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郤缺召见
老爹从战车上跳下来,一阵雪花随之落地。
看着老爹朝着自己走来,魏相的身体下意识一僵,但马上又挺直胸膛。
我赢了我怕啥?
三叔的笑声和人一起到来:“相儿,这一次你做得很不错。”
老爹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步卒之阵罢了,如今天下争霸以车兵为主,派不上什么用场。”
魏相嘿嘿一笑,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赢了,父亲。”
老爹顿时哑然。
宗主堂哥走了上来,笑着拍了拍魏相的肩膀:“这一阵的威力很不错,将来应该能派上大用场。从今往后,魏氏之兵卒就依照此阵之法进行训练吧。”
老爹有些不服的说道:“宗主,这战阵之事乃是关系到家族之安危,还是应该谨慎为上,不如等开春之后加入车兵再来一次。”
魏相嘿嘿一笑,道:“父亲,就算加上车兵你也赢不了的。”
老爹大怒,须发根根飘起,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宗主堂哥笑着做出决定:“仲叔,咱们不是说好了以胜负为准吗?就这么定了。”
老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魏相倒也不以为意,父亲嘛,不能接受被儿子打败的事实也是正常,就让这老头郁闷去吧。
作为一名穿越者,做什么事情当然都是要有前瞻性的。
魏相很清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晋国将会在楚庄王这位大敌的身上遭遇到巨大的挫折,从而不得不把南下中原的目标改为东进太行山区域,而魏舒方阵正是晋国赖以征服大半个太行山的军事精华。
三叔笑道:“对了相儿,你这个阵势可有什么名字?”
魏相看了宗主堂哥一眼,想起今天早上还蹦蹦跳跳的喊自己叔叔的小魏舒,咳嗽一声道:“就叫魏氏方阵吧。”
好侄儿啊,不是叔叔想要故意偷你创意,实在是等你成长起来起码也要三十年时间,叔叔和魏氏确实是等不起了。
有了魏舒方阵作为军事训练内容,加上魏相带来的炼钢技术,魏氏私军的战斗力应该能够在来年开战之前有一个不小的提升,这也是魏相的目标。
作为如今魏氏的核心成员之一,魏氏的实力虽然并不属于魏相,但对魏相同样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助力,这毕竟是一个看重血脉和宗族的时代。
一个突如其来的访客打乱了魏相接下来的计划。
“郤伯找我?”看着面前的郤氏家臣,魏相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
如果魏相没记错的话,自己从穿越到现在可是一句话都没和郤缺说过呢。
郤氏作为晋国公族旁支,在绛都之中的府邸还是相当大的,魏相跟随着领路之人在红色的长廊之中穿行,恍惚间竟有了种回到后世某些古代园林的感觉。
府中有湖,湖旁有亭,亭中有郤缺正在垂钓。
虽然湖面已经结冰,但这阻挡不住垂钓的热情。
魏相朝着郤缺见礼:“魏相见过郤伯。”
郤缺看了一眼魏相,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坐位:“坐。”
魏相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郤缺钓鱼。
片刻之后,郤缺咦了一声,手臂猛然握紧,鱼竿瞬间弯曲。
啪嗒一声,一只咬钩的小鱼腾空而起,鱼尾在空中拼命摆动。
郤缺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将鱼竿和鱼交到一旁的隶臣手中:“拿去疱房,让庖夫好生处置一番,弄成鱼脍送上来。”
魏相听着这句话,看了看那条不过两根手指粗细的鱼,脸色有些古怪。
大冬天吃生鱼片是什么操作?而且还是这种小鱼……
郤缺将头转向魏相,笑道:“会钓鱼否?”
魏相摇头道:“魏相生性好动,静不下心来钓鱼。”
郤缺摸了摸已经发白的胡须,缓缓说道:“太公尚七十而垂钓岐山得遇文王,这般定力确实不是年轻人所能为之。长者之所以为长者,确实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魏相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就沉默的点了点头。
郤缺看着魏相,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很奇怪老夫为何召你过来?”
魏相点头道:“不瞒郤伯,确实如此。”
郤缺的胡须都因为笑容而抖动起来:“无他,只是老夫想要看看能让六卿齐聚祝贺,能让我那名老友下嫁其女的年轻人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罢了。”
魏相很认真的说道:“希望不会让郤伯失望。”
郤缺道:“你乃赵朔之中庶子,赵朔最近对老夫其实是有不少意见的,对吧?”
魏相道:“臣不能言君私。”
郤缺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滑头的家伙,那老夫问你,你是怎么样的一个想法?不要想着欺瞒老夫,你会悔之晚矣。”
魏相思考了一会,很认真的说道:“我对主君的建议很简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郤缺眼睛一亮,猛然一拍大腿:“好,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老夫很喜欢,非常喜欢!”
说话间,鱼脍端了上来。
正如魏相之前所想,那么一丁点的鱼确实切不出几片。
郤缺笑着举著,朝着魏相示意一下:“来,试试,很不错的。”
魏相小心翼翼的夹起一片,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上面有没有寄生虫,盯了几秒钟之后魏相确信自己的眼睛并没有放大镜功能,于是就抱着一种大无畏的心态蘸了不知道是由什么调料制成的酱,然后放入口中。
味道意外的不错,也难怪在被东洋岛国学去之后会被发扬光大了。
郤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魏相的举动,突然笑道:“你对鱼脍不喜?”
魏相有些回味咂了咂嘴,道:“回郤伯,比起鱼,魏相还是更喜欢熊掌。”
郤缺哑然失笑,突然开口道:“看着士伯的份上,老夫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脱离赵氏,老夫便保你成为公族余子,如何?”
余子,晋国新设官职,平时教导训诫卿族庶子,战时则率领他们以掌国君的路车(戎车中的守车),亦称“公路”。
余子的直属上司,便是晋国公族大夫。
魏相闻言微微一笑,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答。
“承蒙郤伯错爱,但为臣而背主,非魏相之所愿也。”
第62章 小子不知美味
郤缺夹着鱼脍往口中送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之后,郤缺才继续将鱼脍放入口中,直接吞入,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魏相:“当真不愿?”
魏相道:“千真万确。”
魏相确实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赵氏,因为他最熟悉、最能借力的家族就是赵氏,而距离赵氏由盛转衰的下宫之难还有整整十六年的时间呢。
郤缺叹了一口气,道:“士伯难道没和你说过赵氏之事?”
魏相道:“说了,所以才更加不能离开。”
郤缺脸色古怪:“你为赵氏之臣不过一月,何来的如此忠心?”
魏相道:“因为让我迈开第一步的机会是宣子给的。”
郤缺道:“宣子只是想要让你们魏氏成为赵氏的第二家门下走犬。”
魏相沉默了一下,笑道:“不瞒郤伯说了,以我三位父兄之意,若是魏氏真能够像胥氏那般成为卿族,门下走犬也是无妨的。”
郤缺哑然失笑:“倒是足够直接。若如此,魏氏为何不成为君候的门下走犬?”
魏相微笑道:“首先是因为君候没有如赵氏那般找上我们,其次……公族如今也没有赵氏更强。”
郤缺眯起了眼睛,看向魏相的表情开始有些奇怪:“你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说这些话,难道是忘了老夫的身份不成?”
魏相不紧不慢的说道:“郤伯的身份难道不是卿族的带头人吗?还是说,郤伯愿意在宣子率领卿族坐大了二十年之后,心甘情愿的将权力再次交回君候和大晋公族手中?”
郤缺闻言哑然,随后放声大笑:“好,好一个魏相,想不到魏氏以武传家,三代下来竟然出了汝这么一个异类!”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若只是当一名武夫,大夫之位对于魏氏已然到顶了,人总是要进步的,卻伯。”
卻缺笑道:“若非你方才已然表态不会离开赵氏,老夫都想让你在老夫这边为官了。”
魏相欠了欠身,道:“魏相多谢卻伯抬爱,但不瞒卻伯说,魏相其实更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卻伯在朝堂之上相对而坐。”
卻缺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好,那老夫就等着你坐在老夫对面的那一天!”
魏相刚刚走出卻缺府邸的大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自己的面前,马车之上的屏括正在冷冷的盯着自己。
魏相有些吃惊的拱了拱手:“见过大夫。”
屏括冷冷的说道:“你为何会在此?”
魏相忙道:“郤伯召见。”
屏括用鼻孔发出一声冷笑,对着御者道:“走。”
马车的车轮碾过地面,溅起的冰雪差一点就落在了魏相的脚上。
魏相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上马离去。
魏相并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离去之后,自己的老丈人士会就出现在了卻缺的面前。
“如何?”士会问道。
卻缺夹起最后一块鱼脍放入口中,闭着眼睛品味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比一般士人略强,但也有限。士伯,老夫确实不知你为何会愿意将季女嫁于此人。”
士会摸着胡须的手微微用力,不觉将一根胡须拽下:“你方才不是还说想要招揽他作为卻氏家臣?”
卻缺大笑道:“以他的能力加上士伯之婿的身份,当然是值得老夫重视和拉拢的。但若是仅以个人而言,老夫为何不干脆启用胥童呢?”
士会眉头皱起:“胥童……你真要和赵氏做对到底?”
卻缺缓缓摇头,道:“赵宣子对老夫也是不错的,老夫当然不至于将赵氏赶尽杀绝。但你想想,如今大晋之中不是赵氏羽翼之人又有几个?老夫总不可能去启用荀氏之人吧。”
士会看着卻缺,良久之后突然叹了一口气:“你动心了。”
卻缺不动声色:“士伯此言何意?”
士会淡淡的说道:“你也想当第二个宣子?”
卻缺哑然失笑:“难道你不想?”
士会缓缓摇头:“我不想。”
卻缺笑道:“但是我想,中行伯也想,先毂想,赵朔也想,甚至一直以来六卿之中默默无闻的栾盾同样也想。”
士会无言,好一会,又是一声叹息。
大势如此,又能如何?
卻缺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魏相方才和老夫说了不少话,有一件事情他是看对了。卿族既然已经有了赵宣子这个榜样,想要向往常一样屈居于公族之下是不可能了。”
士会冷冷的说道:“但公族才是晋国正统,是天子分封、无可争议的正朔!”
卻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花白的胡须不停颤动,落下几滴酒水。
“士伯啊士伯,尔难道忘了如今我大晋之公族也是曲沃氏小宗夺位晋氏大宗吗?真正被周天子分封的晋国正朔之族,早就亡啦!”
士会闻言不由默然。
确实,如今在位的这支晋国公族当年其实也是从晋昭侯的弟弟曲沃桓叔而来,经过整整六十七年的内战之后灭掉大宗,并在齐桓公的支持下获得了周天子的认可。
卻缺平静的说道:“说句诛心之言,曲沃氏当年是晋国小宗,我卻氏也是晋国小宗,荀氏也是晋国小宗,姬姓十一氏全是晋国小宗,又凭什么要听名于曲沃氏,对曲沃氏俯首称臣呢?”
还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卻缺突然笑道:“士伯竟然没有大怒离去,还真是让老夫意外啊。”
士会淡淡的说道:“因为老夫早就已经想到了。”
说话间多少有些萧索。
卻缺眉毛一挑,道:“那士伯有何打算?”
