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回:邵烨
会试重新考完之后,贺霄又要看着他们殿试,折腾许久,才终于将会试、殿试这两件大事全部解决。
堪堪拖到了四月底,才彻底结束了长治十一年的科考。
丁酉榜进士彻底重新洗牌,李知的名字明晃晃地挂在二甲第七。陈晖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水平,表示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只是这科场案的主犯,依旧没有抓住。
余靖宁上回散布出去的消息,自然是有些效果,没把“春来”给诈出来,却抓住了不少给考生通过关节的官员。
也算是意外之喜罢。
余靖宁他们追着这几人的线索查下去,却发现只是几个不相干的人,见钱眼看罢了。跟“春来”和他的主子,还有藏在整个科场案之后搅弄风云的人,基本没有甚么关系。原本还想借着这些线索,顺藤摸瓜将主犯摸出来,却没想到被这些人挡在了眼睛跟前,白白耽误了好些时候。
这效果,跟大海里撒网,网上来几只小虾一样,没有半点实质性的效果。
但是就这么几个人,也引起了贺霄的勃然大怒,一概从重处罚了。
估计是把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愤懑全都发泄在他们身上了。
这回牵扯颇广,连裘安仁跟着一并挨了处罚——虽说只是个不伤及根本的处罚,但估计他得消停一段时间,没工夫兴风作浪了。印公这回算是自知理亏,也没嚷嚷,很快就“叩谢皇恩”。就是看他那一脸的委屈像是装出来的,不知道心中正想着些甚么。
这几个人处理过后,贺霄就隐隐向余靖宁透露出想要结案的意思了。余靖宁自然不想结,若是不结案,那他们一切的行动都有这个案子做掩护,可若是结了,那就得自己暗中去查,不知道要多少麻烦。
虽说这一切都好像是歪打正着地朝着新派希望的方向去了,但余靖宁却觉出更大的不安来。
这背后的推手,究竟是谁?
于是他也只好和贺霄打太极,将结案的日子继续往后拖。
就这么一直到了端阳节之后,余靖宁才过完生辰,京城中才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文渊阁阁臣邵烨,休沐那日策马游玩,竟然坠马摔死了。
这人一直唯内阁首辅于见马首是瞻,于见眼睛天天黏在裘安仁身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阉党,所以邵烨也自然洗不脱阉党的名头。
唯一余靖宁他们最关注的点就是,这家伙是上回的科场案的考官之一,在他家却没查出甚么有问题的账目。
余靖宁他们几个,作为官场同僚,照例去吊唁。看着痛哭流涕的家眷,还得跟着安慰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
本来邵烨的家眷要留余靖宁几人吃饭,但是这毕竟是阉党中人,他们来吊唁也不过是个面子功夫,怎么好就这么留下来?
于是到了用饭的时候,与邵家关系好的自然都留了下来,往外出的都是点头之交。谭怀玠走之前还特地留意了一下都有谁留在邵家吃饭了——这群人,要么是阉党,无需结交。要么就是不长脑子不会看脸色的蠢货,没必要结交。
他记性极好,暗暗记下来了这些名字,都是今后官场上需要留意的人。
慰问过后,穿着素服的几人才从邵家出来。因着不是怎么熟识,几人脸上也不见甚么悲痛的神色,不过是在悲伤气氛渲染之下的严肃。
高邈左看右看,见谭怀玠和余靖宁都不说话,于是打算身先士卒,缓和一下气氛。
他本人是个话痨,哪里受得了这二位一个二个都不说话的时候呢?
于是他走到了谭怀玠的身边,揪着大学士的袖子好一阵子絮叨:“看看,文官骑马还是好大的风险,你腿脚又不好,千万少骑马,出行坐车就是了。”
谭大学士穿着广袖的素色道袍,袖子比腰身还要宽出许多去,被高邈这么一扯,袖子就晃荡起来,有种凌风而动的感觉。
谭怀玠骑马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了,但是面对高邈的关心,还是应了好几句:“早就不骑马了,我如今出门不是乘车便是坐轿,哪儿就需要你这么担心了?”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好几句,聊了好半天了,却只有余靖宁在一旁默默不说话,高邈觉得奇怪,于是拍了他肩头一把:“怎么了?我们平日与这邵烨不过是个点头之交,你还不至于沉郁至此罢。”
“不是。”余靖宁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道,“我只是觉得科场案恐怕得就此结案了。”
谭怀玠倒是没多惊讶,只是高邈又一惊一乍的:“嗯?”
余靖宁翻着白眼瞥了他一眼,对他这么大的反应表示了嫌弃,而后道:“你觉得,邵烨坠马而亡当真只是个意外吗?”
高邈忽然沉默了。
“也许这是个巧合,但巧合多了,就难免不让人怀疑了。”余靖宁伸出几个手指来,扳着手指数了起来,“阉党、考官、将近结案的时候坠马。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谭怀玠发出了认同的声音,而高邈却依旧沉默。
“我虽说没有证据,但这邵烨只怕就是咱们这回科场案的主犯了罢?”余靖宁冷笑了一声,摇头道,“这件事有可能是裘安仁做的,自然,也有可能是咱们先前的主意让那背后藏匿之人心生不安,所以处理掉了邵烨。人都死了,这案子能不结吗?纵然我想再查下去,除却那个至今也不知道是谁的‘春来’再也没有旁的线索了。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谭怀玠唏嘘一阵,只道:“如今我们没有十足的证据,虽说我们心知肚明,但也不能到皇爷面前指认邵烨就是这次科场案的主犯。是以,这个案子就只能了结在皇爷希望了结的地方了。”
高邈心里烦闷,狠狠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这种背地里有双眼睛盯着的感觉真是太令人厌恶了。”
第四百六十二回:月季
已经是夏日了,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余知葳身子重,更是苦夏,可惊蛰也不许她贪凉多吃那加了冰的酥酪,余知葳无法,只好在寝殿里多摆了些冰,打扇子消暑罢了。
不过苦夏的不止是余知葳一个,贺霄同样怕热,只不过他哪里有余知葳这样多的禁忌,只管自己吃了开心便罢。
他前段日子被个科场案闹得心力交瘁,几乎没怎么流连后宫,如今一得了空,可不得沉溺于温柔乡之中好好休息一阵子。
正巧,这一日贺霄才得了个加了冰的酥酪新做法,兴冲冲地将他后宫中的两位娘娘全都叫了来,说是要“品冰”。
余知葳原本十分疲倦,本来是要推脱不去的,这一听是要去“品冰”,眼睛立马就亮了三分。
惊蛰如临大敌,叉腰盯着余知葳。
余知葳就抱着肚子嘿嘿地笑:“这是皇爷叫我去的,我总不好拂了皇爷的面子罢?惊蛰姑娘,你就行行好,我就去吃这么一回,好不好?”
惊蛰叉着腰,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把余知葳训一顿。
余知葳一笑,眉眼弯弯地抱住了惊蛰的胳膊:“好姑娘,就这么一回,这是皇爷叫我去的。”见惊蛰不为所动,她又松开了惊蛰的胳膊,抱着隆起的肚子,可怜巴巴地咬了咬嘴唇,“可怜这小家伙,每日热成这个样子,连一口冰都吃不上。”
惊蛰就算多次见识过余知葳的撒娇手段,可哪一回还不是被余知葳给弄得溃不成军,惊蛰一听她说这话,立马投降了,浑身鸡皮疙瘩:“去罢,去罢,娘娘去罢。”
余知葳高兴地眉角都飞了起来。
惊蛰见她这样,不禁又絮叨起来:“娘娘好歹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到底注意写,别还和小儿一般,见了那冰点好吃,就收不住了。”
“知道了我的惊蛰姑娘。”余知葳半倚在窗边上,两手环着肚子,笑着露出来两颗小虎牙,“你才多大年纪啊,就这般操心?”
她一直都瘦的厉害,尤其是刚从江南战场上回来那一阵,惊蛰都能清清楚楚地摸出她的肋骨,哪里像是有了身孕的样子。这几个月倒是稍微好些,养得总算是圆润了些,瞧着竟又生出几分可爱来。惊蛰本还打算再反驳两句,不过看了看自己这几个月悉心调养的成果,又没了火气,走过去将余知葳扶了起来:“走罢娘娘,咱们上园子里去。”
余知葳揉了揉后腰,多问了一句:“既然我去,那是不是田妃也在?”
