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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命不久矣全文阅读

作者:白小圆     本王命不久矣txt下载     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4章 真凶在此

    “这便是昨夜在寺外,用十烟步的女子……”

    听过小厮的禀报,男子的剑眉微蹙。

    他想到“十烟步”和那位皇叔的关系,看向沈姝时,原本已经带些暖意的眼神,重又变得疏离淡漠。

    这边,沈冲好不容易安慰住自家闺女,顾不上被泪水沾湿的胡子,气呼呼走进院子里。

    他打眼就看见了身穿白衣、衣冠不整、一副浪荡模样的男子。

    沈冲怒气腾腾用马鞭指着男子的鼻子,大声喝道:“就是你昨夜指使人给俺宝贝疙瘩下毒的?你好大的胆子!”

    堪比狮子吼的声音,震得在场之人耳朵发麻。

    男子面不改色,淡笑回道:“此事是个误会,在下只是远道而来的药商,昨日才进云疆,连城都没入过,更与大人及令家眷素不相识,何来下毒一说?倒是令爱方才不分青红皂白,闯入在下的院子里……”

    他话还没说完,沈姝从亲爹后头探出头,眼眶红红扯了自家阿爹的衣袖,指着旁边的簸箕,理直气壮地道:“阿爹,这里晒的都是毒药,有两味药跟毒我和哥哥的一模一样!”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含了几分哭腔:“祖母请禅生大师封了寺,这人的小厮正门不走,刚封寺就翻墙逃了,女儿让福利去追,他们还给福利下毒,要不是女儿机智,猜出这人随身带的香囊里有解药,福利他们几个怕是今日就死在这了。

    阿爹,这人着实可疑,你赶紧让人把他们捆了,莫听他狡辩!”

    沈姝记得三哥曾说过,生活在边陲凶险之地,不可心存侥幸,紧要关头,宁可错杀一千,绝不能放过一个。

    这话向来被沈姝奉若行事准则。

    此次下毒之事关乎她和哥哥的性命,行将出错,便是身死的下场。

    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阿爹把这古怪之人捆回去好好查查才行!

    男子一眼就看出沈姝在打什么主意。

    想到十皇叔素来的做派,男子似笑非笑道:“大人明察,在下确实只是个药商,这些晾晒的虽然都是毒草,却是受家中长辈所托,要带回京城供大夫研制解药所用……方才小厮们晾晒草药以后,为免误伤无辜,便翻墙出去把接触毒草的白布烧掉,不成想,却被这几位误吸了毒气,实在是误会……”

    说到这,男子抬眸看了沈姝一眼,黑沉的瑞凤眼,仿佛有暗芒划过。

    他指了指左手边的小厮,意有所指的慢声道:“昨夜,在下这个小厮在树上观雨,丑时刚过,曾见到举止有异之人从树下经过……”

    丑时刚过、举止有异之人、经过!

    沈姝听见这几个字,后背猛地绷直,脸色一变!

    若是让爹爹和祖母知晓,她竟敢夜里做出“尾随凶犯”这等危险之事,她非得被关祠堂不可!

    她赶紧出声打断男子的话:“昨夜你们看见那个蓑衣男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眼中却尽是怀疑戒备之色。

    男子本就是出言敲打,见沈姝果然一副心虚急欲遮掩的模样,神色又疏离几分。

    他淡淡道:“确实有个身穿蓑衣之人,翻墙过来,去了旁边的院落。想必他就是姑娘要找的人,不如让小厮为大人和姑娘带个路,也好还在下一个清白,如何?”

    沈姝惊疑不定看着他——

    昨夜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蓑衣男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自己。

    以这两个小厮的身手,半夜藏身在银杏树里面,自己委实无法察觉。

    倘若这男子和蓑衣男是一伙的,昨夜见自己尾随蓑衣男,直接出手把毒喂给自己吃了,岂不省下许多麻烦?!

    凶手绝不是他!

    沈姝还来不及开口,旁边的沈冲已是等得不耐烦了!

    “奶奶个熊!昨夜风大雨大,黑黢黢的观个熊雨!俺闺女说的没错,你这厮说话遮遮掩掩,果然古怪的很!谁知道你是不是关外蛮子派来的细作!来人!把他给老子捆了,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先跟老子回府过几道刑再说!”

    话音一落,沈冲身后的兵卒“刷”的一下,齐齐抽出手里的佩刀,朝男子围了上去!

    男子见状,面色骤寒,周身气场大开。

    他身边那两个小厮,立即摆出戒备姿势,杀气腾腾将他护在身后!

    这是宁愿干架,也不准备束手就擒的架势!

    沈姝头皮一紧,脑中警铃大作!

    千钧一发之际——

    她急中生智冲上前,张开双手拦在兵卒面前,把小厮和男子护在身后。

    “阿爹,切莫动手!先叫他的小厮带咱们去寻人,若凶手果真另有其人,咱们不至于误伤无辜。”

    此刻,沈姝既已知道自己定然认错了人。

    又深知这男子绝不是什么药商!以他身边小厮的身手,阿爹就这样带人跟他干架,绝对是自找麻烦!

    很大很大的麻烦!

    事情因她而起,她必须要制止事态再往恶处发展。

    撸了袖子正准备亲自上阵的沈冲,眼见着闺女突然冒出来,离那主仆三人,不过寸步距离,登时傻了眼。

    若真打起来,自家闺女势必会成那三个恶徒的人质。

    沈冲又气又急,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

    “丫头,你过来!”

    沈姝摇头:“阿爹,真不是他们,事情紧急,还是先去抓凶手才是!”

    男子见沈姝这番举动,眉头深蹙。

    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尽管如此,他看着沈姝挡在面前的身影,周身原本大开的杀伐之气,倒渐渐散了下去。

    沈冲这会儿正是无论怎样纵着闺女,都嫌不够的时候。

    他当即大手一挥,指着小厮命令:“你,带路!”

    小厮看向男子,得到男子的首肯,先一步朝院外走去……

    *

    除了白衣男子以外的众人,跟着小厮,来到和银杏小院隔着两个院子的院门前。

    “咣当——”

    带头两个兵卒提着大刀,像切菜一样轻轻松松便把院门劈成了两半。

    沈姝亦步亦趋跟在沈冲身后,走进院子里。

    这间小院的布局,和沈晋明歇下的小院几乎一模一样。

    正中那间上房,门窗紧闭。

    廊下的门口,凌乱扔着干透的蓑衣、斗笠和布满干泥的鞋子。

    “给俺搜!把那个杀千刀的给老子找出来!”

    随着沈冲一声令下,三五个兵卒提着大刀,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就在这个瞬间,沈姝脸色大变,高声喊道:“别进去!快退开!里面有毒!”

第015章 精算杀局

    沈姝赶忙拽着自家亲爹后退几步,一手掩住沈冲的口鼻,另一只手掩住自己的。

    幸好她示警及时,兵卒们反应也够快,顷刻间便撤了个干净。

    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厮,见沈姝在房门破开的瞬间,便发现了屋里有毒,眼底尽是探究之色。

    饶是像他这样武功高强之人,都不能做到的事,这姑娘又是如何做到的?

    就在小厮思忖间,突然听见沈冲一声怒吼:“刚才那厮果然有问题,竟故意引咱们来这送死!走!跟老子杀回去!莫让那小崽子跑了!”

    小厮闻言,心里一怒,脚下微动,人已穿过人群,进了房里。

    正准备冲回去抓人的沈冲,见到小厮这番做派,愕然一怔。

    也只是他怔神的功夫,小厮已经从房里拎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扑通……”一下,扔在了地上!

    “明明是此人要害你们,与我主人有何相干,家主若真想杀你们,便是此刻你们全上,就凭我一人,至少能取你们十人首级!”

    小厮满脸怒色,这话说得,可比方才那白衣男子不讲情面的多。

    “呵!好大口气!你跟老子来打一场,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吹的这般厉害!”

    沈冲说着,“刷”的一下,抽出了刀。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在他面前口气这般大的,更何况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沈冲一时血性上来,竟顾不得去看那小厮扔的是什么。

    沈姝心知自家阿爹尚武,功夫不弱,却都是战场杀敌用的外家拳。

    而这灰衣小厮,纵身一跃便能跃过高墙,身体灵活轻盈,这种含着内力的功夫,阿爹只有站着挨打的份!

    沈姝几步冲上去,挡在阿爹刀口前——

    “阿爹,先审凶犯要紧。这小哥和女儿差不多大,方才又救了福利等人的性命,您高抬贵手……”

    沈冲见女儿眼中都是哀求之色,心一软。

    他又思忖着小厮领他们来院子以后,并未见机跑路……

    “小子,今日老子有正事,改日再跟你干架。”

    沈冲说着,就把刀收回了刀鞘。

    小厮此番本就是为自家主人正名,见状也不与他多作计较。

    沈姝终于松了口气,垂眸朝地上看去——

    只这一眼,她心里便是一惊!

    被小厮扔地上的,是个只着一件青衫、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

    从身形来看,与昨夜那个蓑衣男,几乎毫无二致。

    此刻,他面色发青、口唇大张,僵硬的躺在地上,形状极其诡异恐怖。

    两个兵卒蹲下身验看——

    “死了?!”

    “刚死不久,身体还是温的。”

    沈姝心里一沉。

    这中年男人的死状,几乎和她之前“看”见怀月的死状一模一样。

    正是中了离罔草的毒烟而死!

    沈姝循着空气里残存的药味,朝上房走去。

    还未走上台阶,就被沈冲一把拉住:“丫头,你魔怔了?是你方才说的屋里有毒!你不要命了!”

    沈姝摇头:“爹爹,离罔草的毒烟,遇风则散,这会儿进去已经没事了。”

    听见这话,沈冲眼神微变,藏在络腮胡后的那张脸,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赶忙背对着人,压低声音问:“你从未靠近,如何知道屋里是离罔草的毒?又怎知它的药性?”

    沈姝本不欲向阿爹隐瞒她梦中之事,然而此刻,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含糊回答:“爹爹,此事说来话长,容女儿以后再跟您禀报。眼下应先确认此人身份才是。”

    沈冲胡子动了动,想要问她什么,却又堪堪止住,眼中似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

    沈姝只顾着前去查看屋子里的情况,并未察觉亲爹的异样。

    她走上台阶,走进房间。

    循着药味扭头往回看——

    只见门后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黑色香炉。

    先前门被人从外头破开之时,屋里弥漫的毒烟,就是从这香炉里飘出来的!

    沈姝的眼眸,瞬间沉冷到底。

    把香炉放在门后,又紧闭门窗,想必是算准了会有人闯进来。

    看来这人,就连死——都惦记着要多拽几个人一起去死。

    心思委实狠毒至极!

    跟在她身侧的沈冲,顺着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也发现了那鼎香炉,登时火冒三丈!

    “奶奶个熊!给老子搜!掘地三尺都要查出来这个人是谁!”

    身后的兵卒听令,纷纷四散开来,涌进房间里。

    不过是一座四五间房的小院,不一会儿就被兵卒们搜了个底朝天。

    除了从这间房里搜出来的空药包,以及昨夜吹毒烟用的特制竹管以外——

    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能证明这个男人身份的东西。

    沈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大费周章的搜捕,竟是这样的结果。

    说不得,这人定是察觉了她在白衣男子院子里闹出的动静,才会用这种方式自杀灭口。

    这么一想,沈姝的肩膀瞬间垮下来,蔫蔫从屋里走了出去。

    “姑娘。”

    一直等在外头的灰衣小厮,对她拱手道:“如今既已查明我家主人与此事无关,还请姑娘归还主人的香囊。”

    经他这么提醒,沈姝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方才从男子腰间取的香囊。

    她想到之前种种失礼举动,脸上赧然,赶忙将香囊双手奉还:“方才之事,失礼了,请代我向贵主转达歉意,明日我着人凑齐这香囊中的药材制成药粉,定当面向他赔礼。”

    小厮客气又疏离地道:“主人素来喜静,不欲与人结交,些许药粉不足挂齿,赔礼就不必了,告辞。”

    说完这话,小厮朝沈姝拱了拱手,转身走出了院子。

    从房间里出来的沈冲,刚好看见小厮的背影。

    他眸色一沉,眼底划过精光,沉声对左右命令:“多带些人,去把方才的院子围起来,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一个人都别放走!”