士会脸色平静,道:“只求无愧于心耳。”
卻缺眨了眨眼睛,道:“老夫总觉你不是不生气,只是因为你还想要老夫继续帮你的那个女婿,对否?”
士会哼了一声,站了起来:“告辞了。”
看着士会在雪中离去的身影,卻缺突然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真的很看好这个女婿啊。”
等了一会之后,卻缺突然左右机警的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略作犹豫之后举起手中铜著,伸向了魏相方才坐席案上还剩下好几片的鱼脍。
“小子不知美味,惜哉!”
第63章 从今天开始成为真男人
立春。
如果说元旦是周历新年的起始,那么立春就是整个社会从寒冬之中苏醒的标志。
拜神祭祖、纳福祈年、驱邪攘灾、除旧布新,这些都是立春之时该做的事情。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农耕庆典!
作为统治阶级,这是绝大部分贵族们一年之中唯一会摸到农具的日子。
魏相站在赵朔的身后,看着赵朔以及其他五名卿一起走下农田,以可笑的姿势拿起各式各样的农具,心中默默发出一声叹息。
果然装模作样这种东西在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
魏相的目光更多的落在晋侯的身上,依照史书记载,这位晋侯的死期就在今年。
然后,晋国就将迎来一位让公族扬眉吐气的国君!
晋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将死之人的感觉,恰恰相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红光满面,带着笑容和身边的郤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在这两人的身旁,中行林父笑容满面的在和士会交谈,士会脸色严肃,偶尔回上一两句。
赵朔和栾盾这一对执掌赵朔下军的将佐同样也在交流,只不过栾盾的表情显然要更加谦恭一些,和两人实际上的官位正好形成反差。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魏相的脸庞,魏相转头一看,原来是大舅哥士燮。
士燮笑道:“听说今天告庙就结束了?”
魏相叹了一口气,露出苦尽甘来的表情:“是啊。”
已经为人父的士燮嘿嘿一笑,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随后笑容突然又变得有些狰狞:“要好好对季妹,明白吗?”
魏相正色道:“那是自然,请兄长尽管放心。”
士燮哼了一下,有些不爽的转移了话题:“你从赵氏那边听说了吗?”
魏相问道:“听说什么?”
士燮脸色变得有些凝重:“楚国已经开始召集兵马,很快就要北上了。”
魏相点了点头,道:“没事,我们能赢。”
士燮咦了一声,有些惊讶的看着魏相:“你似乎很有把握?”
魏相笑道:“当然。”
士燮道:“为何?”
魏相正色道:“因为宣子刚逝,整个大晋之中的框架依旧是宣子搭建起来的,所以大晋能赢。”
士燮哑然半天,才道:“我父进入六卿,恐怕不在宣子的意料之中吧?”
魏相笑道:“外舅为卿比之韩厥大夫为卿自然更胜一筹,反而是比宣子的想法更强了。”
士燮口中啧啧有声,道:“之前倒是看不出来你这般能说话,父亲说了,到时候我也要随军出阵,就是到时我在上军你在下军,倒是无法相互照应了。”
魏相眨了眨眼睛,笑道:“军阵之事,兄长还是顾好自己即可。不过这一次楚国人出兵的规模不算太大,应当问题不大。”
晋侯和六卿的返回让这场对话戛然而止。
装模作样的君候卿大夫下田活动就此结束,大家各回各家。
春风将马车上的赵朔双鬓吹起,这位年轻的赵氏之主双目半闭半睁,脸庞紧绷,不知道是因为方才谈话的内容,还是心情所致。
赵朔道:“魏相,你对接下来和楚国一战有何想法?”
魏相就站在赵朔的面前,握着车辕让自己能够在这破烂坑洼泥泞的大土路上保持平衡,闻言不假思索的说道:“大晋会胜,所以主君这一次应该想办法获得下军的掌控权。”
赵朔眉头一皱,道:“你为何如此肯定?楚国虽然和大晋交战胜少败多,但也是如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国。”
魏相道:“大晋如今宣子刚逝,楚人得知必然骄傲自大,觉得能够趁虚而入击败大晋。而我大晋上下以哀兵之势出战,此消彼长取胜乃是意料之中。”
赵朔沉默半晌,道:“所以依照你的意思,我应该加入这场战争?”
魏相正色道:“应尽起赵氏精锐之师参战,如此一来不但能够让其他卿族明白赵氏实力犹存,更可以统一族中思想,防止其他声音冒头。”
这句话显然打动了赵朔,片刻之后缓缓说道:“我会考虑的。对了,今天你告庙结束?”
魏相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好像是个人就知道的样子:“是的。”
赵朔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魏相的肩膀,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你这就下车回去吧。”
看着策马离去的魏相,赵朔揉了揉太阳穴,有些郁闷的沉默半天,对着面前的另外一名少庶子道:“今夜再把那个女人带来。”
魏相一路策马狂奔回到家中。
宗主堂哥已经去和几个与魏氏亲近的大夫家中联络感情,老爹已经下村去召集兵马,三叔也下村去监督农耕,大部分的家臣们都跟着三人走了,只剩下一群小老弟和仆役。
魏相发现这是自己人生之中第一次如此盼望黑夜时分的到来。
范曼显然很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在和魏相说话的时候脸都是红通通的,往日里比较大胆的她今天甚至很少和魏相对视。
用过晚餐,魏相急急忙忙的沐浴更衣,算算时辰差不多,就来到了自己的寝屋之中。
一尊小巧的青铜虎盘香炉放置在房间中央,熏香袅袅的从中冒出,让整个房间之中都充满了香味。
范曼穿着一身魏相从未见过的衣裳,低头坐在床榻之上。
魏相深吸一口气,坐到了范曼身边。
范曼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挪动身体,却被魏相一把抱住。
范曼一声娇呼,随后就软到在了魏相的怀中。
魏相有些陶醉的吸了一口气。
真香。
“该入寝了,曼儿。”
范曼脸颊羞红得几乎滚烫:“夫、夫君,现在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魏相嘿嘿一笑,直接倒在了床榻上:“不,时间刚刚好!”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娇呼:“灯,灯还没吹熄!”
几声杂乱的脚步声后,房间之中彻底变得黑暗下来。
……
……
……
月下云翘卸早,灯前罗帐眠迟。
今宵犹是女孩儿,明日居然娘子。
小婢偷翻翠被,新郎初试蛾眉。
最怜妆罢见人时,尽道一声恭喜。
第64章 楚王熊侣
楚国都城,郢都。
高大华丽的王宫之中,楚王熊侣正坐在最上首。
这位楚王十八岁即位,如今十四年的时间过去,已然是三十二岁的中年男子。
三十而立这四个字在楚王的身上是再贴切不过,他继承王位之时国内还是斗氏一族独大,不得不以荒淫作乐的表象来求得一条生路,直到三年之后羽翼丰满才喊出了“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口号,最终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大获全胜。
如今,在令尹孙叔敖为首的一干大臣的帮助下,楚国的崛起幅度越发惊人,一开始楚王还只敢跑去已经衰落不堪的周天子领地上问一下九鼎,这几年来更是开始频频北上,对晋国的势力范围进行挑衅和攻击了。
楚王轻咳一声,缓缓说道:“二三子,今赵盾既去,晋国大厦已倾,正是大楚之绝佳良机。寡人欲北上伐郑,使郑国威服寡人,让晋国失去中原臂助,如何?”
楚王发问之后,众多楚国大臣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就坐在楚王下首的一名中年男子,楚国令尹孙叔敖。
孙叔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大王,臣以为赵盾虽逝,中原诸国心仍在晋,晋国势力未衰,不可轻易与晋国开战。”
楚王眉头一皱,还未说话,突然又一个声音响起:“令尹之言,老夫不能苟同也。”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去,发现原来是楚国大夫伍参。
伍参昂然道:“现今之晋国,晋侯、执政郤缺、辅政中行林父、上军将士会、下军将栾盾,皆老朽之辈也。大楚,自大王以下、令尹及诸大臣,罕有年长于四十者。晋乃衰弱之老者,大楚乃力壮之青年,更兼晋国赵宣子已逝,诸卿大夫争权夺利正是内乱之时,正是大楚击败晋国争夺中原霸权的绝佳时机。一旦错过,待晋国政局稳定,则悔之晚矣!”
伍参的话引发了大殿之中的一番骚动。
孙叔敖哼了一声,道:“伍大夫,赵宣子虽逝,但晋国如今依旧是赵宣子所遗留之国。赵氏强大依旧,卿族强大依旧,晋国强大依旧!若是大楚不与晋国发生冲突,晋国卿族自然会内乱不休。但若大楚北上,以郤缺、中行林父之能,必然团结一致以迎战大楚。你伍参不知政事,不可妄言!”
伍参笑道:“令尹所言极是,晋国卿族之强、国力之强自然是世人皆知。但大楚自立国以来,何尝向强敌低过头?如今赵宣子逝世已然对晋国是一大重挫,若是大楚连这种时机都不敢利用,难道还要等赵朔成长起来,或者是等晋国其他卿族再出一个赵宣子类的人物?”
两人为此争论不休。
孙叔敖虽然受楚王信任,但毕竟他是斗氏旁支,而斗氏正是之前长久压制楚王并发动内乱险些弑杀了楚王的强大卿族,因此伍参这个政敌的存在无论对于楚王还是孙叔敖来说都十分重要。
楚王平静的旁听了半晌,重重的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吵。
“令尹之言确实极有道理,赵宣子虽死,晋国秩序尚存,寡人若是直接攻伐郑国那便是要和晋国全面开战,确实不妥。但伍参所言寡人亦是认同,若是大楚连这种时机都不去抓住,那寡人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呢?传令下去,大军集结之后立刻出发北上中原!”
魏府。
魏相躺在榻上,心情十分不错。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躺在榻上,而是因为他的妻子范曼正和他一起躺在榻上。
“曼儿啊,咱们过阵子应该会有好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
范曼楞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魏相,一只手搭在了魏相的胸膛上:“夫君要去哪?”
魏相笑道:“要打仗,赵氏这一次会倾力出战,所以为夫也要随行。”
范曼哦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急速的眨动了几下,有些担心的说道:“会不会有危险?”
魏相哑然失笑,道:“上战场怎么可能不会有危险呢?不过你放心吧,魏氏以武立家,怎么可能会害怕战争!”
突然,魏相发现自己的大腿似乎被什么笔直而修长的东西搭在了上面,他掀开被褥往下一看,顿时变得有些口干舌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有些变调。
“所以,在出征之前,为夫决定好好的努力一下。”
在范曼的嘤咛声中,魏相化身一只下山猛虎。
……
魏相有些踉跄的走出房间。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女人的对手!
“相叔叔!”一个兴奋的呼喊声吸引了魏相的注意力,他一抬头,发现宗主堂哥正带着大儿子魏舒微笑着站在院门口,小魏舒正兴奋的朝着魏相挥手。
魏相咳嗽一声,身体立刻挺得笔直,砰砰砰的走到了魏舒的面前,用力的抓住魏舒头上的两根总角小辫,向左右一拉:“呀!你被叔叔撕成了两半!”
