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贵族风度
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
作为一名从小就在和平环境下长大的穿越者,魏相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和平主义者。
但当他亲眼见识到这种战场对冲的杀戮盛景,他的心中不但没有任何恐惧,反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人也是动物的一种,作为雄性,征服和杀戮的基因是写在骨子里的!
突然间,魏相目光一凝,落在了不远处几辆刚刚杀透战场,从烟尘之中冲出的战车之上。
这三辆战车之中分别屹立着三名魏相无比熟悉的甲首,分别是宗主魏绛、老爹魏锜和三叔魏颗。
当看到三人身上的盔甲都染上血迹的时候,魏相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几分。
但马上魏相就放下心来,因为他发现自家的三位父兄正在大杀四方!
作为晋国有名的勇武世家,魏氏虽然箭术最为出名,但可不是什么偏科生。
老爹手中长戈舞动,钩、挽、啄、刺四种动作出神入化,几乎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撑过五个回合。
三叔握着一杆大戟,连劈带刺大开大合,走的是以力压人的路子,敌军甲士手中的武器要么被削断要么被击飞然后命丧当场。
宗主堂哥手中的则是一杆长矛,犹如毒蛇般每每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无情洞穿敌方甲士的胸膛。
三人带领着魏氏的战车和甲士在战场之上接连突破,杀得对面楚军完全不支,让晋军在这个局部取得了明显优势。
“好!”晋国下军将栾盾忍不住击掌赞道:“魏氏果然不愧是武勇世家,魏武子之风今日再现疆场野战,幸哉!”
魏相同样也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赵朔笑着看了魏相一眼:“你也想上战场?”
魏相正色道:“臣乃是主君护卫,自然不能擅离职守。”
赵朔车右这个职责的弊端在这一刻充分暴露,作为晋国下军的第二号人物和实际上的控制者,除非到了那种不得不为的时刻,否则赵朔是不会出现在战场之上的。
赵朔眨了眨眼睛,突然低声道:“再等一会。”
魏相楞了一下,转头看向赵朔,发现自己这位年轻的主君眼底也有着某种火焰在燃烧。
谁不想沙场冲锋为国征战?
这是贵族、士人的荣耀和尊严!
魏相轻轻点头,重新将目光转向战场,突然目光一凝。
魏氏车阵对楚军的突击让晋军在这个局部取得优势并且不停扩大,楚军当然不会任由晋军如此肆意进攻而不做任何反制。
二十辆战车带着滚滚烟尘到来,为首一名楚国将军身材高大络腮胡满面,手持一把长戈,用充满浓重楚地口音的雅语大喝道:“晋人休要猖狂,大夫潘党在此!”
魏氏宗主魏绛环顾左右,见自己的二叔魏锜和三叔魏颗都在和不同的对手缠斗,当即毫不犹豫的对身边御手下达命令:“迎上去,随吾同击潘党!”
下一刻,魏绛拉车的四马马蹄同时翻飞,拉着魏绛战车直接朝着潘党迎了上去。
“晋国大夫魏绛在此,潘党且来!”
潘党目光立刻锁定魏绛,大笑道:“又是汝?汝那族弟前些日子可是在吾王面前好生出了一次风头,且让吾将汝打败,也好回去夸耀一番!”
魏绛冷笑一声,道:“休得多言,且战便是!”
两架战车不约而同的减速,随后相对盘旋,除御手外车上四名甲士各自手持兵戈,展开激烈对抗。
潘党乃是楚庄王麾下著名的勇武之士,手中一支长戈挥舞开来端的是虎虎生风,一时间将魏绛给压制住,有些难以喘息。
正好就在此时,不远处的老爹魏锜刚刚解决一名对手,驱使着战车迅速道来:“主君勿慌,老夫为你掠阵!”
老爹的战车停在战团之外不再前进,注视着魏绛和潘党继续厮杀。
下军主阵之中,站在赵朔旁边的魏相看着这一幕顿时急了,握住车辕的手不由用力,指节微微发白,心中疯狂吐槽:“老爹你在干嘛,上去群殴他啊!!!”
又过片刻,三叔魏颗的战车同样疾驰而至:“主君勿慌,且放心和他对敌!”
老爹和三叔两辆战车同时旁观,任由宗主魏绛被潘党杀得左支右绌,让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魏相白眼连翻,十分无语。
战车一对一是战场上的潜规则,是春秋卿大夫们贵族风度的体现之一。
这该死的贵族风度!!!
终于,潘党一声大喝,手中长戈突然从刺击变回内撩,准确无比的划过魏绛的右手手臂。
魏绛一声痛叫,手中长矛落地,身体在高速运动的战车上瞬间失衡,一下子从战车之上跌落地上。
这一刻,魏锜、魏颗、魏相同时惊呼出声。
两辆对战的战车同时停下马蹄。
潘党手持长戈,哈哈大笑:“今日吾败魏绛于此,当可载入家册!”
尘烟渐渐散去,宗主堂哥魏绛的身影重新出现。
虽然右臂受伤有鲜血流出,脚步也有些踉跄,但整个人安然无恙。
魏绛看向潘党,露出一丝苦笑:“潘将军果然武艺高强,魏绛佩服。”
潘党笑着朝魏绛点头:“汝武艺亦是出色,只可惜对手是吾!且回去疗伤,他日战场再见!”
魏绛深吸一口气,朝着潘党点头:“他日若再见,定然向潘大夫讨回这一败!”
潘党大笑,朝着一旁的老爹和三叔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拱手还礼。
潘党的战车径直离去,带走众多战车甲士,这一处的战斗随之中止。
魏绛重新登上马车,对着老爹和三叔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这一次是侄儿连累两位叔叔了。”
老爹和三叔几乎异口同声:“宗主言重了。”
魏氏私军打出旗帜,在三辆战车的率领下朝着侧翼离去,撤出战场。
晋国下军阵之中,魏相看着这一幕,原本提起来的心终于落地,长出一口气。
魏相突然觉得这个贵族风度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赵朔微微点头:“这潘党虽为楚人,但也颇具士人风度,可称士人。”
栾盾摸着胡须,道:“只可惜魏绛大夫这一退,我军的进攻之势又要再度延缓了。”
赵朔哈哈一笑,正色道:“不然。栾伯,你且在此主持军务,待我率领赵氏亲军上去冲杀一番!”
第77章 魏相初建功
赵朔的话让栾盾大吃一惊:“赵孟,如今双方只不过初战,赵孟以军佐之身如何能轻易涉险?”
栾盾是赵盾生前选择用来为赵朔保驾护航之人,对于任何赵朔的冒险这位栾氏宗主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阻止。
赵朔哈哈大笑,正色道:“栾伯,我赵朔虽然忝居大晋六卿,但一无战功二无政绩,如何能让人心服?今日之战正是我赵朔正名之时,还请栾伯不要阻拦与我!”
赵朔目光坚定的和栾盾对视。
栾盾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祝赵孟旗开得胜了。”
赵朔朝着栾盾拱了拱手,然后迫不及待的下达命令:“赵氏亲兵随我出击!”
赵盾在世之时,除去原本就世袭大夫的韩厥不算,赵氏总共有原同、屏括、楼婴、赵穿四名大夫,也就是一门五大夫,实力之强在晋国之中不做第二家之想。
而作为赵盾的继承人,赵朔所获得的理所当然是比其他所有人更加精锐、堪称赵氏精华的一支军队。
在赵朔的率领下,一百辆赵氏战车和三千名赵氏徒兵开始正式加入战场,朝着楚国左军发动攻势。
这个战况立刻就传到了楚军本阵之中。
此刻,楚军本阵之中的气氛已经是无比严肃。
“大王,士会、先毂率晋国上军和郑军两路夹攻,右军帅沈尹请求援军!”
“大王,晋国中军以智首为先锋将攻势犀利,潘党已然驰援!”
“大王,晋国下军佐赵朔率领一百乘战车和三千徒兵已然投入战场,正猛攻我左军!”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不断传来,楚军在三线战场上同时展现出来的颓势让每一个楚国人都为之惊心。
如果说楚军是群狼出动震动原野,那晋军就是虎群下山毁灭田地!
楚王沉默半晌,嘿的发出一声苦笑:“没想到赵盾之死居然并未让晋国胆丧,反而激起晋人哀兵之心,失算,实在是失算啊。”
楚王此言一出,楚国诸卿大夫哑口无言,如伍参等主战派更是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但楚王很快振作起来,道:“此战就算败了,寡人也要让晋国人知晓一番我大楚猛士之威。负羁何在!”
一名年纪看上去刚过二十岁,高大威猛的楚国将军应声道:“大王,臣弟熊负羁在此!”
楚王目视熊负羁,沉声道:“你为我大楚王子,身份与晋国下军佐赵朔等同。我与你一百辆战车和三千徒兵,你且前往迎战赵朔,不可坠了寡人和大楚的颜面!”
熊负羁胸膛昂起,高声道:“臣弟领命!”
魏相和赵朔已经杀入了战场之中。
虽然是原野,但战车依旧颠簸,魏相的身体不停上下,眼神坚定无波,手中长弓紧握。
对于自己的第一次战场杀人魏相做过很多的准备和心理建设,毕竟这种杀戮和之前的杀人性质完全不同。
然而,当他一箭将迎面而来那位素不相识也从未谋面的楚国甲士射落下车之时,他发现自己的心中甚至都来不及兴起任何念头,就已经将第二支箭矢搭在了弓弦之上。
无论是谁,当他加入战场之中,脑海之中除了杀戮的念头之外就再无其他。
赵朔就站在魏相的身边,看着魏相箭矢犹如连珠一般发射出去不停杀敌,心中一股热血如火焰熊熊,大笑中手中玉槌高举,雨点般落于鼓面。
“赵氏男儿何在,随吾冲阵!”
红旗飞扬!
魏相、赵朔之后,九十九辆赵氏战车,三千名赵氏徒兵齐声怒吼,声破云霄。
“为赵氏胜!”
正是: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注)
“杀!”
魏相一声怒吼,手中长戟斜掠,月牙形的弯钩划过一名交错的楚军战车车右脖颈,直接让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好!”赵朔一声叫好,不忘问道:“此戟为何与其他戟不同?”
这一刻的魏相忘记了君臣之别,高傲的看着赵朔:“此戟乃我所创,名为——方天画戟!”
赵朔哈哈大笑:“好一个方天画戟!楚将来了,注意!”
滚滚浓烟之中,一辆楚国战车冲出,背后一杆大旗飘扬,车上甲首之位一名年轻楚将威风凛凛,高声大喝:“楚王子负羁在此,对面可是晋国赵孟?”
赵朔放下手中鼓槌,朝着熊负羁拱手为礼:“正是赵朔在此,王子请了。”
熊负羁命御手放缓车速,在大约二十步的地方停下,还了赵朔一礼:“负羁见过赵孟。”
下一刻,熊负羁的目光在赵朔和魏相身上转了一圈,突然笑道:“赵孟是打算以一敌二不成?”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手中拿着鼓槌的赵朔会是车战之中的战斗力。
赵朔还没回答,手持方天画戟的魏相已经淡淡的说道:“有何不可?”
熊负羁目光落在魏相身上,突然笑道:“既然你是赵孟车右,想必便是那日伤了养由基之人了?”
魏相点头道:“正是,你欲为养由基复仇?”
熊负羁大笑道:“若非王兄阻我,我早已让养由基殒命校场,你说呢?只可惜当日我不在营中,不然……哼哼。今日我也不占你便宜,你我一对一!”