“是。”惊蛰皱了一下眉头,一下明白过来余知葳的意思,“娘娘的意思是?”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余知葳转脸看着惊蛰的眼睛,“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既然这科场案没办法了结,我倒是可以让旁的事情做个了结。”
惊蛰心下了然,轻声吩咐了几句,顺带着从盒子里翻了翻,摸出一支琉璃簪来,递在余知葳手上。
余知葳将这簪子收好,扶着惊蛰的手,缓缓出了门去了。
贺霄这人最是擅长玩乐,园子里头早早就在避着阳光的地方搭好了凉棚,四周都放着冰。这搭凉棚的地方也选得巧妙,又能瞧见小溪流水,还能看见去岁才栽下的花。
甚么牡丹芍药月季,争奇斗艳的,贺霄就坐在那凉棚里头,正打扇子呢。
余知葳再一偏头,发现田双玉也到了,竟然就剩下她。
余知葳连忙快走了几步,把惊蛰吓得心惊胆战的,往前跑了好几步才扶住她。
皇后娘娘一见着皇爷就笑,俯下身子行礼:“臣妾来迟了,这可不好,该罚该罚。”
如今天热,余知葳是双身子的人,畏热无比,今儿不过穿了一件茶白的圆领纱衫,袖子不过盖过了手臂七分,肤若凝脂的腕子露在外头。余知葳的手指纤长,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纱衫子底下影影绰绰地显着藕色的裙。
贺霄见她这样,便觉得怜惜,赶紧亲自上去把人扶起来。
小兔崽子很争气的扭了扭身子,刚好让贺霄给碰上了,贺霄不禁想起余知葳拖着身子去帮着他处理科场案的时候,心下更觉得余知葳可怜可爱。
他把人扶到椅子上坐好,笑道:“朕能罚你甚么?嗯?把你身后的月季摘下来。”
余知葳听闻是罚她摘花,觉得这法子还挺新奇,于是扭过身去,摘下了身后那一朵嫩黄的月季,就听见贺霄又在那道:“小心别扎着手。”
这话说的有些腻歪,但这儿可不止她和贺霄两个人。余知葳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田双玉,见她不过是低着头,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肚。
她应当是正月的时候有的,已经四个多月了,身前的隆起精致小巧,像是倒着扣了个小箩筐。
余知葳把嫩黄的月季拿在手上,递给贺霄,笑道:“臣妾遵旨。”
贺霄拿着手上的月季,簪在了余知葳鬓边,拍手道:“好看。”这话说完,他忽然顿了一下,仿佛是这时候才想起来田双玉还在场,转头看了她一眼。
田双玉还是低着头,脸上无悲无喜。
于是贺霄越过了余知葳,看了看她今日的衫子和裙子的颜色,选了一朵粉芍药,摘了下来,也走过去给田双玉簪上:“美人都该配花儿。”
田双玉难得笑了笑,站起来冲着贺霄俯身下拜:“臣妾谢皇爷隆恩。”
贺霄笑着冲着人点头:“坐罢坐罢,一忽儿冰就上来了。”
余知葳看过去,田双玉仿佛是孕时还瘦了些,下巴都显得尖了。
腹中的孩子动了起来,在肚皮上蹬出了一个小小的隆起,余知葳用手盖住了他,轻抚两下以示安慰。
田双玉闺中的时候是个小圆脸儿,那时候也比现在爱笑些。
她闭上眼睛,想起来的是自己十二岁生辰的时候,高三奶奶做了首四六不通的词,一众女孩儿笑倒在一片灿烂的海棠花下。
腹中的小家伙还在作怪,弄得她有些疼。她一手扶着肚子,另一手捏住了荷包中往外露的东西。
触手一片冰凉,是一支琉璃簪子。
第四百六十三回:同污
白玉兰的琉璃簪子有点长,荷包塞不下,带着尖儿的簪尾露了出来,扎在余知葳的手指上。
不疼,生出一种钝钝的触感,就像如今正在她腹中闹腾得欢的孩子。
她把琉璃簪子往荷包里面推了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就半点犹豫的神色也无了。
面前的冰品已经端了上来,余知葳生怕等会儿事端挑了起来,就没工夫吃了,于是趁着这会儿还在说笑的机会,赶紧将面前的酥酪吃了几大口。
站在她身后的惊蛰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余知葳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小银匙。
她一伸手,就把簪子从荷包里摸了出来,招呼了一下田双玉身旁的小宫人:“樱红。”
田双玉身旁的宫人,最亲近的那两个,原也都是自家带来的,本来名字是一对儿,一个“樱红”一个“蕉绿”。田双玉原本去哪儿,带着的都是蕉绿,众人也知道她的心腹是蕉绿。
可是这蕉绿最近却不见影子了,只说是翻了错处,让罚到旁的地方去了。
宫里人听闻了,也不过是说一句狠心,到底是自小跟到大的奴婢,怎么说撵走就撵走了。
余知葳想了想,倒是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田双玉接种生子的事儿,总不可能闹得满宫尽知,自然都是心腹在服侍的。可这成功借种之后,那这些人留着都是把柄,自然被裘安仁处理掉了。
于是田双玉身边跟着的,就剩下了个不怎么知情的樱红。
樱红听见余知葳唤她,赶紧上前了一步,行礼道:“娘娘。”
余知葳将那支琉璃制的白玉兰簪放在手心里,问她道:“你认得这个吗?”
“认得呀。”樱红瞧着比余知葳还小几岁,今年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她脆生生地笑道,“这是我们娘娘的簪子,先前还找着要戴呢,谁知竟何处都找不着。奴婢还说是不是落在甚么地方了,原来是皇后娘娘捡着了。”
说罢就又朝着余知葳一福,两手伸出来,要接余知葳手上的簪子。
余知葳趁着这个机会,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田双玉。
田双玉脸色发白,两手放在腹侧的衣衫上,仔细看,才能发现那一层薄薄的纱衫被她揪得起了波澜。
她在心虚。
余知葳握着琉璃簪子的手往回缩了缩,冲着樱红笑道:“等一等。”
樱红没明白余知葳是甚么意思,还伸着手,等着将她家娘娘的簪子取回去。
“这簪子不是我拾来的。”余知葳的脸上还带着笑,眼睛里却看不出笑意了,“是让贼给偷去了。”
听闻宫中遭了贼,贺霄登时有些警惕:“谁偷去的?莫不是哪个宫人内侍,打算把这东西偷去去卖掉罢?”
余知葳看了看周围,只道:“这番话,只怕在外面说来不好。如今此处离坤宁宫最近,不如,皇爷和田妃,先移步坤宁宫如何?”
贺霄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田双玉宫中的人手脚不干净,今后是不是也会偷到他的头上去,于是立即就答应了。
田双玉的脸色更白了,似乎连身体也有些颤抖。
余知葳:“田妃是身子不舒坦吗?若是不舒坦,就回宫歇着罢,此事由我和皇爷处理便是了。”
诚然,田双玉确实不知道自己的琉璃簪子是甚么时候丢的,但如今看余知葳的架势。她要作甚,田双玉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如今自己若是跟着去了,说不准还有一丝能转圜的余地,若是自己回宫去了,还不知要怎么样。
于是田双玉冲着她虚弱地笑了笑:“不过是天热,有些乏力罢了。这是臣妾宫中的事情,恐怕也是臣妾宫中管束不严,臣妾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樱红,扶好你家主子,将那酥酪也带上,别热着她了。”余知葳重新将琉璃簪子塞回自己的荷包当中,看了一眼田双玉的肚子,“如今都有着皇嗣呢,小心着些。”
这话一出,田双玉眼前几乎黑了一下,勉强才镇定下来,随着余知葳走了。
临走之前,冲着身旁一个小内侍使了使颜色,果真,那小内侍没跟上来,而是朝着旁的方向去了。
余知葳在由惊蛰扶住的时候,觉得她的手很热。
后来想了想,也许是自己的手太凉了。
她也没多干净,这宫里的孩子就没一个是贺霄的。但这是党争,是政斗,没有半点给人喘息的机会。
田双玉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一个皇嗣的容器,她没有选择。
可她余知葳就有别的选择了吗?
今日田双玉不死,那今后威胁的就是她的孩子。今日的田家,就是以后的余家。
由不得人心软,也半分不能心虚。
纯臣向来死得冤枉,也从来没有人过问他的理想。他们都只是想要活命,也想要更多人活命罢了。
想到这里,余知葳又不禁细想了一下,如今她和阉党干的是同一种勾当,比的不过是谁藏得更好罢了。
如今知晓她腹中孩子的不过只有惊蛰与魏康二人,再算一个,应当是当初江南战场上的军医周三娘。
她只是第一个诊出余知葳有身孕的,却并不知道这孩子的生父是谁。
至于周三娘的后路,余知葳也早就安排好了。她是个医女,又诊治有功,余知葳自然赏她了个军户的名号,从今以后便跟着闽浙海军走了。
军户不纳税,周三娘自然乐得答应。所以,唯一可能会出差错的地方,不过是余知葳有孕的时间。
余知葳当初下了军令,不让周三娘往外说自己有孕之事,也并未告诉她孩子究竟是谁的。后来皇后娘娘有孕之事也早就传了出来,这医女自然心中也没有疑虑。
当然,闽浙水军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别人想把她找出来也难,谁知道当初有人给她诊出了喜脉啊。
再加上闽浙水军算是半个余家军,是自己人,那医女又瞧着是个老实的,没事不会往外乱传闲话。
被发现的风险,自然要比在宫中欺上瞒下只手遮天要小得多。
第四百六十四回:盗贼
几人落座坤宁宫,余知葳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几个平日里得用的。
待到惊蛰给众人上了茶,余知葳才开口道:“不是谁宫里的人手脚不干净,这贼是宫外进来的。”
田双玉和贺霄两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余知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唤人道:“长秋,你来说说罢。”
冷长秋上前来,冲着几人行了礼,道:“若奴婢没记错,那日是二月初八。”
田双玉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却见冷长秋目不斜视,接着道:“奴婢亥时初自文渊阁出来,还拿着许多书卷,当时文渊阁两个给奴婢帮忙的小内侍,一个唤作‘孤帆’另一个唤作‘江流’。我们三人自文渊阁往坤宁宫走,在景运门处遇到了一行内侍。”
“其中有个内侍,很不对劲。”冷长秋说完这话,抬头看了一眼几位主子,忽然跪了下来,“奴婢接下来说的话,多有冒犯,请皇爷娘娘恕罪。那一行内侍之中,有一位狂呼乱叫,发了失心疯,说自己是太祖爷。此事许多人都见过,皇爷若要取证,可以唤孤帆江流过来,也可唤那几个内侍进来。那几人都是裘印公私宅中伺候的。”
贺霄手里捏着粉彩的杯子,余知葳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心道等会儿他一发火别把这杯子砸了,这可是一整套。
惊蛰这孩子,真缺心眼儿,也不知道换一套便宜的上来。
于是她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贺霄捏着自己的粉彩杯子:“所以这‘宫外’之人,是印公府上那几个,还不快抓起来。”
“皇爷莫急。”余知葳拍了拍贺霄的手背,以示安抚,正好让他把那杯子松开了,“先把那日的几人找来,问一问是不是有过一个失心疯了的内侍。”
贺霄一仰头:“去。”
没一会儿,几个小内侍就被带了上来,先是碧空和江流。
两个孩子都只十五六岁,没怎么面见过天颜,刚开始有些害怕,余知葳好言给他们说明之后,这才磕磕巴巴地给冷长秋做了个证。
冷长秋谢过了这两个孩子,接着道:“这样失心疯的内侍,一般是要送往安乐堂的,可当时印公手下人与我们道,这人是印公私宅里的,要处置,得印公自己处置。”
贺霄被冷长秋这个叙述带走了,皱眉问道:“所以呢,处置到哪儿去了。”
“他们杀了他,抛尸在荒郊。”冷长秋道,“奴婢那日见这内侍眼生,心下起疑,害怕是贼,于是派人跟了去。果真就看见了一场杀人的凶案,后来,就在那人头上发现了这束发的簪子。”
“果真是个贼!”贺霄前几日因为科场案的事情,本来就看裘安仁不太顺眼,如今一听是裘安仁私宅中的人盗窃,心里自然不舒服,“这贼人如今是死是活?人在哪里?”
“人原是不便进宫的,如今待在宫外,皇爷若要见,奴婢再吩咐把人领进来。”冷长秋这句话说的抑扬顿挫,重音全放在前几个字上了。
贺霄自己琢磨了一阵,这才从他前一句和这一句上咂摸出味儿来。
田双玉的簪子他拿去束发了,又是个“不便进宫”的人,这人究竟是不是内侍。
贺霄看了一眼田双玉,见她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满脸写着一言难尽的冷长秋,冷笑了几声,又问:“那这个贼,究竟是个甚么人!”