魏舒用力的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相叔,我今年五岁,已不是四岁小儿了!”
一旁的宗主堂哥魏绛笑着看着这一幕,拍了拍魏舒的脑袋:“自己玩去,父亲和相叔有话要说。”
等到魏舒蹦蹦跳跳的离开之后,宗主堂哥收起了笑容:“相弟,刚刚收到的消息,楚国大军已经开拔北上了,目标似乎是郑国。”
魏相不假思索的说道:“不会是郑国,但我们魏氏还是要做好准备。”
宗主堂哥深吸一口气,眼神之中带着灼热:“真要和楚国开战?”
魏相笑道:“必然之事。魏氏若能在此战之中大放异彩,想必能够在大夫之族中更进一位。”
宗主堂哥定定的看着魏相,半晌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很好。那我便去召集全族能战之士,到时候倾族之力而出!”
从魏相这边得到答案的宗主堂哥愉快的离去了。
和所有父亲一样,老爹的出现总是那么的神出鬼没,让刚转过身来的魏相吓了一跳。
“有了没?”老爹硬邦邦的问道。
魏相有些疑惑的看了老爹一眼,道:“什么有了?”
老爹有些鄙夷的看了一眼魏相微微颤抖的双腿,哼了一声:“比为父当年差劲太多!”
老爹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魏相站在原地愣神半晌才终于明白过来,忍不住无语的摇了摇头。
“谁特么能在半个月就知道怀没怀啊,我又没有验孕棒!”
不管怎么说,魏相穿越之后的第一场战争终究还是来了,而且对手并不是什么弱鸡国家,而是晋国在整个春秋时代最强大也最持久的对手——楚国。
第65章 集结,南下
下宫,练兵场。
数千名甲士杀声震天,激荡的鼓声伴随着旗帜飘扬,偶尔还会传来刺耳的鸣金之声,一片忙碌的训练景象。
魏相跟随着赵朔站在高台之上,目光之中略微有些不太淡定。
赵氏共有两百乘兵车,也就是六百名战车兵,再加上一车三十徒兵的数量就是还有六千步兵,加起来总计六千六百人。
在这其中有一百一十乘战车和三千步兵是直属于赵朔的,原同、屏括以及楼婴各自拥有一千人和三十乘战车。
如果再算上被发配到邯郸的赵穿和赵旃这对邯郸氏父子,赵氏的势力还要更强。
这就是赵盾权倾朝野二十年给赵氏留下的基业!
赵朔站在高台之上,年轻的脸上多少带着几分顾盼自雄的色彩,对着魏相笑道:“中庶子觉得这些甲士如何?”
魏相正色道:“皆是精锐之士。”
赵朔再笑道:“可破楚否?”
魏相道:“可。”
赵朔又道:“可服国中卿大夫否?”
魏相道:“不可。”
赵朔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为何不可?”
魏相道:“楚者,敌人也,刀兵可胜之,不难。卿大夫,同僚也,刀兵难胜,当以智计胜之。”
赵朔道:“计从何来?”
魏相道:“破除夷狄,开疆拓土,威服诸侯,匡扶王室,卿大夫自然慑服,此为胜也。”
赵朔闻言大笑:“匡扶王室?你说的莫非是那个被楚王问九鼎的王室?”
魏相正色道:“齐桓公尊王攘夷以成霸业,先文公破狄戎而成霸业,如今大晋三面狄戎南边又有楚蛮,若是主君效仿齐桓、文公之行,当可重现宣子之伟业。”
赵朔摇了摇头,道:“中庶子,其他之事我可听你,此事不可。我父当年以晋国正卿之尊会盟诸侯,何曾在乎过什么周天子?”
魏相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赵朔是一个崇拜父亲的儿子,满脑子都在想着走父亲赵盾的老路,在这件事情上基本是不会被说服的。
赵盾的生母、赵朔的祖母叔隗出自戎族廧咎如部族国,这或许也是两父子并不热衷于尊王攘夷,而是更喜欢威服诸侯的原因之一。
三辆战车缓缓驶了过来,原同、屏括、楼婴三位大夫一身戎装立于战车之上,朝着赵朔同时行礼:“赵孟。”
赵朔微微点头,道:“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
依周朝律法规定,在国家爆发战争时卿大夫作为国中领主必须要出兵,赵氏这一次选择出动五千人和一百五十乘战车,仅仅留下了最低限度的驻守力量。
屏括的大嗓门远远的从后面的马车上传来:“楚乃大敌,和楚国征战之时倾巢而出,实在不智!”
楼婴的大笑声随之响起:“兄莫非怕了楚国人?这样吧,不如请兄将麾下之军交于弟,兄且安心归家,于床榻之上征战即可!”
“够了!”原同的呵斥声马上传来:“都是大夫,一个个成何体统?”
立于战车之上的魏相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朔,发现这位年轻的晋国下卿脸色平静。
俗话说得好,人一过万无边无沿,当上千辆战车和超过三万将士聚集在绛都之外的时候,这种扑面而来的惊人气势是任何电视或者电影都无法呈现的。
作为赵朔的贴身护卫,魏相得以跟着赵朔登上高台,见证晋侯对郤缺授予兵符、斧钺的整个仪式。
晋侯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郤缺,缓缓说道:“郤伯,本侯也曾想过亲自征战,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切……就拜托晋侯了。”
郤缺白发飘扬,一声长笑,道:“征战之事自有老夫等臣子为之,君候只需端坐于绛都宫中坐等大晋捷报便是,诸位说呢?”
中行林父、先毂、栾盾、赵朔在这一刻异口同声:“郤伯所言极是!”
晋侯目光微微一黯,在唯一一个没有说话的上军将士会身上停留了一下,缓缓说道:“士伯,汝为新晋之卿,但本侯对你寄予厚望,望你与其他诸卿一道为大晋拿回胜利!”
士会欠了欠身,道:“君候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
魏相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暗叹,谁说晋国卿大夫都是狼子野心之徒?任何一个时代都永远不缺少坚持原则之人,不是吗?
在集合了两万七千兵马,九百乘战车之后,晋国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了。
刚刚开春,楚庄王就率领三万五千楚军和一千二百辆战车北上,以去年保护费没有交够的名义对蔡国发动了进攻。
作为淮泗流域的小国,蔡国当然没有任何实力和机会去和楚国作对,所以蔡国的使者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晋国求援。
而晋国的反应同样也是异乎寻常的迅速,仅仅在十天之后就集结部队完毕,开始浩浩荡荡的南下。
一条长龙沿着绛都南方的大路而去,直向黄河。
魏相站在战车之上,看着前方后方无数的晋国士兵,心生感慨。
这就是如今的中原霸主,天下第一强国!
魏相很清楚这是为什么,晋侯希望证明自己不仅仅是赵盾的牵线木偶,郤缺希望证明自己能做出不逊色于前任赵盾的功绩,先毂所在的先氏一族原本就是战争狂人,赵朔作为赵氏一族新的掌舵人迫切的需要功绩来证明自己,栾盾此刻还是一名赵氏的应声虫。
当晋侯和六卿之中的五位都统一了思想的时候,晋国这个当世第一强国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和反应的速度是惊人的。
因为赵盾之死而自信满满而来的楚国君臣,这一次将会受到一次不小的教训。
作为可能是唯一一个预知了战争结局的人,魏相其实考虑更多的在于另外的方面——
自己应该不会死在战场上吧?
第66章 争霸与风度
晋国和楚国的争霸属于华夏历史上一道亮丽而独特的风景,是其他任何一个历史时代所没有,也无法重现的。
这主要是因为地缘形势,也就是两国地理位置的微妙之处。
晋楚之间是相互接壤的,然而很不巧的地方在于两国接壤的分界线是数百里的崤山中西段。
在后世,秦国人占领了这里并在崤山北面的现晋国领土上建立了一座号称天下第一的雄关——函谷关。
所以,这个地方的地势是极其险恶的,根本不足以让大军通行,更别说是娇贵无比的战车了。
两国交界处的西边就是秦国所在的关中,对于晋楚两国来说关中就是穷山恶水,通过关中去进攻另外一方会导致后勤线无限拉长而断裂,而且关中的主人秦国也算是二流强国,因此双方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作战。
目光再向东移,就是虽然已经缩水不少,但依旧保持了比现在的秦国略小一些领地的周天子王畿洛邑。
虽然周天子已经没落多年,但前几年楚王问鼎被王孙满几句话说退的事情证明了楚国对周天子依旧存有敬畏之心,而晋国本身就是周天子姬姓王族分支所建立的诸侯国,因此周天子的王畿洛邑也很少成为双方开战地盘的选项。
于是,更加东边的郑国、宋国、陈国、蔡国等一大批二流、三流乃至不入流的诸侯国就遭了秧。
楚国想要灭掉这些国家,好饮马黄河顺便面对面的暴打一番晋国。
而晋国正好相反,楚国要做的我坚决阻止,作为华夏诸侯公认的霸主国,这些中原小国都是晋国的小弟,晋国必然要保护他们。
毕竟这些国家每年上交给晋国的保护费可不是白交的,赵盾在世的时候甚至详细制定了晋国对每一个国家应该如何具体收取保护费,不交保护费的国家就会遭遇晋国大兵的征伐。
于是,郑、宋、鲁为首的一大批中原小国就成为了晋楚两国的缓冲区以及交战区,楚国打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晋国小弟,晋国都会迅速的前来支援,然后双方在这个小弟的国土上大打出手。
若是晋国赢了,那小弟们当然不可能对前来救援的大哥没有表示,晋国就笑嘻嘻的拿着额外上缴的好处回家,国君和出战的卿大夫们各自瓜分好处。
若是楚国赢了则是两种结果,一种是楚国直接吞掉这个小弟,另外一种则是楚国把这个晋国的小弟揍成了自己的小弟,让这个小弟转而上交好处给自己。
小弟叛变理所当然会引起晋国的不满,但偏偏晋国又不能越过缓冲区去攻打楚国,所以晋国也就只有一个办法——发兵来征伐这个叛变的小弟。
这个时候双方的角色又开始转换,楚国一看我刚收的小弟你晋国又上门来打,那怎么行?于是楚国也发兵前来救援,双方又一次展开大战。
春秋时代的晋楚争霸,就是这么来来回回的在中原诸多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小弟国土之中打来打去。
整个春秋时代楚国没有任何一次攻入过晋国本土,而晋国能够攻入楚国本土的次数同样是一个巴掌就能够数得过来。
总体而言,晋国更多的时间里属于霸主,楚国则在大部分时间里属于霸主之位的挑战者。
但楚国也不是没有力压晋国的时候,就比如说楚庄王熊侣在位之时就是楚国威震天下的霸主时期。
熊侣就是现在的楚王!
一想到这里,魏相就有点笑不出来。
这是地狱难度级别的对手啊。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发现了另外一件不开心的事情。
“胥童?”魏相有些惊讶的抬高了音调。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一个身影闻声投来目光,这个人年纪轻轻但却身着只有大夫才能穿的将军甲,认出魏相之后目光顿时变得无比怨毒,不是胥童还有谁?
