有他的差使。”

    “这咒魇的事,也就那么一说……”

    晋国公夫人的哭诉在蓝太后严厉的视线下嘎然而止,蓝太后冷声道,“上次是不是你在我跟前哭诉说妾室咒你,你这又说是随口那么一说,你是随口来糊弄哀家的么?”

    “不不不,侄媳不敢。”

    “哀家谅你还不至糊涂至此,自来哀家还没见过有能在这慈恩宫糊弄的。”

    晋国公夫人不敢再言,李玉华见蓝太后发怒,也不敢多言,蓝太后直接打发一众人退下。李玉华也跟着退出慈恩宫,晋国公夫人往时言语风趣,颇会做人,蓝太后也喜欢她,故而诰命不高在宗室中也颇有人缘儿。如今眼瞅她得罪了蓝太后,晋国公夫人身边一人皆无,人情势利,可见一斑。

    李玉华唤住晋国公夫人,请她同行。

    晋国公夫人脸色泛白,与李玉华一起登上七宝车,被车中暖气一薰,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李玉华也没劝晋国公夫人,晋国公夫人哭了一阵,抽噎道,“叫弟妹看笑话了,我这一把年纪,说话不留心,非但连累了我们国公爷的差使,还惹恼了皇伯娘。”

    “嫂子也是一时焦心国公爷的差使罢了。可叫我说,这事难道怪得了嫂子,国公爷但凡纳几房贤良妾室,断不至此。嫂子你是受害的人,这再如何也埋怨不到你身上去。哪里就要自责至此?”李玉华很是看不上晋国公这种弄一屋子小老婆,出事自己不担当,都往媳妇头上推的男人。

    李玉华这样一说,晋国公夫人当时就又流了一回眼泪,“也就弟妹你明白我的苦罢了。那没良心的,这两日一个劲儿的抱怨我多嘴把家里的事往外说,我看他是恨不能叫那小婆子把我咒死,好趁了他的愿。”

    “嫂子你还是放宽了心。我看三侄女、大侄子都是出息孩子,尤其大侄子,也十六七的大小伙子,到了当差的年纪,您有这样的心还不如放在大侄子身上,将来大侄子出息了,你后福无尽。”

    原本晋国公夫人在家受了丈夫两日抱怨,又因她家妾室咒魇她的事是从太平庵里传出来的,太平庵的案子又与穆安之相关,晋国公夫人还对穆安之存了些迁怒。如今她得罪了蓝太后,人人避她不及,只有李玉华邀她同行,又这样明事理的开导她,晋国公夫人也是个明理人,知道这事怪不得人家三皇子夫妇。妾室是晋国公自己要纳的,妾室没管理好偷摸着到太平庵咒她,也不是三殿下的缘故吧。这都是自家内宅不宁,如今事发也不能赖人家三皇子啊。

    晋国公夫人给李玉华开解的宽了心,主要是李玉华的话在理啊,明显那死老头子靠不住,与其靠老头子还不如靠儿子。儿子多可靠,她亲生的,还有闺女,也懂事的很。

    李玉华一直把晋国公夫人送回家,自己方回府。

    晚上,李玉华把晋国公夫人在慈恩宫的事与穆安之说了,李玉华道,“不过是家宅一点小事,晋国公府上那妾室也没把晋国公夫人怎么着,怎么就连累的晋国公的官儿都没了。”

    穆安之拈着个天青色茶盅,闻言一哂,“原本的确不至于此。晋国公在朝中官位不显,在宗人府做个闲职,他无能些,平时也得罪不着人,更挡不着谁的路。御史台一干御史咬紧这事不松口,且又的确是晋国公夫人自己说出去的,楚世子任宗正令,实在却不过,只得革了晋国公的差使。”

    “你不说晋国公得罪不着人,御史台怎么倒跟他过不去了?”

    “倒不是特意与晋国公过不去,是晋国公运道不好,他家这事偏是与太平庵相关,且是晋国公夫人自己说出去的,拿到证据,御史台发难,晋国公焉能不倒霉。”

    李玉华皱眉,“朱桓刚被罢了官,晋国公又被夺了差使,见到他二人这样的结果,怕就是再有太平庵牵涉出的人家,那些人家是不肯承认家中之事的。”

    “不如此,怎能用太平庵套住我。”

    穆安之长眸微眯,眸中战光凛冽,如同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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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一零五章

    太平庵之案进展迅速, 查出的内容却愈发令人惊心, 倘是寻常大户还好, 太平庵竟还事涉南安侯胡家内闱之事。

    南安侯胡家自太宗皇帝朝封侯, 显赫至今。南安侯驻兵南夷,是朝中一等一的名将,亦是穆宣帝心腹之人。太平庵一案中牵涉南安侯世子内闱, 一旦揭露, 南安侯府态度难辩。

    倘南安侯府不认此事,势必就得罪了南安侯府,与这样的大族为敌, 是任何一位皇子都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华长史、杜长史、郑郎中站在穆安之面前, 等待穆安之将太平庵一案的口供卷宗阅读完毕。穆安之放下卷宗, 淡淡道, “我即刻进宫,面呈陛下。”

    杜长史面容沉寂, 斟酌开口,“是不是先给胡家透个信儿。”

    “不必。南安侯世子夫人亦是宗室出身,是先信王郡主,这事牵涉信王郡主与胡世子侧室, 必要回禀一声的。”

    穆安之立刻起身进宫,穆宣帝闻知此事即刻宣南安侯世子当面问询此事, 南安侯世子赌咒否认,坚决不承认家中有咒魇之事。

    穆安之道,“有无此事, 一问即知。”

    南安侯世子道,“我府中绝无此事,殿下因莫须有之事传唤我内人妾室,让人如何想南安侯府,请殿下高抬贵手,我家绝无咒魇之事!”

    穆安之盯着南安侯世子,南安侯世子道,“也请殿下莫听信这些庵尼鬼话,那些人的话如何信得。如今说的天花乱坠,焉知不是借殿下之手构陷大臣。”

    穆安之冷笑,“依世子说,那些人当如何处置?”

    南安侯世子滴水不漏,“臣未在刑部当差,此事如何,还得刑部公断。”

    待打发南安侯世子退下,穆宣帝盯着穆安之说了句,“审讯还需谨慎。”

    穆安之道,“公道自在人心。”

    穆宣帝不悦,“魇咒之事多冤案,你慎之再慎!”

    “又不是我魇咒,他们爱认不认,反正他们自家事自家知。”

    穆宣帝说一句,穆安之顶一句,穆宣帝啪的一掌击在案上,穆安之终于闭嘴,欠欠身退出宣德殿。

    御史台的攻击来的异常猛烈,早朝第一疏便是以汉武帝时巫蛊案为例,言三殿下穆安之被庵尼谣言迷惑,恐生大祸,请朝廷立刻处置众妖尼,以安人心。

    南安侯世子脸上的惊愕不似作假,他虽料到太平庵之事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却不曾想御史台攻击来的这样迅速凌厉。

    南安侯世子的反应极为迅捷,虽则穆安之以太平庵的口供险牵连到胡家,毕竟御心在胡家,并未令三殿下胡闹,也没有深究此事。眼下这些御史,岂不令陛下与三殿下都认为是他胡家指使。

    虽则南安世子心中也认为穆安之多管闲事,不大喜欢穆安之。但,南安世子的政治决断精准迅决,他马上出列为穆安之说话,“三殿下何尝在朝上说过一句太平庵的案子,三殿下断案,必有铁证,被告皆认罪伏法,刑部依律判决。此案未决,你们若对案情有异,可到刑部调阅卷宗。总不能事涉些庵尼就要拿汉武巫蛊说事,先不说我朝是否有江充之流,陛下英明神武,圣明烛照,再如何的阴谋鬼祟亦难入陛下之目。”

    南安侯远镇南夷,南安世子在朝当差,且不论南安世子内闱如何,政治素养绝对够用的。

    唯一所虑便是三皇子穆安之在朝向来孤立无援,穆安之与东宫不睦也不是秘密,南安世子一出面,事后恐怕还要向东宫解释一二。

    穆安之战斗力也完全不弱,当年就能朝上骂晕御史的人物,此时更是以一当十,把那几个联合起来参他的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御史敢说他效仿小人江充,他就说御史是不是暗示皇家父子失和,诅咒皇家父子相残。

    穆安之用词之犀利,气势之慑人,南安世子觉着纵自己不出面,这位言辞如刀的殿下收拾半个御史台也是没问题的。穆安之气焰之盛,连带着左右都御史都被他的怒火狂风飙了一脸灰。

    左都御史刘言怒道,“明明殿下自己行事不谨,御史风闻奏事有何错处,殿下对我等御史强加罪名,是何意思?”

    穆安之冷笑,“最先提巫蛊案的,好像不是本殿下,正是诸位风闻奏事满嘴喷粪也无需负责的御史吧。”

    右都御史方昭道,“殿下切莫断章取义,我等也是担心殿下一时不谨为人利用酿成大错。需知巫蛊之事最易为小人所乘,一旦牵涉其中,朝中百官,公府侯门、书香世宦,甚至宗室皇家,都是一场滔天大祸啊。我等御史或有言语不当之处,一片忠心却是苍天可鉴。”

    朝中沸出一锅热粥。

    太子轻微的蹙了蹙眉尖儿,穆宣帝问,“太子,你说呢?”

    穆宣帝一开口,朝中喷发的火焰不得不暂且平息,尤其吵的脸红脖子粗的几位,更是敛一敛官服衣袖,欠身静听。

    太子想了想,“儿臣以为大家都想多了。太平庵不过帝都寻常庵堂,庵尼所为,无非是家宅妇人之计。巫咒之事向来为世人所忌,说句谈之色变亦不为过。可既是妇人之计,便不过是些阴私小事罢了。三弟先时所审两桩案子,皆是如此。”

    “或有人自太平庵得了些隐秘,认为是威胁旁人家的把柄,那就短见了,凡大家大族立世,不因功勋便因才德,立身持正,自不会为这些小人所趁的。太平庵不过小事,御史台莫担忧太过,三弟审案细致,倘有太平庵涉及到哪家,不妨提醒那家人一声就是。这样一来可对质事情真假,二则也可将这些阴私小事大白于天下。”太子不急不徐,声音疏朗,“我从不相信,妇人阴私可至一家一族衰败,也不相信,握人阴私便可捏一族把柄。若世家世族都这样容易为人掌控驱使,那才是贻笑大方。”

    太子好言相劝,御史台也不愿再面对疯狗似的三皇子,穆安之既未输人也未输阵,见好就收,鸣金收兵,算是给太子一个面子。

    至于太子,这样风度翩翩的储君风范,光明正大虚怀若谷,怎不令人心生向往?