“是个宫外之人,皇爷。”冷长秋低眉顺眼,口中吐出的话不带感情。
“好好好,宫外之人,把那人给朕带上来!朕倒要看看他是个甚么人!”贺霄腾一下子站了起来。余知葳赶忙趁此机会,将他手底下的粉彩杯子护了过来,唤大寒道:“大寒,去换个干净的盖碗来给皇爷,这里头落了灰了。”
大寒应了一声,接过杯子出去了。
如今这大殿中,剩下的人更少了。
贺霄来回地打着转,小叶就跟在后面一句一句地哄:“皇爷消气,皇爷消气,皇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我消气,我怎么消气?”贺霄转了几个圈,忽然见着了田双玉隆起的小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人带到了地上。
田双玉也不说话,咬着牙就跪在地上了。
余知葳赶忙去拦人:“皇爷!外头还有好些人呢,皇爷这动静闹大了不就让旁人听见了?捉个贼,别闹出这么大阵仗。”
贺霄正在气头上,一把将余知葳推开,对着跪在地上的田双玉道:“你倒是好好说说,一个贼,为何要将你的簪子戴在自己头上,你说啊。”
刚那一下有些狠,余知葳朝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心道好险。
好家伙,得亏自己是个练家子,这要是换了别人,这一下非得被他推在地上早产了不可。
田双玉终于抬起头来,眼眶是红的,却没流下泪来,只道:“皇爷没听吗?这事儿处处和印公扯着关系,印公私宅上的人偷东西,印公的人杀人灭口。皇爷觉得这事儿该是如何?”
田双玉清楚,只要那个“外男”还活着,那她怎么都洗不清了,今日就是个死局。
既然都已经要死了,那她还不如将始作俑者也给拉下水。
陪她一起做了鬼!
没过一会儿,那个偷了簪子的“贼”和裘安仁府上的几个小内侍一并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裘安仁。
两拨人不过是前后脚进来。
贺霄一见那个五花大绑的男人,瞥了一眼胡子拉碴的人就知道了怎么回事,转了半天没找到有能一刀把这人捅死的东西,于是只好一脚踹在了这人心口上。
裘安仁带着的人后脚就跟着进来了,甫一进门就看见贺霄一脚踹在这人心口上。
当初将这人带出去灭口的那内侍一惊,心道事情暴露了,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在了贺霄面前:“皇爷饶命,都是田妃娘娘逼迫奴婢的,奴婢要是不做,她就要奴婢一家的命!”
贺霄转过来脸来,双目赤红:“她逼你作甚了?”
第四百六十五回:奸淫
原本都是在说抓贼的事儿,贺霄不过还是在怀疑,这内侍一句“都是娘娘逼我的”,倒是把田双玉的罪名给坐实了。原先还当也许是这贼人见色起意,现在就立即变成了田双玉勾结内侍,将外头的男子带了进来,做了不知道甚么勾当
田双玉冷笑了一声,笑道:“是啊,我逼你甚么了?”
那内侍看了一眼裘安仁,又看了看田双玉贺霄,以及坐在一旁看戏的余知葳,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将“真相”吐露出来。
“说啊。”贺霄个子不算太高,那也比跪在地上的内侍要高出太多了,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内侍,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
就算他平时再不像一个皇帝,那所有人也不能否认,他就是一个皇帝。
那内侍盯着贺霄的眼睛,一呼一吸之间,似乎就做了决定。
血从他的嘴里渗了出来,他咬舌了——就算不能自尽成功,只怕是也说不出话来了。
余知葳调了一下眉角,她没料到事情就朝着这个态势发展下去了,她起身吩咐了两句,赶紧叫人来请的大夫,赶紧把这个内侍抬下去。
地上落着几滴血,这种气氛之下,没人敢上前去擦。
被塞了嘴的男人呜呜噜噜的,似乎有甚么话要说。
贺霄扶了扶自己额头,哼道:“把他嘴里塞的布拿出来,朕倒是要听听,他想说甚么?”
一个小内侍上前,取掉了他嘴里塞嘴的布,这男人喘了几声,便道:“草民认罪,田妃娘娘的琉璃簪,是草民拿的。”
贺霄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今日草民不过……不过是想再看田妃娘娘一眼,草民死不足惜。”这人在这儿倾诉衷肠呢,冷不丁地被扇了一巴掌。
上前打人的是田双玉。
“谁允许你在这种场合之下胡说八道了?”田双玉在这种时候,竟然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了,还不如将真相说出来,她手往身后一指,“今日臣妾也认罪,但臣妾还要说一句话,他们全都是帮凶!”
田双玉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冲着贺霄磕头道:“人是裘安仁找来的,他见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心下着急,这才想到了这接种生子的法子!”
贺霄虽说之前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但听见田双玉说出来还是有些头晕目眩,他靠着小叶扶着,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站稳之后,竟然又冲着方才那男人和田双玉,一人给了一脚。
余知葳看着都心惊,这是用了十足的力,就算贺霄没练过甚么功夫,这一脚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踹出去的。半大小子能使出多大的劲儿来,谁不知道啊。
田双玉肚子上挨了一脚,脸色当场就一白,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抑制不住地开始呼痛。
贺霄转头又再去看裘安仁,裘安仁也跪在了地上:“娘娘说这话,可不是血口喷人?证据呢?证据在何处?方才我手底下的人可是清清楚楚说明白了,这是娘娘逼迫他的。我手底下养出了这样背主的奴才,的确是该打。可是娘娘怎们能这么污蔑我?娘娘莫不是见今日必死无疑,所以才随便攀咬的?我裘安仁名声是不好,可也不是甚么锅都能往我身上推的。”
田双玉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边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裘安仁颤抖不止:“你!”
裘安仁抬头又对着贺霄道:“皇爷,这样大的事,难不成你要听取这么一个贞洁也不要的妇人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吗?”余知葳扶了一下鬓边的月季,问裘安仁道,“那印公怎么不听听他怎么说。”
余知葳方才还放在月季花上的手,下一刻就指在了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身上:“他迄今为止,只说了一句话罢?”
那男人被绑着跪在了地上:“草民的确是鬼迷心窍,心许了田妃娘娘,可最初,的确是有内侍将草民带入至宫中的。若不是有滔天的势力,又怎么能将草民这样一个大活人伪装成小内侍送到宫中呢?”
裘安仁冷笑:“你们一对儿奸夫**,惯会说笑话。怎么,但凡和内侍沾边的,便要扯到我头上来?这宫中有本事豢养内侍的人多了,怎就又差我一个?再者说,这畜生都认了自己肖想田妃,那还不是田妃娘娘说甚么,就是甚么。”
几人还待辩驳,登时屋中就吵作一团。
“够了!”贺霄大喝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颇为疲惫地道,“这事儿是宫闱私事,便由皇后处置罢。这奸夫现下就拉下去,乱棍打死丢出去算完。至于旁的事……”
贺霄看了看裘安仁,他想了想,打算把和这件事沾边的人全都处置了,正要下旨——
“这是怎么了?”伴着门口内侍的呼声,跪在地上的裘安仁瞧见了一片熟悉的裙裾。
他不假思索,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来者的腿,声泪俱下地哭道:“太后娘娘!奴婢这连日见不着太后娘娘,心中万般难受无人可说。奴婢自从做了司礼监掌印以来,受了多少冤屈,背了多少不该的罪名,娘娘是知道的。如今不管是甚么东西,都敢往奴婢头上扣莫须有的罪名了。”
蔺太后摸了一把裘安仁的头,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哀家原先还想呢,孩子们都大了,是该独当一面了,没想到竟然闹成这样?”
“宫中嫔妃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这皇后也该罚罢?”蔺太后闭口不提这事和裘安仁有关,只冷冷瞥了余知葳一眼。
余知葳心里冷笑了一声,扶着腰便跪在了地上:“是,臣妾治理后宫不严,该罚。”
蔺太后看着余知葳隆起的肚子,冷声道:“既然有了身子,就该好好歇着。如今光顾着前朝的事,却连后宫都管不好,岂不是舍本逐末了?”
蔺太后三言两语就打算把裘安仁护下来,甚至还想卸下余知葳的权势。
往日里她这般定然是有用的,但她忘了一个人,贺霄。
第四百六十六回:血崩
贺霄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甚至说他有些方面做的很差。
但他也的确是个皇帝,并且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科场案已经让裘安仁失尽了圣心,如今蔺太后又这样保他,还想收回余知葳手上的权利。
他好不容易才用余知葳制衡了蔺太后,哪里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童年留下的阴影太过深刻,使贺霄难以磨灭,总让他觉得若是蔺太后再罩在自己的头上,那是一件可怕的事儿。
他朝前了一步,站在蔺太后身前——他如今已然比蔺太后高出许多来了。
这样的角度,让贺霄很满意,他笑道:“不劳母后费心了,这是儿子家事,自然越少人知晓越好。如今让皇后处理,最是妥当,儿子不想把自家的丑事抖在母后跟前,还望母后体谅。”
余知葳还扶着肚子跪在地上,看了看这屋内一片混乱的场面,低头没有说话。
蔺太后护得了裘安仁这一时,却没办法永远护着他,总有一天,裘安仁和蔺太后会耗光贺霄的耐性,那个时候就该动手了。
贺霄寸步不让,站在蔺太后身前,母子俩僵持了一阵子。
终于,蔺太后让步了,她笑了一声,像拍狗一样拍了拍裘安仁的头:“走罢安仁,皇上不想咱们掺和他的家事。”
“哀家老了。”蔺太后走之前,抛下了这么句话。
贺霄身心俱疲,待到蔺太后将裘安仁带走之后,也起身要走,临走之前转头对余知葳道:“皇后务必处理得干净得干净些。”
余知葳垂下眼睫:“是。”
贺霄也走了,那男人被拖了出去,他本就是重伤之体,几棍子下去便毙了命。
余知葳由惊蛰扶着站起身来,扶着后腰,对着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的樱红道:“把你家娘娘扶到里间去,本宫有话问她。”
田双玉咬着嘴唇,两手捂着小腹,疼得站不起来。
余知葳指挥了好几个人去帮忙,才把她扶起来。
“啊!血!”樱红惊叫起来,“我们娘娘流了好多的血!”
余知葳看了一下田双玉的惨状,她分明见过比这更惨的血流成河的场面,可这时候却没法取直视,甚至觉得自己腹中跟着一起抽疼起来了。就贺霄方才那一脚,莫说是有着身孕的田双玉,就是她没有身孕,这一下也未必能受得住啊。
一群人七手八脚将田双玉抬到了床上,而她身下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她闭着眼睛,咬紧了牙关,正用瘦弱的身子对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田双玉。”余知葳唤了她一声。
田双玉睁开了眼睛,一股强烈的恨意几乎要化成实体,将余知葳穿透:“我早就知道覆巢无完卵,但我却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余知葳有些看不下去她如今的样子,微微别开了头:“你还有甚么想说的吗?”
“我该恨你,余知葳。”田双玉疼得连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你也不辩驳两句?嗯?”
