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二十二章
内务司冯大人匆匆离去, 主家许箴许老太太的中途离席, 尽管后来许箴许老太太都回到筵席继续招呼朋友故交, 可大家都心里有数, 许家怕是出了什么事。
但是,将近中午时分,三皇子和慈恩宫大总管亲自到许家, 慈恩宫赏赐了李玉华许多东西, 还说明天接李玉华进宫说话。这就更让人接不着头脑了。
李玉华看一样样抬进来的赏赐,谢赏之后,请穆安之周内侍坐下吃杯茶。
孙嬷嬷也跟着一并回来了, 周内侍道, “娘娘说, 内务司做事粗陋, 让姑娘受了委屈,也让姑娘别往心里去。这事定要查出原委, 给姑娘个交待。”
“让娘娘担忧了,请周内侍转告娘娘,我都好,一切就拜托娘娘了。”
周绍喝盏茶, 又宽慰李玉华几句,看李玉华完全没有被惊吓的模样, 心说这位许大姑娘倒真不愧第一次进宫就敢说配得上皇子的姑娘,果然颇具胆色。
周内侍吃两口茶便起身告辞,他还要回宫交差。李玉华起身, 许箴将周绍送了出去。许老太太见三殿下在,也就先回筵席上招待客人去了。
屋里一清净,穆安之拉李玉华坐榻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没听嬷嬷说么。”李玉华说,“内务司送来彩礼,好几十箱子的东西,得查看一二呀,我就让嬷嬷去瞧了瞧,不想就出了事。”
孙嬷嬷端上茶来,李玉华道,“嬷嬷你来回跑这一趟,也够累的,去休息一会儿吧。”
孙嬷嬷笑,“那奴婢去屋里坐一坐,让小红小绿在外间服侍。”
“好。”孙嬷嬷带着小红小绿退下,穆安之端茶吃了半盏说,“难不成你们老家还要检查男方给的彩礼?帝都真不这样。”
“查肯定要查的。”李玉华笑,“不过,头一天抬聘礼基本也没哪家立刻就查看好坏。上回你不是跟我说要我事事小心么,我就想大婚是顶顶要紧的事,可别在这天出纰漏,就趁着内务司官员留下吃酒的功夫,让孙嬷嬷先查看大婚的礼服头面,谁晓得真查出问题来。”
“还笑哪,多晦气。”
“又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有什么晦气的?要晦气也该是算计咱们的人晦气。”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内务司管事的是谁的人?”
“赵总管一向深得陛下信重。”穆安之道。
李玉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不咸不淡的说,“陛下总不会吩咐他让皇子大婚礼出丑,他堂堂总管,竟出这样的重大疏漏,这人无能!”
“别管他了,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亏得你们是皇室没人敢惹,这要是在我们村,就得请媒人去男方说道说道,闹不好还得干一仗哪。”
“你们村的人挺爱打架啊。”
“那是旁人,我可不那样,我是个斯文人,自小就爱读书。”
穆安之听她又在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说话就心下好笑,李玉华悄声问他,“三哥,你和赵总管关系怎么样?”
穆安之“切”一声。
“不用同这等人生气。”李玉华转而问,“这会儿过来,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
“我也没吃哪。”
“那我陪你吃点儿。”
穆安之原不想在许家吃饭,可今天是纳彩日,也不能把玉华妹妹带出去,就在许家用吧。许家为今日宴饮特意请了城中饭庄有名大厨,酒席置办的很不错。
有李玉华陪着,俩人说说笑笑,穆安之竟也吃了不少。
午饭后两人下棋打发时光,穆安之其实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以前都在忙生意么,下棋跟谁学的?”
“跟木香姐,她爹就是白家姨丈会下棋。其实我更喜欢玩儿牌,骨牌骰子我都会,但这两样木香姐总是输给我,她就教我下黑白棋,好在黑白棋上赢我,长长自信。”李玉华围棋下的一般,穆安之让她四子她都赢不了。而且,棋品嗯一般,还耍诈,穆安之去趟茅房,回来棋盘就不一样了。
穆安之盯她一眼,李玉华挽着袖子,“来来来,继续。”
穆安之面无表情的把棋盘归位,李玉华目瞪口呆,“这都能记住!!!”
穆安这不说话,她就在一边叨叨,“我记得我这个黑子不是在这儿,你是不是记差了?”
穆安之就能从李玉华落第一颗棋子说起,将整盘棋是如何下的给李玉华重复一遍,李玉华抚着额角,“我的天哪,你这不欺负人么,我反正记不住,还不是随你怎么说怎么是。”
“本来就是这样。”穆安之正直的将棋盘复位,“走的时候是这样,继续下吧。”
下个毛哟,下一下午棋,李玉华一盘都没赢,要不是想着这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她都想把棋盘扣穆安之头上!
尤其穆安之还看过李玉华写的字,拿在手里很认真的说,“端庄秀丽、遵劲沉稳、笔笔到力,一丝不苟。”
李玉华倍受打击的内气顿时腾起万丈自信,连忙谦逊道,“哪里,三哥你太过奖了。”
“不是说你,我是说楷书当如是。看你这字,勉强方正、字体无力、结构松散、神骨皆无,明天我带些字帖给你,每天练一练。”
李玉华心里翻了n个大白眼,面儿上笑眯眯地,“字就是记述学识的,此为表,学识方为里。我现在学识不足,先把学识搞上去,再说字的事吧。”能看就行了呗,还要讲究什么神啊骨啊的,不就是几个字吗?她又不是不认识!
“学识不是搞,是要用心学的。”穆安之纠正一下李玉华的用词。
“知道了。”李玉华说,“看这认真样儿,怪道能跟裴状元做朋友。”
“如玉对学识的要求比我更严。”
“那她可找对人了,木香姐是我见过脑子最灵光的人,她那记性就跟你似的,哪个棋落在哪里,都下完好几天了她还能记着。以前我们作坊的账,都不用请账房,都是她算。后来她一走,我请了八个账房顶她的缺。”李玉华问,“你说木香姐聪不聪明?”
“看来她算术好。”
“对啊,可她算术这么好,记牌更是一等一,她打牌就赢不过我。”李玉华眼睛微眯,眼尾翘起来,看向穆安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像我,我学识是不大好,可这是有原因的,主是要我自小把念书的时间用到了过日子上,我敢说,殿下肯定没我会过日子。”
穆安之好笑,“好吧好吧,我不如你。”一幅哄小孩儿的口气。
李玉华说,“你别不服,总有一天叫你服了!”
“我哪里能不服你,我现在就服的不行。”穆安之想她小女孩儿要面子,肯定是刚刚一直输棋又被我说字不好,所以不高兴了,笑着递给李玉华茶水,“今天不好出去玩儿,咱们打骨牌如何?”
“都玩儿好半天了,咱们一起读《禁宫律》吧,我今天的书还没读。”
“来,我教你。”
第二日,李玉华依旧是天未亮即起,入秋后晨风渐渐清凉,李玉华穿了件略厚些的衣裙。用过早饭,宫车便到许家门前,李玉华依旧是带着孙嬷嬷云雁二人进宫,给蓝太后请安。
穆安之早早就过来了,凤阳长公主也在,上次进宫里那满屋子妃嫔并不在,可见是蓝太后都打发走了。李玉华行过礼,蓝太后笑道,“好孩子,过来我这里坐。”把李玉华穆安之一左一右放在身边。
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道,“今天叫你过来,一则是看看你,昨天的事哀家就担心惊吓着你。二则也是昨天的事已经查清楚,与你说一声。”
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原是下头人不当心,这只七尾凤冠是蓝贵妃的,她不小心跌坏了,送到内务司去修,结果,内务司拿错了,亏得你机伶,提前察觉。如今这些不当用的已经都处置了。”
“这并没什么,把对的换回来就是。”李玉华笑,“兴许是太忙了,忙中出错。我这次提前发觉,其实就算没发现,也没什么,毕竟我是晚辈,事情也小。可内务司是为皇室当差的,皇子贵妃的事不当心没什么,陛下的事可得当心。”
“咱们皇家,最讲究礼仪体面,明天要再忙起来,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要如何是好?”李玉华此话之厉害,穆安之眼皮一跳,凤阳长公主眼睫下一小块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蓝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厉光,李玉华如同在说家常,“孙嬷嬷也就一个,还是我运道好赶上了。现在想想真是庆幸。”
穆安之终于相信李玉华那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
他家玉华妹妹的长处不在念书上,而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嘴巴上啊!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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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二十三章
厉害不在声高。
李玉华就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厉害, 她捏着嗓子说起话来那叫一个柔声细气春风化雨, 说出的话却是严霜利剑兵不血刃。
凤阳长公主私下都说, “要是凤仪宫知道玉华这样厉害, 恐怕倒宁可许惠然嫁给老三了。”
“她乐意,我还不乐意哪。”蓝太后原就喜欢李玉华,如今在更加了一重欣赏, 比吃了人参果都痛快, 笑着吐出粒葡萄皮,“我就说阿慎有媳妇福,你瞧, 这不就娶了个好媳妇。”
三皇子妃凤冠出纰漏的事逐渐被不少人知晓, 内务司责罚了一批人后, 内务司赵总管因罪去职。李玉华那话厉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内务司可不是六部衙门,倘六部衙门出此纰漏尚有情可原, 六部处理的是朝中大事。内务司却是专门侍奉皇室的,皇子大婚竟然把皇子妃的凤冠搞错,接下来还有册立太子大典,那是国之盛典, 比皇子大婚更加重要,内务司倘再有疏漏, 就是令皇室沦为笑话!
新内务司总管不是旁人,是皇帝陛下的妹夫,诸皇子的姑丈, 唐驸马。
唐驸马接到此任令时还稍有些讶意,穆宣帝道,“文真公当年就曾任内务司总管,眼下除皇子大婚外,还有册立大子大典。赵初不中用,必要有个周全人接掌,就妹夫你吧。”
“臣必当尽心。”穆宣帝说的文真公是唐驸马的曾祖父,也曾内阁为相,谥文真,后人常称文真公。
唐驸马先令匠人与尚服女官仔仔细细严严格格的检查过三皇子妃的七尾凤冠,然后,亲自将凤冠给三皇子妃送家去。
“依制,皇子妃饰七尾凤冠,前番内务司不谨出了差错,实在对不住。这是给姑娘的凤冠,还请许大人许姑娘验收。”
许箴很客气,“如何敢劳驸马亲至,许某不胜惶恐。”
“我如今为内务司总管,一则凤冠之事要紧,二则也是过来赔个不是。”唐驸马客气中犹带着翩翩风度,在唐驸马的风度气韵面前,探花出身的许箴顿时被夺大半光彩,他那微微欠身的姿态简直令人无法形容,纵然李玉华曾见过俊美的惊天动地的裴状元在他面前都显稚嫩,尊贵斯文的三殿下与他相比亦觉单薄。
这便是凤阳长公主驸马。
李玉华连忙避开半步,回以礼仪,“您太客气了,这原与您不相干,再说,不过是下人不留心的一点小事。”
“礼数之内,断无小事。姑娘不计较,是姑娘的大度。”唐驸马亲自打开首饰匣请李玉华看过凤冠,李玉华令孙嬷嬷收下,请唐驸马喝茶。
唐驸马非但带来凤冠,还带了两篮内务司的新鲜水果请许大姑娘品尝,李玉华笑,“都这会儿了,还有寒瓜?这可是难得的。”
“原是给公主的,叫我截下两个,给姑娘带来。”唐驸马温声道,“公主胃寒,又爱这一口,每每不让她吃还不高兴,正好有这个由头,还得我谢姑娘。”
“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拒绝,多谢您,我很喜欢。有您在,我总算放心了。”李玉华笑的眼尾扬起,“我听殿下说起过您,他说您是再和善不过的长辈。”
唐驸马端起茶盏,很温煦的同李玉华说了些大婚的注意事项,告诉她只管安心,到时会提前着内务司的女官过来教她大婚时的礼仪章序。
彼此的印象都非常不错,唐驸马告辞,李玉华起身要送被唐驸马千万留步,许箴送了唐驸马出去。
李玉华心说,她原以为自己已是见过一些世面了,如今见到唐驸马方知人外有人。
唐驸马回到公主府,凤阳长公主放下手里的书卷,直起身子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去了一趟许家。”唐驸马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了常服,问,“孩子们不在家?”
“李恒那小子请客吃晚饭,吃过晚饭还要逛晚市,孩子们都出去了。”凤阳长公主笑,“落衙还去办公差,得叫皇兄涨你工钱。”
唐驸马笑着坐在美人榻上,“前番凤冠出了这样的大差子,我不好不亲自去一趟。”
“你见着许姑娘了?怎么样,不错吧?”
唐驸马颌首,“非常不错。说话爽俐清楚,虽说聪明外露却并不让人讨厌。三殿下当时胡来,倒是阴差阳错有这么段好姻缘。”
“我也说比许家那两位姑娘都强。”凤阳长公主道,“安之娶个好媳妇,有许姑娘劝着,以后日子肯定好过。”
唐驸马想到一事,“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出身显赫,三皇子妃就略逊一些,不知她大婚时的梳头的全福人有没有找,不如你去吧。”
长公主鬓间的步摇垂珠在灯影下一晃一晃,她笑道,“我倒没什么,可舅妈八百年前就跟我说了,叫我去给福姐儿梳头,陆家都晚了一步,请的咱们老太太。”
“那就算了。”唐驸马道。
凤阳长公主笑,“咱们家虽不巧,不如问问亲家母的意思。”
唐驸马摆手,“亲家母为人没的说,这全福人讲究家族和睦,还是算了。”
“她家多和睦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她为人也好。”
“永安侯府是很好,她娘家不大成。旁的事无所谓,全福人还是算了。”这说的是永安侯夫人严氏,严氏出身寻常,其祖父曾为三品布政使,才华横溢奈何命短。到她父亲只做过七品芝麻小官,还因贪贿官职被革。娘家比寒门稍强一些,这样的出身,配个寻常低品官宦之家倒是很般配。偏生鸡窝飞出金凤凰,严氏大概是继承其祖父的血脉,她相貌极美,永安侯尚为世子时一见钟情非她不娶,老永安侯气个半死,坚决不允,永安侯一意孤行,老永安侯让步,可允儿子纳为妾室。
严家一家子欢天喜地,依严家的出身,家中女孩儿能给侯府世子为妾也是福气。何况是世代富贵的永安侯,按严家的打算,严氏这样得世子喜爱,过门后一二年生养个儿子,一辈子的依靠也就有了。
奈何严氏不愿,严氏挚死不为妾。
老永安侯一看,正好,省得狐狸精进门了。偏生永安侯当真是个情种,家里不让他娶严氏,他也不肯娶亲。老永安侯想,爱娶不娶,你不娶就先建功立业吧。永安侯是真争气,当年曾在北疆立下不少功劳。而严家发生的事,较之永安侯在战场上也不逊色半分,先是严氏美貌之名远播,永安侯府不让娶,但有的是好色之徒想来提亲。
严父严母较之严氏,人品当真不值一提,给严氏说的亲事譬如某富商的小妾某高官的继室某才子的填房某将领的姨娘,甚至因贪图银钱而严氏迟迟不肯成亲给严氏说过一门阴亲。
最后,严父欠下赌场大笔赌债,赌场来催债,不还钱就要肉偿,割肉,二斤,一两都不能少。当然,也可以拿严氏抵债。
据说当时严母带着家里儿孙跪在严氏面前求她去抵债,严氏当时接过赌场老板的刀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块肉给赌场老板,让他先称一称分量,看还差多少。赌场老板未料严氏是如此狠人,当时就给她跪下,言道,“某有眼不识英豪,冒犯姑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带手下离去,自此,赌债之事绝口不提。
此事震惊帝都城。
严氏从此与娘家一刀两断,搬到帝都有名的静心庵居住。
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埋没。严氏在静心庵习得一手好医术,济世救人,渐有名声。当永安侯自北疆回朝,老永安侯便点头答应了这桩亲事。
严氏人品刚烈,蓝太后也多有赞誉,凤阳长公主亦是因此愿意与永安侯府结亲。不过,话说回来,严氏娘家的确不堪了些。若挑剔人家,怕不愿永安侯夫人做全福人。
许家也在就全福人一事犯难,三位皇子妃同一天出嫁,大家难免就要有个比较。相对陆公府蓝公府,许家本就差一头,全福人上便想为李玉华请一位帝都城里有名的夫人。
但蓝公府请的凤阳长公主已是亲贵中的第一人,陆公府请的唐老夫人,是凤阳长公主的婆婆,纵长公主地位尊崇,在唐老夫人面前也是儿媳妇。
请哪位夫人能与这两位比肩呢?
许箴原想请自己的上官户部孙尚书的夫人,结果,倒是另有上佳人选。
“永安侯夫人?”许老太太先是一喜,复疑惑道,“咱们家素来与永安侯府没什么来往的,怎么请到的永安侯夫人?”
“不是我请的,陆侯托请永安侯,请永安侯夫人做玉华的全福人。”许箴微笑,“永安侯府是世袭侯府,论体面在帝都也是一等一,永安侯夫人与凤阳长公主互为亲家,请她倒是比旁人更合适。”
“陆侯?阿祉回帝都了啊。”许太太喃喃。
因为请到永安侯夫人做李玉华大婚时的全福人,许老太太的屋内越发喜乐融融,许老太太迫不及待的同李玉华说着永安侯府的体面,许太太却觉着这些喜乐飘然远去,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因为喜欢别人手里的珍宝便能去抢吗?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别人视若性命的东西!别跟我提爱这个字!如果爱让你不择手段的去抢恩人的丈夫,那你这所谓的爱也不过是最无耻下贱自私恶心的感情!你要记住,今日你摘了别人的心肝,终有一日,你要千百倍偿还今日所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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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二十四章
李玉华在许老太太那里听得一出传奇, 不禁想, 帝都果然藏龙卧虎, 内宅女子中竟有永安侯夫人这样的人物。李玉华只要想想在自己胳膊上割肉就浑身寒毛倒立, 那岂不要疼死,何况是自己割自己的肉。
真是厉害!