    沈姝听到这话,诧异回首:“阿爹,你要做什么?”

    沈冲并未解释,反而对属下沉声嘱咐:“派个人,去把山下驻军也调上来,待人到齐以后,进那院中仔细搜捡,若他们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第016章 杀意骤起

    沈姝越听脸色越难看——

    她已经确定白衣男子并非下毒之人,方才那小厮为了自证清白,也只身涉险进屋把中年男人的尸首扔了出来。

    她没想到,爹爹居然还要派人围搜他们的院落。

    沈姝正欲开口替那人解释两句,已经吩咐完下属的沈冲转头朝她看来,一双浓重的墨眉拧得死紧,面色凝重。

    “丫头,这件事不对,你年纪尚小,切勿被那白面书生蒙蔽……”

    沈姝差点傻眼,敢情她爹见那药商是个年轻男子,便以为她对对方起了回护之意?!

    她一咬牙,再顾不得什么,赶紧把亲爹拉到无人之处,压低声音禀道:

    “爹爹,此事真是误会,女儿昨夜悄悄尾随蓑衣男身后,一直跟到白衣男子院外才回去。若他真和蓑衣男是一伙的,昨夜女儿便已经死了!”

    沈冲听见这话,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

    他气得指着沈姝的鼻子:“你、你、你、你真行!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姝瑟了瑟肩膀:“被人欺负到头上,女儿总要知道,是谁要对女儿下手才是……所以,那白衣书生真的不是同伙……”

    她说着,莹白如玉的小脸,适时摆出一副委屈模样,眨巴着杏眸可怜兮兮望着自家亲爹。

    就在她以为,阿爹定不会再与那白衣男子为难之时——

    沈冲似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倏然阴沉到底,眼中极快闪过一丝杀意。

    “还是不对,那人让咱们过来这间院子,这人恰好就死了,死无对症。更何况,房间里头有毒烟,这是提前算好的,倘若当时站在门口的是我,若非你出声示警,今日为父便要枉死……”

    说到这,沈冲的大掌一挥,盖棺定论:“丫头,你还小,容易被人蒙蔽,此事你莫再插手,去帮你祖母收拾东西,爹爹即刻就带你们下山。”

    他说完这话,急匆匆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

    沈姝被阿爹的话绕得头晕。

    且不说阿爹是一方统帅,就算带人进院子里,轻易也不会亲自上前踹门。

    就算他真冲在最前面,还中了毒——

    那男子的香囊,就有解毒之效,一直攥在她手里,挡在阿爹口鼻前的啊!

    沈姝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急忙朝沈冲的方向追上去——

    她刚跑出院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白衣男子的院门前,与要进门的小厮说话。

    沈姝愕然一怔,脱口便朝那人喊道:“三哥,你醒啦?你怎会在这儿?”

    不止是她,就连走在前头的沈冲,也停下了脚步。

    沈晋明和小厮齐齐转头,小厮拉长脸,朝他们见礼,又与沈晋明说了两句话,便转身走进院子。

    沈晋明见小厮关上院门,这才让福喜搀着朝沈冲和沈姝走过来。

    “父亲。”

    沈晋明脸色苍白,神色间难掩焦急:“昨日儿子跌进寺后的寒潭,是那位白衣郎君命人将儿子救起的。若不是他,儿子恐怕已经没命了。方才我听赵副将说,要去山下点兵上来,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沈姝闻言,眉头微蹙。

    她昨日去听经堂找祖母前,都与三哥在一处。

    按说,若三哥真有生命危险,眉心定会出现香灰印。

    然而,她昨日并未见过三哥眉心有任何印记……可见跌入寒潭之事,定是有惊无险才对。

    难道说……这白衣男子是三哥命定的救命恩人?所以三哥的眉心才没有香灰印记?

    这么想着,沈姝对那白衣男子歉疚之余,又多了几丝感激。

    她很想问问三哥,明明身手不错又会凫水,怎会突然跌进寒潭,又怎会“差点没命”……

    然而此刻,并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

    沈姝想到方才阿爹提起白衣男子的语气,赶忙说道:“爹爹,你看,那人昨日救了哥哥性命,绝对和蓑衣男没关系……”

    她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沈冲打断。

    “好了,此事为父已经知晓,你二人先随你们祖母下山,剩下的事,由为父来查。那主仆三人,行止古怪,就算与下毒之人没关系,为父身负保卫云疆之责,也不能轻易放过,还需得细细查验之后,才能定论。”

    “阿爹……”

    沈姝还想再劝,沈晋明朝她递了个眼色。

    沈晋明拱手道:“既如此,还请父亲看在他们救过孩儿一命的情分上,以礼相待。”

    沈冲模糊“嗯”了一声,朝他们摆手:“去吧。”

    沈姝这才不情不愿的被沈晋明拽着,往静思园东侧走去。

    待他们离开,沈冲将跟在后头的兵卒招到面前,冷声吩咐道:“快马下山去催,让赵副将赶紧把兵带上来!”

    *

    银杏小院里。

    小厮走进院子,就看见白衣男子正悠闲坐在院中下棋。

    白衣男子落下一子,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在门外与何人说话?”

    小厮恭谨回道:“是昨日在寺后寒潭救下的男子,巧的很,他便是那姑娘的哥哥。听说昨夜被人下了毒,刚醒来知道这边的动静,便赶过来了,他想当面跟主人道谢、致歉,小的婉拒了……”

    说到这,他似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主人,小的突然想起来,昨日救下沈家少爷时,好似那死去的蓑衣人,也在旁边,小的记得——当时他还脱了鞋,也是要下水去救人的!他既要救沈家少爷,为何还要下毒?”

    白衣男子眉心微蹙,问道:“把那蓑衣人院子里的情况说来听听。”

    小厮赶忙将方才院里之事,如实说了一遍。

    末了,他顿了顿道:“那姑娘着实有些古怪,并未靠近房门,便知道屋里有毒烟。只看过中毒的尸首一眼,便知道他中了何毒。

    小的以前只听说有些悬壶世家,从小会挑些嗅觉、味觉敏锐的小童做药童,却从未听说过,那些药童对毒草会有反应,毕竟毒草轻易闻不得也尝不得……再加上这姑娘的身份……

    看上去沈长史对他这女儿宝贝的紧,又怎会让她学这等旁门左道之术……”

    白衣男子专注看着棋盘,随手捻颗棋子,放进棋盘里。

    过了几息,他才徐徐道:“十皇叔当年门下清客多身怀异秉,这女子小小年纪既会十烟步,懂些药毒之理,也是寻常。

    云疆长史沈冲,虽外表看来粗鲁莽撞,实则是个智勇双全之人,沈家三代盘踞在云疆,就连萧都尉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想来也是有缘由的,只是没想到他竟与十皇叔有旧……”

    小厮恍然,忖度着请示:“今日之事,涉及沈家一双儿女性命,那蓑衣人见势不对,既用这等方式自杀灭口,定是心存嫁祸,小的观沈长史的样子,似不会轻易罢休。算算时间,影五他们也快回来了,要不要……”

    白衣男子再捻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之上,淡淡道:“我此番前来,本想低调行事,如今看来,倒平添许多麻烦。你拿着信物,跑云边城一趟,知会萧都护,让他亲自带人来迎吧!”

    小厮闻言,恭谨应下,转身去了。

第017章 送去家庙

    沈姝跟在沈晋明身边,越想越觉得爹爹的态度,有些不大对头。

    “三哥,福利之前查过,那主仆三人是从京城来的,他们的言行举止不凡,尤其是那两个小厮,年纪轻轻身手极好,说不得那白衣男子颇有来历,若爹爹和他们杠上……”

    沈晋明看她一眼,仰天长叹。

    他恨铁不成钢道:“你既能看出对方气度不凡,便该更加慎重才是,为何如此冲动直接闯进别人院子里去!”

    沈姝一噎,直接回道:“我闯进去之前,根本没见过他们,又怎知他们气度不凡?进去以后,看见那些毒草,当然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了!”

    沈晋明简直气笑了:“你连花都认不全,又怎知道那是毒草?”

    “当然是药师……”

    沈姝的话刚开了个头,沈晋明突然想起自己落水前,从她那听到的那些古怪的话,赶紧匆匆打断:“好了!”

    沈晋明狠狠剜了沈姝一眼,转头对着福喜道:“你去院子里看看,东西收拾好没,我和四妹妹在凉亭等着。”

    福喜领命退下,沈晋明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掩唇干咳几声,示意沈姝跟上,缓慢走进不远处的凉亭里。

    “你果真……能辨别毒草的气味?”

    沈晋明坐在石凳上,面色凝重地问:“听福喜说……是你让他去找大夫尝药,才会发现药中有毒。莫非……我药中被人下的热腥草,是你发现的?”

    沈姝没有回答,鼓着腮帮子睨着他,精致小巧的下巴几乎快要扬到天上去。

    一副“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有天赐神力”的样子。

    沈晋明见状,总算有几分信了——

    他想起自己昨日在她面前嗤之以鼻的情景,掩唇干咳几声。

    “你先把我昏迷以后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听,咱们再来想办法。”

    沈姝闻言,精神一震。

    赶忙把事情从头到尾,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在沈晋明面前,沈姝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本身又是极有条理之人——

    几句话便把昨夜在慧安园沈老太太院子里,如何发现怀月的“死”、如何守株待兔、又如何跟踪蓑衣男,说的清楚明白。

    沈晋明刚开始听时,神色还算正常。

    到后来……越听神色越是惊异,听到最后,他竟目瞪口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三哥?三哥?”

    沈姝在沈晋明眼前晃了晃手。

    从昨日她告诉沈晋明梦里的“奇遇”后,沈姝就期待自家三哥有这样的反应。

    然而此刻,当沈晋明真的震惊到失声——

    沈姝恨不得立马把他摇醒!

    “三哥,你赶紧想办法呀!”她催促道:“再不想办法,咱们就得跟着祖母回去了,天知道阿爹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晋明被她这么一喝,终于回神。

    他竭力让自己从震惊中平复下来……

    突然,他似想到什么,眉头拧得死死的。

    沈晋明语气异常凝重地问:“你能闻药、识药之事,可曾在人前说起过?可曾对爹爹说过?”

    沈姝一怔,老实回道:“除了在银杏院子里,指认过几株毒草,在那蓑衣男院子里,示警众人莫要闯进屋里以外,不曾向旁人提起过。爹爹倒是问过我,可当时旁边站了许多人,我也不好详细告诉他……”

    沈晋明闻言,眉头微松。

    “还好,还好。”

    他紧盯着沈姝的杏眸,郑重嘱咐道:“不管是香灰印、还是你突然能识药之事,万不能再在人前提起。子不曰怪力乱神,就算云疆民风开放,在这地界上盯着咱们沈家的人可不少。

    像你这样一夜之间,便拥有通天本领的事,若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我记得前朝就有个女子,突然说自己得授天命,胡言乱语什么天灾、亡国的话,就被人当众活活烧死了!”

    沈姝闻言,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可、可我这是得药师佛点化……”

    沈晋明冷哼出声:“若有心害咱们沈家,只会说你是邪祟附体!你莫忘了,关外那么多部族,信那些‘邪神巫蛊’的不在少数,闹了多少乱子。阿爹向来对这些东西厌憎至极,此事你对我说便罢了,可千万莫要对阿爹说,小心他干脆把你送进横川老家的家庙里!”