“你说得对,你该恨我。”余知葳终于开口了,她觉得自己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给田双玉说一些她也是无奈这种的话,但是最后都没有说出口去。
“我父亲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作为她的女儿,我自然也享受过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田双玉朝上喘了两口气,像一条出了水的鱼,“我是恨裘安仁,田家败了,不过是自作孽。可他偏偏要把我们逼到这种地步。”
田双玉腹中剧烈地疼痛起来,抱着肚子挣扎了几下,却毫无作用。
好半天,她才缓过一口气来,与余知葳说话:“我知道我该恨你,可我今日也是有事求你,求你务必杀了裘安仁!今日此事已然给皇爷心里留下坎了,今后要扳倒他必定少不了今日的事。”
田双玉浑身的汗都下来了,如今她是该死的人,却连叫大夫的权利都没有。
余知葳到底没忍住,轻声把惊蛰叫了过来:“你去找魏太医过来,就说我身子不舒坦,先给她止住血再说话。”
“不用了。”田双玉忽然抓住了余知葳的手,道,“你若是要找大夫,便送碗落胎药给我罢,我不要这个孩子,别让他待在我肚子里了。我要走,也是我一个人干干净净的走,不想在肚子里还窝着这么个寄生虫。”
余知葳反手握住了田双玉的手,觉得自己没甚么资格劝她。
田双玉另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哼哼道:“奇耻大辱……我又何必留他。”
惊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余知葳偏头嘱咐她:“去,还将魏太医找来,按她说的做,带落胎的方子来。”
“谢了……”田双玉忽然发现她方才伸出去那只手被余知葳攥住了,赶紧将手抽了出来,接着道,“你既然这样聪明,又没一杯鸩酒直接毒死我,想必已经把证词准备好了罢?别让我现在写,我可拿不住笔。”
余知葳将田双玉留下,先前自然早有准备,于是唤冷长秋去把那一份给田双玉准备好的证词拿了出来。
田双玉匆匆扫了两眼,上面说的便是裘安仁混淆皇嗣的恶行。
冷长秋把印泥端到了田双玉跟前,田双玉自然明白这个意思,于是伸手一沾,又将那红手印按在了纸张上。
余知葳准备了一份,自然还有另一份,是预备给田双玉腹中孩子的生父的。
他早在进宫之前就已然签好了这份揭发裘安仁罪证的文书。
不过是冷长秋将这文书收起来的功夫,魏康就带着药箱子来了,不仅有落胎的方子,甚至连砒霜也一并带过来了。
好歹让田双玉堕下孩子之后走得痛快一点。
魏康冲着余知葳行礼,道:“这屋中污秽,皇后娘娘还怀着身子,不宜在待在此处,还请娘娘移步。”
余知葳脸色瞧着不大好,轻声道:“走罢。”
冷长秋和惊蛰站起身来,跟着余知葳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听见屋中传出了田双玉隐忍的呼痛。
“贤妃田氏,意外小产,血崩而亡。”余知葳缓缓道。
第四百六十七回:腹痛
两张薄薄的纸被冷长秋锁进了盒子当中,上面写着的是裘安仁混淆皇嗣的罪行。
田双玉按照她原本的品级下葬了,她的家人也不会知道她究竟是为甚么死的。裘安仁这几日在慈宁宫中闭门不出,连私宅都不回了。
果真是被蔺太后护得死紧。
京城是彻底入夏了,没怎么见下雨,晒得地皮都冒烟。这是这几年来难得这样热的一个夏天。
余知葳打探了一下贺霄的情况,知晓自己头顶草原的小皇帝很是颓唐了几日,借酒消愁的事儿也做了不少。除此之外,余知葳还听闻了别的——他把自己宫里的小宫人个摸了个遍。这些宫人向来没有位分,贺霄也不想给,大衡的后宫向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全是和前朝政斗息息相关的。
这些小宫人的家中,还不至于能有这样的势。
没有位分,也是在情理之中。余知葳也懒得一个一个摸过去,贺霄究竟临幸了多少宫人,然后再甩给她们些位分。总归,她不想给贺霄擦屁股。
明年是大选的年份,起码到明年春,这后宫当中都得是清静的了。想到此处,余知葳冷笑了一声,估计外头话本子早就传上了,说皇上娘娘伉俪情深,如今只独宠皇后娘娘一个了。
开甚么玩笑,连有身孕的人不能侍寝都不清楚吗?
“不吃了。”余知葳搁了筷子,神情恹恹。
她这几日一直不舒服,肚子疼了好几天,还见了一次红。魏康吓坏了,余知葳肚子里这个如今七个多月了,要是真早产应当也能活,可问题是,所有人都默认,这崽子只有五个多月。
生出来个五个多月的娃娃来,还是活的,那能不吓人吗?得赶紧保胎。
魏老头子说余知葳这是那日在田双玉那儿冲撞了血腥,又是用药又是用卦的,折腾了好几日。
余知葳觉得怪新鲜,这老头子不仅开药,还能弄些封建迷信的玩意儿出来。其实她明白,这不过是这段时间劳累过了,那日见了田双玉,心思又重了些,思虑过甚,这才闹成这样的。
总归,余知葳药也吃了,符也贴了,总归是好了些。
惊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余知葳,本是要劝她再吃些,却见她手还搭在肚子上,眉头就轻轻蹙了起来:“娘娘是不是肚子又疼了?我去找魏太医来。”
余知葳心说这几日魏太医那是随时待命,别治好了她,自己却闹得要大病一场了。
“不似前几日那样了。”余知葳刚张口想让惊蛰回来,谁知道她已经跑出去吩咐人去了,便摇头道,“那……那便来罢,再看一看也好。”
转眼间惊蛰又抽身回来了,她让余知葳歪在榻上,往她后腰垫了好几个软垫。而后端着小杌子坐在余知葳跟前,看了她半天,最后甚么都没说,就光叹气了。
余知葳:“小小年纪唉声叹气甚么?”
说话间,腹中的小崽子又动了一下,动作还挺大,余知葳没忍住,“嘶”了一声。
惊蛰吓得站起来了。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这小崽子动静挺大。”余知葳赶紧挥手让惊蛰坐下,“别那么激动,一会儿魏太医就过来了。”
惊蛰捋了一把头发,把手搁在膝盖上,这才回答了余知葳方才那个问题:“见娘娘辛苦,奴婢难受。再想想王爷,奴婢就更难受了。”
余知葳知道惊蛰的意思,她和余靖宁那点破事儿,在惊蛰丰富的想象力之下成了个千回百转荡气回肠的故事。她赶紧抬手捂住了惊蛰的嘴:“行了行了,咱不提他。”
说话间,魏太医就进来了,惊蛰赶忙让出位置来,让老头儿给余知葳看诊。
“如今娘娘和皇嗣的性命都无甚大碍,只是最近得好好歇着,再莫要思虑过甚了。”魏太医捋着胡子,重复了一下这几日的车轱辘话。
余知葳正要应,却听见外头内侍高声喊了一句。
贺霄来了。
“别起来,别起来,你歪着就是了。”贺霄一进来就朝着余知葳摆手,“朕听闻你这几日不舒坦,前两日朕又忙碌,总没工夫看你。今儿得了空,就过来坐坐。”
余知葳没好意思拆穿他这几日都在“忙”些甚么,光是冲着人笑。
显得她更虚弱了。
贺霄到底是个骨子里头怜香惜玉的,见了她这般,登时就化作了水做的心肝,攥着余知葳的手要落泪:“朕实在见不得你受这样的苦。”
余知葳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着肚子里的小崽子也跟着不乐意,闹了一阵,好半天才安抚下去。
安抚完小的,她又接着安抚大的,强撑着笑和贺霄道:“没事儿没事儿,我这不是好着呢。”
贺霄又捏着她细细的手腕说了一大堆让余知葳鸡皮疙瘩掉到地上的话,这才进入正题:“我们这个夏天上承德去过好不好?”
“去行宫吗?”余知葳问道,“今日夏季难捱,去行宫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朕是这样想的,行宫与木兰围场离得也近。朕自登基以来,木兰秋闱都因着年纪太小,从来都没有去过。今年恰好全都去过一遍,你看如何?”贺霄摩挲着余知葳如玉的手腕,上面的玉镯子空空荡荡地挂着,“内阁是要整个儿都跟着去的,旁的人,朕明日也挑选一番,到时候随行便是了。”
余知葳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也不知道这个提议是谁提的,这么久不待在宫里的日子,可给“清君侧”留下了好机会。
尤其是“木兰围猎”的时候,众人身上都带着弓箭刀枪的,想要做些甚么,那更是容易。
别是裘安仁今年连连受挫,忍不住要动手了?
可他拿甚么动手。
不过,既然旁人有动手的机会,自己自然也有,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至于肚里这个小的,等他出来也该八月了,九月恰好能赶上木兰围猎。
其实准备好了人,在行宫里生也无妨。
“都听皇爷的。”余知葳眨了两下眼睛,应了下来。
第四百六十八回:行路
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京城往行宫走,那是在往山上行,一路上很明显地就能感到温度凉了下来。
余知葳刚开始还要惊蛰拿着扇子扇风,纱衫也是圆领的,袖子也只有六七分,露着手腕子。可又走了一段时日,衫子就换成立领广袖的了。
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京城往行宫走,那是在往山上行,一路上很明显地就能感到温度凉了下来。
余知葳刚开始还要惊蛰拿着扇子扇风,纱衫也是圆领的,袖子也只有六七分,露着手腕子。可又走了一段时日,衫子就换成立领广袖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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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了。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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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的了。
领广袖的了。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京城往行宫走,那是在往山上行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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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扇子扇风,纱衫也是圆领的,袖子也只有六七分,露着手腕子。可又走了一段时日,衫子就换成立领广袖的了。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京城往行宫走,那是在往山上行,一路上很明显地就能感到温度凉了下来。
余知葳刚开始还要惊蛰拿着扇子扇风,纱衫也是圆领的,袖子也只有六七分,露着手腕子。可又走了一段时日,衫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京城往行宫走,那是在往山上行,一路上很明显地就能感到温度凉了下来。
余知葳刚开始还要惊蛰拿着扇子扇风,纱衫也是圆领的,袖子也只有六七分,露着手腕子。可又走了一段时日,衫子就换成立领广袖的了。
子就换成立领广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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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扇风,纱衫也是圆领的,袖子也只有六七分,露着手腕子。可又走了一段时日,衫子就换成立领广袖的了。去承德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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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知葳刚开始还要惊蛰拿着扇子扇风,纱衫也是圆领的,袖子也只有六七分,露着手腕子。可又走了一段时日,衫子就换成立领广袖的了。
第四百六十九回:回查
承德行宫的名号,余知葳是听过的。
但是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所谓“避暑山庄”的大小——她原以为只有宫殿那一片才算是行宫的范围,但听人解释了一下,原来这边整个山头,包括东面大大小小一串星罗棋布的湖泊,全都包含在内。
余知葳扶了一下额头,敢情从今儿早上就已然进入行宫的范围了?
这又是行宫又是避暑山庄的名头,让惊蛰以为这会全然是过来玩耍的,谁知道这行宫各种东西一应俱全。
就只是换个地方处理政务罢了。不过比京中凉快许多倒是真的。
于是才闲下来的余知葳便又忙碌了起来,惊蛰老大的不愿意。
皇爷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算了,还净知道往漂亮小宫人的屋里摸,这难道不气人吗?