李玉华回小跨院后同孙嬷嬷打听永安侯夫人,“父亲说请永安侯夫人做我大婚时的全福人, 为我梳头。”
孙嬷嬷连声念佛, 笑道,“永安侯夫人是帝都有名的品性高洁,而且, 她与永安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能请到永安侯夫人做姑娘的全福人, 那是再好不过。”
“我听祖母说一些永安侯夫人的传闻, 真是奇女子。”
“是啊,帝都人多, 奇人也多。”孙嬷嬷笑着递盏温水给李玉华,“姑娘说旁人是奇人,焉知在旁人眼里,姑娘也是奇人。”
“我?!”李玉华吃惊的指指自己, 摇头,“我算什么奇人。”
她不过是想来帝都得点好处, 结果发现脑袋被一巨大馅饼砸中的平凡人罢了。
平凡人李玉华尚不知她在帝都引起的风波,她那句名言“弄错皇子妃的凤冠没什么,明儿可别忙里出乱, 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就是了”,已是传遍帝都耳目灵通之家。
直接泰山当顶压死一位正三品内务司总管的仕途,正是在权贵之家引起警觉,这位三皇子妃,可绝非等闲人物。
当然,如果李玉华知晓,她肯定会说,她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然她说的那话,跟这话也相差不大。基本上,这不是造谣,这就是对她原话的精准概括。
李玉华刚翻开《禁宫律》,郑嬷嬷含笑而至,“陆公府的大姑娘打发侍女送信给姑娘,还有两匣糕点。老太太说,请姑娘过去说话。”
大户人家事情就是琐碎,倘是在老家,有这会儿通禀的功夫,早直接过来把事儿说完了。李玉华按着帝都人的礼仪到老太太的屋里接见陆姑娘的侍女,这位丫环自称檀香,上前双手奉上书信,“姑娘说有事同姑娘商量,写了信打发婢子送来。若姑娘有回书,婢子可一并带回。这碧涧芸豆糕和米糕是家里今天新制的,我们姑娘尝着味儿不错,打发婢子送来给姑娘也尝尝。”
“有劳你们姑娘想着,多谢她。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云雁将信接过双手奉给李玉华,云雀递上裁纸刀,李玉华已经嘶拉一声把信封撕开了。
李玉华展开信纸就是一笔精美小楷映入眼帘,这大概就是三哥说的那种端庄秀美的字体了,李玉华心中一哂,一目十行的扫过,原来陆姑娘写信是找她商量给宫里长辈做鞋的事。
陆姑娘这信写的有趣:愚姐与蓝妹商议,以玄色、绛红两色湖绸为最佳,为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三位尊长亲制鞋履,以为孝心,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李玉华心说你们都商量好了,还问我意下如何?
李玉华倘是个没主见的,这会儿怕是巴不得有人拿主意,她随大溜儿就是了。
可李玉华倘没主见,就不会是她先张罗起做鞋的事,她眼珠微转就明白,做鞋的事没有跟陆姑娘蓝姑娘商量,怕是这俩人以为是她自己个儿要独出风头,心里难免起了芥蒂。
可如果不是我自己要独出风头,我怎么会不同你们商量呢?
李玉华从来不是个谦逊的性情,三位皇子妃她出身最差,按次序她排最末,还有人明里暗里的算计她。这时候不把锋芒露出来,就等着被人下套坑死吧!
李玉华要来笔墨信笺,立刻就给陆姑娘写了回信,李玉华写的是:妹出身寒门,家乡以棉为衣。今妹读史书,忆当年先烈开国不易,筚路蓝缕,栉风沐雨,方有江山盛世,天下太平。故妹将以棉为尊长制鞋履。玄、绛皆为端重之色,极好。
写好信,李玉华令厨下将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做回礼,令檀香带了回去。
打发檀香走后,许老太太方问,“陆姑娘问你什么事?”
“是给两宫做鞋的事,陆姑娘说她和蓝姑娘商量好了,要用湖绸做鞋,问问我的意思。”郑嬷嬷捡了檀香送来的果子奉上,李玉华摆摆手,“我还不饿。”
许老太太问,“那要做什么颜色的,我让家里给你备好料子,这可不能马虎。”
李玉华笑了笑,她睫羽一眨,褐色瞳仁看向许老太太,“各家与各家不同,蓝家陆家都是公爵府第,用绸用锦都合适,咱们家是寒门出身书香之家,跟他们两家可不一样。我同陆姐姐说了,我要用棉布做。”
以往,许老太太认为自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可自从见到李玉华,她对自己的判断力便不像以往那样信服了。
一个自信的人,往往会屈从于一个更加自信的人。
“这样行吗?”许老太太有些不确定,或者是陆姑娘是将来太子妃的原因,许老太太谨慎的说,“要不要等你父亲来问问你父亲?”
“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李玉华唇线轻抿,接下来又铺纸写了一封信,交给孙嬷嬷,“嬷嬷亲自走一趟,送给蓝姐姐。”点心同样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
孙嬷嬷接过信,行一礼去了。
许老太太算是看出来,李玉华似是与陆姑娘别着劲儿,打发了丫环,许老太太低声道,“陆姑娘以后毕竟是太子妃,差不大差的,听她的算了。倘蓝姑娘被你劝服着改了主意,陆家岂不要多心?”
李玉华轻轻捏个酥油泡螺咬一口,这点心外头一层酥皮,里面是熟软乳酪,略重一点就会将酥皮捏碎。乳酪沃肺融心,入口即化,李玉华舒服的眯起眼睛,道,“这世上又不看谁官儿大地位高谁就说了算,应该是谁的主意好谁说了算。”
“这也不过是小事,何必这样争个高下。老话说的好,以和为贵。”
“要是人人都是这个心,我的凤冠怎么就给人换了?”李玉华细眉挑高,许老太太顿时哑口无言,李玉华三两口把手里的酥油泡螺吃完,拿帕子擦擦手指,“在老家,这人要忒面了,别人就当你好欺负。倒是那些名声在外的厉害人家,旁人要打他们主意都要再三思量。祖母,我现在就得叫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可凤冠的事与陆家无关,不是内务司不小心么。”
“要是陆姑娘真把我放在眼里,不会写信说她与蓝姑娘已经商量好如何如何,如果是我,我会摆好茶果,三个人坐下商议。她们都商量好了,再来告诉我,这叫跟我商量么?”李玉华唇角似笑非笑,“旁人不当我一回事,我难道还要上赶着给她留面子?”
许老太太叹口气,“她总是太子妃。”
“可就算我这次依从她们的意思,祖母难道认为她会领我的情么?”李玉华问,“祖母不会这么想吧?”
许老太太明白,纵李玉华真的听从太子妃的意思一样做锦绸的鞋,太子妃怕还会认为是李玉华明智之举低头认输了呢。
许老太太道,“可你们妯娌这还没进宫就都别着一股劲儿,总归不好。”
“也没有别着劲儿,只是各有各的脾气,说到底还得看谁的主意好。等下次再有事,倘陆姑娘主意好,自然听她的。”
言下之意,你没好主意就听旁人的吧,以身份压人,起码在李玉华这里是不可能的!
你是太子妃不假,我一样是皇子妃!
孙嬷嬷在蓝公府受到热情接待,蓝公府的老夫人、夫人、姑娘、少爷经常进宫,孙嬷嬷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蓝老夫人摆摆手,令孙嬷嬷不必多礼,“你现在不是在许姑娘身边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蓝大奶奶扶了孙嬷嬷坐在一畔椅中,捧茶捧果的让孙嬷嬷,孙嬷嬷连忙起身,“可当不得大奶奶这样。”
“您跟在姑祖母身边儿这些年,也是我们半个长辈,哪里就当不起了。”蓝大奶奶笑着拉她坐下,孙嬷嬷笑,“许姑娘令人送信给福姑娘,还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味儿都不错,送给福姑娘尝尝。”
蓝老夫人笑,“我都说她们俩投缘,姐妹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你记挂我我记持你。”令人叫了大孙女出来。
福姑娘大名蓝臻,小名儿福姐儿,蓝太后一直福姐儿福姐儿的叫,大家便都称福姑娘了。蓝臻生就一张小圆脸儿,杏眼朱唇雪白的皮肤,她其实比李玉华大一岁,瞧着却似比李玉华还要小些的模样。
先同孙嬷嬷打过招呼,蓝臻笑,“许妹妹的信呢?”
蓝臻拆开信看过,犯难说,“那这怎么办哪?”
蓝老夫人问,“怎么了?”
蓝臻把信给祖母看,说,“上午陆姐姐写信问我给两宫做鞋的事,陆姐姐说用湖绸做鞋,给陛下的做玄色,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做绛色。许妹妹说她要用棉布做,哎,陆姐姐的话有理,可许妹妹的信也有理。这要怎么办啊?”
蓝家女眷立刻明白,陆许两家姑娘较劲儿,蓝家成了决定胜负的所在。蓝家站陆姑娘这边,许姑娘面子上不好看,反之亦然。
论地位,陆姑娘是准太子妃,自然要胜以后的三皇子妃许姑娘一筹。
但是,蓝老夫人望一眼恭敬坐在下首的孙嬷嬷,有些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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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二十五章
蓝公府女眷心里都要骂娘了!
这事儿蓝公府真是冤死了, 其实根本不关蓝公府的事。要蓝公府依公理断, 其实是李玉华刺头, 先说做鞋这事, 这是小事,在帝都寻常人家,新媳妇进门也是要给公婆奉上针线的。李玉华要做鞋, 这个提议没有半点问题。
有问题的地方在于, 三个皇子妃同一天进门,你这事儿不能自己干啊,你得跟大家说, 约着大家一起干。你不能吃独食, 吃独食的人往往把自己吃独了。
可李玉华要出头, 她就不能先拉着两人一起商量, 她得先在慈恩宫卖个好,博个懂事的名声。或许李玉华是想先得了名声再把蓝陆两家姑娘商量, 可蓝陆两家消息很快,没等李玉华下帖子相邀,两家都知道了。
陆姑娘是准太子妃,论身份是比皇子妃要高的。
其实, 就是蓝家知道李玉华吃独食在慈恩宫卖好的事,对她也有几分意见。但, 陆姑娘的反应更快,直接写信来找蓝姑娘商量这做鞋的事。
逻辑很简单,李玉华你自己到慈恩宫卖好, 不带旁人,那旁人如蓝姑娘如陆姑娘自然而然就走一处去了呗。
蓝家心里未偿没有给李玉华个好看的意思,这村姑不懂规矩,掐尖好强,得叫她知道帝都的讲究。帝都没有傻子,你自己吃独食,就别怪旁人孤立你。
蓝公府的心态就是这样简单。
但是,蓝公府没料到,李玉华敢吃独食不是因为村姑出身没见识不懂规矩,李玉华做足了准备!
孙嬷嬷平心静气的慢慢吃茶,容蓝公府的女眷慢慢商议。
李玉华为什么把孙嬷嬷派过来,就是要向蓝家施压,你们可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她就要看看,蓝家是要跟她这个太后娘娘派出心腹女官的三皇子妃在一起,还是与陆家站到一起。
蓝家显然也已经体会到了李玉华的险恶用心,这是逼着蓝家站队啊!
蓝家也奇怪了,许太太出身陆公府,按理许家应该与陆家更近才是,怎么这许大姑娘就跟吃错药似的,这是在跟陆姑娘别苗头还是怎地?
蓝老夫人见多识广,先问孙嬷嬷,“不知道陆姑娘怎么说?”
孙嬷嬷道,“陆姑娘那里的事,我们姑娘也打发人送去了,与给福姑娘这封是一样的。”
蓝老夫人眼皮一眨,还是正面硬杠!
蓝家势必不能打马虎眼,毕竟自家孙女以后是二皇子妃,就是做墙头草,也不能不表态。既然要表态,蓝家当然不能与太后娘娘反着来,可先时明明已经在陆姑娘的主意上投了赞成票,这时候出尔反尔,岂不显得反复无常。
蓝老夫人到底有些阅历,思量一下李玉华信中口气,再掂掇一下李玉华把孙嬷嬷派来的用意,心说这三皇子妃可是个刺头,必然是要用棉布做鞋的。陆姑娘堂堂太子妃,倘不是心里要争这口气,就不能先派信来找自家孙女商量。
可恨当时想的浅的,不知李玉华这样难缠,就答应了陆姑娘的提议。不然,当自家牵头,请李姑娘陆姑娘过来当面商议此事,岂不显得孙女大方稳重。
不过,就李玉华的刺头,陆姑娘的傲气,怕就是商议也商议不到一处去。
蓝老夫人很快有了决断,笑道,“陆姑娘要用湖绸,许姑娘要用棉布,我看,各有各的道理。其实,太后娘娘更喜云锦,福姐儿就用云锦给太后娘娘做鞋。这样,各做各的,各表各的孝心,也是一样的。”墙头草不好当,索性自己拿主意吧。
蓝臻忙说,“我写封回信给许妹妹。”
蓝老夫人微微颌首,“再写一封给陆姑娘。”
遇到刺头就是这样麻烦,一丁点小事都叫你左右思量、反复权衡。明明人陆姑娘都是太子妃了,咱们就跟着太子妃走不就行了。这许姑娘,还没大婚就弄出这么多事,大婚后怕是更不消停。不听说这许姑娘是李代桃僵许二姑娘的坑么,是不是心怀怨恨,才这么跟陆家较劲啊!
陆姑娘收到蓝姑娘的信,与蓝姑娘送的点心,很客气的回了礼,便打发蓝家下人去了。
蓝家下人退下,陆姑娘反手一掌击在案上,气的脸色煞白,浑身直颤。周嬷嬷连忙劝道,“什么事也不值得姑娘这样大动肝火。”
丫环捧来茶水,陆姑娘一口没喝,怒道,“我一直客客气气,倒叫那村姑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
周嬷嬷好一通劝,陆姑娘才算略略好些,把信给周嬷嬷看了。周嬷嬷看后安慰陆姑娘,“蓝姑娘正是因左右为难,才决定用云锦。姑娘何需动怒,蓝姑娘虽没有用湖绸,但也没有用棉布。您想想,蓝公府向来唯慈恩宫马首是瞻,倘不是对许姑娘不满,怎么会先是依从姑娘的提议,而后宁可自己另用云锦,也没有用棉布呢?”
“可偿不是这村姑使手段,蓝妹妹如何会改变主意?”
“蓝家毕竟要看慈恩宫的面子,姑娘想笼络住蓝姑娘,这也不过是个开始。姑娘别急,许姑娘不识好歹,慢慢教她个乖也就是了。”
陆姑娘咬牙,“我看她对我们陆家是心怀怨恨!”
周嬷嬷寻思半晌,的确,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位许家大姑娘对陆家有半点亲近之心。
陆老太太知晓此事后说了句,“真是引狼入室了。”
陆姑娘道,“祖母,要不要跟小姑说一声。”
“你小姑那里暂时不打紧,你要小心,她这明摆是冲着你,冲着你太子妃的身份来的。”
这话连陆太太都有些不明白,“难不成那大姑娘还嫉妒咱们云姐儿?”
“三殿下东宫失利,她嫁过去与三殿下夫妻一体,你说她嫉不嫉妒?”
陆太太好笑,“她这样不把陆家放在眼里,我就不信她以后没有要仰仗咱们陆家的一天。”
“以后如何不知,但眼下,她要嫁入皇室,讨得慈恩宫的喜欢自然更重要。”陆老太太对孙女道,“你也不必恼怒,先把心平静下来,你想想看,对她而言,是自小没有相处过的娘家要紧,还是三殿下要紧?”
陆姑娘皱眉,“可她就不想想以后?”
“眼前还顾不过来哪,就算想以后,也得先顾眼前。她要是不得三殿下喜欢,以后日子怎么过?以后也许与咱们家交好于她有好处,可眼下,她得先得三殿下欢心才能立足。”陆老太太轻哼一声,“何况,这许姑娘何等伶俐,你们不要因她从乡下来就小瞧她。二十年前,咱家一样是乡下人家。”
“人不要看出身,得看本事。她大婚之后便是超品皇子妃,虽不及云姐儿,在诰命里已经是一等一了。蓝姑娘顶多像这次一般,既不站那位大姑娘,也不会站云姐儿。慈恩宫又一向对咱家颇有芥蒂,云姐儿你嫁入东宫,一定要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你得稳,你是太子妃,你稳住了,急的就是旁人,可倘你自乱阵脚,就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陆老太太声音低沉中透出一丝语重心长,“都知道山顶风光最好,可能到山顶的人太少了。云姐儿啊,你以后要走的路,会比最险峻的山路更危险哪。东宫储妃,多少女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尊位在你的掌中,你有多么的富贵尊荣,就会招来多少欣羡嫉妒。你得稳哪,得熬得住,我听说许姑娘很喜欢读我朝史书,尤其明圣皇后传记,如今她都读第二遍了。你不妨也多读一读。”
“我朝史书我都读过的。”陆姑娘道。
“但明圣皇后可是辅佐仁宗皇帝从皇子、藩王、太子、一直到仁宗皇帝登基为帝的女人。太宗皇帝当年初立的太子,可不是仁宗皇帝呀。”陆老太太眼睛里透出老年人才有的老辣,她拍拍孙女的手,“这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位置,皇家,更没有所谓的岁月静好。小鱼吞食虾米,大鱼吞食小鱼,想不被吞食,必需力量够大,牙齿够尖。”
李玉华看过蓝姑娘回的信,笑问孙嬷嬷,“蓝姐姐没有不高兴吧?”
孙嬷嬷道,“福姑娘就是有些吃惊,不知要如何是好了。还是蓝老夫人说,不如就各做的。”
李玉华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给侍女收起,孙嬷嬷递上茶,“福姑娘也写了封信给陆姑娘,就是不知道陆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陆姐姐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们的大嫂,涵养雅量在我们三人中居首,怎会为这点小事不悦呢?”李玉华轻轻嗔一句。
孙嬷嬷略略欠身,捧上一碟金丝玫瑰饼,“姑娘说的是,奴婢还是狭隘了些。”
璞玉尚需琢磨方显光彩,在孙嬷嬷看来,李玉华倒更似蒙尘之珠,初看不起眼,将那层微尘拂尽,明珠光华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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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二十六
城内小院。
几朵白云远远缀在晴碧如洗的天空, 苍翠的梧桐树下, 一阵轻轻笑声打破小院的寂静, 穆安之大大咧咧半瘫似的躺扶手椅中, 放下手里的茶。
“也就你们女孩子,丁点小事都要争个高下。”
“当然要争了。”
李玉华捏个酥油泡螺咬一口,穆安之看她无忧无虑吃果子的模样, 不放心的叮嘱道, “少跟陆家来往,尤其那位太子妃,那是个贱人中的贱人。你要了她的强, 她不知怎么嫉恨你哪。”
“我要怕她嫉恨就不要她的强了。”李玉华眉梢一挑, 眼睛里透出冷冷笑意, “她还想跟我争!”
李玉华全没将陆云放在眼里, 她问穆安之,“倒是蓝家, 应该跟太后娘娘一边儿的,结果,倒是去站陆家的墙头。叫我一吓唬,她家中立了。”
“他家就这样, 在朝中也没什么得力的人,倒是谨小慎微, 要我说就是胆子小,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头上。以前不至于怕陆家,如今东宫册立, 蓝公府那小心翼翼的样儿,哪里敢得罪陆家。”穆安之也有几分看不上蓝公府,“好在外戚么,知道老实做人也是好的。”
李玉华拿起第二个酥油泡螺,有意打听,“永安侯府怎么样,这次咱们大婚,是永安侯夫人给我做全福人。”
穆安之“唉哟”一声从半瘫扶手椅的姿势坐直了,不可思议打量着李玉华说,“看不出许侍郎有这么大面子能请动永安侯府!”
“不是他请的,是陆侯帮忙请的。陆侯跟陆家是不是一家子?”
穆安之眉心一蹙,没说话。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间洒落,李玉华略往前凑了凑追问,“怎么了?”
“这说不通啊,陆侯从不同你家来往的,他干嘛帮你家这么大忙啊?”穆安之道。
“有阴谋?”