    沈姝乍听见“送进家庙”四字,脑子冷不丁“嗡”了一下。

    突然之间,她的脑中不知为何浮起一个模糊的画面。

    画面里她跌坐在观音殿绣着莲花的蒲团上,阿爹背光站在门外,看不清神色,朱红的殿门在他面前关上,直到他消失不见……

    沈姝心里一痛,那画面太过真实,让她不受控制的趔趄后退几步,扶着凉亭的栏杆才堪堪站住。

    “三哥,阿爹真会把我送进家庙吗?家庙远在横川……”

    她的声音,不由得有几分颤抖。

    沈晋明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是他被吓到,赶忙放缓了语调:“就算阿爹真的因这种事,把你送进家庙……也是为了保护你。总之,你若不想事情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千万莫要再在人前提及,也莫要展露半分才是。”

    他说着,沉吟几息,喃喃道:“我说怎么爹爹今日这般反常,想来他是怕你突然懂药之事,被有心人发现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利,所以才彻查那白衣郎君的底细,以防万一。毕竟,你之前连花名都记不全,又怎会记得毒草之名。”

    直到这刻,沈姝才恍然大悟。

    难怪方才明明那么多事实摆在面前,阿爹还不惜调兵上山,要把那主仆三人围起来,竟然都是为了她……

    沈姝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一扫刚才脑中“家庙”画面带来的惧意。

    “阿爹也太难糊弄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阿爹,我懂药之事,不成想就已经被他看出了端倪……”

    这话让沈晋明一怔,心底不觉升起几分疑惑。

    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见妹妹急急催促道:“这么说来,爹爹这次无论如何都会搜银杏院,那主仆三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三哥,你快想想办法……”

    沈晋明眉头紧蹙,思索半天。

    突然,他想到什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出来……

第018章 锅中之毒

    那是一枚只有一根小指粗细的袖箭。

    袖箭制作的算不上精致,看上去却极其锋利。

    箭柄之上还刻着一些怪异的图腾,一看就不像大周朝的物件。

    沈姝疑惑地问:“这是何物?”

    “这是昨日我在寒潭时,突然射进我颈间的暗箭。”

    沈晋明说了这么久的话,气息有些喘,他将袖箭放进沈姝手里:“昨日这枚暗箭里应该藏有迷药,我被射中以后,浑身发软,动弹不得,所以才会跌进寒潭里。”

    沈姝恍然,难怪三哥功夫不弱还会凫水,却险些丧命。

    她拿起袖箭细细打量一番,更加疑惑:“这袖箭,和给那白衣男子解围,有何关系?”

    沈晋明朝她勾了勾手指:“你且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要怎么做。”

    沈姝赶忙走到他身边,就听见他道:“你既懂毒,就想办法在这上头抹点毒,再刺我一回,然后去找阿爹……”

    沈姝只听个开头,眉头深蹙,坚决摇头:“不成不成,你身体余毒未清,若再添新毒,身子可就撑不住了。”

    “无妨,这点毒还伤不到什么……爹爹决定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只有苦肉计……”

    沈晋明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姝已经攥紧了袖箭,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三哥,此事既因我而起,当由我抹平才是,中毒之事,我来做,后续的事你负责。我现在就去想办法让自己中毒,不过就是中个毒而已,你等着!”

    说完这话,沈姝转身就跑,生怕被三哥拦下来。

    “小四!小四!”

    沈晋明急忙站起身,要去追——

    喉头猛地泛起一阵甜腥,让他眼前一晕。

    沈晋明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敢再逞强。

    他强自运气,压下胸口翻滚的血腥,神色复杂地坐了下来。

    *

    沈姝手里攥着袖箭,刚跑进沈晋明的小院,就看见院中放着一张桌子,上面凌乱放着不少物件。

    福喜正在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见沈姝走近,笑着解释道:“姑娘,这是从院子奴仆身上搜出来的药材、药粉、香灰……但凡和药毒沾边的东西,怀妈妈都命人搜捡上来,交由大夫一一验看。”

    沈姝匆匆扫过桌子上的那些东西——

    有些根本就不是药,有些即便是药……也都只是寻常的药材,没有一样是毒草。

    她抬眸问道:“妈妈查的怎么样了?可查到下药之人没有?”

    福喜点点头,又摇摇头:“听说惠安园守门婆子那里已经查的差不多了,确实有人提前诱她喝了药酒。但是这间院子里,三少爷的毒还没查出是如何下的。”

    沈姝心里一沉。

    下毒之人给三哥下毒,本就存了不被人发觉的心思。

    以她先前闻到的药量,只有持续用毒才能达到效果。

    沈姝原想着,这边怀妈妈定能带人搜出余下的热腥草,她也好借此让自己“不小心”中毒。

    可她没想到——

    过了这么久,怀妈妈竟还没查出来!

    沈姝估摸着时间,阿爹让赵副将去山下调兵,这会儿功夫,怕是已经开始上山了。

    如今蓑衣人院子里的毒,已经被阿爹尽数收去。

    白衣男子的院子里的毒——她又不能进去拿。

    眼下也只有三哥院子里会有热腥草,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没时间再耽误下去。

    这么想着,沈姝赶忙凝神仔细回想,之前在廊下看见福喜煎药时的情景——

    药包里的药,是好的。

    药锅里的药,却被人下了毒。

    药是福喜一手煎的,既然此刻福喜人在这,就意味着他已经被排除了嫌疑。

    药没问题、人没问题,那就是……

    “妈妈可曾让大夫查验过药锅和滤布?”沈姝急忙问道。

    福喜理所当然地点头:“自然查验过,不止是药锅、滤布,就连药碗、调羹、筷子都一一查验过。滤布、药碗等物件每煎一次药,都会换上干净的,大夫验过,都没问题。药锅也查了,除了锅壁上残留的药垢有一些余毒,也没查出什么。”

    沈姝朝上房看了一眼:“祖母呢?可还在里头?”

    “老太太带怀妈妈和大夫去了惠安园那边,嘱咐小的带人在这院子里等您和三少爷回来。这会儿两边院子里的东西都归置差不多了,只等大夫验看完惠安园搜出来的东西,把有嫌疑的人押上,咱们就跟老太太一起打道回府。”

    沈姝闻言,紧了紧手里的袖箭,环顾四周。

    她眼尖的看见药锅等物,正堆放在不远处的小厨房门口。

    此刻,院中仆人忙忙碌碌,沈姝又随意和福喜敷衍几句,便不动声色走到小厨房门口。

    她蹲下身,拿起药锅细细打量——

    这是随处可见陶土夹砂烧制的砂锅。

    从边缘和外观看来,药锅还是簇新的。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锅子里飘出来。

    沈姝对这味道,并不陌生——

    正是热腥草的血腥气。

    沈姝对着阳光仔细打量锅内。

    锅子里面已经被人彻底洗刷干净,除了锅壁上有些许深色的药垢,并未发现有药汁残留。

    她贴近锅口,再次仔细嗅了嗅那股血腥味——

    味道纯粹的很,没闻到有其它药味掺杂其中。

    沈姝眸色一深。

    若这药锅里的味道,是之前煎药后的药汁残留所致,必定会掺杂其它的药味。

    而此刻——

    这股血腥味,如此浓郁纯粹……

    足以证明,药味并非药垢残留的味道,而是新染上的!

    这么想着,沈姝眉心微动,曲指在药锅上来来回回敲了一遍。

    当她敲到锅底时——

    “空……空……”一阵不易察觉的空响,从锅底里闷闷传出来。

    这锅底里头,藏着东西!

    这个念头一起——

    沈姝直接把手伸进药锅里,摩挲着锅底。

    直到这刻,她才发现,这口药锅较寻常的药锅好似更深一些,锅口的口径也比常见的锅,狭窄些许。

    她的手指细细摩挲着锅底——

    陶土夹砂的材质本就粗糙,锅底并不十分光滑。

    有了方才的推断,她用指尖仔细分辨,隐约感觉到,锅底似有极密集又细微的小孔,隐藏在微凸的纹路里。

    沈姝杏眸微眯。

    她抬头看向厨房,厨房里已经收拾干净,因要离开的缘故,灶台已经熄了火,上面的铜壶隐约还冒着热气。

    沈姝拿着锅子站起身,走了进去。

    她走到灶台前,试了试铜壶的温度,还算热烫。

    又赶忙从里面倒些热水进药锅,晃了晃。

    果不出她所料——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从热水里浸了出来!

    沈姝心下恍然。

    想必这药锅的夹层里,夹了什么用热腥草汁液浸出来的东西,但凡药锅遇水加热,毒液便会从那些小孔里浸进来。

    谁能想得到,这平平无奇的陶土砂锅,竟会有如此精妙的机关。

    有了这口锅,即便没人做内应,只要持续用它煎药。

    热腥草的毒液,就会源源不断进入三哥的药里!

    沈姝眼下没时间细细追究,这药锅背后的阴谋。

    当务之急,她必须要先解决眼下的困境——

    以免阿爹和那个白衣男子产生不可挽回的冲突。

    沈姝倒出热水,用袖箭将锅底那些孔洞挖得更深、更大一些,再加入热水。

    她持续晃着药锅,让热水和锅底热腥草的毒,融合得更加紧密。

    等到锅里热腥草的味道足够浓郁——

    沈姝深吸一口气,坚决果断直接将它一饮而尽!

    浓郁的血腥气入喉——

    沈姝强忍下要呕吐的冲动,放下药锅,绷着脸,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出了厨房……

第019章 生死对峙

    沈姝从院子里出来,远远就看见赵副将带着一队兵卒,急匆匆朝静思园西侧走去。

    她赶忙去凉亭找沈晋明。

    刚走到一半——

    热腥草的毒性上来,一股夹杂着热辣的晕眩,直冲进她的脑门和鼻尖。

    沈姝踉跄几步,扶着树勉强站立。

    她晃了晃脑袋。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对这中毒的滋味,十分熟悉。

    仿佛她曾经亲口尝过热腥草,并中过这种毒一样……

    莫非,药师佛把她拘进梦里,不止尝了药,还尝了毒不成?

    沈姝来不及深思,就听见了沈晋明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是不是傻?这副样子到底吃了多少毒?!”

    沈晋明一直留意着小院的动静,见沈姝出来,就赶忙迎上来。

    此时此刻,他离沈姝只有不足一丈的距离。

    然而,他的声音听在沈姝耳中,却像在极远的地方,还带着“嗡嗡”声。

    沈姝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她勉强朝沈晋明扯了扯嘴角:“我没事,这毒草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吃少不济事,唬不住阿爹。三哥,你赶紧去院子里,唤仆妇过来,带我去吧。”

    “你这个榆木脑袋,你也太实诚了!真是要气死我!”

    沈晋明恨铁不成钢说完这句,焦急往院子里面冲,恨不得此刻吃下药的是他自己。

    待他离开,沈姝见四下无人,攥起手心的袖箭,用仅存的力气,刺进自己的肩膀。

    她有意刺在易出血的穴位上,伤口刺得不深,却能让血液快速流出来。

    这招还是以前跟三哥学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鲜血便染红了沈姝浅青色的衣衫,配上她苍白的面容,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沈晋明让仆妇抬了软轿来,见她这副模样,结结实实又被吓了一跳。

    “你戏瘾上来了,扮这么真,是要作死么!以后别想让哥再带你玩!”沈晋明咬牙道。

    沈姝的脑袋昏昏沉沉,勉强撑起眼皮,想说句话,嘴巴却似有千斤重。

    沈晋明见状,心里一沉,赶忙指挥仆妇,把沈姝抬到软轿上,直直朝着银杏小院的方向奔去。

    *

    这一厢,银杏小院外。

    沈冲见赵副将带兵来,大手一挥,便让兵卒把银杏小院围个水泄不通。

    就连寺墙的另一侧,都不放过。

    兵卒们皆穿着甲胄,动静不小。

    院子里,留下守卫白衣男子的小厮,察觉有异,跃上银杏树一看,脸色瞬变!

    他跳进院子,急忙跪地请示:“主人,沈冲调兵把院子围起来了,飞云去城里找萧都尉,没有个把时辰怕是回不来,要不要小的给影五他们发信号,让他们赶回来护驾?”

    白衣男子剑眉微蹙,把手里的棋子扔回瓮中,从椅子上站起身。

    “不必。”

    他袍袖一拂,语气里难得带了几丝愠怒:“飞羽,把门打开,看他们要做什么。”

    被唤作飞羽的小厮领命,走到门前,冷着脸打开了院门。

    好巧不巧,与沈冲派上前敲门的几个兵卒,撞个正着。

    白衣男子似笑非笑扫过那些兵卒。

    兵卒们只感觉一股极强的威势扑面而来,让他们莫名腿软,直觉想跪,不由得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白衣男子走出院门,凤眸微敛,朝人群正中威风凛凛的沈冲有礼问道:“不知大人突然带兵折返,意欲何为?”

