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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全文阅读

作者:白小圆     本王命不久矣txt下载     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29章 寿终方式

    沈府,外院书房。

    沈晋明捏着手里的字条,对沈冲请求道:“阿爹,这字条之上既写了‘佛爷’二字,那人必是冲着儿子来的,现下只有儿子亲自去,才能救妹妹回来,你就让儿子出府吧!”

    沈冲浓眉紧拧,一双眼睛紧锁着沈晋明:“这‘佛爷’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会与你有关?”

    沈晋明犹豫几息,决定将事情掐头去尾,揽在自己身上。

    他咬牙禀道:“妹妹前几日,不知碰上什么机缘,突然之间识得许多云疆毒草。她将此事告知儿子,儿子怕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便教她说,若有人察觉此事,就谎称这些本事都是‘佛爷’教的。”

    沈冲闻言,脸色一变。

    他厉声问道:“这是何时之事,你怎地没告诉我?!”

    沈晋明没想到阿爹会这么大反应,赶忙拱手歉然回答:“那日妹妹在佛堂晕倒以后,便发现自己突然识得毒草,儿子怕阿爹阿娘担忧,就没告诉您……”

    “糊涂!”沈冲怒声喝道:“这等事情你竟敢瞒着我,平日我真是太惯着你们了!”

    沈晋明见父亲动怒,赶忙跪下,急急认错:“未及时告知父亲,是儿子的错。今夜之人,应该在儿子院里潜伏多时,想必听见儿子与妹妹在屋里的对话。

    妹妹识毒之事,他定然已经知悉。如今他既留下字条,要用妹妹来换‘佛爷’,想必是误会妹妹的识毒之术是从叫‘佛爷’的人那里学来的,如今儿子只需戴个人皮面具,充当这个‘佛爷’,相信定能换妹妹回来。”

    沈冲闻言,紧拧的浓眉微松。

    “那人出入沈府,如入无人之境,想必武功极高。你戴上人皮面具去换四丫头,也只瞒得了一时,倘若被对方发现破绽,只会让你和四丫头的处境更加危险。”

    沈晋明张口正欲分辩——

    沈冲大手一挥:“此事不许你再插手,你且回明月斋,为父自会想办法救四丫头。”

    说完这话,沈冲把书房外守着的兵卒叫进来,指着沈晋明,威严地命令道:“护送他回去,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明月斋。”

    这是要将沈晋明禁足!

    “父亲!”沈晋明急忙道:“儿子与妹妹在云边城闯荡这么多年,素来极有默契,儿子扮这个佛爷,一定不会被人轻易识破……”

    他话未说完,就被沈冲打断。

    沈冲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此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此人在这种时候将你妹妹掳走,定与那下毒之人有所牵连。等救回你妹妹,为父再与你详说,在此之前,你安分呆在明月斋里,切莫添乱,以免节外生枝。”

    说完这话,沈冲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紧迫,我还要想法子去救四丫头,你快回去吧!”

    沈晋明见父亲脸上都是不容拒绝之色,心知再留下去也是无用。

    他紧了紧手,低头称是,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待他离开书房,沈冲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两句,便重新回到书房,直接走到书案左侧那面墙前。

    他伸手扳动一旁博古架上的兽首。

    “咔哒。”墙上打开一道暗门。

    暗门之后,是一间小小的密室。

    沈冲走进密室里,点亮房里的油灯。

    这是一间陈旧的密室,因鲜少有人进出的缘故,有股浓重的霉味。

    密室的四面墙,放着四个高大的博古架。

    博古架之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若干个黑沉沉的木箱。

    沈冲走到东侧那面墙的博古架,把最下面的木箱搬起来,放到桌子上。

    他拂去箱盖上的灰尘,将其打开。

    里头堆叠放着一摞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在烛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沈冲在里面翻了翻,翻出一张颜色略深、皱皱巴巴的面具。

    他对着箱盖后的镜子,伸手撕掉自己遮盖了半张脸的络腮胡,熟练将面具扣在脸上。

    然后,他又翻出易容用的药水等物,对着镜子,捣鼓起来。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沈冲停下手,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

    此刻的他,看上去是个肤色黝黑的老者,脸上的皱褶,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沈冲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表情,确认这张脸看不出丝毫破绽,便转身从旁边的箱子里,找身灰布衣服换上,这才走出了密室……

    *

    半个时辰后,云边城郊山崖。

    沈姝花了整整半个时辰,在男子面前无声的连求带比划,都没能让他解了自己的哑穴。

    随着时间的推移,男子眉心那道香灰印,以沈姝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减少。

    沈姝提心吊胆望着夜空,生怕让男子“飞升”的劫雷毫无预兆落下来,把她劈成两半。

    而男子,对她的种种怪异夸张的行径,已经习惯性无视。

    凭她在他面前如何手舞足蹈,也能泰然自若、视而不见。

    男子始终坐在巨石上,极目远眺,神色悠然。

    这座山,名叫落子山,因山势险峻、草木稀疏、山路交错像棋盘,犹如仙人的棋局,才得此名。

    男子所在的这块巨石,位于落子山的最顶端。

    即便此刻是月夜,他坐在巨石上,极目远眺也能将上山之路看得清楚明白。

    只要有人上山,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山背面的悬崖,则是云疆近郊最大的崖葬地,整面崖壁,多是悬棺和崖葬洞,以他的轻功,借助那些悬棺,可在崖壁之上,随意来去自如。

    进可攻、退可守。

    正因为云边城郊有这么一处宝地,男子才会心血来潮将沈姝掳来这里,即兴赌上一赌。

    当日在福云寺,他看得很清楚,沈冲对沈姝这个女儿,极宠、极爱护。

    细算起来,十皇叔门客鼎盛时期,距今已逾十年。

    即便那位“佛爷”是他门下举足轻重的异士,想必也已经垂垂老矣。

    男子笃定——

    用一个不堪大用的老者,换回沈姝这个金枝玉叶的女儿。

    沈冲看到他留在沈姝房间里的字条,不会不做这个买卖。

    就在男子出神间——

    突然,一道山风夹裹着一股烟熏火燎之气,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

    沈姝闻着这股味道,愕然睁大了双眼!

    她循着味道朝一侧悬崖探了探头——

    就在距离崖顶不远处凸出的石台,有明火升起的浓烟,滚滚朝着崖顶飘来!

    “啊……啊……啊……”她焦急指着那处,朝男子示意。

    男子从巨石上站起,朝那处看了一眼。

    “姑娘莫慌,此崖乃云疆近郊的崖葬之地,应是鬼火点了崖棺烧起来的,不会烧到崖上来。”

    沈姝当然知道那明火不会烧上来。

    可是……那烟是有毒的啊!

    直到此刻,沈姝才倏然明白,眼前这位“罗汉大人”,羽化登仙的途径,并非是被雷劈。

    而是要被毒烟给搞死!

    沈姝捏着鼻子,指了指男子的眉心,又指了指无烟的远处。

    她很努力的试图用唇语,告诉男子那烟是有毒的。

    然而,男子只是冷漠的睇了一眼,她嘟起的粉唇,便又极目往远处眺望。

    沈姝见状,一咬牙,顾不得再管这位一心飞升的“罗汉大人”,转身就朝无烟的另一侧山脊跑去!

第030章 生死之间

    只因浓烟是在崖顶西侧,沈姝闷头只管朝没烟的地方跑,一口气跑到崖顶东侧。

    然而,她刚跑到崖边——

    还来不及站稳,冷不丁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手里拿着一张黑布口袋,迎面朝她罩了下来!

    !!!

    沈姝浑身一僵,呆若木鸡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电光火石间——

    她两脚一空,天旋地转就被黑衣人粗鲁甩上肩头,往崖下坠去!

    凛冽的夜风,即便隔着黑布,都像刀子一样刮在沈姝脸上。

    拜这夜风所赐,男子身上的气味,也一阵阵飘进沈姝鼻尖。

    那些气味里,掺杂着许多药草的味道。

    其中,最浓郁的,莫过于和方才那股毒烟相同的毒草味!

    难不成……

    这人是为了让她跑到崖边,把她救走,才在崖西侧放的毒烟??!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立刻蹙起了眉。

    这毒草名唤“死人草”。

    原本是关外的部族,用来涂棺、防止棺木被盗的毒草。

    盗墓之人,只要碰触到死人草的汁液,就会全身麻痒、溃烂,持续月余不退。

    症状虽然严重,却不会致命。

    然而,人们极少知道的是——

    死人草被燃烧后产生的毒烟,才是剧毒之物。

    人只要吸入足够分量的死人草毒烟,全身的肌肉便会如死人一样僵硬,进而内脏逐渐麻痹、溃烂致死。

    这样的毒性,可以有效防止有人盗墓之后烧棺、烧尸。

    这也是为什么,它会被大多数关外部族之人用来涂在棺木上的原因。

    吸入死人草的毒烟而死,实在不是什么好受的死法。

    正因为如此,沈姝方才在崖顶,乍闻见死人草的气味,才好心想提醒那位“罗汉大人”。

    沈姝在脑中快速计算时间——

    她被“罗汉”掳来这山崖之上,统共不过才两个多时辰的样子。

    深更半夜,能这么快发现她被人掳走,且能想出这种出其不意的法子,从“罗汉”手里救人的——

    不是三哥沈晋明,就是阿爹沈冲!

    想到这,沈姝眉头蹙得更深。

    她方才晃眼看见黑衣人的身形,要比三哥和阿爹都壮实许多。

    阿爹是个武将,常年征战沙场,充其量也就只识得五谷,既不识毒,更不屑于用毒。

    沈府里自然也没有这等擅毒之人。

    想必,此人定是三哥猜出掳她之人武功高强,所以特地从外头请来的高手。

    然而,沈姝没想到的是——

    这高手用来救她放出的毒烟,竟是要让“罗汉大人”凡间阳寿用尽的死劫!

    沈姝实在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以那“罗汉”的性子,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几乎能够笃定,倘若“罗汉”渡过死劫飞升以后,得知这毒烟是为救她所放,定会回来报复——

    那他们沈家,铁定要遭殃了!

    不成,不成!

    在云疆,他们沈家得罪“人”还好说。

    若是得罪“仙佛”,倒八辈子霉,怕都是轻的!

    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思及此——

    沈姝挣扎着,艰难让喉咙发出声音,隔着黑布口袋,朝扛她的人示意:“啊……啊……啊……”

    然而,下一瞬——

    沈姝只感觉她的身体被人狠狠一甩!

    “咚”的一下,她的头便不受控制的,撞上了什么东西!

    这火辣辣的一撞,让沈姝登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几乎是瞬间,她脑中警铃大作。

    方才那一撞,绝不是巧合,而是警告!

    沈姝毫不怀疑——

    倘若她再敢发出半点声音,黑衣人恐怕会毫不留情把她扔下崖去!

    沈姝的脑勺痛得发胀,心口因委屈堵得要死。

    她瘪了瘪嘴,眼泪直直往下落——

    三哥从哪找来的人,脾气这么大,下手这么重,也忒狠了点!

    腹诽归腹诽,沈姝是惜命之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总归她看那“罗汉”的阳寿,还有些时辰。

    只等这黑衣人停下来,她再伺机与他讲理。

    黑衣人扛着沈姝,时而向上、时而向下,似对整面悬崖的地势十分熟悉。

    他借助那些悬棺和崖洞,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扛着沈姝落在了山谷里。

    “扑通——”

    沈姝刚感觉那人停下,就被他像破布口袋一样扔在了地上!

    “嘶——”

    尖锐的石子,直直刺透黑布口袋,狠狠硌上她的胯骨!

    幸好沈姝反应敏锐,在胯骨接触地面的瞬间,拼尽全力就地打了个滚。

    若非如此,她的脸撞在那些石子上,非得破相不可!

    沈姝痛得直冒冷汗,心也瞬间沉到谷底。

    不对!

    若是三哥派来的人,就算脾气再大,也不会伤她!

    此人绝对不是救她的人!

    沈姝还来不及深思——

    突然,她整个人被一股蛮力,从地上提溜起来!

    那人隔着黑布口袋,用绳子将沈姝的上半身捆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他点燃一个简易火把,从腰间掏出匕首,直直戳向蒙在沈姝脸上的黑布!

    “卟”的一声。

    匕首锋利的刀刃,戳进黑布里,出现在沈姝的视线中。

    那刀刃,距离她的下颌,只差寸许。

    稍有不慎,就能削去她下巴上的皮肉!