    便是跟着穆安之查太平庵之案,小朝会排在末端的郑郎中都不禁对东宫生出浓浓的好感之心。

    穆宣帝满意颌首,他不希望太平庵这些污糟阴私事动摇臣心,太子将此事拿到太阳下曝白摊开了说,既省得人心存疑,也给许多暗中关注此案的眼睛一记回击。不要妄图以阴私威胁他人,阴私之事,难伤大雅,更难登大雅之堂。

    明白里说,以南安侯府为例,南安世子否认此事,朝廷便未再作追究。

    不过,要彻底解决太平庵之事,太子在偏于御座所设的宝座上略略侧身,提出另一个建议,“父皇,儿子看这太平庵一众庵尼言语惑乱,委实不成体统,这样的祸端,还是及早根除,以免再生是非。”

    穆宣帝口谕:赐死所有涉事庵尼。

    穆安之望向宝座上端坐的太子,如果以东宫利益计,太子当会视事态发展,待太平庵牵涉过大,穆安之彻底深陷泥淖不可脱身,彼时东宫出面平息此事,于东宫方更为有利。

    不想太子竟立刻就要赐死庵尼,斩草除根,安抚臣心。

    难不成陆家未就此事与太子沟通?还是东宫有旁的打算?

    不会,这样大好的打击异己的机会,东宫为什么会放过?难不成他还当真看错了太子,也小看了太子?

    穆安之心中思绪万千,太子美丽的眼眸平静望来,如同无风无息波澜不生的水面,内中所蕴幽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  ps:今天要坐车从老家回杭州,一有车程就会各种烦乱,更新有些晚了。明天也是下午更新,大家下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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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一零六章

    早朝结束, 御驾与东宫仪仗远去, 一向神鬼莫近的穆安之今日身边更是冷清孤寂, 朔风卷起袍摆, 穆安之的神色亦仿佛比这三九朔风更加孤寒。

    原以为有一场恶战的许郎中暗暗在心中拭了把汗,陛下与东宫迅速结束太平庵之案,无异于给朝中百官吃了一颗定心丸。许郎中瞥郑郎中一眼, 郑郎中的目光却着落在逆风走在前面的三皇子身上。

    “看什么哪?”许郎中手肘轻撞郑郎中。

    郑郎中没说话, 自己似乎也说不清眼下心境。就见一个红袍官服蹦蹦跳跳追上去,端看这不端正的姿态,就知是唐家那位行二公子唐墨。

    唐墨如今在刑部当差, 差使与穆安之无关, 太平庵的案子, 刑部上下没人敢让唐墨沾手, 唐墨对此案估计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唐墨自入刑部就与穆安之关系不错, 平时就与穆安之亲近,今亦如昨。

    唐墨追着穆安之远去,郑郎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心境突然如被巾帕拂过的琉璃镜,瞬间清明。是啊, 太子风采固然过人,今日平息太平庵之案, 从朝局而论,或者是消弥一场偌大风波,可自太平庵本案而论, 那些被魇咒的苦主,那些隐于太平庵之后的险恶,是否也随今日至尊父子的处置就此深埋于地下,再无揭露之时。

    官场朝局风云莫测,郑郎中心中对太子的那丝好感渐渐随着卷在脸上的冷风逐渐散去。

    这些天连续审讯带来的疲惫袭来,郑郎中默默的随着大批官员向宫外行去。

    许郎中心中一声长叹,望一眼前方大员中唐驸马与其长子唐沐的形影,提脚随上郑郎中的步子。

    唐墨鸭子似的一声声“三表哥”总算唤得穆安之止步回头,唐墨连蹦带跳的跟上,气有些喘,“三表哥你走的这么快,我都追不上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这小白痴不会现在都不晓得太平庵是怎么一回事吧。

    唐墨嘎嘎咳了两下,极力挤出一丝正常的声音,“跟你一起去刑部啊。我这几天在家喝汤药,我娘说三五天就能好的,这都五天了还是这样子。阿简说我这嗓子没个一二年好不了。”唐墨说着说着又恢复了鸭子声。

    穆安之愤慨之中都忍不住翘了翘唇角,一径往宫外去,问唐墨道,“你这是变声了?”

    唐墨点点头,“我大哥变声那会儿也没这样,三表哥你变声时也不像我似的吧,我这嗓子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穆安之心说,那是因为我们都没你话多。

    唐墨嘀嘀咕咕的跟穆安之说些在家休养的话,又跟穆安之打听起太平庵来,穆安之道,“你还是回家继续喝药汤吧,太医的药还是有些效用的。”

    “我不喝了,喝的烦,我跟表哥去刑部当差。”说着他就站穆安之车畔,一脸笑眯眯想蹭车的模样。

    唐墨有个怪脾气,自从正经有了差使,就再不肯乘车了。的确,五品官阶,乘车未免有托大之嫌。唐墨对朝中事了解不多,规矩上却极是讲究,故他如今出门都是骑马,自家的马车都不肯坐。可他是自幼被娇宠长大,五更早朝的苦都没吃过,何况暑热冬寒,唐墨死撑了几天,终于寻到一个绝好法子,蹭车!

    因与穆安之一个衙门,他是见天早上来蹭穆安之的马车。

    穆安之想自己现在形势,怕也只有这啥都不懂的小白痴还待自己以同往昔。

    两人说着就要上车,就见远方宫道一驾宫车驰骋而至,马蹄扬起冷尘飞灰,车厢都因太快的缘故摇的厉害,在骏马止蹄时依旧发出一阵声响,车头的玉饰金穗流苏飘摇不止,车门被从里打开,先是下来一个中年青衣侍女,随后扶着一位青年男子,一位头发花白郡主宫服的妇人缓缓走下马车。

    这妇人鬓发半白,容颜老去,纵以穆安之过目不望的记忆力都记不得这妇人是朝中哪位诰命,只能说明穆安之从未见过这位妇人。

    但……

    穆安之的视线落到车楣的凤鸟与飘摇的金穗之上,这是郡主仪驾马车,非郡主不得擅用。他的视线扫过妇人的郡主大装与鬓间一支凤鸟步摇,在都郡主,他不认识的只有一位,便是嫁入南安侯世子为妻的信王郡主了。

    何况,穆安之望向那位眉眼坚毅的青年,纵然见得少,他也知晓这是南安侯世子的嫡长子胡安黎胡大公子。

    信王在今上登基前过逝,死前死后皆显赫至极,不过并不得今上喜爱,甚至今上登基后以新信王非信王嫡出为由,废黜信王爵位。这位早早嫁作南安侯世子夫人的信王郡主,穆安之从未见过,却也偶尔从宫人口中提及当年信王郡主艳冠帝都的风采。

    旧时艳光已被眼角眉梢的皱纹遮去,或者唯有那挺直的脊梁与眼中的利光仍是当年旧模样。

    信王郡主的目光也只是在穆安之与唐墨身上淡淡一瞥,继而向宗正令楚王世子走去。楚王世子先是一怔,继而面露惊讶,显然是记起这位久不露面的郡主来,楚王世子刚要打招呼,信王郡主劈头一句,“我,信安郡主穆青明,今日状告府内侧室周采巫蛊诅咒于我,敢问楚叔父以宗正令之名,敢不敢接我此状!”

    早朝散后,依规矩走在前面的皆是官高位显的当朝大员,此时,朝廷六部九卿、宗室皇亲、连同穆安之、二皇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宗正令楚王世子身上。

    包括脸若冰霜的南安侯世子。

    南安侯世子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大步上前,低斥长子一句,“你母亲病糊涂了,你怎么不说劝着她些,倒纵她出来胡闹。”

    胡安黎上前半步挡在父亲面前,声音不高,却也能让众人听得清楚,“母亲一直在佛堂清修,从未请医问药,更未糊涂。父亲,母亲不问红尘,反为人所害,父亲当一道查出真相,还母亲一个公道。”

    胡安黎身量高挑不让其父,眉眼俊秀,身如翠竹,带着年轻人的清秀瘦削,目光冷硬,不让分毫。

    南安侯世子骤然大怒,挥起一掌便抽了过去。

    胡安黎向后一避,奈何胡家以武立世,南安侯世子凌厉的一巴掌啪的落在胡安黎脸上,胡安黎当下被打的一个趔趄,唇角顷时洇出血来。

    不过,胡安黎只是冷冷拭去唇角血迹,上前一步站回原地。

    信安郡主眼中迸出血丝,声音都劈了,怒喝一声,“楚世子!”

    楚世子年近六旬,漆色官帽外露出的鬓发也已半白,他圆团团的脸上此时收尽笑意,一片冷肃,细长的眼睛望向信安郡主,问,“郡主的话可当真?”

    “自是当真!”

    “本世子身为宗正令,主宗室法仪,既郡主有诉,我接下郡主此状!”楚世子道,“郡主在南安侯府遇险,郡主是否另移驾他处,还是由我另给郡主安排住处?”

    南安侯世子道,“楚世子,这乃我南安侯府家中内闱之事,还请世子容我自行处理,倘我府中当真有谋害郡主之人,我定不让郡主受半点委屈。”

    楚世子叹口气,“郡主乃宗室贵女,亲自状告周氏谋害于她,这便不是世子一家之事。”

    信安郡主道,“我需要宗府保护我的安全,我需要我的儿子陪在我的身畔,我要三皇子殿下亲审我遇害之事!”