    沈冲捻了捻络腮胡,虽是糙汉模样,眼睛却闪着精光。

    他沉声道:“本官接到线报,说近日有西匈族的细作潜入云疆,四处搜罗云疆毒草,妄图将毒草带回西匈研制解药,借以破除我大周朝云疆密林的毒瘴天险。本官见你主仆三人行止古怪,倒与这线报里的细作颇有几分相似。”

    沈冲的语气,一改之前的粗俗莽撞,带上了官腔,反倒比之前的模样,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白衣男子如墨的瞳仁骤然一深。

    在这个瞬间——

    他想到方才飞云临走前曾说过,对沈冲儿子下毒的蓑衣人,昨日在寒潭旁也曾想要下水救人。

    既要杀,便不可能会救。

    既打算救了,那沈家之子落水,便是一场刻意为之的假戏。

    思及此,白衣男子心中恍然——

    先是昨日在寺后寒潭儿子落水,而后夜里女儿尾随蓑衣人出现在他院外,再到今晨女儿借机闯进他院子大闹一场,直至此刻……当爹的带兵以搜查“细作”之名,暗含杀意围堵。

    一步又一步、一环套一环,这父子三人做成了一个局。

    一个妄图把他变成刺杀大周朝戍边大将家眷、刺探军情的关外细作的局!

    白衣男子想到沈冲女儿的十烟步——

    原本温润无害的瑞凤眼淡淡抬起,看向沈冲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不可挡的锐意。

    “我原以为沈家三代,得授皇命镇守云疆,都是忠君爱国的明白人,却没想到……沈长史竟能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

    白衣男子口中的“他”,自然是他那位大名鼎鼎的十皇叔。

    而听在沈冲的耳中,“他”则是“她”。

    是他沈冲不惜一切代价,护在羽翼之下的女儿——沈姝!

    沈冲的双眼,瞬间爆发出极强的杀意。

    果然,这男子布下一连串的局,表面是要毒杀他的儿女,实则是要试探他儿子和女儿,究竟是谁身上藏着“秘密”!

    无论如何,沈冲都不能让这个妄图窥探他一双儿女之人,活着走出去!

    “来人,给老子上!若有反抗……”

    沈冲的话,还没说完——

    突然一个急切又焦急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阿爹!救命啊!阿爹!四妹妹被人袭击了!还被下了毒,人快不行了!!快救救她吧!”

    沈冲听见这话,急急转头——

    自家女儿正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被人抬在软轿上!

    沈冲脸色大变,再顾不得和白衣男子对峙,赶紧冲上前。

    “奶奶个熊!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沈冲气愤至极的吼道,声音里夹杂着颤抖。

    沈晋明眼眸微垂,一副痛心疾首、悔恨莫及的模样。

    “儿子和妹妹在凉亭等人,没想到一个蒙面的刺客直冲上来,要取儿子的性命,儿子大病初愈,虚弱不敌,是四妹妹护住了儿子,却不小心中了毒……”

    他说着,踉跄几步走到院门口,对着白衣男子长揖到底。

    “郎君,在下妹妹中了毒,危在旦夕,还请郎君能施以援手,救妹妹一命。在下定肝脑涂地报答郎君恩情!”

    白衣男子闻言,微抿的唇,勾起一抹嘲弄。

    他冷冷道:“你妹妹中毒,却找我求救,如此笃定解药在我这,是想把刺杀之事安在我头上,你们沈家当真是好谋算!”

第020章 戏路不对

    男子的声音,低沉有力,包含着凛凛威势,让在场之人振聋发聩。

    半躺在软轿上的沈姝,原本脑袋还是昏的。

    可是不知为何——

    从她被仆妇们抬上软轿,到这会儿,也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毒性上来以后那股极重的晕眩感,反而慢慢退了不少。

    仿佛那热腥草的毒,在她身体里,一点点消散了似的!

    这个发现,让沈姝有些哭笑不得。

    难不成——

    她被药师佛拘进梦里以后,除了尝药、试药,还炼出了“百毒不侵”之身?!

    若果真如此,那她也太太太太太厉害了吧!

    此刻,沈姝听出男子声音里,蕴含的怒意,猛地从那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惊喜中回神,眉心一跳。

    好家伙,只听声音就这般有气势。

    这白衣男子果然不是个善茬。

    幸好三哥机智,截胡及时!

    否则说不得阿爹还真跳进大坑里了!

    站在院门前的沈晋明,听见白衣男子的话,暗道不好。

    看来他们还是来晚一步,想必爹爹方才已经和这男子起了冲突。

    “郎君误会!”沈晋明急声解释:“实不相瞒,昨日在下身中奸人毒箭不慎跌入寒潭,幸得郎君相救,也因此让在下偶然闻见郎君随身的香囊里,发散出的药香有解毒之效……”

    说到这,沈晋明顿了顿,稍提高些许声音:“在下对药毒之理稍有涉猎,昨日中毒后昏沉之时无意对小妹提及此事,小妹误会了,才有今晨莽撞闯进贵院之举……

    方才行刺之人,在下观其招式,应是关外细作,此番小妹为救在下不幸中毒,还请郎君能借香囊一用,救下小妹性命,他日郎君若有需要,在下定万死不辞!”

    沈姝在软轿上,听见三哥这番说辞,恨不得立刻坐起来为他喝彩!

    三哥竟用几句话,便将今晨她在男子院中认毒、识香囊解药之事,揽在了他自己身上。

    虽说这些说辞是事后找补,细细推敲之下,难免会有些许破绽——

    可她沈姝沈四姑娘,毕竟是全云边城官眷里,人尽皆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艺不通的“粗浅”之人。

    只要她以后不在人前露出懂药理之事。

    谁会相信——今晨那些认毒、识药之举,是她自己做出来的,而非沈三少爷指使的?

    思索间,沈姝越发觉得自己身上的毒,好像比刚才更轻了一些。

    她心道不好,若毒自己“解”了,她和三哥就白唱这出戏了!

    这么想着,沈姝用有史以来最“精湛”的演技,“勉强”睁开一双水汪汪的杏眸。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望着自家亲爹,哑着嗓颤声低语:“阿、阿爹……女儿……是不是……要、要去了……”

    沈冲黑沉着一张脸,望着自家女儿。

    浓眉下的双眼,快要眯成一条线。

    出乎沈姝的意料——

    沈冲的眼底不是她以为的焦虑心切。

    反而有种古怪神色。

    沈姝被阿爹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

    这不对啊!

    她都中毒了!

    奄奄一息!

    阿爹难道不应该“心急如焚”,去找那白衣男子求药吗?

    难道不应该登时撤了这些兵,以报答白衣男子对她的救命之恩吗?

    她和三哥把戏台子都搭好了,阿爹,您倒是照着本子唱啊!

    沈姝心里十分着急,平日里,她手上被割道血口子,阿爹都要心疼半天。

    怎地这次中了毒,阿爹还能如此冷静?!

    难不成,阿爹未卜先知,知道她被药师佛赐了“百毒不侵”之体?

    这怎么可能!

    沈姝默默加把劲,赶忙“费力”抬手,捂上自己肩膀的伤口。

    大滴大滴的泪珠子,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阿爹……女儿……怕是真的要去了……”

    沈冲浓眉紧拧,看看女儿肩膀的“伤”,再看看女儿这副模样——

    几息之后,他叹了口气,沉声道:“你放心,有爹爹在,你会‘没事’的。”

    那“没事”两个字,几乎是被沈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沈姝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沈冲深深望了沈姝一眼,转身大步朝白衣男子走去……

    院门前,白衣男子冷眼看着似谦逊到极点的沈晋明,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阵阵寒意,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极度不悦。

    倘若他事先不知道,沈姝会“十烟步”,或许会信了沈晋明的一番说辞。

    然而此刻——

    白衣男子只觉得沈家这对父子,这出戏唱得委实拙劣、愚蠢至极!

    他寒着嗓道:“听闻云疆沈家,在战场上个个都是好汉,没想到却是如此做派。你父子二人究竟意欲何为,何不明白说出来,也好教我瞧瞧,从昨日到此时,你们接二连三用苦肉计,到底目的何在。”

    言语间,早已不再谦称“在下”,而是“我”了。

    沈冲刚走近,便听见白衣男子的语气,脚步微顿。

    他默默将男子打量一番,略略沉吟,难道方才是自己多疑了?

    这男子……并非是来试探他一双儿女的幕后主使?

    沈冲心存试探,朝男子拱手道:“小女被人刺伤,可见细作另有其人。方才之事,是场误会。还请郎君能借香囊一用,为小女解毒,只要小女无碍,俺定向郎君赔礼……”

    白衣男子墨眉深蹙——

    他原以为这父子二人,此番是要借女儿遇刺受伤之事,栽赃嫁祸到他头上,并借此发难。

    却没想到——

    他们此刻,竟真是要向自己求个香囊而已?

    白衣男子微垂的瑞凤眼,划过一丝寒光。

    也是,效忠十皇叔之人,既知他的身份,断然不会以为,用如此拙劣的“栽赃嫁祸”,便能堂而皇之取他性命。

    白衣男子拂袖冷笑:“香囊中的解药,方才已被令爱悉数用尽,如今半点不剩。大人与其浪费时间在此寻药,不如尽早找大夫解毒才是,以免让令爱因医治不及时,香消玉损。”

    态度一改先前的谦和,已是半点都不客气。

    沈冲和沈晋明脸色齐齐一变!

    歪在软轿上的沈姝,听见这话差点气得吐血!

    香囊里的药粉,用没用光,她还能不知道么?!

    明明她只用了一半,这男子竟然说被她全用光了?!!!

    用你个大头鬼!

    沈姝捂着自己的伤口,心里快要悔出血来。

    得亏她还觉得这白衣男子救了三哥的性命,心存感激。

    既不想让他被父亲为难,更不愿看见他和父亲杠上,两败俱伤。

    若她早知道此人会见死不救,她就该想法子让他中毒,她来做“救命恩人”,解这个局才是!

    就在沈姝腹诽时——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响了起来。

    一个极快的灰影杀气腾腾穿过人群,跪在白衣男子面前:“主人,萧都护求见!”

第021章 人生如戏

    灰衣人影正是之前奉命前去云边城的小厮飞云。

    飞云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口中的萧都护,乃云疆都护府的最高统领,也是沈冲沈长史的顶头上司,萧远亮。

    萧远亮颇有来历,是当朝皇后的侄孙。

    他自幼骁勇善战,当年亲随长平候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长平候病逝后,御赐萧远亮云疆都护府大都护一职,镇守大周朝的西疆。

    在云疆都护府,萧远亮是领了皇命的皇亲国戚,沈冲则是云疆的“地头蛇”。

    沈冲听见“萧都护求见”这句,眼神微变。

    能让萧都护亲自上山来迎,这白衣男子的身份,着实不简单。

    就在众人怔神之际——

    载着萧都护的马车,已经极快地驶进园子,在那些兵卒前面停了下来。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身穿家常锦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被人从马车上搀下。

    他的身材魁梧,饱经沧桑的脸上却带着病容。

    看上去不像个戍边的武将,倒像个身体孱弱的文官。

    此人,正是云疆都护府大都护萧远亮,字子方。

    萧远亮下了马车,连忙走到白衣男子身前,长揖道:“不知叔父大人亲临云疆,子方有失远迎,还望叔父大人见谅。”

    众人看看已逾不惑之年、两鬓斑白的萧远亮,再看看弱冠之年、虽长相平平却气势不凡的白衣男子——

    这白衣男子的辈份,也忒大了些吧!

    白衣男子淡淡颔首:“不必多礼,现下有桩案子牵扯到我头上,你这长史怀疑我是关外细作,你既来了,便由你来澄清了吧。”

    萧远亮眉心一跳。

    若这位是“关外细作”,那大周朝怕是要亡了!

    他叠声称是。

    白衣男子袍袖一拂,转身进了院中。

    只留那个名唤“飞云”的小厮,守在院门口。

    萧远亮直起身,回头看向沈冲。

    他还未开口,沈冲满是络腮胡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战战兢兢的神色。

    “都护大人见谅。”沈冲抱拳:“是下官未查明实情,不成想这位郎君竟是大人家里的长辈,着实莽撞,多有惊扰,下官实在是……”

    他话还没说完,守在院门口的灰衣小厮飞云怒声道:“什么惊扰,你都已经从山下调兵上来,若非我半路遇见萧大人,你怕是早就带兵闯进主人院子里了吧!”