    沈姝倒抽一口冷气。

    从未有哪刻,让她觉得离死亡如此之近!

    就在沈姝又惊又惧时——

    匕首的利刃顺着她的脖颈,将黑布划出道口子。

    蒙着她头的黑布,被人往上一提——

    火光照耀之下,沈姝终于看清了黑衣人的脸!

    这是一张让沈姝全然陌生的面孔。

    皮肤黝黑,眼窝很深,鼻梁高耸。

    一道陈旧的疤痕,从他鼻梁的左侧,贯穿至耳垂。

    面目狰狞可怖。

    是关外的西匈族人!

    沈姝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绝对、绝对不会是三哥派来救她的人!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伸手,在沈姝的右肩狠拍下去——

    “咳、咳、咳……”

    沈姝立刻不受控制的呛咳出声!

    她的哑穴被解了!

    “你闻得出毒烟味?”黑衣人用流利的大周话问道。

    沈姝抿紧唇,戒备看着他,没有作声。

    黑衣人皱眉,狰狞的面容,立刻布满狠戾之色。

    他粗鲁伸手,直接箍紧沈姝的下巴,用力一拧——

    “啊……”

    沈姝吃痛,不受控制张开了嘴!

    “吃了它!”

    黑衣人掏出一把毒草,直接朝沈姝的嘴里填去!

    沈姝大骇,瞬间睁圆了眼睛!

    即便她知道自己百毒不侵,也绝不敢让这黑衣人察觉出分毫!

    千钧一发之际——

    “咻”的一下,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带着凌厉的气势破空而来,直直打在黑衣人的手腕!

    沈姝只觉得被紧箍的下巴一松。

    她赶忙侧头,险险避开了黑衣人的毒草!

    “谁!”

    黑衣人猛地站起身,高举起火把,向四周戒备张望。

    极近的黑暗处,一个冷淡的声音道:“西匈族人,敢掳我大周朝官眷,是活的不耐烦了?”

第031章 死到临头

    黑衣人猛地转身,循着声音高举火把往后看——

    方才在山顶巨石之上的男子,此刻正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崖壁前。

    “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没死?”黑衣人狠厉地问。

    “死?”

    男子从黑暗中闲庭信步朝他们走过来,菲薄的唇角,带着淡淡嘲弄:“就凭那点把戏,想毒死我,你还不够格。”

    他的周身,自带一股雷霆千钧的杀伐之气,让人望之,便心里油然生出怯意。

    黑衣人不觉后退几步,紧握匕首,不敢轻易上前。

    沈姝就着火光,急忙凝视男子眉心。

    那道香灰印记,只剩下最后一点点,几乎快要看不见!

    这男子,就快死了!

    就在此刻,沈姝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死人草毒烟的毒性,使人浑身僵硬到内脏溃烂,起码要三四个时辰。

    倘若这男子是被毒死,他眉心的香灰印记,不会只有这么点。

    他定不是吸入毒烟而死!

    “不可能。你一定中了毒。”黑衣人语气笃定道。

    死人草气味极淡,他算准了风向和位置,又特地下了双倍的分量。

    男子在毒烟中,站得足够久。

    除非他天生就有识毒辨毒能力,否则绝不可能没有吸入毒烟!

    男子闻言,淡笑不语,脚步无丝毫停顿。

    黑衣人见状,不觉间,又戒备后退几步。

    他擅毒,除轻功外,功夫只是平平。

    两个时辰前,他在沈府外面,看见男子掳走沈冲女儿,便悄悄跟了上来。

    以沈府戒备森严的程度,就连擅毒的他都轻易不敢进入。

    而这男子,不仅能自由出入,还轻松将沈冲女儿掳出府来,可见其武功深不可测。

    正因如此,黑衣人才会颇费心神,花整整两个时辰,在悬崖背面布下毒局,以毒攻之。

    若是寻常人,吸入死人草毒烟之后,不消片刻,就会出现肌肉麻痹的症状,绝不可能在悬崖自由行走。

    即便男子武功高强,以内力压制毒性,也不可能在毫不惊动他的状况下,尾随至此!

    黑衣人凝目细观男子神态、步调,竟无丝毫破绽。

    他实在吃不准,男子究竟中毒、还是没中毒。

    就在黑衣人迟疑间——

    男子对他嘲弄一笑,步履悠闲走至沈姝面前,全然没有防备的,背对他蹲下身,从袖中抽出短匕,轻巧割开绑住沈姝的绳索。

    沈姝紧盯着男子的脸。

    还未来得及开口道谢,就见男子薄唇轻掀,无声说了四个字:“十烟步,跑。”

    沈姝瞳孔骤然紧缩——

    男子中毒了!

    否则,以他的能力和功力,定能干掉黑衣人,不会让她用十烟步逃跑!

    直到此刻,沈姝终于明白,男子的死劫,究竟是什么。

    他……竟是为了救她而死?!

    此时此刻——

    不止沈姝,就连黑衣人,也从男子举动中,瞧出了端倪!

    “呸!小子,装的真像,老子差点被你骗了!”

    黑衣人狠戾地说着,抬起手腕,疾步朝男子后背要害刺去!

    他速度极快,用的是一击毙命的大杀招,中毒之人根本没可能从他手下逃脱。

    “小心!”

    沈姝眼看着匕首锋利的刀刃,就要戳进男子的后背——

    “用十烟步,跑!”男子再次将那四个字低喝出声!

    他利落转身,以迅雷之势直直踢碎了黑衣人的手腕!

    “当——”

    黑衣人吃痛,匕首从他手心飞出,撞在石头上。

    男子挥掌连环出招,招招直逼命门,将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

    表面上看来,男子占尽优势。

    可沈姝却知道,男子根本就是在勉力强撑。

    她咬牙忍着关节剧痛,跳出黑布袋子,攥紧匕首,悄悄靠近两人。

    只是须臾功夫,黑衣人已被男子逼至崖壁之下。

    沈姝瞅准机会,用十烟步,从斜里猛冲上去,对着黑衣人的脖颈狠刺!

    然而——

    她的手臂,毕竟先前被黑衣人扔在地上时,摔了骨头。

    匕首在落下瞬间,黑衣人抬肘击中沈姝痛处,立刻失了准头。

    即便如此——

    “啊!”

    锋利的刀刃硬是将黑衣人脸侧皮肉削去一块,顷刻之间,竟教他露出森森白骨!

    “贱人,找死!”

    黑衣人血流如注,吃痛受下男子一掌,发狠朝沈姝冲了过来!

    沈姝早有防备,凭借本能险险避开,撒腿就跑。

    而与此同时——

    男子终于压不住体内之毒,脱力似的,半跪在地上!

    沈姝用十烟步逃跑,速度极快。

    黑衣人吃了男子一掌,体内真气翻涌,即便他轻功不弱,也心知此番状况下,根本就追不上沈姝。

    “贱人!你尽管跑,我先弄死他,再来收拾你!”

    黑衣人对沈姝咆哮着,转身朝崖壁方向冲去!

    沈姝心道不好。

    黑衣人回去,男子的阳寿怕就到头了!

    她赶忙回转,疾步朝崖壁飞奔。

    崖壁下——

    男子单膝跪地。

    即便他的身体已被毒烟麻痹得失去知觉,内脏也开始溃疼。

    他的神色间,却没有半分狼狈之色。

    反而,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之气,令人望之心生怯意。

    黑衣人冲到崖壁前,骇于男子气势,在距他一丈之处,堪堪停下脚步。

    有了上次的教训——

    他不敢再近距离对男子动手,唯恐男子使诈!

    “怎么?不敢上了?”男子淡淡道。

    他神色泰然,语气仿佛是在与黑衣人谈论天气,而非生死。

    黑衣人心底更生防备,又后退半步。

    “呵——”他阴狠开口:“你小子死到临头,还装模作样,看来死人草的毒,不够烈。老子就让你死的更烈点!”

    话音一落,他从衣兜里抓出一把毒粉,狠狠朝男子撒了过去!

    男子瞳孔微缩。

    若是以前,黑衣人这等微末伎俩,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

    然而,此刻——

    他想挥手去挡,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男子狭长的凤眸,掠过嘲意。

    他本以为,自己此生最不济也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命数,算得上死得其所。

    却不想,今夜竟要死在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之下!

    好在,那个丫头算是跑掉了。

    至少,在他眼皮底下,从未有过大周朝无辜百姓命丧外族之手的先例。

    就在男子自知无力回天,淡然赴死的瞬间——

    突然,从斜里钻出一个小小身影,如飞鸟般张开黑色羽翼,挡在他的身前!

第032章 待宰羔羊

    呼!

    好险!

    在最后关头,沈姝张开黑色斗篷,像鸟儿一样,将无力躲避的男子,包裹在自己羽翼下!

    沈姝的突然出现,让黑衣人猛然一惊——

    他的手稍有停滞,更加猛烈将毒粉撒向沈姝!

    毒粉顺着沈姝的头发,染在她眼皮、脸侧、钻入她脖颈里。

    毒粉所到之处,让沈姝的皮肉顿时呲起火辣辣的疼痛。

    一股极强的腐蚀感,随之从疼痛处蔓延开来。

    就在这个刹那,沈姝只觉这疼痛是如此熟悉。

    恍惚中,她仿佛看见一张布满红肿血痕、溃烂狰狞的脸——

    那是在“药师佛”梦境里,她“试药”后的脸!

    无论毒发时,她脸上有多么狰狞恐怖。

    不久之后,都会恢复如初!

    这个发现,令沈姝想起之前在福云寺时,自行在她体内散毒的热腥草。

    一个大胆猜测,在她脑中迅速掠过……

    既然梦里之事皆已应验,如今脸上这毒,她也该要赌一把!

    置于死地而后生,不入死地,又怎能活下去!

    心中有了决断,沈姝使出平生最大力气,故作惨烈的痛呼出声:“啊……疼……我的脸……好疼……眼睛……也看不见了……好疼……”

    尽管她如此惨叫,也不忘裹紧斗篷,严严实实罩住斗篷里的男子,不让毒粉漏下去一星半点。

    她故意把那半边撒满毒粉的脸,对准黑衣人的方向,让黑衣人能够清楚看见她的伤势。

    漆黑的斗篷里,男子浑身麻痹,内脏溃疼加剧,完全看不见斗篷外的情况。

    但听到沈姝的惨叫,他于心不忍,暗暗提起所剩不多的内力,欲拼死助她逃离——

    突然,一只柔软的小手,胡乱摸到他脸上。

    男子浑身一紧,凤眸微睁。

    他能感觉到,那只柔软小手,碰触着他的唇。

    捏一下,再捏一下。

    似是在给他无声的暗示,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男子暗暗放松内力,却不知该如何向沈姝回应他已知悉,只能任由她胡乱捂上自己的唇。

    与此同时——

    斗篷外面,黑衣人见沈姝半张脸,连同左眼,泛红高肿,隐隐有溃烂的迹象。

    他桀桀笑出声:“贱人,你一个官家女子,为救这个小白脸,竟敢回来送死……你们大周朝的女人果然下贱!如何,这双倍死人草的滋味好受么?”

    斗篷里,被称作“小白脸”的男子,薄唇紧抿,眼底划过几丝复杂之色。

    若此刻他并非在斗篷里面,亲身感受到沈姝的镇定自若,恐会和外头的黑衣人一样,看轻了她。

    而沈姝,掌心感受到男子抿唇的动作,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暗示,放心收回手,全力应对外头的黑衣人。

    她装出一副疼得浑身都在颤抖的模样,用唯一能睁开的右眼,望着黑衣人,仓皇哀求:“求你……救……救救我、别毁我容貌,别杀我……”

    这样弱小又无助的哀求声,让黑衣人非常受用。

    他瞄一眼沈姝的斗篷,见斗篷里的男子始终动也不曾动,连声音都无,笃定男子已经毒发——

    “你放心,我花这么大心力,把你弄到手,还没用你去换沈晋明,又怎会让你轻易死呢!”

    沈姝听见“换沈晋明”四个字,眸光微闪。

    她万万没想到,这黑衣人掳自己,竟是冲着哥哥去的!

    怔神间——

    黑衣人狰狞笑着,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沈姝赶忙垂下眼眸,佝偻着身子,装作绝望到极点、疼到极点的样子,连声哀求:“好,好,换……换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只要能救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副模样,让黑衣人心里更加痛快。

    他走到沈姝面前,捏紧她下巴粗鲁抬起,残忍地道:“贱人,早这么听话多好,可惜……现在晚了。求也没用,今天老子不会让你死,会教你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完这话,黑衣人从衣袋里,抓了把毒粉,一点点朝沈姝那半张完好的脸上洒去!