魏相微微露出笑容,道:“冲你此言,我可留你一命。”
熊负羁收敛起笑容,冷声道:“那便来吧!”
几乎是同时,两辆战车八匹骏马三十二条马腿同时奋起。
魏相手中紧握方天画戟,注视着急速逼近的对手,目光在这一刻凝缩到了极致,牢牢的锁定了熊负羁的身体。
就在两辆战车交错的一瞬间,双方同时出手。
这一刻,熊负羁的动作在魏相的眼中似乎成了慢动作!
电光火石间,魏相闪电般刺出手中方天画戟,然后突然一转,将熊负羁斜掠而来的长戈直接架住,紧接着再度一旋将戈尖卡死,并用力一拉!
熊负羁一声惊叫,整个人感觉被一股无以伦比的巨力带动,身体被拉得冲天飞起脱离战车,重重的砸在了战场的烟尘之中,摔了个七荤八素不知东西南北。
好不容易等熊负羁狼狈爬起来,一辆载着“赵”字火红色旗帜的战车已经停在这位楚国王子的面前,魏相手持方天画戟,距离熊负羁胸膛不到两尺。
“王子,承让了!”
--------------
《魏书·始皇帝本纪》:“柳棼之战,帝初登疆场,遇楚王子负羁,一戟擒之。”
第78章 柳棼之胜
熊负羁注视着面前大戟,脸色变幻不定,叹了一口气之后站住身形:“你赢了。”
由于熊负羁并没有受伤,所以,他成为了赵朔这辆战车的俘虏!
熊负羁的御手和车右羞愧无比的跳下战车,在熊负羁的面前跪了下来,纷纷拔出长剑。
熊负羁一脚一个直接将两人踢倒在地,沉声道:“滚回去,让大王准备好足够的条件来赎本王子,然后等待着本王子日后继续带你二人驰骋疆场!”
御手和车右站了起来,跪地朝着熊负羁磕了三个头,然后上了战车,头也不回的驾车离去。
熊负羁看着魏相,道:“你手中是何兵器?若非此兵器神异,你断然不能一招败我。”
魏相右手一抬,沉声道:“此兵器为我在大戟的基础上所改造而来,名为‘方天画戟’!”
熊负羁神色微微一动,深深的看了一眼魏相:“不错。赵孟,可以了。”
赵朔露出笑容:“王子负羁,得罪了。”
赵朔一挥手,自有赵氏亲兵上前,将熊负羁带走。
当熊负羁被带走之后,赵朔再次将目光转向面前的战场,发现已经有一支至少五十辆战车和一千五百名徒兵所组成的楚军在自己的赵氏军面前列阵。
又一名观战已久的楚国将军骄傲的举起了手中的长戈:“我乃许伯,赵孟,请了!”
赵朔看了看魏相,发现魏相已经举起方天画戟,于是便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许伯,请!”
玉槌落金鼓,战斗再起。
日头渐渐中天,然后西斜。
在挥动着方天画戟杀死了又一名上来挑战的楚国将领之后,魏相大口大口的喘气,汗珠布满额头。
一个人要包揽两个人的活计确实是非常累人的事情。
但努力是有回报的,楚国的左军已经被晋国下军击溃,此刻晋国下军正在朝着楚国中军的位置包抄,魏相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那面黄色的楚国王旗!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尖锐的鸣金声从那一处王旗传出,并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
楚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停车!”赵朔在听到鸣金之声的第一时间就下达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这个决定让魏相很不爽:“我们距离楚王只有不到两里地了!”
赵朔抓住魏相的肩膀,用力摇晃:“那是楚王,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够抓住他?”
魏相深吸了几口气,看了一眼在楚国王室军的严密护卫下缓缓撤退的楚王大旗,再看了看身后已经颇为凌乱的赵氏军阵,不得不承认赵朔是对的。
就在魏相看着楚王的时候,楚王也在看着魏相。
后撤之中的楚王脸上带着明显的遗憾,但并无太多的沮丧神情。
自从三十二年前的城濮之战起,楚国在面对晋国之时的失败就已经是常态。
这样的失败对楚国而言并不足以伤筋动骨。
楚王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面红旗,突然开口问道:“那面赵氏之旗应当是赵盾之子赵朔所在了?”
伍参站在楚王面前眯着眼睛看去,十分肯定的点头确认:“大王,确实是晋国下军佐赵朔。”
楚王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个小子……便是赵朔之车右啊。对了,负羁也被那小子擒拿了?”
伍参脸上的表情越发无奈:“王子负羁确实被魏相所擒。”
楚王哈哈的笑了起来:“寡人就知道此子并非凡类。只可惜如此人才却不能为寡人所用!罢了罢了,且随寡人回师郢都,向令尹赔罪吧!”
在楚王的笑声中,楚国中军彻底脱离了战场,毫不停歇的朝着南方撤退而去。
于此同时,晋国的中军阵之中也开始响起了尖锐的鸣金之声。
晋国上卿、中军将郤缺以这样的方式正式宣告了柳棼之战的结束。
魏相靠着战车之上,对于赵朔竟然坐视楚军犹如潮水一般从自己面前退去而毫不追击的行为十分不解:“他们可都是我们的俘虏啊,而且敌军溃退,难道不是应该继续追击吗?”
赵朔摇了摇头,十分认真的说道:“战争已经结束了,魏相。现在,应该到我们庆祝的时候了。”
只有在战斗之中擒获的俘虏才能算是俘虏?这种思维魏相完全无法理解。
在魏相看来,楚军败退的时候才是晋军最能够杀敌并扩大战果之时,怎么能就此放任楚军离开?
难怪春秋时期晋楚争霸能打那么多年,要是用战国时代白起那种方式作战,晋国只需要四到五次胜利就能把楚国国内青壮杀得干干净净,哪里还能给楚国一次次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种卿大夫式的贵族战争简直如同儿戏!
赵朔轻声道:“魏相,我明白你的心思。追击当然可以追击,但你莫要忘了,这可是我的直属私军!”
这句话终于把魏相的大脑从狂热的战争模式之中拉了回来。
赵朔的选择其实没有错,既然已经胜了,那么就应该避免自己的私军遭遇更多的伤亡,毕竟卿大夫们的实力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自己手中的武装力量。
国家利益在这一刻一文不值!
魏相深吸一口气,朝着赵朔拱手道:“臣失态了,请主君责罚。”
赵朔看着魏相,猛然大笑起来:“责罚?魏相啊魏相,你可莫要忘了,今日我们可是破楚的大功臣!走,让我们回转大营,好好的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魏相看着赵朔,心道你这家伙除了在一边敲鼓和喊六六六之外啥也没干,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之不易”这种话的?
魏相正色道:“主君所言极是,臣正打算和主君一同回转大营,好好的喝他三百爵!”
在赵朔的笑声之中,御手操控着战车掉头,朝着北方的晋军大营而去。
这场因为楚国悍然北上而爆发的晋楚柳棼之战,以晋军出人意料的轻松大胜而告终。
雄心勃勃的楚王熊侣趁着晋国上卿赵盾刚刚逝世而发动的这一次试探,正式宣告失败!
-----------------
《恒建说魏·柳棼篇》:“赵宣子亡,楚王闻之大悦,遂率军北伐。晋上卿郤缺率军援郑拒楚,始皇帝随军。
战前,始皇帝为使,楚人设刀山、火海、枪林、箭雨以吓之,帝昂然不惧,笑曰:‘楚王鳖乎?如何藏头缩尾而不见?’
楚王怒,命养由基与帝比射。帝以目视养由基,笑曰:‘汝不过燕雀,安能与吾神龙相抗?’
言毕,帝身后忽现霞光。
养由基大恐,连发五箭而不能中帝。帝一箭而养由基伏弢。
楚王大惊,遂起身而拜曰:‘寡人失礼。’又双手奉逐日弓而赔罪。
帝感楚王心诚,笑曰:‘他日战阵相见,可饶汝一命。’
数日,晋楚战。
帝随赵朔冲阵,一戟而擒楚王子负羁,杀伤、俘虏楚军大将不下五十人,直趋楚王旌前。
楚王见帝旗而震恐,曰:‘魏相至,寡人无人可挡其人也,不如退去!’乃鸣金而退。
晋遂得柳棼之胜。”
第79章 栾氏提亲
结束战争之后,魏相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战争其实是相当激烈的,但并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激烈,而是点到为止的激烈。
大家打一仗,分出胜负,然后输的回家赢的庆祝,不服你就下次再来。
这其实已经是不怎么遵守礼仪的战争了,如果是完全按照周礼那种的来,死亡的人数会更少,战争的激烈程度也会更低,几乎相当于一次贵族们之间的外出巡游和武艺较量。
当讲究风度是战场主流的时候,不择手段要敌人死这种情况当然就不会在战场上出现。
所以魏相觉得孔子他老人家指责什么礼乐崩坏,想要搞什么重返周制甚至上古圣王其实是挺没意思的。
老人家眼中礼乐崩坏的战争其实压根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战争!
“不对啊,孔子还得有五十年才出生呢,应该是他叫我老人家才对!”
带着莫名因为年纪而出现的优越感,魏相和赵朔带着赵氏甲士们回到了晋郑联军的大营。
原同、屏括以及楼婴这三个人在战斗的时候不见人影,等到了班师的半路上就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并加入了队伍之中。
在得知了赵朔“俘虏”了楚国王子熊负羁,“斩杀”了数名楚国将领之后,这三名辈分在赵朔之上的赵氏大夫突然就变得恭敬起来,一个个的马车顿时落后了下去,规规矩矩的在赵朔的马车之后当起了跟屁虫。
这情形无疑让赵朔十分开心,他甚至都没有掩饰这种开心,直接就低声对着魏相说道:“此皆中庶子之功也!”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魏相自然也是十分识趣的低声答道:“若无主君岂有臣?主君用臣,臣报主君,此主君之功也!”
下一刻,赵朔的大笑声就远远的传扬出去,让身后的三辆马车主人表情变得越发的丰富起来。
原同脸色郑重,几丝白发自脸颊旁垂下,身躯挺直如松。
在方才的战斗之中,原氏的私军发挥算是四平八稳,无功无过。
屏括冷哼几声,原本就多少显得有些阴冷的气质越发明显,一声自言自语:“竟令竖子得功名!”
屏括在这一次的柳棼之战中并没有获得多少战功,他碰到了楚国大将王子子重,若非是车右几次救险,屏括甚至可能当了俘虏。
至于楼婴,这位年纪轻轻的赵氏大夫是四人之中唯一挂彩的一位,右臂之上的皮甲被划破,露出被刺破的伤口,此刻都还有鲜血缓缓沁出。
但这倒不影响楼婴此刻的心情,他甚至还有空和自己身边策马而行的一名楚国将军进行友好交流:“这位大夫,你家中可有美貌姬妾?只消送来十人,我便还你自由,如何?不过我事先说明,你可不能用那般平庸姿色来糊弄于我。”
下军将栾盾的身影出现了,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神情,上来就亲切的握住了刚刚跳下战车的赵朔之手:“赵孟初上战场便立下大功,实在是羡煞老夫,果然虎父无犬子!”
直到这个时候赵朔和魏相才终于确定一点,正是因为两人带领的赵氏甲士引发晋国下军对楚国左军的击溃,才最终导致了楚王不得不做出了撤退承认失败的决定。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朔无疑是整个柳棼之战的最大功臣!