    沈冲脸色一僵,赶忙解释:“都护大人,这位小哥误会,调兵上山是接到线报有细作藏在寺中。下官在此,是下官女儿方才被细作刺伤中毒,如今命悬一线,想求令叔父赐香囊解毒……”

    话虽这么说,沈冲心里着实捏把冷汗,若方才儿子和女儿没出现——

    他怕是早就带兵跟白衣男子干上了。

    在云疆地界上,他沈冲虽说不怕姓萧的,却也不想生事。

    毕竟,有萧远亮这个诸事不管的上官在,他这个掌管实权的长史,才乐得自在。

    萧远亮阴沉着脸,目光落在不远处,“奄奄一息”半躺在软轿里的沈姝身上。

    他眸光微闪,叹口气道:“沈大人还是赶紧先救令爱要紧,这里的事交给萧某便可。我这叔父年纪虽小,却是族中极有威望之人,既命我来澄清,想必不会多加怪罪。

    沈大人且去处理好家事,来日再将今日之事详细报我不迟。”

    沈冲闻言,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脚步却不曾移动。

    萧远亮见状,眉头一皱:“沈大人?”

    语气中,带上了几丝不悦。

    沈冲惶恐道:“都护大人,小女身中剧毒,眼下只有令叔父的香囊能解,还请萧大人能为下官求个情,求令叔父借香囊一用,沈某定感激不尽。”

    唯一的“解药”在白衣男子手里。

    若他此时带着儿女转头便走,就是露了破绽。

    “这……”

    萧远亮踌躇看向院门口满脸不悦的飞云。

    飞云冷眉以对:“主人香囊里的药粉,已经被沈家姑娘倒光了,半点没剩,请沈大人另寻解药吧。”

    歪在软轿上的沈姝,听见这话,身子一僵。

    这主仆二人还真是如出一辙。

    见死不救,没人性!

    萧远亮闻言,赶忙称是。

    他犹豫一下,忖度着对沈冲道:“沈大人,不如这样,我近年身子不好,随身都带着大夫,干脆让我这大夫去为令爱诊治,说不定,这毒便能解了……”

    沈姝眉心一跳。

    这会儿功夫,她已感觉自己体内的毒,消散得差不多了。

    倘若真让阿爹上官的大夫诊治——

    那她岂不就露馅了!

    不行!

    她绝对不能落在大夫手里!

    这么想着,沈姝不待阿爹开口,咬牙学那些云边城“神婆”们的架势,赶忙全身抽搐几下。

    这样的抽搐,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啊,痛!好痛!爹爹,我好痛……”

    靠在软轿上的沈姝黛眉紧蹙,似是被生生痛醒。

    她恍惚睁开一双杏眸,迷蒙着水雾的眼瞳好似无法聚焦,虚无缥缈。

    “闺女,你怎么了……”沈冲见沈姝突然“醒”来,担虑垂问。

    沈姝却像听不见沈冲的话般,只是捂着伤口,脚步虚浮的从软轿上下来,一步一步拖着病体,走向那名态度决绝、绝不肯松口半分的小厮。

    “香囊……香囊……”

    “救我……求你,救救我……”她嘴里念念有词,面上满是病弱苍白,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干什么?”叫飞云的小厮皱起眉头,不明白沈姝到底要做什么。

    沈姝:“求你大发慈悲……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我若不是疼得受不住了,绝不会如此……”

    飞云盯着她,满眼戒备:“香囊里的药粉早就被你用光了,你休要再胡搅蛮缠……”

    沈姝听到对方决绝的拒绝,脸上露出一抹极痛的悲戚之色。

    旁人还以为这是因为伤痛所致,却没想到下一秒,她身形忽然一矮,竟是跪在了对方面前:“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先前若有得罪,我愿日后亲自给你家主人赔礼认错,但那香囊里的药粉,我分明看见你将它收入袖袋……”

    “居然还有解药!”

    “他们身上还有解药!”

    旁人听到沈姝的话,已是连连惊诧。

    而小厮飞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观沈姝是识毒、懂毒之人,便是中了毒,也不至于从他们这儿求什么解药,这其中定有蹊跷,自然不愿给她。

    却没想到,此番被沈姝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破药粉尚有剩余后,反而显得他们尖酸小气。

    仿佛他们非但见死不救,还故意记仇偏要为难一个小姑娘。

    “求求你,给我香囊,我好疼,快疼死了,求求你……求求你……”

    沈姝十指成爪抓住自己的脖颈,好似身体里的毒在她喉头翻涌,让她痛苦万分。

    她的小脸,因巨大的“痛苦”,惨白如纸。

    她的声音,凄惨破碎。

    她娇小的身躯,如秋叶般瑟瑟颤抖。

    一时间,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就连亲兄沈晋明都被她唬住了。

    沈晋明急急上前一步,“扑通”跪下来:“既然药粉尚有剩余,还请小哥借香囊一用,救小妹性命,沈某定报答小哥恩情。”

    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沈姝还是第一次见自家三哥给人下跪,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差点破功。

    好在她反应机敏,装作痛苦抽搐的样子,倒在沈晋明的怀里,狠狠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沈晋明吃痛,这才明白自家妹子是在演戏。

    他登时倒噎一口气。

    可是,既然已经演到这地步,就算跪着,也得继续演下去——

    沈晋明见灰衣小厮半点不为所动,急忙朝着院中求喊:“郎君,求郎君大发慈悲,救我小妹一命吧!她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苦,这剧毒之痛,她怎受得住,求您了……”

    因是真心疼自家妹妹,声音里不觉已带上了些许哭腔。

    沈冲见一双儿女竟做到这种地步,脸色黑成了锅底。

    然而,他心里明白——

    大丈夫能屈能伸,现下这个情势,能求得“解药”,自然比让大夫诊治,省去许多麻烦。

    “萧大人!”

    沈冲单膝跪地,用悲痛万分的声音,朝萧远亮苦求道:“求萧大人帮俺求个情吧!小女的毒,现下怕是就算有大夫,都救不了啊!”

    一时间,沈姝痛苦的哀叫声、沈晋明的悲求声和沈冲的苦求声,交织在一起。

    小院门口,简直成了沈家人的修罗场。

    萧远亮脸上都是为难:“还是让我的大夫给诊……”

    他话还没说完,白衣男子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些许薄怒,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飞云,给她!”

第022章 打道回府

    飞云听见这声,不情不愿从袖中掏出香囊,还未来得及递出去——

    就被沈姝迫切的抢了过去!

    沈姝手指颤抖打开香囊的封口,直接就想把药粉往嘴里倒——

    却被旁边的沈晋明匆匆伸手拦下。

    “傻妹妹,我告诉过你,这药粉不能直接吞服,你都忘了吗!”

    他说着,满脸感激地对飞云请求道:“还请小哥取一瓢水来,将这药粉化了,在下好为妹妹解毒。”

    飞云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他们兄妹二人一眼,转身走进院子,不一会儿就取了水来。

    沈晋明将药粉,倒出些许在水瓢中,等其完全混合,才喂了痛苦迫切的沈姝服下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是沈晋明从沈姝口中听过她救治福利等人以后,即兴的临场发挥。

    他竭尽所能做得熟练自然——

    让在场经历过早晨沈姝所作所为的兵卒们,心中更加明白——

    之前沈四姑娘在人前展现出识药的“神通”,皆是沈家三少爷的授意。

    沈姝服过药以后,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褪去。

    她虚弱地被仆妇们搀扶着,和沈冲、沈晋明一道,对着小院紧闭的大门和门口冷脸相对的飞云,千恩万谢。

    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飞云,始终满目疑云。

    直到沈家父子三人离开,飞云都没想明白——

    沈家折腾了这么久,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萧远亮见沈家人走远,赶忙撤了兵卒,这才走进小院,恭恭敬敬给白衣男子叩首告罪。

    “不知殿下亲临云疆,下官有失远迎,属下鲁莽惊扰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白衣男子想到方才沈家人在小院前近乎无赖的做派,墨眉深蹙,眼底犹带着薄怒。

    “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他沉着嗓道。

    萧远亮心下微松,赶忙起身,忖度着问道:“听闻殿下在收集云疆深林的毒草,下官早年曾受过云疆之毒的苦楚,自从领命来此镇守,府上收拢了不少对云疆毒草颇有研究的大夫,不知他们有没有福分为殿下效劳?”

    白衣男子闻言,沉吟几息:“也好。既如此,本王便去都护府住上几日好了。”

    萧远亮顿时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位爷在大周朝可是出了名的冷性子。

    除了打仗,向来都是独来独往,极少与朝堂上的官员来往。

    即便萧远亮是皇后的侄孙,还曾追随过长平侯,都不曾有机会与他说上一句话。

    此番他竟然能答应住进都护府去——

    若是皇后娘娘和萧家知道此事,不知该要多看重他萧远亮。

    “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把一切安置得妥妥当当,也会为殿下搜罗更多云疆的大夫,为殿下效劳。”

    萧远亮说着,顿了顿道:“沈长史那边,若殿下不愿见他,下官便把他指派到关外练兵去,您看可好?”

    白衣男子摆了摆手:“本王此番前来,只为完成父皇交代的差事,云边城里宜静不宜动,练兵就不必了。除大夫之事以外,一切从简,对外也别走露半丝风声。”

    萧远亮叠声称是,赶忙下去准备。

    *

    黄昏时分,云边城、沈府。

    载着沈老太太、沈姝和沈晋明的马车,陆陆续续驶入府中。

    随着马车回府的,还有几个被捆成粽子的罪仆。

    这些罪仆,皆是由怀妈妈亲自出马,根据昨夜守门婆子酒壶里的迷药,顺藤摸瓜揪出来的可疑之人。

    沈老太太下了马车,怀妈妈便使了几个粗壮的仆妇,将一干人等押进松暮斋。

    还召集了沈府四个房的太太们,统统过去。

    这是要连夜审讯的架势。

    沈姝心里跟猫挠似得,恨不得跟在祖母身后,去看个热闹,也好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给守夜婆子下的药,勾结了府外之人。

    兴许,还能从中查出蓑衣男的来历。

    然而,沈姝没想到的是——

    她刚下马车,便被沈二太太房里的大丫鬟春英带着人,架上软轿,直接抬回了桃花斋。

    一进桃花斋,春英连说带笑把沈姝安置在床上,转身出去便将桃花斋里一应丫鬟、仆妇们叫到院子里。

    “太太说姑娘大病初愈,不宜见风,需在房里好好将养。从今日起,没有太太的吩咐,不许姑娘踏出桃花斋半步。桃花斋上下,倘若没看好姑娘,让姑娘出了门,经了风,只要发现,一律发卖,绝不姑息!”

    说完这话,春英进屋朝沈姝告了罪,又留下两个仆妇守住院门,这才离开。

    这是娘亲明令,实打实要让她“禁足”的意思了!

    沈姝心里一阵哀嚎。

    原本她心底还尚存一丝侥幸——

    直到听见四个桃,七嘴八舌在她面前道:

    “姑娘,听说太太接到老爷的信儿,气得当场砸了杯子。这回没个三五个月,您别想出这院子了。”

    “不止太太,就连老爷,刚进门就发话,从今日起不许您和三少爷踏出府门一步。府中上下,但凡有人看见您和三少爷出门不报的,一经发现,仗责二十!”

    “还有老太太呢!老太太也命人送了厚厚的一沓经文来,让您每篇经文抄二十遍,粗略算算,等您抄完那些经文,都过夏了。”

    “姑娘,您在寺里,究竟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老爷如此震怒,连三少爷都牵连至此?”

    沈姝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也很想问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不是还救了三哥吗?

    怎么就……怎么就突然落得“禁足”这个地步了?!

    *

    与此同时,松暮斋。

    沈老太太“啪”的一下,狠拍在桌子上。

    把刚刚进屋的沈府四个房的太太们,惊了一跳。

    沈老太太一一指过除了二太太以外的三个太太:“好啊!好的很!我院子里守门婆子喝的一壶酒,竟然统共经了你们三个房的人之手,没想到我成日呆在山上,都能被你们谋算了去,还差点害了姝丫头,你们当真好大的胆子!”

    除了沈姝的娘亲二太太蒋氏,其余三个太太都是一头雾水。

    穿着杏红色对襟春衫的四太太安氏,是四个太太里年龄最小的,性子素来憨直,最得沈老太太的欢心。

    她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问道:“母亲说的话,儿媳怎么听不懂?寺里出了什么事?什么酒啊、害的,听着教人害怕。”

    沈老太太抬起眼皮,见几个儿媳脸上皆是困惑之色。

    她沉声对着怀妈妈道:“把你查出来的事,说给她们听听!”