    毒粉一接触沈姝的皮肉,瞬间化成毒水,激起令她齿寒的痛意。

    而沈姝根本就顾不得这些疼痛,紧盯着黑衣人的眉心!

    此时此刻——

    黑衣人眉心,今夜第一次出现一道极短的香灰印记。

    那道印记,时现时隐,在他眉心不断闪烁。

    它代表着黑衣人此刻的阳寿。

    印记现,便意味着,他很快会死。

    印记隐,则意味着,他能逃脱死运。

    时隐时现——就是说,此刻黑衣人的生死,便是一半一半!

    “啊……痛……求求你,不要……不要……啊……不要毁我的容……”沈姝哀声苦求,声音颤抖绝望。

    斗篷之下,她则攥紧了手心那柄匕首。

    明明是极紧迫的时刻——

    沈姝心底异常冷静,犹如一头盯紧猎物的野兽,伺机待发。

    擅毒之人,心思大都阴暗至极。

    从黑衣人的举止来看,沈姝知道自己越是无助哀求,他就会越兴奋。

    果不出她所料——

    黑衣人眼见沈姝白皙的脸庞,因毒粉一点点红肿溃烂,神色愈发暴戾狂热。

    “瞧瞧你的小脸蛋,多嫩呐……这毒粉撒在上头,就像我们草原上,待烤的羊羔一样……”

    黑衣人陶醉喃喃着,将手里的药粉,沿着沈姝脸颊缓慢往上洒……

    就在毒粉即将洒进沈姝眼睑的瞬间——

    沈姝终于等到,黑衣人眉心那道香灰印,不再闪烁,稳稳变成一道极淡的线!

    就是现在!

    沈姝攥紧匕首,从斗篷下悄悄伸出,倾尽全力对准黑衣人心口,刺了上去!

    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黑衣人的心房!

    “啊!贱人!”

    他惨叫出声,温热的血液,喷洒在沈姝脸上。

    此刻,浴血的沈姝,在黑衣人瞳孔里,不再是那个弱小无助可怜虫。

    她犹如从天而降的修罗,嘲弄地俾睨着他。

    “你错了……你,才是那只待宰毒羊!”沈姝寒着嗓道。

    “贱人!你去死吧!”

    黑衣人双手发狠掐紧沈姝细长的脖颈,要把她活活掐死!

    在极度的窒息中——

    沈姝拼力抽出他胸口的匕首,再次狠刺上去!

    这一次,匕首锋利的刀刃,精准穿透了黑衣人的心脏!

第033章 人算天算

    就在这个瞬间——

    黑衣人眉心那道香灰印记,突然凝固成一个诡异的图案,先是变黑,后又发亮,转瞬便消散于无形!

    这是阳寿终结的印记!

    黑衣人必死无疑!

    意识到这点,沈姝陡然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黑衣人睁圆双眼,直挺挺往后倒去……

    他直到死都无法相信,竟会栽在他最瞧不起的女人手里!

    “咳、咳、咳……”

    沈姝摆脱黑衣人的手,猛烈呛咳出声。

    她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血,就赶忙撤开斗篷,蹲在依然半跪在地上,浑身僵直的男子面前,检查他的状况。

    “你还好吧?”沈姝关切地问。

    她留意到——

    男子眉心那道几乎快要到头的香灰印记,竟在不知不觉中变长了些。

    看上去,好似还剩三四个时辰的阳寿。

    这就意味着,他已经从黑衣人的杀劫中摆脱出来。

    余下的麻烦就只剩下,死人草毒烟的“毒劫”了!

    “我无妨,姑娘你……”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沈姝已经匆匆转身,冲到黑衣人尸体边,在尸首上翻找着什么。

    沈姝那张高肿溃烂、布满血垢的侧脸,正对着男子的方向。

    男子凤眸微睁,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之前短暂接触,男子一直以为,沈姝只是个顽劣莽撞、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娇娇女。

    方才她满可以用十烟步逃走。

    却没想到——

    她非但没逃,还折返回来。

    竟忍下毁容的苦楚、狠心将她自己置身死地,伺机反杀黑衣人,救下身中剧毒的他!

    这份胆识、果敢和智谋,便是个男儿身,普天之下也少有人能企及。

    男子苦笑道:“姑娘明知在下已身中剧毒不治,又何苦折返回来。如今连累姑娘毁了容貌,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说话间,沈姝已从黑衣人尸首上,翻出一个皮囊,起身走到男子面前。

    “报答就不必了。”她坦然地道:“黑衣人是冲我来的,方才你救了我,我若见死不救,以后如何在云边城混下去。”

    这话,让男子想起方才黑衣人说的那些,要用她“去换沈晋明”的话。

    他隐约明白——

    那黑衣人怕是一直守在沈府外面,伺机要掳走沈家兄妹。

    若非他今夜将沈姝掳出府,黑衣人也不会趁机钻了空子。

    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此时此刻,男子全身已经毫无知觉,就连嘴唇都开始发僵。

    身子里面的溃疼更甚,内脏都像在被烈火烹煮。

    他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久了。

    “敢问姑娘,这毒烟要多久才会要人性命?”男子开口问道。

    沈姝眸光闪烁,捏紧手里的皮囊,回道:“少则三个时辰,多则四个时辰。”

    男子抬眸看了看崖谷上头,狭长的天——

    浓黑的夜色已经渐淡,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他望着沈姝:“在下的袖袋里有一枚玉佩,劳烦姑娘天亮后,将这枚玉佩,拿进城里交给云边客栈的掌柜,将此处之事告知掌柜,到时,自有人会来为在下收尸。”

    说到这,男子嘱咐道:“姑娘只说是西匈细作刺杀在下,幸而被姑娘救下,别的一概莫提,切记。”

    这姑娘救了自己,无论如何,男子都不愿再让他的死,给这姑娘带来麻烦。

    唯有让这姑娘将他属下寻来,自己临死前的亲自解释清楚才是。

    沈姝闻言,见他脸色平静,一副全然看淡生死的模样,眉心一动。

    “你……是真的想死吗?”她试探地问。

    她可没忘记,男子把她掳来落子山,是为了见佛爷。

    倘若,男子此刻一心寻死,她若贸然救下——

    岂不是坏了他的事?

    沈姝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大!

    为仙人办事,就是麻烦。

    救或不救,都恐惹他忌讳。

    男子听见沈姝的话,凤眸微怔。

    想死……

    他再度苦笑:“在下都已经快死了,姑娘还是莫再戏耍在下了。”

    戏耍?

    沈姝一懵。

    借她个胆子,她都不敢戏耍下凡的罗汉啊!

    沈姝蹙了蹙眉。

    这“罗汉”脾气古怪,她实不愿再这样没头没脑猜测下去,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姝摇摇手里的皮囊:“这里是死人草毒烟的解药,若你想死,我就把这东西给扔了。若你暂时不想死,我就把它喂你喝下,你选吧。”

    男子愕然一怔。

    “你……能解我的毒?”

    话一问出,男子自失一笑。

    是了,这姑娘精通毒理,知道解毒之法也是情理之中。

    方才死的那黑衣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既擅于用毒,定会随身带着解药,以备自救之用。

    精通毒理之人,遇到现成的药囊——

    还真有可能,解了他身上的毒!

    “那就恳请姑娘为在下解毒,在下定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男子有礼说道。

    沈姝闻言,长舒了口气。

    “丑话说在前头,是你让我救你的,若耽误你去见佛爷,可不关我的事。”

    男子听见“佛爷”二字,眉心微动。

    他的目光,探究打量沈姝的神色——

    突然,男子敏锐发现,沈姝最先中毒半边脸,比起右边半张后中毒的脸,竟然奇迹般的消了肿!

    在这个瞬间——

    有什么东西,极快从他脑中划过。

    男子试探地问:“姑娘的意思……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见到教你识毒的‘佛爷’?”

    “当然,我早告诉过你,方才若不是你救我,我也不会回来救你……说不定,这会儿你早就见到佛爷了。”

    沈姝说着,脸上突然露出恍然神色,她小心问道:“尊上……你难不成下凡以后失了忆?才会不知道佛爷下落?”

    男子望着她满是血垢的面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里,全是诚然好奇之色。

    “尊上”、“佛爷”……

    顷刻之间,这两个一直被他认作“称号”的词,陡然变了味。

    男子一时顾不上身体里的毒,赶忙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佛爷’是在何处教会姑娘识毒认毒的?”

    沈姝听见这话,眉头紧蹙。

    “那当然是在……”

    话只说到一半——

    突然,一个灰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在沈姝面前,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那人一见沈姝,急匆匆扑上来:“徒儿啊!你让为师找得好苦!你爹让我接你回去,走,快跟师父走!”

第034章 易容术下

    沈姝看着眼前这人——

    是个老者,似已年过七旬,佝偻着身子,满脸的皱褶,能夹死一窝苍蝇。

    除了那双耷拉下来的眼睛,和眼底实实在在关切的眼神,让沈姝感觉莫名熟悉。

    余下的,竟无一处是她认识的。

    她委实不认识这个人。

    更何况——

    此人一来就说是她“师父”。

    师你个鬼哦!

    老骗子!

    她从小只跟着三哥混,哪来的师父!

    “你是……”谁?

    沈姝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问出口——

    那人便架住她的胳膊,边说边架着她往出谷方向走:“你这丫头,脑袋又糊涂了是不是?你爹让为师来崖顶找你,结果为师在崖顶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

    若非方才隐约听见这下头有声音,为师吊了绳子下来瞧瞧,怕还见不着你呢!快跟为师说说,你脸上是怎么了?可有受伤?那地上的死人是你杀的?”

    说话间,他已架着沈姝,走了几丈远。

    仿佛全然都没发现,崖壁下头还有个活人!

    被他们抛在崖下的男子,看着一老一少远去的背影,凤眸微眯。

    他方才听得很明白,那老者自称是沈姝的“师父”,又称是受沈冲之命来的落子崖……

    若是一刻钟之前,男子听见这话,定会认为这老者就是他今夜要等的“佛爷”。

    然而此刻——

    男子的眸底,尽是怀疑。

    这“佛爷”二字,怕是大有文章。

    然而,他来不及深思——

    “噗——”

    一股鲜血瞬间从他口中喷吐出来。

    呼吸之间,死人草的毒性,再度开始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

    全身僵硬的肌肉,和加剧溃疼的内脏,让男子再也无法维持之前单膝跪地的姿势,麻木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纵然他身怀绝世武功,因这该死的毒,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看向,沈姝离开的方向……

    另一边——

    被老者半架着走了十几丈远的沈姝,皱起鼻子不着痕迹嗅了嗅——

    因他离得实在太近,身上跌打药酒的气味,随着夜风,不断刺激着沈姝的鼻尖。

    这气味,沈姝实在太过熟悉。

    她诧异的脱口而出:“阿爹,你扮作这副样子来做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沈冲脚下一个踉跄,愕然转头。

    “丫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的易容术,师出名门,即便精通易容术的老江湖,轻易都无法识破。

    怎会这么容易就被自家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看穿了?!

    难不成,是他久不练习,手生?

    沈姝一噎。

    自家阿爹常年在校场练兵,经常赤膊上阵与人切磋武艺,身上难免会有淤青,擦药酒这等事是家常便饭。

    原本沈姝对这药酒气味,说不上熟悉。

    只是,不久前她刚在福云寺银杏小院门口,抱着阿爹大哭过一场。

    就那一会儿功夫,不止这药酒气味,就药酒里混了几种药材,都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再加上,令她无比熟悉的关切眼神……

    沈姝自然轻易就认出了易容后的亲爹。

    然而此刻——

    沈姝谨记沈晋明对她说过的话,心知阿爹最厌恶鬼神之事,自然不敢将实情告诉他。

    她眸光微闪,嘴甜的恭维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无论您扮成什么模样,女儿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您!”

    这话把沈冲气笑了。

    方才他刚从崖壁吊下来,就听见了女儿与那男子的对话。

    也看见了被人捅死在地上的黑衣人。

    沈冲已经隐约猜出,崖下发生了什么事。

    女儿识毒懂药之事,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都这时候了,还敢跟老子胡说八道!鬼丫头,回去再跟你算账!”