赵朔淡淡的说道:“胥氏虽然被踢出了卿族,但依旧是大夫之族。不过胥氏如今只有一县之地,比之你魏氏还要不如,所以你也无需担心了。”
卿大夫们的风度就在于即便政治斗争失败也往往祸不及家族。
赵盾当年赶走了头号政敌狐季,还派臾骈把狐季的家人礼送出晋国和狐季团聚,狐氏未灭。
随后赵盾又在五将之乱中想要杀赵盾掌权的士毂斩杀,立士会为士氏之主。士氏同样未灭,如今还成为了六大卿族之一。
对于胥氏,赵盾在这件事情上也是一视同仁,在杀掉胥克之后让胥童掌控胥氏。胥氏族人没有任何人受到株连,胥氏虽然被削弱到了极致,可依旧是晋国名正言顺的大夫之族。
卿大夫之间的斗争是残酷而血腥的,但同样优雅而高贵、充满了骄傲和风度!
魏相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赢了居然不杀他全家?这样不好,实在不好。
魏相可是亲手杀了胥童亲爹啊。
胥童冷冷的注视着魏相,这种感觉让魏相很不爽,于是朝着对方灿烂一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瞅啥呢你,再看将来送你去和你爹团聚。
胥童顿时就好像吃了两斤苍蝇一般,转过了头去。
魏相哈哈的笑了起来,反正双方之间的仇怨也是无法化解了,那就只能化对方的痛苦为自己快乐了。
在政坛混,没有敌人是不可能的,考虑的胥童本身的才能问题,魏相觉得这个敌人挺好。
黄河到了。
这个时候的黄河还被称为河水、大河,在后世魏相曾经来过这里,见证过滔滔浑浊河水流向东方,而现在,这里的水清澈得让魏相想起了魏邑之中的那条小溪!
这条河的上游可不是库布齐沙漠、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而是一片片的青青草地,丰美草原!
渡过黄河,就是周天子的洛邑王畿之地。
在这里,魏相听到了一个消息。
“王孙满作为天子代表在南岸渡口等待,随行的还有公子据!”
这顿时激起了魏相浓重的好奇心。
公子姬据,那可是过几个月之后就要成为晋候之人啊。
更重要的是,这是赵盾专权之后到三家分晋为止,唯一一名成功带领公族压制所有卿族,真正掌控了国家大权的晋国国君!
第67章 魏相赠剑
王孙满是一个活着的、载入史册的传奇!
在六年之前,就是王孙满单枪匹马,面对着率领数万楚国大军陈兵压境而至的楚王熊侣,说出了一句注定要流传千古的话:“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这句话让楚庄王当了两千年的大反派!
为什么周德未衰,是因为真的上天有德吗?当然不是。
周德之所以未衰,是因为开国太师姜尚所建立的姜氏齐国还屹立东方并出过“尊王攘夷”的齐桓公,是因为周公旦建立的鲁国还是华夏著名的礼仪之邦和二流强国,更是因为一个名叫晋国的姬姓诸侯国屹立在周天子隔壁的黄河北岸,还执掌着整个华夏的霸权!
周王朝初年武王和成王的慷慨分封,在数百年之后给他们平庸而无能的嫡系子孙们带来了无比丰厚的回报。
晋国一日不败,周德一日不衰!
所以,楚王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退兵。
所以,当晋国大兵过境,周天子就必须要派人前来慰问。
作为周天子左卿士、又曾经靠一张嘴巴说退了楚王的王孙满无疑就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王孙这两个字说明他是某一位周王的孙子,所以王孙满的真正名字叫做姬满。
姬满如今已经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族仪态还是让人十分心折。
看着郤缺和姬满之间的微笑对礼,各种繁复的礼节和用器,魏相就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在嗡嗡作响。
简直就如同上学时候全校大会上校长的谈话,让人昏昏欲睡。
好在魏相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就站在王孙满身边的那名年轻人,晋国公子姬据。
从晋献公开始,晋国诸公子不能出现在国都已经是常例,晋文公之时更进一步直接将诸公子全部赶出晋国只留下太子一人,而在赵盾当政时期晋国干脆就没有太子,因此这位公子姬据住在舅舅周天子的洛邑也就不足为奇。
姬据显然受到了良好的贵族教育,这从他和郤缺等人对礼之时的一板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但他毕竟只是一名年轻人,和成熟的诸卿相比依旧太过稚嫩而拘谨。
没有太多人把这位公子当一回事,包括魏相的主君赵朔也是如此,只有士会从头到尾端端正正行礼,恭恭敬敬的说话,像一名真正的臣子。
至于魏相,属于暂时没有资格和姬据在这种场合说话的人。
姬据看着士会,十分诚恳的问道:“士伯,不知父候如今身体是否安康?”
士会略微沉吟,十分尊敬的说道:“回公子,君候身体尚且康健。”
姬据犹豫了一下,挤出了一丝微笑:“那就再好不过。”
这笑容显然很不从心。
一场欢迎晚宴随后举行。
对于士大夫们来说,礼节和风度是十分重要的,这代表着贵族们的骄傲!
所以宴会的规格十分隆重,至于什么行军期间不得饮宴作乐……根本没有这种规定!
宴会的主角是晋国六卿,主陪是王孙姬满,至于姬据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吉祥物,一个偶尔能够用来串联起话题的工具人,仅此而已。
魏相仔细的观察着姬据,虽然竭力控制着情绪,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姬据那种不被重视的怒火。
这也是如今卿族和公族之间地位的真实写照,原本应该是臣子的六卿高高在上,而本该高人一等的公子却无人问津。
实力决定一切。
终于,姬据再也无法忍耐这种情况,告了一声罪,以上厕所的名义离开。
离开宴会所在的主帐篷显然让姬据松了一口气,他不再掩饰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若有朝一日本公子得掌大权,必诛此群獠,复我公族荣光!”
一个声音突然在姬据的身后响起:“公子此言差矣,大晋之中并非没有忠于公族之臣。且若是公子将卿族全部杀光,又有谁来为公子治理大晋呢?”
姬据大吃一惊转过身来,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面前似乎有些熟悉的同龄人:“尔是何人?”
魏相拱手笑道:“赵氏中庶子魏相见过公子。”
“赵氏?”这个名字让姬据的脸色变得越发冷淡:“你有何事?”
魏相从怀中拿出一物,正色道:“魏相今日见公子,知公子他日必然乘龙而起,为我大晋一代明君。故寻机来见,使公子知魏氏之心也。”
姬据脸色一动,接过魏相手中之物,发现原来是一把极为精巧的短剑。
这短剑不知是以什么质地铸造而成,拔出来之后自有一股森然之感,刃锋上反射着火光,一看便知不凡。
姬据仔细把玩短剑,越玩越是心喜。
这是个纯爷们的时代,文武不能双全的士人注定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加入争霸天下的洪流并独占潮头更是每一名士人的心之向往,对于好兵器的喜爱也就由此而来。
姬据脸色舒缓了不少,对着魏相道:“此剑可有名号?”
魏相拱手道:“正要请公子赐名。”
这可是一把钢制短剑,原本是魏相用来贴身肉搏的武器,质量自然是秒杀当世所有其他武器的,姬据要是不喜欢反而是怪事。
姬据略一沉吟,道:“那此剑就名为‘胜邪’吧。”
魏相笑道:“此剑得公子赐名,将来必定能够和公子一起荡涤大晋邪气,让大晋更上一层楼!”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姬据闻言脸色越发和缓,看着魏相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你既然是赵氏家臣,为何要对本公子示好?难道你想要背离赵氏不成?”
魏相正色道:“魏相为赵氏家臣,自然是要为赵氏效力的。只不过魏相受父兄所托想要告诉公子一句——魏氏虽不才,忠于公族之心未改,待公子继承大位之时,魏氏全族皆愿为公子前驱,为公子征战麾下,死而后已!”
火光中,魏相的表情显得无比诚恳。
姬据静静的注视着魏相,好一会之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父候的身体已经如此差劲了吗?”
魏相笑着朝姬据躬身一礼,随后直起身来,慢慢的消失在了火把的光芒照耀不到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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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建说魏·赠剑篇》:“成公七年,帝随晋军南下,过洛邑,王孙满领公子据迎之。
帝见公子据而惊,曰:‘此子有明君之相也。’
公子据亦聪慧之人,闻言大礼而拜帝,曰:‘据不才,若得指教,愿与君共分晋国之土也。’
帝赏其才,解佩剑‘胜邪’赠公子据。公子据得帝教诲,果成一代明君。”
第68章 我觉得可以
翌日。
赵朔坐在战车之上,不停的打着哈欠,黑眼圈很明显。
这主要是因为王孙满昨夜带来的那批女子之中有一名身材丰腴的很合赵朔的意。
作为赵朔的车右,魏相十分笔直的站在赵朔的战车上,犹如一颗青松。
赵朔看着面前的漫漫原野,叹了一口气:“魏相,再给我说说昨夜孙大圣的故事吧。”
原本魏相只是想用西游记里面孙悟空被如来佛祖镇压的故事来打个比方,然而没想到赵朔竟然就此成为了这个世界上西游记的第一个书迷。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主君,若是再继续说下去,就会有人说臣用神怪故事来装神弄鬼迷惑主君了。”
赵朔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乃主君,并非屏大夫,你但说无妨,反正又无甚正事。”
魏相略作迟疑,道:“正事还是有的。不瞒主君,昨夜臣去见了公子据一面,并代表魏氏送了他一把短剑。”
赵朔眉头微微一皱,道:“公子据?魏氏这是何意?”
魏相笑道:“魏氏觉得公子据应该是未来继承大晋君候之位的绝佳人选。”
赵朔嘿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当今君候当年可也不是太子。”
魏相道:“有宣子在之时,太子存在与否当然并不重要。但如今宣子既然去了,大晋当然就要重归礼制。”
赵朔大有深意的看了魏相一眼:“你在这个时候结好公子据……君候知道了可是会很不高兴的。”
魏相微微一笑,没有开口说话。
赵朔来了兴致,摸着下巴上并不算浓密的胡须,看起来颇有赵盾当年几分风采:“既然你之前没有告诉我,那为何事后又要和我说起此事?”
魏相道:“事先未说,是担心主君不许,让魏氏利益受损。事后再说,自然是尽臣子之责。”
赵朔啧啧有声,道:“那按照你这般说法,魏氏要提前交好公子据,难道我赵氏就不需要?”
魏相笑道:“赵氏不需要交好任何人,而且……主君觉得如果主君主动交好公子据,他会领情吗?”
赵朔沉思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不无自豪:“也是。既然这样,你就再说说那孙大圣的故事吧,那唐僧将孙大圣从五指山下救出,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魏相:“……”
车轮滚滚,晋国大军朝着东方大地疾奔。
蔡国国都,蔡城。
数万楚国大军将蔡城团团包围,水泄不通但并未进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一刻钟之后,蔡城的城门大开,蔡国国君蔡申带着众多蔡国大臣步行出城,在无数楚军将士的注视下来到了城外楚王的战车之前。
“下国无礼,乃招致上国大兵征伐。今申率国民降之,任凭大王处置,只望大王念及蔡国社稷传承不易,勿对我国子民多加杀戮!”