第023章 果酒迷局

    怀妈妈领命,视线一一扫过四个太太,不疾不徐把山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她道:“这守门婆子姓张,是沈府经年的老人,去岁入冬以后,她得了场大病,身子畏寒,每日夜里都会喝两口果酒暖胃。

    张婆子的儿子张贵,是三老爷身边的小厮。张婆子的孙子善喜,在四房六少爷院子里服侍。

    张婆子喝的那几壶果酒,原是大太太房里酿的,送给各房尝鲜。先是善喜为孝敬张婆子,从六少爷那里讨了两壶,送到他爹张贵那里,张贵又从三太太那里讨了点,一并送到山上张婆子这儿。”

    听到这,在座的几个太太隐约都听明白了。

    守门婆子惯常喝的果酒里,被人下了迷药,以便于蓑衣男夜里跳进院子往沈姝屋子里吹毒烟。

    这可是跟府外勾结,坑害府里主子、吃里扒外的大罪!

    除了蒋二太太以外的三个太太,齐齐变了脸色。

    安四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又气又笑地道:“怀妈妈的意思……是我们家六哥儿在那果酒里下了迷药,勾结外人去害他四姐姐不成?这还真是……人在屋里坐,锅从天上来!

    说句不好听的,那两壶果酒从六哥儿手里到守门婆子那,经了多少道手,怎就那么巧,刚好昨夜就被守门婆子喝了,还被迷晕了?要是这样能说的通,那我还觉得……这果酒是从大太太送人的时候,就兑好迷药的呢!”

    被安四太太点名的大太太赵氏,是四个太太里年纪最大的,也是胆子最小的。

    她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我不是……我没有……”

    因心里惶恐,她连话都说不囫囵。

    三太太王氏见状,赶忙出声解围:“四弟妹惯会欺负老实人,怀妈妈都说了,大嫂房里酿的果酒各院都送了,大嫂就是诸葛亮在世,也算不准送进六哥儿院子里的果酒,会被善喜讨去给张婆子吃呀!”

    听上去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似点了炮仗,一下把安四太太点炸毛了!

    “呦!瞧三嫂嫂这话说的,阖府谁不知道我们六哥儿练的是童子功,自小滴酒不沾?大嫂把果酒送进六哥儿院子里,明摆着不就是让六哥儿赏人用的嘛!可不就是算准了果酒会被人讨了去?!您这是帮大嫂说话呢,还是在坑大嫂……欺负老实人呢?”

    这话,让赵大太太脸上更加惶恐,手里紧捏的帕子,都不受控制的在抖。

    安四太太是云疆安氏大族的嫡女,向来最瞧不起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见不得大太太这副畏首畏尾、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她的目光,在噤若寒蝉的赵大太太脸上溜了一圈,目露鄙夷之色。

    又转眸看向王三太太,不待三太太开口,不客气地继续道:“再说,我方才说那话,不过是打个比方,母亲都说了,张婆子喝的酒,是经了三个房的手,怀妈妈也没说死就是善喜讨去那两壶出的事,三嫂嫂怎就知道,一定是善喜那两壶,而不是你赏给张贵的酒出的事?”

    王三太太本就打着把自己从这嫌疑圈摘出去的小算盘,却不成想被安四太太三言两语杀了个回马枪,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安四太太见状,嘲弄一笑,转头看向怀妈妈,问道:“怀妈妈,你说说看,到底是谁送去的酒里被人添了东西?”

    怀妈妈眉眼不动,屈膝回答:“回四太太,张贵一共送上山五壶酒,张婆子吃了三壶,还剩下两壶,已经让大夫验了,吃过的三壶空瓶和那两壶满酒里,都有迷药。

    这些药是特制的,起初吃下去,没那么大的药力,服的次数越长,药力就越大,是以张婆子才会不知不觉一直服了小半个月,也没发现异样。”

    这话一出,意味着三个房谁也轻易摘不出去——

    王三太太登时僵直身子,惶恐不安的模样,不比赵大太太好到哪去。

    安四太太睇着她,嫣红的小嘴一勾,正想再戳几句——

    “好了!”

    坐在上首旁观几个儿媳反应的沈老太太沉声开了口:“张婆子一家,我已经让人拘起来,就押在东院。如今他们该交待的,也交待差不多了,我心里多少有点眉目。”

    她顿了顿:“咱们沈家,老太爷和老大去的早,老三常年在外走动,老四整日在兵营里,男人们不在家,这祸事一定是内宅里头出的。我给你们七日时间,你们自己来找我,倘若是一时糊涂犯下的错,我做主保下你们,咱们以后还是一家人。倘若,你们不来找我……七日过后,我可就不客气了,都散了吧。”

    四个太太闻言,不敢再多言语,齐齐站起身称是,默默退了出去。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老太太和怀妈妈两个。

    怀妈妈忖度着说:“看样子,四太太倒像是不知情的……二老爷和四老爷都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想来四太太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但愿如此。”沈老太太揉了揉眉心:“人心隔肚皮,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是谁还真说不准,我当然希望不是安氏,可若明哥儿和姝丫头出了事,四房是得益最大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都是厉色:“在云疆这个地界上,府里不管是谁,吃里扒外坑自家人,就是把沈家往死路上拖。我老婆子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吩咐下去,这几日把这几房都给盯死了,我就不信,她们露不出蛛丝马迹。”

    怀妈妈屈膝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

    深夜,蒋二太太的岚春苑。

    卧房里,丫鬟仆妇们,全被打发下去。

    蒋二太太和沈冲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沈冲沉声开了口:“此番在山上,多亏姝丫头运气好,没住进那间禅房里,否则,那禅房里被人吹了毒烟,丫鬟死了,她没死,她身上能‘化毒’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蒋太太沉吟道:“看来定是背后之人,得到什么风声,才会出手试探。如今阿姝和明哥儿当众中了毒,就能证明他们兄妹不过是寻常人,下毒之人知道此事,想必也就歇了心思,也算因祸得福。”

    沈冲浓眉紧蹙,放在桌子上的手,捏成了拳头。

    他声音压得极低,咬牙道:“我思来想去,那白衣男子的小厮今日当众说漏了嘴,他说是半路遇见的萧远亮,你说怎就那么巧,萧远亮那个时候上了山,还随身带着大夫,要给姝丫头诊治。

    萧远亮盘桓病榻多年,在云疆四处搜罗大夫为其医治,倘若此事幕后主使是他……他出身大族,生性多疑,怕是轻易不会罢休。”

    蒋二太太脸色微变。

    “萧远亮怎会知道阿姝的事情?莫非……真是府里人漏了消息出去?可当年的事,知道的人都已经……就连母亲和几个兄弟,知道的也很有限,怎么会……”

    沈冲的脸上,难掩痛心。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先把府里的内奸抓出来,两个孩子,你看紧了,没查清楚之前,万不能让他们再出府去。”

    蒋二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府里有我。”

第024章 夜半秘事

    整整三日过去。

    沈姝被拘在桃花斋里,除了抄经,什么都不能做,哪也去不了。

    好在蒋二太太虽然禁了她的足,却没限制她院子里丫鬟们的进出。

    于是,在这三日里,沈姝从四个桃那儿,听到不少府里的八卦。

    “山上惠安园里守门的张婆子一家,都被老太太拘进了东院,怀妈妈也没说为什么,日常三餐好吃好喝供给着,没用过刑,府里有的传他们是犯了大错,也有人说他们戴罪立了功,等从东院出来,说不定还能脱籍呢!”

    “大太太从松暮斋出来,当天晚上就病了,听她院子里的人说,这几日大太太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让人把她做的那些酒啊、酱啊、糕啊什么的,统统赏给府里的下人,说是以后再也不做了……”

    “巧的是,三太太也病了,拘着五姑娘和二奶奶在她跟前侍疾,还修书让人亲自去关外寻三老爷和二爷回来,听说两位主子后日便回府了……”

    “四太太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每日照时去松暮斋给老太太请安,逢人都是有说有笑的,只是……她把六少爷院子里的人,换了一批,还把七姑娘送去了外祖家……”

    “三少爷这几日身子大好,着急出门,被守门的小厮挡了好几回,就连军营里的差事,老爷都给他告了假。有几回三少爷想来找您,也被春英留在桃花斋门口的婆子拦下了……”

    沈姝从四个桃说的这些八卦里,品出了不少意思。

    看来,怀妈妈应是顺藤摸瓜查出来,守门婆子酒壶里下的迷药,跟大伯母和两个婶娘有关,所以大伯母和三婶从祖母院子里出来,才会“病了”。

    可沈姝想不明白,祖母既然查出来,为何不直接发落?反而弄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的?

    还有……就算在寺里那天,她带人闯进白衣男子院子里,算是闯了祸,回家以后她被禁足也就罢了。

    为什么连三哥都被禁止出府,甚至连军营都不让去了?

    三哥可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没犯过错啊!

    沈姝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这其中的深意。

    再加上,她这几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每每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却又抓不住什么头绪。

    于是,这天晚上,等到夜深人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睡下——

    沈姝换上以前跟着沈晋明混时的夜行衣,找出存在床下以备不时之需的油布包袱,打开她卧房临着府里人工湖的那扇窗户,悄无声息下水,朝着湖西侧的角落游了过去。

    浸凉的湖水,湿透了她的夜行衣,让她的牙齿冷得直打颤。

    从小到大,沈姝跟着沈晋明在云边城胡混,没少被蒋太太拘着禁足。

    可从来没有哪次,被娘亲执行得这么严苛。

    因此,这条她许久前就开辟的“水路”,从没机会用过。

    沈姝游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在人工湖最西侧,靠着内院围墙的偏僻角落上了岸。

    夜风一吹,极冷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沿着背脊直冲到头顶。

    沈姝哆嗦着打开油布包袱,从里头拿出许久前备下的黑色夹棉大氅,严严实实裹在身上。

    大氅挡住了夜里的寒风,让她感觉温暖不少。

    她从大氅的暗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悄无声息走向角落里的假山,在假山侧旁有一扇废弃许久、布满青苔的角门。

    这扇角门是早年人工湖清淤时,专门往外院运送淤泥用的。

    后来各房分府而居,沈冲把内院分属给二房这侧的湖,又挖深挖大不少。

    角门所在的这堵墙连同整座假山,便成了一座三面环水的孤岛,角门也早就废弃不用了。

    沈姝老早就想法子弄来角门的钥匙,以备万一。

    没想到今日倒真被她给用上了。

    门锁常年没人开过,锁心被锈得死死的。

    沈姝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它打开。

    她轻手轻脚闪身出去——

    角门的另一侧,是小片的竹林。

    这是沈晋明的地盘。

    沈姝远远看见明月斋的窗户,还朦胧亮着烛火。

    她唇角微翘,裹紧大氅,心情舒畅地大步朝明月斋走去……

    “噗叽……噗叽……”

    沈姝湿脚踩着鞋底,发出阵阵水声。

    浓墨的夜色,把她裹着黑色大氅的身形完全隐藏。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泛着莹白的光。

    她的额发一缕缕垂下来,紧贴在脸上,有几缕甚至遮住了她的视线。

    然而,大氅外面实在太冷,她根本不想伸手把它们拨开。

    这一边,沈晋明睡不着觉,摒退小厮,正坐在廊下赏月。

    “噗叽……噗叽……噗叽……”

    突然,一个诡异的声音,伴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传进了他的耳中。

    沈晋明耳朵微动,循着声音看去——

    一张贴着缕缕黑发的惨白鬼脸,凭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饶是沈晋明这个上过战场杀过敌的男人,在黑夜里,看见陡然出现在“半空”的脸,吓得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鬼……鬼啊……”

    沈晋明的屁股,条件反射就往后挪——

    “扑通”一下,他狠狠栽在廊下!

    听到动静的福喜,从房里走出来,打眼就看见一张惨白的鬼脸,正朝自家少爷“飘”去——

    他眼白一番,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直直吓晕了过去!

    “三、三哥,是我……我……”沈姝赶紧开口。

    然而——

    她从入夜开始,整个晚上都没说过一句话,方才又游了水,虽然裹着大氅,里面的夜行衣却早已湿透,声音不觉带了几分沙哑和颤抖。

    听在沈晋明耳朵里,要多惊悚就有多惊悚,活生生是半夜上门索命的厉鬼!