    他说着,狠瞪沈姝一眼,架起她的胳膊催促道:“赶紧回去,再不回去天都亮了。你看你这样子,若教外人看见,你以后还嫁不嫁人!”

    “阿爹,等等。”

    沈姝赶忙抽出胳膊,猛地摇头:“那个死了的黑衣人是冲咱们沈府来的,方才若不是崖下那个男子救了女儿,这会儿说不定,女儿就要被人掳去换哥哥了!崖下男子于女儿有救命之恩,女儿不能见死不救。”

    “不准救!”

    沈冲浓眉紧拧,脸色沉肃:“那人武功高强,若他今夜不把你掳出府,也就不会有这种事。此事本就是他的错,因他救你性命,为父才没出手杀他。如今,让他在此自生自灭,便已是为父手下留情了!你快跟我走!”

    沈冲说完这话,就要去拉沈姝——

    却被沈姝用十烟步,远远躲了开去。

    “爹爹!您都忘了吗?您从小教我们兄妹要“知恩图报”,女儿今日必须要救他,否则良心难安。”

    “胡闹!今夜之事关系到你的性命,那人知道太多,他不死你就得死,此事由不得你!”

    沈冲说着,直接冲过去,要将沈姝抓走。

    这对他来说,原本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此刻——

    无论沈冲怎么往沈姝的方向冲,在沈姝的十烟步下,都近不了她的身。

    “丫头,你在搞什么鬼,给老子站住!”

    “您要是不答应让女儿救他,女儿就跟您这么耗着,总归您也追不上女儿,要是天亮女儿这副样子回去被人瞧见,您说我以后还嫁不嫁人!”

    “死丫头,你、你是想要气死老子!”

    “若三哥在,他定会支持女儿的!若非那人今夜掳走女儿,谁知道那黑衣人何时会突然发难,到时候说不定女儿和三哥都要遭殃,今日之事错虽在他,可如今黑衣人死了,女儿也算因祸得福,无论如何女儿都不该见死不救!”

    “你、你先停下来……”

    “不!除非您答应让女儿救他!”

    沈姝没有得到沈冲的同意,不敢贸然救治那男子,生怕她救活了男子,阿爹一剑把他杀了,那就白救了。

    而沈冲,心知女儿心底淳善,那男子既救了她的命,若他贸然杀了那人,女儿必会心结难消。

    父女两个,一个气喘吁吁、一个累的够呛。

    就这样一前一后,绕着山谷跑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

    终于——

    沈冲看天色渐亮,不敢再耽搁下去。

    “行行行!”

    他踉跄停下脚步,妥协道:“我让你救他,不过只一样,他得跟咱们回府去,为父要好生查查他的底细,倘若他是关外细作,无论他是否救过你的命,为父都绝不能让他活着!”

    沈姝闻言,一颗心终于落回肚里。

    她知道自家爹爹从来不骗她。

    沈姝停下脚步,布满血垢的脸上,漾起大大的笑容:“女儿遵命,多谢父亲成全!”

第035章 解药难解

    等到沈冲父女再回崖壁下,男子身上死人草的毒,已经深入肺腑,蔓延至全身。

    此刻,不止身体,就连他的嘴唇都不能幸免,僵硬到连动都不能动,更别提发出声音。

    再加上,内脏腐蚀般的剧痛,让他除了咬紧牙关,勉力死撑,根本毫无缓解的途径。

    若是寻常人,在这样极端苦楚下,怕是恨不得当即去死。

    然而这男子,虽然出身极贵,却也是沙场上领军冲锋陷阵、九死一生的铮铮男儿,自然忍得下来。

    沈姝走到他身边,就这火把微弱的火光,见他双眸紧闭、脸色青白、额发早已被汗水打湿,一看就是痛到极致。

    “你且忍一忍,我马上救你。”

    她说着,赶紧拔开皮囊塞子,欲将药液直接灌进男子口中。

    然而,皮囊到了男子唇畔,沈姝才发现——

    他的唇是僵硬的,牙关咬得极紧,根本就张不开!

    一旁的沈冲,见女儿迟迟未动,眉头紧锁。

    他幸灾乐祸地问:“如何?是不是毒已浸入脏腑,药石无救了?”

    沈姝:……

    男子闻言,眼皮微动。

    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死路一条。

    他不惧生死。

    如今,他只担心不能再亲口为沈家姑娘开脱。

    天亮以后,若飞云和飞羽等不到他回去,恐会与沈家为难。

    思及此,男子暗用身体里所剩不多的内力,想将毒性再往下压一压,向沈姝示警——

    “救自然能救……”

    沈姝为难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只是得将药液喂进他嘴里才行。”

    男子闻言,心下微松。

    他努力想让自己张嘴——

    然而,面部肌肉实在太僵硬,连如此简单之事,他都做不到。

    不过,只要有希望,他便不会轻易放弃。

    男子暗运内力,拼力将毒素往心肺处逼退,想要借此让自己张开嘴。

    与此同时——

    蹲在他身边,绞尽脑汁思索对策的沈姝,突然灵光乍现!

    她转头,眼巴巴望向自家亲爹:“阿……”

    爹字还未喊出来,沈姝赶紧改口:“师父,您来帮徒儿一下,把这药液喂进去吧。”

    方才回来的路上,不知为何阿爹非让她在男子面前,称他这副面容为“师父”。

    沈姝实不明白阿爹的用意,差点喊错。

    远远站在一旁,真心希望男子“不治身亡”的沈冲,闻言拧起眉头、走到男子身边,僵着老腰,不情不愿蹲下了身。

    他伸手攫住男子下巴,想用蛮力掰开男子的唇齿——

    “不可!”沈姝赶紧阻止:“这皮囊里的药液所剩不多,须得全部喂给他才行!强喂的话,药液怕是要洒出来。”

    “不能用强,那要如何喂?难不成还要唱曲儿哄他开口不成?”沈冲粗声反问,脸上尽是不悦。

    沈姝清清嗓,讪笑着,指了指自家老爹的唇。

    “您把药含在嘴里,掰开他的下巴,将药液哺进去……就不会漏了。”

    沈冲:……

    阖目全力压制体内毒气的男子:……

    “不干!老子不干!”

    沈冲抖了抖鸡皮疙瘩,一脸嫌弃:“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安心把药液直接倒进去,若漏了,也是他的命数,怨不得别人!”

    “那可不成!”

    沈姝断然拒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亲口答应要救他性命,您若不愿喂,那就只能女……徒儿来喂,男女授受不亲,若传出去,徒儿还嫁不嫁人?!”

    这话,几乎戳在沈冲的死穴上!

    然而,即便如此——

    以沈冲的脾气,不杀这男子已是仁慈,还让他用嘴喂男子解药,绝不可能!

    沈冲脸色一沉,不再与女儿墨迹,暗暗用力,直接掰开男子的下巴,不耐地朝沈姝吼道:“别废话,直接灌!回去再跟你算账!”

    他的意思是,用皮囊直接灌药——

    被沈姝听去,就变成了“要喂你就自己喂!敢喂回去就收拾你!”

    从小到大,沈姝没少犯错,经常被沈冲收拾。

    无非就是跪个祠堂,抄个《女诫》,她有什么不敢的!

    眼看着男子的唇,被沈冲掰开一道缝隙——

    沈姝赶紧将药液倒入口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哺进了男子唇缝里!

    唇瓣传来的柔软触感,让男子眼皮轻颤,勉力撑开一道缝。

    沈姝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杏眸,直直撞进他的眼底,如同不染纤尘的镜湖,让人望之只觉得心神涤荡。

    男子的凤眸,掠过一丝微澜。

    沁凉的药液,带着灼热的能量,顷刻间冲入他的喉咙里。

    男子稳住心神,顺着这股能量,凝尽全力将全身的毒性往内脏压去!

    “死丫头!”沈冲瞬间暴喝出声:“你在做什么!还不快给老子起开!”

    沈姝极快哺完一口药液,直起身,无辜地看着自家老爹:“怎么了?”

    她那张布满血垢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谁让你不喂”。

    沈冲瞪圆眼睛,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他松开男子的下巴,指着沈姝:“你、你、你……不孝女!你要气死我!”

    “诶……”沈姝急忙把阿爹的手往男子下巴上按:“您别松手啊!还没完呢!起码还得再喂三口才成。”

    三口……

    沈冲气得,整张人皮面具,都要鼓起来!

    眼见着沈姝,举手就把皮囊往嘴里倒——

    “唔……”

    正在这时,男子终于用内力冲破毒性,勉力开口道:“在、在下……可、可以自己来……”

    他的声音嘶哑无力,沈姝听见这声,愕然低头朝他看去——

    只见他的唇畔猩红一片,正有鲜血从唇间涌出!

    “这种时候你竟敢用内力压制毒性,你不要命了!”

    沈姝惊呼出声,赶忙抓住他的肩膀,拉起他上半身,以免刚哺的药液混进血液里倒流出来。

    与此同时——

    她发现男子眉心的香灰印记,竟生生短了一截!

    “你用内力把毒逼进内脏,只会让内脏的溃烂加剧,如今就算有解药,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能救活你!”

    男子勉强扯了扯唇角,虚弱地道:“无妨,多谢姑娘相救,在下死则死矣,不能毁了姑娘清誉。”

    这话让处于暴怒到几欲杀人的沈冲,愕然一怔。

    他没想到,这个胆敢闯进府里掳走女儿的奸诈之徒,竟难得有几分君子气度。

    “算你小子识相。”沈冲冷哼道,身上的杀气顿时收敛不少。

    既然男子可以自己喝药,沈姝不敢耽误,极快把皮囊里药液喂给他服下。

    她始终留意男子眉心的印记——

    就在他喝光药液的瞬间,那道香灰印记,便顷刻间消失不见!

    沈姝见状,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救回来了。

    这下总算没连累家人背上“弑仙杀佛”的罪名。

    余下的,就只等回府,趁阿爹不注意,央了三哥将这人送走,便万事大吉。

    到现在为止,因为男子和沈冲都未明说,沈姝自然还认为男子是下凡的“罗汉”。

    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直接告诉“罗汉”,爹爹要把他当成细作抓进府里严查之事。

    思及此,沈姝半真半假对男子道:“死人草的药液,是用关外烈酒兑成,只有借助酒力才能使解毒迅速逼退血肉中的毒素。你且先跟我们回府,倘若这毒有反复,我也好就近帮你医治。”

    男子闻言,看一眼旁边满脸凶相的“佛爷”,眸光微闪。

    “那就有劳姑娘和这位师父了。”他感激应道。

第036章 他的身份

    折腾一整夜,沈姝被沈冲送回桃花斋,洗了个澡,便上床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再睁开眼,已经接近晌午。

    她刚洗漱完毕,就接到沈晋明的口信,请她去明月斋一叙。

    沈姝大喜过望。

    这就意味着——阿爹解了她的禁足!

    关于昨夜之事,沈姝有太多要与沈晋明说,更惦记着沈晋明身上的毒。

    她顾不上用饭,直奔明月斋而去。

    沈姝刚进明月斋,沈晋明就关切的迎了上来。

    他打量着沈姝的脸,诧异地问:“听阿爹说你脸上受了伤,伤呢?”

    沈姝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笑嘻嘻道:“哥哥忘了?我被药师佛赐了百毒不侵之身,那点毒又怎能伤得了我。你看,这不是好了嘛!”

    说着,她庆幸地拍拍心口:“幸好阿爹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我脸上的毒已经消差不多了,还有血污遮盖,否则今日非被阿爹看出破绽不可。”

    沈晋明想到亲爹凌晨回来时,那副气得直跳脚的模样。

    他清咳一声:“阿爹得知你被掳走,心急如焚,亲自带人出府救你。本该是极心疼你的,你到底做了什么,能把阿爹气成那副样子?”

    沈姝想到昨夜当着自家老爹的面,用嘴哺男子吃药的情景,只觉得后背一凉。

    她赶紧对沈晋明竖起大拇指:“三哥,你真行,我还以为会被阿爹关祠堂呢,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动阿爹,把我的禁足都给解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沈晋明摊手:“我本来打算去桃花斋找你,是阿爹派人来说,后宅人多嘴杂,若我有事与你相商,只管将你喊来明月斋。”

    沈姝闻言,一怔。

    亲爹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昨夜之事,阿爹既说过要跟她“算账”,从未有过“放水”的先例。

    把她禁足三五个月,都是轻的。

    又怎会突然解了她的禁足?

    不等她深思,沈晋明关切地问道:“听阿爹说,那黑衣人是你杀的?你平日里,连只老鼠都怕……没做噩梦吧?”