而作为赵朔名义上的直属上司,栾盾的这一份战功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战功能够带来什么?当然是更加响亮的名声,更加崇高的地位,以及在战利品分配之时更高的分成比例!
任何一场胜利都能够让出力的卿大夫们分一杯羹,甚至因此而崛起。
比如说魏氏最先受封的先祖毕万就曾经在三场战斗之中获得了一百匹骏马的战利品,为魏氏从无到有的崛起打下了根基。
看着赵朔和栾盾在那里热聊,魏相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可以不用继续呆着这里了,于是在和赵朔请示过后便准备离开。
宗主堂哥魏绛的伤势,以及魏氏兵马在这场战争之中的损失是此刻比起庆祝胜利更让魏相关注的内容。
才刚刚走了两步,魏相就被人叫住。
有些不太高兴的转过头来,在看清楚来人之后魏相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原来是栾大夫。”
栾伯说的是下军将栾盾,栾大夫自然就是栾盾的弟弟栾书了。
栾书打了个哈哈,正色道:“栾某刚刚听说中庶子一戟而擒楚王子熊负羁,实在令人惊叹,只恨不能亲眼目睹中庶子风采,实为遗憾!”
对于这个敢和赵盾一样擅杀国君的狠人,魏相自然是不敢怠慢,正色道:“栾大夫谬赞了。魏相观栾大夫浑身浴血,想必亦是为大晋征战疆场出生入死。能与大夫一同为大晋取胜,乃魏相之幸也!”
在这个年代,就算是阴谋家也得首先会上战场砍人!
栾书闻言不由大笑出声,十分亲热的搂住魏相的肩膀:“不瞒中庶子说,栾某和中庶子一见如故。如今栾氏家中有女初及笄,栾某欲许配与中庶子为妾,不知中庶子以为如何?”
魏相完全没想到栾书竟然会提出这个建议,当即愣住,心中巨浪翻腾。
栾氏可是卿族,竟然要下嫁女子给魏相这区区一个中庶子为妾?
当然,魏相也知道栾氏不可能嫁嫡女给自己,但即便是庶女甚至是私生女,那对于眼下的魏相而言其实都已经算是颇为重视。
栾氏可是高举晋国政坛顶端的卿族,而魏相只不过是统治阶级金字塔底端区区一个上士而已!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魏相才道:“不瞒栾大夫,此事魏相需要回家征求一下父兄之意才能做出答复,还请大夫恕罪。”
栾书似乎早已经料到魏相会这般回答,当即笑道:“理当如此,那栾书就静等中庶子佳音了。”
魏相和栾书拱手作别,然后骑上了马,朝着魏氏营地疾驰而去。
栾书站在原地,注视着魏相绝尘而去的身影,半晌之后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意。
“有些意思。”
第80章 相儿长大了
魏相回到了魏氏大营之中,立刻直奔主帐。
门口的魏氏亲卫们自然是认识魏相的,也没有阻拦就让魏相进入大帐之中。
宗主魏绛、老爹和三叔三个人都在,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在了魏相身上,脸色有些意外。
“相儿(相弟),你怎么来了?”
魏相目光落在魏绛身上:“宗主伤势如何?”
魏绛笑了笑,道:“无妨,只是一些皮外伤,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魏相又看向老爹和三叔,发现这两位更是精神奕奕龙精虎猛,心中的担忧也就放松下来。
身体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魏相能够感觉到三位父兄的情绪其实并不算高。
因为魏绛的失败,魏氏不得不对潘党有所表示而撤出战场,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魏氏的行为,但这也同样让魏氏因此而失去了捞取功绩的机会。
再考虑到这一次魏氏出动的车马甲士所遭受的损伤,魏氏实际上并没有获得太多的东西,反而还亏了!
魏氏的三名当家人当然高兴不起来。
魏相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笑道:“三位父兄退出战场过早,想必不知道随后之情形吧?”
三叔也知道魏相是想要借着转移话题活络气氛,咳嗽一声道:“是啊,我魏氏退阵之后,战况是如何赢下的?”
宗主堂哥和老爹也来了兴趣,将目光投向魏相。
魏相嘿嘿一笑,将胸膛一挺,指了指自己:“不瞒大家,正是区区在下立下大功,才为我大晋拿下这一战的!”
老爹眉头用力一皱,右手隐约有抬起的趋势,但微微颤动几次之后还是落下,黑着脸瞪着魏相:“休要在此胡说八道!你乃是下军佐赵孟之车右,除非赵孟亲自上阵,不然有你何事?”
魏相哈哈一笑,道:“不瞒父亲,赵孟确实上了战场!”
“什么?”三人同时都是一惊。
魏氏只是一个小家族,当然没有消息灵通到战斗刚刚结束就马上得知整个战争情况的地步。
三叔魏颗倒是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道:“相儿,那你岂不是跟着赵孟上阵?”
宗主魏绛皱眉道:“赵孟的射技和格斗那是众所周知的……嘿嘿,相弟,看来你倒是辛苦了。”
老爹一言不发,虽然竭力掩饰,但虎目之中还是悄悄的透出几分关切。
魏相笑道:“一开始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也还好。对了,你们可知道楚国王子熊负羁?”
“熊负羁?”三叔楞了一下,道:“那可是楚国年轻一代的猛将,据说武艺在同龄人之中乃是坐二望一,你碰上他了?”
老爹难得的开口了:“熊负羁此人,老夫去年和他交过一次手,极难应付。那场战争之中熊负羁可是杀死了我大晋至少五六名猛将,还俘虏了胥氏、先氏好几个人。你碰上他没有吃亏便是好事,下次若是看见他的旗帜,最好退避一番。”
以武艺而论,老爹无疑是如今魏氏之中的最强者,由他口中说出来的话自然让三叔和宗主堂哥点头赞同。
胥氏和先氏都是晋国之中以勇猛著称的家族,熊负羁能够俘虏胥氏先氏中人,武艺毋庸置疑。
魏相眉头一扬,不无自得的说道:“下次?下次说不定便是熊负羁见我绕道而走了。”
三叔有些惊奇的说道:“怎么,你竟然击败了熊负羁?”
魏相耸了耸肩膀,认真的说道:“应该也不算是击败。”
虽然仅仅过了一招,但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熊负羁的武艺还是给魏相留下了印象。如果当时两辆战车来一次战场搏杀的话,有赵朔这个拖油瓶在魏相的赢面确实很小。
三叔呼出一口气,道:“能打个不分胜负也不错了。”
魏相嘿嘿一笑,道:“三叔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把熊负羁给俘虏了。”
魏氏父叔兄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
“什么?”
“竟有此事?”
“这不可能!”
毫无疑问,最后这句话是出自老爹之口。
魏相有些不爽的抬起胸膛,认真的看着老爹:“是真的,我确实把熊负羁给俘虏了。哦,对外面说出去应该是赵孟俘虏了熊负羁?”
大帐之中安静了好一会,突然,宗主魏绛笑了起来。
“好,太好了!相弟,你这一次是为我们魏氏扬名了啊!”
三叔第二个回过神来,笑道:“是啊,有了你这一功劳,我们魏氏倒也不算白跑一趟了。”
老爹的脸上依旧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你当真俘虏了熊负羁?”
魏相叹了一口气:“父亲,这种事情儿怎么敢在宗主和三叔面前胡说呢?”
魏相没有把自己一招巧败熊负羁的情况说出来,因为就这个情况来看,要说出来似乎对老爹的刺激有点大。
大帐之中的气氛因为魏相的这番话而开始变得活跃了起来。
宗主魏绛看着魏相,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相弟,为兄原本不该开口,但你也知道如今我们魏氏的情况实在是……若是可以的话,还请你向赵孟陈说一番,为我们魏氏稍作弥补。”
三叔脸色也有些沉重,轻声道:“这一次阵亡的人数不少,至少也有四五十人,加上秋狝那时候……确实是伤筋动骨了。其实单单阵亡倒也无妨,只是那潘党……哼,下次战阵再见,倒是要和那潘党好好的比试一次!”
魏氏的甲士并不多,上一次秋狝之时就几乎已经被打残,这一次又付出了不小伤亡,一旦没有什么收获,那对于魏氏的打击是非常严重的。
大帐之中的气氛又一次变得低迷下来。
魏绛叹了一口气,道:“都是我武艺不精败于那潘党之手,倒是让整个魏氏受累,唉……想来天下也难有我这般无能宗主了。”
老爹嘿了一声,打断了魏绛接下去的话:“宗主说的是哪里话!我魏氏原本就是一体,若非精诚团结,又如何能走到今日!相儿,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魏相环视一圈,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请宗主放心吧,魏相既然是魏氏的一员,当然不会对魏氏的困难不闻不问。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主君那边。”
魏相离去之后,大帐之中陷入一阵沉默。
突然,三叔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说道:“相儿……真的长大了。”
老爹魏锜缓缓点了点头。
第81章 魏相竟恐怖如斯?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只要是稍微有点政治常识的人都会自然而然的掌握,因此当魏相看到胥童毕恭毕敬的在中行庚和智罃的身后当一个跟班的时候,倒也没有多大的意外表情。
人是一种虚伪的动物,政客尤其如此,不管再怎么于心中看对方不爽,魏相还是很友好的朝着对方打了招呼:“见过胥大夫,见过中行嗣卿,智君子。”
魏相称呼里的先后顺序显然立刻就惹恼了对面的荀氏兄弟,让他们不约而同的脸色阴沉下来。
中行庚冷冷的说道:“牙尖嘴利可不能帮你在仕途上有任何进步,还会得罪不少人。”
魏相咦了一声,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我在见礼的时候要先向两位君子见礼,然后再向胥童大夫见礼吗?久闻中行伯和智大夫乃是守礼之人,中行嗣卿和智君子对礼节的理解如此独到,魏相有机会必须得好好的向中行伯和智大夫道贺一番才是啊。”
荀氏兄弟目光之中的火焰几乎要将魏相吞噬掉了。
胥童见势不妙,立刻喝道:“魏相,尔休要在那里搬弄是非!我胥氏和中行氏、智氏向来友好,断然不会因为你这几句离间之言而被挑拨!”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离间不离间的我是不清楚了,但大夫以臣礼事君子这种天下奇闻倒确实颇为少见,若是传扬出去的话,想必也是能够在我们大晋士林之间称作一段佳话啊,哈哈哈!”
魏相肆无忌惮的笑声让胥童的脸色涨红无比,看着面前的杀父仇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拔出腰间长剑来将魏相直接一剑斩杀。
中行庚重重的哼了一声,直接带着智罃走了。
胥童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继续跟上去,而是又恶狠狠的再瞪了魏相几眼,然后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去。
魏相心情大好,叉着腰左看右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继续跳出来被自己狠狠扇脸,于是便急匆匆的朝着中军大帐而去。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荀氏兄弟注视着魏相的背影,目光阴冷。
中行庚冷冷的说道:“这个魏相如今当了赵氏之忠犬,是越发的放肆了。”
智罃嘿了一声,道:“兄长方才为何阻拦我对魏相出手?”
中行庚淡淡的说道:“因为你武艺不及他,擅自出手只能自取其辱。”
智罃哑然数秒,方才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这可未必见得,我今日可也是在战场之上杀死了蒍氏之将!”
中行庚摇了摇头,道:“你刚刚回来,不知深浅。下军佐赵朔今日可是成了大名人,你可知为何?”
智罃楞了一下,道:“为何?我刚从营外回来,确实不知此事。”
中行庚嘿了一声,道:“因为赵朔擒下了楚国王子熊负羁!”