余知葳一手端着肚子,一手架着笔,抬眼瞟了一下惊蛰:“不然还能咋办?”
惊蛰气闷了半晌,只好吧绣花绷子捡了起来,接着绣肚兜去了。
贺霄不怎么管政事,起码这段时间来说,对他们是好事。
如今新派和阉党都忙着卯足了劲儿想着要把对方拉下马呢,避暑山庄的冷气都没消耗掉这两方人马磨刀霍霍的热情。
余知葳如今正读着锦衣卫送过来的信件。
原先和裘安仁有关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收集了起来,先前因着老平朔王余璞过世而耽搁下来的“连捷绝笔”的事儿,重新被安排下去彻查了。
当时这“连捷绝笔”造假的事情一出,蔺和与蔺家就立即脱罪了。还没来得及处理,余靖宁和余知葳就先后去了江南前线。待到战争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科场案,折腾到现在,余知葳才有功夫腾出手来,把原先这事端重新理一理。
当初连捷的绝笔信被认定是假的,此事主要是出在连捷的妾赵氏身上,当初仅凭这已然诰封五品宜人的赵氏,就判定连捷的绝笔乃是作假,未免太过仓促。
但当时所有人全都被余璞薨逝的消息吸引过去了,全然忘却了其中的错漏百出,而如今余知葳旧事重提,的确发现了许多有问题的地方。
连捷虽未一方巡抚,当初却为了抵抗倭寇和乱军,毁家纾难散尽家财。这个赵姨娘就算有些当初连捷的遗产,那也不会太多,朝廷虽有赏赐,但也不过是供她在京城当中过个小康日子罢了。
但根据锦衣卫的调查,这赵姨娘似乎又多出许多旁的财产来,甚么铺面田庄之类的。
一瞧就是阉党的手笔,要是她来,估计得给人送点军工厂的股份甚么的。
这种能用钱收买了的人,自然再花点儿钱也能让人向着自己说话,难度不太大。
除此之外,余靖宁到底也在江南战场待了许多时日,闽浙水军当中有不少人就是当初的川军和南京军。
稍微有点儿常识的人都该知道孤证不立,如今他们将这么多的例子综合起来,何愁推不翻前头他们给蔺家洗刷罪名用的玩意儿。
余知葳把这一堆锦衣卫查出来的资料都整合了一遍,然后稀里哗啦地又安排了一堆任务下去,这才把笔一搁,长出一口气。
但是估计肚子里那位不打算让她歇着,这会儿闹腾得正欢。
估计小崽子这回正练拳脚呢,余知葳都能感觉到她把自己肚子上蹬出来了一小块凸起,她把手往上一盖,就又缩了回去。
如今腹中胎儿已有八个多月,感觉肚子就是一天一个样子,那个被他娘称作西瓜的小崽子,动的也是一日比一日动静大。
踹的怪疼的,余知葳心道。
这会儿刚好惊蛰回来,给余知葳续了茶。
离产期越近,惊蛰就越担心,总害怕余知葳因着甚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早产了,见着余知葳抱着肚子,只要微微皱一下眉头,她就如临大敌。
这会儿也是如此,惊蛰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搁,便问道:“娘娘是哪儿不舒坦吗?”
“没有没有,西瓜长大了,动作也有劲儿?是不是?”余知葳歪头看着她笑,看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忽然心血来潮道,“咱们出去钓鱼罢?”
“钓鱼?”余知葳的思维太过跳跃,惊蛰有点儿跟不上。
还没等惊蛰出言要反驳,余知葳便赶紧把她的嘴捂住了:“我说惊蛰姑娘,你是不是忘了,前儿魏太医才叮嘱过我,要我多活动着些,到时候好生,你这就忘了?还有啊,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承德,还没好好转过呢,这么好的机会,总不能白白浪费了罢?你看,那最近的湖,离咱们住的地方又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娘娘,您把那个十五六里远的地界儿,叫走几步路就到了?这得上下多少个台阶儿呢。”惊蛰哭笑不得。
为了方便贺霄自行去摸漂亮小宫人,余知葳主动要求到个依山傍水的好风景地方住去了。
是以,她离湖区比旁人还都近些。
“十五六里……很远吗……”余知葳冲着惊蛰眨巴眨巴眼睛,“要是攻城的时候扎营,二十里还嫌近的,十五六里扎营那都叫扎在别人脸上。”
“娘娘,您还当是去哪儿都骑马呢?”惊蛰直接被余知葳给气笑了,“要是硬让您走个十五六里,您如今这腰受得住吗?”
余知葳嘿嘿笑了两声,拉着惊蛰的手:“好姑娘,你家娘娘连个轿子都没有吗?”
惊蛰害怕把余知葳给颠着,还是不乐意。
但看余知葳一副“要是坐轿子都不成,那我就走着过去”的架势,还是勉强应了下来。
于是惊蛰姑娘就被余知葳夸成了“人美心善天下第一漂亮”的姑娘。
惊蛰冲着余知葳翻白眼儿,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余知葳准备钓鱼用的东西去了。
余知葳自己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了几圈,在门口站住了。
这样一个能瞧见湖光山色的地界儿,总比天天圈在紫禁城那王八壳子当中要身心舒畅得多。
都不让她太操劳了,那就只能劳逸结合呗。
第四百七十回:西子
离余知葳住的地方最近的,就是惊蛰说的十五六里远的那个湖,名叫西子湖。
没错,就是碰瓷儿杭州府的那个西湖。
余知葳在嘴里面嘟嘟囔囔的时候,惊蛰没听清楚她在说甚么,还以为余知葳有甚么吩咐,赶紧掀开帘子问:“娘娘,怎么了?”
“没事儿。”余知葳冲着惊蛰一摆手,“瞧见了大湖心情好。”
说罢她就指着前头影影绰绰能看见水的大湖,用手中的折扇点了一下惊蛰的鼻子:“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说罢就冲她眨了眨自己的桃花含情目,眼尾的桃花色都快飞出去了。
这招数是原先她在倚翠楼里到处调戏姑娘用的招数,这会子全都用在了惊蛰身上。
惊蛰招架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冲着余知葳皱鼻子。
余知葳一展扇子,笑了两声,一片风流飒沓。
嗯,要是做全套功夫,应该把腿也架起来,奈何好大一个肚子挡在中间,让余知葳没办法把这个假纨绔给扮成真的。
最多就像是在逗惊蛰玩儿。
又走了两步,就全都是上上下下的台阶,轿子颠簸起来。
惊蛰怕余知葳受不住,只好放她下来爬楼梯。
惊蛰这小姑娘像她娘,操心得要命,余知葳一下来她就替人把后腰给扶好了。
余知葳向来很喜欢逗这种处处唉管着她的,当年还在世子府的时候,也喜欢这么逗余靖宁。
于是皇后娘娘笑眯眯地挪开了惊蛰扶在她后腰上的手,与人道:“又不是玻璃做的,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惊蛰看余知葳的神情,知道她要作妖,于是赶紧把余知葳半个身子都揽了过来,然后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不行。”
余知葳作妖失败,撅了撅嘴,由着惊蛰扶着她走了。
这个路略微崎岖,像是上台阶上了得有好几百阶,而后就又开始往下走了。
站在阶梯的最高处,就能看见西子湖了。
余知葳吸了一口气,闻到了水腥味儿,登时觉得心旷神怡。
她自小就喜欢水,当初还与云翠说呢,有了机会,一定要去一回天津港,见一回真正的海。
是以,当初在辽东打仗,夏天的时候,见着了解冻的辽东湾,余知葳都高兴得嗷嗷叫唤。
再上一回见到这样的大湖,还是在白洋淀高三奶奶家的庄子里。
那段日子,可当真是只顾玩乐,半分外头的事儿也不去想,只顾在水里泡个痛快。
就唯独见着东海那次不太愉快,满脑子都是生离死别的事儿。还差点在冬日冰冷淹死过去。
谁知道最后没淹死,还多了肚子里这么个小东西。
感慨了半天,余知葳最后长吸了一口气,往惊蛰身上又靠了靠。
算了,还是钓鱼罢,反正这回是下不了水了。
几人走了一会儿,终于走到了那西子湖跟前。惊蛰让冷长秋前走了几步,是以这会子,西子湖畔的东西都预备得齐全。甚么凉棚,半躺半靠的凉椅,还有钓竿鱼食之类。
而冷长秋本人,也正站在一旁候着呢。
这避暑山庄当中,全都是皇家豢养的奴仆,就连这些湖畔,也有专门管养鱼的,就等着余知葳她们这些贵人来钓呢。
不过这一群人的地位自然是比不上宫中那一群,好处是能拖家带口,总比紫禁城形单影只要好些。再加之平日里这一群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又不来,这天高皇帝远的,当然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冷长秋知晓余知葳不喜欢周遭一群人待着,于是提前将他们遣散了,各做各的事去,莫要来跟前讨人嫌。
见余知葳来了,他给那四个抬轿子的小内侍各发了赏钱,便也打发他们一边顽去了。离余知葳住的地方最近的,就是惊蛰说的十五六里远的那个湖,名叫西子湖。
没错,就是碰瓷儿杭州府的那个西湖。
余知葳在嘴里面嘟嘟囔囔的时候,惊蛰没听清楚她在说甚么,还以为余知葳有甚么吩咐,赶紧掀开帘子问:“娘娘,怎么了?”