    楚世子道,“前两件都依郡主之言,后一件实非老臣能做得了主。”

    信安郡主的眼睛直直的盯住穆安之,穆安之并没有立刻应允,“我在刑部当差,郡主之事当由宗人府主持。我虽有心,怕是不合规矩。”

    信安郡主冷笑,“若殿下还想查明三皇子妃被魇咒真相,我劝殿下接下我的这桩案子。”

    朔风一阵紧似一阵,时不时还夹着细细雪碴扑面而至,冰雪沾染衣帽眉眼,远远的盘旋在宫殿群的上空,似是一片又一片的迷雾交织不散。

    穆安之的视线穿透这冰雪朔风,他清晰的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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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一零七章

    穆宣帝留太子在宣德宫偏殿说话。

    昭德宫为早朝正宫, 穆宣帝的寝殿就在宣殿宫偏殿, 起居早朝极为方便。宫人内侍服侍着穆宣帝去了头顶金冠身上龙袍, 穆宣帝对太子道, “你也换了常服,身上舒坦。”金冠是用极细金丝编织而成,皇家为天下至尊, 冠服皆循古礼制作, 什么贵重的都往上头堆。尊贵是够了,穿戴起来也极为累人。

    太子笑应,令内侍到东宫取他的常服过来。

    “何需如此啰嗦。”穆宣帝直接令内侍取来自己的冬衣, 与太子道, “你与朕身量相仿, 只是略瘦些, 穿我的衣裳是一样的。”

    父子同衣,亦是美谈。

    太子换的是一件银色暗纹棉袍, 腰间勒一条黑带,身量高挑,眉目俊秀,穆宣帝眼神中透出欣慰, “倒有些文嘉少时模样。”

    陆侯,字文嘉。

    太子笑, “父皇说儿子像陆侯少时,倒是想像不出来。”

    “他不似你性子好,因少时相貌过于俊秀, 一向不喜欢笑,时常板着个脸。以往帝都有人曾做诗说他,一笑百花艳,人家明明是赞他,却是叫他恼了,还跟人家打了一架,被睿侯责罚。”穆宣帝有些怀念,“你未曾见过你的大舅舅,他那人,当真世间难得。”

    “母后想到大舅舅总会哭,时间长,也就没人敢提了。儿子听人说陆侯像极了大舅舅,可听父皇说,又觉不大似。或者是兵法战阵的天分相似,性情不似。”

    “你这话说的大致不错。”

    内侍呈上早膳,太子坐在穆宣帝身畔的位子,先为父亲布菜,“父皇多说说大舅舅的事吧。武将少有睿字封侯,儿子虽未曾见过大舅舅,想来他定是个睿智人物。”

    “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文武双全,世间难再。”穆宣帝不吝赞美。

    “陆侯较大舅舅如何?”

    “兵略不分伯仲,风采略有欠缺。”穆宣帝笑睨太子,“往日有人说你多像舅家,你总是不悦。外甥像舅,其实你并不似陆国公,倒更似睿侯。睿侯风采,天下独步,有何不悦?”

    太子微赧然,“那也是儿子少时的事了,儿子总想更像父皇。”

    “像朕好,像睿侯亦不错,朕喜欢你们聪慧纯孝,也喜欢你们玲珑剔透……”穆宣帝似是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转而为太子添了一筷子玉兰片。

    太子有些好奇,并没有追问,而是捧起瓷碟接过玉兰片慢慢吃着,“父皇说儿像大舅舅,表兄一直待儿冷淡,儿百思不能解。”

    “这有什么不能解的,文嘉一向桀骜,你大舅舅在世时,他们父子关系也寻常。你像睿侯,他对你冷淡多正常。”

    太子一时叫他爹的话噎个不轻,笑,“儿还以为是哪里不谨,得罪过文嘉表兄。”

    穆宣帝一乐,“睿侯生前也常与朕报怨,说与文嘉简直是他上辈子的冤家,朕还常给他父子二人调解。”

    太子听到这事,不禁也笑了起来。

    至尊父子用过早膳,内侍总管方将宫门外信安郡主向楚世子状告胡家侧室,三殿下接下令状的事回禀。穆宣帝手中茶盏在几上一放,发出微微响动。

    穆宣帝摇头,“安之还是太浮躁。”

    “三弟嫉恶如仇,这是他的好处。”太子重亲捧起茶盏,为穆安之辩白一句。

    穆宣帝接了茶,“你倒是喜欢他,以往他可没少对你不敬。”

    太子眉眼间泛起水晶般的笑意,“生气时也生气,可三弟有他的好处,他断案公正,不畏艰险,不惧流言,这样的人,朝中也没几个。仅这腔的孤勇,就令人敬佩。”

    “只盼他能明白你这番心意。”

    “日久见人心,我们终归是兄弟。”

    穆宣帝眼眸闪过一丝柔软,拍拍太子的肩,“你能这样想,很好。南安侯府的案子,你盯着些。”

    太子颌首,“儿谨记父皇吩咐。”

    穆安之接过信安郡主这桩案子,陛见时穆宣帝也只是问他一句,“你这手伸的倒长,从刑部伸到宗人府,怎么,宗室的事你也要管一管?”

    楚世子倒想为穆安之说句话,当时信安郡主那话委实厉害,三皇子妃被魇咒的事都拿出来讲,三殿下只要是个男人,当时就不能推托。结果,可能是楚世子上了年纪,穆安之反应迅捷,他已是道,“陛下愿意让臣管,臣就管一管,不愿意,臣也乐得清净。太平庵这滩烂泥,要早知道是这样的泥淖,臣也不稀罕去抄。臣没那么高尚的情操,江山又不是臣的,是陛下的,是太子的,臣也没那费力不讨好的贱相。”

    穆宣帝当时一盏茶就泼了过去,穆安之头微微一侧,避开兜头一片水面,水花落地溅为水渍。穆宣帝要泼谁茶,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敢躲,当下震怒连杯盏一起砸过去,这一下即快且狠,穆安之若被砸中,非皮开肉绽不可。

    杯盏飞掷而来之时,他腰身骤然一折,几滴茶水落在脸上,乒乓两声,杯盏落地,四分五裂。

    要不是有太子死命拦着穆宣帝,楚世子老当益壮把穆安之从御书房拽走,父子俩非干起来不可。穆宣帝气的拍桌大骂,“混账混账混账!”连太子一并迁怒,“你拦着朕做甚!还不去处置了那混账东西!”

    “父皇息怒。怕是三弟也觉太平庵之事难办,朝中又一向对此案有非议,也实在为难三弟,他难免有些委屈。再者,朝中反对声众,事涉实权侯府,倘他一味懦弱,反是难掌此案。倒不如摆出幅不好惹的模样,也能迅速裁决案情。”太子不急不徐的劝慰穆宣帝,“父皇就看在三弟年纪尚小,不能处处周全,原谅他吧。”

    穆宣帝气的,“朕还要原谅他!他肚子里不知道多少大逆不道的话还没说出来!”

    “三弟再不是这样的人,不妨儿子去劝劝三弟。让他只管放宽心”

    楚世子也险叫穆安之惊着,将人拉出去后,再三的劝解穆安之,“殿下殿下,我的三殿下,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您且消消气。”

    “我这已是好好说了,难听的我还没说哪。谁也别把谁当傻子,让我干这扎手的活,还要冷嘲热讽,难道我像软柿子,什么人都能捏一捏?”

    楚世子连声道,“您可不软,我软,我是软柿子,要不,您捏一捏我。”柿子与世子同音,穆安之哪怕正在气头上也给楚世子逗的一笑,“您就别打趣我了。”

    “可不是打趣,信安郡主之事还得劳烦殿下,我管一管宗人府琐事尚可,这样的审案断案的事,我可不成的。”楚世子好言劝道。

    “不管不管。我手哪儿能那么长,还能伸到宗人府去,岂不叫人多思多言?”

    “父皇不过气话,三弟怎么还入心了。”太子拂过天空漫过的雪粒,“外头冷,我那里有好茶,请三弟、世子同饮。”

    楚世子最司颜色,连忙道,“宗人府那里还有些事,臣下次再领殿下赐茶。”

    太子吩咐内侍一句,“替我送世子。”

    穆安之拂袖便要走,却是被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扣住手腕。穆安之用力一甩,太子的手纹丝未动,反是更近一步,逼至穆安之眼前。太子明丽的双眸与穆安之的凤眸对视,太子轻声道,“我们天资相仿,不过我略长你两岁,比你进学早、习武早,你日.日勤学不绌,苦练武功,我亦如此。安之,别闹得太难看。三弟妹的案子,那个芳草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断难甘心。拿乔有个度,凡事都可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太子早朝时大仁大义,三言两语便要平息太平庵之案。不知是不是未卜先知此案与陆家相关?”

    穆安之一手扣向太子扣住他的那只手腕,太子的手更快扣住穆安之另一只手,风雪席卷而至,眼瞅愈发紧密,冰渣化为雪片扬落,卷起袍摆,拂过衣帽,撞击脸颊鬓发。两张风格不同却都可用俊逸形容的面庞逼视相对,太子一惯温和如秋月春风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淡淡道,“你的难处,我替你向父皇说了。信安郡主与侧室的案子,很快会有正式口谕降下,不会令你身份上为难。至于陆家是否与此案相关,你在刑部当差这么久,与其信口开河,不妨拿出证据来再同我说话。”

    穆安之冷冷道,“放手。”

    太子沾染雪片的眉眼浮起几丝笑意,“相比以前,我还真是更喜欢你现在的不驯,有些少时模样。”

    穆安之抬脚便是一踹,太子双手一松,旋身避开穆安之的突袭,陆家出身武行,太子在宫中亦得名师教导,身姿优美仿佛雪中白鹤,足尖在雪地一点,继而腿形如鞭向穆安之扫去,来势之凌厉,全不似平日太子温良仁厚的模样。穆安之半分不惧,迎身而上,也不过顷刻间,二人交手十数招。

    外头内侍宫人都吓傻了,立刻就有人跑到里头回禀穆宣帝。穆宣帝出来时,二人刚好停手,穆安之后退三步,太子纹丝不同,只是拢在身后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穆宣帝披着大氅站在伞下,静静的望着雪地中的二人。

    太子回头到穆宣帝身边,优雅抱拳一礼,笑道,“自三弟开府出宫,许久没在一处,趁着雪意,一时技痒,还是三弟胜我一筹。”

    穆安之两辈子都做不来太子这等虚伪应对,不屑冷哼,“太子过谦,我不及太子。”

    转身一拢身上氅衣,抬脚便走。

    太子交待内侍一声,“雪大,给三弟送把伞遮风雪。”

    内侍捧着伞远远追上去,太子扶着穆宣帝回寝殿,笑道,“刚刚是一时言语不对付,儿子也真的是技痒,平时与侍卫对练,他们哪个敢拿出真本领来,也无趣的紧。”

    “你是储君,身子强健原为处理政务,又不是侠客侍卫,武功懂一些便是,无需争胜。”

    “是。”

    穆宣帝想到什么,有些好笑,“朕看那混账与你不十分对付,你倒是比在意二郎更在意他?”