“什么?”智罃大吃一惊,音调都不由自主的抬高:“就是那个号称楚国年轻一代最强之将,能和养由基一较高下的熊负羁?”
中行庚脸色有些难看的点了点头,道:“正是此人。”
智罃下意识道:“那和魏相又有什么关……”
智罃突然明白了什么,说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中行庚看向智罃,叹道:“明白了?”
智罃脸色僵硬的点头,道:“赵朔此人几无武艺可言,魏相身为赵朔车右,能擒下熊负羁的自然只有魏相了。”
中行庚沉默几秒,继续道:“根据我们在赵朔身边的眼线所报,赵朔根本就没有出手,熊负羁是在和魏相的单人较量之中失手被擒的,而且——只用了一招。”
智罃好像被一柄大锤撞中,瞬间后退两步:“一招擒下熊负羁?这怎么可能?”
中行庚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事实。从眼线的讲述来看,魏相或许有些取巧,但一招擒下熊负羁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智罃脸颊的肌肉不停颤动,说话的时候语调都有些变了:“魏相……当真有这么强?”
中行庚无言。
过了好一会,智罃总算是调整好了心态,恶狠狠的说道:“无妨,反正楚国还有养由基呢,等到哪天在战场上遇到养由基之时,便是魏相的死期!咦,兄长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中行庚轻轻的拍了拍胸口,然后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位堂弟:“你还没听说吗?前几日魏相跟随魏氏大夫魏绛去楚营下战书之时和养由基比试射艺,一箭将养由基射成重伤,还因此而得到楚王蹭弓。”
砰的一声,智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瞠目结舌,良久无言。
魏相见到赵朔的时候,赵朔正如同一只骄傲的公鸡,迈着骄傲的步子,昂首挺胸的带着原同、屏括和楼婴朝着晋国中军大帐走去。
看到魏相之后,赵朔脸上的笑意顿时就越发浓郁起来:“来来,中庶子,随我进帐!”
魏相笑着点头,然后走在了众人的最后方,也就是楼婴身后。
楼婴看了魏相一眼,十分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脸:“魏相,你今日做得不错,非常不错!”
魏相微笑道:“全赖主君指挥有方!”
楼婴好像第一次认识魏相一样,把魏相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叹了一口气:“若是我能有你这般武艺出色之臣,岂不美哉!”
魏相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
我魏相就算是饿死,穷死,没当官潦倒而死,也不可能在你这个满脑子只有女人的家伙麾下当家臣好吧!
突然,赵氏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一位男子出现在了赵氏众人的面前,此人年纪轻轻却身着大夫将军甲胄,一身盔甲上遍布血迹,看上去煞气十足。
年轻男子朝着赵朔拱了拱手:“邯郸旃见过赵孟。”
“邯郸旃?”魏相先是一愣,随后马上想起来此人是谁。
赵盾有一个族弟叫做赵穿,赵穿便是七年前杀死晋灵公之人!
在杀死晋灵公之后,赵盾原本打算让赵穿出任下军佐,然而却遭到了其他卿大夫的强力反对,不得已只好给了赵穿邯郸作为封地。
赵穿有了封地之后正式开宗立庙,邯郸氏由此从赵氏分离成立一支小宗,赵穿、也就是邯郸穿成为了邯郸氏的第一任宗主。
而面前这位邯郸旃是邯郸穿的长子,也是邯郸穿死后继任的第二位邯郸氏宗主。
魏相看着邯郸穿,眼睛微微眯起。
说起来,魏相正好有事想要找这个邯郸旃呢。
第82章 壮哉大晋
赵氏和邯郸氏这对大小宗的恩怨主要来自于赵盾。
当年赵盾被屠岸贾逼得走投无路出奔他国,临走时一咬牙,命当时正是晋灵公侍卫长的邯郸穿弑君!
弑君是一个大罪名,邯郸穿心里不犹豫是不可能的,但赵盾给出了一个邯郸穿无法拒绝的诱惑——卿位!
为了成为六卿之一,邯郸穿毫不犹豫,直接弑君!
于是,晋国太史董狐提笔在史书上写下“赵盾弑君!”
赵盾逼迫董狐改史不成,让其他卿大夫看到希望。
即便是权倾朝野,又携刚刚弑君之威而来的赵盾,在晋国数十家卿大夫罕见的空前团结面前也只能选择退让。
邯郸穿的卿位彻底泡汤了,还被发配到了距离晋国统治中心晋西南盆地整整一个太行山的东边,去邯郸和戎狄作战。
背了弑君骂名却没有得到卿位,还被发配到边疆从此远离晋国权力中枢甚至注定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回归,邯郸氏心中的怨言可想而知有多么浓厚。
这就是为何邯郸氏明明和原氏、屏氏、楼氏一样属于赵氏近支小宗,但却从未出现在赵氏大本营下宫的原因。
赵朔稍微犹豫了一下,突然露出笑容,上前握住了邯郸旃的手,亲切无比的笑道:“旃弟,许久不见!为何不回下宫?母亲对你可是颇为想念啊。”
魏相发现邯郸旃明显楞了一下,被赵朔握住的手下意识的想要后缩,但很快就停下这个动作,露出僵硬的笑容:“事务繁忙,未来得及拜见夫人,是邯郸旃之错。”
赵朔的笑容越发亲和,拍着邯郸旃的肩膀说了好几句好话,然后又道:“等会事了,你可得来和为兄喝上几杯,好好聚一聚。”
邯郸旃的笑容变得自然了一些,道:“谨遵赵孟之命。”
赵朔笑着点了点头,从邯郸旃的身边走过,直入大帐。
当赵朔从邯郸旃的视线消失的那一刻起,邯郸旃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原同、屏括以及楼婴从自己面前走过,就好像看着三个陌生人一样。
直到走到最后的魏相来到面前,邯郸旃突然开口:“你是魏相?”
魏相楞了一下,点头。
邯郸旃又道:“那个箭射养由基,独擒熊负羁的魏相?”
邯郸旃的声音很大,让走在最前方的赵朔脚步都微微一顿。
魏相笑了笑,道:“想不到区区一些战绩也能为邯郸大夫所知,不过熊负羁乃是主君所擒,这一点是确切无疑的。”
邯郸旃看了魏相一眼,冷冷的说道:“做臣子不要太聪明,太聪明的臣子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魏相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在这种太过明显的政治隐喻面前说什么都显得太过愚蠢,于是干脆闭嘴不言,朝着邯郸旃拱了拱手,然后离开。
邯郸旃看着魏相离去的背影,微微冷笑。
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在邯郸旃的面前响起:“怎么,又和大宗相争了?”
邯郸旃摇了摇头,道:“并没有相争,只是打了一个招呼,先伯。”
晋国六卿之中第二年轻的上军佐先毂大笑着拍了拍邯郸旃的肩膀,上下看了看邯郸旃,面带满意神情:“听说你今日擒下一名楚国大夫,战绩很是不错。士伯和我都很高兴。”
邯郸旃拱手道:“正要多谢士伯和先伯之照顾。”
先毂左右看看没人,压低了声音道:“看到赵孟身边那个魏相了?记住不要招惹他,他可是士伯之婿呢。”
邯郸旃楞了一下,同样低声道:“士伯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女婿。”
先毂笑道:“但这是士伯最喜欢的女婿,明白吗?好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邯郸旃若有所思。
大帐之中,已经是欢声笑语一片。
晋国中军将郤缺坐在主位,笑容满面。
“今日我大晋三军将士用命,扬我大晋国威,也好让这天下诸侯明白,究竟谁才是这华夏之霸主伯国!”
郤缺说话之时无比自豪,这位年迈的中军将也有足够的理由自豪,因为他守住了从晋文公、晋襄公、赵盾传承下来的大晋霸业!
在郤缺之下,柳棼之地真正的主人郑侯也同样笑道:“天下有晋,诸侯方得安宁,若无晋,不知有几多国家落入蛮楚之手,受楚人荼毒矣!”
郤缺闻言顿时大笑,高声道:“来人,美酒何在,佳肴何在?”
郑侯大手一挥,众多早有准备的郑国仆役鱼贯入帐,端来一瓮瓮美酒,搬来一个个鼎甑甗簠敦,美食的味道迅速的在空气之中飘散开来。
郤缺左右看看,突然将目光落在了赵朔身后的魏相身上,对着赵朔笑道:“今日赵孟大发神威,不但亲征前线大破楚国左军,更是擒下王子负羁,实乃我军首功之将也!老夫欲赐座于你车右魏相,不知赵孟觉得如何?”
这句话乍一听似乎有些没头没脑甚至缺少逻辑,但大帐之中哪个不是人精?当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魏相身上。
中行林父面无表情,智首拿着酒爵的手微微颤抖,士会抚须长笑,先毂和栾盾面带微笑,魏绛更是笑意几近满溢。
魏相正想开口,赵朔却已经笑道:“倒是郤伯提醒了我,魏相确有大功于国,理当有座!”
郤缺哈哈大笑,大手一挥:“来人,还不给我大晋之功臣看座!”
自有仆役搬着坐席桌案上前,魏相微微犹豫一下,谢过郤缺和赵朔,在自己的坐席上坐下。
虽然身处大帐角落,但这一刻魏相还是非常高兴。
“老爹都没这个资格,回去肯定羡慕死他!”
杯觥交错间,悠扬的音乐不知何时响起,一队穿着暴露大胆的郑国美女盈盈而入,在大帐中央偏偏起舞。
悠扬的歌声响起: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
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郤缺喝得兴起,忍不住举起手中匕著,用力敲击面前大鼎,引吭高歌: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
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诸大夫同时兴起,不由放声歌唱:
“釐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
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大帐之中众人同时起身,朝着西方微微拱手致意,歌声不停: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作召公考:天子万寿!
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
一曲既罢,歌声渐落,郤缺之大笑声在帐中回荡。
“壮哉诸君,壮哉大晋!”
众人同举杯:“壮哉诸君,壮哉大晋!”
美食馋人,美酒醉人,美女诱人,这注定是胜利者的不眠之夜!
第83章 做点小生意
郑国和卫国的音乐是非常出名的,赫赫有名的战国时代第一位霸主魏文侯就说过“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
因此,郑卫之音又被批评为亡国之音。
除了音乐之外,郑国和卫国的开放大胆也同样出名,《诗经》之中很多描写情爱的著名诗句都是来自这两国,
比如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比如说描写情郎的“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甚至还有描写野趣的“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当素来喜欢自命风流的卿大夫们在胜利之后的狂欢中碰上以开放大胆而著称的郑国舞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就完全可以想象了。
由于有着少庶子的存在,魏相这个中庶子在正常情况下是不需要干站岗这种活计的,但考虑到前世里很多小说的刺杀桥段都是发生在这种时候,魏相觉得在夜风之中醒醒酒也不错。
唯一对魏相造成困扰的是来自于大帐之内的响动。
有响动是正常的,但是过大的响动无疑就有点让人不适了。
魏相叹了一口气:“也不需要这么大声吧?”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魏相心中的吐槽,等到魏相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原来是邯郸旃。
“赵孟可在?”
邯郸旃说话的时候虽然也带着酒气,但从表情来看显然十分清醒。
魏相朝着对方拱了拱手,道:“邯郸大夫,现在的话可能主君不太方便见你。”
邯郸旃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是当下一刻听到大帐之中传来的声音后,这丝怒意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邯郸旃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魏相,道:“能否说说你是如何击败养由基和熊负羁的?”