“不是。”穆安之摆摆手,“陆侯权掌北疆,永安侯也是当朝重臣,永安侯夫人也是有名的刚烈性情,他们算计你什么呀。”
“细说说看。”
“这事儿也是帝都一大稀罕事,陆侯是陆国公嫡亲的侄子,他其实是陆家长房,可他爹死的早,当年战死北疆。后来陆家因功赐爵,陆国公功勋最高,陆侯次之。陆家风头,一时显赫无两。以往听人说他们叔侄原不错,可后来陆侯突然就不同家族来往了,你家那位太太是陆侯的小姑妈,凤仪宫也是他姑妈,陆侯从不来往。就是当年册封后位,按律皇后娘家当赐承恩公爵,这爵位自然是要落在陆侯头上的,他上折再三辞去爵位。不然现在他身上就是一公一爵。不过,他实权侯爵,我估计也不把承恩爵这种虚爵放在眼里。”
“那陆家老太太是他祖母,他也不去看望?”
“没听说去过。”穆安之一腿蜷压在椅上,另一腿微微闲晃,端起茶盏呷一口,“他多年都在北疆。陆家其实已经分宗了,陆侯是单独另立的门户。”
“亲叔侄还能分宗?”李玉华眼睛陡然睁大,“我们村老白家传了十八代都没分过宗,陆家这可是亲叔侄。是不是你听错了,应该是分家吧?”
“我耳朵又没毛病,何况都这些年的事了,我能连这个都听错?”穆安之拿个一口酥吃了,“千真万确。”
“那就难怪不来往了。”李玉华思索中得出结论,“这必是有大嫌隙,不然不能分宗。分宗就是陌路人了。”
一脉梧桐叶飘飘悠悠的落到地上,李玉华说,“那更说不通了。难道陆侯私下跟我父亲是至交好友?”
“你可真会给许侍郎脸上贴金,怎么看许侍郎都不像有这种本事的人。”穆安之不客气的说。
李玉华给穆安之续上茶水,“这个说不通咱们就先别说这个了,跟我说说永安侯,我听说永安侯夫人可是个奇人。”
“那是当然了,永安侯夫人素有令名,与永安侯是有名的恩爱夫妻,皇祖母也很喜欢她,凤阳姑妈的长女就是定了永安侯府的世子。”
“想来永安侯世子也极出众。”
“是啊。李恒相貌才学都是上上乘,一直是帝都乘龙快婿的热门人选。”
“我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什么事?”
“就是皇家选皇子妃的事,你看,蓝姑娘定的是二皇子,陆姑娘定的太子,这说来,都是亲上做亲。当初太后娘娘就没想过在娘家选一位皇子妃?”李玉华学穆安之的模样蜷着腿坐,“我们民间也很讲究亲上加亲的。我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凤仪宫,咱们私下说,太子一样是太后娘娘的孙子,虽不似这样疼你一般,那也是亲孙子。怎么倒选了陆姑娘为太子妃。”
“唉哟,你这脑袋瓜子平时都琢磨什么哪。”穆安之摸摸李玉华的头,脑袋不大,倒是挺会琢磨事儿。李玉华笑,“少转移话题,快说!”
穆安之尴尬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一看你这神色就知有内情。”李玉华打掉他的手,正正自己发间的小金钗,穆安之搔搔鼻梁,把这里头的缘故大致和李玉华讲了讲。
“难怪,我就说嘛,原来如此。”李玉华埋怨穆安之,“这些事你该主动跟我说,还要我问。”
“我又不是长舌妇,还成天跟你叨叨这些有的没的。”
“这是有的没的?以后咱俩大婚,我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你准备干啥?”
“当然是成为皇子妃中的第一人了。”李玉华的野心昭然若揭,她捏着盘子里最后一个酥油泡螺咔嚓咬下半个,“三位皇子妃一起进门,就会有高下之分,我就没叫人比下去过!”
“看不出来啊,个子不高志气不小。”
“志气跟个子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也不矮,我还要长个子哪,以后兴许比你还高!”
认为自己会长个高个子的李玉华因吃一盘子酥油泡螺,中午饭都没吃几口,被穆安之盯好几眼,李玉华被看的都要生出罪恶感来了。
穆安之说,“以后饭前少吃点心。”
李玉华乖乖的“嗯”了一声。
李玉华天性狡黠,给穆安之夹块焖羊肉,自己就另起话题活跃气氛,“你看今天天气多好,等咱们大婚的时候,定是个艳阳天。三哥,你会来迎亲吧。”
“傻话,当然会去。”
“礼服都齐全了吧,可得检查好,别出错漏。”
“乌鸦嘴。”
“这叫有备无患。”李玉华想到一事,“三哥,我还有事想托你。”
“什么事?”
“后天你来找我吧。”李玉华说,“后天要晒嫁妆,亲戚朋友都会过来,到时陆家那一起子女人也要来,我倒是不怵见她们。只是这会儿我身上还没诰命爵位,见到她们难免要行礼,难道让我向陆家人曲膝?你来找我,咱们在外头呆着多好。”
“后天我得去庙里。”穆安之也不愿李玉华向陆家女眷行礼,便说,“我来接你,你不是说也想去庙里看看么。”
“是不是不大方便?”李玉华敏锐的察觉到穆安之第一句话的口气,好似去庙里有旁的事。
“没有。”穆安之放下筷子,“这不是要大婚么,到庙里跟长辈说一声,你也一起去吧。”
见穆安之忽然情绪不高,李玉华殷勤的给穆安之夹块鱼,“三哥,有空我烧菜给你吃吧,我烧的菜可好了,色香味俱全。”
穆安之看她跟只小鸟似的啾啾啾啾啾啾,笑了笑,继续提起筷子用饭。
晚上回家,李玉华洗漱后打发了侍女,独留孙嬷嬷在屋里,问孙嬷嬷,“三哥说我们大婚,后天要去庙里跟长辈说一声。我看他似是有些郁色,就没多问。是哪位长辈在庙里吗?”
孙嬷嬷心下一惊,谨慎的左右看一眼,悄声问李玉华,“三殿下可还跟姑娘说旁的没有?”
李玉华早想好对答,“就说让我同他一起去,我才想着问问嬷嬷,看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
“穿件素净些的衣裳,其他三殿下会准备的。三殿下是要带您去看柳娘娘,柳娘娘的牌位一直供奉在天祈寺。”孙嬷嬷叹口气。
“后天是不是柳娘娘的祭辰?”
“不是。应该是你们大婚的事,三殿下要跟柳娘娘说一声。”孙嬷嬷唏嘘。
李玉华点点头,算是知道为什么穆安之心绪不佳了。
因李玉华要同穆安之去庙里祭拜柳娘娘,晒嫁妆的事便是许老太太、许太太张罗,许太太还备了份香烛纸钱,许老太太说,“先时也不知道三殿下有这安排,不然晒嫁妆咱们就换个日子了。”
“这也无妨。三哥说就是去见见长辈,我们大婚的事,得跟长辈说一声。”
“这是应当的。”想到早死无福的柳皇后,许老太太心下又是一声轻叹:
倘当年柳家未曾败落,柳皇后未曾被废,那么,如今的三皇子才是正经嫡出皇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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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二十七
一大清早, 李玉华换上莲青色的衣裙, 刚用过早饭, 三殿下便到了。
因为是要去庙里祭奠柳皇后, 一路上,李玉华的话很少,还时不时担心的看向三皇子。穆安之已经被李玉华训练出陪李玉华坐车的习惯的, 他打开车壁的暗格, 倒盏茶给李玉华,轻声说,“我母亲已经过逝很多年了。”
“我娘也死好几年了。”李玉华接过温温的茶水, 觉着自己用词不甚雅致, 连忙改口, “过逝。”
“你那会儿还小吧?”
“嗯, 刚过了十岁生日。好在我娘跟红梅姨是亲戚,我们两家住隔壁, 后来就住一起了。”李玉华试着问,“婆婆什么时候去逝的?”
“十二年前。”
“哎,比我娘去的更早。三哥,你小时候过的不容易吧?”
看她一幅小心翼翼担忧体贴的模样, 穆安之摸摸她的头,“你在乡下比我更不容易吧。”
“我其实还好, 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李玉华难得对人敞开心扉,她说,“我娘的病, 其实如果家里有钱,能寻到好大夫,可能不会那么早过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帝都么?许家派人到老家寻我,跟我说我爹还活着,还是大官,我验明他们不是骗子后立刻就跟他们来帝都了。其实我主要是想看看我亲爹什么样,怎么他这么高贵厚禄、荣华富贵的日子过着,我跟我娘在乡下过的那么苦。”李玉华紧紧握着手里的茶盅,叹口气,“等我见着他,突然就明白我娘当初为什么会带着我回乡了。”
“许侍郎在旁人眼里或者是个出众人物,可也许我娘当时认为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不值当,她已经看不上他了。”李玉华捧起茶盅喝一口,忽然以一种很孤傲的口吻道,“要是让我跟我看不起的男人过一辈子,我也不肯的。”
马车辘辘而行,穆安之说,“天祈寺的签很灵,到时抽支签,测测你的姻缘。”
李玉华含笑睨视穆安之,那视线竟似有形一般缓缓从穆安之斯文俊秀的五官滑过,她轻轻的抿了抿唇瓣,声音像是含了糖,“这不用摇签也知道,肯定是极好的姻缘。”
穆安之揉揉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市井喧嚣的叫卖声、早上食摊店铺的食物香气混杂着一丝一缕的飘入车内,李玉华饶有兴致的从薄透的窗纱看向车外街道的热闹,待看到太平居时,李玉华指着太平居偌大招牌道,“快看!三哥,太平居!”
“看到了。晚上请你在太平居吃包子,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傻丫头。”吃个包子有什么要反悔的,穆安之说,“你们白家村的人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吃包子。”
“太平居的包子好吃,这寻常能吃得到的?”
穆安之说,“等九月螃蟹上市,蟹黄兜子你尝尝吧,那才叫好吃哪。”
“我知道螃蟹,就是这么大个,一身的硬壳子,是那东西吧?感觉跟王八差不多,都那么大硬的壳,吃它哪儿啊!”
穆安之头一回听这高论,不由放声大笑。李玉华不服,“笑什么呀?”
“你没吃过螃蟹?”
“没。但我吃过王八,虽说不难吃,我觉着其实不如炖肉实惠。”
“那叫甲鱼,甲鱼。”
“还不一样。”李玉华知道自己大概是闹了笑话,她就挺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在三哥你面前说话可留心了,生怕说出没见识的话叫笑话。咱们这处的时间长,这一熟我就什么都说了。三哥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穆安之忍不住笑,“你就别做这腼腆样儿了,你这么自信的人,天老大你老二的,你还怕我瞧不起你。你不瞧不起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哪儿能,在我心里三哥你非但人品好,长的也好,学识更好。我那自信都是强装出来的,其实我可腼腆了。”
穆安之又给她逗的一阵笑,李玉华给他笑的险没翻脸,穆安之才堪堪止住了笑。在外赶车的小易心下直感慨,想着主子这些年,哪次去庙里都是一张黑脸,如今有皇子妃娘娘陪着,主子这笑声就没断过。可见这位娘娘真是娶对了,起码能让主子高兴啊。
李玉华的嫁妆单子基本齐备,帝都有晒嫁妆的风俗,许家特意择的好日子给亲戚朋友下了帖子,结果,就撞了三殿下去庙里的日子。
主要,谁也没料到三殿下要带着李玉华一道去。
陆公府的老夫人没来,毕竟老夫人年高德韶,身份贵重,李玉华颇干过几件打陆家颜面的事,陆老夫人自不会上赶着来给她添妆,女眷便是陆夫人打头儿。
陆国公夫人是许太太娘家嫂子,姑嫂二人自来关系就好,说说笑笑的看过李玉华的嫁妆,陆夫人道,“真是齐全,老太太没少费心。”
许老太太指着许太太道,“都是我这媳妇操持,我老了不中用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仰仗我这媳妇。”
许惠然许婉然陪在一畔说话,还有其他亲眷也是不住口的赞嫁妆备的殷实,许家是侍郎府第,并非豪富之家,这份嫁妆显然也是尽了心力的。许老太太格外把许太太抬出来一通夸,陆夫人眉眼含笑,亲眷们也纷纷夸赞嫁妆备的好。
陆夫人道,“怎么没见府上大姑娘?”
陆老太太道,“也是不巧,今儿个三殿下去庙里,带玉华一起去了。”
陆夫人掩唇笑道,“帝都都说三殿下与大姑娘情投意合,果然名不虚传,可见俩人投缘。”
“我也这样说,三殿下隔三差五的总要过来找玉华说话。”许太太笑,“也不知怎么这样投缘。”
女人们都说许大姑娘好福气,陆老太太笑着喝口茶水,“时有慈恩宫赏赐点心水果,三殿下就帮着带来了。孙嬷嬷跟三殿下也是认得的,有孙嬷嬷陪着一道说说话。”
亲戚朋友们过来,许家自然要设宴招待,午后,陆夫人到许太太屋里休息,姑嫂俩也说说话。如今已是七月初,暑热已去,秋凉渐起。
侍女落下早上打开的窗子,就在外间垂手侍立。许太太陆夫人姑嫂两个在里间榻上歪着身子倚着隐囊说话,陆夫人道,“你家老太太还挺偏着那大姑娘。”
“那丫头会哄,不说老太太,就是相公,也把家里田产分了她一块,足有五百亩,都是郊外良田。”许太太说,“当初真是看走眼。”
“是跟三殿下去庙里了?”
“一早上就走了,前儿才跟三殿下出去过。”
“别看是乡下丫头,可真有手段,我听说你家大姑娘还时常跟三殿下逛晚市。”
“何止啊。就是今儿个肯定也是不天黑不回家。”许太太略坐起些喝口茶水,“常跟三殿下出去,都是一早就走,摸黑才回。要我说,这样不大好,毕竟还没大婚哪,一个姑娘家,哪好这样跟男孩子一天一天的在外头。可老太太不管,相公也不说什么,我这做后娘的,只怕人挑我不是哪,我更不好说。”
陆夫人似笑非笑的轻哼一声,带着些微鄙夷,或者还有些许不可诉诸于口的羡慕,“是不是生的特标志,这回来我就想见见看是何美人,怎么这么有魅力,能降伏得住三皇子。”
“嫂子你别招我笑。”许太太丢下茶盏斜倚回去,“要说她是个美人,那就没有不美的了。婉然常说晚上一天黑,倘不提灯笼怕都找不着她大姐姐。”
“那么黑呀?”
“天生肉皮黑。长的也就眉眼有点像相公,可又不似相公双眼皮,那丫头是薄眼皮,就显得眼有些小。说真的,我也不猜不到三皇子怎么跟她这样对眼。”
“这就更厉害一筹。”陆夫人道,“你想,漂亮孩子招人稀罕不稀奇,这长的寻常,还能这么讨人喜欢,这得多机伶。”
“没把机伶用到我这里。”
“怎么,她待你不大恭敬?”陆夫人问。
“倒不是不恭敬,可也没有多恭敬。哎,平时见面的时候也不多,连惠然婉然她也不大理会,一门心思都在学规矩上。不瞒嫂子,她自打来帝都起,就没踏进我这院子一步,更不用说早晚请安了。”许太太自嘲,“无非就是见了面说句话,不见面也就不说。”
“毕竟是要做皇子妃的人,何况,她娘的事,她心里能全无芥蒂。妹妹也别太往心里去,眼瞅八月初她就要出门子了,以后眼不见为净。”陆夫人问,“你家怎么这样早就晒妆了?”
“我家什么家底子,嫂子还不知道?不要说咱家,怕是蓝家都比不过。现在晒出来,没你们两家比着,亲戚朋友都觉着还不赖,待你们两家晒完,我家哪里还晒得出手。”
陆夫人忍俊不禁,“这定是妹夫的主意。”
“嫂子真是神猜。”
陆夫人道,“阿云的晒妆礼定在八月初一,到时你们可得来。”
“不用你说我们也要去的,老太太早叫我预备着了。”
望着眼前倚山而建的岩岩古寺,李玉华擦了擦额角细汗,山上没办法骑马坐车,李玉华是与穆安之两条腿爬上来的,她脚程相当不错,却也是走出一身细汗,气息微喘。
天祈寺是个幽静古寺,也有前来上香的香客,因在城外,且在山间,故而香客并不太多。
穆安之扶着李玉华,小易有眼色,先去找寺中和尚要了间香房休息,孙嬷嬷上了年纪,更是累的不轻,全靠云雁搀着。寺中对穆安之颇是熟悉,不一时就收拾了几样素点香茶送来。李玉华直接让孙嬷嬷云雁去次梢间休息,这样她们不论是坐一坐,或是喝茶吃点心都自在。
李玉华也不拘谨,倒了两盏茶,接过穆安之递过的米糕就吃了起来。
略做歇息,李玉华方同穆安之去拜祭过柳娘娘的灵位,李玉华嘟嘟囔囔的还同柳娘娘说了不少话,大至是请柳娘娘在天上保佑着她与三殿下一类的话。
祭过亡人,穆安之带李玉华去庙里各处走一走,还依李玉华的要求去看了先前穆安之住的院落,穆安之说的最多的是与裴如玉在一起的日子,他们在哪里棵树下念书,在哪块石头上打坐,清晨在哪里习武晨练。
“如玉刚来的时候经常病,自从认识我后,他身体便一日好似一日了。”
“你比药还灵哪。”李玉华问,“现在没事了吧?”她木香姐可别嫁个药罐子。
“现在他一整年连个喷嚏都不打的。比我身子骨都好。”
“三哥,在哪儿求签啊?”