    “三弟天资过人,不比儿子差,儿子一直很喜欢三弟。儿子并非故意赞他,二弟和其他弟弟们,天资皆不及三弟。”太子道,“父皇,信安郡主的案子毕竟是落在宗人府这里,还是得请父皇下一道口谕,特许三弟调查才好。”

    穆宣帝令内侍跑了一趟刑部。

    这桩眼瞅在朝堂已被压下平息的案子再被提及,整个帝都的目光都盯在了接审此案的穆安之与身涉此案的南安侯府身上。

    一时,局势紧张,如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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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一零八章

    穆安之六亲不认的形象伴随着他在昭德宫外与太子大打出手而在官场广为流传, 李玉华都听了一耳朵。不过, 李玉华没放在心上。

    反正原本她家三哥就不喜欢东宫, 俩不对付的人打一架也很正常啊。

    李玉华就用她自幼在乡下耳濡目染来的朴实的世界认知解释, 在乡下兄弟不对付,甭说打一架,打三五架也寻常啊, 就是她们妇道人家也会跟着扯头发对骂的。

    故, 李玉华还神秘兮兮的悄悄问穆安之,要不要她明天进宫给太子妃两句听听,她也可以帮着在蓝太后耳朵边说东宫的坏话。

    穆安之正在吃茶, 听到李玉华的主意险没摔了手里的茶碗, 手忙脚乱的把茶碗搁几上, 穆安之道, “胡说什么,我还用你去吹耳边风。太子妃正有身孕, 你可不许有半点不敬。省得被人挑出刺来,倒反捅你一刀。”

    “我没说对太子妃不敬,可三哥你都跟太子打架了,我也不能干看着啊。”

    “你干看着就好。”

    李玉华俩眼珠子骨碌乱转, 穆安之知她素来主意大,只得与她道, “我与太子不睦,早便有之。何况,太平庵案子难处置, 我一味温良恭俭让,旁人只当我好惹,倒多来指摘,倒不如做出个恶相,想从我这里讨便宜也得先掂量掂量。”

    李玉华想了想,“这不把名声弄坏了,倒叫人误会三哥。”

    “名声不名声的,以后再说过吧。”穆安之又叮嘱李玉华一句,“万不可对太子妃不敬!”

    “我晓得,我哪次进宫都离她远远儿的,这大着肚子的妇人最是麻烦,离她近了,她哪里不舒坦都得算我头上,我能给她这机会?”李玉华鬼精鬼精的,以前她们村里俩妯娌不对付,后一人有孕,可是仗着大肚子没少给那未怀孕的妯娌难看。

    李玉华忽想到一事,她跟三哥也同房这么久了,每晚都会亲两下,结果,今早叫府中太医把脉也没诊出小娃娃来。也不知是不是三哥身体不行,阳气不足,影响她怀孕,晚上要不要多亲两下。

    李玉华以一种狐狸盯山鸡的爱抚眼神打量着穆安之,穆安之给她盯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李玉华笑的愈发甜蜜,拉着穆安之的手说,“外头的事我都听三哥的,三哥怎么说我怎么做。家里的事听我的,这也到饭时了,晚上我让厨下炖了上好羊肉,三哥你多吃些补补身子。身子好,才能跟坏人继续斗不是?”身子好,才能跟我生小娃娃啊!

    李玉华肚子里盘算着生小娃娃的事,待穆安之愈发温柔,晚膳时布饭布菜很令穆安之不安,以为李玉华又打什么主意。

    结果,直待晚上睡觉时,李玉华估量着穆安之睡熟就悉悉索索的支起身子,对着穆安之的嘴巴亲了四口。是的,从以前的两下翻了番,这回要亲四下了。

    少女的馨香无处不在,似乎带着燎原的热度,穆安之气血正盛,给李玉华这样辗转亲吻,心脏都险从胸腔跳出来,尤其李玉华以往只是蜻蜓点水,这回还舔了几下,穆安之眉心一皱,喉咙里发出个短音,按捺不住翻个身脸向外睡去。

    李玉华吓一跳,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李玉华嘀咕着,“醒了我也不怕,我也不是为自己,还不是想快些给老穆家生儿子么。”她还推了穆安之的脊背一把,“醒没?”

    穆安之死都不敢“醒”,生怕李玉华跟他“商量”生儿子的事。

    李玉华看穆安之没动静,自己嘀咕两句就躺被子里睡去了。

    一直待李玉华睡熟,穆安之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借着账中朦胧微光隐久可见李玉华熟睡的脸颊,心下暗暗叹一口气,倘不是跟了他,玉华妹妹这会儿当求仁得仁了。可心中想到玉华妹妹与旁人求仁得仁,穆安之又隐隐有些不大舒服。玉华妹妹这么傻,人也笨,倘是跟了旁人,还不知怎么叫人坑哪。

    被穆安之鉴定为既傻且笨的玉华妹妹第二天就在慈恩宫小小的噎了太子妃一句,李玉华主动跟太子妃说的,“太子三哥打架是他们的事,太子妃咱们可还得跟以前一样,莫要生分了才好。”

    太子妃都不晓得这事,叫李玉华说懵了,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啊,太子没跟嫂子你说么?兴许是怕你担心,看我这嘴快的,什么事都存不住。其实没事,嫂子别担心,是三哥叫太子打傻了,小腿青了一大块,我昨儿还拿药油给三哥揉了半宿。”这话夸张,她原是想给穆安之上药的,穆安之害羞避闲,死活不肯。不过,李玉华也仔细看了看,就青了一块,不大要紧,三五天也便消了的。不过,她不能叫三哥白吃亏,必得在太后跟前说个明白。

    太子妃反应也不慢,她双手习惯性放在小腹上,眉尖儿蹙也一抹担忧,柔柔的说,“我说怎么昨儿就觉着殿下身上似有药油的味儿,我还问他来着,他兴许是慢我担心方没说。殿下做长兄的,断不会欺负弟弟,这里头兴许是有什么缘故也说不定。”

    “这谁知道。这是他们男人间的事,我不理,我只管跟大嫂好。”李玉华甜滋滋说话的虚伪模样落在太子妃眼里怎么看都是一副奸相。

    太子妃笑应,“可不是么。就是这个理。”心下真心觉着三殿下也不知什么运道娶了三弟妹这么个不着调的泼才,什么事懂不懂的就拿出来往外讲。

    果然,蓝太后听罢问,“怎么,太子老三打起来了?为什么打起来了?”

    太子妃看向李玉华,“太子着意瞒着我,倘不是听三弟妹说,我也不晓得。”

    李玉华愣头愣脑的,“不知道。我问了,三哥不跟我说。就知道三哥一瘸一拐的,腿上青了一大片。”

    太子妃道,“太子也伤着了。他怕我担心不说,也不晓得用了些什么药。皇祖母,不妨召太医来给太子和三殿下都看看伤,咱们也能放心。”

    “真是不叫人省心。”蓝太后叹口气,令林嬷嬷传太医至慈恩宫,太子与穆安之也都受宣而来,先查了各自伤势,都是些皮外伤,用些药膏药油就能好的。

    不过,蓝太后还是拉着俩人的手絮叨了一通兄友弟恭的道理,蓝太后的口才既非太子妃一味迎合太子更不是李玉华这文化不高直言直语的,蓝太后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直说的俩人面红耳赤,跪地上再三保证以后绝不打架才算罢。

    李玉华没见着这场景,倘是见着,必然要偷笑一回的。

    穆宣帝私下都说,“以后再有这等样事,朕就托给母后,昨儿险没把朕气着。”

    “男孩子哪有不吵架拌嘴的,何况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阿慎年纪小些,一向性子冲动,太子是稳重的,怎么倒打了起来,我问他俩,都搪塞我。真话假话,我难道还听不出来?”蓝太后不为难孙子,直接问儿子。

    穆宣帝遂与母亲说了信安郡主与南安侯府之事,蓝太后皱眉,“信安郡主这些年不露面,一露面倒是这样的轰轰烈烈。”

    “那混账被信安郡主一激,当场就把案子接了下来。”

    蓝太后将手一摆,袍袖划过一道凌厉弧度,“于情于理,阿慎都不能不接。这信安郡主,还真是会找麻烦。”

    穆安之开审信安郡主一案。

    审案前,他还给华长史谏了一回,两人都说他言语不妥,那什么“江山又不是臣的,是陛下的,是太子的,臣也没那费力不讨好的贱相。”,这话是断断不能再说了。

    杜长史倒是很理解穆安之,“咱们查太平庵案,原是职责所在,结果倒是被一干子小人攻诘,我都替殿下委屈。殿下就是太实诚,这种话自己私下说说就是,殿下您在御前说,明显要挨训的。”

    华长史听这不着调的话,掖揄一句,“杜长史经验丰富,以前肯定是吃过心直口快的亏。”

    大半帝都城都知道杜尚书教弟甚严,听闻当年杜长史二榜传胪,杜尚书的脸整整臭了一个月。杜尚书自己状元及第,年方不惑便已登尚书高位,杜长史这点道行较之其兄相差甚远,可想而知杜长史出言不驯会被怎样教训。

    杜长史果然立刻闭嘴,

    穆安之打个圆场,“咱们查案查清,做事做明,旁的一概不管也一概不理。”随手翻着案卷问,“胡家那小妾来了没?”