魏相笑道:“无他,算计耳。”
魏相十分痛快的将自己击败养由基和熊负羁的经过告诉了邯郸旃,并没有什么隐瞒。
邯郸旃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很不错,胜利就是胜利,不会因为胜利的手段如何而有任何折扣。”
魏相听着总感觉不太对味,于是只能朝着邯郸旃露出一个微笑。
邯郸旃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的那柄方天画戟,可否让我一观?”
魏相道:“放置在我营帐之中,就在左近,倒是要有劳大夫的亲卫了。”
片刻之后,邯郸旃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手中的方天画戟,脸上露出惊奇之色,犹如抚摸一名绝世美女般,久久不肯放手。
良久之后,邯郸旃恋恋不舍的放开手,道:“此物从何处而来,又是出自何处?”
魏相正色道:“吕布!”
“吕布?”邯郸旃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道:“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此人之名?”
魏相道:“不瞒大夫,此人乃是一名隐士,和我魏氏有些渊源,故而授我这方天画戟之技。”
邯郸旃哦了一声,道:“吾尝闻山野之中多有奇人异士,如今一见果然不虚。”
赵朔的声音适时传出:“外面何人?”
声音之中透着几丝疲惫和满足。
魏相立刻抬高了音调,道:“邯郸大夫求见!”
片刻之后,赵朔掀开大帐幕布,十分亲热的握住了邯郸旃的手:“原来是旃弟来了,快快,随为兄进去好好聊聊。”
一名身材窈窕香汗淋漓的女子就从大帐之中款款走出,临走前还给魏相抛了一个媚眼。
魏相又叹了一口气。
和刚才能够清楚的听到一举一动相反,这一次大帐之中的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魏相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但是看着邯郸旃脸色难看的从大帐之中走出来的时候,魏相就知道邯郸旃的目标这一次多半是泡汤了。
邯郸旃在离开之前看了魏相一眼,突然道:“你可有兴趣前往邯郸氏?若往,我可命你为家宰。”
魏相怔了一下,然后拱手笑道:“谢过邯郸大夫了,但魏相暂无前往他处之意。”
邯郸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魏相走进大帐之中,看到赵朔正在揉着太阳穴,根据魏相这些天的经验,这说明赵朔颇有些头痛。
看到来人是魏相之后,赵朔发出了一声感慨:“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能随意给别人承诺啊。”
魏相闻弦歌而知雅意:“邯郸氏又来要他们的卿位了?”
赵朔摊开双手:“这倒没有,谁会向一个下军佐要卿位呢?”
魏相道:“那主君为何如此忧心?”
赵朔道:“邯郸氏在太行山以东饱受赤狄侵扰,希望能够获得赵氏本家的支援。”
魏相道:“听起来也算合理。”
赵朔道:“但是赵氏如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况且太行赤狄力量颇强,若非大晋出兵,恐难以扫灭。”
魏相想了一下邯郸旃刚才的脸色就明白了:“所以他生气了。”
赵朔耸了耸肩膀,道:“人越年轻越容易生气。你智计颇多,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魏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如果主君相信臣的话,臣或许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甚至邯郸氏重归赵氏麾下也并非不可能。”
赵朔惊奇扬眉:“当真?”
魏相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在真正解决之前,还请主君容臣暂时保密。”
赵朔目光闪动几下,挥了挥手:“去吧,如果你能让邯郸氏再度重归我麾下听命,那我就保举你为大夫!”
魏相笑着朝赵朔拱了拱手,就离开了帐篷。
邯郸旃的马车走得并不快,所以他刚刚前脚到了邯郸氏大营,魏相后脚也到了。
看着面前的魏相,邯郸旃脸上的意外显而易见:“你有何事?”
魏相笑道:“能够解决邯郸大夫的烦恼之事,顺便和邯郸大夫做一个生意。”
邯郸旃道:“你笑得很阴险。”
魏相楞了一下,换了一个笑容:“那现在呢?”
邯郸旃看了魏相半晌,叹了一口气,朝着面前的邯郸氏营帐走去。
“进来吧。”
第84章 邯郸氏谢过中庶子大恩
邯郸氏的营地规模居然和魏氏相差无几,这让魏相有些意外。
这或许还不能说明问题,但看到邯郸氏之中陈旧的战车、甲胄不齐的士兵以及破旧的大小营帐,任谁都知道这个宗族内部出了不小的问题。
和几乎无依无靠的魏氏不同,邯郸氏可是背靠赵氏这颗大树,居然也混成这副模样?
魏相直截了当的提出了心中疑惑。
原本以为这个问题会让邯郸旃有些受辱甚至是勃然大怒,然而邯郸旃只是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你没去过邯郸,你不懂。”
套路没有成功的魏相摸了摸头,有些遗憾的跟着邯郸旃走进了大帐之中。
一座十分简朴的大帐,一张桌案一张坐席,然后是摆放兵器和甲胄的架子,最后是一张用来休息的简易木榻。
魏相环视一圈大帐,觉得要么是邯郸旃这个人生活简朴,要么就是邯郸氏那边的情况确实已经十分危急,惨到邯郸旃这个宗主都只能如此。
考虑到邯郸氏和赵氏之间的恩怨,魏相更倾向于是后者。
这让魏相对自己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更多几分信心。
邯郸旃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坐席直接丢在了魏相面前,魏相倒也不介意,接过来拍了拍,然后就坐了下来。
邯郸旃的语气和缓了一些,道:“赵……孟让你来,所为何事?”
魏相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差点说漏嘴的邯郸旃,突然问道:“不知大夫继承邯郸氏有多久了?”
邯郸旃面无表情的说道:“一年。”
果然菜鸟总是容易碰上更多问题,尤其是像邯郸旃这样看上去更喜欢用拳头而不是脑子的人。
魏相决定不再继续试探:“不瞒邯郸大夫说,这一次魏相奉主君之命前来,主要是为了解决邯郸氏如今面临的危机。”
邯郸旃眼皮一抬,有些疑惑的看着魏相:“就你一人?”
魏相很认真的点头:“仅我一人。”
邯郸旃的嘴角微微一翘,眼看就要形成一个嘲讽的弧度,但又立刻消散。
邯郸旃冷冷的说道:“虽然你武艺高强,但你真觉得以你的武艺就能够消灭太行山诸赤狄部落?”
到了此刻,魏相心中再无疑虑,知道对面这位邯郸氏大夫面临的危机是什么了。
戎、狄、蛮、夷、胡、越等等,这些都是周朝诸侯们对不在周朝体系之下的部族之称。
周朝在刚刚灭掉商王朝的时候,整个中原除了朝歌地区之外基本上都还是商朝的势力范围,这种局面显然对新生的周王朝很不利。
为了改变这一点,于是周武王、周成王先后分封了一千多诸侯,把他们分封到那些周王朝尚未控制的地方,让他们去开拓领土,去驱逐那里的原住民,去建立周王朝的秩序。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没错,周朝的诸侯们实际上就是殖民者。
当然,和西方人不同,高傲的卿大夫更愿意将这种行为称之为——教化。
愿意听话的,就用嘴巴教授周公圣人之礼,不愿意听话的,那只好抄起兵戈用刀剑来教化了。
不奉华夏之礼,当入黄泉!
经过数百年的战争,周王朝的诸侯们在华夏大地上四处开花,占领了几乎所有的平原地带,将那些原住民们要么赶到海边,要么赶入山中,要么赶进丘陵,要么赶到草原。
在如今晋国大本营晋西南盆地和邯郸之间隔着南太行山脉,华夏诸侯们一般将被赶到南太行的诸多戎狄部落统称为赤狄。
既然是被华夏诸侯赶到山中,那么赤狄自然不可能是华夏诸侯霸主老大晋国的对手。
只是由于太行山脉险峻不利于车兵作战加上晋国的重心一直在中原,所以双方虽然摩擦不断,但一直也没有爆发什么太大的战事。
晋国大本营晋西南这边赤狄当然是不敢来的,所以被“摩擦”的地段只能够是太行山以东刚刚被晋国拿下没有多少年、从本土支援也不方便的邯郸、朝歌一带。
从魏相观察到的情况来看,邯郸氏被摩擦得显然不轻。
也难怪邯郸旃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能够放下面子来求赵朔,和宗族的存亡相比,个人的些许面子确实也算不得什么。
魏相道:“不瞒大夫说,我一个人的武艺当然是无法消灭赤狄诸部的,但我有办法能够让邯郸氏在短时间内强大起来,免受赤狄诸部的侵扰。”
魏相说话的时候显得很有底气。
邯郸旃静静的看着魏相,道:“什么办法?”
魏相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邯郸旃的身体明显颤动了一下,但马上就平静下来,目光落在了魏相的剑身上:“就凭这把剑?”
话语之中带着明显失望。
魏相双手捧剑,送到邯郸旃面前:“大夫不妨仔细看看这把剑。”
邯郸旃接过魏相手中的剑,看着看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此剑……竟非金制?”
金者,铜也。
魏相道:“大夫可以让外面的侍卫找一把金剑进来,和此剑比试一番。”
“不必了。”邯郸旃站了起来,走到兵器架面前拿起放置在那里的青铜剑,双手各持一剑,用力对斩。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几名邯郸氏的护卫同时冲了进来,长剑大刀指住一脸无辜的魏相浑身要害。
邯郸旃重重的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的说道:“都退下!”
地上掉落着半截剑锋,毫无疑问这半截剑锋来自邯郸旃。
魏相笑了笑,道:“既然损毁了大夫一把宝剑,那么此剑就送给大夫作为赔罪吧。”
邯郸旃明显犹豫了好几秒钟,才道:“此剑如此神异,想必是你心爱之物,本大夫不能据为己有。”
魏相哈哈一笑,道:“如果我告诉大夫,只要大夫愿意与我合作,在不久的将来大夫就能够拥有数以百计的这般宝剑呢?到那个时候,若是大夫麾下之甲士皆装备这般宝剑,想来赤狄对于邯郸氏来说就不算什么大威胁了吧?”
这一刻,邯郸旃的呼吸都停止了。
看着邯郸旃的模样,魏相愉快的笑了起来。
在这个青铜时代,拥有钢制武器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装备优势。
想炼钢,先有铁。
铁从哪来?
魏相并不知道哪里有铁矿,但魏相知道在战国时代的邯郸城是整个华夏世界最大的手工冶铁基地之一。
考虑到这个时代令人捉急的运输能力和运输速度,魏相完全可以肯定在邯郸附近必然有着大量易于开采的铁矿。
一方提供技术成品,一方提供原材料,这样的合作不是两全其美吗?
邯郸旃回过神来,十分郑重的朝着魏相行了一礼:“邯郸氏谢过中庶子大恩!”
第85章 娶个好老婆真的很重要
魏相愉快的走出了邯郸氏的大帐。
帮助别人是能够产生幸福感的,如果帮助别人的同时还能够让自己得利,这种幸福感就不是简单的加倍而已了。
拥有技术的好处就是在于可以自由的选择厂家,魏相仅仅用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就将这一次的技术人员输出厂家定为魏氏。
魏相原本打算第二天前往魏氏,然而第二天的他才刚刚起床,老丈人士会的召唤就已经到来。
在禀报了赵朔并得到半天假的许可之后,魏相用最快的速度奔赴老丈人所在的上军大营。
比起亲爹,大部分男人更加敬畏的其实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丈人!