“当然是正殿。”
穆安之带李玉华过去,李玉华不愧曾与穆安之吹嘘过运势强横的人,握着签筒摇了又摇,终于摇出一红头签。李玉华捡起一瞧,立刻笑成朵大牡丹,得意洋洋的递给穆安之。
穆安之接过,见上面是两句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签注是:牡丹,花中之王。得此签者,求荣得荣,求贵得贵,身荣位显,贵不可言。
穆安之正想夸几句,就见李玉华扬着黑灿灿的小脸儿,两道秀眉扬的高高的,不必人夸就已经是一幅睥睨凡尘、傲视天下的模样,那副暴发得瑟样儿简直能闪瞎人眼。
穆安之心说,我就摸着我的良心,我也看不出这丫头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有半点贵不可言的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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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二十八章
因得个好签, 李玉华一天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她还想让穆安之也摇个签, 穆安之摆摆手拒绝了, 李玉华怀疑穆安之以前抽到过臭签。
李玉华背着手很体贴的安慰穆安之,“没事儿,等以后三哥你娶了我, 就是你运道不好, 我也能给你旺的火烧火燎的。”
“这要失火啊。”还火烧火燎的。
“我就打个比方。”李玉华自信爆炸,“跟我在一起的人,就没有不好的。”
两人在庙里逛了约摸一个时辰, 各个供奉菩萨的殿宇都看了看, 午饭在穆安之推荐的香房, 山顶最高处的一处小院, 三间香房,东西各一间耳室, 正值中午,山风与山间的草木气息无处不在,带着凉爽的舒适,推开窗子隐隐可见远处的村庄人家以及更远处的那座巍巍城池——帝都城。
穆安之说, “白天看不出什么,晚上景致最好, 帝都灯火点点,比天上的星星都要璀璨。”
“以前你和裴状元常来这里吗?这里这么高,晚上天黑怎么下去啊。”
“台阶这么好走, 也有灯笼照路。”穆安之不觉这是问题,僧人提来食盒,一样样的摆在桌上便退下了。李玉华过去看看,不禁道,“真是帝都的庙,伙食都比我们老家好的多。”
“都是豆腐山菇一类。”穆安之提筷子给李玉华夹块烧素鹅,“凑合着吃些,晚上去吃好的。”
“太平居的包子。”
“早上应该买些包子带着的。”穆安之对这一桌素食提不起半点精神,李玉华吃的挺香,“你尝尝这山菇,炒的可香了。”
穆安之摇头,捏块油炸馓子嘎吱嘎吱的吃,李玉华道,“以前我常听人说吃素吃久了,就吃不了荤腥,你这个正相反。”
“谬论。我第一次吃烤鸡就觉着好吃,一次吃了俩鸡腿,一点事没有。”
“那也吃点饭吧,上回不还说我不正经吃饭么。你是做哥哥的,得做个楷模啊。”
“我先吃两块馓子,好久没吃庙里的馓子了。”
什么楷模哟,李玉华发现穆安之完全就是在他自己占理时才讲规矩的。不吃更好,李玉华不论豆皮面筋还是山菇木耳竹荪汤都吃的香喷喷,尤其那道茉莉竹荪汤,她足喝两碗。
吃过午饭两人在隔间屋里休息,李玉华自己敲小腿放松肌肉,穆安之问,“腿酸么?”
李玉华点点头,继续顺着白绫撒腿裤揉小腿。
穆安之瞥一眼被李玉华顺出小腿细直的线条,也不好意思去帮她揉,想了想说,“那等会儿我背你下山。”
“不用,我是怕第二天腿疼先揉揉。”
穆安之躺着睡了一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给自己压了压被角,那股淡淡的香,他知道应该是李玉华,遂继续安心的睡了过去。李玉华悄悄瞥两眼穆安之的眼姿,她也有些困,这里也没旁的屋子能休息了,李玉华索性去院里走一走。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山风也有些和缓了,李玉华凭栏远眺,极目望去,田野郊外、繁华帝都尽收眼底。李玉华不禁想,那时小小的穆安之是怎样在此地遥望帝都城的烟火人间。还没有认识裴状元之前,是谁伴在他身旁?
穆安之对与柳娘娘在庙里的岁月提之甚少,倒是更愿意说起与裴状元一起的生活,如果是李玉华,她也不会同人多提以往不开怀的旧事吧。
傍晚吃过太平居的包子,天刚擦黑,李玉华就回家了。
许老太太屋里人挺齐全,一家子聚在一处说话,见李玉华回来,问她可用过饭,知道吃的太平居,笑道,“你先去洗漱,一会儿过来咱们说说话儿。”
李玉华便先回小跨院儿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大户人家讲究,出门回家先换衣裳。李玉华问留家的云雀,“今天热闹吗?”
云雀笑着递上手巾,“来了好些太太奶奶,下晌巳时席才散。还有好些太太奶奶想见见姑娘,就是今天姑娘出去了,不大巧。”
“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李玉华擦净手脸,把手巾递给云雀,“陆家是谁过来的?”
“国公夫人亲自来的。”
李玉华换了件水红色的秋装长裙,发间的小银簪换了支蝶恋花的金钗,让孙嬷嬷云雁都歇着,带着云雀去了许老太太那里。
大家说的也都是添妆礼的事,李玉华笑,“我听云雀说了,特别热闹。”
许婉然道,“可不是么,舅妈也来了,想见见大姐姐,可惜大姐姐不在家。”
“以后都在帝都城,见过的机会多的很,也不在乎这一次半次的。”
“我们正说哪,八月初是云表姐的添妆礼,祖母说都一起去,到时就能见着了。”许惠然说,“云表姐常说起大姐姐,很盼着能见大姐姐一面,与大姐姐相交。”
“今天云姑娘也来了?”李玉华问。
许惠然叫李玉华问的卡了壳,她顿了顿方道,“云姐姐有些事,就没过来。”
“她就是没事也不好过来的,我们同一天大婚,眼瞅日子就要到了,今天倘不是去庙里祭柳娘娘,我也不出门的。介时就劳老太太替我跟云姑娘带句话,我们姐妹妯娌虽未见过,也神交久矣。”
许箴放下手里的茶碗问,“去庙里还都顺利吧。”
“挺好的。我和殿下马上就要大婚,跟柳娘娘说了会儿话,我还抽了支签。”李玉华从袖子里取出求来的签递给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眼有些花了,对着烛光也看不清,还是递给许箴,“我这眼不行了,你给我念念。”
许箴略一瞧,不由笑道,“这签兆头好。”
许老太太笑,“可见是个上上签。”
“上面的签文是两句唐诗,唯有牡丹真国色,开花时节动京城。这是写牡丹的名句,牡丹一向被视为花中之王。签注也是这样写的,牡丹,花中之王。求荣得荣,求贵得贵,身荣位显,贵不可言。”许箴素不信鬼神之人也觉兆头大好,拍着扶手道,“玉华这亲事,可不就应了这签。”
许老太太更是笑不拢嘴,“都说天祈寺的签最灵验不过,果然如此。”
李玉华眉眼弯弯,“灵不灵的,眼看是我大婚之喜,得这签就挺让人高兴。”
“这还有什么不灵的,你大婚后就皇子妃,可不是贵不可言么。”许老太太抚摸着李玉华有些粗糙的掌心,想着有时真得认命。她们许家寒门晋身,哪里敢想过家中女孩儿匹配皇子,偏偏就像注定一般,许惠然自小进宫多少回都没事,偏那回进宫就把三皇子得罪了。三皇子还非许惠然不娶,许惠然不愿意,最后七弯八绕成全了李玉华。而且,李玉华与三皇子一见如故。让许老太太说,李玉华就是个贵命。
“是个好签。”许太太也笑着说,“三殿下没抽个签么?”
“三哥不抽,他兴许是怕抽到的签不如我的好,所以不肯抽。要我说根本不用担心,我运势一向极旺,谁跟我在一起都会好的。”李玉华拿回自己的签放回袖子里,“我自小到大就没有抽到过上上签以外的签。”
许婉然歪着头,“我不信!险非那一签筒里都是上上签。”
“你说的那是捣鬼,我是说正经摇签。你不信等什么时候跟我比比,你就知道什么叫运道旺了。”李玉华炫耀了一回她的好签。
许老太太许箴也都觉着这签抽的好,吉利。
至于低调做人什么的,李玉华根本就没想过,她做小生意起家,很知道吆喝的重要性。你会吆喝,你生意就好。不会吆喝,生意就差,没人理会。
李玉华想过,如今穆安之的境况就好比一盘要凉的生意,这个时候,就是有个虚热闹也比生意全凉了的好。何况,她的确是抽到好签,李玉华一点儿没存着的就宣传的全家都知道了。
帝都城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待过几日陆姑娘添妆,准三皇子妃在天祈寺抽得上上签的事还成为话题之一。主要是帝都这些太太奶奶们,十之**都信菩萨,天祈寺又是皇家寺院,里面好几位高僧,天祈寺的签也的确挺灵。
于是,没几日就传的半个帝都城都晓得了。
不管穆安之如何前途黯淡,但在皇子妃的战场,李玉华以村姑出身,硬是成为三位皇子妃中最闪耀人物。你可以说她不够端庄稳重,但是,你绝不能忽视她光芒万丈的存在。李玉华带给帝都上层社会的谈资,绝对是三位皇子妃中的第一位。
关键,她的谈资,还都是不错的谈资。
这就相当不简单了。
连知道些许三皇子亲事内情的都得说,大家误会凤仪宫了。凤仪宫绝对是给三皇子换了门好亲哪,好家伙,这村姑出身的三皇子妃,现在瞧着,比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能折腾。
更别提,三皇子跟这位许村姑投缘的紧。
李玉华来帝都的日子不长,也没出门会过客,可她在帝都城的名声已着实不小。李玉华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经常自己出风头,不管旁人如何。
陆蓝两家行事则颇有章法,譬如皇子妃们的嫁妆,三家长辈都提前通了气。
许太太的声音不高不低,珠落玉盘般的清晰动听,“陆家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蓝公府说不好与太子妃比肩,准备一百二十抬,咱家的从宫里的彩礼,咱家给玉华准备的,还有亲戚朋友们的添妆,算起来一百抬。”
跟蓝家比也差了二十抬。
许老太太已是添了三千银子的私房,闻言道,“陆亲家那里和蓝公府都是公府,咱家自是比不得的。要我说,咱也别挣这个,面子上也别吃了亏,放松散些,也凑一百二十抬。玉华,你说呢?”
李玉华看许太太面露难色,她笑了笑,“这法子,太太应该想过了。不用凑数目,太太实与我说,就扎扎实实的放,一共多少抬。”
“八十抬。”
“那就八十抬。咱家本就是读书人家,何必与豪门争嫁妆多寡,我并不计较这个。老家有句话说的好,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以后日子好坏端看各人本事。”李玉华眼尾扫过一丝锋芒,她一锤定音,“就扎扎实实的给我放八十抬。”
她如今风头出的够多了,就在这嫁妆上矮蓝陆两家一头吧,也让她们能气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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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二十九章
时间进入八月, 秋风渐凉, 虽中午的太阳依旧有些热, 一早一晚已经要穿厚些的秋装。
内务司奉上三位皇子妃大婚时的礼仪规程与迎亲时派往各皇子妃家中的官员命妇, 三位皇子同时大婚,自然以大皇子为首,内务司总管唐驸马当天也是要随太子亲自到陆公府迎亲的, 蓝公府安排的则是内务司的副总管, 许家则要再退一步,是一位五品郎官。
蓝太后的指甲在郎官儿的名字上重重一划,与唐驸马道, “五品郎官品阶太低了。”
唐驸马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儿臣官居正三品, 副总管正四品, 接下来就是王郎官了。”
“我知你行事一向妥当,这样吧, 迎亲的诰命名单里许家以永安侯夫人为首,便让永安侯随阿慎到许家迎娶,也体面。”
“还是母后这主意好,儿臣想半日也没两全之策。”唐驸马应下此事。
蓝太后笑, “三位皇子一同大婚,这是咱们皇家百年未有的盛事。可一定得经心。各皇子妃的嫁妆单子会先递到内务司, 介时你呈上来,哀家要看一看。”
“是。”
“你再去问一问皇帝,倘皇帝说可, 就按这个办吧。”
“是。”
唐驸马退下,蓝太后光润的指尖儿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几下,唤来林嬷嬷,“也不知阿慎那里准备的如何了,咱们过去瞧瞧。”
透明的琉璃窗半敞着,细细的风自亮银色的细纱窗透入,穆安之正在伏案书写。听到宫人回禀,穆安之搁笔起身见蓝太后扶着林嬷嬷都进来了,穆安之笑,“祖母怎么来了?”
“我过来瞧瞧你这里收拾的怎么样了?”蓝太后移步到近前,“写什么呢?”
“写一写我朝官制,玉华对官制不大清楚,问我该读什么书,一时间也没有合适她读的书索性写一本给她。”穆安之见蓝太后在看手稿,就拿起来递给蓝太后。
蓝太后笑,“你们兄弟几个,小的看不出来,大的里头,我就喜欢你这字,有筋骨。”
“皇祖母是喜欢我就看我什么都好。”
“本来就好。”蓝太后略翻两页,放下手稿问,“怎么你这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准备啊?”
“这有什么准备的,不是初十才大婚么,到时换上那些红帐子红绸子就行了。”穆安之说。
“哎哟,眼瞅就要进新人了,能不筹划筹划?”蓝太后随手一划拉,“你这屋里哪有个女主人的样儿,一看就是男孩子的屋。你这书桌不许在屋里放了,搬书房去,这里换上妆台。还有你这些刀枪剑戟的摆设,都收起来,挂两张美人图,还是挂童子抱鲤鱼吧,俗些,吉利。”
“那还能看么。”穆安之嘀咕。
“怎么不能看了,挺好。”蓝太后亲自指挥着宫人,告诉她们怎么收拾喜房,还要空出屋子给皇子妃放嫁妆。
蓝太后在宫里多少年,布置屋子的功力比宫人自是强出不知多少,她随便一点拨,虽然下头人忙的跑断腿,屋子格外不同,多了许多温馨气息。
天气好,蓝太后在院里梧桐树下坐着吃茶,穆安之陪着,听蓝太后说,“我听说那天玉华跟你去天祈去,抽了个极好的签。”
“怎么传的皇祖母你都知道了?”
“我听你姑妈进宫说的,是个上上签。”
“她手气好,听她说,自小到大,就是她老家的土庙,她也没抽到过中签,一直是上签。”
“好哇!”蓝太后拍着竹榻,赞道,“我一眼就瞧出那丫头是个有运道的。”
“这还能瞧出来?”
“你们年轻人不懂,别看玉华少时在乡下长大,可你看她,天生有一股胆量,见谁都大大方方的,既不卑怯也不傲气,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蓝太后眼睛里泛起一丝笑意,“多少大家闺秀都没她从容,上天给她这样的本领,就不是让她辜负的。你看吧,就嫁咱们皇家来了。你们俩,命中注定的。”
穆安之略作谦虚,“也还成吧。”
蓝太后笑睨他一眼,“明天让内务司过来搭彩帐,园子也得收拾出来,不然怕是放不开。”
“不用,摆上两席酒就够了。人人还不得扎堆往太子那里去,我这里就是有人来也就是仨瓜俩枣的,别弄那偌大排场,到时没人,更尴尬。”
“怎么会没人?永安侯他们就得过来,朝中的朝臣,许家的人,都得来的。”蓝太后粗粗一数,“太子那里是会热闹些,他那里摆五十席,你与你二哥这里各三十席。”
“我这里用不到,最多摆上五席足够。您别自欺欺人了,我早把裴相得罪完了,我跟陆家也是死对头,文臣武将哪个会来?永安侯来做什么呀,我跟他也不熟。”
“我跟你姑丈说了,你迎亲时让永安侯同你一道去。”
穆安之倒没拒绝,反正许家也是请的永安侯夫人给玉华妹妹梳头,穆安之坚决只摆五席酒水,蓝太后把嘴皮子磨薄都没能说服他,气的蓝太后直说他是个犟头。
宫外小院。
穆安之煮好茶,放在李玉华手畔。李玉华把穆安之带出来的点心摆好盘,剩下的令孙嬷嬷云雁小易他们自吃云。李玉华先拿个酥油泡螺,同穆安之说了自己嫁妆的事,“我看了嫁妆单子,挺齐全的,就是不能跟陆家蓝家比。陆家足有一百二十八抬,蓝家也有一百二十抬,我家就八十抬,到时闲话肯定多。三哥你虽不在意,我也跟你说一声。”
“你那爹就那样儿,能给你这些嫁妆,想也尽力了。”穆安之也顺遂与李玉华说了到时喜酒可能会有些冷清的事,李玉华很理解,“没事儿,咱们正好跟太子撞上,这些做官的肯定先得往太子那里去。咱们这里人少就少些呗。”又问穆安之有多少宾客。
“谁知道哪?”穆安之随性的往扶手椅上一躺。
李玉华问,“这成亲吃酒总得发请帖,发多少张帖子总有数吧。”
“这些事都有内务司张罗。”
李玉华看他吃凉不管酸的样,朝他腿上重重一拍,“起来,这里说正经事哪!”
“怎么了?”穆安之懒洋洋的坐起来。
李玉华道,“旁的不打紧的内务司派帖子还罢了,要是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当然得自己写帖子了。”
“你还不明白。”
“你跟我细说说,我不就明白了。”
穆安之就大致把朝中的事同李玉华说了说,基本上,武将以陆家为首,穆安之同陆家水火不容。文官自然是以内阁裴相为首,就是裴如玉的亲祖父,叫穆安之早就得罪完了。
皇亲里头,他也没有太近乎的。这并不是穆安之就性情古怪,他一直在读书也没空结交这些人,再说,帝都权贵哪个不是粘上毛儿比猴还精啊,穆安之母族尴尬,平时也没人主动结交于他。
自从穆安之当朝骂晕御史,正没人敢亲近他了。
李玉华听到穆安之讲如何得罪裴相之事,不禁笑道,“三哥你怪仗义的。”
李玉华心眼儿活,关键她拉得下脸去,李玉华问,“那你和裴状元自小念书,教你们念书的先生总同你关系不错吧。”
“我以后前程堪忧,就怕连累唐学士。”
“看你这话说的,你不与唐学士来往,就不连累他了?明白人知道咱们清清白白的,也连累不到他。要是糊涂人,就是不来往,他也得说小话造谣哪。咱们只管光明正大的来往就是。”李玉华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唐学士跟唐驸马家可是亲戚?”
“他们同族。”
“那更好了,你亲自写张帖子给唐学士送去。这是你的诚意。咱们就是一个朋友,也认真对待,就不枉朋友待咱们这一场了。”
穆安之想了想,应下来。
“三哥,明儿你打发人给我送张内务司的空白请帖,我也有朋友要请。”
“你要请谁?”
“现在不能说,先保密。”
第二天清晨,穆安之就打发小易给李玉华送来内务司的空白请帖,还有一匣子宫里制的酥油泡螺。李玉华留小易喝过茶,小易便告辞去了。
李玉华捏着这大红底暗云龙金纹的喜帖,想了想提笔写道:
前番援手之义未曾道谢,虽不解因由,心中甚为感念。八月初十与三皇子大婚之喜,盼亲临玉安殿,饮喜酒千盅,以谢恩义。
李玉华将喜帖放到拜匣中,打发云雁给陆侯府送去。
陆侯久不与陆氏家族来往,与许家更是绝交已久,可为什么突然会请托永安侯,让永安侯夫人来做她的全福人呢?既不是看许家面子,总不能是陆侯突然发善心,那这缘故,就很值得琢磨了。
李玉华看来,陆侯位高权重,且与陆家分宗,来往极少,这样的人,就是拉拢不得,也得试上一试。至于人家陆侯是不是对她发的善心,李玉华根本不在乎,凭李玉华的脸皮,她既得利了,她就强制性的认为,陆侯对她有恩,她就有理由跟人家来往了。
来往来往,有来有往,一来二去,她就能厚着脸皮把交情搞上去。
于是,李玉华就给陆侯下了请帖。
李玉华早想好了,陆侯不来也没啥,反正她脸皮厚,不怕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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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三十章
“这张请柬, 务必亲手交到陆侯手上。”
“是, 殿下。”
副总管谢无染将各位皇子大婚的宾客名单递交唐驸马, “大人您看一下, 是不是三殿下那里做些调整。”
唐驸马粗略一扫就有些头疼,无他,太子那里自然是人人踊跃, 五十席酒都不一定摆得开, 像些微末小官估计没他们的席位,能送份贺礼就是福气。二皇子那里人也不少,蓝家就是大户, 蓝公府蓝侯府加起来人便不少, 再加上二皇子母族林家虽不及陆公府, 却也是帝都显赫人家, 还有其他一些中立官员,二皇子这里三十席酒也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就是三皇子穆安之这里的喜酒, 唐驸马眉心一动,“陆侯要到玉安殿么?”
