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回:血脉
方才还英明神武拔剑刺马的余知葳和英姿飒爽策马跳过悬崖的余靖宁两个人登时就成了无头苍蝇。
最后还是余知葳一边抱着肚子直哼哼,一边指挥着余靖宁把马包扎了一下,又把她重新弄到马上去,而后牵着马往有人烟的地方走。他们方才一通乱闯,竟然走出了承德避暑山庄的范围,周遭能看见砍过柴的痕迹了。
既然有人砍柴,那必然得有人烟。余知葳可没那么大能耐自己把孩子生下来,还是得找人帮忙。
余知葳这一路上疼得越发厉害,她是不想哼哼来着,当初不上麻药生剜箭头不也一声没吭。
可如今完全不是一个疼法。
这小崽子今日像是要把之前的苦全都找补回来似的,今儿变了法似的折腾余知葳,钝刀子割肉一般得折磨闹得余知葳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余靖宁在一旁牵着马,也好似浑身都不舒坦,余知葳抱肚子哼哼,他就要回头看余知葳一眼。
看得多了,余知葳就忍不住要嘟囔一声:“王爷,您不怕扭断了脖子啊?”
她这会儿疼得厉害,火气也大,瞧着余靖宁就想起来他俩那天说“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
这他娘的,余知葳在心里暗骂,都老死不相往来了,我还在给你生孩子。
于是看余靖宁就更觉得火大,而后就疼得更厉害,简直恶性循环。
正想着,余知葳忽然捂住了嘴,升起了一股呕意。
前路又是崎岖的小道,她是被颠怕了,强忍着恶心,对余靖宁道:“让我下来罢。”
余靖宁:“前头瞧见炊烟了。”
“瞧见炊烟了和让我下来有甚么冲突吗?”余知葳气不打一处来,趁着阵痛的间隙冲着余靖宁吼道。但可惜,她被那小崽子折磨得没甚么力气,就这一句听着也像是撒娇似的哼哼。
余靖宁无法,又折腾了半天,把余知葳从马上接了下来。
才一下马,余知葳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口吐出来了,余靖宁不敢大面积接触她,,一个没拉扯住,就让余知葳跪在了地上。
这一吐就没完没了了,她一直呕空了胃囊中的东西,吐到最后,就全是酸水儿。
吐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余靖宁把水囊拧开,小心翼翼递在余知葳面前:“娘娘喝一口罢。”
这会儿又想起娘娘来了?余知葳火冒三丈,狠狠推了余靖宁一把。
她觉得是挺使劲儿的,可余靖宁却竟然没移动,连手上的水囊都是好好的。余知葳更气了:“你这会儿还好意思喊我娘娘?”
余靖宁半蹲半跪在余知葳旁边,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余知葳觉得自己是真的快哭了,但也无意和自己过不去,从余靖宁手上夺过水囊来,勉强抿了几口下去。
刚觉得呕意平缓了些,腹痛又起,余知葳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给弄得呛了口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余靖宁急得在一旁抓耳挠腮,却又不敢上前拍一拍余知葳的背,只能接过余知葳手里的水囊在一旁干着急。
余知葳自己咳了半天,要是她自己一个人,也就忍了,可身旁却待着一个让她看哪儿哪儿不顺眼的余靖宁,于是更委屈了。
“平朔王爷,您说您是哪儿没摸过还是怎么样?”余知葳这会子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眼里还带着方才因着吐得太厉害而挤出来泪水,瞧着水光潋滟的,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带着哭腔,“您是我强抢回来的贞洁烈男吗?”
她这会儿疼得厉害,甚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抱着肚子直喘气。
余靖宁终于开了窍,觉得她这个姿势大概很不舒服,扶着她坐了下来。
扶着人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余知葳身前的肚子,吓得立刻就把手缩了回来。
余知葳坐在地上,看他这个样子,又觉得好笑,趁着下一波阵痛还没赶来的时候,可怜兮兮地瞧了余靖宁一眼:“你想摸摸他吗?”
这是你的孩子,你还从来没有摸过他呢。
余知葳想到这儿,难过得想哭。
她这回儿的身体各个器官简直就是不受控制,仅仅就是这么一想,还没等余知葳把泪意往回憋,眼泪就已经从眼眶里冲出来了。
余靖宁就没见过几回余知葳哭,哪回见着都是惊慌失措。
这金豆子一掉,余靖宁立马倒戈,抬起手来,想往余知葳隆起的肚子上放。可理智又告诉他这样不成,于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余知葳这回是真哭出来了:“大哥哥,你杀伐果决的劲儿能不能放在所有事上啊?”
她太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余靖宁觉得自己心口生疼,估计和现在余知葳的肚子一样疼。
他的手掌终于落了下来,盖在了余知葳的肚子上。
余知葳在心里默默地和小崽子说话,小兔崽子,这是你爹啊,你亲爹。
小崽子动了动,就在余靖宁的手掌底下。
感觉到他作动的余知葳泪如雨下,可她却笑了起来:“摸着了吗?他动了,他在动你摸到了吗?”
余靖宁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发髻早就散了,自己胡乱抓了两把,打成了个辫子。就像小时候闲在家的那些时日,可因着虽有间断却持续的疼痛,这个辫子打的不好,有点儿凌乱。
而她如今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汗水。
一点儿都不好看,可是也美极了。
余知葳腹中的小家伙又动了动,有力地跳动在余靖宁手底下,活的,亮色的。
余靖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忽然就掉下泪来了,眼泪噼里啪啦砸在自己的手上和余知葳的肚子上。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可这一刻,他却和这个还没出世的胎儿起了甚么莫名的血脉上的共鸣,让他颤抖着落下了眼泪。
余知葳的肚皮在他手底下从柔软变得坚硬,收紧了起来,余知葳也陷入了新一轮的折磨,脸色煞白地把头偏在了一遍,等着这一波疼痛的过去。
余靖宁终于受不住,将人拥入了怀中。
第四百七十七回:客栈
余知葳揪着余靖宁肩头的衣裳,疼得喘气都不对了。
余靖宁哪里见过妇人生孩子,扶着人问道:“这得疼多久啊。”
“我这是头胎……”余知葳在余靖宁肩上蹭了蹭自己脑门上的汗,“从前问过太医,时候还长着呢……只怕是今天之内,咱们都见不上这小崽子。”
余知葳也不知道怎么,忽然说出了“咱们”这种话来,她似乎忘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孩子是她和余靖宁的。
余靖宁见她又疼了起来,于是皱眉道:“前面已经瞧见人烟了,你先忍耐一阵,等会儿就能找着人帮忙了。”
“开窍了啊王爷。”都这种时候了,余知葳竟然还有心思笑,而后捏住了余靖宁的手腕,“劳驾扶我一把……嘶……”
两人走了大概有个百来步,就瞧见方才炊烟的来源了。
是一家小小的客栈。
这处算是走到大路上了,这小客栈是个夫妻店,就两个人带了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片子,正生火做饭呢。
这种山路上开着的客栈,通常是给赶路的旅人歇脚的,有附近住着,山上来砍柴的,也多有在此处喝一口茶的。
那妇人腰间为了围裙,正站在院子里头烧水呢,远远瞧见了余知葳,便惊叫起来:“诶哟哟!这妹子,这么大个肚子,是要生了罢!”
余知葳惨白着一张脸儿:“劳驾姐姐帮个忙……”后面的话全都吞在破碎的呻吟当中了。
那妇人两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着急忙慌地赶到前头去,扶住了余知葳另一边,张口就训余靖宁:“你这汉子,忒没眼色。没见你媳妇儿都疼成这样了,抱着走啊!”
平朔王爷还没挨过这么急赤白脸的训,被那妇人兜头砸过来的话砸得有点儿懵。
余知葳知晓那妇人当是个好心肠的,于是泪盈盈转头同那妇人道:“姐姐,我夫妻二人原是要去探亲的,谁知我二人对这山路也不熟悉,竟是迷了路……”她话说了一半,就又疼得诶呦诶呦叫唤,“谁知道这孩子也凑热闹,竟在这时候要出来了……”
这客栈修的是个小二楼,一楼坐着好几个喝茶的,全都探头看。
那妇人从怀里掏出帕子来,就盖在余知葳的脸上了,叮嘱了她一句“拿手按住了”,就冲着那里头嚷嚷,“看甚么看,都不是娘生爹养的吗?”
而后又指挥余靖宁:“那二楼还有好几个空屋子,快抱你媳妇儿上楼去!”
余知葳暗地里捏了余靖宁一把。
余靖宁这会子也不顾甚么礼数了,抱起余知葳就往楼上走,而余知葳也很听那妇人话的,一直把帕子盖在自己的脸上。
那妇人泼辣,手脚也麻利,进了屋子收拾了几下,就让余靖宁把余知葳放到床上去了。
她家那小女儿跟在她后头乱喊娘,被她往外头一推:“这都是大人的事儿,你下楼给人添茶去。”
这才转过头来,见余知葳忍着疼,直往上屏气,赶忙道:“妹子,可不能憋气,也别忍着,越憋着越疼。好好喘气儿,对对对,别憋着,缓一缓啊。”
余靖宁这才找着机会搭上话:“劳驾问一句,这附近可住着甚么大夫之类的……啊对,稳婆也成。”
“诶哟,这疼了多久了,能不能来得及啊。”那妇人抹了一把鬓角的汗,“瞧你这么年轻,这是头胎罢。”
余知葳趁着疼痛的间隙点了点头:“对,头胎,疼了得有两个多时辰了。”
“那估计等生下来还早。这样,小哥儿,我跟你说。”那妇人转过身来,又对着余靖宁道,“你顺着这大路往东行,走个二十多里地,那处住着个寡妇,会接生的。我那当家的不在家,不然我就让他去了,你自己往那边走走问问,应当能找着人。你个男人家的,女人生孩子也帮不上忙,我在这儿替你看着你媳妇儿,你就赶紧去罢。”
余靖宁这才想起他栓在半路上的马——从这往后都是大路,骑马比先前应当好走的多。
可他还是有些犹豫,看向那妇人的眼光略有些戒备。
把余知葳一个人留在这儿,能行吗?可如今看余知葳的样子,也绝不像能再走二十里求医的了。
余知葳看出来余靖宁的顾虑,冲着他晃了晃手腕——手腕上的袖箭还剩下五枚。
这意思便是,若这妇人当真图谋不轨,大不了就结果了她。
那妇人可不明白这俩人眉来眼去的意思,把余靖宁往外推:“你快去罢,早去早回不就见着了嘛,不然你媳妇儿还得在这儿干疼这。我也就自己生过孩子,没给人接生过,等会儿有个别的事端我可不知道怎么弄。”
余靖宁被人推出了门外,回头冲着余知葳道:“你自己当心。”
余知葳疼得没力气说话,冲着余靖宁一挥手表示知道了。
余靖宁这才下楼跑走,找他多灾多难的马去了。
那妇人招呼自己家的小姑娘烧了好几趟水,便留在旁照顾余知葳,余知葳在自己身上抹了半天,摸出个钱袋子来,里面装的都是碎银子。
她把这钱袋往那妇人手上送:“多谢姐姐了。”
那妇人也不客气,接过余知葳的钱袋来,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命重要,钱的事儿过会儿再说。”
言罢给余知葳端了碗粥过来,里头见了点儿蛋丝:“你这是生头胎,还得折腾好一会儿呢,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罢。”
余知葳勉强喝了两口,又想吐,那妇人见余知葳有些勉强,也不强迫她,把碗也往桌上一搁,笑道:“吃不下就歇会儿罢,等想吃了再吃。”
“谢谢姐姐。”余知葳半靠在床榻上,掏出自己的巾子来擦了擦额角,上面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子。
“妹子十几了?瞧着怎么这样小,就挺着个肚子了。”那妇人坐在余知葳身侧,趁着她疼痛的间隙与她说话,也算是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
“十七。”余知葳抿嘴笑了笑,“不小了。”
第四百七十八回:兽医
余靖宁策马往东行了大概有二十一二里罢,就瞧见有个院子,里头应当是住着有人。
他下了马便在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喊人:“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吗?”