蔡候一番话说完,直接跪在了楚王的面前,跟随着蔡候的诸多大臣虽然脸上都带着无比屈辱的神情,但依旧不得不纷纷追随蔡候下跪。
弱国无外交。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只能是这种下跪外交。
楚国诸多大夫立于战车之上,嘲笑戏谑之声不断传来。
“区区小国,不如让大王灭了算了。”
“就是,我大楚雄兵天下无敌,灭个蔡国又能如何?”
“去年刚灭舒国,今年再灭蔡国,方显我大楚之威!”
大夫们的音调很高,高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足以听得清清楚楚,让蔡候和众多蔡国大臣的脸色变了又变。
楚王明显也有些心动,不由低声朝着身边诸臣道:“如何?”
伍参摸了摸胡须,拱手道:“大王,臣以为取蔡正当时。”
其余诸臣也大多认可。
春秋时代,诸卿大夫能够获得的封地通常都是来自于新开拓的疆域,因此所有人对于扩张领土这方面都有着强烈的渴望。
楚王点了点头,正想说话,突然一个老迈的声音道:“大王,不可!”
众人一怔,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位两鬓花白的楚国大夫,也是楚王的叔叔熊时。
楚王有些意外的说道:“王叔为何不同意?”
熊时沉声道:“大王难道忘了大楚这一次出兵的目标吗?晋军将至,大王却要将蔡国并入大楚境内,这岂不是让中原诸侯都心生恐惧而靠向晋国?若如此,大楚不战已败矣!”
楚王顿时哑然,过了片刻之后脸色一肃,正色道:“王叔所言极是,寡人受教了。”
楚王转过头来,对着依旧跪在车前的蔡候淡淡说道:“蔡候,尔也听到了吧?寡人这一次不会灭你蔡国,但大楚大兵既然已至,一应物资粮草你蔡国须要一力供应,还要再出五十乘战车、三千甲士给寡人助战,尔可明白?”
蔡候心知这个时候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应下。
至此,楚国出兵的第一个目标蔡国正式表示臣服,再一次从墙头草状态转变为楚国小弟,并出五十乘战车以及三千徒兵随楚国作战。
在取得了第一场胜利之后,楚庄王并没有停下征战的脚步,而是转头北上,继续进攻晋国在中原最重要的盟友——郑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晋国六卿所率领的晋国大军也已经进入晋国境内,并和郑国国君姬坚所率领的郑军会合在一起。
赵朔看着不远处正在和郤缺谈笑风生的郑侯姬坚一眼,转头对着魏相说道:“你觉得这一次会有多少国家响应我们大晋的召唤?”
魏相沉默片刻,道:“恐怕没有。”
赵朔眉头一皱,有些意外的看着魏相:“你之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大晋会赢吗?”
魏相咳嗽一声,道:“难道大晋就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赢下楚国吗?”
赵朔想了想,道:“我觉得不行。”
魏相道:“我觉得可以。”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可能是个傻瓜。
第69章 魏相想见一见楚庄王
魏相之所以敢和赵朔这么说话,不是因为魏相是穿越者而觉得自己牛逼哄哄,而是因为这个年代的君和臣之间就是如此相处的。
华夏历史的规律就在于越靠近现代,臣就越像是君的奴隶。
而在春秋,除去有“天子”之称的周王凌驾于一切之上外,其他君和臣在人格上是完全平等的!
所以魏相可以毫无顾忌的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不担心会遭来赵朔或者是其他人的反感,因为这是他身为臣的权利和义务。
魏相道:“主君已经把军权从栾盾那边拿过来了?”
赵朔微微一笑:“没有那个必要,栾伯毕竟才是名正言顺的下军将。不过一旦下军发挥出彩,也不会有人敢抹杀我赵氏之功。”
魏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赵氏毕竟统治了晋国二十年!
柳棼到了。
这里距离郑国都城并不算远,是楚军北上的必经之路,地势平坦,有大片的柳树林生长,是晋楚双方所选择的战场。
刚刚安营扎寨下来,中军将郤缺就召集众将议事。
作为赵朔的贴身保镖,魏相理所当然的能够位列帐中,并站在一个能够近距离观察六卿和郑侯姬坚的位置。
正常来说,姬坚是诸侯,郤缺赵朔等人是诸侯之臣,姬坚应该坐在上首主位。
然而真实的状况却是郤缺大摇大摆的坐在了主位,荀林父坐在下首右侧,郑侯姬坚只捞到了一个下首左侧排行第三的位置,这还是因为魏相的好岳父士会把位置谦让出来的缘故。
对此郑侯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毕竟距离郑庄公打败周王称霸天下的年代已经过去整整一百年,而晋国的霸业则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十三年的时间。
魏相的目光缓缓下移,不出意外的在帐篷之中看到了自家的宗主堂哥魏绛,至于老爹和三叔由于并非大夫,所以没有资格参与到这样的会议之中。
魏绛神色轻松,朝着魏相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笑容,魏相楞了一下,同样还以微笑。
兄弟阋墙的桥段当然不少,但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绝大部分人都是希望家庭和睦并愿意向这个目标努力的。这让穿越之前满脑子网文桥段的魏相既感到失望,又觉得欣慰。
郤缺一声咳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晋国的中军将,也就是联军的主将缓缓开口说道:“对卫、鲁、宋、陈等国的召唤早在出兵之时就已经发布,但如今竟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这其中究竟何意,想必二三子也心知肚明。”
晋国诸大夫的脸色多少变得有些不爽,大家确实都心知肚明,这是因为赵盾之死和楚国趁虚而入让那些中原国家开始变得观望起来。
郑侯姬坚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郤伯不必担心,只要此战得胜之后,诸侯自然又会齐聚绛都朝贺了。”
先毂冷冷的说道:“若真如此,那到时候的朝贡之物可要多一些才行。”
这个冷笑话成功的让大帐之中多了几分笑声。
郤缺同样露出微笑,道:“楚军虽强,但我大晋自文公起称霸中原为诸侯伯长至今,自然也不会因为宣子之逝而对楚人退避三舍。如今楚军已然在我军大营南方二十里处扎营,二三子谁愿意为我大晋使者,前往楚军大营递交战书?”
郤缺话音落下,大帐之中一时静寂。
这年头的打仗是很有仪式感的,两国交兵之前先要交换战书约定交战时间,到时候大家再摆开阵势来上一仗。
虽然说晋襄公在三十年前主动发起了第一次无通知无规则无风度的围歼战,直接在崤山全歼数万秦军把秦穆公的霸业打得稀烂,但那一仗由于破坏了规矩而被史官很是口诛笔伐了一波,因此三十年下来晋国重新回到了战争游戏的规则之下,不再做那种出格的事情。
只不过递交战书这种事情就是一个跑腿活,说不定还要被对方小小刁难一番,完成得好是应该的,完成不好还要被惩罚,大家自然是兴趣缺缺。
魏氏宗主魏绛自然也是这般心态,一开始并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他发现站在赵朔身后的魏相不停的朝着自己眨眼神示意。
在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魏绛站了起来,道:“郤伯,魏绛愿意前往楚国大营递交战书。”
这个举动顿时让魏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刚准备随便指定一个倒霉鬼的郤缺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很好,那就有劳魏大夫了。”
随后,郤缺又说了一些战争的注意事项,明确了各个卿大夫、公族军、郑军明日的统属和位置,便宣布散会。
从开始到结束,整个战前会议的时间仅仅不到半个时辰!
至于对楚国的情报调查和搜集?没有。
对战场地势的研判和利用?开什么玩笑,这年头大家都是战车,那肯定在宽阔的田埂和平原上对冲啊,都这么打了几百年啦,还研判什么研判,利用什么利用?
春秋时代的军事,处处体现着卿大夫们的原始和固执。
虽然数百年来的战争不断迫使华夏诸侯与时俱进,但进步的幅度要一直到春秋后期和战国初期,在孙武、吴起、孙膑乃至白起、李牧、王翦这些人出来之后才有一个真正的突破和飞跃。
从大帐出来,赵朔看了魏相一眼:“你为何要暗示魏绛?”
魏相拱了拱手,道:“请主君允许臣跟随魏大夫前往楚营一行。”
赵朔道:“为何?”
魏相正色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朔哑然,随后大笑出声:“好一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意思,很有意思!你去吧,看看能探听到什么情报回来。”
魏相笑着拱手,然后离开赵氏大营,朝着魏氏大营而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那位史书留名的楚庄王了。
第70章 楚人,鳖乎?
对于前往楚军大营投递战术这件事情,老爹和三叔并没有任何反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老爹道:“你们说,若老夫在递交战书之时一箭将楚王射死,会不会名扬天下?”
魏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道:“这里离魏邑太远,怕是来不及在头七下葬。”
这句话理所当然的让魏相领教了一番何谓父亲的威严。
第二天,魏相充当车右,宗主堂哥作为车左,三叔魏颗作为御者,三人同乘一辆战车,打起使者的旗号,开始向着楚国大营出发了。
在魏相无比强烈、被揍两顿也毫不退让的要求下,老爹没有加入到这辆马车之中。
双方之间的大营并不算远,站在晋国大营这边可以看到另外一边的楚军大营。
在颠簸的马路上前进的时候,魏相突然注意到对面也驶来一辆战车,于是他下意识的握住了身后的长弓。
三叔沉稳的声音响起:“相儿莫要紧张,那是楚国使者。”
魏相微微一笑,突然开口道:“宗主、三叔,这一次你们想不想让我们魏氏名扬天下?”
马路虽然不算窄但也绝对算不上宽,因此当两辆马车迎面相会的时候,有一辆马车要让一下才能让两辆车擦肩而过。
考虑到各自身后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的注视,两辆马车理所当然的停下,并且对峙。
对面的马车之上同样也有三人,衣着的华贵程度甚至让魏相有点不爽。
对面战车之上的甲首是一个年轻男子,面如冠玉风流倜傥,通俗的说就是帅得比较欠揍。
年轻男子用下巴盯着魏氏三人,用带着浓重楚地口音的雅语傲然道:“我乃大楚王子子反,尔等何人?”
魏相下意识的看向魏绛,发现魏绛也在看向自己。
魏相拿下了身后的长弓。
子反没有等到回答,显然有些愤怒,冷声道:“尔等晋国自号中原霸主,难道就是……啊!”
一支箭矢嗖的一声从子反的脸颊边上擦过,让这位楚国王子发出一声尖叫。
魏相将第二支箭矢搭在弓弦上,淡淡的说道:“让开。”
子反勃然大怒,道:“你……”
魏相拉开弓弦,箭尖对准子反,顿时让这位楚国王子所有的话都堵在嘴里。
子反的战车上并没有弓箭!
魏相平静的说道:“三秒钟,让开或者死。”
子反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对着身边的御者下令:“让开道路。”
楚国使者的马车让到了一旁,魏氏马车昂然从道路中央而过。
魏相收起弓箭,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友情提醒了对方一句:“如果你想死的话,可以在我们大晋诸卿面前再说一次你是‘王子子反’。”
只有周天子能称王,这是华夏诸侯的常识!