“见过外舅。”魏相毕恭毕敬的朝着士会行礼。
和魏相想象中的相反,士会的精神居然很好。
魏相下意识的左右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女子过夜的痕迹,舔了舔嘴唇,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士会显然察觉到了魏相的想法,眉头颤动一下:“不要把老夫和那些好色之徒相提并论!”
魏相自然是唯唯诺诺,你是爹你说啥都对。
士会打量了一下魏相,道:“听说你昨夜去了邯郸氏的大营?”
魏相略微有些吃惊,这种事情都被发现,难道自己这位老丈人是搞特务出身?
魏相不敢怠慢,将昨夜自己领受任务奉命援助邯郸氏的事情原原本本道来,只是隐去了自己对邯郸氏的帮助打算。
士会听完之后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爱卷入是非呢?老夫都有些后悔把季儿嫁给你了。”
魏相楞了一下,道:“难道邯郸氏有什么不对?”
士会淡淡的说道:“不对劲的并非邯郸氏,而是邯郸氏的那些敌人!”
魏相楞了一下:“还请外舅教我。”
士会轻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戎狄为乱我大晋东方,你真以为大晋一无所知?当年文公之时就曾经组织过三行军进攻赤狄,为何如今大晋越发强盛,但却对赤狄不闻不问?这里面……哼哼,可是大有缘由啊。”
魏相似乎明白了什么,道:“难道我大晋国中有人和赤狄相勾结?”
士会冷冷的说道:“不但有人和赤狄相勾结,而且还是六卿中人!”
魏相大吃一惊。
看着魏相的模样,士会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啊你,怎么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敢随意接手此事?你忘了赤狄之中的潞氏方国了?当年在大晋显赫一时的狐氏被赵宣子逐走之后,可是在潞氏定居至今呢。”
魏相明白过来:“所以,有人通过狐氏的关系和赤狄暗中勾结?”
士会冷笑几声,道:“这是当然。赤狄诸国被大晋领地环绕,其中如邯郸氏这般亲近于赵氏的大夫领地年年被赤狄骚扰,而某些人的领地明明就和赤狄更加靠近但是却年年无事发生,这里面的文章可大着呢。”
魏相哑然,他好像看到一个黑色的旋涡在自己的面前不断放大,而且很快就要把自己吞噬!
士会看着魏相,叹了一口气:“等会老夫和你回去见一见赵孟,推了此事。他多少也要卖老夫一些面子。”
看着士会已经站了起来,魏相这才回过神来,道:“外舅稍安勿躁。”
士会顿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着魏相。
魏相道:“小婿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此事虽然有些麻烦,但也并非全然就没有解决之道。”
士会吃了一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魏相:“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够解决此事吧?”
魏相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应该还是有一些希望的。”
士会眯起眼睛,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阴沉:“希望从何而来?”
魏相拔出腰间长剑,道:“从此而来。”
这一次魏相吸取了经验教训,先让士会把士氏侍卫长叫了起来,然后才进行青铜剑和钢剑之间的较量。
和之前一样,胜负自然都是毫无悬念的。
看着地上掉落的青铜剑尖,士会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挥退侍卫长,对着魏相道:“此剑何名,以何材质打造?”
魏相并不打算隐瞒:“此剑名为钢剑,乃是以精铁打造。”
“铁?”士会面带惊奇:“你说的莫非是恶金?”
魏相点头道:“正是,恶金若是铸造得法,便能够如小婿手中这把剑一般化腐朽为神奇。”
士会摸了摸颌下长须,突然道:“邯郸氏盛产恶金,所以你才不肯放弃?”
魏相不失时机的拍了一记马屁:“外舅果然智慧如海,小婿些许心思果然是瞒不过外舅慧眼。”
士会瞪了魏相一眼,半晌才道:“你这个钢剑的产量如何?”
魏相道:“如今缺少铁矿,谈不上什么产量,但若是有足够的人手和铁矿,那么产量应该很快就能上去了。”
士会看着魏相,目光之中出现了异样的神采:“老夫给你三百甲士和十辆战车,一年之后你给老夫五百把钢剑!”
魏相想都没有想就断然拒绝:“不可能!最多三百把!”
士会勃然大怒,胡子都扯下几根:“你这个混账东西,难道忘了是谁把家中嫡女嫁给你这个一文不名的上士?竟然还和老夫讨价还价起来了?”
魏相嘿嘿一笑,道:“外舅慧眼小婿自然是知道的。可事情一码归一码,此事虽然是小婿之事但也是魏氏之事,小婿委实是不能代替魏氏做出什么保证。”
士会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老夫再送你魏相五十名匠人,五百把就是五百把,一把都不能少!”
魏相面露难色,过了好一会才道:“要不,外舅再给小婿来五辆战车?”
士会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的青铜剑已经断成两截掉在地上,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抄起了就在脚边的木屐。
片刻之后,刚刚办事归来的士氏嗣卿士燮在主将大帐门口差点和冲出来的魏相撞了个满怀。
士燮一把扶住了魏相,有些疑惑的说道:“你为何如此狼狈?咦,这身上的鞋印又是怎么回事?”
魏相面不改色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先是朝着士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再朝着大帐之中高声喊道:“外舅,记得十五辆战车,一辆都不能少啊!”
一只木屐从大帐之中飞出,险些命中士燮的脸庞。
“滚!!!”士会的怒吼声从大帐之中传来。
魏相哈哈大笑,朝着大帐行了一礼,又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士燮拱了拱手,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兴冲冲的离去。
事实证明,娶个好老婆真的很重要!
第86章 魏相新兼职,荀氏生心机
在庆祝完的第二天,晋国六卿又一次的召开会议。
这一次的会议级别非常高,除了晋国六卿和郑侯之外没有第八个人能够进入大帐之中旁听,魏相也不例外。
会议进行了整整半天的时间,从时不时突然从大帐之中传出争吵的声音来看,这一次瓜分战利品的过程显然并不算顺利。
当魏相又一次见到赵朔之时不由吓了一跳,才短短半天时间赵朔竟然变得颇为憔悴,就好像和他在大帐之中的不是六个年纪要么能当他爹要么能当他爷爷的人,而是六个千娇百媚的美女一样。
赵朔上了马车之后,对魏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大夫之位暂时是没有办法了。”
魏相顿了一下,倒也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意外。
但赵朔的下一句话立刻让魏相欣喜了起来:“魏氏的封地从今日起东扩百里!”
魏相十分诚恳的说道:“谢主君!”
晋西南盆地可是晋国的大本营,几百年下来这里的土地早就已经被各大卿大夫瓜分完毕,能够扩地百里对于魏氏而言绝对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赵朔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道:“出师不能无名。从今日起你的中庶子之职不变,兼任邯郸氏旅长,负责清剿和防御赤狄对邯郸氏之威胁!”
魏相想了想,道:“如果主君还有其他的好消息,不妨一并道来。”
赵朔抬头看了魏相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郑侯送了二十名美女,不如我赐你两个?”
魏相朝着赵朔拱了拱手,然后跳下马车,在赵朔的大笑声中头也不回的朝着魏氏营地而去。
如同魏相所料的那般,父兄三人组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好,实在是太好了!”三叔魏颗激动的说道:“我们东边可是胥氏的领地,那是个好地方啊。”
“胥氏?”魏相楞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己家族能够得到这般优厚的待遇了。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政治斗争之中站错队的人下场都会十分凄惨,就比如现在的胥氏!
看着跪在面前的胥童,中行林父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胥童大夫,不是老夫不愿意帮你,实在是那赵孟此战有大功于国,士伯又是魏相之外舅,老夫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
胥童悲声道:“我胥氏之地如今已经不及一年前的两成,还要再让出百里之地给魏氏,胥氏今后还能有活路吗?恳请中行伯看在胥氏荀氏同出大晋公族的份上,拉我胥氏一把!”
说完,胥童砰砰磕头不止。
在中行林父的身边,智首父子和中行庚看着这一幕,不免为之动容。
胥氏的今天,焉知不是荀氏的明天?
中行林父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说道:“你若是想要向魏氏和魏相报仇,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胥童猛然抬头:“请中行伯赐教!”
中行林父淡淡的说道:“老夫刚刚听说一件事情,魏相应邯郸大夫的邀请即将前往邯郸,帮助赵氏这一分支解决赤狄诸部的侵扰。”
胥童想了好一会,脸上依然带着疑惑的表情。
中行林父摇了摇头,道:“你可愿意去赤狄一趟?”
胥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说道:“胥童愿意带胥氏本部三百甲士走上这一遭!”
中行林父微微一笑,道:“甚好。若是此事能成,将来大晋再度收复邯郸,老夫可在君候面前保举你得到这邯郸之地。”
胥童深深的朝着中行林父施了一礼:“多谢中行伯大恩!”
等到胥童离去之后,智首才开口道:“兄长这是要和狐氏联络?”
中行林父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说道:“狐氏在赤狄潞氏部居住多年,和其中贵族格格不入,外迁之心情极其迫切,正好让他们和胥童一起去攻打邯郸。”
年纪最轻的智氏君子智罃忍不住道:“若如此,万一狐氏和胥氏在攻破邯郸之后因为领地而发生冲突,又该如何解决?”
智罃话音落下,突然发现自家堂伯和堂哥都露出笑意,而父亲则是用一种充满煞气的目光看来,顿时知道说错话了。
中行林父微微的笑着,对着这个年轻的侄子说道:“邯郸氏若是被灭,赵氏一大分支被除去,于我荀氏乃是利好。狐氏和胥氏相争,纵然有一方得胜另外一方也必然元气大伤,到那时我荀氏在出兵收复邯郸,便能够以此而请君候将邯郸赐予荀氏。明白了吗罃儿?”
智罃这才如梦初醒,道:“是侄儿鲁钝了。”
智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多向你兄长学学,一天天的不知道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智罃缩了缩脑袋,没敢继续回话。
中行林父笑了起来,道:“好了,仲弟你也不要老是说罃儿了。年轻人要有锐气,罃儿身上的锐气就很不错,为兄很喜欢。这样吧,庚儿和罃儿你们两个过段时间也去邺城一趟,那边距离邯郸不远,正好看看胥氏、狐氏和邯郸氏之间的厮杀。这收拾残局、拿下邯郸的机会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对此,中行庚和智首两人自然是大喜领命,然后兴致勃勃的退下去做准备了。
大帐之中只剩下中行林父和智首两兄弟的时候,中行林父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失态。
“仲弟啊,有了这一次的胜利,郤缺的上卿之位……就真的是为兄和君候都无法撼动的了。”
胜利是对权势最佳的巩固手段,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智首沉默半晌,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也怪楚人实在是疏忽大意,竟然如此一触即溃!”
中行林父道:“从今往后,你我就好好的奉郤缺之命行事吧,一切等到郤缺死后再说!”
智首带着几分无奈,慢慢点头。
中行林父敲了敲桌案,道:“既然除不掉郤缺也奈何不了赵氏,那就先从邯郸氏和魏相开刀吧。你让庚儿和罃儿上点心,这一次,可不能再让那个魏相活着回来了!”
第87章 聊天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晋国大军正式班师!
作为中庶子,魏相有时候也要给属下那些急需在主君面前露脸的少庶子们一点机会。
回家的旅途是很难熬的,为了排解这份郁闷,魏相决定去找自己亲手擒获的俘虏熊负羁聊聊天。
作为楚国王子,熊负羁得到了理所当然的优待,坐在了一辆十分干净的马车之中,如果不是他身上那套衣甲,看上去就和任何一名晋国卿大夫没有两样。
熊负羁对魏相同样也有着浓重的好奇:“我听说你在对射的时候用异术挡住了养由基的箭矢?”