果真,从一堆叽叽咕咕的鸡崽子后头走出个带包头的妇人,把手里的水盆放在地上:“这位小哥儿,有甚么事儿吗?”
“我自西二十里外客栈来,那客栈的老板娘与我说此处住着个会接生的医女,不知是不是你?”余靖宁牵着马,站在那妇人门口。
那寡妇甩了甩手上的水:“是我。”
余靖宁一听是她,脸上方才的镇定就绷不住了,往里跨了一步:“快与我走。”
“小哥儿别急,容我带些东西。”那妇人朝外走了几步,又一抬头,问道,“是牛还是马?”
余靖宁:“……”
兽医啊。
他顾不得旁的了,上马又要走,心中想着只怕是找错人了。
那寡妇冲了出来,扯住了余靖宁的缰绳:“甚么意思,不是要生了吗?你这又是要到哪儿去啊。”
余靖宁脸上的汗都下来了,咬牙切齿冲着那寡妇道:“是人,人。”
那寡妇把胸脯拍的震山响:“人怎么了?人我也能接生!”
余靖宁被她扯住了缰绳,又怕这马跑起来踢伤了她,只好抱着拳与她讨饶:“姐姐,放我走罢。我这恐怕是找错了人了——你们这儿就没个正经大夫吗?”
“你这话说的,甚么叫正经大夫啊?”那寡妇脾气还挺大,揪着余靖宁的缰绳不让他走,“治牛治马的就不是大夫了?”
余靖宁一个头两个大,只盼着这寡妇能赶紧放他走。
“像你说的治人的大夫是有一个。”那寡妇数落了余靖宁两句,砸吧砸吧嘴。
“人在哪儿呢?”余靖宁着急得声音都抖起来了。
“这山里头住着个老头,估摸着得有个百十里地罢,他十天过来一回。”那寡妇这会儿也不生气了,就叉着腰看着余靖宁,“你要是不着急,可以等他过来再说。”
十天来一回?百十里地?百十里地他都跑回京城去了!
余靖宁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死在这儿,揪着缰绳转了两圈,用手背怼了两下脑门儿,才对那站在门口叉着腰傲视着自己的寡妇道:“那……那还是劳烦姐姐罢。”
余靖宁那一头才和兽医往这头奔走,余知葳在客栈当中已然疼得死去活来了,她只是听闻在生产时提前用力乱用力会把力气用尽,可如今漫长的疼痛已经快耗尽她的力气了。
那客栈老板娘熬的粥,余知葳只勉勉强强吃下了一碗,为了攒着力气,害怕之后生产之时没了力气。
余知葳在这漫长的折磨当中,身上的衣衫汗湿了几次,因着没有旁的衣裳去换,只能由着那妇人用温水局部地擦一擦。
“你那丈夫怎么还不回来。”客栈老板娘又一次看着余知葳疼得直喘气,她连哼哼都不想哼哼了。
余知葳只能抬着头冲着她笑。
她这么笑起来,向来是一副可人疼的样子,惹得那妇人心惊肉跳的:“你要不睡一会儿?攒着些力气?”
这哪儿能睡得着啊,余知葳知她是好意,不好反驳,只能依着她的意思,把枕头放倒,彻底从靠着变成了躺着。
只能侧着躺。
她只是浅浅合上了眼睛,眉头却是皱着的,胸口不规律的起伏也昭示着,她根本没有睡着。
余靖宁和那兽医寡妇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嚯。”兽医在门口惊叫了一声,“昏过去了啊。”
余靖宁跟在她后边儿,一听这话,感觉自己双耳都嗡鸣起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小六!”
余知葳陡然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道:“你吓我一跳。”
余靖宁心道究竟是谁吓谁一跳,话还没说出来呢,就被一旁的老帮娘又兜头训了好几句:“她才刚睡下,你又这么大声儿,吓醒了罢!”
可怜平朔王爷,今天一直在挨训,还是挨很多人的训。
然而此时,他想发火伸冤,也是不能够的,余知葳还在那儿饱受折磨呢。
那兽医上前,按了按余知葳的肚子,余知葳正绷着疼,忽然被按了一下,陡然就泄了气:“疼!”
余靖宁瞪着兽医的背后,说不出话来——这人靠谱吗?
“疼多久了?”那兽医根本不顾余知葳的呼痛声,毫无感情地问。
余知葳冲着兽医伸了三个手指头,老板娘就立即在旁边补充:“三个多时辰了。”
兽医转过脸来,看着沉着脸站在门口的余靖宁,挥手道:“行了,你出去罢。”
余靖宁舔了舔嘴唇,还想叮嘱些甚么,就被那老板娘给推出去了。
这会儿已经入夜了,余靖宁就在那房间的门口来回地打转,听见余知葳隐忍地呼痛声。
要不就是听见那兽医在里头喊:“别屏气,疼了别屏气,放松些,这会儿也别用力,你骨头缝儿还没开全呢!”
余靖宁知晓余知葳是个甚么性子,生剜箭头的时候腕子上的护臂都快啃烂了,也没喊出几声来,这会子定然是疼的紧了。
他头上带着的冠早就没了,这会儿头发也乱七八糟地从懒收网里支棱的出来,余靖宁顺手揉了一把。
她为甚么要受这些苦,为甚么还要替贺霄生孩子。
揉头发的余靖宁哪里知道,余知葳这苦不是为别人受的,而是为了她。让她疼得辗转反侧,气若游丝的,是他的孩子。
他不知道在外头待了多久,只知道夜色已经深了,那老板娘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余靖宁恍然惊觉,腾地一下窜到了老板娘的跟前:“生了吗?”
怎么没听见孩子哭。
那老板娘摇了摇头,余靖宁这才看清楚,这老板娘手中端着好大一盆血水。
余靖宁:“她怎么了?”
“胎位不正。”那老板娘沉沉得叹了一口气,“方才杨寡妇摸了半天,是横位。”
余靖宁哪里明白甚么叫横位,满面惊恐地盯着老板娘。
“就是孩子横在肚子里,这哪儿能生得出来啊。”老板娘摇了摇头,“我说前头怎么疼得那样厉害,孩子还半天下不来……”
第四百七十九回:向生
余靖宁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老板娘的意思是余知葳难产了。
他脸色陡然就变了,问那老板娘道:“这……那……”他是想问那该怎么办,可这个时候却全都卡在喉咙里,甚么都问不出来。
他问了能怎样,他在这儿和个多余的没有甚么分别,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老板娘看了他一眼,把人往屋子里拉,那兽医也从屋中出来了,余靖宁没明白她们是何意。
“你先别‘这那’的了,她说要与你说几句话。”言罢就把人推进了屋。
余知葳的下身被棉被盖住了,遮掩了所有血腥的颜色,只有血的味道还弥漫在空气中。余靖宁没少闻见过这种味道,但这一回的血腥味,全都是余知葳的血。
他往前走了几步,就瞧见余知葳半靠在枕头上,连嘴唇上的血色都瞧不见了,整个人瞧着都像是纸做的一般单薄,只身前那个硕大的肚子瞧着是真的,肉眼可见地一下一下收紧着。
余靖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边的,待到再有意识的时候,是余知葳蔫蔫得唤他大哥哥。
“我在。”余靖宁道。
余知葳嘴上的皮都翻起来了,她自己添了两下,就想往下撕,被余靖宁用手拦住了:“别撕,疼。”
“别的地方那哪儿能算疼呢。”余知葳才说完这话,就跟要印证似的疼了起来,可这会儿她除了闭眼皱眉,两手揪着肚子上的衣料,再没甚么力气呻吟了,“瞧我这乌鸦嘴。”
余知葳挨过了那一拨漫长的疼痛,才与余靖宁说了那么句话:“你留件内衫给我罢,中衣就成。”
余靖宁一愣。
余知葳冲他笑:“我冷的很……”她说完这句话,好似是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咱们俩,不是同袍之谊么……”
余靖宁看着余知葳,觉得自己鼻子发酸,背过身去就将自己的系带解开,脱下了最里面那件小衫子,递在了余知葳的手里。
余知葳捏着那衫子,又陷入了长久的痛苦之中。
待到这波疼痛过去,她才趁着短暂的空隙笑道:“你记不记得当初,是……是在辽东,在哪座城池我不记得了。我后心中了箭,后来醒来之后,发现身上穿着的是你的外衫……”
她没力气,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甚至语序都有些颠三倒四,余知葳又哼哼了一阵,接着道:“我怎么没把那件衣裳留下来呢,留下来……做个念想也好啊……”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也罢把脸上凌乱的发丝给扒拉开了,竟然拿出另一件中衣来——是她方才就脱下来的:“我原先看话本子,那上头的两个人,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就是互赠了最里面穿的那一件。”
余靖宁听了这话,脸上就更黑了:“你怎么这会子说这种话,不怕丧气。”他这会儿的确是板着个训斥余知葳的脸,心里却疼得要命,恨不得替余知葳受这样的苦。
“你放心,贺霄死了我都不会死,他死了我就直接做太后了。我不会死的,我也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这孩子就直接被他们拿走做傀儡去了,门儿都没有。”余知葳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小,余靖宁凑近了才听得见,“我就是……就是怕,待我们回了京城,你就与从前一样,再也不理会我了。对,老死不相往来的话是我说的,可是……对不起……”
余知葳忽然哭了起来,原先的眼泪都是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这会子却是真真切切地哭了出来:“对不起……”
她长这么大了,就忽然想任性这么一回,她想留余靖宁在她身边。
余靖宁方才还是半蹲半跪着,这会子却是彻底跪在了她床前,他伸手去擦脸上的眼泪,自己却也哭起来了:“不怪你……不怪你,该怪我,先开始错的就是我。”
余知葳没哭两声,便又疼起来,脖颈上的青筋都突兀地立了起来,喘不上气似的朝上吸了两口。
余靖宁见他疼得厉害,便伸手去替余知葳揉一揉高挺的肚子,里面的孩子还在尽力地挣动着,向死而生。
“不说了,咱们先不说这些话了。”余靖宁缓缓揉着手底下发硬的肚子,轻声与她道,“咱们先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原先余知葳打仗的时候,这种生死关头的时候向来是从容赴死,她不怕死,所以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但这一会儿,却是真真切切地想活命。
她想活着,也想让折腾了她十个月的小崽子活着。
所以她害怕,怕得要命,她抓住了余靖宁的手腕,哭得一塌糊涂。
余靖宁把她哭得时候额前的碎发撩开,亲了亲她脸上的眼泪,柔声道:“不害怕,我在这呢。”就像幼时她发烧梦魇的时候那样,一遍一遍地与她说,“我在这儿呢。”
他轻声与余知葳商量,要把那兽医再叫进来。
余知葳抹了一把脸,道:“方才疼糊涂了,我是想问你,她们说要用险办法,把这胎位转过来。我唤你进来,是问你愿意吗?”