楚国王子熊侧、或者说王子子反脸色阴晴不定,恶狠狠的盯了魏相的背影一眼,冷声对着车夫道:“还等什么?出发!”
三叔是个稳重之人,所以直到距离子反的马车至少有一百丈之后才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相儿,你方才那番……未免过于无礼。”
魏相笑道:“无妨,楚人蛮夷也,何须以礼待之?”
宗主堂哥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这样一来,恐怕等会我们会有麻烦。”
魏相微微一笑,道:“要的就是麻烦。”
马车临近楚营。
大门没开。
宗主堂哥犹豫了一下,高声道:“晋国大夫魏绛,奉郑侯、郤伯之命前来递交战书!”
大门处依然一片安静。
魏相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楚人,鳖乎?吾闻楚子曾僭越而问鼎,还当其人乃是有大志者,不想却是一蜷缩壳中之鳖也!”
这句话让宗主堂哥和三叔脸色同时大变。
“相弟(相儿),慎言!”
大门打开了,几十辆战车从大门之中冲了出来,将魏相三人的战车团团包围。
一名络腮胡的楚国将军盯着三人,冷冷说道:“是谁在此胡言乱语,羞辱吾王?”
宗主堂哥这个时候反而镇定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吾乃大晋使者魏绛,怎么,楚国难道想要背礼而杀人不成?”
楚王还真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
楚国将军目光之中的杀机浓烈得犹如实质。
魏相叹了一口气,道:“要杀就杀,不杀领路。婆婆妈妈,是何门路?”
楚国将军的视线瞬间锁定在魏相身上:“原来是你!”
魏相胸膛一挺:“是我。”
楚国将军冷冷一笑,不再说话,而是让战车一路驶入楚国大营之中。
刚刚进入营门,魏相三人就不得不下了马车。
“交出武器!”楚国将军的语气比寒风还要冷冽。
魏相从腰间取下长剑,从背后取下弓箭,从大腿处取下短剑,发现对面还在盯着自己,于是叹了一口气,又从左右两双靴子之中取出两把匕首。
看着周围人投来的古怪表情,魏相耸了耸肩膀,道:“干嘛,这年头不安全,多带点武器防身不是很正常?”
宗主堂哥叹了一口气,道:“相弟,为兄已经有些后悔方才答应你的话了。”
魏相嘿嘿一笑,低声道:“兄长莫慌。”
楚国人给魏氏三人的欢迎很没有新意,就是在大帐的门口处用一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分列两侧,用青铜长枪在头顶搭起一道枪林!
对此魏相自然也是高声来一句点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络腮胡楚国将领没有说话,冷冷的在前领路。
终于,魏相三人走进王帐之中。
上百名楚国将官在两侧静坐,上首一名中年男子不怒自威,正是楚王熊侣。
络腮胡将军朝着楚王拱了拱手,道:“大王,养由基奉命将晋使带到!”
“养由基?”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魏相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
当养由基复命完毕转身过来的时候,正好又一次的迎上了魏相的目光。
这一次,魏相目光之中的杀机毫无掩饰,如猎豹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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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成公十六年节选》:“六月,晋、楚遇于鄢陵……吕錡(魏锜)梦射月,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异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
及战,(魏锜)射共王,中目。王召养由基,与之两矢,使射吕錡(魏锜),中项(射中脖颈),伏弢(当场倒地)。以一矢覆命。
第71章 楚子,我首级在此,尔敢取否?
养由基,魏相“未来”的杀父仇人。
虽然未来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些奇怪,但一点也不妨碍魏相想要现在弄死养由基的心情。
养由基虽然察觉到了魏相的目光,但这位楚国将军显然不是那种敢在楚王面前公然放肆的人,所以他只是瞪了魏相一眼,然后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递交战书仪式。
以名义而言,整个华夏之中周天子无疑是最尊贵的那个人。
但以实际情况来说,晋侯和楚王才是华夏大地黄河南北最具权势的两个人。
考虑到赵盾带领晋国卿族压制了公族二十年,而楚王刚刚在几年前带领楚国王族消灭了楚国最强大的公族斗氏,因此楚王无疑才是那个最有权势的国君。
面对着这位国君,即便是以勇武著称的魏氏宗主魏绛,说话的时候依旧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谦恭之意:“见过大王。外臣奉大晋上卿郤缺、郑侯之名前来递交战书。”
战书被呈上给楚王。
其实这种战书上都是一些废话,大抵就是约定一个时间和地点,然后大家领兵开打,更多属于仪式感的一个东西。
楚王收下战书,突然对着魏绛笑道:“你是魏寿余之子?”
魏绛楞了一下,随后点头。
楚王摸着胡须,笑道:“你父当年也和本王有个几次照面,是个狡狯之徒。不想你如今倒是看上去颇为老实,实在让本王意外。”
魏绛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勉强的笑道:“大王说笑了。”
楚王笑道:“其实像你父亲那般工于心计并非好事,狡狐虽易存,但若被虎豹盯上便是身死之下场。你既然有你大父遗风,那么便如你大父那边好好做一个愚鲁之人,才是善终之道啊。”
楚王话音落下,大帐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楚国卿大夫们毫不掩饰的笑声。
俗话说得好,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是这句话也要从另外一方面去看待,杀不了你却可以折辱一下你,让你这个敌国使者落了面子,也是一种提升士气的简单手段。
魏绛虽然为人谦和,但是被这几句话说起来也不免动了火气,打算开口反驳。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相的声音提前响起:“楚子此言差矣。俗语有云,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若是照楚子之言事事以先人为美,那么楚子现在不应该在此地,而是应该去洛邑为天子守燎才是。”
魏相话音落下,包括楚王在内,大帐之中所有楚国君臣同时脸色大变。
众所周知,周朝体系之中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称王,那么楚国的这个楚王又是哪里来的?答案是——自称的。
两百多年前,楚国先君熊渠十分牛皮哄哄的喊出了一句话“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从此楚国国君开始自行称王。
楚国的称王实际上是对周朝体系的背叛和否定,因此周朝体系的诸侯是不承认“楚王”这个称号的。
在最早的时候,周朝诸侯对楚王的称呼是“楚子”,这是因为楚国受周天子分封的时候是子爵。
子爵是什么概念?按照公侯伯子男五等来算,晋侯、齐候、秦侯这些人比起“楚子”可是整整高了两级!
所以历代楚王当然也不愿意承认“楚子”这个称呼,并将这种称呼视为对楚国的蔑视。
但今天,魏相却在众多楚国卿大夫的面前公然对着楚王说出了“楚子”这个蔑称。
这简直就是在扇楚国人的脸!
饶是楚王再如何心思深沉,这一刻脸色也不由得无比阴冷。
一声怒喝从大帐之中爆发:“竖子何人,竟然在大王面前如此放肆!”
魏相看着站起来怒视自己的这位中年大叔,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淡淡的说道:“尔乃何人?我魏相不与无名之辈废话。”
魏相这个名字报出来之后,大帐之中没有任何波动。
中年大叔一声冷笑:“魏相?从未听过此名,不过区区一随从罢了。老夫乃是伍参,汝可知老夫之名?”
魏相哦了一声,拱手道:“原来是楚子之幸臣伍参,听说汝善拍马奉迎,喜与令尹蒍敖作对而得楚子之欢心。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不虚。”
魏相这句话说出来,伍参脸色顿时一变。
伍参和蒍敖之间的政治斗争确实在楚国政坛之中广为人知,但已经到了晋国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伍参盯着魏相,道:“看不出来你倒是对老夫还有一两分理解,只可惜你辱及我王,今日注定无法生离此地了。”
魏相笑道:“我乃赵氏中庶子,赵宣子生前钦点我为当今赵孟之臣,中行林父率一千甲士杀我而不得,胥克之命乃我于大殿之上一剑取下。以大晋之强尚且任我遨游,区区楚营,怕是还奈何不得我!”
魏相说这番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荡,让不少原本带着藐视神情看着魏相的楚国卿大夫变了脸色。
就连伍参都一时哑然,有些吃惊的看着魏相。
晋国之中因为赵盾之死而引发的巨变楚国君臣自然是清楚的,只不过他们更多的关注的是六卿、是士会这样的焦点人物,对于魏相这个虽然活跃的“无名小卒”其实并不上心,甚至间谍们写回楚国的情报之中压根就没有提魏相的名字。
楚王盯着魏相,脸色微微有些变幻,突然笑了起来:“你想要用赵氏之力来让自己活命?未免过于天真。寡人连晋国尚且不放在眼中,又如何会顾忌区区一个已经落魄的赵氏?”
魏相同样笑道:“若是楚子真的不畏惧大晋和赵氏,又怎么会趁着宣子刚刚逝世就急不可耐的北上呢?只可惜楚子这些不过白费心机!大晋自城濮之战击败楚国以来已然称霸中原数十年,等过几日柳棼之战后,想来大晋和中原又有三十年安稳了。”
楚王微微冷笑,道:“且不论晋国是否还有三十年之安稳霸业,倒是你魏相怕是走不出这座大营了。”
魏相放声大笑:“楚子,我首级在此,尔敢取否?”
第72章 养由基,我等今天很久了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包括三叔魏颗、宗主堂哥魏绛在内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位年轻的楚王是一位极具传奇性的国君。
他在刚刚即位的时候因为权臣卿族斗氏的压迫而不得不隐忍三年,但最终以“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典故来了一个华丽的逆袭,并最终摧毁了斗氏家族。
在那之后,楚王又率领楚军北上饮马黄河问鼎中原,周天子的使者王孙姬满也只能弱弱的说一句“鼎之轻重未可问也”,就连作为中原霸主的赵盾也不得不在楚国的兵锋面前选择了暂避锋芒。
这样的一位君王,今天竟然被一名刚刚及冠不久的晋国士子,当着整座大帐数十名楚国卿大夫的面如此毫不客气的喝斥?
就连楚王自己都不由得产生了一股十分不真实的荒谬感。
足足过了好几秒钟之后,楚王才怒极反笑,道:“好,很好。既然你今日一意求死,那么寡人就成全了你又有何妨?来人,把这口出狂言之人给寡人拖下去,斩了!”
楚王话音落下,宗主魏绛顿时大惊,第一时间开口道:“大王!岂不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难道大王要破坏这个规矩不成?若如此,将来楚国在华夏之中还有何信誉可言,诸侯还怎么相信大王和楚国?请大王三思!”
楚王怒气不消,冷冷的说道:“魏绛,寡人知此人乃是你族弟,但他在营外营内两次三番出言挑衅寡人,若是寡人不当众惩治于他,大楚颜面何存,寡人颜面何存?此事就算是你国晋侯亲至,寡人也必杀此人!”
魏绛求情被拒绝,几名楚国侍卫直接冲上来想要架住魏相往外拖。
魏相冷笑一声,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身体突然一动,双手双脚齐出,砰砰砰几声几名楚国侍卫直接倒飞出去。
魏相哈哈大笑,道:“久闻楚国勇武之士多矣,今日所见,不过如此!”