    “周氏居五品宜人,现在就要宣她过堂么?”杜长史问。

    “小妾还有诰命了?”穆安之挑眉,吩咐道,“一应涉案人员都传唤过堂问讯。有难办的,只管来同我说。”

    华长史杜长史躬身领命,下去安排不提。

    阳光自窗上明纸透入,落在穆安之仿佛玉雕的手上,他一只手按在卷宗之上,指尖仿佛悬着光,无声的叩了这卷宗两记。

    此案他心中有数,十之八.九是罪证俱全的。只是——

    国朝四支铁骑,第一支便是陆侯掌的西北军,第二支是北安关姚国公所率北安军,第三支便是南安侯所统南夷驻军,第四支是帝都禁卫军。

    禁卫军无人敢打主意,这是由穆宣帝心腹大将林大将军亲自执掌。倘胡家此事牵连太过,由南安世子帷簿失德必然要牵涉到南安侯教子不严上头,若胡家军权不稳,必然会动摇南夷安稳。

    穆安之的视线落在翻开的卷宗上,自西北靖平,陆国公也有十数年没有领过兵了吧?如今执掌西北军的陆侯已与陆家分宗,上次陆侯回帝都参加太子大婚礼,连陆公府的门都没迈进一步。

    陆家这是打上南夷军的主意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昨日早朝太子假惺惺的按下太平庵案,而信安郡主又那样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宫门口拦在楚世子面前就能说的通了。

    只是,胡大公子身为胡世子的嫡长公子,这是……要与家族决裂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ps:补昨天的一更,晚上有第二更~~感谢在2019-11-22 01:35:04~2019-11-23 12:0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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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一零九章

    半幽暗的刑堂, 无窗, 屋顶腕粗的铁链悬下一只倒弯的六角铁勾烛台, 白烛大蜡映亮整个审讯室。杜长史握着手炉高居上首, 胡家涉案管事跪在地上,靠边一排是玄黑色反着冷光的刑具。房间只一盆炭火,里面放了几只黑色铁烙烧的通红。

    杜长史半支着头, 听着底下吏员审问胡家下人。

    这审讯室的味道委实不好闻, 杜长史好洁净,这屋子他常用,底下人打扫用心, 却仍有股子说不出蜡烛燃烧与旧时血腥和时久不见阳光的混合味道。

    那胡家管事哆哆嗦嗦的回答着问讯, 听门外几声脚步, 就见梅典簿捂着左脸推门进来, 哭丧着脸道,“大人您快出去瞧瞧吧, 那位周宜人气派大不肯进来,下官都被她赏了一巴掌。”

    底下管事一哆嗦,顿时闭紧了嘴巴。

    杜长史眼眸一眯,下巴对梅典簿一扬, “手拿开我瞧瞧。”

    梅典簿很没面子的放下手,果然左脸一个红手印, 看得出打的不轻,还被指甲之类的尖锐之物划了一道血痕。杜长史讽刺道,“你怎么没把右脸再递上去给那婆娘打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出去别说你是跟着我做事的。”

    杜长史骂完梅典簿,抬脚就往外走,在刑堂门口见到叽叽喳喳仿佛一群鸭子的胡家人,十来个侍女妇人围着个戴着帷帽的水蓝衣裙妇人,边儿还跟着四个青衣小厮,两位目光凌厉的中年人,以及两位斯文清客。杜长史的视线在那两位眸光如刀的中年人身上扫过,对梅典簿道,“去找殿下借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来,另调一百侍卫。”

    梅典簿应一声,撒腿就去借人了。

    其中一位清客立刻上前,“大人切莫误会,我等并无不敬之意。”

    “误会?我误会了吗?敢在刑部打我手下八品官,就是胡世子亲至,他也得给我说出个缘由来!”杜长史握着手中炭炉来回踱了几步,声音冷若冰霜,“刚刚是谁动的手?”

    中间带帷帽的周宜人终于开口,声音柔软仿似三月春雪,“千错万错都是妾的不是,请大人莫要介怀,待回府后妾必然责罚她们。”

    杜长史冷笑,“狗没看好,当然是主人的不是。你虽是宜人,本官二榜传胪出身,三年翰林,位居五品。这位宜人,你在侯府如何得万千宠爱是你的事,你在侯府有脸面,也是你的事。我劝你莫要把你这脸看得太大,你这点面子搁在我这里,屁都不是!”

    这些年,大概周宜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给她颜面的人,她戴着帷帽,旁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见那纤弱的身子轻轻抖动着,哽咽着应一声,“大人教训,妾记下了。”

    当时就在婆子看不过,怒道,“大人也不过五品官,就在我家太太面前如此放肆!你既是读过书的翰林老爷,也当知礼才是。”

    “方妈妈,快别说了,大人的话都是对的,是咱们失礼在先。”

    梅典簿已是带着大部队过来了,杜长史冷笑纠正,“不是失礼,殴打官员,罪同反叛!”骈指一挥,“都给我拿下!”

    胡家再多的人也架不住这是刑部地盘,梅典簿带人就往前冲,胡家两位常服高手都看向周宜人,周宜人连声道,“大人恕罪,妾身知错了。刚刚是方妈妈不妥当,护我心切,误伤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就诊休养,不论多少银钱,我们都愿意出。”

    杜长史冷笑,“你这一套把戏,拿到旁人跟前用吧。”

    立刻将胡家众人悉数拿下,两位高手都不例个。杜长史问梅典簿,“哪个打的你?”

    梅典簿指了指那一脸凶相的方婆子,杜长史吩咐,“加倍打还!”

    梅典簿过去,啪啪左右两记大耳光,立刻把方婆子打的鬼哭狼嚎。杜长史嫌弃的皱了皱眉,“太吵了。”

    梅典簿深知杜长史的性情,令小吏上前,那小吏手中握着薄竹刑板,对着方婆子就是一顿抽,直抽的两颊紫胀,方婆子喉咙里呜伊作响,却是不敢再敢大嚎一句,小吏方从容的收回刑板。

    杜长史颌首,踏步上前。

    周宜人身边仍有个圆脸婆子紧紧护着,胡家两位高手也护在周宜人面前,刑部侍卫只是包围在这几人身边。杜长史穿过侍卫,看着胡家两位高手,冷声道,“退下!”

    周宜人继续哆嗦着,“你,你们,你们先退下吧。”

    二人微一躬身,让开路。

    杜长史手在圆脸婆子肩上一拨,那圆脸婆子一个趔趄险没摔到地上,没等那两个护卫出手,杜长史劈手扯下周宜人头上的帷帽,一把掷在地上,“来刑部受审,戴什么帷帽,是自觉见不得人吗?”

    周宜人惊呼一声,露出一张柔若春花的美丽面容。听说这位周宜人在胡世子未大婚前便在身边服侍,膝下一儿一女,如今怎么也得三十好几了吧。可这容貌之美,年轻女孩没有她的风韵,而同龄妇人怕是难及她的娇艳。

    如同一株久立枝头的鲜花,四季不败。

    这位宜人当真不辜负盛宠多年的名声,被婆子刚抽过耳光的梅典簿面对周宜人的美貌都有些失神。唯杜长史

    踩住帷帽散落在地的一截薄纱,面对周宜人目若秋水、顾盼生姿的美丽面孔,杜长史没有丝毫怜惜,冷冷道,“带下去,本官亲自审问!”

    梅典簿一个激灵回神,一面带着衙役请周宜人到刑堂房间问审,心中却难免升出一丝念头:杜大人这二十好几还没娶上媳妇,果然不是没原因的啊。

    当然,对于杜大人刚刚的维护,梅典簿是极感激的。

    杜长史之冷酷,当天便传遍了整个刑部。唐墨和许郎中都八卦的寻个名头跑来看了一眼周宜人,回头俩人还嘀嘀咕咕的对周宜人从头到脚做了一番评断,得出一个共同结论:顶级的狐狸精。

    不过,再如何顶级的狐狸精遇到瞎子都没用,杜长史面对美女时比瞎子强不到哪儿去。也不知他怎么审的,当周宜人从审讯屋出来时,眼睛哭的核桃一般,杜长史的脸上则满是讥诮。

    胡家下人把胡宜人搀走后,唐墨跑到刑房好奇打听,“杜大哥,怎么周宜人哭成那样啊?”

    杜长史冷漠的整理着审讯后的卷宗记录,“这谁知道。”

    “不是你审她的,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就问了几个问题,她自己愿意哭,那就哭呗。”杜长史皱眉,遇到这种凡事就哭唧唧的妇人,又不能用刑,审问并不顺利。

    “那你就看着周宜人哭半晌?”

    “难道还叫我哄她?我又不是胡世子。”

    杜长史硬是把唐墨给噎卡壳,他略整理了下卷宗,抬脚回了自己暖香暖香的屋子休息,顺带交待了梅典簿一翻,另外写了张帖子打发人给胡安黎胡大公子送了去。

    暂居楚王府的母子二人接到杜长史的帖子,信安郡主微微松了口气,手指摩挲着墨香犹存的请柬,“此案既有杜烽参与,可见三殿下是诚心要审。”

    母子二人既然决定与胡家决裂,对今在刑部的穆安之也做过了解,穆安之手下两位长史,一位姓华,原是位无甚背景的翰林学士调去三皇子府当差,还有一位便是杜烽杜长史,杜烽出身名门,青年俊才。

    胡家乃实权侯府,寻常五品官哪里下得了手去审,非杜长史这样背景强横的官员才敢参与此案。

    至于杜长史与其兄杜尚书分府而居的事,母子二人根本没放心上,杜长史要功名有功名,杜尚书把他调理出息,难道会放他远离杜家?

    信安郡主合上请柬,看向儿子。

    窗外风雪飘摇,胡安黎轻声道,“母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信安郡主缓缓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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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一一零章

    哽咽悲声穿过烛光莹莹的琉璃窗, 远远的传到院内, 在这漫天大雪中, 更透出牵人肺腑的伤感悲切。

    胡世子踩在雪中的鹿皮靴微微一滞, 问迎出门的婆子,“太太怎么了?”

    婆子躬身禀道,“太太下晌自刑部回来就哭了好几场, 刑部的人, 不大恭敬。”

    胡世子脚步加快,侍女急急打起蜀锦棉帘,悲声自里间传来。

    挑起隔间珠帘, 就见周宜人鬓发微蓬伏案低泣, 荏弱的肩头发出细碎起伏, 看得人更是心中难忍。胡世子大步上前抱着周宜人的肩扶她抬起脸, 只见一张美丽面孔哭的仿若雨中芙蓉一般,胡世子大为心疼, 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周宜人别开脸嘤嘤低泣,“妾没脸再见老爷了。”

    “这是怎么说的,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胡世子在外堂堂八尺男儿, 对着爱妾的泪水却是手足无措,一颗心软若烂泥。

    一位圆脸嬷嬷端上胡世子惯爱吃的碧螺春, 胡世子无心饮茶,而是道,“袁姑妈你素来陪在太太身边, 须臾不离的。我知你最是疼她,说说到底怎么了。”

    袁姑妈口齿颇是不错,她将茶放到几上,从到刑部就受刁难开始说,“昨儿老爷交待的要我们服侍好太太,因是要到刑部,不敢铺张,就令丫环带了些寻常物什,还是老爷吩咐六个小厮、李王二位清客,还有赵钱两位供俸一道去的。结果,在刑部就受了一番刁难,不让我们陪太太进去。那小官言语很不客气,方妈妈气不过,说话时急了些刮了那小官一下,那小官当时就寻了一位杜大人告起状来。杜大人登时叫了几十个人过来,把咱们团团围住,太太的帷帽也叫那杜大人扯下来扔地上踩成烂泥,不过刑部问话,我们这些下人皆不准进不说,方妈妈叫人抽了两记耳光,用毛竹板掌嘴打的满嘴牙都掉了,如今还被押在刑部。太太怕的紧,又担心给老爷惹了麻烦,十分惊惧不安。”

    胡世子怒的一掌击在案上,案上茶几咣当一蹦,“刑部好大的胆子,敢这般辱我爱妾!”