    被沈晋明这么一说,沈姝才后知后觉睁大了双眼!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十指纤纤如玉,指甲缝里半丝血污都无。

    “对哦,我……我昨晚杀人了……”她喃喃道。

    明明昨夜是她第一次杀人。

    现在回想起来……她心里没有半点害怕的情绪。

    就好像……

    她以前杀过人似的!

    难不成,在药师佛的梦境里,她连人都杀过?!

    沈姝激灵灵打个寒噤。

    老天爷呀!她凶残起来,还真是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沈晋明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想起昨夜的经历,吓傻了。

    他赶紧拿出准备好的沉香佛珠,递给妹妹:“给,这是一直供在佛堂的珠子,给你压惊用。死的那人是西匈族细作,你杀了他,就是保家卫国,没什么好害怕的。哥哥我当年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做噩梦来着,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

    一回生二回熟……

    沈姝没接那串佛珠,反倒抬头看着沈晋明。

    “哥哥第一次杀人,真的做噩梦了吗?都梦到什么了?”她好奇地问。

    在她眼里,三哥是文武双全、天不怕地不怕的将才。

    这还是沈姝第一次从沈晋明口中,听见“害怕”二字。

    沈晋明有心宽慰她,自然也顾不得去摆哥哥的谱,提起当年,唏嘘道:“那时我差不多就你这么大,和阿爹去关外练兵,恰巧碰上西匈族骑兵在杀人,有个骑兵见我年纪小,趁阿爹不注意,对我下手,我反手一枪就把他戳死了!

    后来,我一睡觉就梦见那人,满身是血来找我,把我吓得几天几夜都没睡好,最后还是祖母去福云寺请了佛珠,才算压了惊。这串沉香珠你随身带着,保管你逢凶化吉、邪祟不侵。”

    沈姝看着自家亲哥提起当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只觉得从小到大心中的英雄,幻灭了。

    她叹息一声,婉拒道:“三哥,你还是自己收着吧,这珠子太香,我戴上鼻子难受。”

    沈晋明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妹妹的鼻子对药物极度敏感之事。

    沉香能入药,妹妹自然受不了这味道。

    “你且去我屋里坐坐,我记得祖母那里还有一串紫檀木的珠子……”

    他说着,便急匆匆往外走。

    沈姝见状,知道三哥是实打实为自己好,赶忙出声阻拦:“三哥,不必了。我……我没做噩梦,那人既是我杀的,他便是该死,若他胆敢来我梦里,我再杀他一次便是,没什么可怕的。”

    沈晋明脚下一个踉跄。

    他回头仔细打量沈姝的神色——

    见妹妹面若芙蓉,杏眸之下半分黑青都无,眉宇间坦坦荡荡,显然是……休息得极好,完全没将昨夜杀人之事放在心上。

    沈晋明:……

    “小四啊。”他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劝道:“你是女孩子,杀人这种事,便是做了,也应该要怕的嘛!在我面前也就算了,在别人面前,就算是装,也要装装样子。若被外人知道你是这么个彪悍的性子,将来可怎么嫁人呐!”

    这话让沈姝没来由想起昨夜在山谷中,她当着男子的面杀人,还嘴对嘴给他哺药之事。

    沈姝头皮一麻。

    不成,不成。

    虽说云疆地处边疆,民风开放,她对“嫁人”这等事,也从来不上心。

    可是,云边城里,还是有不少京城来的官眷。

    昨夜之事关乎她的清誉,说不得还关系着沈府女眷的名声。

    她可不想走漏风声,连累爹娘成为云疆的笑柄。

    思及此,沈姝直接拉着三哥的袖子,恳求道:“三哥,你带我去见见昨夜带回来的男子,我有事要交代他。”

    即便那人是“罗汉”下凡,她没法杀人灭口,也得想法子警告那人,不要乱说才是。

    沈晋明闻言,眉头一皱。

    “你找他做什么,他已经走了。”

    “走了?!”

    沈姝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是不是爹爹回来以后,把他给……”她赶紧比个抹脖子的手势。

    “想什么呢?!”

    沈晋明朝院外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将沈姝拉进屋子里,压低声音道:“幸好爹爹没来得及对他下手,你可知道他是谁?”

    沈姝睁大了眼睛,她自然知道那人是谁。

    “三哥,你也知道他是谁了?!”她诧异地问。

    沈晋明闻言,眉头一挑,比她还要诧异:“你既知他是大内之人,为何不早对阿爹说?你可知,阿爹天亮就被萧都护叫走了!”

第037章 北衙之人

    “大、大内?难、难道他不、不是‘罗汉’,竟是个太、太监?!”沈姝磕磕巴巴地问。

    即便她从未去过京城,也知道京城的‘北衙’是天子私卫,在大周各地皆有暗桩,代天子巡查缉捕、收集军情。

    北衙里面,不止有禁军,还有从禁宫里出来的宦官,受大太监周进喜调配,专门为皇帝做些禁军不便做的秘事。

    昨夜那男子,趁夜私闯官家府邸,绝非禁军所为。

    那妥妥便是太监。

    若真是个太监,那她的清誉,就是保住了。

    “罗汉?”沈晋明皱了皱眉,只一刹那,他便想明白了。

    他指着沈姝,哭笑不得:“我看你真是话本子看多了,你见他长得好看,武功高强,竟把他当成仙人了?”

    沈姝老实点了点头。

    这年头,话本子哪敢编排皇家近侍。

    她确实受了话本子影响——

    竟不知道,长得好看的,除了仙人,还有可能是太监。

    失策、失策……

    看着沈姝一脸又悔又憾的模样,沈晋明揉了揉眉心:“我问你,他是不是背着阿爹,让你偷偷派人去云边客栈送了个信物?还让你代传了口信?”

    沈姝瑟了瑟肩膀,一双杏眸无辜看着自家三哥,怯怯点了点头。

    “回城路上,他趁我看毒的时候,悄悄请托我帮忙送的信儿。”

    沈姝说着,急急澄清:“也没说什么,就只说他被西匈细作下毒,得沈府相救,叨扰几日,让掌柜通知他的家人,莫为他担心。我以为他是‘罗汉’下凡,又知道阿爹回府以后,一定会与他为难,不想得罪他,所以才……”

    她实在很怕男子“飞升”以后,再找他们沈家算账。

    没想到……

    “那就对了。”沈晋明叹息道:“那人是大内派来的,说是抓捕叛党余孽,误入沈府,又恰巧看见你我在竹林打架,无意中听见你识毒之事,这才误会了。”

    误入、恰巧、无意……

    沈姝满头黑线:“三哥,这说辞你信吗?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怕是连话本子都不会这么写吧!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沈晋明苦笑:“枉咱们沈家在云边城这么多年,竟不知道那云边客栈,是北衙设在云疆的暗桩。掌柜姓棋,原是勤政殿侍茶的太监,人家上门领人,拿的是大内御牌。若非阿爹回府查验黑衣人的尸首,没顾上去审那男子,否则这回咱们沈府,非得遭殃不可。”

    这话让沈姝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昨夜那男子为了抓捕叛党,死于落子崖下,还是因她而死——

    他们沈家岂不是会被认为是叛党余孽?!

    幸好!幸好!

    沈姝想起男子昨夜曾两次要她去云边客栈找掌柜。

    而掌柜又是个宦官出身——

    她心有余悸道:“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太监,幸好昨夜我没得罪他,还救了他一命,阿爹也易了容,若非如此……”

    “是啊。”

    沈晋明也有些唏嘘:“那人临走时,还在询问‘佛爷’下落,他果然把你口中的‘佛爷’,当成了师父的代称。言语间似是怀疑那‘佛爷’便是他要抓的乱党。”

    沈姝惊了一跳。

    她记得男子昨夜在她房中,曾问过“佛爷”之事。

    正因如此,她才会误以为他是“罗汉”。

    没想到,这竟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那我昨夜对他说,‘佛爷’是我师父,那他岂不是也要怀疑咱们是乱党?!我、我这就去跟他解释……”

    沈姝说着,焦急就往外走——

    却被沈晋明伸手拦下:“别慌,我还没说完呢。幸好阿爹易容做你‘师父’,冒充了‘佛爷’,他询问之时,阿爹谎称不知道‘佛爷’的来历,又道‘佛爷’是高人,来去无踪,救你以后不知去向,才勉强搪塞过去。”

    沈姝面上全是怀疑:“北衙的人,岂是能轻易搪塞的?”

    “多亏你救了男子性命,那人应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没有深究。他还嘱咐阿爹,莫将他的身份,告诉给其他人,话中的意思,倒是排除了咱们府的嫌疑,也算侥幸。”

    沈姝闻言,心下微松。

    无论是“罗汉”,还是“太监”,都是他们沈家得罪不起的人物。

    幸好她因为误会而救了他,否则……沈家还真是要大祸临头。

    如此,阿爹不追究男子擅闯官家私邸,掳走官眷之事,男子也放过‘佛爷’。

    也算能把这事勉强囫囵过去。

    然而,下一瞬——

    沈姝眉头微蹙:“既然那男子是北衙之人,又嘱咐阿爹莫将他的身份告诉别人……北衙行事向来只听命宫里,从不知会当地衙门,萧都护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他把阿爹叫去都护府做什么?”

    沈晋明闻言,沉吟道:“萧都护的小厮,只叫阿爹过府议事,倒没说为的什么事……那男子余毒未清,不论如何都不会这时与咱们沈府为难,或许萧都护叫阿爹过去,是得知阿爹昨夜带兵出城,例行闻讯吧。”

    “阿爹又不是第一次带兵出城,萧都护从来都不管的,怎么这次赶得这么巧……”

    沈姝总觉得萧都护行事有些怪怪的,却说不上哪里怪。

    沈晋明见状,摇头失笑道:“你怕是不知道昨夜阿爹调了多少人出去,这动静想不惊动都护大人都不行。莫担心,在云疆地界上,还没人敢动阿爹,等他回府,自然便知道萧都护找他何事了。”

    沈姝闻言,也知道此刻担心亦无用,便从袖袋里拿出使人去云边客栈捎信儿时,买回来的银针,对沈晋明道:“既如此,我先帮你解毒,咱们合力尽快找出敢在你水壶中下药的内应才是。”

    沈晋明神情一肃,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云边客栈,天字一号房。

    白狐皮铺就的床榻上,面容苍白的男子从昏睡中幽幽转醒。

    房间里点着特制的安神香,袅袅飘进他的鼻尖,让他想起了昨夜之事。

    “什么时辰了。”他哑声问道。

    “刚过午时。”

    小厮飞云恭谨走到榻前,关切地问:“您只睡了三个时辰,可是身子觉得不适?”

第038章 他是公公

    男子双目微阖,默默运气。

    除了心口仍有些溃疼、肌肉略有些无力以外,他感觉内力恢复了大半。

    看来,那姑娘已经彻底为他解了毒。

    男子想到沈姝那双纯净无垢的杏眸,眼皮微颤,睁开了双眼:“扶我起来。”

    飞云赶忙上前,轻手轻脚将男子扶起,服侍他靠坐在床头。

    一切妥当,飞云低声禀道:“您出沈府就昏睡过去,棋公公还没来得及给您请安,一直在门外候着。他还寻了医者来为您请脉。”

    “请脉就不必了,叫他进来吧。”男子吩咐道。

    飞云轻步退下,很快就把一个身材圆润,面白无须、穿着掌柜服饰的老者领了进来。

    房门刚被关上,老者立时跪倒在地,惶恐道:“不知殿下驾到,老奴招待不周,让殿下受累,请殿下降罪。”

    男子威严的视线,落在老者头顶。

    他淡淡道:“棋公公领皇命常年守在此处,定有重要差事,本王原本不该打搅,只是今晨情势所迫,不便让侍卫出面,才不得不向公公求助,本王该感谢公公才是,又岂会怪罪。”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而他落在棋公公头顶的目光,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令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棋公公,心底愈发忐忑了些。

    他已离京十年,虽不曾和这位殿下有过交集,却也深知他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战神,手下能人无数。

    此番突然出现在云疆,又突兀“求助”于他这个宦官。

    这其中的深意,他委实猜不透。

    棋公公忖度着道:“殿下言重了,皇上让老奴守在此处,不过是为他老人家采些边关的风土人情回京,权以解闷而已。

    今晨……老奴也只是代云侍卫露个面,所有一切皆是云侍卫安排,老奴实在没出什么力,实在当不起殿下‘感谢’二字。

    请殿下放心,今晨之事,老奴定会守口如瓶,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男子闻言,眸光微闪。

    父皇在大周朝各处都布有北衙暗桩,只为方便收集各地情报。

    如今天下太平,边关安定,鲜有战事。

    去岁,父皇把北衙大部分权力,都交到了他的手里,当然也包括这些暗桩。

    然而,唯有云疆这一处客栈,仍由父皇贴身大太监周进喜掌管。

    棋公公名叫棋天顺,本是勤政殿里侍奉茶水的太监。

    被周进喜派来云边客栈以后,十年都不曾回京。

    据他所知,云边客栈每十日,都要送信去宫里,皆由周进喜亲自过目。

    此番他在云疆都护府里另有身份,飞云和飞羽不便在沈府露面。

    他本想借今晨之事,“求助”到此,待棋天顺将消息传回京城以后,借机看看这云边客栈和棋天顺,对父皇而言有何不同。

    却没想到,棋天顺倒干脆,竟直言不会将此事报到京里去。

    有意思。

    男子收回落在棋公公头顶的视线,阖上双眸,淡淡道:“既如此,就有劳公公为本王保守秘密,莫再让他人知道此事。”

    棋公公迭声称是。

    男子摆了摆手。

    飞云正欲将棋公公送出去——

    却见棋公公并未起身,脸上犹豫几息,似鼓足勇气开口问道:“听闻殿下中了西匈细作下的毒,被沈府所救,敢问殿下,为您解毒的,是沈府何人?”