魏相这一番大笑声让楚王越发震怒,不由拍案喝道:“寡人国中无人乎?来人,将这狂徒拿下!”
一把长剑及时的出现在魏相的脖颈之前,挽回了楚王颜面。
养由基冷冷的盯着魏相,道:“你当真想死?”
养由基并不愿意在楚王面前杀人,否则的话长剑此刻已经贯入魏相咽喉。
下一刻,养由基突然后退两步。
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抽在刚才养由基站立的位置,不过只抽中了空气。
三叔魏颗收回右腿,不紧不慢的站在了魏相的面前。
宗主魏绛长出一口气,站在了魏颗和魏相的面前,十分认真的开口道:“不瞒大王,既然魏绛此番是三人全来,那自然也要三人同归。若不能,那么我三人乃同族之人,能同日死于此地,也算是不枉我魏氏勇武之名了。”
楚王看着魏绛,脸色再度发生变化,神情开始变得微妙。
楚国大帐之中,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卿大夫们也变得安静了下来。
魏相只是一个随从,砍了其实也就砍了,但如果涉及到魏绛这名使者,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是一个并不算成文,但依然成为了战场礼仪一部分的规矩。
如果晋国使者魏绛真的死在楚营之中,不管任何理由,即将来到的柳棼之战都将不再是一场点到即可的战斗,而是一场赌上晋国尊严的死战!
那可是当世第一强国晋国!楚国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战斗吗?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魏相突然再度开口。
“楚子,既然你想杀我,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众人目光瞬间聚集到魏相身上。
三叔闻言顿时大急,忍不住开口道:“相儿,给我住口!”
魏相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开口道:“楚子,想必你也知道我魏氏一族最为擅长的就是射术,听说你楚国之中有一名神射手唤作养由基,不如你让他和我比拼射术,生死不论!如何?”
一直以来,魏相在这座大营之中说的所有话都显得十分成竹在胸,只有在这一刻才能够从魏相的语气之中听到那隐含的一丝丝期待。
所有人都等待着楚王的回答。
楚王看着魏相,沉默数息,突然问道:“你与养由基有怨?”
魏相十分认真的答道:“我欲杀养由基久矣!”
养由基在一旁适时的发出一声冷笑,沉声道:“大王,臣愿意和魏相比试,以一箭定生死!”
楚王缓缓说道:“魏相,你若因比试而死,那便是你自愿的,须怪不得寡人和大楚。”
魏相笑道:“那是自然。”
从头到尾,魏相都没有给其他两名至亲任何插嘴的机会。
楚王同样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寡人又有何理由不满足你呢?来人,摆驾校场!”
一刻钟后,校场。
三叔魏颗有些不安的看着魏相,叹了一口气:“相儿,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回去和你父交代?”
魏相微微一笑,道:“三叔莫慌,侄儿去去就来。”
宗主堂哥看着魏相大步走向校场中央的身影,眉头紧锁,低声道:“三叔,相弟之射术能比养由基否?”
三叔沉默好几秒,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相儿之射术其实已经有了当年父亲的八九分神韵,但养由基毕竟乃是楚国第一神射,此战结局如何……实在是难以预料。”
另外一边,楚王也向身边的伍参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此战,你觉得养由基可胜否?”
伍参不假思索的回道:“请大王放心,这魏相今日必死于养由基箭下!”
其他楚国卿大夫闻言纷纷附和。
驰名楚国的神射手和来自晋国名不经传的魏氏子弟,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楚国大夫都会做出和伍参同样的回答,这倒真不全然是因为国籍所带来的立场。
楚王微微点头,随后突然笑了起来:“既然这魏相在晋国之中还有不小名气,且又是赵氏之中庶子,那倒是这一次的意外收获了。”
校场之中,魏相和养由基相对而立,一人一弓,一支箭矢,距离五十步。
魏相长出一口气,看着养由基道:“养由基,我等今天很久了。”
养由基冷冷的看着魏相,道:“你方才说你与我有怨,怨从何来?说清楚,我让你死个明白。”
魏相笑了笑,道:“说了你也不懂,来吧。”
两人不约而同举起长弓,将箭矢上弦,然后拉满。
第73章 楚士不过尔尔
《史记·周本纪》:“楚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
“百步穿杨”这个形容词就是出自养由基,所以五十步这个距离对于养由基来说是非常非常近的。
养由基觉得对面的魏相已经是死人一个!
想想魏相方才在大帐之中傲然说出的那些功绩,更让养由基心中的愉悦感增添几分。
斩杀一个无名之卒可不能让养由基有什么高兴的理由。
带着这种愉悦,养由基几乎是本能的松开了握着弓弦的手。
魏相或许不出名,但晋国魏氏神射之术却是十分出名的,因此养由基果断放弃了脖子和脑袋,而是选择了射向魏相的胸口心脏位置。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魏相也松开了握着弓弦的手。
两支箭矢在空中交叉而过,以一个堪比闪电般的速度划出一道几乎平直的弧线,同时命中目标。
“当!”一声脆响。
“啊!”一声惨叫。
魏相站在原地,看着右胸中箭在地上翻滚惨呼的养由基,脸上满是遗憾。
天下第一神箭手养由基名不虚传,不但射箭的速度比魏相更快,甚至还及时做出了闪避的动作,没有让魏相的箭矢命中心口。
但那并没有什么卵用。
魏相弯下腰来,拾起在地上已经断裂成两段的箭矢,高高举起向着不远处高台之上的楚王示意。
“楚国之士,不过尔尔!”
魏相几乎是用尽全身之力吼出了这句话。
楚王身体狠狠的震动了一下,好像被魏相这句话给扇了一巴掌。
伍参霍然而起,拔剑出鞘:“大王,臣这就去杀了他!”
“够了!”楚王脸色铁青的喝止了伍参,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道:“还嫌不够丢寡人的面子吗?让人把养由基抬下去医治!”
片刻之后,魏相拿着箭矢,犹如一只骄傲的公鸡般来到楚王的面前。
楚王冷冷的盯着魏相,半晌才道:“你究竟和养由基有何仇怨?”
魏相傲然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今日起,天下第一神射手出自魏氏!”
楚王楞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
“好射技,当赏!”
楚王真的让人拿来了一把长弓。
“此弓乃我大楚良弓,名‘逐日’。今日起,寡人赐予你!”
魏相接过这把长弓,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楚王行礼:“外臣谢过大王赐弓。”
楚王笑道:“怎么,有弓便是楚王,无弓便是楚子?”
魏相坦然道:“无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
楚王的笑声再度响起:“魏相,既然你拿了寡人良弓,那么是否也应该有些表示?”
魏相沉默半晌,十分认真的说道:“昔年文公得楚先王款待,于城濮之战中退避三舍。魏相虽不及文公,但他日若战场对敌,魏相亦空射一箭,以报大王赐弓之情。”
这句话让楚国大臣们纷纷面露不满,然而楚王脸上笑意依然不减:“好,好一个牙尖嘴利之徒。记住寡人的话,他日你若是在晋国被人排挤,尽管前来郢都,寡人自予你一处容身之地!”
魏相后退两步,将方才养由基的断箭放在地上,然后朝着楚王再行一礼:“多谢大王。”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竟有些默契之感。
等到魏相三人离去之后,楚王方才收起笑容,对着左右说道:“此子看似鲁莽,但颇具心机,若不早夭,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对了,养由基伤势如何了?”
……
“养由基应该死不了,可惜了。”站在归营的马车上,魏相长叹一口气,脸上满是惆怅。
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和算计,竟然还是没有把这个混账东西弄死。
既然养由基在历史上一箭射死了老爹,那么养由基这个人就应该当场暴毙!
“应该有点光环才对的啊。”魏相皱眉,喃喃自语。
相较于不清不楚的光环,三叔更加好奇的显然是另外一件事情:“相儿,你用什么挡住了养由基的箭?”
魏相用力在自己衣袍内衬一撕,然后拿出了一块一尺见方、大约一寸厚的钢板。
青铜箭矢当然不可能射穿钢板,就算是养由基也不行!
三叔瞠目结舌的看着魏相手中的钢板,老半天才道:“你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
魏相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这钢板其实就是以防万一。”
整件事情其实是听到养由基这个名字之后才临时起意的。
宗主堂哥有些无奈的苦笑一声:“相弟,你就不怕那楚王恼羞成怒,真的不顾一切当场杀你?”
魏相嘿嘿一笑,正色道:“这位楚王乃是一位明君,明君自有容人之量。若是换做一个心胸狭隘之人,这样的激将确实是不能用了。”
三叔摇了摇头,道:“还是太冒险了,若非宗主方才舍命,那楚王再有容人之量也把你杀了。下次不可如此。”
魏相看向魏绛,堂兄弟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在回去的路上,魏相三人又一次和楚国使者王子子文见面了。
子文似乎在晋国大营之中吃了不小的亏,整个人看上去灰溜溜的,甚至连瞪魏相三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魏相对此做出点评:“此人实为鳖也。”
回到魏氏大营之后,老爹先是一脸淡然,然后是一脸惊吓,最后是一脸铁青的盯着魏相。
“你最好有一个解释。”
魏相犹豫半晌,决定说出心里话:“神龙告诉儿,将来养由基会对父亲不利。父亲切记,若养由基不死,父亲切不可与他在战场上照面,见之即走!”
老爹眉头一扬:“你的意思是老夫会死在他的手上?”
魏相无言默认。
下一刻,老爹手中的木棍就落了下来,但却劈了个空。
“好你个臭小子,闯祸了还给老夫胡编乱造,老夫从你三岁起就看破你这套伎俩了!”
看着蹦蹦跳跳离开视线的魏氏父子,宗主魏绛和三叔魏颗对视一眼,同时叹了一口气。
魏绛轻声道:“三叔,大战将起,此事你须切记。”
魏颗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宗主放心,我已经失去一位兄长,定然不能失去另外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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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始皇帝本纪》:“赵盾既逝,楚王喜而北伐,先蔡后郑。晋侯命郤缺率军救郑,两军会于柳棼。
魏绛为晋使下战书,帝随行。楚人欲辱晋使,命善射者养由基与帝比试。帝箭出,养由基伏弢。
帝举养由基之矢而笑曰:‘楚士不过尔尔。’楚王既惊且佩,乃以逐日弓相赠。帝感其情,曰:‘他日战阵相见,当空王一矢。’”
第74章 回见赵朔
晋国大营,下军主帐。
此刻的主帐之中坐着好几个人,下军将栾盾居上首右侧,下军佐赵朔居下首左侧,其下为原同、屏括、楼婴三位赵氏大夫,最后一位是栾盾之弟大夫栾书。
这就是晋国下军之中的最高指挥阶层了。
下军将栾盾带着十分谦和的笑容对着赵朔道:“赵孟,老夫虽忝为下军之将,但才能不足,此战之下军还是需要赵孟来统领才是。”
赵朔还以一个微笑,正色道:“栾伯谦虚了,赵朔不过一后辈,理当听从长辈教诲,为长辈驱使。”
两人来回谦让一方,终究还是确定下来以栾盾为名义主将,赵朔为实际指挥这么一个事实。
栾盾性格谦和,同时和赵盾极为交好,是赵盾“钦定”给赵朔的铁杆盟友和保驾护航者,这个结果倒也一点都不例外。
赵朔既然拿了兵权,那么自然也当仁不让的安排一番:“待出战之时,我赵氏车马较多,当为中央突进。栾氏之军车马略逊,可为左翼掩护。公族军车马最差,可于战场右侧机动。若是战况有变,倒是栾伯你我二人再行商议,如何?”