    周宜人连忙劝道,“也是我不好,我不知刑部是这样的规矩。若是晓得,再不能令刑部大人们不悦。我只是可怜方妈妈,她也是咱们府的老人儿,一向老实,就是太护着我,如今被锁在刑部,还不知要吃多少苦。我打发人往刑部给方妈妈送饭菜被褥,都被人给退了回来。”

    说着,周宜人泪落如雨,“方妈妈是咱们大姐儿的奶妈妈,她把大姐儿带大,又服侍我这些年。今全因忠心太过就落得这样的结果,可怎么跟方管事交待。”

    “这有什么,令大管事拿我帖子过去,将方妈带回便是。”胡世子道。

    周宜人含泪劝道,“还是让方妈在刑部蹲几日大狱把此事了了吧。如今刑部几位大人怕也在气头上,倒为方妈跟刑部大人伤了和气,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袁姑妈也跟着说,“听说那位杜大人十分不得了,中过传胪的翰林老爷,如今在三皇子殿下身边当差。”

    胡世子皱眉,“哦,那是杜家老二。”

    袁姑妈对着周宜人微微摇头,胡家所交际的杜家就一家,便是尚书府杜家。杜家虽不及胡家是世袭侯府,却也世代书宦,尤其杜尚书精明能干,帝心重臣。若是杜家人,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得罪。

    周宜人轻轻拭泪,嗓子有些沙哑的说,“老爷刚回来,外头雪大,瞧这衣裳也沾了雪,先换了家常衣裳,好生喝盅热汤也暖一暖。”就要起身服侍胡世子换衣袍。

    “这不急。”胡世子拦住爱妾,“你先歇着,还有些事。”起身去了外书房。

    胡世子理事多是在外书房,家中清客也多是在外书房的西厢当值。胡世子到时,李清客王清客正在西厢闲落棋子。胡世子请二人到书房说话,问的便是下午在刑部的事。

    李清客年轻些,道,“那杜长史也的确有些不大客气,恕属下直言,府中婆子也有些过了。刑部问话,允不允婆子丫环相随,好商好量总好过动手,一巴掌就打了八品官。寻常八品也无碍,偏生那位是三皇子府的属官,在杜长史手下听使唤。杜长史大失颜面,当时恼怒的很。”

    王清客想了想说,“杜长史颇是不简单,一眼便看出二位供俸有武功在身,当时就请了三殿下身边的高手。”

    “杜家与少林关系密切,家中子弟文武兼修,多习少林外门武功,他能看出来倒不稀奇。”胡世子道,“王先生拿着我的帖子,到三殿下那里谢声罪,就说我们府上管束下人不利,唐突了。原该我亲去谢罪,怕会惊扰殿下,就请先生代为请罪了。那不懂事的下人,请殿下只管按律法处置。”

    王清客起身应下,还是劝道,“今日雪大,世子看是不是给郡主、大公子那里送些衣物炭火。”

    胡世子眼中闪过一抹痛恨,放在案上的手缓缓拳起,良久方道,“李先生去办吧。前儿得的皮子,装上两车,一车送给楚世子,一车给郡主和那孽障。你一向与那孽障说得来,与他说血浓于水,我与他母亲的事,实不是他该管的。”

    穆安之在跟玉华妹妹边赏雪边吃热锅子,俩人冬天都爱吃这口,尤其还有水灵灵的小青菜水萝卜,小青菜在锅子里打个滚儿李玉华就捞出来给三哥放碗里,她自己也吃,一边吃一边还说,“这也怪,春夏青菜一抓一大把时我也不喜欢吃,到这年根儿底下买都买不着,我就觉着格外有滋味儿。”

    穆安之笑,“春夏可吃的菜蔬多,青菜多寻常。冬天不一样,即便暖房种些菜蔬,也就这几样了。”

    “也许是贵的缘故,贵菜我就吃的格外香。”

    穆安之一乐,给李玉华放些烫好的小青菜,“那就多吃些。”

    俩人正用饭,素雪进来回禀南安侯府清客过来的事,穆安之听素雪将事禀完,随口道,“与那王清客说,世子客气了,原不过一桩小事,请世子不必放心上。”

    素雪出去传话,李玉华问,“什么事?”

    穆安之大致与李玉华说了说,李玉华夹了个麻酱烧饼捏在手里慢慢吃着,“胡世子倒还明礼,看他那侧室,也就配做个妾了。身边儿婆子在刑部都敢放肆,可知平日为人。这是遇到了硬茬子,若是略软弱些的还不知要怎么给他们作威作福。”

    然后,李玉华又点评了一句,“杜长史不错,知道为手下出头。”

    穆安之但笑不语,帝都旁的不多,权势之家最多。杜长史平日里惯是鲜衣怒马公子哥儿作派,杜尚书规矩极严,也没耽搁杜长史这一身的骄矜傲气。非杜长史这性子不能弹压胡家气焰。

    如今胡世子打发清客过来,倒不全是为道歉,怕是还要探听他的态度。倘他并未将此事放心上,胡家都打发清客上门谢罪,他便会顺势放出那惹祸的婆子。

    一个婆子无甚要紧,可他胡家一个下人婆子就敢打他府中八品典簿耳光,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他一向不错。”穆安之也不吝赞赏。

    李玉华好奇打听,“这案子查的如何了?”

    “刚入手,眼下就是新年,正经结案怕得年后了。”

    王清客得了王府管事传的话,起身告辞。杜长史送他出门,王清客再三请留步,杜长史毕竟五品官,便令手下小厮送王清客一程。

    王清客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雪片扑到颊上,杜长史清俊的眉眼闪过一丝讽刺,打了他手下的人,以为派个清客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了!他竟不知,世间还有这样便宜的事!

    如今竟还要把事捅到殿下跟前压他,莫说他已向殿下禀过此事,倘三殿下真是那等用手下卖好权贵之人,杜长史早不在他这条船上混了。

    若要放人,当初他就不会抓。

    既抓了,这事就没这么容易翻过!

    王李两位清客一道出门,又凑巧在侯府门前走个碰头,王清客看向李清客出门两车的东西,如今一车空空,另一车仍是满着的,便知郡主没收分毫。

    李清客望向王清客,以目示意方妈妈的事。王清客轻轻摇头,倘是注重风评名声的皇子殿下,此事反是好作为,偏是遇着神鬼辟易的三皇子,还有那位公子哥儿模样的杜长史,那副蛮横嘴脸,王清客都怀疑那婆子是不是瞎了,杜长史一看就不好招惹,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还敢打他的人,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倘方妈妈晓得王清客内心所思,必然要大叫冤枉的,倘她先瞧见的是公子哥儿气派的杜长史,她定然不敢放肆。偏生接引胡家一行到刑堂的是梅典簿,别看梅典簿这姓儿风雅,可梅典簿是从鲁地来的山炮,家里顶多就是土财主的级别。一身土绿官服,浑身暴发气质,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鲁地口音。方妈妈自诩大户人家的婆子,一口正经帝都官话,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小官小吏,一巴掌过去,就把自己填刑部大狱去了。

    一个方妈妈无关紧要,可此时人在牢里,便是胡家下人在牢里,干系的却是胡家颜面。

    胡世子听了二位清客的回禀,脸色阴沉如同外头漆黑夜色。胡世子对着窗外大雪静默片刻道,“殿下未生我们府的气便好。”

    既是杜长史主审此案,他就不信杜长史还能不卖他的兄长杜尚书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  ps:大家晚安。石头要出去看场电影,回来还会继续再码一章,不过更新就要在凌晨了。所以,大家该睡睡,明早可看一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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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一一一章

    晨光微曦。

    小小方桌摆的泾渭分明, 信安郡主念佛食素多年, 故她那边的多是些蔬菜面筋儿菌菇类的素食, 胡安黎面前的则多有荤腥。

    母子俩用过早膳, 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清茶,晨间曦光渐亮,胡安黎放下空握了许久的茶盏, 仿佛也放下那许多举棋未定的心事, 胡安黎轻抚一下衣摆,起身道,“母亲, 我去了。”

    信安郡主习惯性的拨弄着腕间的香木念珠, 打量儿子一眼, 颌首, “去吧。我等你回来。”

    胡安黎辞过母亲,带着侍卫出门。

    帝都清晨的街道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做早市生意的店铺已是忙的热火朝天,伙计掌柜齐上阵招呼来往进出的客人,街头车辆人口不绝。

    呼吸着晨间冰凉的空气,胡安黎穿过这冰封雪冻的人世间。

    他是第一次来刑部, 在门口验过出入文书,胡安黎两个小厮留在刑部门房, 他随引路的兵丁前去杜长史的屋子。

    胡安黎既非苦主也非被告,杜长史不喜刑房,况以往就与胡安黎相识, 虽说俩人不熟,总有些面子情,杜长史请胡安黎吃茶说话。

    俩人因性情迥异,无旧可叙。杜长史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情,他端着茶吃一口,看向胡安黎有些青黑的眼圈,说,“要是还没想好,你就想好再来也一样的。”

    胡安黎昨夜的确没有休息好,陷家族于丑闻,将家族丑事暴光于世人之前,这样的决定并不好下,更何况,杜烽亲笔请柬请他过来,就是为了了解案子。

    而且,依杜烽精明强干,这并不是寻常案情问询。

    胡安黎摇头,“我还撑得住。杜大人只管吩咐。”

    杜长史道,“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关于太平庵魇咒之事,尼姑们招的差不离了,胡家下人虽有狡辩不认,依我的手段,他们认罪是早晚的事。麻烦在于贵府上的那位宜人,我但凡有问,她除了嘤嘤的哭就是嘤嘤的哭,她很知好歹,纵是如山铁证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认。而她身有诰命,我不能用刑。她不认,府上随便安排就能安排个顶罪的出来。但凡案子,刚立案时最是新鲜。如果府上着人顶罪,我当然可以继续查,但如果这桩案子拖的太久,纵最终能查清楚,我想这并不如你所愿。”

    胡安黎看向杜长史,二人都是聪明人。杜长史道,“所以,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你手里的证物证据,可以交给我,会对案情有极大帮助。”

    “你确定我一定会有?”