    男子闻言,眉心微动,淡淡睁开双眼。

    他那双瑞凤眸,带着几分兴味,唇角似笑非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神色间,倒没了之前的威严,让抬头小心打量他的棋公公心下微松。

    棋公公讨好一笑:“老奴听说,前几天沈长史一双儿女在福云寺被人下了毒,侥幸被人所救。老奴只是好奇……沈长史最厌毒蛊之事,沈府何时多了个能解毒的医者,这种医者在云疆可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人……”

    男子看着他的脸,唇角那抹淡笑,又浓了些许。

    这公公前一刻,还向他保证,绝不将他中毒之事,上报宫中。

    理应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哲保身的聪明人才对。

    而此刻,这公公却又对何人为他解毒之事,如此上心……

    这般前后矛盾,不是个蠢材,就是有什么原因,让此人不得不上心!

    男子眸色微深,状似遗憾地道:“巧的很,本王也觉得,那个医者是个人才,原本想笼络一番收为己用,却没想到……他竟是个不愿出世的高人。”

    “莫非……那人是沈府女眷?”棋公公赶忙问道。

    这话,让男子眸底掠过一丝寒光。

    “沈府女眷?”他剑眉微扬,语带诧异:“公公为何会认为沈府女眷会有这等不世之才?”

    棋公公眸光闪烁,恭维道:“老奴也是猜的,倘若沈府男丁,能被殿下看上,那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又怎会婉拒殿下好意,除非是……不方便为殿下做事的,那只能是沈府的女眷。”

    这话听起来,也算合情合理。

    可男子心里明白,他这番说辞纯粹是胡说八道。

    只不过区区一句话,棋公公就认为解毒之人,是沈府的女眷。

    这就意味着,在此之前,他所猜之人应是沈家的儿子。

    棋公公身负皇命,在云疆盘桓十年,对于云疆各府可谓是了若指掌。

    今日,竟大着胆子想从自己这里试探。

    想必这其中定有缘由。

    男子极快想到沈家兄妹种种怪异行径。

    又记起那日在崖下,他未曾出手之时,黑衣人抓住沈姝喂毒之事。

    以及沈姝身上,那些与“粗鲁莽撞”的传言,全然不同的能力——

    有什么东西,极快从他脑中闪过。

    男子长叹一声,似有几分惋惜:“倘若真是沈府女眷,只要不是沈府的老太太和太太,本王也不是不能收用,只可惜……那人并非沈府之人,而是个世外高人,此番他被沈长史悄悄请进府里为其子女医治,碰巧救了本王。如今那人已趁夜离开,本王纵然想寻,也无处去寻。”

    棋公公闻言,仔细品了品男子的话。

    他绝对相信,以王爷的绝世风姿,倘若那医者真是沈家女儿,哪怕是没名没分送到王爷榻上,沈家人都是一万个愿意。

    看来,那人传来的消息,也并非属实。

    思及此,棋公公笑着宽慰道:“这云疆本就是蛮荒之地,见识粗鄙、目光短浅之人比比皆是,殿下莫要和粗人一般见识,若殿下想收拢擅解毒的医者,老奴知道,萧都护府上,有不少这样的能人。”

    男子似笑非笑看着他:“公公说的极是,也罢,本王今日便回都护府,就不打搅公公了,还望公公莫将本王受伤之事,告诉萧都护才是。”

    棋公公连道不敢。

    他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的问:“不知为殿下解毒的人,长相如何?若他日老奴见了,也好点化点化那人。”

    男子凤眸微眯,状似回忆,实则信口胡诌道:“那老者仙风道骨,身长八尺有余,眉心一颗红痣,听沈长史说,他住在云疆深谷里,寻常人接近不得。只等他出谷时,才有机会见到。”

    棋公公暗暗记下,又恭谨客套几句,方才退下。

    待他离开,男子那抹笑意,顷刻间隐没在唇角。

    “派影伍盯着他。”他命令道。

第039章 娘亲来了

    沈府,明月斋。

    沈姝凭着脑海中浮现的样子,将银针刺入沈晋明眼周穴位。

    不一会儿,沈晋明就感觉眼前浮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遮挡住他的视线,就连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小四,你到底会不会解这个毒?我怎么觉得毒非但没解,反而加重了呢?我、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姝看着他突然泛着灰白的瞳仁,眉头紧蹙。

    “应该是会解的……”她不确定地道。

    昨夜她闻过灰布依的味道以后,脑中第一时间便浮现出她在一个木质人偶的穴位上,施针的画面。

    就在方才,沈姝也确实精准找到了那些穴位,并且凭借“直觉”一针针刺了进去。

    然而……

    那画面,毕竟是用人偶练习,有别于之前她在自己身上试毒。

    到施针入穴位,便戛然而止。

    后面还需不需要做些什么,她却毫无头绪。

    “应该?!”

    沈晋明声音一紧:“小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你、你快去帮我请个大夫来!”

    他本能对于自家妹妹的本事……没什么信心。

    “哎呦,不行,我、我头晕!你快去……”

    沈晋明急声催促道,一阵比一阵更深的晕眩感,让他连话都要说不清楚,几欲昏厥。

    沈姝本就心里没底,被他这么一吓,瞬间慌了神。

    “你坚持住,我这就骑马去把刘大夫请来。”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做什么去?”

    正在这时,竹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身穿青地牡丹加金锦对襟披衫的中年女子,板着脸走了进来。

    “阿、阿娘,您怎么来了……”

    沈姝一见她,立刻绷紧头皮,心虚往后小退几步,挡在沈晋明身前,竟一时忘了要福礼。

    这是她的亲娘,沈府二太太蒋静华。

    也是整个沈府里,沈姝最怕的人。

    蒋太太的娘家,虽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其父蒋震山却是西北豪富。

    作为蒋家唯一的嫡女,蒋太太从小被家人当作男孩子养大,性格直率爽朗。

    嫁给沈冲以后,夫妻恩爱,她执掌沈府中馈,更是沈府说一不二的掌家太太。

    对于沈姝来说,若犯了大错,沈冲最多也只是罚她跪个祠堂。

    可亲娘蒋太太,可是会狠下心打她板子的!

    蒋太太见她这副老鼠见猫的样子,气笑了,一双似嗔却笑的圆眼,瞪着沈姝:“我再不来,你们兄妹两个不定又要闯出什么祸事。你们把下人都支出去,在屋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她说着,就朝沈姝走过来。

    “没,没什么。”

    沈姝边挡,边语无伦次地道:“三哥最近痴迷医术,想让我跟他学学,我、我就跟他学学……是不是啊,三哥。”

    若是以前,沈晋明听见这话,必定会应和她,帮她打圆场。

    然而,这一次,回应她的,却是沉默。

    沈姝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回头去看——

    却见阿娘神情一肃,一把将她扯了过去。

    “抱石?抱石?”蒋太太屏息唤道。

    抱石是沈晋明的小字。

    此时此刻,沈晋明正双眸紧闭,脸色苍白、浑身颤抖靠坐在椅子上。

    刺进他眼周的银针,随着他发抖的身体,微微颤动。

    黑红的血珠,正从针尖处,一点点渗出来。

    “去拿热水,烫个帕子来,快去!”蒋太太沉声命令。

    沈姝不敢耽搁,转身就跑出去要水和帕子。

    等她出门以后,蒋太太伸手,快速把那些银针拔去。

    紧接着,她的手指,在沈晋明眼周,用一种极繁复的指法,熟练的按压着。

    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多的黑红血珠,从针眼处冒出来,顺着沈晋明的脸颊滑落。

    不一会儿,沈晋明苍白的面容上,便布满了血污。

    等到沈姝从外头烫好帕子,匆匆跑进屋里,就看见蒋太太正用帕子拭着沈晋明脸上的血。

    那些被她刺进三哥眼周的银针,竟被悉数拔去,凌乱扔在地上。

    沈姝一惊:“阿娘,那针是解毒的,不能拔……”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蒋太太一个眼刀甩了过来。

    “都冒出黑血来了,还不拔,是想把污血全都堵回去吗?!”

    沈姝一怔。

    阿娘这话,让她脑中,瞬间浮现一个苍老的声音——

    “七窍之热毒,需用针剂解毒,见污血而拔之,用指法将污血催尽,毒可尽散也。”

    紧接着,又是一个画面,突然出现在沈姝眼前——

    她看见自己,对着镜子,在自己脸上用一种极繁复的手势,在穴位附近打圈按压。

    好像……也是在练习。

    沈姝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灰布依的毒,会让人短暂失明。

    解毒需用银针,和指法配合。

    所以,她才只能“看”到,在药师佛梦境里,练习的画面,而非在自己身上解毒的情景。

    “我知道了!还差个步骤,这毒才能解。”

    沈姝说着,大步走到沈晋明面面前,正欲按照“看”见的手势,帮三哥催毒。

    然而,她走近才愕然发现——

    沈晋明眼周那些针眼处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干涸,不再是黑红色,而是鲜红色!

    不仅如此,他血污之下的面容,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

    他虽然昏睡着,可神态平静,呼吸均匀。

    看上去,毒竟是已经解了!

    沈姝:……

    难道不用那指法,毒也能解?!

    “差步骤?差什么步骤?!”

    蒋太太眉眼不动,语气很冲:“我竟不知道,我亲生女儿,何时竟有了解毒的本事?!”

    沈姝回神,头皮一紧,讪讪笑了。

    从那日她在佛堂跌跤以后醒来,除了当晚睡得迷迷糊糊时,“见”过阿娘一面。

    这接二连三禁足下来,她竟完全没机会见着娘亲。

    更别提……

    亲口把这些时日的变化,告诉给娘亲知道。

    这对于过去在蒋太太面前,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沈姝来说,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她实在是……心虚的很。

    蒋太太狠瞪沈姝一眼,从她手里夺过湿热帕子,敷在沈晋明的眼皮上。

    “说吧。”蒋太太放缓语调,似嗔似怨:“昨晚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三哥哥身上的毒,又是怎么回事?若我不来明月斋,你们兄妹两个,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第040章 藏着秘密

    沈姝听见这话,赶忙摇头:“不不不,我和哥哥正打算解了毒就去找您……”

    她说着,便倒豆子似得,把昨晚如何深夜找沈晋明,如何发现他水壶中的毒,又如何遇到那男子等等,言简意赅告诉蒋太太知道。

    然而,鬼使神差的——

    沈姝在将要说出能看见别人阳寿,以及“药师佛”赐她那些能力时,舌头打了个结。

    她索性将这些隐去不提。

    只谎称——她在佛堂跌跤以后,不知何故,对药味极其敏感,身体也好似能自己解毒。她将这种种变化归结为“药师佛”的缘故,也因此,与那男子有了误会,误打误撞让沈府逃过一劫。

    沈姝在说这些的同时,留心观察着蒋太太的神色。

    原以为阿娘会像三哥初听之时那样,认为她说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却没想到——

    蒋太太始终神色平静,眉眼不动,似出神在想些什么,倒教沈姝觉得十分意外。

    毕竟……身体自己能解毒这种事,任谁听了都会惊讶诧异,更枉论将其扯到神佛身上。

    也正因如此,沈姝迄今为止,就连沈冲和沈晋明都没告诉,只告诉给了蒋太太一人。

    “阿娘,这便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您……相信女儿说的话吗?”沈姝忐忑地问道。

    听见她的问话,蒋太太回神望着沈姝,眼底终于有了几许复杂难辨之色。

    她喃喃道:“没想到,这短短几日,竟发生这么多事,你识毒之事,你们不止瞒着你爹爹,还瞒着我,若非如此,又怎会出福云寺那场祸事。”

    沈姝微怔。

    她不明白,自己识不识毒,和福云寺他们兄妹被人下毒有什么关联。

    难道她识毒不好吗?