“疼吗?”余靖宁皱眉,也没想为何要问他愿不愿意。
余知葳苦笑:“要活命,哪儿有不疼的。”
余靖宁看着虚弱的余知葳,一狠心就点了头,摸了一把眼泪,转头就去把兽医和老板娘全都叫进来了。
而后余知葳让他出去,不要他看着。
直到出去之后,余靖宁才明白余知葳做法的寓意,和这个手转胎位的意思。
他听见一阵变了调的叫喊,是嘴里塞着东西的,可还是喊得他几乎要拿头撞墙——他这辈子就没听见自己小妹妹叫唤得这么惨过,不管多重的伤都没有,战场上生死一线之间,也没有。
她不敢让自己看,也不想让自己去看,方才叫他进去,那都是收拾得勉强体面了些过后的。
他靠在门外挨日子,听见屋子里的叫声没了又起,途中好似还听出余知葳昏过去了两次,里面那两个女人焦急得喊她,给她灌水。
他心里疼得厉害,连脑子也不怎么清醒,最后婴儿的哭声是甚么时候传出来的,也记不清了。
第四百八十回:儿子
们备退开的时候,余靖宁差点儿一跟头栽在兽医和老板娘跟前。
那兽医还是一副数落人的样子,仄了余靖宁一眼,哼了一声:“这么激动啊,进去瞧瞧罢,是个儿子。”
余靖宁口中念叨着“儿子”“儿子”,一边伸手把自己的钱袋摸了出来,递在了那兽医的手里。
兽医把钱袋接过来,放手里颠一颠,这才咧嘴笑了:“得,不枉我拼死拼活地救你媳妇和儿子。俩人这会儿都睡着呢,你进去小声点。”
那老板娘见兽医要走,却又把她叫住:“诶,杨寡妇,你留我这儿吃顿饭呗。等会儿让这小哥儿送你回家去。”
“不了。”那杨寡妇提着裙子就往楼下走,“正巧我有个亲戚住附近,我去瞧瞧去,溜溜达达就到了。”
也不管这老板娘在身后喊的是甚么,只顾往楼下走,头也不回。
真是个怪脾气的家伙。
老帮娘这才转过身来,与余靖宁说话:“方才我拿称肉的秤称了一下,五斤六,刚哭得有劲儿,方才吃了奶睡下。那头发和眼睛珠子都黑黑的,漂亮着呢。快进去看罢。”
余靖宁呆愣愣哦了几声,关于“刚出生的孩子有头发吗”的问题还没想明白,就被老板娘推了进去。
小崽子小小一团,打了包袱睡在余知葳身边。
余知葳大概也是累惨了,这会儿睡得沉,方才门口一群人咋咋呼呼她也没听见,还只睡着。
余靖宁走到她身前坐下,看着那个小小的包袱里的孩子,果真是黑黑的头发,就是又红又皱的,没瞧出别的漂亮来。
可他就是没来由得喜欢这小家伙。
小家伙太软了,他不敢去抱,看了半天也没下得去手。
这要是自己儿子该多好啊,余靖宁心想,顺带着又想起了那个寒冬里的暖夜,赶紧甩了甩头。
儿子下不去手,余知葳倒是能,他上手摸了摸余知葳的脸,小妹妹的脸热乎乎的在手底下,让他终于安心下来了。
手底下的人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却已经做娘了。
余知葳方才经历了一场大痛,这会儿睡舒坦了,余靖宁在身侧,更觉得安全,甚至往他手上蹭了蹭。
小猫儿似的。余靖宁失笑。
于是就想再摸一摸,摸得时间长了,还觉得应该亲一亲。
忽然不知道被甚么打通了任督二脉的余靖宁俯下身子,亲了亲余知葳的脸,而后就闻见了淡淡的奶香味儿。那老板娘和兽医实属是好人,把余靖宁放进来之前拿烫过的热巾子给余知葳擦了个干净,这会儿早闻不见甚么血味儿和汗味儿了。
于是被这奶香味儿勾引得五迷三道的余靖宁又往嘴上亲,轻轻碰了两下还觉得没够。
余知葳这会儿可是真的醒了,一睁眼瞧见的就是自家大哥哥浓密的睫毛。
余靖宁吓着了,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别开了头。
谁知道脖子就被勾住了,余知葳没使多大力气,就把人拖下来了,娴熟地撬开了余靖宁的牙关。
一旁包袱里的小崽子忙着会周公,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爹娘这会儿正忙着交流感情呢。
这唇齿缠绵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喘息着分开。
余知葳瞧着还神情恹恹,却比先前气若游丝那会儿要好太多了,她软软勾着余靖宁的脖子,甚至能分出一点精力来冲着他狡黠地笑:“开窍了啊平朔王爷。”
她这话先前就调侃过他一回,如今又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感觉了。
余靖宁的耳朵尖儿红了起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了。们备退开的时候,余靖宁差点儿一跟头栽在兽医和老板娘跟前。
那兽医还是一副数落人的样子,仄了余靖宁一眼,哼了一声:“这么激动啊,进去瞧瞧罢,是个儿子。”
余靖宁口中念叨着“儿子”“儿子”,一边伸手把自己的钱袋摸了出来,递在了那兽医的手里。
兽医把钱袋接过来,放手里颠一颠,这才咧嘴笑了:“得,不枉我拼死拼活地救你媳妇和儿子。俩人这会儿都睡着呢,你进去小声点。”
那老板娘见兽医要走,却又把她叫住:“诶,杨寡妇,你留我这儿吃顿饭呗。等会儿让这小哥儿送你回家去。”
“不了。”那杨寡妇提着裙子就往楼下走,“正巧我有个亲戚住附近,我去瞧瞧去,溜溜达达就到了。”
也不管这老板娘在身后喊的是甚么,只顾往楼下走,头也不回。
真是个怪脾气的家伙。
老帮娘这才转过身来,与余靖宁说话:“方才我拿称肉的秤称了一下,五斤六,刚哭得有劲儿,方才吃了奶睡下。那头发和眼睛珠子都黑黑的,漂亮着呢。快进去看罢。”
余靖宁呆愣愣哦了几声,关于“刚出生的孩子有头发吗”的问题还没想明白,就被老板娘推了进去。
小崽子小小一团,打了包袱睡在余知葳身边。
余知葳大概也是累惨了,这会儿睡得沉,方才门口一群人咋咋呼呼她也没听见,还只睡着。
余靖宁走到她身前坐下,看着那个小小的包袱里的孩子,果真是黑黑的头发,就是又红又皱的,没瞧出别的漂亮来。
可他就是没来由得喜欢这小家伙。
小家伙太软了,他不敢去抱,看了半天也没下得去手。
这要是自己儿子该多好啊,余靖宁心想,顺带着又想起了那个寒冬里的暖夜,赶紧甩了甩头。
儿子下不去手,余知葳倒是能,他上手摸了摸余知葳的脸,小妹妹的脸热乎乎的在手底下,让他终于安心下来了。
手底下的人分明还是个小姑娘,却已经做娘了。
余知葳方才经历了一场大痛,这会儿睡舒坦了,余靖宁在身侧,更觉得安全,甚至往他手上蹭了蹭。
小猫儿似的。余靖宁失笑。
于是就想再摸一摸,摸得时间长了,还觉得应该亲一亲。
忽然不知道被甚么打通了任督二脉的余靖宁俯下身子,亲了亲余知葳的脸,而后就闻见了淡淡的奶香味儿。那老板娘和兽医实属是好人,把余靖宁放进来之前拿烫过的热巾子给余知葳擦了个干净,这会儿早闻不见甚么血味儿和汗味儿了。
于是被这奶香味儿勾引得五迷三道的余靖宁又往嘴上亲,轻轻碰了两下还觉得没够。
余知葳这会儿可是真的醒了,一睁眼瞧见的就是自家大哥哥浓密的睫毛。
余靖宁吓着了,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别开了头。
谁知道脖子就被勾住了,余知葳没使多大力气,就把人拖下来了,娴熟地撬开了余靖宁的牙关。
一旁包袱里的小崽子忙着会周公,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爹娘这会儿正忙着交流感情呢。
这唇齿缠绵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喘息着分开。
余知葳瞧着还神情恹恹,却比先前气若游丝那会儿要好太多了,她软软勾着余靖宁的脖子,甚至能分出一点精力来冲着他狡黠地笑:“开窍了啊平朔王爷。”
她这话先前就调侃过他一回,如今又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感觉了。
余靖宁的耳朵尖儿红了起来,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了。
第四百八十一回:找车
昌哥儿还挺能吃的,基本两个时辰醒一回,就闹着要吃奶。
余知葳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全是余靖宁把小崽子抱在余知葳跟前喂的,虽说皇家子弟向来都请乳娘,但如今这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乳娘。
余知葳可逮着余靖宁这会儿心疼她,就也跟小崽子似的,闹着要抱。
余靖宁也全都柔声应了,晚上便也是搂着睡的,怀里软软的一团,他心都快化了。
这是他多少年都求而不得的日子,他都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真的假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干脆带着余知葳远走高飞。
可惜啊,梦总有醒的时候。
他们只不过在这个小客栈中待了不到两天,高邈他们是在一个清晨找来的。
这俩人一路奔逃过来,到底是留下了不少痕迹,高邈他们便是寻着痕迹找过来的。
是余靖宁先下来见高邈的,见了人兜头就是一句:“你会抱孩子吗?”
高邈家里俩猴孩子早都满地跑了,自然答:“会啊,怎么了?”
“那成。”余靖宁转身上楼了。他是这么想的,余知葳如今能不能自己走得成路还是个问题,他又不能抱余知葳的同时抱着孩子,这姿势太危险了,于是只能找个人先抱孩子。
当余靖宁抱着个小包袱下来的时候,高邈也是一副晴天霹雳的样子,看着余靖宁手里头的小崽子,惊道:“这……”
他这那了半天,才指着这小崽子,对余靖宁做了个口型:“皇长子?”
余靖宁闭眼点了点头。
高邈还没抱过这样金贵的小殿下,抱在手里头大气都不敢出,屏气凝神地等着余靖宁从楼上抱下来了余知葳。
余知葳还是像来的时候那样,脸上遮着帕子,一手按着,被余靖宁抱了下来。
高邈扁了扁嘴。
失踪的时候还是两个人,找着了就成三个了。
高邈往余靖宁身边凑了凑,轻声问:“娘娘没事儿罢?”
“受了大罪了。”余靖宁摇了摇头,怀里的余知葳又昏昏欲睡,懒得回话。
他们几个拴马的地方还在远处,几人给老板娘给了好些银子,才离开。
走到拴马的地方,高邈才皱了皱眉头,为难道:“如今娘娘也没办法骑马,不如……不如我带几个人,找找百姓家中有没有车的,买一辆来?”
余靖宁点头。
“那你们先在这儿歇会儿罢。”高邈挠了挠头,赶紧安排手底下的人在地上垫着个软点儿的东西,想着让娘娘坐着,谁知道东西刚垫好,就瞧见余靖宁搂着余知葳坐下了,余知葳的头还枕在他胸膛上。
高邈:“诶,你怎么还抱着呢?”
“我不抱着,难不成给你抱着?”余靖宁见了高邈就没甚么好脸色,与方才对余知葳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先前怎么不知道准备,早知道该让小六在那客栈多躺一会儿,还跟你跑到这地界儿来?”
成罢。
高邈把自己挪远了一点,我可不敢抱皇后娘娘。
余知葳估计是睡得不踏实,揪着余靖宁的衣摆,要往人怀里钻,余靖宁抬手挡在余知葳的眼睛上,给人遮住了亮光。
高邈看着这场景,不禁皱了皱鼻子。余靖宁这人,好生奇怪,原先总觉得你跟你妹妹有甚么过不去的过节,这一心疼起来,可又有点儿疼过了罢?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是个老掉牙的规矩,可您家这兄妹关系,好的有点儿过头了罢。
余靖宁把怀中的余知葳安顿好了,这才抬眼问高邈:“皇爷怎么样?”