    沈晋明趔趄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一旁的兵器架上,抄起一杆红缨枪,不管不顾就朝“女鬼”的门面戳去!

    沈晋明本就是个上阵杀敌的将官,沈家祖传的外家功夫,便是在战场上直戳命门的打法。

    这一戳,他用了十成的力气。

    可以说,是他保命的杀手锏!

    沈姝只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杀气,扑面而来。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一步做出反应,脚步一错,身体往右后方一闪,险之又险的避了开去!

    然而——

    她甚至还来不及喘口气,沈晋明连续的第二招便已经直戳她的门面而来!

    沈姝睁大了眼睛,条件反射挥出右手——

    可是,终究是慢了一步。

    她的手挨着枪杆,却后继无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枪头,直直戳向她的脸颊!

    千钧一发之际——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竹叶,被风卷着,仿佛夹裹着一股千钧的力道,直直冲向了沈姝挨着枪杆的手肘!

第025章 竹林有人

    那股力道,让沈姝的手肘,生生将枪杆打偏了寸许。

    “三哥!你疯了么!你要谋杀亲妹啊!”沈姝急中生智大喝出声。

    直到这刻,沈晋明终于看清了沈姝的脸——

    他手一抖,急急往旁边撤。

    锋利的枪头,挨着沈姝的脸颊,险险滑了过去!

    “咣当——”红缨枪重重跌在地上。

    “四、四妹?”沈晋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沈姝心有余悸拍了拍心口,忿忿道:“四你个头!吓死我了,我差点就成你的‘死’妹了!”

    沈晋明蹙眉上下打量她一番,待看清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斗篷,和贴着缕缕黑发,鬼一样苍白的脸,一股邪火直窜心头。

    他气指着沈姝的脸:“死丫头!大半夜你做成这种鬼样子来我院子里,是想吓死我,还是想找死啊!”

    他说着,一双桃花眼睇着沈姝,声音带了几丝凉飕飕的酸意:“小四,才三日不见,你这功夫还挺有长进,竟然能躲过我方才那一枪。怎么,药师佛又把你拘进梦里习武了?你是不是故意来我面前炫耀你新得的功夫?”

    “故……意?”

    沈姝听见这话,心头噌地窜起一团火,想到刚才那阵仗,又是气又觉得委屈。

    她顾不得再去四处打量,一双杏眸狠瞪着沈晋明,带着哭腔指责道:“咱们莫名其妙被双亲禁足,我好心偷偷来找你商量对策,你倒好,看见我直接就要杀我!我还是不是你嫡亲的妹妹?我的功夫你还不知道?药师佛在梦里只让我试药,这身手反应是怎么回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方才那一下,要不是那股风,我今日就被你毁了容貌了!”

    “风?什么风?”沈晋明一头雾水:“你躲了我一招,又拆了我一招,跟风有什么关系?”

    提到风,沈姝的眼泪一噎。

    她想起刚才极惊险的瞬间,激灵灵打了个寒噤,直觉就朝四周打量。

    那道“竹叶风”着实古怪的很——

    若非它打在她的手肘,就算三哥在最后关头收了手,今夜她这张脸,十有八九得破相。

    然而,沈姝触目所及——

    月光下的竹林,竹影摇曳,影影幢幢什么都看不清。

    她总觉得在那浓墨的夜色里,仿佛有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她凭着直觉凝目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地上洒落的那些破碎的竹叶,仿佛在提醒着她,刚才那个瞬间,那道怪异的“竹叶风”不是在做梦。

    还真是……邪门得很。

    “你在瞧什么?”沈晋明没好气的问。

    沈姝已经顾不得与他再置气,极小声地问:“三、三哥,你有没有觉得,你这竹林里……好像藏得有人?”

    “人?”

    沈晋明眉头深蹙,连看都懒得向四周看,几乎要被气笑了:“你当咱们沈府是个大筛子,凭谁都能来去自如?这几日府里内外,阿爹加派了不少人手,尤其是我这明月斋外头,巡夜的起码都有三拨人!这竹林里,只可能有鬼,绝不可能有人!”

    沈姝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人?”

    沈晋明睇了眼沈姝贴在脸上湿漉漉的额发,再瞧瞧她来的方向——

    登时明白她是从内院湖畔角门过来的。

    他不客气地道:“内院的墙连着湖,是死角,无人值守。若你走另一边,说不得当场就被阿爹安排的弓箭手射成筛子了!”

    听三哥这么说,沈姝后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看来今夜她偷偷来前院,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怎会知道,咱们家里怎会突然这般戒备森严。”沈姝不服气的嘟囔道。

    沈晋明知道的,也就比她多这么一点点,是以,他狠狠瞪她一眼,没有接腔。

    沈姝再次朝四周望了望,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她甩甩头,决定放过“竹林有人”这个念头,正色道:“罢了,今夜我特地来,是有正事要与你说,你先把福喜支开,我进屋与你详说。”

    沈晋明见她这副神色,面容一肃,指着廊下阴影处,示意她过去。

    待到沈姝藏好,沈晋明去拍醒福喜,寻了个借口,把福喜支去前院烧水,便将沈姝请进了屋里。

    两兄妹刚进房间,从竹林深处,飞掠而出两个黑影,悄无声息落在了房顶上……

    *

    屋里,沈姝刚踩在明月斋用竹子铺就的地板上——

    “噗叽——”

    湿漉漉的鞋底,和大氅里面夜行衣的水迹,就在地板上洇出一滩水印子。

    沈晋明的目光,落在那滩水渍上。

    他:……

    沈姝看着自家亲哥瞬间绿了的脸色:……

    她心知沈晋明素来有极重的洁癖,这屋里的竹地板,他每日都让福喜打扫至少三遍。

    倘若今日她用这身行头,在沈晋明房里走上一圈。

    保不齐明日福喜就得累死。

    这么想着,沈姝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直退回廊下。

    沈晋明揉了揉眉心:“外头冷,你还是进……”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姝打断:“深更半夜我在此不便,长话短说,我还得赶紧回去,免得被绿桃发现。”

    见她这么说,沈晋明也不再勉强。

    他走到桌边,给沈姝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

    沈姝捧着水杯暖手,言简意赅将那日在静思园厨房里,如何想法子寻毒,如何发现药锅锅底的机关,又如何推敲出来的,背后之人给沈晋明下毒的方式,如实告诉沈晋明。

    末了,她道:“如今已过去三日,祖母既抓了人,却没处置,想必是没查出来府里与下毒之人勾结的究竟是何人。

    这药锅是特制而成,并不常见,因为牵扯到我识毒之事,不便让人代为传话,今日我就只能趁夜来告诉三哥。

    阿爹和阿娘此番将咱们禁足,着实古怪的很,还请三哥能将药锅之事告诉阿爹,尽早查出幕后指使,解了咱们的禁足才是。”

    沈晋明肃容回道:“你放心,等天亮我便去将此事告诉给阿爹。”

    有了三哥的保证,沈姝终于长舒一口气。

    她低头抿一小口热水——

    热水还未入喉,一股淡得几乎尝不出来的、与竹叶极相似的味道,碰触到沈姝的味蕾!

    “噗——”

    沈姝急忙把水吐到地板上!

    沈晋明:……

    他还来不及说话——

    就看见自家小妹一个箭步冲到桌边,掀开水壶的盖子,直接把手伸进了水壶里!

第026章 恩将仇报

    这是一个越瓷的窄口执壶。

    沈姝的手,只伸到壶颈的位置,便再也伸不下去。

    她晃了晃壶身,壶里的水碰触壶壁,发出极轻微的空响。

    那空响声,若仔细分辨,和那日药锅的空响极其相似!

    “这壶底定也藏着毒!”沈姝笃定道。

    沈晋明闻言,愕然睁大双眼。

    沈姝神色凝重地拿起桌上的烛火,走到沈晋明面前,用火光照向他的脸——

    在烛火的映照下,沈晋明黑色的瞳仁,似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浅灰色。

    沈姝闭了闭眼,仔细搜罗脑海中,方才在她尝到那口“竹叶味”的热水时,浮现出的信息。

    “这水里的毒,是云疆深林的灰布依,无色,因生于毒瘴竹林中,有股极淡的竹叶味。服之逾五日,会使人失明,逾十日,会令人七窍流血而亡!”

    此话一出,不只是沈晋明,就连房顶上偷听之人,脸色都齐齐一变。

    就在这时——

    “咣当——”

    房外突然响起瓷器破碎的声响。

    福喜惊恐的声音,从院子外头传进房间:“何人在那!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沈姝听见这声,眉头深蹙。

    此刻已过子时,若被人发现她在三哥房里,她怕是要被爹娘给打死不可。

    沈姝急忙道:“三哥,你中毒不深,灰布依的解药,须得施针方能解开,明日你想法子来桃花斋一趟。我先走了,这个水壶,和那日静思园的药锅,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一定要查出来是谁。”

    沈晋明肃容点头:“你且去,我去前头拖着他们,明日一早,我禀过阿爹便去桃花斋找你。”

    这话说完,沈晋明赶忙朝前院走。

    沈姝则裹紧大氅,拔腿就朝后院竹林狂奔!

    她奔跑的速度极快,湿鞋子“噗叽”的声音,与夜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

    好似……还夹杂着一些奇怪异响。

    沈姝来不及分辨,也无从分辨那些异响是什么。

    好在角门离沈晋明的明月斋,距离不算太远。

    沈姝气喘吁吁穿过角门,反手锁上,拔出钥匙,将所有的响动隔绝在墙的另一侧。

    她快速把黑色大氅包回油布包袱里,背在背上,直接下水,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游了过去。

    隐约中,沈姝仿佛听见沈晋明的院子里,人声鼎沸。

    她心底全是庆幸。

    庆幸自己今夜心血来潮去了明月斋,才能发现三哥水壶里被人下了毒。

    更庆幸自己跑的快,否则……若被阿爹派去守在明月斋外头的人抓到,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府了。

    *

    另一边,明月斋里。

    沈晋明匆忙走到前院,就看见沈冲布在院子外面的兵卒,正背着弓箭从大门蜂拥而入。

    福喜一见到他,直接冲上来,憨厚的脸上全是焦急和关切:“三少爷,刺客呢?您有没有受伤?”

    就在他问询间,那些兵卒直直就要往房里冲。

    “站住!”

    沈晋明拦在兵卒前头,沉着脸色,狠瞪着福喜:“什么刺客?福喜,你今晚癔症了么?刚才嚷嚷着见鬼,这回又嚷嚷着见了刺客,我看你是疯了!”

    兵卒们一听这话,齐齐转头怒目看向福喜。

    他们都是都护府的府兵,这几日被沈长史以“抓捕细作”为名,借调来此。

    大晚上的,若被个沈府小小的仆从当猴耍,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没疯!没疯!”

    福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急急说道:“少爷,真的是刺客。方才我进院子里,看见两个人影趴在房顶上,我一出声,他们就飞身下去了,他们可有伤到您?”

    “你说什么?!”

    沈晋明瞬间脸色大变。

    他想到跑去后院的沈姝——

    “糟了!四妹!快!快去追!”

    沈晋明心急火燎,带头大步朝着房后竹林冲去……

    *

    沈姝上了岸,脱掉湿鞋,悄无声息走到卧房窗下,把油布包袱连同湿鞋,扔进墙角的草木丛里。

    她回头朝明月斋的方向张望——

    只见内院的墙头亮着火光,人影攒动。

    似是有不少人,在举着火把往湖里寻找什么。

    沈姝惊了一跳,不敢耽误,赶紧跳进窗户里,关上了窗棂。

    房间里,寂静无声。

    守夜的丫鬟绿桃睡在外间,与沈姝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

    沈姝不敢点灯,摸黑脱了湿衣,换上搭在床头临走前脱下的寝衣,又悄悄打开窗子,提心吊胆把湿漉漉的夜行衣扔进草木中。

    她做完这些事,再看向远处的墙头——

    那些在墙头举着火把的人,陆续跳回了竹林。

    看来,三哥已经把他们摆平了。

    沈姝默默松了口气。

    她正要关上窗棂——

    突然,她想到什么,后颈猛地蹿起凉意,头皮一麻!