    起码……正因为如此,她才没让怀月死掉,也没让三哥疯掉。

    这难道不是天赐的福分?!

    况且,那些人是冲着三哥和她兄妹两人来的,又不是单只冲着她来的……

    沈姝动了动唇,想要将这满腹的疑问,问出口。

    想到娘亲素来凡事不愿多言的性子,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蒋太太见沈姝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温声道:“若我知道你身上发生这等事,就更应拘着你不能出府才是,不该一时心软,让抱石带你去山上散心,就不会……”

    说到最后,蒋太太再说不下去,只得叹息一声,转头去看沈晋明。

    然而此刻,沈晋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揭了覆眼的帕子,正若有所思看着她。

    “娘亲,您错了。”

    沈晋明坐直身体道:“儿子和妹妹都是人,不是物件,儿子已经成年,妹妹也已及笄。我们不可能永远都在爹娘羽翼之下。福云寺回来以后,您二老确实将我们拘在府里,结果呢?儿子还是被人下了毒,妹妹也仍旧被人掳出府去,差点连性命都丢掉。”

    说到这,他迟疑地问:“娘亲……您和阿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那些人为何接二连三向我们兄妹下手,这其中的缘由……您知道的是不是?难道,是和妹妹身上这些识毒、解毒的能力有关?”

    这话一出,沈姝心里一凛。

    她想到昨夜,在男子没出现之前,那个黑衣人,直接问她是不是识毒,还临时起意似的抓了毒要喂她吃。

    倘若黑衣人掳她的目的,是要用她做人质换三哥,又怎会突然让她去试毒?

    思及此,沈姝疑惑朝娘亲看去——

    蒋太太面沉如水,辨不出神色。

    她沉默几息,肃声道:“这其中确有些缘由,不便让你们兄妹知道,你们只需谨记一点,在外人面前,不论是谁,绝不能再露半点识毒懂毒之事,更不能让人知道,阿姝的身子能‘解毒’,否则,便会招来杀身之祸,你们可明白了?”

    沈姝一向以沈晋明马首是瞻,直觉就朝他看去。

    沈晋明熟知蒋太太的性子,心知再问不出什么,只得应道:“儿子明白了,母亲放心。”

    沈姝见状,也附和道:“明白了,娘亲。”

    蒋太太闻言,面容微霁。

    沈姝见状,不再深究蒋太太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而是放眼当下。

    她低声道:“阿娘,祖母前几日只拘了守门婆子一家,并未发落下去。当日哥哥住的小院里,那只药锅有毒之事,女儿并未告诉旁人,昨夜女儿又在明月斋看见同样水壶,想必祖母眼下并未真正揪出下毒之人的线索。

    昨夜那死了的黑衣人,言语间似是一直在府外守着,要用女儿去换三哥……倘若不尽快将府里内应揪出来,就怕他们还要对三哥下手。”

    “你真是长大了。”蒋太太看向沈姝,眼中有几丝欣慰。

    她沉吟道:“水壶被人下毒之事,我自会去查。你们祖母从福云寺回来那日,便下了七日期限,威吓内应自首,如今已过去四日,还有三日。抱石此番中毒,想必是那人掐着时间,到最后期限那日,有所图谋……”

    蒋太太说着,叫兄妹两人附耳过来:“如今抱石的毒虽然解了,幕后凶手还未现身,若灰布依的药性果真如阿姝所言,到第七日那天,抱石必会双目失明。如今,我们只能将计就计……”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

    与此同时——

    云疆都护府,议事厅。

    沈冲一大早被萧都护的小厮叫来都护府,茶吃了不少,到中午还未见到萧都护的人。

    沈家盘踞在云疆数十年,从太老太爷起,就是辅佐大都护处理云疆军政要务的长史,大小战功无数。

    到了沈冲这代,又碰上萧远亮这等皇亲国戚、诸事不管的上官。

    沈家长史之位在云疆,可谓是独揽大权,风光无限。

    这些年里,萧远亮和沈冲之间,向来上下和睦、周旋不逆。一个只管领着大都护的俸禄养病,一个只管处理政务、练兵。

    外人看来,云疆萧都护镇守一方,治下甚严,政绩斐然。

    内里,沈冲在军中、府内同僚之中,亦是威声赫赫。

    在今天这样的休沐日,沈长史被萧都护喊来都护府坐冷板凳,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整个云边城都知道,沈冲沈长史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

    一时间,整个议事厅都笼罩着一层焦躁的煞气……

第041章 司马之言

    沈冲黑沉着脸,负手在议事厅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浑身散发的煞气,就连站在议事厅外头的兵卒,都觉得两股战战。

    “长史大人,您还在等着呢?”

    正在这时,一个身穿五品武将官服、个子高瘦的中年男子,笑呵呵从议事厅外头走了进来。

    沈冲看见来人,眉心微动:“赵司马,今日休沐,都护大人把你也给叫来了?”

    来人名唤赵宝全,官拜都护府司马,官位仅次于长史,主理云疆的军赋,和沈冲并为大都护的左右手,深受萧远亮器重。

    赵司马笑着给沈冲见礼:“下官听闻您一早被都护大人叫来,怕您在这等急了,特地来陪陪您。”

    “陪?”沈冲浓眉一挑,粗声粗气道:“司马有话不妨直说,俺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弯弯道道。这都耽误一上午了,昨夜俺新抓了个西匈细作,还等着回去亲审呢!”

    “你啊你!”赵司马将他请到椅子上坐下,亲手为他奉茶,压低声音道:“你在这空等半天,还没想明白么?都护大人这回是真动怒了!”

    “啥?动怒?”

    沈冲蹭的站起来,脸上装出一副惶恐又茫然的模样:“你是说,都护大人生俺气了?俺做啥不该做的事了?”

    赵司马看着他,眸光微闪:“你这些日子,不停调兵,先是把兵调进沈府私宅,昨夜又急匆匆带了三百兵卒出城。你当这云疆的兵,是你们沈家的私卫?”

    他说着,声音压的更低:“你可知……如今在都护府里住着的那位客人,是什么身份?你此番接二连三闹出这么大动静,要让都护大人的脸,往哪搁?!”

    “哪位客人?”沈冲故作不解:“赵司马今日说的话,俺咋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赵司马顿时敛了几分笑:“长史大人,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就是那日您在福云寺得罪的那位……萧都护的叔父大人!”

    沈冲这才恍然大悟,他迷茫地问:“这几日俺调兵,是为了捉西匈细作,跟萧都护的叔父有什么关系?”

    赵司马叹息一声,娓娓道来:“在云疆调兵遣将这等事,都该是都护大人出面才是。都护大人那位叔父,在萧家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人就在都护府里住着。

    即便云边城里有西匈细作,都护大人还没发号施令,你就已经弄得满城风雨,若让那位‘客人’知道,还以为萧都护在云疆就是个摆设,而你沈慎行才是都护呢!若那位回京提及此事,要萧家人如何看待萧都护这个封疆大吏?”

    沈冲闻言,烦躁地扒了扒胡子:“不管那位萧家叔父是何许人也,昨夜之事,事出紧急,若一层层报上去,那西匈细作早就跑了!这事本就在俺职责之内,怎就不把都护大人放眼里了?俺这就去找都护说个清楚。”

    他说着,抬脚就要去找萧都护,却被赵司马一把拉住。

    “长史大人莫急,下官这不是好心提醒您吗?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您就算真找萧都护问了,他能说什么?心里只会更气,说不得他把您弄到关外去练三、五个月的兵,您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沈冲梗着脖子问:“那要俺怎么办?”

    赵司马笑着道:“依下官看,不如您把那个西匈细作,直接押到都护府来,送给都护大人去审,不管审出什么来,都是都护大人的功劳,也能彰显您这几日调兵遣将,都是受都护大人的授意,您看如何?”

    直到这会儿,沈冲终于明白赵司马的意图。

    昨夜他带兵出城,是以抓捕细作的名义,无人知道女儿被掳之事。

    黑衣人的尸首,也是他命亲随用马车直接带回沈府的。

    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出城抓了细作回来。

    可是,除了亲随以外,没人知道那细作是死是活。

    而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司马竟然代萧都护出面,让他把那细作送进都护府里审讯……

    沈冲忽然想起前几日,在福云寺时,赶巧带了大夫来,试图给女儿“解毒”的萧都护,眸底闪过一抹厉色。

    他佯装受教地点头:“赵司马说的对,那细作被俺抓住的时候,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不宜挪动,暂时也审不得。不如这样,等他醒过来,俺就把他送来都护府,在此之前,还请司马在都护面前,为俺美言几句。”

    赵司马闻言,笑着应下:“长史大人放心,下官定为大人分忧。不过……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大人还是尽快想法子将那人送来才是。”

    沈冲迭声称是,又与赵司马客套几句,这才离开了都护府。

    待他出了府门,赵司马从议事厅后门离开。

    他穿过前院的花园,刚走到外院角门处,一个等候多时的侍卫,笑着迎了上来:“司马大人,事情可是妥了?”

    赵司马笑了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多谢牧侍卫专程去沈府帮在下传信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若都护大人问起来……”

    “司马大人放心,都护大人昨夜旧疾发作,至今未醒,等他醒了,小的自会将此事圆过去。”牧侍卫恭谨地道。

    赵司马闻言,甚是欣慰:“如此甚好,您是都护跟前的人,在下就不叨扰了,一切有劳牧侍卫周旋。”

    说完这话,他转身回议事厅,又坐一会儿,这才离开了都护府。

    而牧侍卫,则捏着那枚荷包,穿过花园的假山,进了萧都护的书房。

    从头到尾,这一幕皆被藏身在假山之间的灰衣人瞧在眼里。

    这灰衣人不是别人,正是飞羽。

    飞羽一直等到萧远亮和牧侍卫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这才离开假山,左拐右拐走进了都护府外院东侧,那座布置奢华的小院里。

    一辆青布马车刚从小院通往府外的胡同驶进来,男子被飞云搀扶着从车上下来。

    待他进了正房,飞羽上前,将方才之事告诉给男子知道。

    男子闻言,眉头深蹙。

    “没想到,区区一个沈府,竟扯出这么多官司,派几个人盯着他们,我倒要看看,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事。”

第042章 七日之限

    沈姝从沈晋明的明月斋回来以后,一连两日,她哪都没去,安安心心在桃花斋里抄老太太送来的佛经。

    只等着明日祖母七日之限到来。

    那晚她被掳之事,纵然瞒得住别人,也瞒不了那夜当值的绿桃。

    沈姝索性挑拣着告诉了绿桃一些。

    绿桃虽然没受伤,却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又从沈姝那听闻,府里恐有西匈细作的内应,便暗暗上了心,时不时主动为沈姝出门打探消息。

    绿桃是沈府家生子,性子直爽,人见人爱。

    正因如此,沈姝足不出户,却对府里的动向,知道得一清二楚。

    先是第四日晚上,料理庶务的三老爷沈源和二少爷沈晋安,从关外赶回来,就去了沈老太太的松暮斋,而后,他们又去了外院沈冲书房,到很晚才回去。

    第五日一早,王三太太的病便大好了,带着二奶奶和五姑娘一大早就去松暮斋给老太太请安,还亲亲热热拉着蒋太太去花园赏花、吃茶。

    反倒是原本还心情很好的安四太太,第五日下午跑松暮斋找老太太哭了一通,回去便派了小厮去军营,说是要请四老爷回来。

    而赵大太太,一连五日都闭门不出。听她院子里的人说,似是有了什么心结,吃了药都不好,反倒病越来越重。

    第六日午后,绿桃查清楚缘由,忙摒退屋里服侍的小丫头,压低声音禀道:“奴婢听采买上的人说,这两日太太查账,发现采买上账目不清,狠狠发作了好几个人。那些人偏是之前四太太帮忙管家时候,提拔上来的。就为这事,四太太跑松暮斋好生哭了一通。

    说来也奇怪,原本老太太最宠四太太,可这次,却是半点也不帮腔,不咸不淡就把四太太打发了。把四太太气的,差点就命人套车回娘家,最后还是杏芳院魏妈妈拦下来的。”

    说到这,绿桃屏息问道:“姑娘,您说……老太太和太太是不是查出什么来,才会动采买上的人?难不成……那内应是四太太的人?”