当初是高邈的人领着去追皇爷受惊的马匹的,这回见着了自然要问他。
高邈啧啧了两声:“你当咱们路上遇着的是甚么玩意儿,被抓住的时候当场就自尽了好些,没自尽成的,审问了半天,就审问出是群谋财害命的山匪。这不逗我呢嘛,山匪不要命了跑那承德行宫的地界儿去,就为了打劫点儿钱?”
“先前说的东厂有异动是怎么回事儿。”余靖宁看着吱哩哇啦的高邈,做了个手势让他小声点儿。
高邈看了一眼睡在余靖宁怀里的余知葳,扁了扁嘴,成罢,您是爷,您妹子是娘娘,我忍着你俩:“你是不知道,这回救驾的功劳,锦衣卫一点儿也没得上,全都是他们东厂的功劳。那么多人呼啦呼啦上去,光看人数都比锦衣卫多了。我是真没明白他们这是甚么意思,敢情这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在皇爷面前邀功领赏?”
余靖宁沉吟了一阵,忽然道:“这说不通,若是为了邀功领赏,何必追着皇后娘娘不放。”
高邈哼了一声,意思我哪知道。
这会子杀了余知葳能有甚么好处,小殿下还没生出来呢,也搞不成那去母留子的把戏啊。
余靖宁想了好半天,忽然问道:“你说这群人,和咱们一直找不出来的那一股势力,是不是同一群人。”
高邈一愣,他自然明白他说的是甚么,就是当时科场案时候露出端倪来的那一群。
“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这股势力与阉党有甚么咱们不知道的接洽。这回折腾出这种事情来,东厂不过是顺势而动。皇上的马惊得也不寻常,他们恐怕是看着,若是山匪得势,便顺势杀了皇爷;若是他们没成,便干脆抢了护驾的功劳。就是这群人大概交流上出了甚么问题,只怕是没谈妥罢?”余靖宁略略思量了一阵,这才小声与高邈道。
“没谈妥?何处没谈妥?”高邈一手抱着小崽子,另一手空出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你仔细着些,好好抱着。”余靖宁将他的动作,便瞪了人一眼,没好气道,“至于何处没谈妥。”
他眼神向下,目光触在了余知葳身上。
“不管是不是要杀了皇爷,去母留子是必然的,小殿下没出生之前,定然得留下娘娘的命来。可之前追着我们的那群人,可不是想单单吓唬吓唬我们那么简单,那就是来要小六的命的。”
第四百八十二回:又北
皇长子昌哥儿整个月子都是在承德行宫度过的,他的爹娘都很忙,忙的有时候几乎都顾不上他,哇哇哭的时候只有乳娘在身边。
余靖宁当初给贺霄解释的是,他们与好几个锦衣卫一同避走,而后皇后娘娘受惊之下早产,他们将人送至客栈,拜托老板娘照顾之后,去找了产婆。
其中到底隐去了些甚么,自然不便细说
余靖宁在身份上到底是余知葳的亲兄长,他说这番话,有疑虑的人自然也少,高邈又处理的妥善,自然少有人有甚么微词。
再加上先前做的那番早产的铺垫,受惊后产子的事儿自然也被盖过去了。
余知葳被她大哥哥勒令修整,少掺和政事,免得落下病来。
娘娘自然要跟王爷谈条件——我歇着可以,但要是有甚么事儿不让我知道,那可不成。
最后结果是平朔王爷让了步,消息一条没给余知葳少递。
果真,贺霄在承德行宫遇刺一事很快就和科场案一样,露了个苗头就再次石沉大海,而后就查无可查地被众人按着表面上审出来的东西处理了。
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承德行宫周遭的守卫又加了一圈,还多是东厂的人。
高邈虽是功绩不如东厂,却还是升了官,升了从三品指挥同知,官阶一跃超过了还在四品大学士上吭哧吭哧的谭怀玠。
高同知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顺带着嘲笑了一下谭大学士。
秋风渐凉,皇长子转眼就出了月子,余知葳也终于解除了禁锢,开心地跑到湖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
转了一圈往水里扔了将近十枚柳叶镖之后,镖镖中鱼、林鸟惊飞。
果真她余知葳还是那个能上房揭瓦的余知葳。到底是年轻啊,哪回受了伤不是稍微缓缓就活蹦乱跳的了。
在惊蛰一片惨不忍睹的表情之中,余知葳觉得很满意,于是收工回家。
冷长秋跟在她后面收拾被她插上来的鱼,颠儿颠儿地凑到了惊蛰的耳朵跟前,悄声道:“回去熬鱼汤喝,娘娘喝过了,肯定有咱俩的份。”
惊蛰瞪了人一眼就追着余知葳跑了。
当晚果真喝鱼汤,余知葳专门给惊蛰和冷长秋留了一小罐,没分开盛在碗里,让他俩自己想办法。
于是冷长秋又被惊蛰瞪了一眼。
八月十六,皇长子满月,在朝臣的恭贺之中,小崽子嗷嗷大哭地在众人面前亮了个相。贺霄哪里弄得住他,赶紧丢给了余知葳。
小崽子很给面子的不哭了。
余知葳抱着在她怀里傻乐的昌哥儿,心道果真不是亲爹,连点好脸色都不想给。
成罢,到时候若是上木兰围场去,娘要是围猎去了,半晌找不着人,那你可别哭着找我啊。
小崽子无知者无畏,俩眼睛盯着余知葳看。余知葳一高兴,响亮地亲了一口小崽子的额头。
果真,四天之后,众人启程继续北行,往木兰围场去了。
皇爷贺霄是个骑射功夫不怎么样的,往那儿去就纯属瞎凑热闹,可是皇后娘娘余知葳不同,那可是将门之后。
为了彰显一下自己将门之后的身份,余知葳干脆着戎服,骑马与贺霄并辔而行。
而皇长子在乳母的怀里睡得昏天暗地皇长子昌哥儿整个月子都是在承德行宫度过的,他的爹娘都很忙,忙的有时候几乎都顾不上他,哇哇哭的时候只有乳娘在身边。
余靖宁当初给贺霄解释的是,他们与好几个锦衣卫一同避走,而后皇后娘娘受惊之下早产,他们将人送至客栈,拜托老板娘照顾之后,去找了产婆。
其中到底隐去了些甚么,自然不便细说
余靖宁在身份上到底是余知葳的亲兄长,他说这番话,有疑虑的人自然也少,高邈又处理的妥善,自然少有人有甚么微词。
再加上先前做的那番早产的铺垫,受惊后产子的事儿自然也被盖过去了。
余知葳被她大哥哥勒令修整,少掺和政事,免得落下病来。
娘娘自然要跟王爷谈条件——我歇着可以,但要是有甚么事儿不让我知道,那可不成。
最后结果是平朔王爷让了步,消息一条没给余知葳少递。
果真,贺霄在承德行宫遇刺一事很快就和科场案一样,露了个苗头就再次石沉大海,而后就查无可查地被众人按着表面上审出来的东西处理了。
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承德行宫周遭的守卫又加了一圈,还多是东厂的人。
高邈虽是功绩不如东厂,却还是升了官,升了从三品指挥同知,官阶一跃超过了还在四品大学士上吭哧吭哧的谭怀玠。
高同知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顺带着嘲笑了一下谭大学士。
秋风渐凉,皇长子转眼就出了月子,余知葳也终于解除了禁锢,开心地跑到湖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
转了一圈往水里扔了将近十枚柳叶镖之后,镖镖中鱼、林鸟惊飞。
果真她余知葳还是那个能上房揭瓦的余知葳。到底是年轻啊,哪回受了伤不是稍微缓缓就活蹦乱跳的了。
在惊蛰一片惨不忍睹的表情之中,余知葳觉得很满意,于是收工回家。
冷长秋跟在她后面收拾被她插上来的鱼,颠儿颠儿地凑到了惊蛰的耳朵跟前,悄声道:“回去熬鱼汤喝,娘娘喝过了,肯定有咱俩的份。”
惊蛰瞪了人一眼就追着余知葳跑了。
当晚果真喝鱼汤,余知葳专门给惊蛰和冷长秋留了一小罐,没分开盛在碗里,让他俩自己想办法。
于是冷长秋又被惊蛰瞪了一眼。
八月十六,皇长子满月,在朝臣的恭贺之中,小崽子嗷嗷大哭地在众人面前亮了个相。贺霄哪里弄得住他,赶紧丢给了余知葳。
小崽子很给面子的不哭了。
余知葳抱着在她怀里傻乐的昌哥儿,心道果真不是亲爹,连点好脸色都不想给。
成罢,到时候若是上木兰围场去,娘要是围猎去了,半晌找不着人,那你可别哭着找我啊。
小崽子无知者无畏,俩眼睛盯着余知葳看。余知葳一高兴,响亮地亲了一口小崽子的额头。
果真,四天之后,众人启程继续北行,往木兰围场去了。
皇爷贺霄是个骑射功夫不怎么样的,往那儿去就纯属瞎凑热闹,可是皇后娘娘余知葳不同,那可是将门之后。
为了彰显一下自己将门之后的身份,余知葳干脆着戎服,骑马与贺霄并辔而行。
而皇长子在乳母的怀里睡得昏天暗地
第四百八十三回:围场
承德行宫往木兰围场去,也不过是不到四百里的距离,一群人行的不算慢,也不过在路上耽误了两三天的功夫。
不过周身没了束缚的余知葳自然觉得开心,到了围场也觉得新奇。
在围场,自然是住帐子的,余家兄妹两个是行军打仗惯了的,住帐子也不觉得甚么,就是小皇帝自己有点儿微词。
嘟嘟囔囔着甚么:“先前在行宫才吓着我,这会儿又住这样的地方,还不如回行宫去呢。”
余知葳白眼一翻,这可是您自己要过来的,这会子怎么又开始埋怨了。
她没管贺霄,自己走出帐子,伸了个懒腰。
木兰围猎的时候自然有围猎的规矩,与在京城中一样,不让用火器——主要是围猎的时候都是秋日,天干物燥的,害怕一火铳出去烧着了一片,明年这围场就没法来了。在这种地界儿,又不好带一杆大枪出来耍,是以,众人都是备好了弓袋箭囊,腰间挎着刀。
余知葳自然也做这般打扮,站在帐外点了点脚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长高了。
“娘娘。”惊蛰也从帐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方才睡醒的昌哥儿,“我抱小殿下出来晒晒太阳。”
余知葳见儿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伸出手来从惊蛰手里把小家伙接了过来,笑道:“睡成这样?”
于是小崽子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余知葳又笑,转头问惊蛰道:“明儿围猎才开始呢,要不要出去转转?”