    “确定。我年长你几岁,不过,我们都在内书馆读过书,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刚柔并济,法度森严,写出这样文章的人总不是呆子。没把握,你们母子不会对一位深受宠爱的宜人发难。”

    胡安黎只觉怀中册子似一块无限沉重的玄铁缀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杜长史并不催促,胡安黎终于定一定神,自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亲自放到杜长史面前,轻声道,“这是这些年周家与周氏所犯罪的罪行,强占土地,逼杀人命,都在这里头了。”

    而后,胡安黎继续道,“既是撕破脸,也不必再想八方周全,学长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我愿意提供一切帮助,只盼尽快结案,还我母一个公道。”

    这便是胡安黎的决断,他不会想着既回护母亲又不得罪父亲,既已动手,他只有一个选择,而他,早便做出了这个选择!

    杜长史郑重的拿起册子,翻开来,字迹都是新的,不过却是详细记录着周氏与周家所有林林总总的罪行,从周氏克扣府里银钱开始,一直到给父兄安排差使官位,为周家了结官司。至于周家沾上的那些官司,在此册中也有明确记载。

    杜长史翻阅着册子,心下着实钦佩,想不知信安郡主还是胡安黎,这些年竟能如此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事查得如此清楚明白。不过,嗅着册中墨香,这册子怕是新抄录誊写的,原册的内容怕更是“丰富”,只是胡安黎毕竟是胡家子弟,此次只是想把周氏踩死,并不愿扩及到整个胡家,方摘抄了一份新的给他。

    杜长史得此册,立刻安排可靠差人前去核实。同时另派梅典簿亲自到帝都府与吏部核实周家人在卷记录。

    梅典簿在帝都府行程顺遂,到吏部则是空手去空手回,梅典簿回来禀杜长史,“吏部杜尚书大人说,让大人您亲自到吏部去,才给我们查部周家的案牒记录。”

    听到这话,杜长史立刻浑身不舒服的在香软的椅子里动了动屁股,指尖儿不自觉的摩挲着手里的珐琅手炉,嫌弃的说梅典簿,“你可真有心。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让你传话你就传话,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梅典簿喊冤,“那可是吏部大老爷,大人您的亲兄长,小的长八个脑袋也不敢不听啊。”

    “行了,去去去。”把梅典簿打发走了。

    梅典簿官儿做的芝麻粒儿大小,人年纪委实比杜长史年长,心下暗笑,杜长史明摆着怕自家兄长。难得他家小长史还有个怕的,梅典簿笑着去做旁的事,留下杜长史如坐针毡的磨唧了会儿,无奈整理衣袍,往吏部走一趟。

    杜长史不爱去吏部,烦!

    与胡安黎对六部衙门不熟大相反,杜长史还没晋身前就对六部挺熟,他哥多年官场一直在六部打转,按他哥的规矩,杜长史少时放学直接到衙门来写课业,迟一刻钟都要受罚,把杜长史管束的不像弟弟,倒像孙子。那种憋屈岁月,杜长史都不愿想。

    他到吏部根本不用验官牌文牒,吏部守卫都认得他,还笑眯眯的打声招呼,“唉哟,小二爷来了。”

    “什么小二爷,我现今在三殿下那里当差。”杜长史理理袖口风毛,笑嘻嘻地拿出两块碎银子,“大冷的天儿,买几杯热茶热汤的,也暖暖身子。”

    守卫皆交口称谢,待他愈发亲近,直接就要送他进去。杜长史摆摆手,“我认得路,不用你们。”自己晃当晃当的往吏部去了。

    结果,明明是杜煜召他过来,他这来了,杜大尚书又没空召见他了。

    杜长史还不能回去,不然万一他哥觉着他不恭敬之类的事真不给他查周家的案卷文牒,那就着瞎了。他是知道家里一向与南安侯府关系不错的。

    杜长史也没闲着,他跑去跟熟人打了通招呼,还打听了些个消息。尤其知道三殿下与前头发落北疆的裴状元是至交,杜长史还打听了些北疆的消息,只是这会儿估计裴状元也就刚在北疆安置下来,且是那样偏远县城,吏部司官员考核升降,裴状元头一年的考核还没出来。不过,裴状元前任是因贪墨去职,而且,贪墨一年也只贪墨了二百两银子,倒不是这官员胆子小不敢贪,实是地方穷,贪也贪不着。

    杜长史听的一脑门子的汗,心说裴状元这是叫发落的什么鸟不拉屎地方去了啊!这可忒惨了些。

    直待到中午,杜尚书才有些许空闲见一见被召来的杜长史。杜长史都打算在刑部蹭顿午饭了,就见他哥的小厮跑来找他,他便辞了大家懒懒散散的往尚书房里去了。

    杜长史天生的一种懒散随意的姿态,像天边的云天空的鹤,带着一种闲适的潇洒,却是与向来肃穆的杜尚书完全两个极端。杜长史再如何的闲意,近了杜尚书的屋子里都不由自主的将肩张的更加挺拔,脊背也愈发笔直,敲门声里都透出规矩来。

    里头淡淡传出一声“进”,杜长史方推门进去。进去掩上门,杜长史斜看一眼坐正上首的兄长,不悦道,“把人叫来你又没空,到底什么事非要我来。”

    杜尚书放下手中狼毫,指了指案前坐椅。

    杜长史过去坐下,杜尚书问,“胡家的案子如何了?”

    杜长史眉毛一竖,“我是来调阅官员文牒,尚书大人打听我们刑部案子,这似是不大合规矩。”

    “规矩?行啊?但凡要调阅官员文牒,皆需刑部尚书盖印允准,由我吏部审核后方可。你先去把黎尚书的允准文书拿来,我审核后再说周家文牒之事。”

    以往常噎人的杜长史险没叫杜尚书噎死,杜长史瞪着杜尚书,杜尚书拿起一本新的公文翻阅开来,杜长史只得道,“姓周的是绝保不住的,旁的无碍。”

    杜尚书抬眼看向杜长史,杜长史道,“真的。信安郡主母子又不傻,难道还真要重伤胡家?无非就是那周氏小妾做的太过,周家算什么,一桩小事罢了。”

    “快写批条给我,我现在就要调文牒。”杜长史催促道。

    “按规矩来。”杜尚书淡淡一句险没把杜长史气死,“那你不早说!害我等我这么久!你先批,等我回去再找黎尚书补上他的印鉴。”

    “胡闹!”杜尚书脸一沉,“你平时就这样在三殿下那里当差的!偷机取巧,偷懒耍滑,全无规矩,一肚子的小聪明实无半分长进!你也配做五品官!”

    杜长史心说,你管老子配不配,老子已经是了!

    当然,他也就肚子里敢驳一二,事实上,他非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在他哥骂完后谄媚认个错,乖乖的回刑部请黎尚书盖个大印,他拿着黎尚书盖过印的文书再到吏部,总算这回他哥没再让他去排队,给他把印盖了,如此,杜长史方能拿着盖着两方大印的文书调阅周家的官场文牒。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家一家子杀猪出身的,如今竟也做到了五品官。

    杜长史特意跑去,抖着“周大人”的官场文牒跟杜尚书说一句,“你还说我不配做五品官,这杀猪的可是配的很!”气的杜尚书险没动了手,越发不长进,竟拿自己跟杀猪的比。这种没出息的话也能说出口,难怪只得个传胪!

    杜尚书看他心烦,直接把人撵走。

    待回刑部房间,杜长史细看“周大人”的升官记录,吏部司官员升降考核,周大人数年的考核记录,远的不说,近几年来看,尤其是他兄长先前任刑部侍郎的那几年,周大人的考核竟然没有一年是他兄长做的。如今哪怕扒出姓周的出身不堪,往前追索,却是绝不干兄长半点。

    对于兄长的细致谨慎,杜长史真心服气。

    整理好周家人的官卷文牒,杜长史细心的核实一项项周家人的违法之事,心中却是越发震动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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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一一二章

    以往杜长史对于褒姒玉环能亡国的说法颇是不以为然, 什么鬼扯, 一个女人还能亡国了?无非就是男人自己不济, 把屎盆子扣女人头上。

    如今看来, 还真不是史家刻薄。

    真的能。

    起码周宜人就能把一座百年侯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胡安黎对周家的事有所保留,提供的那些强占土地、逼杀人命的命,都是在周家步入官宦之前。但杜长史何许人也, 他家学渊源, 自小就常被杜尚书叫着做苦工,什么誊抄文书啊、整理账目之类,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挤的所剩无几。

    杜长史一看周家现在所任官职立知不妥, 周宜人他爹现在任着五品粮运使, 官职不高, 却绝对是肥差中的肥差。依周家贪鄙无耻, 任这样的官职必然不会安分,据说南安侯精明强干, 一代名将,南安侯对此事一无所知么?

    杜长史都不敢想里头的事,倘只是粮食贪墨,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盯着这份周家的官案文牒, 杜长史如同面对一盆灼人炭火,这胡家的事情, 闹大了!