“是啊。”
唐驸马道,“以往便没听说陆侯与三殿下亲近,不会是听错了吧?”虽然陆侯与陆公府已经分宗, 可三殿下并没有真正学习理政,何况陆侯一直远在北疆, 陆侯要是去太子那里吃酒大家都要稀罕一二,如今竟是要去玉安殿,稳重如唐驸马也险些眼珠脱眶。要知道, 三殿下厌恶陆家算是公开的秘密,而身处北疆的陆侯与一直养在宫闱的三殿下有私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我也再三确认过,陆侯的确是要去玉安殿。”谢无染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下官倒是听说太子殿下亲自写了请柬请陆侯喝喜酒,陆侯以先应了三皇子妃的帖子为由拒绝了。”
“三皇子妃?”这就更稀奇了,三皇子妃以前就是个村姑啊,要不是许家接她来帝都,她估计都不知帝都城的大门朝哪儿开,她能在帝都有什么关系?更遑论与陆侯有交情了。
“是啊,这事儿谁都想不透,莫说三皇子妃,就是三皇子妃他爹许侍郎也没这么大面子吧。”谢无染啧啧感慨,“稀奇事是越来越多了。”
“三殿下这里的宾客太少。”唐驸马道,“拨些朝臣到玉安殿去。”
“这事儿不容易。一则朝臣愿不愿意去,二则三殿下那性子,倘哪里让他不爽,发作起来可不好说。”
谢无染说的是实情,三殿下跟朝中文武领头人都不对付,倘是叫上官认为自己个儿跟三皇子有私交,那以后前途不就完了么!
而且,越是芝麻粒小官越容易想东想西。
再有就是三殿下穆安之的性情,这谁都不敢打包票。唐驸马索性先把宾客给安排上,再请蓝太后拿主意。
慈恩宫。
蓝太后先看过各皇子妃的嫁妆,一张张单子列的清楚明白,其实嫁妆单子一捏就知厚薄,蓝太后心中有数。她再翻阅各皇子大婚时的宾客名单,也有些意外陆侯的名字竟然在玉安殿的宾客名单。
蓝太后问,“陆侯是谁安排在玉安殿的?”
“不是谁安排,是三皇子妃下帖子请的。”
蓝太后大为诧异,唐驸马见状,笑道,“的确是三皇子妃的帖子,陆侯接了三皇子妃的帖子,自然要去玉安殿的。”
蓝太后手里将宾客名单轻轻一放,赞许的点点头,“我瞧这单子都挺好。”那些充数的微末小官无关要紧,李玉华能下帖子把陆侯请到玉安殿,别说嫁妆不丰,就是一丝嫁妆没有,蓝太后也一点儿不嫌。
李玉华请陆侯之事,穆安之知道后特意去找李玉华问了一回。
李玉华正在听两位内务司的嬷嬷讲大婚当天的礼仪流程,见穆安之到了,笑道,“三哥怎么这会儿来了。”明天抬嫁妆入宫,后天就是正式的大婚了。
“怕你在家闷的慌,带你出门逛逛。”
两位嬷嬷哭笑不得,孙嬷嬷好笑的捧上茶,“后儿个就大婚了,殿下怎么就这两天都等不得了。”
“那不后儿个的事么。”穆安之接过茶也没喝,拿来李玉华手里的流程单,略扫一眼,“这些流程没什么好看的,到时有尚仪司的嬷嬷在身边儿提醒。总闷府里有什么趣,咱们出去逛逛。”
孙嬷嬷道,“殿下就在屋里坐坐吧,别出门了。”
“我不爱在许家坐。”穆安之这话直的真是一个弯儿都不带的,孙嬷嬷不再劝他,给李玉华略作梳理,便带上云雁随穆安之出门去了。
穆安之喜欢自在的地方,哪怕车里哪怕街上……何况,他城中有落脚的地方。
清幽的小院儿一如从前,只是将近中秋,梧桐树的叶子越发苍翠,树底绿荫都带了些秋阳的疏郎。小易提着点心随侍,孙嬷嬷云雁将点心装盘奉上,穆安之自己煮茶,不劳旁人,他们便自去休息了。
穆安之问起请陆侯的事,李玉华咬着酥油泡螺说,“那天咱们不是条分缕析的说过么,陆侯请托永安侯,请永安侯夫人给我做全福人的事有些奇怪。你看,他既与陆家分宗,跟许家素无来往,突然间出手帮我,这就是情义啊。人家这么关心咱们,咱们大喜的日子,当然得下帖子请人家来吃杯喜酒了。”
“就这样?”
“能怎么样啊。我就是试着一请。”李玉华坦城至极,眉眼弯弯的问,“陆侯府回我俩字‘必至’,这事儿我还没跟你说,你怎么知道的?”
“哪位大臣到哪里吃酒,宫里得提前做统算,不然岂不乱了套。”穆安之奇异的看向李玉华,“你可真有面子,能请到陆侯。”
“我也没想到陆侯真会来,就试着一请,谁晓得陆侯真挺随和的。”李玉华说,“到时你多敬陆侯一杯酒,算是替我敬的。”
“听到没有啊?”
“我又不聋。”
“不给人个回话,还以为你突然聋了哪。”李玉华问,“唐学士会不会到?”
“会啊。”
“哎,就可惜木香姐远在北疆,她成亲我可是送了她好重的礼,咱们成亲她也不知道,这礼也不知能不能收回来。”李玉华忧愁的拿起第二个酥油泡螺,精明的问穆安之,“裴状元成亲,你也送贺礼了吧?”
“自然送了。”
“送的什么?”
“两方古墨。”
李玉华屈指一算,“这也收不回来了,一来一去,咱们损失不少。”
“玉华啊。”穆安之清咳一声,“咱们是朋友,你跟白姑娘还是姐妹,贺礼主要是代表各自心意,怎么能以金钱多寡计算呢?”
“是啊是啊。”李玉华立刻收起贪财嘴脸,做深明大义状,“你看,我跟木香姐是好姐妹,你跟裴状元是好朋友,他俩不知道咱们成亲的事,也没办法祝贺,我这是替他俩遗憾。”
穆安之眼眸里泛出一丝笑意,递茶给她,“半天没喝水,喝口水润润。”
李玉华手上沾了酥油泡螺的酥皮渣,抬下巴跟穆安之示意,穆安之只好掀开茶盅盖递到她嘴边,李玉华吃两口茶,问穆安之,“三哥,我给你的荷包,你可还带在身上?”
“带着哪。”穆安之从怀中取出给李玉华瞧。
李玉华心下很是甜蜜,拿个一口酥喂穆安之,“你给我的珠链,我也一直带身上。”
许老太太听云雀禀过三殿下带姑娘出门的事,便无奈的令云雀退下了。许家理亏,也招惹不起三殿下,反正马上就要大婚,随他们去吧。
慈恩宫。
蓝太后晚上原是想唤穆安之过来用膳,周绍亲自跑了玉安殿一趟,回来禀道,“说是三殿下一早就出门去了,还跟寿膳房要了两匣点心,约是去找许姑娘了。”
蓝太后揉揉额角,“后儿个就是正日子,怎么这会儿还出去。”
穆宣帝倒是说,“一直听母后说安之与许家大姑娘投缘,可见是真投缘。”
“的的确确是个极好的姑娘,”蓝太后不吝赞美,“很懂事,又知道孝顺长辈,虽说在乡下长大略有不足,可这人只要心性好,旁的都来得及补足。孙嬷嬷说,但凡规矩一教就会,也很爱读书。我都说,就是挨个儿寻也不一定寻得到这样可心的姑娘。阿慎与许姑娘也很透脾气,咱们阿慎就是有媳妇福。”
“那就好。只是也别叫他总去了,像母后说的,后儿个就大婚礼,明儿个是皇子妃家送嫁妆进宫,他那里也得准备准备,成天就知道出去找人家姑娘,不大像话。”穆宣帝道。
“他这不是没事么。”蓝太后说,“成亲就是大人了,大郎二郎都有差使,阿慎这里你是怎么个打算?”
“让他到翰林院修书吧,也修身养性。”
蓝太后不争这个,笑道,“到时你跟他说,和软些,别总这么**的。”
“朕倒要跟他和软?”穆宣帝皱眉,“母后你就是太惯孩子。”
“可不是么,你就是我惯出来的脾气。”
穆宣帝赔笑着捧上茶,“话赶话,既是母后惯出来的,还得母后多包涵儿子。”
抬妆之日,许家便已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李玉华看着一抬抬扎着红绸的嫁妆抬出府去,又抓紧时间把第二天大婚的流程顺了一遍。
当天晚上许老太太叮嘱她些为人妇的本份话,李玉华便回小跨院儿休息了,因为第二天要早起,她睡的比往常早些。
躺在换了红帐的床间,李玉华鲜少的有些失眠,她身下的被褥柔软舒适,却忽然想到老家睡起来有些硬的土炕,还有她娘。她娘在地下知道她要嫁给三殿下,肯定会替她高兴吧。
李玉华计划好了,嫁给三殿下后,头三年先生他三个肥嘟嘟的大胖小子,老话说的好,有儿子才能站住脚啊!站住脚后再生俩水灵灵的小闺女,儿女双全,这才是好日子。
李玉华翻个身,借着暗夜微光把三皇子送她的珠链取出来,摸索着系在颈间。
明天,她,终于也要有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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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三十一章
通夜未灭的红灯笼映的星空都暗淡几分, 三更鼓刚过, 孙嬷嬷屋里的灯先亮了起来, 在李玉华屋里值夜的云雁一直没睡着, 听到更鼓声也坐了起来,摸索着火折子点亮烛火,刚穿好一身宫人衣饰就见云雀轻轻推门进来, 见帐中尚无动静, 云雀云雁交换个神色,云雀搓着微凉的手,压低声音说, “我已让小丫头打水去了, 这就叫姑娘起床吧。”
今天是大婚吉日, 三殿下早上按吉时过来迎亲, 姑娘这里也要晨起梳妆打扮。
云雁唤醒李玉华,云雀试过铜盆的水温, 李玉华刚洗好脸,孙嬷嬷就来了。妆台铺开一溜十几个盒盒罐罐,是各色胭脂水粉香膏玉脂,李玉华隔窗看院中灯火在夜色中摇曳, 不禁道,“这可真早。”
“也不早了, 姑娘先穿衣打扮,永安侯夫人会先过来,用过早膳, 过来陪伴姑娘的各诰命也该来了,吉时在辰初,三殿下就该来了。”孙嬷嬷一面说着,先服侍她穿上银白色的内礼服,一只银线暗绣神鸟凤凰披肩引吭,那凤头正在左胸处,镜中映出凤尾飞扬直到肩背。
李玉华侧头向人高的立镜中望去,不禁暗暗感叹这衣裳的精美漂亮。穿在里面的内礼服,等闲谁会看到?却依旧要费这样的功夫做这样精致的裁剪刺绣。
这样的富贵,怪道要人人争夺。
孙嬷嬷看她原本欢喜的眼神突然有些冷了,李玉华忽地一笑,即将大婚的喜悦驱散那些微微的冷意,镜中看向孙嬷嬷,“这衣裳真好看。”
孙嬷嬷垂手站在一畔,这是她大半生养成的习惯,即便李玉华待她十分礼遇也没有半分逾越。
“姑娘穿着也好看。”
“我也这么觉着。”
大礼服有长长的裙摆,待上喜服时再穿不迟。李玉华坐在妆镜前,由内务司的嬷嬷服侍着梳妆,嬷嬷刚要服侍李玉华开脸,郑嬷嬷先过来,笑着福一礼,“姑娘,永安侯夫人来了。”
不一时就听到院中隐有说笑声,李玉华起身迎出外间,就见一位正一品诰命服饰的美貌妇人被许老太太许太太围在中间,许惠然许婉然亦陪伴在侧。那妇人相貌无可形容,她乍一进屋,李玉华只觉室内都亮堂三分。以往她觉着许太太相貌已颇是不俗,但在这位美妇人面前却是平庸无光、面貌无奇,不过一庸碌妇人耳。
永安侯夫人轻施一礼,“姑娘太客气了,怎敢劳姑娘亲迎。”
李玉华还礼,眼中带了些笑,“今天要多劳夫人了。”
李玉华来帝都的时间不长,露面的时候更少,永安侯夫人尚未见过她。原本,永安侯夫人因丈夫贸然为她应下陆侯之请略有不悦,永安侯府累世富贵消息灵通,永安侯夫人是知道一些三皇子亲事内幕的。她既不喜三皇子的轻薄率性,更鄙夷许氏为人,哪里愿意到许家做全福人。不过,后来听凤阳长公主几次夸赞这位三皇子妃,永安侯夫人倒未想到,许家匆匆接来代嫁的这位大姑娘这样舒展大方,行礼说话没有半点羞怯扭捏。
永安侯夫人心中原就对李玉华有些同情,此时看她便不禁添了几分喜欢,笑道,“以往听长公主赞过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当得起长公主赞誉。”
永安侯夫人请李玉华继续梳妆,李玉华额角有一处半寸长的疤,以往有流海遮住无妨,如今大婚要梳妇人发髻,前额流海向后梳去就露出痕迹。看得出疤痕已旧,肤色与周边的皮肤一致,只是疤痕处不再平滑细致,有些显眼。内务司嬷嬷的手一抖,“姑娘这要用厚些的粉遮一遮了。”
许老太太许太太也有些诧异,许惠然道,“用粉遮住看不出来的,大姐姐这疤并不明显。”
“也没什么掖着藏着的,别给我弄太厚的粉遮住我这大福。”李玉华随口扯出一套鬼话,“算命的都说我这疤生的好,原本我也就是个寻常命,突然有这疤才改了个贵命,福全从这疤上来。”
许太太笑,“怪道玉华你能抽得好签。”
“我天生手旺。”
内务司嬷嬷:三皇子妃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待盘头前,永安侯上前给李玉华梳十下,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的吉利话,李玉华不禁有些怅然,说道,“我们老家没有帝都的讲究,新娘子出嫁前,都是亲娘给闺女梳头。”
李玉华怅然一叹,许老太太心底却是突然泛起一股深深的寒意,她皱纹横生的眼眶微微湿润,看向李玉华。也许她自己不觉,那浑烛的眼底竟透出一丝惧意。许太太僵硬的用帕子掩住眼睛,轻轻哽咽,劝李玉华,“你母亲泉下有知,见你这样好,也是欣慰的。好孩子,你不嫌弃,就把我当你娘是一样的。”
李玉华眼睛眯了眯,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把弄着指间的一颗红宝石戒子劝她婆媳二人道,“看你们,我没哭,倒是你们哭起来。要不是太太想着我,老太太父亲记得我,我怎么能有今天的福气?”
许惠然柔声道,“看大姐姐说的,祖母父亲母亲未曾有一日忘记大姐姐,只是刁奴作祟,委屈了大姐姐。”
李玉华在镜中瞥一眼许惠然那温柔伪善的面孔,没再说话。
永安侯夫人梳好头,将梳子递给内务司嬷嬷,这嬷嬷继续为李玉华挽发。李玉华年纪尚小,身骨未成,人亦单薄,梳凌云髻有点像充大人的少女一般,但是王妃要戴七尾凤冠,必要梳高髻才相符。
待李玉华梳好发髻,匀淡脂粉,许老太太请永安侯夫人一起用早膳,永安侯夫人道一声“叨扰了”,大家便在李玉华的屋里用的早饭。
许家早餐一向丰盛,今日还需加个更字,李玉华胃口一向好,今天也不例外,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屉小笼包,还用了许多小菜。
倒是许老太太许太太都有些食不下咽,许惠然许婉然一向胃口小,也只是浅用辄止。永安侯夫人倒是吃的不少,她人生的美,仪态亦是极优雅的,一举一动都有说不出的好看。而且,见到永安侯夫人就会明白,美人就是美人,不论任何年纪,都是美人。
早饭过后,过来陪伴李玉华的诸诰命就来了,李玉华也穿上大礼服,坐在榻上听着内务司的嬷嬷介绍各家诰命。永安侯夫人之外,李玉华还见到了陆侯夫人,陆侯夫人是个话不多的低调妇人,相貌亦只是清秀,不过,看得出与永安侯夫人交情不错,两人说话间亦透出亲近。
另外,还有一位四品裴恭人,李玉华心下一动,问,“先时听闻去岁状元便是姓裴,可是恭人同族?”
裴恭人恭敬答道,“正是臣妇那被逐家门的不肖子。”
李玉华深深打量这位面貌中便透出几许精明厉害的妇人,心说,啊,原来你就是我木香姐信中说的刁婆婆啊。
不过,自裴恭人相貌中真看不出裴状元那惊天动地的美貌,想来裴状元相貌不肖其母,莫非裴大人是个极难得的美男子。
李玉华脑中胡思乱想一掠而过,听着嬷嬷继续介绍其他诰命。
皇家的安排一向琐碎体贴,大家说些喜庆话,忽听外面一阵雷声,夹杂着水气的轻风透窗而过,就见外面已是秋雨潇潇,雨丝如线沙沙而至,一滴一滴的雨珠顺着灰色屋檐滚落成行,砸在檐下青砖上,溅起一丝细不可察的涟漪,继而汇聚成细细浅流,或是洇入地下,或是往更低处流淌而去。
天地间皆是一片轻柔雨意,李玉华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皱眉,“大喜的日子,不是说提前算过,怎么打雷又下雨的?”
永安侯夫人忙道,“原也要净水泼街,来这一场小雨,省去多少事。您别担心,一会儿就雨过天晴了。”
“是啊。人都说雨是财气,这雨一下,空气也极外清新。”也有诰命连忙说着吉利话。
李玉华心说,凭你们再会说巧话,也没听说大喜日子下雨好的。哎,这也不知三殿下出门带伞了没有,可别淋半道上。
穆安之运道不错,他刚到许家,雨便落了下来。小易给穆安之撑着伞,后面跟着的彩车直接驶进大门。许府门前放起鞭炮,须臾片刻,乐声传至内宅,永安侯夫人笑,“约摸是三殿下到了,娘娘的盖头呢?”