“那小殿下怎么办啊?”围场风大,惊蛰的碎发被吹了起来,她甩了甩,竟然没把眼睛跟前的碎发甩开,只好上手去撩。
“带着呗。”余知葳看着包袱里眨眨眼睛还想睡的昌哥儿,“让这小家伙也长长见识,不然这会儿睡多了,晚上又闹人。”
虽然他晚上闹人她也不用管,大多时候都是乳母在负责照顾。
惊蛰感觉自己要被风吹得迎风落泪了,她拿手遮住了眼睛,看着背风站着的余知葳,笑道:“这大风天儿的,小殿下能受住吗?娘娘想要逛逛,那就别往远里逛了,近处转转就是了。”
余知葳一想,也是,大不了陪这小家伙玩一阵再自己往别去去,于是就应了下来。
于是主仆两个抱着个迷迷瞪瞪又要睡的小崽子,逛着顽去了。
脚底下的草微有些泛黄,踩着会发出轻微的响声,小崽子也听见了,循着响声往下看。
惊蛰拔了草,三两下便编做个草蚂蚱,拿在手里逗昌哥儿。
昌哥儿就笑,笑起来也是眉眼弯弯的,像两弯小月亮。
余知葳抱着孩子逗,一抬头,竟然瞧见余靖宁远远骑着马正朝这边看,后面的高邈忙着和自己手底下带着的小锦衣卫斗嘴,没工夫搭理余靖宁在作甚。
余知葳瞧见了人,眼睛一弯,就冲着余靖宁笑了起来,小虎牙也露出来了。
余靖宁拿手背蹭了一下下巴,也略有些不好意思,拿手背捂嘴捂了半天,终究还是拿下来了。余知葳早就看出余靖宁眼睛里的笑意了,可就是不收敛,甚至还有意调戏。她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如同蝴蝶羽翼扇动,就把笑意扑扇到余靖宁脸上去了。
余靖宁的手终于从嘴上拿下来了,嘴角上扬却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转过身去了。
余知葳瞧见他耳朵尖儿都红了。
她心里觉得更好笑了,于是把小家伙往惊蛰手里一放,笑道:“成了,这小家伙没那么大精力,玩这么久也累了,咱们回去罢。”
惊蛰又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余靖宁,嗫嚅道:“咱们真的回去吗?”
“回!”余知葳挑了挑眉角,自己先迈开腿往回走了。
惊蛰看了看手里的孩崽子,又看了看余家那兄妹俩,没明白这一家几个又怎么了,只能跟着余知葳后面一路小跑地回去了。
余靖宁再回过头来,左右找不见余知葳,愣了半天,脸上的笑意才渐渐不见了。
“你怎么又愣神儿?”高邈嘴里嚼着不知道是从哪儿摘下来的野果子,正噗噗朝外吐籽儿,“你这两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这个憨憨显然是没看见方才的余知葳。
余靖宁也不回高邈的话,“哼”了一声,就扯着缰绳离他远了些。
噗噗吐籽儿的高邈扬起手来点了点余靖宁:“你这个人,真是搞不懂!”
余知葳往自己帐子处走,却不进去,只吩咐惊蛰把小崽子带进去,惊蛰又仰起脸来,莫名其妙看着余知葳:“娘娘又要作甚?”
“我去取匹马,找我大哥哥去。”余知葳点了点惊蛰的脑门,自顾自地走了。
留着惊蛰在原地皱着脸,看着怀里的笑得傻呵呵的昌哥儿,心道,小殿下啊,你母后也忒难懂了些罢?
余靖宁和高邈溜溜达达的,本来就没走远,远远听见有马蹄声,立即回了头。
果真,就见着余知葳策马而来了。
余靖宁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而后又偏过头去,不敢直视余知葳亮晶晶的眼睛。
“高同知,大哥哥,别来无恙啊?”骑在马上,又穿着戎服,自然行礼的时候就跟在军中一般,余知葳冲着高邈和余靖宁拱了拱手。高邈这职位因着没回京,还没过正礼,不过这都是人尽皆知板上钉钉的事儿的,如今他做的也是指挥同知的差事,这么唤一句不为过。
“娘娘。”高邈赶紧还礼,余靖宁慢了一拍,也还了礼。
余知葳笑了笑,策马走近:“别拘礼高同知,虽说我是过来说正事儿的,但也别太紧张了。”她瞥了一眼,果真余靖宁还偏着头,于是笑意更盛,“说您呢王爷,偏着头干嘛呢?”
余靖宁登时哭笑不得。
余知葳这妖精,撩完了就跑,调戏了半天最后还来一句“我是来说正事儿”的。
果真拿她没办法。
余靖宁抬起头来,也冲着余知葳拱了拱手,脸上还是带笑的:“娘娘若要说正事,那说便是了,臣洗耳恭听。”
第四百八十四回:青云
听闻余靖宁要洗耳恭听余知葳自然高兴,她笑了几声,策马又往前走了几步,问道:“这回锦衣卫跟来了多少人?”
“三千。”高邈答。
“余家军多久能自西郊大营赶至围场。”余知葳往前走着,头也不回,就只能听见马蹄踩在干枯的草皮上发出的声音。
“多则两日,少则一日。”余靖宁也正色起来,在余知葳身后道。
余家军轻骑的行军速度不知道要比当初磨磨唧唧往围场赶的商队要快多少时候。
“如今该把他拉下水的罪证已然备齐全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切记千万小心。”余知葳回头看着高邈和余靖宁,思量一阵,又道,“高三哥可有甚么信号弹一类的东西,若是中途遇上甚么危机情况,也好相互照应。”
“会娘娘的话,臣这里有这样的东西。”高邈依旧秉持着方才的严肃,“晚些时候,我差人给娘娘身边的冷公公拿几个去。”
余知葳一扬眉:“成。”
当日夜间,裘安仁帐中,除却平时伺候的,还有着不少旁的人,细细瞧去,竟然多数是东厂的。余下的不过是些阉党骨干,包括一天到晚就像腻在裘安仁跟前的于见。
裘安仁给周围人打了个手势,便有人去,将这帐子能见光的地方全都堵上了,只帐中几盏灯在发出微弱的光亮来。
就在这光亮底下,裘安仁对着众人拍了拍手。
东厂中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去,看着裘安仁,只道:“厂公指示。”
裘安仁清了清嗓子,手里面把玩着一管翡翠笔管的狼嚎,那翠色就印在了手指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妖媚无比。这妖精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道:“诸位如今都看清楚了,虽说上回是我阉党有了救驾之功,可如今我们仍处于劣势,那新派就是想把我们往死路上逼,这种时候咱们还能坐以待毙吗?”
“不能。”众人捧他,甚至有些义愤填膺。
“如今能保全诸位,且让诸位能像从前那般过日子的,护驾之功全然不够。此等功绩,唯有‘从龙’。”裘安仁弯了弯嘴角,接着道,“皇长子将要册封太子,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毕竟皇后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们若要辅佐皇长子登基,那便也只有一个办法。”
“去母留子。”裘安仁眨了眨眼睛,把这句话一字一顿咬了出来。
底下坐着的人鸦雀无声,没一个说话的,显然是没有异议。
裘安仁环视一周,又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各做各的事情去罢。此举关乎诸位的身家性命,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说罢,弃了手中的笔,端了酒杯,一饮而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饮过之后,掷杯于地,摔作几瓣。
众人自然应下,各自说了一番豪言壮语,这才各自离开。
只那内阁首辅于见还留在裘安仁帐中,杯里晃荡着的不知是甚么琼浆玉液,他看了好半天都没喝下去。
裘安仁自然知道这于见留下来是何意,也不扭捏,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举杯至于见面前:“于阁老,咱家敬你一杯。”
原先于见约了裘安仁很多次,要与他“把酒临风”“曲水流觞”的事儿,裘安仁都拿各种理由推脱了。一来是他对裘安仁的确没有甚么意思,二来他已经爬到这个位置上了,除却有的时候在蔺太后跟前还偶尔做小伏低,其余人面前他根本不想曲意奉承,只有别人奉承他九千岁,哪儿有他侍候别人的道理。
可这回毕竟是有求于人,裘安仁不得不拉下脸来,应一回于见的殷勤。
他觉得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种事了,忽然又要奉承人,竟然觉得有些不太舒坦。
于见抬起了眼睛,看着裘安仁笑。
于是裘安仁就也笑,就是看着有点像一张覆在脸上的面具,笑意一点都没到眼底。
忽然有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让裘安仁有点儿恶心。
于见终于动了,他也伸出手来,和裘安仁碰了碰杯:“我也敬印公一杯。”
两人将杯中酒饮了,裘安仁这才开口说话:“咱家现在浮萍漂草似的,哪儿还当得起阁老一声印公。阁老太抬举咱家了。”
于见不说话,就是靠得离裘安仁近了一些,裘安仁没往后退,甚至还就着于见的动作往前凑了凑,“阁老辛劳,这回能过来帮安仁一趟,安仁感激不尽。”
于见又往前凑了凑,在裘安仁的耳边嗅了嗅:“你熏的这是甚么香?”
裘安仁觉得自己身上起了点儿鸡皮疙瘩,从前幼时某些不好的记忆也总是在脑海中翻涌,顶的他胃有些疼:“檀香。皇爷跟前的龙涎香味道太浓郁,安仁不大喜欢,觉得腻,是以熏了檀香。”
“我也喜欢檀香。”于见挪开了脸,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盯着裘安仁笑。
裘安仁是真的好看,整个都是玉样的颜色,不笑的时候冷冷清清的看着高不可攀,一笑起来却媚态横生,老天待他太优厚了,不知怎么精雕细琢才能给他这么一张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喝了酒,裘安仁的两颊就泛红,搽了胭脂似的,一张脸便更艳若桃李。
于见心里一动,张口问道:“你这儿有胭脂吗?”
“有。”裘安仁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赶紧转过身去,缓一缓自己的脸部肌肉,“阁老要甚么颜色的?”
“鲜亮艳丽些的就成。”于见拿手一撑脑袋,倚在了小几上。
裘安仁指使小内侍去把他的胭脂盒子翻出来,没一会儿那小内侍就根据裘安仁的要求,挑了一盒出来。
裘安仁打开了盖子,将那胭脂膏子递在于见跟前,笑道:“是要这个颜色吗?阁老要这个作甚?”
那于见就用手指蘸了一点艳色的胭脂,揉在了裘安仁的耳垂上。他这的胭脂都是上好的东西,晕开了细细的,就跟原本的红晕似的。
裘安仁闭上了眼睛。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第四百八十五回:碍事
木兰围场的林场草原挨在一处,晨起的时候风颇大,刮得余知葳眼睛疼。
“这风大的,连网巾都收不住我这碎头发。”余知葳嘟嘟囔囔的,自己抬手把碎发往冠中掖去。她是女子,虽说是穿着等同亲王服制的曳撒,可总不好也让她带翼善冠,这又不是军中,没有戴兜鍪的道理,是以这翼善冠便拿小珠冠给替了,这一身行头下来,照样英姿飒爽的。
余知葳低头看了一眼抱着昌哥儿的惊蛰,笑道:“想吃甚么,晚上给你带兔子回来?”
惊蛰虽说不太清楚余知葳他们预备了甚么东西,但她直觉上觉得是要有大事情发生了,于是抱着昌哥儿的手往上举了举,让余知葳又看了一眼儿子,只道:“娘娘自己仔细些罢。”
谁知余知葳一笑,还冲着惊蛰道:“你放心,晚上定然给你带兔子回来。”言罢一夹马腹,那骏马就窜了出去,只留给惊蛰一个背影。
惊蛰咬了咬嘴唇,抱着昌哥儿回了帐子。
除却几位老相识,这回围猎的还有各家的子弟——先前科举才过,武举也已经过了,若是两个都没选上,那也有旁的出路。想在军中或者锦衣卫里谋个差事的人家这回都蠢蠢欲动,哪个不想在皇爷面前一展身手,或是让哪位爷看上了,能举荐举荐也是好的。
有锦衣卫敲了三下鼓,一群人便撒开了跑出去,各找猎物去了。
余知葳策马转了一圈,猎物没打上,就是瞧见了贺霄不知道跟谁家姑娘腻腻歪歪在一边儿调情呢。估计旁边贺霄的马也瞧不下去了,拿屁股对着这俩人,忙着吃草呢
她略微有点尴尬,本来想转身就走的,皱了皱眉头,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于是又转了回去。
这姑娘是谁家的,怎么没见过,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姑娘是谁家的家眷。
“咳……”余知葳轻咳了一声,眼睛朝下,就看见贺霄哆嗦了一下,和那姑娘分开了,“原来皇爷在这儿啊,让我一通好找。”
贺霄被坏了好事,脸色有些不虞,别开了头:“如今宫中不过皇长子一人,朕到底子嗣单薄了些。如今宫中只皇后你一枝独秀,到底不是甚么好事。子昙一直是识大体的人,今日总不至于如此善妒罢?”