魏相忍不住失笑:“什么异术,就是一块缝在内衬之中的金板!”
熊负羁被这个消息雷得外焦里嫩,嘴巴张大得几乎能够吞下一只老母鸡,足足过了半晌才道:“你怎能如此无耻?”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如果能杀死养由基,我不介意更加无耻一些。”
熊负羁很奇怪的看着魏相:“你难道和养由基有仇?”
魏相正色道:“在前往楚营的前一天,有神人托梦于我,说有朝一日我父可能会被养由基于战场之上射杀!”
这个解释如果是放在两千多年之后不免会被人吐一口口水顺便再扇两巴掌,然而熊负羁却是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便难怪了。”
当此时代迷信之风深入人心,家家户户必备之书就是古代版黄历《日书》,而楚国更是迷信之风盛行的国家,楚王本身就兼任巫王的职位,是****的领袖!
因此熊负羁不但相信了魏相的话,甚至还替魏相操心起来:“这么说来,你没有杀死养由基,将来你父亲岂不是有大麻烦?”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只能再想办法杀养由基一次了。”
熊负羁眨了眨眼睛,道:“这便是你来找我套近乎的理由?”
魏相呸了一声,道:“我魏相一生行事,何须向人求助!更何况你虽贵为王子,却是我的俘虏!”
熊负羁看着魏相,十分认真的说道:“这些天我仔细的想了想,其实你就是占了兵器之利罢了。若是再来一次的话,我有六成把握可以胜你。”
魏相双手一摊,道:“失败者总是很多理由,我能够理解你。你与其在想这些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不如好好想想回去怎么面对你那位王兄吧。”
“王兄?”熊负羁笑道:“无论王兄这一次为了赎买我付出多少,将来我都会在战场上给他和大楚十倍百倍的回报,此事并非问题。”
魏相想了想,道:“也对,你那位王兄不可能看不到你的价值。”
熊负羁有些骄傲的抬起头,道:“我的王兄可是大楚百年一出的英明之君!”
魏相回想了一下楚国的延续时间,很认真的说道:“不是百年一出,是八百年一出!”
熊负羁惊讶的看着魏相:“想不到你对我王兄的评价如此之高。”
魏相笑道:“你可以理解成这是他送我一把弓的报酬。”
熊负羁定定的看着魏相半晌,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
车轮辚辚,碾过地上无数碎石沙坑,让车厢之中的两人身体不停上下颠簸。
熊负羁的笑声渐渐止歇下去,不过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我开始明白王兄为何会主动招揽你了,你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魏相笑道:“如果把有趣变为有才,那我会更加高兴。”
熊负羁敛去笑意,认真的看着魏相:“来楚国吧,我可以向王兄举荐你为大夫!”
魏相摇了摇头,道:“我是士伯之婿,赵孟之中庶子,你觉得区区一个大夫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吗?”
熊负羁楞了一下,道:“我可以让王兄把公主下嫁给你,你在大楚甚至能官至令尹!”
魏相笑道:“不,你不明白。楚王太英明了,这样的大王不是我的好去处。”
熊负羁有些吃惊的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道:“晋国人都是你这种犯上作乱的疯子吗?”
魏相笑道:“公族和卿大夫之间的斗争又不是只有我们大晋才有,杀公族而代之的戏码我能随便举出五个以上的国家。”
熊负羁叹了一口气,道:“周天子这个分封之制害人啊!”
魏相笑道:“其实也不是,当周王朝初建之时这确实是先进的、最好的制度,但现在已经过去了四百多年的时间,一个制度缝缝补补用了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已经到了极限,有新的制度取而代之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熊负羁傲然道:“若论及制度,当世以我大楚为首!”
魏相提醒道:“你们楚国之中同样也有许多大贵族,你就是其中一员。现在楚王英明自然无人能够产生异心,可有我大晋诸卿的‘珠玉在前’,未来如何就不好说了。”
熊负羁头颅依旧高昂,只是看上去不再那么有底气:“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自己就有办法解决?”
魏相笑了起来:“我当然有。你可以回去把我的办法转告给你的王兄,也算是我还了他的赠弓之情。”
熊负羁显然有些好笑:“那你便说说吧。”
魏相轻出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无非四字——中央集权!”
熊负羁的身体突然定住。
熊负羁虽然年纪轻轻且以武力见长,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是一个只会用脑子的莽夫,恰恰相反这位楚王的同胞弟弟和其王兄一般都是极为聪颖之人。
这四个字听起来似乎颇为简单,但细细探究,却似乎蕴藏了让人极为心痒难耐的奥妙。
卿族和公(王)族之间的对抗是自从周天子权威崩坏之后每一个国家都在不断上演的戏码,楚国当然同样也是饱受其困扰。
何为中央?何为集权?何为中央集权?
单单是四个字,竟然就能够引申出如此之多的解读?
熊负羁突然觉得有一扇新的大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开启!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微言大义?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熊负羁突然回过神来,与其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为何不直接询问魏相?
然而当这位楚国王子抬头想要询问之时,才发现魏相不知何时已经从这辆马车之中消失。
熊负羁怔然半晌,发出一声遗憾叹息。
第88章 种子
改革会带来什么?从长远来看当然是利益,但是从短时间而言内部的冲突和混乱必然越发激烈。
这就是魏相想要达成的结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和穿越者来比拼长远!
但那位英明的楚王究竟是否会上当,魏相就不得而知了。
“臣做了一件不知道会不会有用的事情”这句话听起来就显得不那么高大上,所以当赵朔询问魏相究竟干嘛去了之时,魏相就以从容淡定的姿态淡淡的说道:“臣刚为主君在天下这座棋盘上布下一颗闲子。”
在说话的这一刻,魏相觉得自己就是当世诸葛!
赵朔摸着并不算太长的胡须,笑了起来:“就一颗?怕是有点少。”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其他闲子还需从长计议。”
君臣相视而笑。
再一次路过洛邑,突然从中军传下命令:“全军扎营!”
看着远处地平线上的洛邑,魏相吃了一惊,开始回忆起历史上的郤缺有没有攻入洛邑的举动。
不过很快魏相就知道这是为何。
“郤伯将献俘于天子!”
郤氏出自姬姓,既是晋国公室近支,同时也是周王室远支。
在曾经的西周时代,献俘于天子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自从平王东迁,郑庄公把周室军队打得屁滚尿流之后这样的事情就很少发生了。
“郤伯这是想要效仿文公当年啊。”魏相自认为一眼就看破了郤缺的用意。
这是一场政治作秀!
但是,周天子依旧十分配合,不但再一次的派出了王孙姬满和晋国公子姬据前来劳军,同时在第二天还亲自出面,接受了郤缺当面所进献的三百名楚国俘虏以及楚国战车、兵戈、财帛若干。
这也是魏相第一次进入到洛邑王宫之中,并见到周天子。
这座王宫虽然外表依旧巍峨大气但内里其实不能细品,已经是处处显得破败凋敝,和周天子如今的境况几乎一般无二,。
然魏相是一个很懂得为尊者讳的人,所以他准备在出去以后告诉其他人“天子之宫充满历史的沧桑和厚重感,到处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这位在史书上除了名字和“楚王问鼎”的故事之外再无其他事迹的周天子叫做姬瑜,年纪不大三十多四十岁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富态,如果除去身上那套天子行头的话就是活脱脱一个后世那种白白胖胖的富家翁。
在这样的场合魏相就不适合站在赵朔的身后了,所以他也有时间来发出感慨:“你说,从庄公至今也有百年,这些天子们为何就不能够好好的励精图治,重新振兴周室呢?”
熊负羁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你真的想要周室复兴?”
魏相笑道:“当然,我们魏氏可也是出自姬姓王族呢。”
熊负羁笑道:“你们魏氏只不过是姬姓远房分支,不如加入我们熊氏,我可以告诉王兄,让你成为王族近亲!”
魏相摊开双手:“虽然不是太想说,但你们楚国那个所谓的大王……你真的觉得有人喜欢搭理?”
熊负羁无所谓的说道:“没人搭理,那就打到他们下跪即可。”
魏相叹了一口气:“真是活脱脱的强盗逻辑啊,难怪都说是楚蛮子。”
熊负羁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晋国这些卿大夫就喜欢搞假仁假义,实际上比之我们楚人还要不如!”
魏相看着熊负羁道:“大晋没有将你献给天子是对你的宽容,你就没有一点感恩之心?”
熊负羁抬起下巴,傲然道:“你信不信只要今天你们那位上卿将我献给天子,明天我就能离开洛邑赶回郢都?说不定还能够来得及赶上我王兄覆军杀将的好戏呢。”
魏相有些奇怪:“你不就是那个失败的将领吗?”
熊负羁笑了起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覆军杀将什么时候会杀国君心爱之臣?杀的当然都是那些有兵权不肯听话但却偏偏打败仗的大臣。”
魏相咳嗽一声,道:“讨论天子就好好讨论天子,不要转移话题!”
熊负羁看着魏相嘿嘿直笑,直到魏相忍无可忍的举起手掌的时候才直起身子,正色道:“总有一天,这座洛邑和里面的所有一切都会归我大楚所有!”
魏相沉默片刻,九十度仰望天空,陷入沉思。
没有等到下文的熊负羁有些疑惑:“你在看什么?”
魏相道:“我在想,是什么能够让一个人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够以一个如此清醒的姿态说出梦话。”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考虑到当着周天子和晋国诸卿大夫的面前爆发斗殴对名誉有所影响,魏相和熊负羁很明智的相互分开,临走之时还不忘记各自送出一个鄙视的眼神。
魏相刚走不到几步就又遇到了另外一个熟人。
年轻人的自尊心总是最强的,所以和魏相同处边缘角落的姬据脸上那熊熊怒火看上去就分外的顺理成章。
“帮我杀了这些不臣之人!”姬据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对着魏相说出这句话。
魏相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直接摇头。
姬据满脸煞气的盯着魏相,冷冷的说道:“怎么,难道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用来糊弄本公子的?”
魏相直视姬据,语气同样平淡:“臣此刻拔剑,除了让这片王宫多出臣和公子两具尸体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就是公子想要的结果吗?”
姬据的怒火慢慢的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悲哀:“所以本公子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公族和天子的尊严被践踏吗?”
魏相轻声道:“这是公子的机会,只要公子能够在诸卿之前有所表现,将来必然能够成为大晋君候,到那个时候才是公子真正大展宏图之时!”
姬据举起手,看似凌厉的轻轻砸在一旁的宫墙上:“你还要本公子去献媚于这些本该向本公子屈膝下跪之人?”
魏相正色道:“臣尝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日将此言赠与公子,请公子时时思之,或能有所帮助。”
姬据看着魏相,脸上的愤怒已经被震惊所取代。
在孟子的警世名言面前,年轻晋国公子的心灵根本不堪一击!
良久之后,姬据道:“何时才能是我出头之日?”
魏相笑道:“臣观公子运势,乃蛟龙潜水,即将一飞冲天也。由此,臣推断在年内公子之命格当有巨大之变化,腾飞之日近在眼前矣!”