“没事儿。”余知葳冲着惊蛰一摆手,“瞧见了大湖心情好。”
说罢她就指着前头影影绰绰能看见水的大湖,用手中的折扇点了一下惊蛰的鼻子:“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说罢就冲她眨了眨自己的桃花含情目,眼尾的桃花色都快飞出去了。
这招数是原先她在倚翠楼里到处调戏姑娘用的招数,这会子全都用在了惊蛰身上。
惊蛰招架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冲着余知葳皱鼻子。
余知葳一展扇子,笑了两声,一片风流飒沓。
嗯,要是做全套功夫,应该把腿也架起来,奈何好大一个肚子挡在中间,让余知葳没办法把这个假纨绔给扮成真的。
最多就像是在逗惊蛰玩儿。
又走了两步,就全都是上上下下的台阶,轿子颠簸起来。
惊蛰怕余知葳受不住,只好放她下来爬楼梯。
惊蛰这小姑娘像她娘,操心得要命,余知葳一下来她就替人把后腰给扶好了。
余知葳向来很喜欢逗这种处处唉管着她的,当年还在世子府的时候,也喜欢这么逗余靖宁。
于是皇后娘娘笑眯眯地挪开了惊蛰扶在她后腰上的手,与人道:“又不是玻璃做的,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惊蛰看余知葳的神情,知道她要作妖,于是赶紧把余知葳半个身子都揽了过来,然后从牙缝儿里挤出两个字:“不行。”
余知葳作妖失败,撅了撅嘴,由着惊蛰扶着她走了。
这个路略微崎岖,像是上台阶上了得有好几百阶,而后就又开始往下走了。
站在阶梯的最高处,就能看见西子湖了。
余知葳吸了一口气,闻到了水腥味儿,登时觉得心旷神怡。
她自小就喜欢水,当初还与云翠说呢,有了机会,一定要去一回天津港,见一回真正的海。
是以,当初在辽东打仗,夏天的时候,见着了解冻的辽东湾,余知葳都高兴得嗷嗷叫唤。
再上一回见到这样的大湖,还是在白洋淀高三奶奶家的庄子里。
那段日子,可当真是只顾玩乐,半分外头的事儿也不去想,只顾在水里泡个痛快。
就唯独见着东海那次不太愉快,满脑子都是生离死别的事儿。还差点在冬日冰冷淹死过去。
谁知道最后没淹死,还多了肚子里这么个小东西。
感慨了半天,余知葳最后长吸了一口气,往惊蛰身上又靠了靠。
算了,还是钓鱼罢,反正这回是下不了水了。
几人走了一会儿,终于走到了那西子湖跟前。惊蛰让冷长秋前走了几步,是以这会子,西子湖畔的东西都预备得齐全。甚么凉棚,半躺半靠的凉椅,还有钓竿鱼食之类。
而冷长秋本人,也正站在一旁候着呢。
这避暑山庄当中,全都是皇家豢养的奴仆,就连这些湖畔,也有专门管养鱼的,就等着余知葳她们这些贵人来钓呢。
不过这一群人的地位自然是比不上宫中那一群,好处是能拖家带口,总比紫禁城形单影只要好些。再加之平日里这一群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又不来,这天高皇帝远的,当然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冷长秋知晓余知葳不喜欢周遭一群人待着,于是提前将他们遣散了,各做各的事去,莫要来跟前讨人嫌。
见余知葳来了,他给那四个抬轿子的小内侍各发了赏钱,便也打发他们一边顽去了。
第四百七十一回:打拳
那三个说曹操曹操到的家伙,如今正在西子湖东岸徘徊。
他们三个是闲的无聊到处转,想找个清静些的地方聊些事情的,这才转啊转啊到了这么个地界儿。
高邈万般无聊地踢着脚底下的石子,心不在焉问道:“上回皇爷把你单独召见进去,说了那样久的话,都说了些甚么?”
“劝我回嘉峪关。”余靖宁看着高邈脚底下的石子儿,冷笑了两声,“如今条件倒是开得漂亮,我十几岁的时候日日盼着回去,当时死活拦着不让我回,怎么如今就这样想让我回去了呢?不过是怕我在西郊大营里放着的十万余家军罢了。”
“皇爷如今是怕了。”谭怀玠摇了摇头,手里晃着折扇,“他当初对咱们和阉党的政斗不管不顾,甚至利用你家与蔺家互相制衡。我们得了势力,便扶持阉党,阉党独大,便给我们行些方便他是想让我们自己斗个两败俱伤。可这党争政斗这种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哪儿有那么恰好就能制衡的事情。”
“不过是越斗,越不把他放在眼里罢了。”余靖宁冷哼一声,“说句大不敬的话,从前可能还有人对皇爷有些希望,可如今,哪方不想要个从龙之功?”
他说罢这话,忽然顿住了。
谭怀玠和高邈还以为这天高水阔的地方出了甚么“隔湖有耳”的事端,赶忙四下乱看起来。
“没事儿,宁哥儿,不妨事,是咱们自己人。”高邈一把扯住了想要逃走的余靖宁,下巴往前头一点,“那是咱们皇后娘娘。”
余靖宁被高邈揪住,气得想翻白眼。
他眼神不比高邈差,当然知道那是他家的皇后娘娘,可不就是因为撞见她了,所以才想遛的吗?
可高邈哪里懂得余靖宁心里想的是甚么,如今余靖宁也没法和他解释为何“见了娘娘就像老鼠见了猫”,只好吧自己的手腕从高邈的手里扒拉开:“娘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咱们怎么好去打扰她歇息。这片地方的湖那样多,我们也不必全都纠集在此处,不如换个地方,如何?”
再不走,再不走娘娘就要发现了!
其实娘娘早就发现了,就是在这装没看见呢。
余知葳掩耳盗铃一般,拿手遮住了眼睛。肚子里的小崽子不明白状况,踢踢打打得正高兴。
别闹了,不知道你爹娘上一回说话还是说的“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吗?余知葳腾出一只手来,去摸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见了爹所以格外活泼的小家伙。
嘶,这会儿再别动了。
余知葳正暗自崩溃,却听见不远处冷长秋道了句:“奴婢请王爷、高镇抚使、谭阁老的安。”
坏了菜了,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余知葳张开了指缝,果真就看见了拉着一张驴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怎么没早点儿逃跑啊!余知葳在心里面怒吼。
可惜,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
若是余靖宁他们能在冷长秋回来并大声地和他们打招呼之前逃走,那这仨人自然是不必再多此一举到余知葳跟前来请安的。可问题是冷长秋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候撞见了余靖宁他们,还同他们打了招呼。
那余靖宁那三个于情于理于礼法也该过来给余知葳请个安了。
余知葳此刻很想把帕子盖在自己脸上——我能装死吗?
自然是不能。
于是她只能在余靖宁几人走过来之前调整好自己的坐姿,十分端庄地坐在了躺椅上。
面前的几个人礼数也十分周全,周全得她差点儿忘了该说些甚么。
完全不知道自己惹了出了甚么祸事的冷长秋端了三个小杌子出来,余知葳吞了一口口水,只好就坡下驴,给这三个人赐了座。
之后就是漫长的沉默。
余知葳正忙着尴尬,不知说甚么好;余靖宁恨不得将“看不见我”几个字顶在自己脸上;谭怀玠深知这种时他不能瞎掺和,于是在一旁高深莫测地晃折扇;就高邈一个人在那儿急得抓耳挠腮,可大家都不说话,他也不敢说,生怕一张口又说错了甚么话。
不是我说,你们几个怎么都跟锯嘴葫芦似的,随随便便就哑巴了呢?高邈左看右看,还是没人说话,只能在心里面哀嚎。
当然,几个大人不说话,可有个小的受不了这般的沉默。
余知葳腹中的小崽子又使劲动了一下,这回可能是头,狠狠撞在余知葳的腹壁上。若是平时,大可以忍了,可这会儿余知葳正忙着尴尬,神游天外呢,哪儿受得住这小崽子的突然袭击,当即呼痛出声。
惊蛰“腾”得一下跳了起来,再次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娘娘?”
喊得三个人全都回头看余知葳。
余知葳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着腰,还得安抚惊蛰:“没事儿,没事儿。”
惊蛰狐疑地看着余知葳,仿佛下一刻她就能撒腿就跑去叫太医。
余知葳:“你快坐下,真的没事儿。就是他不老实,又动了。他这又不是头一天了,天天都要耍一整套拳法,你就别一惊一乍的了。”
惊蛰这才愣头愣脑地坐下了。
不过余知葳这番话,虽说没让余靖宁开口说话,却成功把高邈和谭怀玠给逗乐了。
高邈嘿嘿乐了两声:“当初我家那位,怀我家大哥儿的时候,也是这样,那小子忒皮。”
谭怀玠没法插嘴,他家婵姐儿在陈月蘅肚子里待着的时候,他正在洛阳忙着推行一条鞭法呢,全程错过了。
不过如今有了第二个,倒是可以记录一些这期间的小趣事了。
就余靖宁没见过,完全插不上话。
余知葳像是找着了救命的话题,赶紧把陈月蘅和高三奶奶的情况给问了个透彻。
最后又要这二位代替她朝他们各自的夫人问号,杂杂拉拉又说了半天,才要他们离开了。
余靖宁一直沉默着,都走了好半天,才开了口,也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很疼吗?”
谭怀玠和高邈难得地表情一致:“甚么?”
余靖宁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扭头往湖里看:“那个……胎动。”
第四百七十二回:手欠
自从上回钓鱼撞见一回余靖宁之后,余知葳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她几乎都没有走出宫殿庙宇的区域,更不用说要往那旁的地方去了。
还有一个缘由,是余知葳产期将近,一天到晚忙着想“早产”的法子。
七月流火,山中自然要更凉一些,余知葳的衫子也从纱的换成了绸的。不管甭管是怎样的料子,都没法子让身前这个大肚子显得小一点了。
余知葳觉着这小崽子是不是这短短一段时间,长得有些太快了。
带着这么个大肚子,她就总是倦,常常是抱着肚子就打起瞌睡来。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像一颗球。
今儿余知葳正又打着瞌睡呢,没眼色的小皇帝摸遍了小宫女儿,终于想起来自己这个大着肚子的皇后了,抽空过来看一看。
毛病还挺多,不让人通传。
贺霄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余知葳的寝殿,就先瞧见榻上倒扣着本书,名字是甚么没瞧见,总归是话本一类的玩意儿。
再往近走走,果真就见着余知葳抱着肚子,歪在迎枕上,已经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熟,睫毛还在轻轻地颤动着。
贺霄是从她身后走过来的,不怎么瞧得见她的肚子,待到绕到了余知葳的身前,才发现这鼓鼓的肚子全都在身前呢。
他手欠,抬手给了余知葳一记爆栗。
余知葳不知是在做甚么梦,原本眉头就轻轻蹙着,贺霄这一记爆栗弹下去,当即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余知葳原本就快到日子了,这一下吓得不轻,余知葳肚子底下就整个儿抽着疼起来了。
她一睁开眼睛,就瞧见贺霄了,忍着疼飞快地做了个决定,当即一把抓住了贺霄的袖子,就着这个疼做出了一个疼痛难忍的表情。
果然,贺霄吓坏了,扯着嗓子就叫起太医来。
守在外面的惊蛰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往外跑的时候差点儿一跤绊倒在门槛跟前。
这丫头也忒不镇定了,余知葳心道,而后接着揪着贺霄的袖子哼哼。
贺霄吓得哆嗦,话都快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样?”
余知葳实话实说:“肚子疼。”
“你……你先躺好,先躺好。”贺霄赶紧把周围的宫人全都招呼过来了,扶着余知葳躺下。
说来也怪,余知葳躺下之后,痛感便有所缓解了。
可她依旧抱着肚子直哼哼——要是她没过两天就“早产”了,那也和今日贺霄手欠脱不开关系。
贺霄是当真惊慌起来了,在余知葳床前踱步起来,没一会儿就转了七八圈,转得余知葳头晕。
于是余知葳就着这个机会,又虚弱地喊了贺霄一声:“皇爷。”
贺霄:“嗯?”