余知葳倒是不怕触了他的眉头,策马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姑娘。
小姑娘年纪不大,没见过余知葳这样的身份,更没见过沙场来回的皇后娘娘这样的气势,别开了头,有些瑟缩地往贺霄的身边缩过去。
余知葳挑了一下眉毛,她总觉得,这姑娘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没有那么害怕啊。
“皇爷想要后宫争奇斗艳我自然没有甚么意见,只是这姑娘是谁家的?”余知葳一直盯着那姑娘的脸看,小姑娘干脆把脸埋了下去,不让余知葳瞧见了,“这和咱们宫里头的小宫人不同,那些个家里也没甚么权势,皇爷瞧上就瞧上了。这回来围猎的人家可大不相同,那是为明年大选备下的,可若是皇爷今日就想把她收入囊中,明年大选的时候,她还能过验身嬷嬷的关吗?”
余知葳又往前走了一步:“还是说,皇爷今日就要给她名分?”
贺霄这回可笑了,只道:“这倒不妨事,这不过是教坊司的歌女,今日若收了,随意给个淑女、选侍的名分,便罢了。”
“行啊。”余知葳爽快地应了下来,还没等贺霄夸她两句识大体,就瞧见余知葳手一扬,不知是甚么银色的东西从她手里飞了出来。
贺霄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余知葳这是朝着那姑娘丢暗器了。
就算不愿意,也不至于杀人罢?
没等贺霄吓得惨叫,那姑娘就脱开了贺霄的怀抱,余知葳后半句话这才说出来:“可瞧她的样子,不是很愿意啊。”
贺霄这才瞧见,余知葳一柳叶刀把那姑娘的手背钉穿了,而那姑娘手里,明晃晃地握着一把匕首,若不是余知葳那一下,这会子恐怕要扎在贺霄心口上了。
贺霄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何事,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余知葳策马已经跑到贺霄身前了,斜着身子冲着贺霄伸出一只手来:“上马!”
贺霄差点把自己绊一跤,急急忙忙伸出手来,被余知葳攥住了,他自己没甚么力气,不能像余知葳一般玩儿“马上飘”,整个人全是被余知葳拽上去的。
嚯,胳膊快给我扯脱臼了,余知葳如是想。贺霄可不是当初她在京城巷道中救下来的瘦弱少年,她能背着就跑,这家伙也不会甚么功夫,借力也不会,身上也没劲儿,纯粹就是被余知葳一手扯着胳膊一手兜着腰给拽上来的。
这身手,还不如她要临盆挺着个肚子还疼得死去活来那会儿呢。
“早看她不对了。”余知葳策马疾驰,挂在腰间的弓就进了手里,反手就是一箭,那姑娘还没捂着自己的手给余知葳补一匕首呢,就被一箭钉在了原地。
“这弓力不够啊。”余知葳嘟囔了一声。
身前的贺霄惊魂未定,死死握住了身前的缰绳,余知葳感觉马头都要被贺霄拽偏了:“皇爷,您抓着那马鞍上凸起来那块成吗?没事儿掉不下去,我这儿护着呢。小心!”
余知葳话还没说完,一扯缰绳就把马头给带偏了,一支箭就擦着她耳侧过去了。
皇后娘娘气了个半死,抬起一只手来摁了摁贺霄的头:“皇爷您倒是低点儿啊!挡着我视线了!难道你想坐后头去不成?”
贺霄这两年正好长个子,余知葳这矮萝卜却一点儿都没长,上一回这么带着贺霄骑马他俩还是十四岁,当初余知葳还能把人窝在怀里头,这回是全然不成了。
贺霄不想上余知葳背后坐,那不就是把自己背后亮给敌人吗?他可没余知葳那个背后长眼的本事,于是赶紧低头缩脖子,把自己的脑袋从余知葳的视线里挪开了。
第四百八十六回:异香
果真没过多少时候,周遭就出来好些蒙着脸的人,余知葳没花多少功夫,就把这群人给解决了,而后厉声问贺霄道:“先前跟在你周遭那群锦衣卫呢?”
贺霄支吾了两声,没说出话来。
“皇爷,这不会是您要跟方才那位女刺客腻歪,所以把锦衣卫全支开了罢?”余知葳目眦欲裂,更是话没好话。
贺霄哼哼了两声,又没说话。
得,那就是让她说中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余知葳翻了个白眼,摸了摸自己身上,统共带了三枚高邈给他的信号弹。余知葳当机立断,摸出个火折子来,甩两下起了火,点着了就把这玩意儿往天山扔。
信号弹“轰”地一声炸开成了烟花。
这会儿也顾不上甚么火星子落下来会不会把干枯的草点燃的问题了——点燃了还好呢,权当是求助了。
这时候放信号弹自然有利有弊,好处是能把己方的人招过来,坏处是说不定敌方的人也一不小心被招过来了。
好在锦衣卫的人是先到的,余知葳翻身下马,就把贺霄拎到了一群锦衣卫的手里,道:“皇爷这衣裳太显眼了,给他换一身,换上咱们锦衣卫的衣服,把皇爷藏起来去。”
众锦衣卫自然都答是,赶紧烂七八糟地将贺霄的衣服换了下来,就地处理了,而后一群人四散在围场当中。这围场颇大,就余知葳方才那一阵策马奔驰,也不知道是奔逃出去了多远,总归是没让身后的人追上来。
贺霄被带走了之后,余知葳这才抽出空来对着剩下的人道:“今日裘安仁若要造反,一个目标是皇爷,另一个便该是我了。你们先找地方埋伏起来,无论我往哪儿走,别离太远就是了。藏好了仔细让人瞧见,得让找过来的人觉得我势单力薄才成。”
周遭的锦衣卫自然应下,也四散开来,只剩余知葳一个人在林中了。
她朝着四周看了看,思量了一下自己究竟是在何处。
余知葳方向感不太好,尤其是在这种不熟悉的地方,昨天在周围转了几圈,勉强记住了近处的路。可这些地方的路径,她可是全然不熟悉。不过她不熟悉,那群东厂的人也未必熟悉到哪里去。
想到此处,余知葳才略微放下心来,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她方才放过了信号弹,己方人马看见了先赶过来,估计过不了多久,东厂那一群也要赶过来了。
很快,周遭就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余知葳张弓便朝着有一处声响的地方射了过去,很明显就听见箭矢入肉的声音了。被射中的玩意儿大声呼起痛来:“嗷呜!”
这甚么玩意儿?余知葳惊道,不是人罢?
果真声音没落,就瞧见几双眼睛从那草丛里冒了出来,能听见些“唔噜唔噜”的声音。
这大白天的哪儿见着这么些狼群。余知葳觉得不对劲,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裳,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味道是哪儿来的?
余知葳一边张弓搭箭解决了好几只狼,脑中飞速地思考着,终于回想起来这味道恐怕是先前被她钉死那教坊司歌女身上的,而后蹭在了贺霄身上,再从贺霄身上蹭到了她身上。
贺霄方才换了衣裳,自然没有事,可没换衣裳的余知葳却招来了这些东西。
原来后手在这儿啊,余知葳冷笑一阵,毫不手软,腰间挎着的刀也被她抽了出来。
周围的一群锦衣卫看见主子先遭此劫难,也没办法再袖手旁观地埋伏着了,全都从矮树丛当中滚了出来,手中刀兵齐上,企图将这些狼赶开。周围的锦衣卫也只有不到十人,可这狼群一来,却有好几十只。很何况这些狼根本不管不顾跟在身后的锦衣卫,只要没死在当场,就要往前跑。
它们的目标只有余知葳一人,疯魔了似的,就知道围着余知葳转圈,余知葳手上的暗器几乎不够用了。
胯下骏马嘶鸣,被这群狼缠斗得不堪其扰,不停地尥蹶子。
马背上的余知葳被颠得快要吐了。
忽然,右侧一只体型颇大的狼一跃而起,张嘴就朝着余知葳咬去。这狼跳得好高,几乎要怼在余知葳鼻尖儿上。
这被狼咬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疯犬病,可比刀捅一下严重多了。余知葳本能地护住自己的要害,将带着护臂的手腕送了出去,卡在了那狼的嘴里。
这护臂的皮子颇厚,却依旧被狼给咬穿了,余知葳几乎能感觉到尖尖的狼牙硌在自己的皮肤上。好在没把自己的皮咬破,还把这狼的牙给卡在护臂上拔不出来了。
余知葳另一手握住刀柄,趁着这个机会一刀砍下去,这狼立即就身首分离了。
血跟瓢泼一样喷射了出来,喷了余知葳一脸。
这实在是有些遮挡视线。
与此同时,不知是下方哪一匹狼咬住了余知葳胯下的马,这马大概是怎么也甩不脱,几乎要倒下来。余知葳眼前还是一片血光,勉强跳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免被自己的马甩下来摔得更惨。
方才余知葳斩首的那匹狼,比其余周遭的狼大了不止一圈,只怕是头狼。大约是头狼被杀死了,这群狼哀鸣几声,好似是渐行渐远了。
余知葳这才从怀中掏出了帕子,把自己眼睛跟前的血污抹干净。
还不等她睁眼,就听见耳边传来了“啪、啪、啪”的拍掌声,就在不远处。
余知葳睁开了眼睛。
迎面走来的人是裘安仁。
他一边鼓掌,一边冲着余知葳笑,道:“娘娘身手真是越发精湛了,本还以为娘娘生了皇长子,功夫总要落下些,看来,是咱家失算了啊。”
环顾四周,方才与余知葳一起与群狼搏斗的锦衣卫遭到了偷袭,如今死的死伤的伤,伤者已然全被拿下了。
“娘娘第一回见咱家的时候,就没骂咱家甚么好话。”裘安仁将首搭在腰间的刀上,“说来,咱家和娘娘就交手过两次,哪一回都不曾打尽兴,不如这一回和咱家好好打一场,也尽了从前的遗憾?”