姬据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父候他……”
魏相神秘一笑,朝着姬据拱了拱手,转身退入了宫墙下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第89章 小别胜新婚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魏相看到面前充满了生机的绛都再回想起前几天那座洛邑,顿时就对国家强大的必要性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让魏相有些遗憾的是,自己上辈子在影视作品上看到的那种万千少女围绕在街边朝着自己欢呼、抛洒鲜花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一路来到宫城,晋侯带着诸多留守大臣已经在这里等候和欢迎。
由于击败的是晋国当世头号大敌楚国,而且又是在赵盾刚死的这么一个十分关键的时间点,所以晋国上卿郤缺得到了和晋侯同车入宫的荣耀。
从晋侯的车往后数第六辆,就是赵朔和魏相所在的车。
考虑到每一辆车之间足足两丈的距离以及周围无数欢呼、车轮和脚步声所组成的噪音,这一对君臣明目张胆的对如今的大晋最高首脑们进行了一番臧否。
赵朔淡淡的说道:“从今日开始,郤伯这个上卿之位就算是坐稳了。”
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其实郤伯坐稳这个位置也是好事,如果是中行林父坐在上面,我们赵氏的麻烦就大多了。”
赵朔点了点头,道:“希望郤伯能多支撑几年,若是中行伯能够先走一步那就更好。”
魏相回想了一下历史,很肯定的说道:“中行伯据说已经有十年不近女色了,郤伯倒是刚刚笑纳了郑侯所送的五十名美女,恐怕主君的愿望有些难以实现。”
赵朔用鼻孔轻轻的哼了一声,道:“绝对没有十年,中行伯最小的女儿刚刚九岁!”
魏相道:“无论如何,赵氏还是应该做好中行伯上位的心理准备。”
赵朔脸上的阴沉一闪而逝,好一会之后才道:“若是邯郸氏重归赵氏,就算是中行伯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魏相平静的说道:“赵氏之危并非仅有中行氏,祸起萧墙才是主君最需要注意的。”
萧墙指的是宫城之中当门的小墙,赵朔就住在下宫之中,当然明白魏相的意思。
赵朔沉默良久,才道:“此事和先父之意愿不符!”
魏相正色道:“宣子之想法,乃是出于某些人对主君没有觊觎之心!”
赵朔冷冷的说道:“赵氏无人有觊觎之心!”
魏相不再说话,但他觉得自己在未来还是有必要多当几次复读机。
凯旋仪式是十分隆重而冗长的,不但要告祭宗庙而且还要献俘、献战利品。
魏相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人牲!
整整九名楚国俘虏被当众杀死,鲜血汨汨流淌,宗庙之中一片肃穆,血腥味和祭祀香烛的味道在空气之中缭绕,钻入鼻尖之中让人有些想要作呕。
这一刻,魏相能够看到跪在最前方的楚国王子熊负羁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由叹了一口气。
人牲其实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的,毕竟晋国可是华夏霸主之邦,是当世最为进步和强大的国家,这样做的意义更多的是为了震慑熊负羁这种身份高贵的俘虏,让楚国人的心中对晋国产生敬畏之心!
魏相并不觉得这种行为能够吓倒几百年筚路蓝缕从长江打到黄河的楚蛮子,唯一的作用可能只是让熊负羁在下次大战的时候多杀几名原本可以成为俘虏并活下来的晋国将军。
让人不适的祭祀仪式过去之后,晋国大军终于正式宣告解散。
魏相第一时间所想的当然就是回家!
魏氏毕竟也是晋国卿大夫之中的一员,在绛都之中自然也是有着一间占地不小的大宅子。
此刻,魏氏大宅的正门大开,欢迎魏氏众多出征之人归来。
众多留守魏氏宅邸的妇孺齐聚,魏相在其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妹妹还有妻子。
母亲和妹妹当然是交给老爹去处理,魏相十分兴奋的上前一把抓住了范曼的手:“娘子,我回来了!”
这个大胆的举动顿时让范曼的脸红到了耳后根,轻声道:“大家都看着呢!”
魏相环顾四周,笑道:“怎么可能?大家都顾着自己的妻子家人呢。走,我们回去。”
作为魏氏的中庶子和核心人物之一,魏相在这间大宅子之中拥有一座小院,院子里有一座独栋小楼。
砰的一声,小院的大门被抱着范曼的魏相一脚踹开:“来人啊,给我弄些热水洗澡!”
范曼羞得将头埋在魏相怀中,轻声道:“已经烧好了。”
“哦?”魏相双眼一亮,抱着范曼冲进了用来作为澡堂的屋子之中。
“砰”的一声,屋子的门重重关上。
屋里传来范曼的一声充满羞涩的尖叫:“夫君,现在还未、未到……”
魏相粗暴的打断了范曼的话:“别说话,用心去感受!”
小别胜新婚!
……
……
……
夜。
卧室的木榻之上,范曼躺在魏相怀中,葱白细嫩的手指在魏相胸口画着圈圈。
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片刻宁静。
过了好一会之后,范曼才道:“夫君你身上怎么没有伤口?”
魏相楞了一下,然后笑道:“因为夫君的武艺太强,敌人的能力太差!”
范曼仅仅用一个略带娇俏的鼻音就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怀疑:“嗯?”
魏相笑道:“这是真的,你知道我这一次抓住了谁吗?楚国王子熊负羁!对了,还有那个楚国第一神射手养由基,那可是被你夫君一箭射得几个月都起不了床!”
看着滔滔不绝的陈述着自己丰功伟绩的魏相,范曼一双妙目之中渐渐带上了几分笑意,又有某些光芒在闪动。
突然,范曼调皮一笑,低下了头。
魏相的表情突然有些慌乱,说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词不达意甚至错乱:“等等,娘子啊,今天的次数已经……等等,我们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先吃点东西——”
范曼十分调皮的抬起头来,一个翻身坐在魏相的身上,犹如一名骄傲的女王,羞怯中带着征服的渴望。
“夫君,我想要一个孩子~~~”
这句话命中了魏相的死穴!
……
……
……
这一夜,注定十分漫长……
第90章 这几天好好干
翌日,晨。
魏相扶着门框,有些警惕的左右看看,发现确实没有人,这才踏上放在门外的木屐,踢踏踢踏的用一个和老年人相当的速度朝着外面走去。
突然,魏相警惕转身,目光如鹰隼般四顾。
身后一片祥和,草树青青,花朵红艳。
魏相这才松了一口气,迈步离开。
片刻之后,就在魏相刚刚经过的一处花丛中,一阵低低的对话正在传来。
“你个老不羞的,一大早拉我来做甚?还好没有被相儿发现,不然两张老脸都丢尽了!”
“你懂什么,老夫这是为了看看相儿昨天有没有尽职!”
“呸,你就是想抱孙子想疯了!”
“谁让你这个当婆婆的也不知催促一下媳妇。”
“哎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要不……我们再生个儿子?”
“呸,呸呸呸!”
在宗主书房之中,魏相见到了同样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宗主堂哥。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宗主堂哥道:“相弟一大早赶来,可是为了邯郸氏的事情?”
魏相点头道:“正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需要宗主亲自拿主意。”
宗主堂哥笑了笑,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和两位叔叔商量过了,你想要怎么做?”
魏相道:“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去到邯郸氏那边,帮助他们把铁矿冶炼成铁兵器,建立起一座由我们掌控的钢铁作坊,最终帮助他们打败赤狄。作为回报他们会给我们大量出色的原料让我们魏氏的钢制武器武装到牙齿,并且还会欠下我们魏氏一个天大的人情。”
宗主堂哥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这其实是几件事,而且每一件事都不好做。”
魏相道:“有魏氏的支持,这些都不是太大的问题。”
宗主堂哥叹了一口气,道:“所有的工匠你都可以带走,但是甲士……现在族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只能给你五十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宗主堂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羞愧的神情。
魏相在为了魏氏的利益奔走,但魏氏对魏相的支持力度却小得让人可笑。
魏相眨了眨眼睛,笑道:“不瞒宗主,其实我已经从士氏那边得到了三百名甲士、五十工匠和十五辆战车的支援。”
宗主堂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大喜过望:“好,实在是太好了!”
魏相道:“作为回报,将来邯郸的冶炼工坊成品很有可能需要分士氏一份。”
宗主堂哥笑了起来:“为兄不担心士氏要一份,为兄担心的反而是士氏不想要这一份。”
魏相同样露出微笑,道:“赵孟也已经任命我为邯郸氏旅长,如今我也算是身兼三职了。”
宗主堂哥笑道:“能者多劳啊,你什么时候出发?”
魏相道:“我会尽快!对了,有一件事情要和宗主说一下。”
宗主堂哥的表情顿时变得认真起来:“什么事?”
魏相同样正色,轻声道:“君候大去之日就在今年!”
宗主堂哥的身体狠狠一震,过了好一会之后才道:“确定?”
魏相继续点头,道:“在洛邑的公子姬据十有八九会成为下一任君候!”
宗主堂哥长出一口气,过了片刻之后道:“明白了,我这几天就让颗叔走一趟洛邑。”
魏相摇了摇头,道:“最好是宗主亲自前去!弟之前和公子据有过见面,此人恩怨分明,如今魏氏示他以忠,将来他必定示魏氏以恩。”
宗主堂哥若有所思,突然道:“为何前些日子经过洛邑之时你不提起此事?”
魏相嘿嘿一笑,道:“人多眼杂,不如现在这般清净!”
两兄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议了一会,终于将事情完全敲定。
魏相站了起来,拱手道:“宗主,臣去找欧冶了。”
宗主堂哥点了点头,突然低声道:“多留几天再去!”
魏相看着宗主堂哥那男人都懂的眼神,呆滞片刻之后道:“会死人的!”
在宗主堂哥的大笑声中,魏相有些无奈的走出了书房大门。
魏氏冶炼坊的规模比起以前已经大了至少十倍,从原先可怜巴巴的一间小破屋变成了一联排土屋。
距离冶炼坊还有一段距离,魏相就听到了欧冶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都好好做!这两年我们魏氏甲士伤亡如此惨重,那是我等匠人的耻辱!好好检查一下那副盔甲,再过一遍,对,说你呢?淬火的动作快一点,还有你,用力敲,吃的小米都用在女人身上了吗?”
魏相听着不觉有些好笑,推开冶炼坊的大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十名打赤膊的冶炼匠人在其中挥汗如雨,滋滋的过水声伴随着通红的铁条入水响起,空气中充满了汗味。
看到魏相之后,欧冶脸上那股高傲瞬间变成了谄媚,小步快跑来到魏相面前,笑道:“中庶子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此地?外面请外面请。”
魏相环视一圈,笑道:“欧冶,看来你最近的生活过得不错啊。”
欧冶笑道:“那是,这全是中庶子授艺的大恩大德啊。”
自从那一天碰到魏相并在魏相的教导下锻造出了世界上第一把钢剑之后,欧冶就被魏氏宗主任命为魏氏匠正,正式成为了魏氏家臣中的一员。
成为匠正的欧冶不但有了自己的田宅,还有了两头牛,又被赐了一个隶臣和一个隶妾,随后更是娶了亲,小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的。
一听到娶亲,魏相就下意识的问了欧冶一个问题:“你妻子可有身孕了?”
欧冶重重点头,一脸自豪的样子让魏相觉得有被冒犯到。
这让魏相接下来说的话少了很多愧疚:“欧冶,我过几天要去邯郸那边,你带上二十名最得力的匠人跟我走。”
欧冶顿时愣住,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个,中庶子,何时归来啊?”
想着刚刚欧冶那一脸的自豪,魏相颇有几分恶趣味的说道:“估计要三五年的时间吧。”
看着欧冶差点晕过去的表情,魏相嘴角的笑容就越发灿烂,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几天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