“别转了。”余知葳从肚子上腾出一只手来,冲着贺霄伸过去,贺霄赶紧上来把她这只手给捏住了,“皇爷再转,我就真的要吐了。”
贺霄又哆嗦了一阵,终于消停下来,老老实实坐在余知葳床边,捏住了她的手,哆哆嗦嗦问:“不会是要生了罢。”
余知葳传递了一个“我也没生过,我也不知道”的眼神给了他。
魏康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贺霄见了他,赶紧就把位置给让了出来。
其实这一会儿,余知葳已经不疼了,但是还是虚张声势了一阵,要魏太医给她看诊。
这老头子留了一撮山羊胡须,说两句话就要捋上一捋:“娘娘如今月份大了,受不得这般的惊吓。今日这般便是动了胎气了,若是再来这么几次,可保不准会不会早产。”
这老太医不愧是混久了的,自然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余知葳正愁没借口“早产”呢,这魏康自然懂得她心思,当然要把今后“早产”的名头安排到这上头来。
“老夫如今给娘娘开几幅安胎的方子,娘娘服下便是了。”说罢,魏太医便要去开药。
其实余知葳这就是快到日子了,时不时就要疼这么一回,大概意思是给她提个醒。
这要是放到余知葳上辈子去,那还有个专有名词,叫“假性宫缩”。所以那魏太医去开的所谓“安胎药”,也不过是些滋补的药。
不用安了,只怕是再过几天,这小家伙就要出来了,再安就要过了日子了。
因着不是真的要生了,是以魏康也不过是叮嘱了几句,就拎着药箱走了,只留帝后两人独自在殿中。
贺霄摸了摸余知葳高高隆起的肚子,关切道:“还疼吗?”
贺霄的手掌不算很烫,可覆在她肚子上,却让余知葳觉得微微有点出汗,她用自己的手盖住了贺霄的龙爪子,笑道:“这会子没那么疼了。”
“都怪朕。”贺霄依旧把手搭在她的肚子上,“刚要是没吓你那一下就好了。”
余知葳的确觉得贺霄的龙爪子欠得慌,所以这回也没安慰他,只鼓着嘴生气。
贺霄觉得好笑,伸手去把余知葳脸上的两团鼓起给戳破了。
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贺霄换了个姿势,把余知葳拦在自己怀里,顺带着将她的肚子也揽进了怀里,道:“咱们过两日去有山的那一边转转罢?”
余知葳心说,过两天我要生了,您就自个儿去罢。
她当贺霄是要说“原是要带你去的,如今你动了胎气,就暂且留在此处休养罢。”
贺霄果然开口了:“原是要带你去的。”
余知葳点了点头,等着下文。
“先前找人去探了探路,果真不错,待你歇过两日,咱们就一起过去。”贺霄轻轻拍了拍余知葳的大肚皮,“也带这小子去瞧瞧。”
余知葳一个头两个大,心道还带这小崽子去?我到时候直接把这小崽子给生在半路上了,可该怎么办?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冲着贺霄道:“皇爷恕罪,我如今身子重,身上也乏,实在不便这样颠簸的。我就待在这儿,等皇爷玩尽兴了再回来,好不好?”
贺霄沉吟了一阵,忽道:“只是到时候,印公和母后都要去,你不去,有些不大合适罢?”
有啥不合适的,他俩去和我不去有甚么干系吗?
第四百七十三回:托梦
“娘娘!”冷长秋鲜少这样不稳重,这回却几乎是一跤绊在门口,摔进了余知葳的寝殿。他来不及再爬起来,便就着那个摔到的姿势,跪倒在了地上。
余知葳脑子有点儿不清醒,撑起身子来,才开口要训斥。
可她只朝下瞥了一眼,就发现冷长秋面满都是泪痕。她心里咯噔一下,撑着身子便起来了。不知道为何,今儿余知葳觉得身前的肚子格外地重,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她一张嘴,第一句话却没说出来,清了清嗓子才问出话来:“出甚么事儿了这么慌张?”
“王爷战死了。”冷长秋抹了一把眼泪,好似是被呛着了,一直咳嗽个不停。
余知葳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是今夕何夕,只是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王爷战死了,哪个王爷?
谁知道她不光是心里这样想,嘴上也问了出来,冷长秋咳嗽了半天,终于又说出话来:“娘娘的兄长。”
余知葳眼前唰地一黑,就只听见耳边的嘈杂声,惊蛰和冷长秋高一声低一声地唤她,好半天她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人怎么死了?在打哪一场仗的时候死的?现在还在打仗吗?余靖宁甚么时候出去打仗的?
余知葳一连问了自己好几个问题,却发现自己没一个能回答出来。她愣了半天,却从自己头上抹下了冷汗来。掌心里面黏腻冰凉,全都是自己的汗水。
她觉得自己腿很疼,大概是抽筋了。
余知葳左右环视了一圈,没有冷长秋也没有惊蛰,她身边躺着的是贺霄。
是梦啊。还好是梦。
小腿还是在一阵一阵地抽疼,不过余知葳算是彻底清醒了,心有余悸似的又检查了一遍周围的环境。贺霄很给面子地根本就没醒来。
余知葳一头冷汗地靠在了枕头上。
说实话,她一直很好奇,贺霄的睡眠质量为何会这样高。
就比如现在,余知葳几乎又是彻夜未眠,可贺霄却依旧睡得口角流涎。
余知葳轻车熟路把贺霄滚到了旁边那一条锦被当中,继续一个人半躺半靠着歪在枕头上。
她白天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偏偏晚上却又睡不着了。这会子贺霄睡在她旁边,没法子唤惊蛰进来,小腿抽筋了也只能自己抻一抻。
早知道就不该同意让这家伙留下来!余知葳在心中愤愤道,她够不着自己的脚尖,只能靠勾脚背把小腿抻直。
抻了半天,好容易小腿不疼了,睡不着的余知葳开始咂摸自己方才的梦。
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余知葳本人显然是不想余靖宁死的,那这个梦究竟在向余知葳传递甚么信息呢?
正想着,窗外“扣扣”响了两声,而后又有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音。
余知葳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这个时候有信鸽到了?贺霄还在这儿睡着呢。
她俯下身子,吹了吹贺霄的睫毛。贺霄感觉到了痒,皱了皱鼻子,抬手在脸前搔了几下,转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心大睡得死的皇帝,我要是这会儿当场把他捅死了他都反应不过来罢?
她腹诽完,废了大半天劲儿,把自己从贺霄里头挪了出来。
该睡外面的,余知葳朝天翻白眼,而后撑着腰自己起来了。肚子太大,余知葳看不见脚下,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捧着肚子,没注意这肚子比早上的时候下坠的多了。
窗户打开,窗框上立着一只绿豆眼的鸽子,歪着头阵望着余知葳。
余知葳的鸽子一直是大小寒在养着,这回根本就没带出来,这鸽子是锦衣卫的。
小鸽子的红腿儿上拴着个小信筒,余知葳把那小信筒拆了下来,拿出里头的纸条。又把信筒装回去,赶飞了那鸽子。
回头瞧一眼,贺霄还裹着被子睡得不省人事。
余知葳这才瞟了一眼手里的纸条,只看了一眼面色就变了。
她回去点了灯,把小纸条烧掉了。
那上头言简意赅就写了几句话,说是盯着裘安仁的人发现有异动,东厂来的人忽然变多了。
余知葳把圈椅脱了出来,在自己后腰的位置垫了好几个软枕,这才坐了下来。
小崽子这会儿估计醒了,在她肚子里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打拳,余知葳抱着肚子觉得他蹬得哪儿都疼。
可就这样,脑子也没闲着。
贺霄昨儿歇下之前和她说,蔺太后和裘安仁都要去,今日锦衣卫就给她递消息,说东厂有异动。这两下一凑,总让余知葳觉得这回贺霄不务正业地往外头跑有点儿不同寻常。
再加上方才那个梦……
嘶,余知葳揉了揉小崽子踹得发疼的地方,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了。
她平时是不太相信这甚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方才的信件却让她却觉得冥冥之中是有甚么在给她暗示。
她恐怕,得跟着贺霄,上一回山了。
这小兔崽子还没有出生,余靖宁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若是他在这时候出事,一切就全毁了。
余知葳在想,她是不是得问余靖宁要一样能号令余家军的信物,这样万一余靖宁有个甚么不能立即统领余家军的情况,她也能代劳。
嘶,简直是不能想这些,一想小崽子就动的厉害,就像是在给他亲爹打抱不平。
行了,我这不是在咒他,我一点都不想让他出事,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余知葳无声地和腹中的小家伙对话,企图安慰一下小崽子的情绪,让他别再瞎折腾了。
她就那么一直在圈椅上坐到了天亮,惊蛰进来的时候眼睛都冒火了。
余知葳赧然:“我睡不着。”
惊蛰凑到了余知葳身侧,悄声问道:“又不舒服了吗?”
余知葳想了想先前那情况,应该算是吧,于是点了点头。
惊蛰叹了几口气,扶余知葳起来走动走动。
许是拖拉椅子的声音有点大,吵醒了咱们睡得比猪还香的小皇帝贺霄:“子昙这么早就醒了?”