孙嬷嬷托着一方金丝紫檀托盘上前,永安侯夫人取下上面的绣着龙凤成祥的盖头为李玉华盖在头上。
穆安之踩着秋雨滴湿的地面,依旧礼数先至前堂与许箴相见,翁婿之间互相见礼。穆安之道,“岳父有礼了,今奉陛下之命前来迎娶新娘子。”
许箴看穆安之一身大红喜服,发束金冠,人亦斯文俊俏,也有些欢喜,客客气气的说,“殿下请。”
翁婿二人实在无闲情可叙,穆安之身边的诸官员也便格外肃穆,永安侯性子活络,笑着朝许箴拱拱手,“许大人,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许箴拱手还礼,刚要多与同僚们说几句,穆安之已是微不可察的皱起眉毛,许箴生怕哪里不合穆安之心意被他发作白落面子,立刻请大家里面说话。
诸官员随穆安之一并到内宅迎亲,按礼,新郎要向岳父母行礼,穆安之根本当没见到许太太,对许老太太微微躬身,“这些日子,有劳您照顾玉华妹妹了。”
许老太太连忙道,“都是我的本分。”
李玉华听到声音朝穆安之的方向微微侧头,穆安之见榻上坐着的盖着盖头一身皇子妃服饰的女子,举步过去朝红盖头唤一声,“玉华妹妹?”
“三哥,你来啦。”
“外头在下雨,咱们这就走吧。别一会儿雨大就不好了。”
听听这口无遮拦的劲儿,什么叫“不好”啊,大喜的日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永安侯夫人扶着李玉华起身,“三殿下这是等的急了。”云雀云雁帮李玉华提着大礼服的裙摆。
李玉华从盖头下方看到穆安之的喜服下摆的金龙绣纹,穆安之伸出手,“我扶着你吧,你这衣裳可够大的。外头还下雨哪。”
其实她与穆安之是常相见的,可此时不知为什么,从盖头下看到穆安之那修长的手,映着大红的衣袖,越发显的莹白有光。她不禁脸颊微热,心中竟是有些踟蹰起来,少顷,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穆安之的掌中。穆安之小心握住,只觉李玉华的手这样的柔弱瘦小,让人忍不住有些怜惜。
彼此肌肤相触的那一瞬,李玉华被穆安之掌心温度一灼,有些忐忑晃动的心却是蓦然一定,李玉华反手握紧穆安之的手:这是她与命运的共同选择,她愿意选择这个一直对她充满善意的男人来共度一生。
永安侯夫人自觉退至一畔,含笑望着二位新人。穆安之挽着李玉华的手出了跨院,二人没有再说话,却又有某种难言的情愫顺着交握在一起的掌心传递到彼此心底。
二门前,穆安之扶李玉华上彩车。
许箴叮嘱道,“戒之戒之,夙夜恪勤,毋或违命。”
许老太太心绪复杂,衣摆在秋雨中沾湿,对李玉华道,“勉之勉之,尔父有训,往承惟钦。”
这些都是内务司要走的流程,李玉华早烂熟于心,妥帖的应一声,“是。”
彩车在乐声中驶离许府,穆安之有自己的皇子车驾,余者伴驾大臣诰命乘车轿马匹跟随,另有宫人内侍禁卫军护卫相随。就在这浩浩荡荡的皇室排场中,李玉华坐着皇子妃的彩车,听着雨滴落在车顶的声音,以及街道上络绎不绝的围观百姓的嬉笑说话声,向风云激荡的禁宫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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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三十二章
自打起床, 出门未见到月亮星星, 穆安之就有些不高兴。
小易知道他是因阴天不悦, 皇子们今日迎亲, 要先去辞蓝太后、穆宣帝、陆皇后,再带着仪仗队前往各自岳家迎娶新娘子。
小易小声说着吉利话,穆安之远望着无星无月的黑沉夜幕, “有这说吉利话的功夫, 不如回去拿几把伞带上。”
“奴才已经令他们带着了。”小易抻了抻身上的暗红宫服,小小声的说。
穆安之瞥他一眼,“你不说不会下雨吗?那带什么伞呀?”
“奴才这是有备无患。”
穆安之被他逗笑, 步子迈的越发气宇轩昂。
小易跟在穆安之身畔, 一众人随他到了慈恩宫。
待到慈恩宫, 穆安之就直抒胸臆了, 他不愧要娶李玉华的男人,两人心有灵犀, 穆安之也说了句,“大喜的日子,不是钦天监提前算过,昨儿还艳阳高照, 看今天这是什么天气。”
“真个孩子话,现在能瞧出什么, 一会儿就出太阳啦。”蓝太后瞧着心爱的孙子发束金冠,身着喜服,英姿勃发, 心中更添几分喜欢,拉着他问昨晚可睡的好,又问饿不饿。
“饿。”
蓝太后就要命宫人端来晨食,正巧太子、二皇子也到了,一样都是孙子,大喜的日子,蓝太后瞧着哪个都高兴,问的话也都一样,晚上睡的可好,饿不饿,有没有吃东西?
太子道,“昨晚睡的挺香,我早起吃了两块点心,不知二哥吃了没?”
二皇子其实没吃,但见太子吃了,他也便随波逐流的说,“我也吃了些糕点。”
略说几句话,就有内侍提醒,得去凤仪宫辞陛下、皇后了,蓝太后笑眯眯地,“你们快去,早些把孙媳妇给哀家娶回来。”
太子笑,“听皇祖母吩咐,定俐俐落落的把新娘子接回来。”
二皇子也起身要去凤仪宫,太子看穆安之还瘫蓝太后宝座上,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便说,“三弟咱们一道去吧。”
“我不去。我早饭还没吃,太子就代我跟陛下说一声,一会儿我吃过早饭直接就去接人了。”穆安之一向不喜凤仪宫,自从他于储位失利,这种不喜直接就由暗转明,□□的挂在脸上。令皇后、太子简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太子欲言又止,蓝太后立命宫人装两匣点心,“给你带着路上吃。先去辞过你父皇,这是规矩。”
“点心又不是饭,我得吃饭。”他是打定主意不去了,蓝太后怎么说都没用,只得与太子、二皇子道,“你们先去吧,我再说说他。”
太子与二皇子只得先往凤仪宫去了。
蓝太后念叨穆安之,“这是什么犟脾气,你说说,大喜的日子,是叫你去辞你父皇,你这不是招你父皇不痛快。”
“肚子要饿扁了,到底有没有饭吃啊?”穆安之捂着肚子一副要饿的翻白眼的样,蓝太后拿他没法,也不能真饿着孙子,只得令人传了晨食。
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鲜香的焖羊肉铺在雪白的银丝面上,再偎几根碧绿青菜,洒几点细碎葱末,香气扑面而来。
“原本不怎么饿,一闻这味儿就饿了。”穆安之拿起筷子就吃起来,伴着几碟佐餐小菜,穆安之足吃了两碗羊肉面。
蓝太后笑眯眯的瞧着孙子吃面,年轻人吃东西格外香甜,让人瞧着便喜欢,看穆安之捧起碗把汤都喝了,蓝太后直笑,“别急,还有哪。”
“饱了饱了。”穆安之摸摸肚子,一抹鼻尖儿细汗,畅快道,“真舒坦。”
“早上天凉,就得这样吃的饱饱的才好。”蓝太后拿帕子给他擦汗,说,“这就去辞你父皇吧。”
穆安之点点头,带着一众人直接就往前朝去了,迎亲的彩车停在泰安门,内务司与跟着迎亲的官员亦是在泰安门等侯。穆安之根本没往凤仪宫去,穆宣帝没等来穆安之的影子,全赖今日大喜方没有发作。
话说穆安之冒雨迎亲,虽则只是小雨刷刷,也没人喜欢淋雨,坐在车里的穆安之亦是如此,令车队走的快些。太子与二皇子约摸都做此想,三人的喜队在朱雀大街遇到,自然依旧是以太子为先。
迎亲车队延绵数里,穆安之听着外面雨势渐起,不禁掀起车帘,天空乌云密布,雨越发的急了,望一眼街上,果然冒雨观礼的百姓们也都不见了,穆安之更是恼怒钦天监算的这狗屎日子,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他气乎乎的放下车帘,小易劝他,“主子莫恼,您先恼了,叫娘娘瞧见岂不心里更不自在。”
“就这天气,谁心里还能自在?”穆安之抱臂郁闷。
直待约摸半个时辰,听外面有人惊呼,“天晴了!”
穆安之立刻一掀车帘探出头去,就见天空阴霾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悉数拂去,如洗碧空在太阳的万丈金光照耀之下越发澄澈洗练一尘不染。温暖的阳光落在眉眼间,穆安之心中的郁闷亦随之一扫而空,他不禁一笑,“好兆头!”
好兆头!
有此想法的不只穆安之,整个车队随行人员都这样想,尤其是淋雨骑马的禁卫军,他们看的更清楚,几乎是三皇子的迎亲队刚到朱雀大门,天空登时云消雨歇,骤然转晴,倘不是空气中尚有未散雨气,地面尚有雨水积洼,禁卫军身上衣袍未干,大家都要怀疑刚刚那场雨是否真的存在过。
金色阳光洒在三殿下与皇子妃的车驾,车上金顶光芒流转,气派非凡。
车驾一直到玉安殿门前,穆安之下车,大红地毯自殿内铺至脚下,穆安之到彩车前亲迎李玉华下车,然后二人各执红绸两端,穆安之带新娘子往新房去。
一路上台阶迈门槛都有讲究,待到新房,朝哪个方向坐,亦要讲究吉位。
跟随迎亲的诸诰命也到了,热热闹闹的挤了一屋子,宫人端上喜秤,永安侯夫人笑道,“殿下请用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秤心如意。”
穆安之执喜秤挑起盖头,李玉华被蒙了一路,乍遇光明,眼眸微眯,穆安之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瞳。李玉华心下安定,望着穆安之的眼睛抿嘴一笑。
穆安之将喜秤喜帕将到托盘内,见到李玉华也不禁欢喜,微微翘起嘴角。
宫人捧上合卺酒,永安侯夫人又道,“请殿下娘娘同饮合卺酒,从此恩爱白头。”
二人各执玉制的半个匏瓜状的酒器,共饮合卺酒,穆安之想到什么,突然问,“你早上吃饭没?饿不饿?”
诸诰命忍俊不禁,有些爽快的直接笑出声来,李玉华有些不好意思,“我吃了,三哥你吃没?”
“吃过了。”
永安侯夫人也忍不住打趣,“咱们殿下与娘娘一定合合美美,恩恩爱爱。”
“承你们吉言啦。”穆安之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床上摆摆手,“你们去歇着吧,我跟玉华妹妹说说话。”
“殿下,该是我们陪着娘娘说话,您该去招呼各位亲贵臣子了。”永安侯夫人哭笑不得,也有妇人打趣,“是啊,如今娘娘进了门儿,以后一辈子都在一处,哪里就差这一时半刻的。殿下先去招待亲贵大臣吧,这里有我们哪。”
“可不是么,看殿下,这就离不开娘娘了。”
诸诰命七嘴八舌的打趣穆安之,穆安之实在受不住这群妇人的聒噪,只得说,“给你们叨叨的头晕,好啦好啦,那你们坐着说话,我先出去瞧瞧。”又转头同李玉华道,“有什么事吩咐素霜,她都知道的。再有她不能办的,就打发她出去寻我。”
“殿下只管放心,还有我们哪,我们定服侍好皇子妃娘娘。”
穆安之心说,幸亏玉华妹妹不是你们这样爱叨叨的妇人呐,不然这哪里受得了哟。
婚宴自傍晚开始,陆侯几乎是踩着时间到的,送上礼单,穆安之也很客气的请陆侯入席吃酒。永安侯招呼着他,“来来来,老陆你坐这边儿。”
陆侯来的很早,唐学士也不晚,因陆侯永安侯唐学士都是朝中说的上话的大员,凡是与他们沾些关系的官员,都早早的到了,以至穆安之这里还挺热闹,文臣武将也挺齐全。
穆安之也就是说些酒场上的话,完全没有什么拉拢亲近之意,不过格外敬了陆侯一杯。大家随便说些闲篇倒也自在。
新房内。
宫人摆上酒席,不论冷盘还是热菜皆色香味俱全,李玉华还记得素霜,此时素霜也是一身深红宫装,头上簪了红色宫花,很是喜庆。李玉华对素霜道,“你们先下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再过来服侍。”
几位宫人微身一福,恭敬退下。
云雁云雀孙嬷嬷上前服侍李玉华用饭,李玉华说,“都累一整天了,坐下一起吃。”
孙嬷嬷先为李玉华盛了碗金丝白玉汤,“这可不成。娘娘宽厚,奴婢们晓得,只是没有这样的规矩。”
宫中规矩讲究,李玉华都与孙嬷嬷学过了,不料却真的这样严苛,她便指了五六个菜说,“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一人也吃不完,这几个菜你们吃。”
几人谢过赏,仍是先服侍李玉华用饭。
待李玉华用好,素霜等人已经侯在外间儿,一起进来收拾了桌宴,孙嬷嬷云雁云雀下去用饭,素霜素雪在屋内服侍。
李玉华听着外面男人们行酒饮宴的说笑声,“殿下今天肯定得吃不少酒,醒酒汤可预备下了?”
素霜回道,“提前跟膳房的人说了,一会儿就能送过来。”
李玉华点点头,“你估量着些时辰,行宴至半时倘还没送来,就着人去催一催。今天膳房肯定忙活,忙就容易忘事。”
素霜连忙应下。
李玉华指指头上发钗,“首饰忒沉,我顶一天了,你帮我卸下来吧。”
素霜素雪上前服侍李玉华卸下发钗,也去了大礼服,洗漱过后,李玉华要了本书就坐床上看书了。她其实书也看不下去,眼睛一会儿瞟一眼身边的栗子花生红枣桂圆这满床的喜果,一会儿再瞧一眼床头放的龙凤成祥的锦被,帐子是大红的,上面也绣着龙凤吉纹。
烛台上的喜烛都贴着龙凤金箔,喜庆极了。
想到今天是自己成亲的日子,洞房花烛夜就在眼前,李玉华心中一股羞意油然而生,脸颊微微烫红。
三位皇子成亲的大喜日子,穆宣帝陆皇后伴着蓝太后亲临太子宫,蓝太后说,“咱们别大张旗鼓的,也别让太子和皇亲大臣们出来相迎,这样大喜的日子,弄那些排场就不好了,一起乐一乐才好。”
穆宣帝笑,“母后说的是,儿子都听母后的。”
故而,三宫到太子宫门口,太子才知道三宫到了,连忙率众相迎,穆宣帝摆摆手令大家起身,“你们继续取乐玩笑,今天朕与皇后奉太后过来,就是看看新人,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吃杯酒,同喜同乐。”
伶俐的内侍端上喜酒,穆宣帝陆皇后一饮而尽,蓝太后上了年岁,略沾唇吃了半盅。穆宣帝就在外与太子皇亲重臣说说话,蓝太后陆皇后去新房看新人。
太子妃陆氏依旧大妆在身,蓝太后温言煦语的问了几句,知道她用过膳食,又叮嘱几句与太子好生过日子的话,太子妃恭敬应下。
二皇子宫与太子宫相临,三宫又去了二皇子那里,依旧是这一套。
待自二皇子那里出来,蓝太后与陆皇后道,“你就在太子这里吧,哀家与皇帝到阿慎那里走一走就是了。”
穆宣帝想到穆安之早上竟未去辞他之事,亦是因与凤仪宫有隙,这大喜日子,不易生出风波,索性也就默认蓝太后所言。
陆皇后见穆宣帝亦未说什么,柔顺应是。一直望着慈恩宫的仪仗与穆宣帝仪仗远去,陆皇后在晚风中一挥衣袖,凤袍划过一个翩跹的弧度,“走吧。”
玉安殿也挺热闹,见太后陛下驾到,穆安之起身,过去拱拱手,“皇祖母、陛下怎么来了?”他还挺惊奇。穆宣帝说,“咱家大喜的日子,我们还不能来了?”
“不是,您随便来。我是说内务司给的流程单子上也没这一项啊。”
内务司王郎中不敢搭言,心说,陛下来还不是好事,三殿下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哟。
蓝太后笑,“你父皇过来瞧瞧你,我过来看看孙媳妇。”
“玉华妹妹在屋里哪。”就要扶蓝太后进去,蓝太后拍拍他的手,给穆安之递个眼色,“我这里不必你服侍,你和你父皇同大家伙说说话。”
穆安之看穆宣帝一眼,原本他跟大家也挺有话说,穆宣帝一来,倒不知说什么了。穆宣帝登基后第一次遭遇嫌弃的眼神,当下气个好歹。好在永安侯活络会圆场,亲自捧上酒,“今天陛下三子同喜,这样的大喜事,自太.祖立朝,前所未见,臣可得好生敬陛下几杯。”
穆安之也接过小易捧上的酒杯,懒洋洋道,“臣敬陛下,开始还觉着是陛下想省下摆喜酒的钱,才把我们的喜事搁一起办哪。”
“混帐话。”穆宣帝轻斥,对诸臣举杯,“今日我们君臣同乐共饮。”
穆安之再举杯,秀气的唇角噙起一抹笑,“我们再饮。”
穆宣帝掩住杯口,“得有祝酒词,不然喝着无趣。”
“今日三位皇子妃进门,还需什么祝酒词,啰不啰嗦。祝陛下荣升公爹,也祝我新婚大喜。”
“的确值得再饮一杯。”
“行了,我们成亲怎么陛下架子见涨。”穆安之先干为敬,“再这样不敬你了。”
穆宣帝真真给气笑,饮过这杯,令内侍再斟一盏,望着穆安之斯文俊秀的脸庞,眉目清朗的五官,其实穆安之生的不似父亲亦不似母亲,但血脉的亲近依旧令穆安帝声音温暖低缓,“成亲就是大人了,安之,愿你健壮平安,如意如愿。”
穆安之歪歪头,“俗。”
穆宣帝不以为忤,拍拍穆安之依旧有些单薄的肩膀,“天下父母心愿,大约都是这样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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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三十三章
两宫亲临, 便是轻车简从, 亦是极大气派。李玉华早在屋内听到声音, 立刻就有小宫女前来回禀, 李玉华放下书卷,素霜服侍她穿鞋下床,蓝太后已是扶着林嬷嬷进来了。
“你不用下来, 在床上坐着吧。”
李玉华福身一礼, 笑道,“也不知皇祖母、父皇亲至,我早早把凤冠卸了, 大礼服也脱了。皇祖母快坐下歇歇。”扶着蓝太后坐在榻上, 蓝太后挽着李玉华的手一起坐下, 笑道, “那大礼服我穿都觉累赘,自己家就这样怎么舒坦怎么来才好。”
“我也这么想。”素霜端来瓷盅, 李玉华问,“这是什么?”
“今年的新茶。”
“天晚了,晚上吃茶容易失眠,给皇祖母换蜜水吧。”李玉华问, “皇祖母可喜欢喝蜜水?”
“都好。”蓝太后呵呵笑着,对这个孙媳妇越看越满意, 拍着李玉华的手直笑,又问,“晚上吃的什么?”
“是素霜她们抬进来的席面儿, 我吃着挺好,有几样菜像是以前在皇祖母那里吃过的味道。”
“你尝的出来,我叫寿膳房专门给你送的。今天阿慎他们兄弟三个一道大婚,膳房极忙,我想着还是打发寿膳房给你送来,这样凉是凉热是热的,吃的也对口。”蓝太后问,“可吃饱了?”