第四百八十七回:抽刀
“怎么着?厂公您是打算让您的人把我给擒住了,再和我打吗?”余知葳见裘安仁来了,也不慌张,只拿着手里面的帕子,把自己脸上脖子上的血污都细细擦干净,她嚓得很用心,没放过一点儿角落,很快一张如玉的小脸儿就又露出来了,“这买卖还挺便宜。”
她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很明显激怒了裘安仁,裘安仁冷笑了两声,只道:“娘娘放心,只咱家和娘娘打,不教旁人掺和的。”
余知葳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把手搭在腰间的刀上,笑道:“我可不信,若是厂公您落了下风,您周围这群人能看得下去?还不得上手来帮您。我看还是算了罢,厂公您不如直接绑我回去,或是让您手下人过来,干脆给我几刀,你看怎么样,咱们俩也不用在这儿嘚不嘚了,干脆一点儿。”
裘安仁又哼了一声:“娘娘,虽说咱家的名声的确不怎么样,但您也不必这般说罢。到底都是江湖上拜过师父的,这点儿江湖道义还不至于不讲。”
“如今你我二人皆在庙堂之上,谈甚么江湖道义呢。”余知葳神色淡淡的,显然是没把裘安仁的话放在心上。
“罢了。”裘安仁哂笑一声,对着身后东厂的一群人笑道,“皇后娘娘瞧不起我,不愿与我单打独斗呢,你们既然今日抓着了这些锦衣卫,就先将他们处理了便是,不必再等着我。”
东厂跟来的一群太监面面相觑,没想到裘安仁当真会应了余知葳的激将法。
“下去罢,她若不是亲手死在咱家手里的,那咱家睡觉都睡不踏实。”裘安仁挥了挥手,那群人当真就走开了。
“厂公说得好。”余知葳手搭在腰间,趁着裘安仁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将刀抽了出来,“侧卧之塔其容他人酣睡。”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便在地上足尖一点,就冲着裘安仁飞扑了过去。
她这一刀是冲着裘安仁的脑门劈下来的,厂公听见身后风响,立即就朝着另一侧避开。
没想打余知葳方才那竟然是虚晃一招,就着裘安仁闪避的方向,提膝冲着他腰窝就是一下。
裘安仁吃痛,可还是猛地转过身来,抽刀朝着余知葳就过去了。
余知葳是一个十足的超前进攻的动作,方才那一下扑过来距离远,余知葳根本受不住这个趋势。
眼见就要撞在刀尖儿上,余知葳竟然纵身一跳,越过了裘安仁的刀锋,落地之时在地上滚了一圈。
裘安仁就着余知葳超前滚的时候,眼疾手快往前一扑,竟然拽住了余知葳的左脚脚踝。
她从小身量就单薄,脚踝就那么细细的一点儿,捏在裘安仁手中,仿佛要被他捏碎了去。
裘安仁就着这个力道,把余知葳整个人往回拽,余知葳被面朝地上拽倒,甚至在地上甚至拖了两步。
余知葳哪里乐意就这么受制于人,捏着手里的刀把自己撑了起来,右腿提膝猛地朝后踹去,一脚蹬在了裘安仁的脸上。
没人敢这么踹厂公恍若人间尤物的脸。
余知葳那一脚踹在了他的鼻梁上,裘安仁吃痛,登时也因为被踢中了鼻子而泪流满面,手中登立即就捏不住余知葳的脚踝了。
余知葳两手一撑,就势朝前滚去,拉开了和裘安仁的距离。
她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抹掉了额头上的血,方才在地上蹭的。
裘安仁的鼻子也被她一脚给踹流血了,瞧着到底是余知葳受的伤轻一些。
余知葳不等裘安仁反应过来,转身扬手便朝着人飞了一枚柳叶刀。鼻血长流的裘安仁扬首堪堪避过,却还是被尖利的刀锋划烂了脸。
“破了相了啊厂公!”余知葳专挑裘安仁不乐意听的说,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头上也擦破了一块,他俩是半斤八两,全都破相了。
说着话,余知葳便一个扫堂腿朝着裘安仁的下盘扫去,裘安仁来不及像方才那样一把抓住余知葳的腿,只能原地起跳,躲过了这一脚。
余知葳瞧准了他跳起来的地方,脚尖在地上一勾,不知道将地上甚么东西给扬了起来,扑了裘安仁一脸。
现在裘安仁满脸又是鼻血又是灰土,甚至要迷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想把眼前的东西抹开,在他抬手那一刹那,余知葳凌冽的刀风划过耳畔,裘安仁靠着声音的方向,下意识举刀抵抗。
“呛啷”一声,余知葳的刀硌在了裘安仁的刀背之上,发出了些令人牙酸的声响。
余知葳心疼,赶紧收刀。
她是战场上混过的,不是抗火铳就是耍大枪,不像裘安仁是一直用刀的,这刀也并非余知葳的东西,不过是随便从锦衣卫中拣了一把绣春刀出来,不是甚么常年佩在身边的奇兵器。
可裘安仁这一把却是。
余知葳生怕把手里的这一把绣春刀给磕坏了,赶紧收了手,朝着裘安仁腰眼出捅去。
裘安仁脸上的脏污才抹开,就瞧见余知葳又抽刀而来,赶忙侧身要转,余知葳当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于是追着人又连刺几刀。
裘安仁避无可避,只能主动进攻。
当初他二人第一次相见,就是险些打起来,余知葳当初还是逃跑放烟雾弹钻狗洞,根本不是裘安仁的对手。
当初她不过十二岁,如今已然五年多过去了。
裘安仁自腰间出刀,斜斜往余知葳耳侧砍去,余知葳抬手抵挡,拿刀架住了裘安仁的刀。裘安仁一个刀花翻起来继续往余知葳头上劈砸,力道颇大,余知葳再抬刀抵抗的时候几乎要被自己的刀背压在脸上。
这裘安仁还不罢休,第三刀往余知葳脖颈处砍去。
余知葳再次举刀抵挡,冷不防被他一刀压在手背上。
此举是为了打落她手里的刀!余知葳猛然一抽刀后退,手上就被划出了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
好在余知葳根部不顾及这点子小伤,随意扯了一截衣摆缠吧缠吧就接着迎难向前了。
真该找一杆大枪来和裘安仁对着打。
第四百八十八回:断命
余知葳自耳侧举刀下砸,只听“呛”的一声,这一刀砍在了裘安仁的刀锋上,震得余知葳方才手上的伤口生疼。
二人一触即分,裘安仁伸出二指抹过刀上的血槽,上面还没沾多少余知葳的血。
余知葳再次一个箭步上前,一个刀花翻过,企图用裘安仁先前的方法,也伤了裘安仁的手,劈落他手中的刀。
谁知裘安仁向左一避,斜着出了一刀。又是刀锋对刀锋的一下,余知葳心疼刀,这声音闹得她心都揪起来了。
二人手中的刀缠斗一阵,裘安仁双手握刀,劈刀就往余知葳下盘劈砸过去。余知葳猛地往后弹了一步,横刀于右膝前,生生又挡住了这一刀。同时左腿也不闲着,抬脚就要往裘安仁握刀的手上踩。裘安仁吓了一跳,抽刀往回,又朝下刺。
登时,他整个后背就暴露在了余知葳的眼前。
余知葳那肯放过这个机会,挥刀就往裘安仁背上砍去。
这一刀下去,裘安仁险些就被避开,背上衣裳也划破了,登时就见了血。厂花在地上滚了一圈,这才避免了余知葳把他给对半劈开。
这一下虽是皮肉伤,但是伤口毕竟太长,十分影响裘安仁动作,他忍痛握住刀柄,又朝着余知葳出刀。
这一刀自下而上朝上斜挑,企图划破余知葳的肚肠,余知葳横刀一刀拍在裘安仁的刀锋之上。裘安仁翻刀下砸,又被余知葳挡了一下。
裘安仁身上带着伤,自然是想速战速决,可奈何余知葳和他实力相当,这二人除了不断地拖延时间,不断地缠斗,根本没有更好的方法。
只能靠耗了,看谁能坚持的时间更长,也看谁先露出破绽。
余知葳曾经和裘安仁交过手,知道他的功夫和自己是一个路数,靠轻灵和快取胜,耐力则不是那么重要。可这话说的是从前的余知葳,她跟着余靖宁在战场上淬炼了几年,连着打好几日不睡觉的时候也有,与从前跑一会儿就耐不住的,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
裘安仁一个使劲,把余知葳的刀往下压去,余知葳就着这个力道,将刀横陈在左肩脖颈之间,护住了自己脆弱的脖子。
两把刀划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裘安仁最终从余知葳的刀上抽走了自己的刀。
余知葳从跨间挥刀而起,狠狠朝着裘安仁的头上劈砍而去,被裘安仁一把架住。架住之后却不管余知葳向下的力道,一个刀花旋出,左手离刀变掌狠狠一掌拍在余知葳肩头。余知葳就势躲避,谁知裘安仁就顺着她躲避的这个姿势,一刀朝着她腰间划去。
嘶,余知葳半跪在地上,捂了一下伤口,没工夫止血,就势翻了出去,再次拉开了和裘安仁的距离。
翻滚开来之后转身抽刀上挑,根本没给裘安仁喘息的机会。裘安仁手腕一翻,也刀锋朝上,又抵挡了一击。余知葳噔噔朝后跳了两步,求安仁见过余知葳逃跑的功夫,还以为她又要逃走,怕她窜上树去,于是追着就赶了上去。裘安仁抽刀横挥,冷不防却看见余知葳根本不是要跑,她举刀过头顶,大力朝下劈去。
裘安仁改挥为挑,又一把接住了余知葳的刀。
二人一触即分,余知葳将刀抽回来之后朝着裘安仁咽喉连刺两刀,都被裘安仁跳着朝后避开了。
裘安仁冷笑了一声,心想,余知葳妨碍被他割伤的地方正在腰上,如今好些动作都是拧腰发力,一条伤口横在腰间,不光是疼,只怕是还影响余知葳发力。
果真,这两下的速度力道全都变缓了,小姑娘咬着牙当真是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
觉得自己猜中了厂公,朝后躲避着,他速度极快,往他咽喉去的刀锋往往就在快挨上的那一刹那又被裘安仁躲开了。他像遛鸟一样遛着余知葳,总之就不乐意让沾上。
余知葳见两下没刺中,刀花反转,刀身朝后,又一回抡过头顶,朝下狠狠劈砸而来。这一回连人都跳了起来,裘安仁挡了两下就觉得这力道大的吓人。
中计了!她方才那般力不从心的表现,竟然全都是装出来的,裘安仁暗道不好,却也来不及了
他哪里知道,余知葳是个打起来不要命的,又怎会注意腰间这些伤口呢。
余知葳动作极快,往裘安仁身上连劈两下,找准个时机就朝着他脖颈上削去。
裘安仁猛地去躲,他头上的三山冠被余知葳击落,束发的网巾也崩开了,簪子跟着三山冠一起不知去向。
裘安仁的头发当场披散——就算没被余知葳一刀削掉脑袋,这情况也讨不着好了,披头散发最是遮挡视线,也给人拽住的把柄。
可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容得厂公扎头发呢。
厂公披头散发地朝前给余知葳挥了一刀,余知葳拿刀背一磕就缓解了这一攻势,再一个刀花朝后翻过来就正朝着裘安仁肩膀下劈。
男鬼一般的裘安仁挡了好几下,很想把自己眼睛跟前的头发甩开。
余知葳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她抽刀侧砍,裘安仁又一格挡,余知葳趁着他发丝飘散脸侧的侧身一扭,就钻进了裘安仁的刀内,左手猛地一推,就将刀压在了裘安仁的脖颈上。
九千岁是真的白,那透着青色血管的脖子脆的像瓷,比余知葳的手还要白几分,别说是男人,就算是个女人瞧见了,也要心生怜惜。
可惜,余知葳偏偏就不是那般怜香惜玉的。
“罪大恶极的太监向来都是凌迟,可我相信九千岁在上刑场之前恐怕有一万种更痛快的死法,说不准你那群干儿子干孙子还能找人做替死鬼。可我不愿意。”余知葳挑了眉毛邪邪地笑了一下,“我就想看着你死在我手上。”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裘安仁如玉的脖颈就在余知葳刀下喷出鲜红的血来,颜色艳极了,就跟于见那天往他耳垂上揉的胭脂膏子的颜色。
余知葳将裘安仁狠狠压在地上,让他挣脱不得,只能看着自己鲜血狂喷。
“杀了我……”裘安仁断断续续吐出来些破碎的字眼,“你就多的是不知道的事儿……”
第四百八十九回:从前
五万余家军自西郊大营开拔,没用的着两天,就赶到了木兰围场,很快就将一众打着清君侧旗号的东厂番子给制住了。
当时车三车四还笑呢,清君侧,君侧还有谁,这不是贼喊捉贼呢嘛。
他们在锦衣卫当中找到了穿着飞鱼纹曳撒瑟瑟发抖的贺霄,余靖宁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救驾来迟”,他这会儿心里正担心呢,想转头去找余知葳了。
还没等他转身离去,倒在锦衣卫怀中贺霄就一下捏住了他的衣摆:“你瞧见皇后了吗?皇后怎么样了?”