是啊,我半宿没睡呢。余知葳心道。
但她表面上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容,对着贺霄道:“我还是跟着皇爷上山罢。”
第四百七十四回:套路
今天小崽子一直很乖,大概是余知葳早上出发之前吓唬了他一通,他今日不过是小幅度地摆动了手脚,再没有出现过那种大规模拳打脚踢的行为。
余知葳很欣慰,于是摸着肚子夸了那小家伙一通。
小家伙大概和她击了个掌。
皇后娘娘十分满意,抱着肚子掀开帘子往外看。如今是暮夏,山中还苍翠着,高高低低的山路遮着重重叠叠的树木,瞧着还算是心旷神怡。
这山路,骑兵是用不成了,若是这会子山上,冲下来一群人把他们给围了,要是突围还挺不容易。
余知葳不愧是将门之后,一瞧见这种地形,想的都是好不好打仗。
重点还是骑兵。
今天上山的人当中,不见了马车,想余知葳这样不方便爬上爬下的,都是坐轿子。余下的大都步行,鲜少几个人骑了马。
其中就有余靖宁一个。
余知葳今日特地给抬轿子的小内侍吩咐过了,离余靖宁稍微近一点,免得后头出了甚么事儿,前面还浑然不知。
一抬手,腕子上重重的,不是镯子,而是扣着两桶梅花袖箭。
余知葳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冷铁贴在身上的感觉了,粘着她皮肤的那一块被焐热了,连带着皮肤一块儿发潮。
令她惊奇的是,她有身孕这样长时间,腕子竟然没粗多少,从前的袖箭往后退一个扣就能戴上了。
再往袖子里摸摸,是她从前走街串巷的时候常带的那柄二指宽的短剑。
今天小崽子一直很乖,大概是余知葳早上出发之前吓唬了他一通,他今日不过是小幅度地摆动了手脚,再没有出现过那种大规模拳打脚踢的行为。
余知葳很欣慰,于是摸着肚子夸了那小家伙一通。
小家伙大概和她击了个掌。
皇后娘娘十分满意,抱着肚子掀开帘子往外看。如今是暮夏,山中还苍翠着,高高低低的山路遮着重重叠叠的树木,瞧着还算是心旷神怡。
这山路,骑兵是用不成了,若是这会子山上,冲下来一群人把他们给围了,要是突围还挺不容易。
余知葳不愧是将门之后,一瞧见这种地形,想的都是好不好打仗。
重点还是骑兵。
今天上山的人当中,不见了马车,想余知葳这样不方便爬上爬下的,都是坐轿子。余下的大都步行,鲜少几个人骑了马。
其中就有余靖宁一个。
余知葳今日特地给抬轿子的小内侍吩咐过了,离余靖宁稍微近一点,免得后头出了甚么事儿,前面还浑然不知。
一抬手,腕子上重重的,不是镯子,而是扣着两桶梅花袖箭。
余知葳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冷铁贴在身上的感觉了,粘着她皮肤的那一块被焐热了,连带着皮肤一块儿发潮。
令她惊奇的是,她有身孕这样长时间,腕子竟然没粗多少,从前的袖箭往后退一个扣就能戴上了。
再往袖子里摸摸,是她从前走街串巷的时候常带的那柄二指宽的短剑。
今天小崽子一直很乖,大概是余知葳早上出发之前吓唬了他一通,他今日不过是小幅度地摆动了手脚,再没有出现过那种大规模拳打脚踢的行为。
余知葳很欣慰,于是摸着肚子夸了那小家伙一通。
小家伙大概和她击了个掌。
皇后娘娘十分满意,抱着肚子掀开帘子往外看。如今是暮夏,山中还苍翠着,高高低低的山路遮着重重叠叠的树木,瞧着还算是心旷神怡。
这山路,骑兵是用不成了,若是这会子山上,冲下来一群人把他们给围了,要是突围还挺不容易。
余知葳不愧是将门之后,一瞧见这种地形,想的都是好不好打仗。
重点还是骑兵。
今天上山的人当中,不见了马车,想余知葳这样不方便爬上爬下的,都是坐轿子。余下的大都步行,鲜少几个人骑了马。
其中就有余靖宁一个。
余知葳今日特地给抬轿子的小内侍吩咐过了,离余靖宁稍微近一点,免得后头出了甚么事儿,前面还浑然不知。
一抬手,腕子上重重的,不是镯子,而是扣着两桶梅花袖箭。
余知葳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冷铁贴在身上的感觉了,粘着她皮肤的那一块被焐热了,连带着皮肤一块儿发潮。
令她惊奇的是,她有身孕这样长时间,腕子竟然没粗多少,从前的袖箭往后退一个扣就能戴上了。
再往袖子里摸摸,是她从前走街串巷的时候常带的那柄二指宽的短剑。
今天小崽子一直很乖,大概是余知葳早上出发之前吓唬了他一通,他今日不过是小幅度地摆动了手脚,再没有出现过那种大规模拳打脚踢的行为。
余知葳很欣慰,于是摸着肚子夸了那小家伙一通。
小家伙大概和她击了个掌。
皇后娘娘十分满意,抱着肚子掀开帘子往外看。如今是暮夏,山中还苍翠着,高高低低的山路遮着重重叠叠的树木,瞧着还算是心旷神怡。
这山路,骑兵是用不成了,若是这会子山上,冲下来一群人把他们给围了,要是突围还挺不容易。
余知葳不愧是将门之后,一瞧见这种地形,想的都是好不好打仗。
重点还是骑兵。
今天上山的人当中,不见了马车,想余知葳这样不方便爬上爬下的,都是坐轿子。余下的大都步行,鲜少几个人骑了马。
其中就有余靖宁一个。
余知葳今日特地给抬轿子的小内侍吩咐过了,离余靖宁稍微近一点,免得后头出了甚么事儿,前面还浑然不知。
一抬手,腕子上重重的,不是镯子,而是扣着两桶梅花袖箭。
余知葳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冷铁贴在身上的感觉了,粘着她皮肤的那一块被焐热了,连带着皮肤一块儿发潮。
令她惊奇的是,她有身孕这样长时间,腕子竟然没粗多少,从前的袖箭往后退一个扣就能戴上了。
再往袖子里摸摸,是她从前走街串巷的时候常带的那柄二指宽的短剑。
今天上山的人当中,不见了马车,想余知葳这样不方便爬上爬下的,都是坐轿子。余下的大都步行,鲜少几个人骑了马。
其中就有余靖宁一个。
余知葳今日特地给抬轿子的小内侍吩咐过了,离余靖宁稍微近一点,免得后头出了甚么事儿,前面还浑然不知。
一抬手,腕子上重重的,不是镯子,而是扣着两桶梅花袖箭。
余知葳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冷铁贴在身上的感觉了,粘着她皮肤的那一块被焐热了,连带着皮肤一块儿发潮。
令她惊奇的是,她有身孕这样长时间,腕子竟然没粗多少,从前的袖箭往后退一个扣就能戴上了。
再往袖子里摸摸,是她从前走街串巷的时候常带的那柄二指宽的短剑。
第四百七十五回:头胎
走在路上的队伍被分成了两截,分别冲着好几个方向逃开,不过是为了扰乱敌方。
余靖宁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前面骚乱起来之后,他下意识地就转头朝后走,而不是跟着前面高邈的队伍一起去追贺霄的马。
许是方才回头瞧见的风景太亮眼,灼得他脑子都不清醒了。
这群人显然目的不止一个贺霄,往余知葳这一处来的也不少。
余靖宁飞马而来,冲着余知葳伸出了手。
他二人到底多年同袍,余靖宁给一个眼神余知葳都知道甚么意思,当即将手递给了他,脚往马匹腹侧的脚蹬上一蹬,就上了余靖宁的马,坐在他身前。
要是搁在从前,这么个动作根本不用余靖宁发大力把她拉上来,给的手和脚蹬也不过是个借力的点,但凡能给余知葳两个点,她就能自己“飘”上来。可如今毕竟不同,她身前还带着个好大的肚子,身子沉重了不少,余靖宁递给她一只手后,还顺带着搂上了她的后腰,这才把她带到马背上来。余知葳在他身前坐定后,他才沉声道了一句:“多有得罪。”
马匹颠簸,余知葳觉得自己腹中作动得更厉害了,但这会儿顾不上这个。她头也没回,朝着自己右后侧一扬手。
一个贼人应声倒地,尖锐的梅花袖箭钉进了他的咽喉。
“皇爷那处如何了?”余知葳抽空问道。
“高邈在那边呢,锦衣卫大都在那处。”余靖宁一手拽着缰绳,腰间挎着的刀早就出了鞘,雪亮的刀锋过处,鲜血四溅。
这是山路,饶得余靖宁胯下的马是跟着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马,这会儿跑起来也有些费劲。
果真如同余靖宁说得那样,大部分的锦衣卫全都往贺霄那一侧去了,他们这边的人不算多,全都跟在余靖宁身后断后。
是在以少敌多。
锦衣卫无论有没有骑马,全都在挥舞着手中的绣春刀,和突如其来的贼人缠斗在了一起。
余知葳手腕上的袖箭发出去了五发,一枚钉死一个。可这玩意儿发出去了又不能收回来,余知葳心疼得直哆嗦,摸了一把身上,还有好些个柳叶刀,这也是出去了就回不来的玩意儿。
总不能甩铜钱当金钱镖使罢?
不过这种时候不容她犹豫,余知葳当机立断,用手中短剑割破了裙子,扯了好长一段儿布料下来。她将这布料拴在短剑的剑柄之上,挥动起来。短兵器成了长兵器,小短剑被她制成了绳镖,拿在手里虎虎生风。
身后的人还在追着,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锦衣卫们有些支持不住,跟不上余靖宁马匹的脚步了。
但这一会儿,余靖宁却忽然一扯缰绳,马匹的速度猛然慢了下来,余知葳跟着嘴里就“嘶”了一声。
面前是断崖,余靖宁悬崖勒马,才没让两人栽进去。
“这群王八蛋认路罢?专程把咱们往这赶的?”余知葳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对面离这处还有好几丈宽,断崖底下稀里哗啦好大的声响,应当是一条大河。
余知葳舔了一下嘴上的死皮,也不看身后的追兵,问余靖宁道:“你这马行不行?”
余靖宁估计是明白她的意思了,在她身后喘气都比方才快了几分。
“没别的选择了,您可抓紧,要是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余知葳将自己的短剑收了回来,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腹中又是一阵疼痛,余知葳连一句安慰小崽子的话这会儿都没时间说,也根本没时间管她一忽儿收紧一忽儿又放松的肚子。
余靖宁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立即做了决断:“你刺罢!”说罢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又恢复了先前的速度。
余知葳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猛地将手里的短剑扎向了胯下的马。
骏马长嘶,猛地迈开了四蹄,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山崖。
“嘶……啊。”落地的时候那一下震荡得厉害,伴随着腹中的疼痛,余知葳觉得自己眼前都黑了一下,没等她忍就喊了出来。
马匹还依着惯性向前猛蹿,而后面的追兵包括锦衣卫,估计是没法子跟上来了。
余知葳捏不住身前的缰绳,若不是短剑上的布条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估计她连箭都握不住了,
这一下是当真疼得厉害,让她身子都弓了起来,抱着肚子直不起腰。
骏马又跑了好远才停下来。
余靖宁这才注意到余知葳的异状,扯住了缰绳,却又不敢碰身前的余知葳,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余知葳缓了缓,觉得这一波腹痛好像过去了,摸了摸额头,竟然大汗淋漓。
她方才想了一下,前头刚出事,她就开始疼了,这会儿起码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都有了,疼得也越来越紧,还一回比一回更疼。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嗯,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余知葳又抱着肚子哼哼了两下,“我要生了。”
“甚么?”余靖宁这一声喊得,吓得马都差点儿又飞奔起来。
余靖宁哆哆嗦嗦地把那马控制住了,害怕身上带着伤的马又抽甚么疯,于是折腾了半天也把余知葳从马背上弄了下来。
或许是先前的紧张缓过劲来了,余知葳这会儿只觉得疼得眼冒金星,险些连站都站不住。
余靖宁依旧持续着惊吓状态,扶着她靠着山石坐下了。
余知葳一疼就像屏气憋着,可这么一来,身体就更紧绷了,于是疼得更厉害。
“你别憋气。”余靖宁方才还知道唤“娘娘”,这会子却全都忘了,“你方才与我说甚么?”
余知葳这一波阵痛的时间格外得长,她半天才缓过气来说话:“我说,我应该是要生了。”
她抬起头来看,觉得余靖宁的表情正在生动地诠释着甚么叫“晴天霹雳”。
要生了?这会儿生?那那那……那不就是早产吗?余靖宁在心里滚过去了一串话,一句都没从嘴里出来。
最后滚出来的一句却是:“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余知葳哭丧着脸,抱着身前硕大的肚子哼哼道。
我也才十七岁,这还是生头胎,我怎么知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