“吃饱了,我足吃了一碗饭,喝了两碗汤,还有许多菜。也是我有福,嫁给三哥,不然搁个穷苦人家,看我这饭量婆家都得挑眼。”
李玉华出身乡间,说话总归不似大户人家一般雅致讲究,好在蓝太后亦不过出身蓝侯府旁支,何况老人家上了年纪,阅历更广,并不介意,笑道,“你该着嫁到皇家来的,我听人说,下了这大半天的雨,你们的喜车一进朱雀门,那雨刷的就停了,老大的太阳就出来了,可不是大大的吉兆!”
“我只听孙嬷嬷说了一回。我就说嘛,我向来无事不顺。那回三哥带我去庙里抽签,签文也说我事事顺遂的。”李玉华完全不知“谦虚”俩字怎么写,蓝太后一夸她,她顺势再给自己面皮贴了层金。
李玉华也很关心蓝太后,“今天皇祖母一下子三个孙媳妇进门儿,大晚上了,您老人家还亲自过来,可得穿厚实些,这一入秋,风就凉。”
太婆婆跟孙媳妇简直一见如故,尤其李玉华道,“我听宫人说父皇也来了,我头一天进门儿,不好出去给父皇请安。皇祖母,我想让孙嬷嬷代我出去给父皇磕个头,就是不知合不合适。”
“好,好。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一番孝心。”蓝太后令孙嬷嬷去了。
穆宣帝坐了穆安之的主位,内侍在旁另设一座,穆安之陪坐。
孙嬷嬷出来,说了李玉华的意思,恭恭敬敬的向穆宣帝磕了个头,穆宣帝对穆安之道,“这个媳妇娶的好。难怪你皇祖母屡次称赞,的确是个心性纯孝的孩子。你好好待皇子妃。”
“我用你叮嘱。”穆安之一幅“您这话真多余”的神色,穆宣帝看在这样懂事儿媳的面子上,只是瞪穆安之一眼,从腰间摸下块玉佩给孙嬷嬷,“把这个给三皇子妃,同她说,嫁进来就是一家人了,同安之好好过日子,她的孝心朕都知道。”
孙嬷嬷双手接过玉佩,回新房复命。
穆宣帝瞥穆安之这幅不识好歹的模样,心说,很该有这么个知礼孝顺的媳妇来规劝一二,说不得能改一改这性情。
孙嬷嬷捧回玉佩,说了穆宣帝的话,李玉华起身正色听了,双手接了玉佩,认真的说,“父皇的话,我定谨记在心。”
蓝太后简直怎么看李玉华怎么喜欢了。
两宫并未久留,李玉华恭送蓝太后直到新房门口,听着外面动静,约是两宫走后,李玉华拿着陛下所赐玉佩对着烛光细细赏鉴。
“唉哟,这竟是块九龙佩。”李玉华有些惶恐的问孙嬷嬷,“嬷嬷,这样贵重的玉佩,我该收么?”
孙嬷嬷笑,“九龙佩向来只有天子能佩,寻常人自是不能收着的,但这佩是陛下亲赏,娘娘收着无妨。”
“圣恩如海,不外如是。”李玉华抚摸着雪白细腻的玉质,赏玩片刻就交给孙嬷嬷,“嬷嬷帮我仔细收着吧。父皇这样恩重,我越发不能辜负父皇对我看重。”她又捡起书读了起来,只自己心下偷偷乐了一回,虽然三哥提到陛下从没什么好声气,可也不能得罪陛下啊,能搞好关系就最好了。这不,就一句嘴甜,就得了这么好一佩,哪儿找这样冤大头去啊!
公公是皇帝,就是这样有权有势啊!
李玉华窃喜的哪里还看得进书去,她神思早飘到九霄云外,直待手中一空,书卷猝不及防被抽走,李玉华猛一抬头,看到穆安之站他面前,“干什么哪,傻呆呆的坐着,唤你都听不到。”
“三哥你怎么进来了,”李玉华侧耳听听外头没了饮宴音乐的声响,问,“外头酒宴结束了?”
穆安之伸个长长的懒腰,他腰被腰带束出细细一束,越发显身材修长,打个呵欠,往床上一摔,险些砸着李玉华,“可算是能休息了。”
孙嬷嬷带着一行宫人进来,捧铜盆的捧铜盆,捧漱帕的捧漱帕,“殿下先洗漱吧。”
“唉哟,硌死我了。”穆安之从摸出个大圆核桃,扶着腰问,“谁往床上洒的这个?”
“这是喜果。”李玉华说他,“大喜的日子,得说吉祥话,快去洗漱吧,我把床收拾收拾。”
穆安之抬屁股去洗漱,素霜先服侍他脱去外面喜服,待洗漱毕,穆安之瞥孙嬷嬷等一眼,“你们都下去歇了吧,这里不用你们服侍,外头也不用当值。”
孙嬷嬷笑着一福身,“愿殿下娘娘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知道了。”穆安之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面颊,“都累一天了,早些歇了。”
宫人内侍行云流水般退下,小易还体贴的给主子关上房门,素霜悄悄说,“真不用当值么?”
小易想了想道,“我在外值夜,有事叫你。”
穆安之正想跟李玉华商量以后怎么睡觉的事,回头一看,李玉华在解衣裳扣子,登时吓的后退三步,扭过头别开眼,尴尬的问,“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啊,难道穿着内礼服睡觉。”李玉华很坦率的说。
“等,等,等一下。”
李玉华心下略一寻思就知怎么回事,便再将扣子系上,“转过来吧。”
穆安之一寸一寸的将头移回正位,见李玉华又衣衫整齐了,方松口气,过去坐在床边圆凳上,语重心长道,“玉华妹妹,以后可不能这样,我是为你名节考虑。”
“我劝你想开一些,三哥。”李玉华盘腿坐床上,也不收拾喜果了,她早有准备,神色认真的同穆安之道,“我以后要嫁的男人,必然心胸宽阔有如江海,你以为我会嫁那种津津计较、心胸狭隘之人?何为名节?心性纯澈便是名节。我们以后必然同宿同寝,难道这样我就没有名节了?笑话!若有此论之男子,我断不会多瞧他一眼!”
穆安之心说,看不出玉华妹妹生得瘦小可怜,性情却是如此刚烈要强。他说,“总归我要对得起你。”
“你要真想对得起我,今天就别打着睡软榻的主意。”李玉华一句话封锁穆安之的后路,李玉华眼眸眯起,“你大男人心思粗,不知道女人何等心细,你只要往这榻上躺上一宿,明早个个都知道你没与我同寝了。”
“我会恢复原状的。”穆安之瞅一眼榻上摆着的小榻桌,小榻桌上的四碟果碟,满满的二干二鲜,他带果碟摆放的方位都记下来了。
李玉华弯起的唇角噙着软软的笑,说出的话却带着扑面而来的锋锐,“就算记下小榻桌上摆着的果子碟都没用,你睡一夜,榻上的褥子便是塌的,你刚起身,榻上带着人躺了一宿的温度,还有,你常年用香,身上的香味染在榻上,一时半会儿是散不掉的。宫女一收拾立刻就能发觉!”
穆安之:……这小丫头成精啦!
李玉华散开腿踩着软鞋下床,对穆安之一扬下巴,往床上示意,“三哥你把床这些硌人的果子收拾了,我换衣裳。”
走两步到衣柜前,李玉华回头对着呆若木鸡的穆安之笑笑,“其实三哥你不必介意,你这一身里衣的模样,我不也看到了。”
穆安之一面认劳认怨的收拾着床上的干果,一面想:这跟当初预想的可不太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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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三十四章
穆安之将床榻收拾干净, 李玉华穿着里衣过去, 挥挥手赶开穆安之, 把龙凤呈祥的锦被铺好, 两床被子都铺的宽宽的,挨的紧紧的。
她从被子里翻出一块白缎,扬在手里问穆安之, “三哥, 这是做什么用的?床单么?”
穆安之看她懵懂模样,取在手中,“没什么用, 你铺床吧。”
李玉华问, “三哥你睡里头还是外头?”
穆安之一向觉着李玉华嫁给自己弊大于利, 耽搁玉华妹妹的青春芳华, 再加上他梦中离奇之事,对许多事格外看透些。李玉华一幅要当家做主说了算的模样, 穆安之笑笑也随她,“你挑吧。”
“我睡外头吧,夜里三哥你要茶要水的我也知道。”
“还是我睡外头,哪里有让你一个小丫头服侍我的理。”
李玉华最终还是被穆安之安排在里侧睡, 让李玉华有什么事只管唤醒他。今日大婚,李玉华起的早, 将此时方躺在床上,已是有些倦意,虽然今夜就想洞房花烛, 但看穆安之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李玉华倒也不急。
她打个哈欠,提醒道,“三哥,你还记得以前咱们的约定吧?”
“你唤我三哥,我视你为亲妹妹,自然记得。”
“做兄妹的前提是:第一,你不碰我,也不许亲近旁的女子。第二,我嫁过来后就得让我管家。第三,在外咱们得做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李玉华重复一遍,“如今成亲了,就看这三条你做不做得到了。”
“明天就叫素霜把玉安殿的账本给你。”穆安之躺姿笔直端庄,阖着眼睛道,“不困么,快睡吧。”
“账本还不急,我就是先提醒你一下。”李玉华一向是丑话说前头,她也不怕穆安之多心,反正三哥这样的端方君子,人品这样好,怎么也不会欺负她的。
李玉华放下心事,须臾便熟睡过去。
穆安之闭着眼睛,神思渐渐飘远。他记得梦中自己的大婚,因为娶的是陆氏女,排场要比今日热闹一些。他心中屈辱复杂,带着这种心绪他借着大婚之喜把自己灌的烂醉,大概又叫人看了不少笑话,那一晚,他就阖衣在床上睡了一夜。
如今想到,心口仍有个地方充斥着愤怒酸涩。
淡淡的幽香萦绕而至,穆安之不禁睁开眼,轻轻侧头看到李玉华稚气的睡颜,人不大心思挺多,还知道一嫁他先把管家的事攥手里,也不知以后哪个男人有福气娶这小丫头,就这古灵精怪的样儿,娶她不愁寂寞,怕也难缠的紧。
穆安之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角那一抹的轻浅笑意,见李玉华的肩膀露了出来,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想到那块白缎,穆安之起身操作一番,复躺下睡了。
第二天天未亮,二人便被孙嬷嬷唤了起来,今早新人要去两宫见礼的。
穆安之睁眼坐起来,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殿下,寅正了。”
穆安之脊背往后一仰便又睡回床上,闭着眼睛道,“辰初再叫我。”
李玉华已经很积极的起身,精神抖擞的拍着穆安之的被子叫他,“赶紧起来,今天得给长辈行礼,可不能迟了!”
孙嬷嬷很欣慰的看着李玉华把三殿下从床上叫了起来,一面招呼着宫人进来服侍,孙嬷嬷过去为新人收拾床铺。
穆安之有用惯的大宫人素霜素雪服侍,李玉华依旧是云雁云雀伺候,就是看小宫人跪在面前将铜盆举至头顶供她洗漱的时候,李玉华心里微有些不自在,心想,虽则在慈恩宫也见过这等排场,依旧有些不惯。
李玉华并未显露出来,洗漱后穿上一身大红绣凤鸟的宫妆,头上并未簪那只七尾凤冠,自然也没有梳高髻,李玉华就让云雀给她梳了个垂云髻,鬓间簪一只支鸟垂珠金步摇并两朵宫花,面上略施薄粉,对镜照一眼,觉着浑身舒坦,李玉华回头见穆安之宝蓝袍子要上身,立刻道,“大喜的日子,怎么能穿宝蓝。给三哥找件大红的袍子。”对穆安之道,“成亲前三天都要穿红,这才吉利。”
“衣裳嘛,穿什么不一样。”
“既然穿什么都一样就听我的。”
在李玉华的指挥下,穆安之也是一身大红暗绣喜服,用穆安之的话说,“再扯来一段红绸,咱们牵着能再拜一回堂。”
李玉华笑,“那一会儿没事儿了再拜一回。”
孙嬷嬷已是将床榻收拾整齐,满脸笑意,“殿下娘娘玩儿点别的,没听说这拜堂还能拜了又拜的。该用早膳了。”
穆安之说,“就摆在外间吧。”
李玉华拦住孙嬷嬷,“我们村儿的新媳妇,头一天没有在自己屋用饭的,都是要到长辈那里服侍长辈早饭。我进门儿头一天,三哥,咱们去皇祖那里,先给皇祖母见礼,也让我尽一尽孙媳妇的孝心。”后头一句话显然是同穆安之商议。
穆安之也得感慨李玉华这份儿机伶,抬眼就望见李玉华一双亮晶晶的笑眼。在宫里得慈恩宫喜欢,对李玉华有好处,穆安之点头,“嗯,好吧。”
宫人捧上两件大红斗篷,待穆安之李玉华收拾好,便一道往慈恩宫去了。
孙嬷嬷原是蓝太后身边近身服侍的女官,李玉华早打听过蓝太后的作息,况昨日三位皇子大婚,老人家难免劳累些,今晨当不会起的太早。
果然二人到时,蓝太后也是刚起。
蓝太后听说新人到了,一迭声叫请进来,笑问,“怎么来的这样早,可用过早膳了?”
穆安之看李玉华一眼,“还不是她,非要过来服侍皇祖母用早膳,我们过来跟皇祖母一起用。”
“好啊,我就盼着热热闹闹的用膳哪。”蓝太后格外吩咐,“叫寿膳房上几屉小笼包,玉华爱吃。”
李玉华身后的侍女云雁捧着李玉华给太婆婆做的针线,孙嬷嬷和林嬷嬷摆上跪垫,新人先给蓝太后行拜礼请安。蓝太后这里也早预备了给新人的礼物,一人一对玉如意。
待见过礼,蓝太后这里的早膳也摆好了。
李玉华不必站在蓝太后身边服侍早膳,她站在一边儿给蓝太后夹了个小笼包放到面前碟子里,说,“包子是圆的,代表圆圆满满。愿皇祖平福气圆满,富贵千秋。”
“坐下用吧。”
穆安之李玉华都正是胃口好的时候,俩人也都不是拘泥的性情,看他们吃的香,蓝太后也进了不少汤粥小菜。
待用过早膳,太子夫妇、二皇子夫妇联袂前来,太子见穆安之李玉华一左一右在蓝太后身畔,不禁一笑,“我们来晚了。”
“并不晚,是阿慎玉华来的早些。”蓝太后欣慰的望着两对新人,问昨夜可歇的好,累不累,吃没吃早饭,很是关爱。
两对新人一样先给蓝太后见礼,蓝太后的赏赐一般无二。
三对新人之间也要见一见,李玉华的目光第一个便落在太子身上,自从太子进殿,李玉华整个人神色便是一震,心下庆幸她总算见过些世面,更得感谢她的好姐妹木香姐嫁的便是俊的惊天动地的裴状元,以至于李玉华在骤然见到一个相貌竟与裴状元不分伯仲的男子时,并没有半分失态。
如果说裴状元的俊美似天边明月,高贵疏离,不染尘埃;那么,太子穆祈之的美貌便如同人间玉树,一眉一眼无不被造物主精心描绘,完美到没有半分瑕疵。如果硬说哪里不足,但是太子这般相貌,当真衬的太子妃陆氏眉眼普通、平淡无奇了些。
当然,杏脸桃腮的太子妃在太子殿下面前都黯淡无光,如李玉华只得庆幸自己没站在太子身畔了。
李玉华在看穆祈之之时,穆祈之的视线也在李玉华的身上一扫而过,他委实好奇这个被父皇赏赐九龙佩、夸赞有纯孝之心的三皇子妃。倘不是李玉华站在蓝太后左首,衣裙首饰皆不同于宫人,穆祈之得以为这是新晋的宫人。
太寻常了,瘦、小,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尚不及宫内的宫人。但是,李玉华身上那一份随适的自在却绝非宫人能比,太子妃二皇子妃无不是盛妆而来,李玉华轻妆罗裙,即便在慈恩宫也这样的悠然从容,没有半点拘谨束缚,意态之中独具潇洒。
初看不起眼,细一端量就会知道,这位三皇子妃绝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ps:一直说玉华相貌普通,主要是我家玉华还没长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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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三十五章
相较于穆祈之那精雕细琢的美貌, 二皇子不论相貌还是气韵都是寻常, 李玉华收回目光, 大大方方的望向穆安之, 挑唇一笑,她还是更喜欢三哥这种斯文俊朗的相貌。
不是每个女子都似木香姐贪爱美色的。
穆安之也算满意玉华妹妹的表现,第一眼没有被太子相貌震憾的人极少, 玉华妹妹虽然也多看一眼, 倒也并非那些无脑女子。
大家坐着说了会儿话,内侍进来提醒时间,要去凤仪宫给陛下、皇后娘娘行礼了, 蓝太后慈爱的说, “对对, 今天是头一天, 这就去吧,别误了时辰。”
穆祈之起身, “二弟三弟,我们一道过去吧。”
二皇子点头,穆安之却是神色冷淡,“你们先去, 我这里还有些事。”
蓝太后撵人,“你还有什么事, 我打发人替你去办,这就带你媳妇去给你父皇行礼。你们兄弟一起去。”
穆安之不愿动弹,蓝太后拉来李玉华评理, “这头一天进门,新媳妇没见公婆,就是外人听了也不像话。”
平时一些小事李玉华提出来,穆安之笑笑都由她,李玉华也见过穆安之提及陆氏时的冷淡厌恶,猜他必是不想去凤仪宫的。可蓝太后的话也在理,李玉华两头为难,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两眼望向穆安之。
穆安之起身,“走啦走啦。”他也不管旁人,率先大步出去,李玉华对蓝太后匆匆一福,连忙小跑跟上。
蓝太后无奈的叹口气,太子等人向蓝太后行礼告退,待出了慈恩宫大门,宫道上只见穆安之一行向东远去的背景,凤仪宫居慈恩宫以南,穆安之明显是回玉安殿去了。
周绍送几位殿下到门口,自然也看到穆安之的去向。太子轻叹一声,摇摇头,与二皇子一行前往凤仪宫。
周绍回禀此事,蓝太后道,“把孙嬷嬷请来。”
蓝太后先是问了小夫妻的事,孙嬷嬷接了宫人端来的茶奉至面前,答道,“奴婢瞧着挺好,三殿下倒是肯听皇子妃的。昨儿大婚热闹一整天,早上三殿下不愿意起床,三皇子妃劝他几句立刻就起来了。过来娘娘这里服侍早膳的事,也是三皇子妃提的。”
“我早知玉华是个机伶人,安之娶她,非但得一可心人,于他这性情上也有帮助。”蓝太后呷口茶,“以往我总说他过于‘柔善’,如今他性情大改,倒添了‘执拗’,等闲人劝他不动。我就盼着玉华能劝一劝他才好。于礼法上有疏漏,便容易授人以柄,闲言碎语也多。”
孙嬷嬷明白蓝太后的意思,不过是去凤仪宫露个面儿,两相体面,三殿下却不肯去,被臣子知道,尤其是清流,哪里能讨得好去,何况三殿下名声如今已是不大好了。
孙嬷嬷思量再三,“三皇子妃毕竟刚进门儿,小事上殿下肯听,这样的大事,怕一时劝不动。”
“也不是立刻就要她把阿慎劝好了,你把这其中的利害同玉华讲一讲,让她慢慢的劝阿慎回转。”
“是。”
“你去吧。如今阿慎刚成亲,玉华年纪小,你暂在她身边,有什么事多提醒她一些。”
话说穆安之嗖嗖嗖的回了玉安殿,李玉华小跑着跟了回去。
穆安之一屁股坐榻上斜歪半瘫着,臭着脸不说话。李玉华摆摆手示意宫人内侍都退下,自己倒了碗茶吃,累的呼呼直喘气,她连喝三碗茶才解了渴,对镜正了正鬓间的金步摇,拿本书自己看去,也不理穆安之。
待一时,穆安之也知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好在玉华妹妹面前摆脸色。他轻咳一声,倒碗茶给李玉华放在手边儿,“渴不渴?”