余靖宁当然没瞧见,还正担心着呢,于是转过身来,对着贺霄道:“皇爷放心,臣替您去罢皇后娘娘找出来。”
余靖宁先是问了几个才回来的锦衣卫,这群小缇骑说都没见过余知葳。他又问了一下把贺霄救回来的那群人,又说当初他们留人在娘娘这边了。
可是,留下来的这群人呢?余靖宁问了半天,还都不是留在余知葳身边的。
他转了一圈,没人瞧得见余知葳,也没人捉住裘安仁。
余靖宁眉头紧锁,不禁担心起来。
他只见到余知葳放了一次信号弹,让锦衣卫拉走了贺霄,而后再没见过她放信号弹了。要么,就是余知葳没遇到麻烦,不必要再放信号弹,可没遇到麻烦为何不见人影;要么,就是当真遇上了大麻烦,根本没有机会放信号弹。
他还是亲自去转一圈,方才那么多人在林场中打斗,总要留下些痕迹来,顺着这些痕迹也能找着余知葳罢?
余靖宁正策马要走,忽然追过来一个小缇骑:“王爷!”
“怎么了?”余靖宁回头。
那小缇骑拿手背蹭了蹭下巴,道:“方才我们解救被俘的兄弟的时候,有人说先前是跟着娘娘的。他们说,裘安仁与娘娘打了赌,要单打独斗,在林场里面呢。”
“这几人伤势如何?”余靖宁策马转过身来,“记得路怎么走吗?”
“有一个伤的轻,我把他叫过来给王爷带路来。”那小缇骑说完这话,冲着余靖宁一行礼,便跑了起来。
被叫来带路的小缇骑方向感还不错,给余靖宁他们带着穿过了草原进了林中。
他们先是看见了好几匹狼的尸骸,那小缇骑便道:“王爷,快到了,当初娘娘就是在此处遇上狼群的。娘娘说是皇爷身上蹭上的香召来的狼,小的们和娘娘一起将狼群打退之后,那群东厂的太监才过来的。”
余靖宁一皱眉,这地方又有狼,余知葳和裘安仁两个人,打斗的时候要是再把狼群招惹过来,那可不好办。
……
余靖宁是在林场深处找到余知葳的,他看见人的时候,便是余知葳按着裘安仁,被滋了一脸血的场景。
他赶紧翻身下马,冲着余知葳喊道:“小六!”
余知葳一手按着刀,抬头看了余靖宁一眼,眼底的血色还没退去,满面崩得都是血点子。她举起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来,冲着余靖宁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余靖宁的脚步顿住了,除了在战场之上,他鲜少见到余知葳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过了好半天,余知葳才从地上站起来,冲着裘安仁心口处又补了两刀,这才罢休。
谁知道她这猛地一战,竟然有点儿踉跄,差点就又栽倒在地。余靖宁见此,赶紧冲上前去,一把将余知葳扶住了。
余知葳这会儿才觉出腰上的伤口疼来,按着伤处“嘶”了一声。
余靖宁上手摸了一把,全都是血,衣裳都浸透了。
她身上到处都是血,可余靖宁却分辨得出来,哪里是裘安仁的血,哪里是余知葳自己的血——这处伤口明显没有经过止血,又是经历了一番大开大合的动作,撕裂得更加严重,这会儿还汩汩朝外冒血呢。
余知葳上个月才生产完,当时原本就凶险,到了今日,看着似乎是补回来了,其实气血还是亏得厉害。方才带着伤,又流了这样多的血,方才精神紧绷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子才觉出疼来。
“军医呢,赶紧过来止下血。”余靖宁来的时候后面就跟着大夫呢,他一唤,就赶紧奔了上来,余靖宁就接着与余知葳道,“先止血,等回去了再处理伤口。”
余知葳这伤在腰上,也不好现场让人过来给她清理伤口。
军医赶了过来,处理了一阵,连着身上的曳撒一起把余知葳的伤口给裹住了。
余知葳啧了一声,估计回去这伤口还得粘在衣服上,到时又是一顿乱。
地上裘安仁的尸体被抬走了,余知葳虚虚按着腰上的伤口,道:“你知晓方才他与我说甚么吗?”
余靖宁皱眉。
“他说‘今日牵绊机关算尽,皆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余知葳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又缓过来了,余靖宁还扶着,她也没挣脱,“我猜这不只是说他自己。他先前还威胁我,我若今日杀了他,那我不知道的事儿就多了去了。你先前的判断是对的,阉党和一直躲在暗处那群人,果真是有关系。如今拔了阉党,说不准就拨云见日了。”
她伸开手,道:“我的马方才被狼咬断了腿,这会儿站不起来,给我一匹别的马骑一骑。”
“伤成这样,还骑马呢?”余靖宁的脸色就拉了下来。
余知葳一见他这样,就想着要逗一逗,于是笑道:“不然呢?”她凑近了余靖宁的耳边,“这种时候,总不好让王爷抱回去罢?还是王爷又想和我同乘一匹马了?”
余靖宁的耳朵腾一下就红了,跟揉了胭脂一个颜色。
余知葳很满意,大笑了两声,从锦衣卫手中接过了新牵来的马,翻身就上去了:“走罢王爷,回营了!”
余靖宁握掌成拳,抵着嘴咳嗽了几声——其实全都在压抑着笑呢。
成罢,咱们回营了。
像当初在辽东的时候那样,得胜归来,骑着马在平原上一阵撒欢,跑着回扎营的地方。
和从前一样,也不那么一样了。
第四百九十回:处阉
止了血黏在衣服上的伤口,再扯开也不过是疼一下就罢了,可政治上的沉疴旧疾可不一定。要是清创,就得清得干干净净,将腐肉剜掉,再上了药,包扎起来,才能长出新的肉来。
自木兰围场那一日裘安仁被余知葳所杀,当场毙命之外,余下的害虫还有许多。
九千岁这回造反的行动连蔺太后都没讲,可谓是自作主张,但余知葳却没工夫帮着蔺家和蔺太后撇清这个罪名。
既然是一丘之貉,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去行宫的基本就是将大衡的官员们从京城搬到了承德,内阁的各位阁老们尤其在的全乎。余知葳借着“皇上受惊,暂不能理政”的由头,领着内阁雷厉风行地将接下来的事情清算了。
余靖宁当天就把蔺天瑞蔺秩父子俩给逮住软禁了,而后领着几万余家军就在木兰围场外头驻扎着。不光说木兰围场外围,就是各位大人办公之处,里里外外也都是锦衣卫在跑,出来进去都是面目表情的缇骑腰挎绣春刀盯着你看。
一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文官,就算这会子有贼心也没那贼胆了。
内阁众人一口气将裘安仁和阉党的罪名理了个清楚,但凡有点证据的,就全都安到他头上来,从当初甘曹鸦片走私案到之后一条鞭法受阻、山东瘟疫瞒报再到后来,蔺家的事儿和连捷的遗书这案子翻了又翻,最终将通敌叛国的罪名定在了蔺家的头上,顺带着把莫名其妙就结了个科场案又翻出来说,最后把罪名也扣在了阉党头上——毕竟贡院都改成“卖完”了,说他们没卖官鬻爵,有谁相信啊。
再然后又是两条最大的罪名,混淆皇嗣与行刺圣上。
就是为了给皇爷留点面子,怎么个混淆法没有明说,只是揪着裘安仁罪大恶极这一点。
墙倒众人推,都察院一群人跟疯了似的,管之前有没有受过阉党庇佑,这会子都开始疯狂地参阉党的人。
死人是绝对不会再翻盘的,蔺太后也没本事再养出一个九千岁,阉党这回算是彻底玩完了。
跟着来的阉党其实不少,如今余靖宁领着余家军在木兰围场外头镇守着,他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内阁当中清查出来一个人,锦衣卫和余家军就去逮人,轻者当场就把身上的职权给好下来,重者就跟蚂蚱似的穿成了一串,全都扔到一个营帐当中,等到时回京再丢到诏狱里去。
从开始结算到把一群人全都捆了,余知葳统共用了不到十天。
就差回京抄家了,这群阉党平时过得都滋润,只怕是贪了不少银子,等抄了家就去造火铳大炮,充实闽浙水军去。
皇后娘娘忙得昏天暗地,整觉都没睡几个,更别说见见儿子了。
小崽子还不认人,十天没见着亲娘也不觉得,总归是吃了睡睡了吃,过得还挺开心,等余知葳再抱的时候,就重了不少。
小崽子见着娘的时候正睡得昏天暗地,余知葳亲了亲他的脑门,小崽子除了微微皱了皱眉头,连醒都不带醒的。
乳母是从余家仆妇里出的,当初余靖宁亲自从自家庄子里挑来的,是个憨厚的性子。她见昌哥儿连眼睛都没睁一下,直笑道:“皇长子能吃能睡,必然是个有福的。”
余知葳也跟着笑:“能睡觉,那肯定有福。”她这十天统共有没有睡够十个时辰还是回事儿呢,连腰上和手上的伤都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早都结疤了。
乳娘知道余知葳这两天忙,可是她又插不上话,只好也跟着笑。
“我这几日都不在,你照顾昌哥儿也忙,如今我带他去瞧瞧皇爷去。”余知葳抱着孩子对那乳母道,对旁边惊蛰使了个眼色。
惊蛰立即会意,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把金瓜子儿来,塞进乳母手里:“娘娘赏妈妈的,妈妈今后回了家,也给自家孩子买些好的。”
那妇人早知进了宫里来便是各样的荣华富贵,主子的赏赐比在王府里头只多不少,可也没想到余知葳出手这样阔绰,不由有些惊愕——余靖宁和余知葳俩主子当初也没怎么往庄子上去过,真正能拿上主子赏赐的,那都是在府里贴身伺候的那些,哪里轮得上他们。
那乳娘脸脸道谢,几乎要给余知葳磕头。
余知葳摆了摆手,就领着冷长秋,抱着昌哥儿出去了。
小崽子到了外头,迎面吹了些凌冽的秋风,才隐隐觉出冷来,哼哼了两声要哭。余知葳伸出手来,将他的脸挡住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温度,昌哥儿不过哼哼了两声,就睁开眼睛看着余知葳了。
余知葳用手蹭了蹭他的脸,轻声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句甚么。
而后,冷长秋依着余知葳的脸色,给她掀开了帐子的门帘。
里面坐着的是贺霄。
贺霄显然是喝过酒了,帐子中有些未散的酒气,他的脸也略略有些红。
余知葳皱了皱眉,心说,这家伙要是喝大了,那我还怎么与他说话,这样的话,他说出来的话还算数吗?
“子昙?你来啦?”余知葳还没开口,反而是贺霄先开口说了话。
余知葳判断了一下,这家伙没喝的脑子不清醒,顶多是有些微醺。于是她冲着贺霄行了礼,笑道:“皇爷。”
“昌哥儿也来啦?”贺霄注意到了余知葳手里的小团子,昌哥儿许是听见了旁人的声音,忽然哼哼了两下。
哭得不厉害,估计就是专门为了引人注意的。
果真,贺霄就被这哭声吸引过去了,冲着余知葳伸手道:“把昌哥儿给我抱抱。”
贺霄没抱过孩子,如今又喝了酒,余知葳总觉得不稳妥,于是冲着人笑道:“小孩儿娇气,皇爷没抱过孩子,还是小心些才好。”
好在贺霄也就只是这么一说,并没有强求,就还由着余知葳抱着昌哥儿。
说实话,自从上回余知葳雷厉风行地开始处理阉党,他俩的夫妻关系,就已然像纸一样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