    沈姝眉头微蹙。

    三婶“病”好,就意味着三房或许已经脱了嫌疑。

    而三哥院子里水壶有毒之事,那日她告诉娘亲以后,娘亲只安排他们兄妹,到了第七日要如何如何,却没说娘亲自己会做什么。

    不管之前在福云寺的药罐,还是明月斋的水壶,都是沈府主子用的物件。

    这些东西,向来都是采买上统一买进来,再分发给各房各院用。

    那日娘亲嘱咐过三哥,明月斋那只水壶,让三哥继续“用”,不能让外人看出端倪。

    而现在,距离七日之限,还有一日功夫,阿娘却突然对采买上的人动手,岂不是让下毒之人察觉到水壶被发现之事,打草惊蛇?

    这么想着,沈姝赶忙站起身:“不行,我得去娘亲那里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

    沈姝带着绿桃,直接去了蒋太太的岚春院。

    还未走近,就看见蒋太太带着春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沈姝上前见礼,笑着问:“娘亲这是要去哪?”

    蒋太太看见她,并不觉得意外。

    她伸手点了点沈姝的鼻子,满眼宠溺:“就知道你在桃花斋安生不了几天,你四婶病了,我去瞧瞧,既然你也来了,就一道去吧。”

    沈姝本就是为了采买之事而来,采买又关系到四婶身上,当然是极愿意的。

    她亲昵挽上蒋太太的胳膊,朝四太太住的杏芳院走去。

    四太太闺名安玉芝,是云疆大族安氏三房嫡次女。

    安家祖上原是前朝早年首辅,后因犯错,贬至云疆,在云疆繁衍生息,世代耕读。

    后来大周建朝以后,安家子孙重又参加科举,如今安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皆在京城做官,三老爷原在南边做官,后来不知何故,辞官回了云疆看守家业。

    安玉芝幼时曾在安老太太跟前养了几年,又随安老太太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从教养到品味,从来都是云疆官眷圈里数一数二的。

    沈老太太和安老太太是手帕交,着实喜欢安玉活泼的性子,便上门为嫡次子求娶她。

    安家应下这门亲事,一来是不想让爱女远嫁,二来也是看中四老爷沈淮在云疆军营里,虽比不上沈冲手握大权,却也是战功累累、举足轻重的将官。

    安玉芝嫁入沈家十余年,上有老太太宠着,妯娌间虽不是相处十分融洽,但因着她的家世,年纪又是几个太太最小的,妯娌们多有相让,是以,她在府里向来是横着走的,从没受过什么委屈。

    此番,她在采买上提拔的人,被蒋二太太发落,虽算不上是件大事,却也让她第一次在府里失了颜面。

    沈姝和蒋太太前脚刚迈进杏芳院,就听见上房里头,传出安四太太的骂声:“不过是个商户出身,管几天家,尾巴都翘天上去了!呸!还西北豪富呢!雁过拔毛说的就是这种人!眼皮子浅的小户,采买上这点子东西,也就她看的上!

    哼!什么被人下毒,说不得就是她撺掇两个小的装出来的!削尖了脑袋,不就想骗老太太把家底儿都交她呢!”

    沈姝听见这话,眉头一拧,抬脚就想冲进去跟她理论。

    却被蒋太太抓紧手臂,箍在身侧。

    “娘亲……”

    沈姝刚忿忿出声,就见四太太身边的魏妈妈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一见她们,魏妈妈脸上顿时堆满歉笑,迎上来见礼:“二太太万福,我们家太太发烧,这会子吃了药,烧糊涂了,刚躺下……”

    她说着,朝偏房方向喊道:“人都死哪去了?二太太来也没人通传一声,是仗着主子病了偷懒吗?”

    沈姝冷笑:“妈妈确实该管管,谁人不知杏芳院侍候的姐姐们,都是从京城学来的规矩,怎的四婶婶一生病,竟连我那桃花斋里粗使丫鬟都不如,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杏芳院里的人,向来自诩她们行的是京城规矩,院子里又怎会连个丫鬟都没有。

    四太太中气十足的话,明显就是掐着点儿骂给娘亲听的。

    她这不是病,是存了心想把别人气病!

    沈姝的话,让魏妈妈脸色一僵。

    “阿姝,不得无礼。”

    蒋太太淡笑看向魏妈妈:“四弟妹病着,我本不该打扰,只是现下手头有件事,拿捏不准,还得问问四弟妹的意思,免得我和弟妹之间起了龃龉,还请妈妈通传一声,我与弟妹说了便走。”

    “这……”

    魏妈妈犹豫一下,正欲开口婉拒——

    “呦,什么风把二嫂和四姑娘吹来了,进屋吧。”

    四太太病恹恹的声音,突然从台阶上传了过来。

    沈姝闻言,眉头深蹙,循声抬头看去。

    当她看见四太太的眉心——

    愕然一怔!

第043章 阳寿将尽

    那是三道极显眼的香灰印记,最左边那道,已经有了残缺的痕迹。

    一道香灰印记,便是一天阳寿。

    安四太太如今便只剩下不足三天的阳寿!

    沈姝细细打量四太太的面容——

    此时此刻,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四太太脸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一点血色也无,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也正因如此,她眉心那三道香灰印就更显触目惊心。

    难道……四婶的病,竟这么严重了?

    就在沈姝怔神间——

    蒋太太轻拍她的手,拉着她,上台阶进了屋。

    杏芳院的上房,一应陈设处处彰显华贵,袅袅沉水香,扑入鼻尖,更添几分奢靡之感。

    四太太掐着病嗓,客气让了坐。

    待到蒋太太和沈姝坐下,她便斜斜歪在榻几上,一手支着赭红金线的引枕,做出虚弱无力模样。

    “让二嫂嫂见笑,我这两日头疾发作,脑子乱得像浆糊,有时候还会说些胡话,还请二嫂嫂莫与我一般见识。”

    前一刻还指桑骂槐把人贬得一文不值,后一刻跟没事人似得圆场。

    也只有成日里被众人拱在手心里的四太太,才会有这样的做派。

    在四太太看来,这时候蒋太太来“探病”,那是对她心里有愧。

    她既撒了气,纡尊降贵随便寻个说辞给蒋太太台阶下,也算是顾全了妯娌的颜面。

    沈姝乍听见“头疾发作”、“说胡话”这几个字,眉心微蹙。

    这是热腥草中毒之后的症状。

    当日在福云寺,若非她发现三哥被人下毒,说不得如今三哥便已成了这副模样。

    沈姝攥紧手心,幽幽盯着安四太太的脸。

    刚才还不曾发现,如今离得近了,沈姝看得十分清楚——

    四婶病恹恹“苍白”的脸色,是因为敷了厚厚的香粉。

    而这屋子里虽然燃着香,却闻不见半丝药味。

    显然,四婶所谓的“头疾”,是装出来的。

    也就是说,她将尽的阳寿,并非与这两日的“病”有关。

    可既然是装出来的病,却又为何说出和三哥之前所中热腥草的毒,一模一样的病症?

    这不得不让沈姝多想。

    不止沈姝,就连蒋太太听了四太太的话,原本还带了两分笑的脸,也微沉下来。

    蒋太太看向一旁的魏妈妈,淡淡命令:“我有话要对四太太说,你带屋里服侍的先下去。”

    魏妈妈犹豫一息,看向四太太,见四太太没有阻拦,躬身带人退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主子,四太太略略坐直身子,下巴微扬,神色间难掩优越感:“二嫂嫂知道我不是不饶人的性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便是。”

    她虽未明说,语气间已隐隐透出来,她认为蒋太太摒退了人,是要跟她道歉的。

    蒋太太自然看透四太太的心思,也不说透,只直截了当、公事公办地问:“今日我来,是想问问四弟妹,上个月你可是让采买的人,从安家铺子买了几件越窑的新瓷?”

    四太太闻言,知道蒋太太并非来道歉的,脸上挂不住,语气带了几分不善。

    “哎呦,我说呢……原来就为了这事,二嫂才把那些采买的人给处置了?”

    她说着,故意捋捋身上蜀锦裁的春衫,嘲弄道:“不怪二嫂嫂不识货,越窑是官窑,越窑新瓷,经年除了贡上的,整个大周也就两三百件,像蒋家这等没点官家背景的寻常商户,就算砸了钱都拿不到。

    安家铺子这次只得二十几件,看在姻亲面子上,我才求了阿娘让掌柜留几件给沈府,那几件越瓷,又不是只进了我们四房,三哥儿院里不也领了一只壶么,不过千两银子的事,又是二嫂嫂亲批的,就因为这事处置人,也忒小题大做了些。”

    一旁的沈姝,听见这话,眉心微动。

    明月斋三哥房里那只藏毒的执壶,就是越窑的新瓷。

    正如四婶所言,越窑是官窑,以那执壶壶底机关精密的程度,绝非寻常人能定制。

    而四婶娘家安家,恰好是官宦世家。

    难道……

    下毒之人,竟真与四婶有关不成?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看向四太太的目光,瞬间带了几分复杂。

    父亲和四叔,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四婶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对她和三哥还算不错。

    即便刚进园时,四婶的话,委实让人生气。

    可沈姝实不愿相信,四婶会与背后下毒之人有所关联。

    “玉芝。”

    蒋太太声音低沉唤出四太太的闺名,打断了沈姝的沉思。

    就连四太太,脸上也带了几丝疑惑。

    “抱石房里那只壶的壶底,有藏毒的机关,若非前日夜里,你二哥找高人来为抱石诊脉,无意间发现壶底之毒,抱石或许就……”

    “什么?!”

    四太太蹭的站起身,敷着厚粉的脸上,都压不住震惊之色。

    蒋太太见四太太这副模样,不觉放缓了声音:“你我妯娌多年,二房和四房向来同气连枝,没生过龃龉。我素来知道你的为人,明日便是母亲下的七日之限,我实不愿到明天与你对质。”

    说到这,她顿了顿:“这桩事,现下只有你知,我知,若真是你,我今日与你说了,便是打草惊蛇我也认了。可若与你无关,究竟是谁要借安家和你的手,布下这等杀局,还需仰仗你细查才是。”

    安四太太闻言,看着蒋太太,神色复杂。

    “二嫂……”

    蒋太太站起身,抬手打断她的话:“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说完这话,蒋太太拉着沈姝,朝安四太太告辞,离开了杏芳院。

    直到回到蒋太太的岚春院,摒退一干服侍的人,沈姝才问出心中的疑惑:“娘亲,您……今日这么做,是真的相信四婶与此事无关吗?”

    蒋太太拉着沈姝的手,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阿爹和你四叔,就像你和你三哥一样,若今日换做是你,你会相信你三哥与此事无关吗?”

    沈姝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相信,三哥不会害我的。”

    然而,下一瞬——

    她又疑惑地说:“可这次是四婶,并非四叔……”

    蒋太太笑道:“你四叔和四婶伉俪情深,他们夫妻一体,不分彼此。咱们武将之家,上战场拼的是身家性命,若连嫡亲兄弟都不能托付,又如何所向披靡。你阿爹和四叔,在沙场上是兄弟更是同袍,刀山尸海都扛过来了,你四婶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也不会拖你四叔的后腿。”

    她说着,声音转沉:“更何况,此番下毒之人,目的并非为了毒死抱石,而是另有企图,若他们达到目的,便是我们阖府的祸事,你四婶定不会做出这等蠢事!”

    这话让沈姝脑中“嗡”的一下,似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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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四姑娘佛堂跌了一跤,醒来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还剩多少阳寿……大周朝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却是个“短命鬼”沈姝重生以后,救了他无数次。第一次,嫌他死的不是地方。第二次,嫌他死的不是时候。第三次,嫌他死了以后太麻烦。……世人皆道沈姝是个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却是楚熠的命。已完结百万长篇《矜荣》(封面底图:白岫,已获授权)本王命不久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王命不久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