李玉华没搭理他。
穆安之又问,“饿不饿?”
李玉华冷笑,“难得你还会体谅旁人?”
“我不早跟你说了,我是素不与凤仪宫来往的。”穆安之道。
“我是说凤仪宫吗?你回来时走那么快做什么?腿长个子高就很了不起吗?害我一路跟你跑回来!脸都丢没了!”
“多想多想,这有什么丢脸的,我就是一时没多想,以后我走慢些就是了。”
李玉华重重的哼一声,放下书卷,撅着嘴瞪穆安之,“以后我走多快你就走多快,知道不?”
“成成。来,喝口茶润润喉。”
“干嘛,拿茶水堵我的嘴啊!”李玉华还是接过穆安之递来的茶,喝了半盏说,“多大点儿事,不就是不去凤仪宫么,也值当生气。”
“你也不想去,是吧?”穆安之见李玉华这般明白事理,心下有些喜悦。
“那不是,我特想去,但不是现在去。”李玉华抓把瓜子剥瓜子仁吃,她说,“我在许家也从来不去许陆氏那里,有一回她还指使俩小丫环在我窗前说小说给我听,说我不到她那里请安,是为无礼。我就想,滚tnd有礼无礼,还想我去给她见礼,没发梦吧。”
穆安之忍俊不禁,竟反过来说李玉华,“你就是太直率了些。”
“那咱俩岂不正好天生一对。”李玉华笑的耐人寻味。
“我的心思,旁人不明白,你一定明白。”
“我跟你的心思可不一样。”李玉华翘起二郎腿,同穆安之道,“现在是不能去,现在去装那假眉假眼的做什么,没的恶心!去就等咱们得意之时再去,等我得意时,我必要亲去凤仪宫,谢皇后娘娘给我赐了这样一桩好亲事!到时,我更得感谢许家,把这样的大福气拱手相让!”
“不是不去,是时候未到!”李玉华瞪穆安之,“看你刚刚那样,哪里还有以前我三哥那温文俊雅的十之一二,你以前不是跟我装个好人样,故意骗我嫁你的吧?”
“是你一直非要嫁我好不好?”穆安之笑,“我表里如一,向来如此。”
李玉华拿手肘撞他一下,问他,“那咱们就不去了,可我这刚进门儿,凤仪宫去不去无关紧要,陛下那里总要见个礼吧。”
“这容易,陛下的居所是在昭德殿,介时去昭德殿请安是一样的。”穆安之也不真就不管不顾的性子。
李玉华想了想,跟穆安之说,“其实皇祖母是好意,她是不想你落下话把给旁人。你这样嗖嗖嗖的直接回玉安殿,叫她老人家知道,心里也得替你担忧。”
“那你就太小看皇祖母了,她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不算什么。”
李玉华拿书拍他胳膊一下,“可毕竟老人家一番好意,你这样不大好。”
“行啦,有话直说。”
“我是这么想的,我以前不是说过要烧饭给你吃吗?我烧菜可好了,这不是我吹牛,我炖肉的手艺,那是跟木香姐学的,有着不传外人的绝密秘诀。我中午到寿膳房烧几个小菜,咱们到皇祖母那里吃饭。要是陛下过来,也一道给陛下行过礼,要是陛下不来,就把菜给陛下送去,是我做儿媳的心意,什么时候陛下有空,咱们再过去见礼,也是一样的。”
虽是妇人惯用的法子,倒真的挺好。穆安之说,“这才头一天进门,就要去烧饭,会不会太累啊?”
“这有什么累的,以前在我们村,我管七八百号人,你没见过我的气派!”
穆安之忍笑,“那是得见识见识。”
“咱们这就去皇祖母那里吧。咱俩都不是生来就顺遂的人,旁人对咱们有一点好,也得记着。就算不按皇祖母说的做,也得叫她老人家知道,咱们心里是很感激她的。”
孙嬷嬷刚回来,就听了一场李玉华如何给倔驴顺毛的现场教学。
李玉华还请教了孙嬷嬷如何到寿膳房烧菜的事,孙嬷嬷笑,“寿膳房离的远些,慈恩宫里也有个简单的做些茶点面食的小厨房,让寿膳房把娘娘用的食材送来,娘娘在小厨房做就好。”
“那就更好了。”
李玉华穆安之这两人就又去了慈恩宫,李玉华说,“三哥就是这样的直性情,皇祖母最知道他的,我劝他说,凤仪宫不去就不去,可皇祖母的慈心,咱们不能辜负。我们就又回来了,我会做我们家乡的小菜,虽比不上宫中美食,孙媳妇做的也不一样的。我想中午我烧几样小菜给皇祖母尝尝,皇祖母再着人给父皇送一份,也是我做儿媳妇的孝心。什么时候父皇不在凤仪宫了,我们再去请安。”
“何必这样麻烦,中午请皇帝到这里来用膳就是。”
“不麻烦,我烧菜还成,祖母也尝尝我的手艺。”
蓝太后都得感慨,乡下女孩子到底泼辣,做小伏底的本领,寻常骄傲些的大家闺秀远不及她。
李玉华到厨下烧菜,中午蓝太后打发周绍请了穆宣帝过来,穆宣帝看到穆安之脸色陡然转沉,不满之色登时就要发作一般。
蓝太后笑道,“孙媳妇在厨下烧菜哪,说是想烧几样她的家乡菜孝敬咱们。这个孙媳妇,我是真满意,一大早就过来服侍我用早膳了。”
穆宣帝面色微缓,颌首,“这个儿媳很好。”头一天进门就烧菜,的确有孝心。说到底也是为这混账圆场!
穆宣帝强压下一口气,听蓝太后说,“太子妃二皇子妃也都是懂事的孩子,我瞧着孩子们是真高兴,我就等着以后抱小重孙了。”
“既为人夫,也要懂事些才好。”穆宣帝不轻不重的说一句。
穆安之眼神一偏,鼻孔里哼出一个不驯的气音,穆宣帝脸色黑沉,就见门外走进个一身大红衣裙的小小少女,定睛细看,并非少女,只是个子瘦小,瞧着比实际年龄更稚气些。穆宣帝面色缓和,李玉华见坐在蓝太后下首相貌俊朗身着杏黄龙袍的中年男子,立刻过去见礼,“媳妇给父皇请安了。”
穆宣帝声音温和,“不必多礼。”
李玉华叫穆安之,“三哥,你过来呀。”
穆安之从蓝太后身畔起身,宫人摆上跪垫,二人行过大礼,李玉华把做的针线奉上,双眸中含着敬仰,“这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是我们家乡的棉布,里头絮的是丝棉。父皇休息时穿,可解乏累。”
穆宣帝颌首,“你的孝心,朕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朕这个儿子倒有些配不上你。”
“父皇真是太谦了,三哥心地善良,学识渊博,处处都照顾我。父皇望子成材,故而总是时时鞭策三哥上进,盼他一好再好,其实他已经很好了,只是父皇做父亲的心,总希望孩子是世间最好。”
穆安之听的浑身寒毛倒竖,心说玉华妹妹这拍马屁的功夫,我都要吐了。穆宣帝心中稍有熨帖,瞥穆安之一眼,竟看他一幅要呕吐的神色,穆宣帝当下气个好歹,“他有你说的一半懂事,朕就谢天谢地了。”
李玉华握住穆安之的手,含笑道,“不擅言辞的人,往往心地最柔软,三哥就是这样的人。”
穆宣帝都得感慨:这个媳妇是真的好,不仅对长辈孝顺,待他儿子也是真心真意,百般维护。
中午用膳时,李玉华也是先给长辈布菜才坐下吃饭的。李玉华介绍一回她们白家村的炖肉,白家村的炸丸子。李玉华说,“刚开始知道父皇刚婚我和三哥时,我心里怪自卑的,想我自小在乡下长大,就怕配不上三哥。后来三哥待我很好,还带我到太平居吃了太.祖皇帝最爱吃的包子,我才把心里的自卑放下了。”
“遥想太.祖皇帝当年,靠吃包子就打下这万里江山,是何等气魄。我看史书,知道太.祖皇帝当年肯定也穷过,也经历过许多艰难才有今天的盛世,就觉着,人需得自强,自强而自立,自立才能成就自己。何况,像皇祖母、父皇、三哥这样高贵的人,并不会看不起我,而是处处照顾我,我也就不自卑了。”
“你还自卑,你要自卑我也自卑了。”穆安之吐槽,给李玉华夹个虾饼。
李玉华笑眯眯的给穆安之夹个炸丸子,“是三哥你让我自信啊。”
蓝太后含笑给穆宣帝递个眼色,穆宣帝唇角微翘,哎哟,他真是给儿子娶了个机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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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三十六章
自从穆安之性情大变, 穆宣帝很久没有同穆安之这样平和的一道用膳了。
以往父子两个动手时都有, 如今此时的安静怡然的气氛, 便是穆宣帝都有一种久违的舒适感。尤其穆安之李玉华两个, 你给我布菜,我给你递汤的默契,连身后服侍的宫人都省了。
穆宣帝瞥一眼俐落的剔去鱼刺再把鱼肉放到李玉华碗里的穆安之, 心说, 老子也没得这小子如此服侍过一回!
蓝太后固然乐得看小两口和睦,说句心里话,她老人家年轻时由妃位至后位, 也曾与先帝恩爱, 却也没被先帝如此体贴过。
“阿慎就是这样体贴。”
穆安之有些不好意思, “玉华妹妹家里吃鱼吃的少, 她不大会挑刺。”
李玉华说,“我老家一望千里都是原野, 水很少,就县城有一条河,也不是经常有水,得是夏天雨下多了才有水。我头一回吃鱼还是在州府吃的, 以前只在画本子上看到过。”
穆宣帝道,“那你家该是以种麦为主。”
“父皇一猜就中。”
“冀州多是种麦为主, 你们老家百姓收成如何?”
“这也不一定,要是风调雨顺,收成便好些。倘是旱了涝了的, 就寻常了。不过我们县的县老爷好,倘是年景不好,朝廷都有减免税赋。也有一任不好的,那一年有些旱,平常都有减免的,偏那一年就没有,后来到府城去才晓得,原来朝廷有这恩泽,他不跟老百姓说,还要照常捐税,他只按减免后的往上交,剩下的他早跟粮贩子谈好去卖钱了。”
穆安之问,“那后来怎么着了?”
“后来当然是让知府大人晓得,多收缴的粮食全部退回,那位县太爷没几天就丢官弃职了。”
蓝太后笑眯眯地,“可见还是好官多。”
“是啊。其实朝廷很怜悯百姓,偶有官员私欲太重,不把父皇的恩泽告诉大家知道。”李玉华笑,“我也遇到过很多好官,我们在家里织布时,因我们的织机很新颖,与旁的织机不一样,织出的布也好。后来也有有权有势的想抢我们的织机技术。技术搁谁家的命根子,这要是叫人抢去,我们以后就没办法干了,也是官府帮忙,我们才保住织机。”
“像我这样的女子,能靠织布养活自己,也只有清明盛世才行。”李玉华很认真的说。
这话说的很实在,穆宣帝倒比在朝中听得多少天花乱坠的马屁都高兴。穆宣帝道,“每年清吏治,最终都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
李玉华神色尊敬郑重,“我来自民间,我敬父皇一杯。”双手举起酒杯,仰头就干了。
穆安之震惊的看李玉华这飒爽的敬酒。
穆宣帝端杯,也干了。
李玉华蓝太后都是调节气氛的高手,这餐饭竟是吃的很不错。
蓝太后有午睡的习惯,午膳后喝了几口茶,穆宣帝就辞过蓝太后回昭德殿了。穆安之李玉华回玉安殿,李玉华让穆安之先回去,她有些话想私下同穆宣帝说。
穆宣帝未乘轿辇,李玉华错身半步,瞅一眼穆宣帝身边的内侍宫人,穆宣帝摆摆手,王内侍便脚步略缓,只是带着其他人远远缀在后头。
李玉华说,“我是想跟父皇说一声凤仪宫请安的事,父皇您也知道,三哥心里总有些不自在,我们就不去了。我想劳父皇同皇后娘娘解释一声,别叫皇后娘娘误会。”
“他一向性子乖僻,你有空到凤仪宫坐坐,皇后给你准备了不少东西。”
李玉华抿抿唇,眼神清明,“倒不只是三哥不想去,其实我也不大想去。”
“这是有何缘故,皇后一直记挂你。”穆宣帝脚步一顿,一双凤目看向李玉华。
李玉华道,“我与三哥一见如故,这是我俩的缘分。我自小在老家长大,少时并不知还有父亲在世,直待被接到帝都,才晓得父亲这些年一直有打发下人把他一半的薪俸送回老家。后来查出,是刁奴作祟,贪没了银钱。这件事,其实我心里没有完全放下。如果父亲真把银钱放在眼里,不打发人送就是。现在查出是刁奴不好,这些年,是谁管家,十几年的纰漏,我心里真是放不开。”
“还有一事,我没来帝都前,没人知道许家的长女在老家,都以为我二妹妹才是长女。我自老家来到帝都,听说被赐婚皇子。我就是最初不知缘故,后来也猜到一些。”
一丝微风掠过,李玉华的裙摆微微摇动,她说,“许多事我不计较,并不是因为忘怀,是我不想在这些过去的事情上再费神思。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我娘去的早,也不能这样欺负我。”
李玉华的眼中有隐隐泪光浮动,穆宣帝叹口气,继续向前走去。李玉华跟在穆宣帝身畔,穆宣帝说,“有时,家大业大人口多,难免会受些委屈。朕年轻时,也是事事较真,必要分个胜负争个对错,可有时候,许多事争到最后,伤的往往也是自家人。”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兴许年纪还轻,年轻气盛,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要让我去,那怎么不能去,我以前在老家讨生活,笑脸迎人的时候多了。对自家人跟对外人怎么一样呢?对自家人,我就是想长辈对我好,我也想真心孝敬长辈,可要是装出的恭顺模样,那样好吗?”
穆宣帝眉毛轻蹙,问李玉华,“那以后就不来往了吗?”
“像父皇说的,年轻人就是会较真,会争对错。我知道,父皇是想把自己的经验传给我们,想我们少走弯路。可不行啊,父皇什么都能代我们做,就是人生这一步步的道路,代替不得。待有朝一日,我们如父皇这般通达智慧时,往事或许可烟消云散。”
“遇事还是要往宽处想,自古能成就大事之人,莫不心怀天下。”
“是。”
穆宣帝眉头舒展,笑了笑,“你说的事,朕知道了。玉华,有一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你可想过,你或者就该嫁入皇家,皇子妃的身份,你比许家其他姑娘更合适。”
将手一摆,示意李玉华不必再跟,穆宣帝踏着秋风走远。
李玉华远远望见穆宣帝一行在宫道尽头拐弯,再不见踪影,肩头被人一拍,回头见是穆安之。穆安之道,“跟陛下说什么哪,嘀咕这许久。”
“三哥你一直跟着我们啊。”
“你刚进宫,怕你走丢。”
穆安之把斗篷递给李玉华,李玉华系好斗篷,两人回玉安殿,李玉华说,“我同父皇说了咱们不去凤仪宫的事,请父皇代为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提的,不去就是不去。”
“不去也是有原因的,当然得说明白,不然叫父皇担心。”
待到玉安殿,穆安之担心李玉华吃亏,细问一回,李玉华把说的话同穆安之大致说了,穆安之笑,“你倒是敢说。”
“这原就是实话。”李玉华剥颗葡萄吃了。
一时,王内侍送来许多给二位新人的赏赐,赏单足念了一盏茶的时间,待王内侍颁过赏赐,李玉华留他用茶,问他,“太子殿下和二殿下那里都是一样的赏赐么?”
王内侍屁股刚挨绣凳边儿,闻言立刻躬着身子站起来,“太子太子妃那里多一双翠玉如意一对金猊镇纸,殿下娘娘这里与二殿下那里是一样的。”
李玉华笑,“太子太子妃地位更尊贵,原应如此。有劳你跑这一趟。”
王内侍忙说不敢,茶也没吃就要告辞,李玉华见王内侍颇有战战兢兢之态,便打发小易送他出去了。
穆安之道,“不用问也知道太子那里最多的。”
“你不与我说,我哪里知道。”李玉华拉着穆安之看赏赐,穆安之别开脸,以示不屑。李玉华兴致勃勃的自己看,那些闪闪发光的金玉之物,李玉华瞧着就喜欢,每样都拿在手里细细的赏鉴了一回才令宫人收了起来。
穆安之实在受不了李玉华那两眼发亮的模样,私下说她,“看这财迷样儿。”
“我就是财迷啊。”李玉华根本不觉财迷是件羞愧的事,她问穆安之,“父皇赏咱们的,一瞧就是好东西,值不少钱哪。”
“宫里赏的东西又不能卖。”
“这倒是,也不能送人。但自己留着也高兴啊。”李玉华知足常乐,心下却是想,同样是儿子,太子那里就多一双玉壁一对镇纸,要真是跟太子关系好还罢了,偏是对头。对头得意,心里真是不爽。
待到傍晚,李玉华又拉着穆安之到蓝太后那里吃的晚饭。看着李玉华起身布菜,蓝太后笑的眼睛弯成一线,“坐下吧。”又说,“你们小两口刚成亲,愿意在自己殿里吃也是一样的。”
“只要皇祖母不嫌我们絮烦,我跟三哥都想来皇祖母这里,咱们一起用膳,说说笑笑的,人多也热闹。”
凤仪宫。
晚膳略动几筷,陆皇后便令撤了。
宫人捧上香茶,陆皇后握在手中,轻轻的叹了口气。
“大喜的日子,娘娘怎么叹起气来?”
“听说今天一天三顿,三殿下和三皇子妃都是在慈恩宫用的膳?”
“慈恩宫向来偏疼三殿下,未大婚时,待三皇子妃就很亲近了。”
陆皇后垂下眼眸,愈发堵心,原以为不过是塞给三皇子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结果,倒是招来这么个会巴结的丫头!
以往三殿下未大婚前何曾这么每天都往慈恩宫跑,无非就是蓝太后想起来叫他过去,他才过去。如今这一大亲就长慈恩宫似的,不必说也知受谁影响!
真是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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