    杜长史立刻合上周家的文牒,自椅中起身,披风都未穿便往外走去。外头风雪再起, 小厮急忙撑伞追上去,杜长史顾不得这些,几步到穆安之的屋子请小易通禀。

    穆安之见杜长史匆匆而来,令他坐下说。杜长史将文牒与胡安黎送来的册子一并奉上,“周家事涉极深,还请殿下过目。”

    穆安之一目十行,盏茶功夫便将这两件东西看完了,皱眉道,“周家这样的贪鄙性子,在粮道岂不是老鼠掉进粮仓。”

    “是啊。周家案子要如何查,欺男霸女,强占土地都是小案子,粮道是军中大案,臣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杜长史如实说。

    穆安之也知轻重,粮道大案,尤其会牵涉南安侯府这样的大族,至于其中多少官员家族会被打落尘埃更是不可数计。甚至,刑部一部能不能担得起这种大案都得两说。穆安之平时的事务不忙,他最大的事就是在手下拿不定主意时给出主意。

    所以,杜长史可以拿不定,穆安之不能。

    穆安之道,“先把周家强占田地、逼杀人命的事查清楚,其他的,我御前请旨,看陛下心意。”

    杜长史松口气,躬身应道,“是。”

    “所涉周家的案子,你要亲自核实,不论证据还是口供,都不能出半点纰漏!”

    “是。”

    “还有,查一查当初周氏如何入的胡世子的眼。”一个杀猪家的闺女,与侯府世子云泥之别。胡世子哪怕要纳小,也轮不到周氏女才是!

    杜长史应声领命。

    杜长史犹豫片刻,上前低声同穆安之说了他家大哥跟他问胡家这案子的事。杜长史道,“我大哥从来不多理旁人家的事,约摸是胡世子找过他了。”

    穆安之好笑,“嗯,你这是把你哥卖了啊。”

    “他没让我保密。其实我一调周家的文牒,他就能见微知著。特意问我一句,应是为胡世子的请托。我当时不知周家在粮道当差,就随口搪塞了一句。”

    “无妨。令兄在吏部多年,知道的事只会比我们多不会比我们少。”穆安之屈指敲敲桌上的册子,“把这个收好了,不要再给第三个人看到。”

    杜长史以往的姓名是吏部尚书他弟,在他成为三皇子穆安之的长史后的第一个新年,杜长史在帝都城有了自己的姓名。

    信安郡主被魇咒一案,由三皇子穆安之主理。不过,穆安之身为皇子,不可能事必躬亲,实际上入手调查此案的人是杜长史,华长史与郑郎中都听他的调谴。

    如今千头万绪,杜长史仍是自太平庵的魇咒查起,第一个传唤的便是周宜人的心腹袁姑妈。妇道人家,再如何奸滑也见识有限,杜长史的手段还没拿出来,袁姑妈就将祖宗八代的事都招了。

    “我年轻时死了丈夫,生计没的着落,常在乡下走动,做些扯媒拉纤的生意。因我认识几家财主,财主家或有买卖丫环小子的事,我也招揽了来赚个饭钱。有一回,认识了萱姐,萱姐说,弄这些个下等货色,赚那三五个铜钱,也不过得些口粮罢了,何时能发大财?”

    “她叫我跟她一起干,选那七八岁的伶俐孩子,贵的也不过十几两银钱。寻个小院儿养着,一等样貌教习琴棋书画,二等学算账管事,三等习女红厨艺。待到十二三岁,干干净净的出手,赚头极丰。我跟萱姐干了几年,攒了些本钱,回老家时见着阿月,端是个齐整孩子。我不忍她埋没乡下,她家里也愿意她在我这里赚个前程……”

    袁姑妈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她果真是极有福的,世子一眼就相中了她。我一辈子无儿无女,养她长大,亲闺女一般。千罪万罪都是我的罪,请大人千万别怪罪宜人。”

    杜长史冷笑,“这么说,魇咒郡主也是你一力主张了?”

    袁姑妈一哆嗦,“大人明鉴,民妇绝不知此事,更不敢做这样的事!”

    “你最好没做过,魇咒郡主,其罪当诛!”杜长史问,“萱婆子现在何处?”

    袁姑妈道,“前些年萱姐说要往南边儿去寻几个水灵孩子,没见再回来。”

    “她家乡何处?姓谁名谁?有何家人朋友?”

    杜长史把袁姑妈审了个通透,审出了这位名字不详年纪不详出身不详的神秘人萱姐,甚至当初胡世子到郊外庄子上行猎,贿赂胡家管事将周宜人送到胡世子床上的主意,也是这位萱姐出的。

    至于萱姐此人,现在已是查无踪行无影了。

    袁姑妈这点把戏,兴许能糊弄一下内宅妇人,想糊弄杜长史,她还差的远!连晚上的刑都没熬过,袁姑妈便把自己就是萱娘的事说了,如此,袁姑妈的人生经历又丰富许多。

    袁姑妈的确是年纪轻轻便死了丈夫,婆家说她命硬克死男人,她日子难过就往帝都来讨生活。一个年轻寡妇,还颇有些姿色,总不会饿死,后来袁姑妈便到了慈幼局做事。

    在慈幼局,她接触到了人口买卖的路子。

    周宜人周月的确是袁姑妈的远房侄女,在帝都有些起色后,袁姑妈衣锦还乡,周屠户特意送了两斤猪大肠过去。彼时的袁姑妈自是看不上这个,却是一眼相中水灵秀气的周月。几次接触,袁姑妈颇觉这个远房侄女是个好材料,周屠户听袁姑妈说些城里大户人家的富贵,也动了心思,便将周月送给袁姑妈做个养女。

    好胚子,有一个就够了。

    袁姑妈将毕生心血都投入到周月身上,请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自己亲自教她人情世故、富贵难得。袁姑妈甚至一手操作将周月送到了胡世子的床上,帮助她成为胡世子的爱妾,进而生下一子一女。

    只要胡家不倒,必是一生的富贵锦绣。

    只要适可而止,必是一生的平平安安。

    只是,**永无止境。

    随着今上登基,信王一支彻底失势,信安郡主常年在府吃斋念佛,仿佛隐形人一般。而做了妾室的周月,因缘际合得胡世子为她请封诰命,她的儿子,比郡主所出的嫡长子更为受宠,她的女儿,与豪门嫡女无异。

    已经是宜人了,多走一步又如何?

    这个时候,周月不会想她的出身是否般配。何况,她身边还有袁姑妈这位绝顶“智囊”。

    从村姑到爱妾,这对表姑侄走了七年。从爱妾到宜人,用了五年。从宜人到世子夫人,她们会准备的更久更充分。

    周家出身低微,没关系,做了官自然就不低微了。

    入仕不易,官小位卑,不过,她们并不缺乏耐心。

    如今,周屠父熬到五品官,而府中的隐形人信安郡主纵是熬到形如老妪仍稳稳的活着,她们决定推这位郡主一把。

    一路顺遂鲜逢敌手的贤姑侄遇到此生最大的敌手。

    从屠户之女到五品宜人,周氏用尽此生幸运。

    从屠户之家到五品官位,周家也用尽此生运势。

    一直依附于权势的周家并不明白何为权势,信王一族经今上夺嫡之争落败,信安郡主隐形人一般的生活这些年,并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动她。

    周家不知自己满头小辫子早被这位郡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捏在手里,留为把柄。

    周家终于惹到了一位足以覆灭他们的人。

    打开袁姑妈这个口子,后面一应参与给太平庵送银子,魇咒信安郡主的婆子管事悉数揪出下狱。最麻烦的便是躲在府中不出的周宜人,周宜人称病,不肯出府。

    刑部再怎么也不能去南安侯府把周宜人揪出来,杜长史使一损招,让郑郎中去内书馆走一趟。

    上午。

    天气晴好。

    内书馆设在皇城之内,是帝都的四大官学之一。

    官学也分两种,譬如各地官府所办书院,也称官学。如帝都国子监,便是最负盛名的官学了,非秀才不能进读。便是秀才也要考试,方可进国子监读书。

    内书馆所属官学又是另一种书院,专门给官宦子弟就读的书院。

    给官宦子弟就读的官学整个帝都只有四所,第一所是位于国子监旁边的朝阳馆,招收的是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基本上多是些微末小官儿家的子弟就学。第二所是昭文馆,则是七品以上五品以下官宦子弟就读。第三所乃嘉文馆,招收四品以上二品以下官宦子弟。最好的官学便是内馆,只招一品大员子弟,内馆便设在皇城,是顶尖官宦子弟就读的地方。

    像杜长史当年就曾在内书馆读过书,胡安黎也曾是内书馆学生,现在胡家在内书馆读书的周宜人的亲子,胡家二公子胡安平。

    琅琅读书声自书屋远远传到外面,阳光下,树叶落叶的空枝上停着几只肥圆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内书馆的掌院仔细看过刑部的传召文书,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对郑郎中道,“学子们更在上课。”

    郑郎中道,“我可以等。”

    掌院松口气,拱手道,“多谢大人。还请大人约束手下,莫要惊扰学子。待课堂结束,我会亲自叫胡安平出来,请体面对待,莫生枝节。”

    “这亦我所愿。”

    郑郎中到内书馆传唤周宜人之子胡安平,对这位二公子,杜长史不打不骂,只是令人给胡二公子寻间空刑房,升好炭火还包一日三餐,就是不能出来。

    小厮回家报信,周宜人险没急疯,连忙打发人去衙门寻胡世子。胡世子亲自寻到刑部,杜长史笑笑,“宜人玉体欠安不能过堂,只得请二公子过来问问。世子放心,待问过案情,二公子就可以回去了。”

    胡世子脸色漆黑,“不知我儿所犯何事?”

    “生母事涉魇咒宗室郡主,做儿子的能不知道吗?宜人没空,就问二公子了。”杜长史吩咐梅典簿,“给二公子寻床暖和被褥,刑部没有侯府暖和,也别委屈了二公子。”

    胡世子咬牙,盯着杜长史的模样,梅典簿都担心胡世子突然咬死他家小长史。杜长史不愧是在杜尚书手底下平安长大的,他都能硬扛他哥杜尚书,胡世子这咬牙切齿的样儿,杜长史悠然如春风拂面。

    周宜人当晚就哭哭啼啼过来要把儿子换回去,送别胡安平时,杜长史仿佛魔鬼一般,亲自给胡安平理理衣领,温柔的拍拍少年单薄的肩头,“好孩子,别怕,跟你父亲回去吧。”

    胡安平是个孝顺孩子,拉着母亲的手不肯让母亲留在刑部这样可怕的地方。周宜人亦是哭的马上要厥过去一般,胡安平红了眼圈儿,泪落如雨,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当时情景,凡见闻者,无不感怀。唯杜长史冷酷的骈指一挥,“人犯收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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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章少爷好像要被迫离婚快,让小姐坐飞机回来,准备上门提亲废婿当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废婿当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废婿当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