赵朔这个安排属于比较常见的安排,栾盾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意见,当即笑着允诺下来。
再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事项之后,整个军事会议也就结束了。
气氛开始变得放松下来,众人也开始说一些其他的话题。
作为在场地位实际最高的人物,话题当然是必须要围绕赵朔来展开的。
栾盾之弟,大夫栾书便笑道:“赵孟身边的中庶子魏相颇为勇猛,给栾某倒是留下了不小印象,不知为何今日却不见其人?”
在正常的情况下,无论赵朔走到哪里他的身边都必须要有一名武艺高强的护卫,这主要是吸取了当年赵盾差点死在晋灵公和屠岸贾手下的教训,今天站在赵朔身后的并非魏相而是另外一人,因此栾书才会有此一问。
赵朔顿了一下,随后笑道:“魏氏大夫魏绛今日不是前往楚营吗?魏相向我主动请缨前去,说是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朔此言落下,众人顿时动容。
栾书颇为吃惊的说道:“想不到魏相只不过区区一名中庶子,竟能说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番话,实在令人惊讶。”
栾盾温和一笑,道:“老夫见那魏相之前武艺高强颇为果决,还当是第二个魏武子(魏犨)在世,想不到此子却是文武双全,看来赵孟这一次也是得了良臣啊。”
对于栾氏兄弟的吹捧,赵朔自然是还以微笑,照单全收。
但有人就不开心了,屏括轻哼一声,冷冷的说道:“魏相此人素来喜欢惹祸,倒是希望此番不要再弄出什么祸事为好。”
赵朔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屏括一眼,笑道:“括叔多虑了,魏相虽然有些冲动,但还是识得轻重之人,等会他回来之后一问便知。”
屏括耸了耸肩膀,道:“也是。若是那魏相当真惹出什么事情,楚王可并非我大晋之人,那楚人性情又是最为野蛮,说不得要送回一具尸体才是。”
说完,屏括径自大笑几声。
原同咳嗽一声,冷冷的说道:“括弟,尔在栾伯和栾大夫面前胡说些什么?魏相乃是我赵氏之臣,自然是会好好归来的。”
主帐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栾盾栾书兄弟交换了几个眼神,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禀报突然从帐外响起:“中庶子魏相求见!”
赵朔精神微微一振,笑道:“正是说他他便到,把魏相召进来!”
片刻之后,魏相大步而入,朝着赵朔正色行礼:“臣见过主君。见过栾伯、原大夫、屏大夫、楼大夫、栾大夫。”
栾盾含笑点头,栾书微微拱手,赵氏三大夫一动不动。
赵朔笑道:“魏相,你去楚营之中,可探听到了什么情报吗?”
屏括突然冷冷的说道:“情报不知有未探听,倒是这失仪确凿无疑。魏相,本大夫问你,你为何拿着一把弓进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魏相背后露出的那一截长弓之上。
魏相笑了笑,取下长弓道:“不瞒主君、屏大夫,这正是臣此次前往楚营的收获之一。”
屏括冷笑一声,道:“此弓难道是你从楚营之中得来?”
魏相点头道:“此弓正是楚王赐下与我,名为‘逐日’,臣特将此弓献给主君,证我赵氏士人之武功。”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动容。
屏括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嘴巴。
楼婴十分惊讶的说道:“楚王竟然赐弓予你?究竟怎么回事?”
楚王熊侣之能天下皆知,楚国如今更是晋国头号强敌,能让楚王赐下良弓,这显然无疑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魏相微微一笑,道:“无他,臣只是和养由基比试了一下箭术,并略施计谋胜了他而已。”
听到魏相这番话,几人越发吃惊。
正在摸着胡须的原同直接扯下一根胡须:“你说的可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神射手的养由基?”
魏相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还有第二个养由基不成?”
大帐之中顿时一阵沉默。
赵朔爽朗的笑声响起:“好,很好。魏相你做得很不错。这把弓既然是楚王赐予你,那自然由你保留。”
栾盾也露出微笑,温和的说道:“很好。魏相啊,你今日能在楚营扬赵氏之名,希望他日在战场上也要扬我大晋之名才是!”
魏相正色拱手,道:“定不负主君、栾伯所望!”
赵朔心情颇佳,闻言又笑道:“对了,你之前说去楚营探查情报,可探查到什么了?”
魏相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道:“臣发现楚国上至楚王下至士卒,心中多有骄傲自满之意。我晋国持堂堂正正之师,为救弱小而来,心中多奋发之意。明日之战,我大晋想来当能轻松取胜!”
魏相的话铿锵有力,充满了胜利的自信!
第75章 战争和魏相想的不太一样
战争日到来了。
这一天早晨,在用过早餐之后,一辆辆战车开始缓缓从晋郑联军的各处大营之中驶出,紧随其后的是一队队的徒兵步卒。
晋郑联军和楚军在同一时间开始各自出营并列阵。
“谁说战车都是四匹马的?”魏相看着面前的情形,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战车大抵有五种分类。
“戎路”属于主将们的指挥车,也是魏相如今和赵朔同乘的这一种。
“广车”是大车,主要是用来作为阻绝和障碍物之用。
“阙车”负责机动。
“革车”带有防护设备可以冲在最前方吸引敌人远程攻击。
“轻车”的速度最快,是冲锋和追击时候的不二之选。
这五种车之中,除了戎路和广车是四马所拉,其他三种战车从四马到两马所拉的都有,主要是看领主大夫的实力以及御手对马匹和战车的操控程度而定。
除了战车之后还有徒兵,也就是步卒。
大部分的徒兵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甲胄,一人就一把武器,然后打起仗来就负责跟在战车背后奔跑,在面对战车之上全副武装的甲士时结局几乎一眼可知。
“战士”这个词如今就是特指能作战的士人,可和这些苦哈哈的庶民步卒没什么关系。
除此之外,军阵也很有浓重的时代特色。
在魏相看过的后世诸多古代战争片的场景里,无论是敌军我军都是穿着整齐甲胄,然后长枪如林刀剑如云,大家整齐的排成一个个方阵圆阵或者菱形阵,等待着主将的命令。
但在这里,所有的卿大夫们队伍都是各自为阵,什么长方形正方形圆形菱形三角形甚至大雁往南飞造型都有,完全出于领兵的大夫们对于军阵的自行理解。
也不仅仅是军阵,实际上每家大夫的私兵们旗号、马车、兵甲、武器等等所有东西都是大夫们自行决定,整个晋军阵地一眼看上去是五彩斑斓鱼龙混杂,看多几眼更是目不暇接乱七八糟,堪称强迫症的处刑圣地。
这哪像是一国的军队,简直就是联合/国的军队嘛!
唯一让魏相心里好受一些的就是对面的楚国军队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魏相叹了一口气,越看越觉得这韵味怎么有点向西方中世纪领主战争靠拢了呢?
不对,这时代可比中世纪提前一千年,应该说是西方人一千年后还在玩我们这套剩下的呢。
一旁的赵朔看着魏相沉默不语,不由笑道:“怎么样,很震撼吧?前两年我随先父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也和你这般感觉。”
魏相点了点头,道:“是啊,还真是和臣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两世为人第一次上战场的魏相确实没想到是这番光景。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沉闷的鼓声突然响起,魏相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原来是郤缺所在的中军。
这一刻,所有人都收敛起了笑容,严肃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
所谓“不鼓不成列”,当鼓声响起之时,战争的幕布也就缓缓拉开了。
赵朔目光投向一旁,朝着就在身边另外一辆战车上的晋国下军将栾盾笑道:“栾伯,如何?”
栾盾温和的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鼓槌,重重的朝着自己战车之上的大鼓砰的敲了一下,沉声道:“二三子都有,三通鼓后进军!”
几乎就在晋军大鼓响起的同时,对面的楚军阵中也同样响起了鼓调几乎相同的鼓声。
每一通鼓都需要至少五分钟的时间,三通鼓过去,正好一刻钟的时间结束。
远处的中军大营之中,鼓声骤然爆发出来,晋国中军将的帅旗也开始用力的前后舞动。
在绿色的原野上,这面红色的帅旗显得十分显眼。
栾盾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的车右沉声道:“挥旗,进军!”
晋国下军的帅旗同样开始摇动起来。
下军之中,各个旅帅的旅旗开始挥动。
一辆辆晋国战车开始蜂拥而出,沿着宽阔的原野,带着滚滚烟尘,朝着对方阵地而去。
在战车们的后面,徒兵们也奋力的奔跑起来,只不过两条腿显然无法和八条、十二条以及十六条腿相提并论,因此这些徒兵们只能一边奔跑一边咳嗽,看上去多少显得有几分狼狈。
晋楚柳棼之战——正式开始!
由于战车的特殊性,这一处战场是精心挑选过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宽阔的原野,十分适合战车的驰骋。
双方战车之中的距离迅速拉近,一名名车左甲首开始弯弓上弦,朝着对面的敌人射去。
在高速运动的战车之中要一边保持平衡一边射箭还要命中可绝对是一个很高难度的活计,这也就是为何君子六艺之中会单独把武艺中的“射”拿出来单列其中的缘故。
在这个战车的时代,剑术不佳尚可谅解,射术不精是万万不行的。
第一波的弓箭收效甚微。
战车之上的都是甲士,也就是着甲的战士,青铜箭矢对于战士们的皮甲并没有太大的伤害效果,对徒兵的杀伤力才是一等一的。
两军战车阵的最前端开始交错。
无论是车左还是车右,这一刻都纷纷拿起手中的矛戈大戟,朝着对方战车之上的甲士们用力刺击。
这才是真正见血的时候,巨大的战车所带来的冲击力传递到长兵器之上,能够让这些长兵器拥有惊人的能量,一旦落在敌人身上往往便发挥出惊人的效果。
惨叫声开始不停响起,一名名甲士从战车上落下掉入烟尘之中,无数拉车马匹带起的烟尘迅速的遮蔽了魏相的视线,并冲上天空。
魏相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的注视着最中央的战场。
片刻之后,一辆又一辆楚军的战车从烟尘之中冲了出来,这一次迎接他们的则是刚刚赶到的晋军步卒。
几乎没有任何停留,楚军战车们立刻冲入了晋军步卒之中,展开了一场力量悬殊的新对抗。
而在另外一边,晋军的战车们也正在突破楚军步卒们的防线。
鲜血喷溅,残肢断臂开始在空中飞舞,即便并未身处真正的战场,魏相还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鼻尖似乎开始有血腥味在萦绕。
这就是战争,一场充满了春秋风格,但依旧无比残酷而血腥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