    沈姝记得很清楚,在去明月斋之前,为了不让绿桃发现她离开,她特意从外面把窗子关得好好的。

    而刚刚,她回来跳进窗子的时候,窗户却是开着的!

    电光火石间——

    沈姝想起方才在竹林里,那道若有似无、无从捕捉的目光。

    以及她逃跑时,夹杂在竹叶声中的异响……

    倘若,这窗户不是绿桃进屋开的。

    那就是——她房里进了人!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全身的汗毛根根炸立。

    她直觉就否认了绿桃进屋的可能性。

    也瞬间便意识到,方才在明月斋,福喜那声“刺客”,说的不是她,或许是……

    沈姝的身子未动,眼珠子转得飞快。

    在有限的视线里,昏暗到极点的光线下——

    她完全看不到,也丝毫感觉不到,房间里的不速之客,究竟藏在哪。

    沈姝的指尖,不受控制在轻颤。

    她竭尽全力、装作无知无觉的模样,关上窗棂,伸出双手摸索着,走到了床前。

    在这个过程中,她睁大双眼,都没有在黑暗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她脱鞋,掀开被子,上床,躺下。

    右手似是无意识的,伸进了枕下。

    直到她的指尖,碰触到藏在枕缝里,那柄冰冷坚硬的匕首。

    沈姝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悄悄放回了肚里。

    很好。

    今夜歇在这间房里的,就只有她和绿桃两个人。

    她今日照过镜子,眉心没有香灰印。

    十有八九是死不了的。

    绿桃的眉心,也很干净,想必亦是死不了。

    藏在屋里这人,从明月斋的竹林,逃进内院。

    不去好藏、好躲、好逃的内花园,却偏来她的桃花斋。

    就意味着,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三哥若知道福喜口中的“刺客”另有其人,势必会尽快来桃花斋查看她的情况。

    那么现下,她就只需要等一个契机——

    一个屋里这人对她动手时,让她能够出其不意反杀的契机!

    这个杀念一起,沈姝无意识攥紧那把匕首,绷直了背脊。

    就在这个瞬间——

    一道劲风突然从她的右后方袭来!

    沈姝只觉得肩窝一麻,原本紧攥匕首的手,倏然一松。

    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榻前,俯身下来。

    黑暗中,那人的视线,如泰山压顶似的,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势。

    而他的声音,暗沉低哑中,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姑娘,方才我好心救你,莫非你要恩将仇报么?”

第027章 师父罗汉

    这话,让沈姝想起方才在竹林里,救了她的那道“竹叶风”。

    沈姝僵直的后背,微微放松了些许。

    在当时那样的状况下,能够不让三哥察觉分毫,仅凭几片柳叶就令她的手肘,打偏三哥的枪柄。

    需要极精准的反应力、高超的轻功以及强大的内力——

    这三样能力,无论凭借哪样,在方才竹林里那么近的距离下,此人若想出其不意杀掉他们兄妹,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他,不旦没有痛下杀手,反而还救了自己。

    这就意味着——

    此人定然另有所图。

    想通这点,沈姝从枕缝间抽出了手。

    此人武功高强,就算她拿着匕首,怕是也伤不到他分毫。

    沈姝拥着被从床上坐起身,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在黑夜里睁得极大,不输半点阵仗与男子对视。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她戒备地问。

    窗纸透进来的微光,模糊勾勒出男子五官的轮廓。

    刚毅、深刻。

    尤其是他望进沈姝眼底似试探又似洞悉的视线,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男子直起身,淡笑着道:“姑娘勿怪,在下深夜来贵府,想要探访一个人。方才在下有幸目睹姑娘与令兄过招,想必姑娘应该知道那人身在何处。”

    “姑娘”二字,搭配上男子低沉微哑的嗓音——

    让沈姝第一时间便想起那日在福云寺,银杏院里的白衣男子!

    沈姝微皱了皱鼻子,不动声色嗅了嗅——

    大概是在竹林呆了许久,男子身上隐约有些竹香。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什么气味,更没有白衣男子身上的药香。

    是她想错了?

    “你想找何人?”沈姝压低声音问道。

    这话刚落——

    突然,从外间传来悉索的响动。

    许是男子和沈姝的对话,惊动了外间值夜的绿桃。

    绿桃睡意朦胧嘟囔着,从榻上起身,朝卧房走了过来!

    沈姝听见绿桃的脚步声,心道不好。

    她还吃不准这男子是敌是友,也猜不出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万一,绿桃进来看见他惊叫出声,触怒男子,恐怕会节外生枝。

    这么想着,沈姝赶忙掀被下床——

    而与此同时,绿桃已经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几乎是刹那之间——

    男子一个闪身,去了门后。

    “姑娘?”

    绿桃走进房间,诧异地看着冲她疾步走来的沈姝。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相询——

    只觉得颈后一麻,软软朝地上跌去!

    “绿桃!”

    沈姝脸色大变,急急上前托住绿桃的身体。

    “姑娘莫慌,在下只是点了她的睡穴。”

    男子嗓音低沉地说完这话,走到桌边,用火折子点亮了房里的油灯。

    沈姝将信将疑的伸手,去探绿桃的鼻息。

    呼吸还算均匀。

    她的眉心在烛火映照下,也没有什么异样。

    沈姝心下微松。

    她将绿桃平放到地上,站起身,戒备地看着男子的背影——

    高大、挺拔、体型偏瘦。

    夜行衣包覆下的肩背,肌肉匀称、坚实浑厚。

    一看就是武功超凡的练家子。

    尽管如此——

    不知为何,沈姝却觉得这男子的身形,和银杏院里那个书生般羸弱的白衣男子格外相像!

    “你是……萧都护那个叔父?”她直截了当开口问道。

    倘若此人真是那个白衣书生,性子虽然小气了点,却也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萧都护?叔父?”

    男子语气带着疑惑,又含着笑意转身:“姑娘想必……认错人了吧。”

    直到这刻,沈姝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俊美秀雅,却不失刚毅的面容。

    斜飞入鬓的墨眉、英挺深刻的鼻梁、菲薄浅淡的唇……

    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瑞凤眼,仿佛春山般宁静悠远。

    他只是这般淡笑望着她,眼底漫开的雅韵,如同拈花一笑的佛,带着洞悉一切的透彻与深邃。

    这样身手、这般宛若谪仙的面容——

    除了一双瑞凤眼以外,与那日长相平平、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书生,没有半分相同之处。

    她很难把眼前这个气质卓绝的男子,和“刺客”、“坏人”联系在一起。

    沈姝眸色深深地注视着男子的眉眼——

    不自觉朝他走近一点……更近一点。

    直到——

    她将男子眉宇间那道,只剩下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香灰印记,看个清楚明白。

    沈姝的眼底,不觉带上了几分惋惜。

    夭寿哦!

    果然是天妒英才。

    年纪轻轻,不成想却是个“薄命人”。

    看他这眉心的香灰印,最多不过两三时辰的阳寿,怕是连清晨的太阳都再见不到了。

    “你要打听何人?”沈姝又问一遍。

    因是怜惜男子“短命”的缘故,不觉间,她的声音倒比之前放轻了些许。

    男子见她离自己这样近,不由想起那日在银杏小院,这姑娘对他上下其手的模样——

    他笑容微敛,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疏离有礼地问:“在下想请问,那位教姑娘‘十烟步’的师父,如今身在何处,姑娘可否带在下去见他一面?”

    男子此番来云疆,身负皇命,本不想与十皇叔有所交集,以免节外生枝。

    然而那日,沈家兄妹对云疆毒草超乎寻常的敏锐,让他思来想去,改了主意。

    沈家兄妹的能力,想必是十皇叔手下举足轻重的“异士”亲授。

    而这样的“异士”,正是男子现下最急需的。

    这三日,男子派手下多方打探,都打探不出关于“异士”的丝毫消息。

    于是,他索性带人趁夜前来,守在沈晋明院子里,企图趁那“异士”出现之时,悄悄掳走。

    却没想到,他没等到“异士”出现,反倒看明白了——

    这兄妹二人里,精通毒理之人,竟不是外人口中“文武双全”的哥哥沈晋明。

    而是“粗浅莽撞”的妹妹沈姝!

    放着资质上乘的哥哥不教,却教资质鲁钝的妹妹——

    如此障眼之法,也只有那个素有“鬼才”之称的十皇叔才做得出来。

    男子也因此对这个藏身在沈府的“异士”,更感兴趣了些。

    是以,在竹林不慎暴露踪迹后,他便直接来了沈姝的屋里。

    “十烟步?”沈姝诧异地问:“什么是十烟步?”

    男子深邃的眼眸,洞悉地望着沈姝。

    他菲薄的唇,淡淡漫开一抹了然的笑:“想来那位高人,稳妥起见,应该不会告诉姑娘,这步子的来历,以免走漏风声……”

    男子说着,脚步微错,身形极轻巧、利落一转。

    在烛火的摇曳下,他整个人如轻烟一般,几乎像要凌空漂浮起来似得。

    搭配上他那张俊美到令人移不开眼的面容,宛若要“羽化归去”的谪仙!

    “这便是‘十烟步’,姑娘可否同在下一起去见见那位师父?”男子敛目问道。

    沈姝看着他脚下极熟悉的步子——

    “教”、“十烟步”、“一同去见师父”……

    这些说辞,在沈姝脑子里极快转了一圈。

    同样的步法,这男子用起来比自己更加熟练优雅。

    一看就是出身“正统”。

    而她,却都是从梦里偷来的。

    再加上,男子长成这般——不似凡人的模样。

    他在凡间的阳寿,也只剩下两三个时辰……

    这些线索,在沈姝脑中极快地交汇在一起。

    电光火石间——

    沈姝倏然睁大一双杏眸,盯着男子眉心那点所剩不多的香灰印,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是佛爷派、派来,要把我抓回去的罗、罗汉吗?”

第028章 良辰美景

    沈姝几乎笃定,一定是药师佛发现她从梦里离开,没人为他试药,特地派罗汉下来捉她。

    既是临时派来的,等把她捉回去,罗汉在凡间的阳寿,可不就是要尽了么?!

    男子乍听见沈姝说“佛爷”、“罗汉”,凤眸微闪。

    他有所耳闻——

    多年前十皇叔手下那些门客和暗卫在外行走之时,常用称号代替名字。

    想必,这“佛爷”便是那“异士”的称号。

    就在男子沉吟不语间——

    沈姝想起梦里那些试药的“苦”差事,心里一酸,杏眸瞬间便蓄满泪水。

    她不等男子开口,豆大的泪珠子扑簌扑簌往下落,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惧意:“罗汉大人,我阳寿还长,家里还有阿爹、阿娘、祖母、哥哥……他们待我极好,我还没为家中长辈尽孝,你别把我带走好不好?”

    沈姝这番话,让男子想起那日在银杏小院,她见到沈冲来时,抱着父亲痛哭的模样。

    男子不觉将语调放缓:“姑娘误会了,在下此番只为寻那位‘佛爷’。若姑娘不愿与在下同去,只需告诉在下他如今身在何处,在下自去寻他便是。”

    沈姝闻言,急忙眨掉眼底的泪水。

    她抬起小脸,声音犹带着几分哽咽:“您的意思……您是来找佛爷的,并非要抓我回去?”

    “自然。”男子见她止住泪,眸色微松:“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更何况男女有别,即便请了姑娘回去,也是无用。那位‘佛爷’……同在下颇有些渊源,还请姑娘不吝告知他的下落。”

    沈姝明明白白听见眼前这位“罗汉”,并非是抓自己回去的,瞬间破涕为笑。

    她胡乱用袖子抹了抹泪,双手合十,朝男子规规矩矩拜了拜,如实告知:“尊者在凡间只剩下区区两三时辰的阳寿,想来等尊者羽化归去,自然能见到佛爷。”

    两三个时辰的阳寿?羽化归去?

    这是在咒他死么?

    男子冷不丁想起方才在房顶听见的,那日沈姝为了保全沈冲,不惜喝下毒药、在院门口“苦苦哀求”解药的做派——

    他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

    “姑娘的言外之意,非但不打算说出‘佛爷’的下落,还要杀了我么?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声音已含了几分威势。

    杀?

    沈姝愕然看着他瞬间冷下的面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她不过是个被“药师佛”机缘巧合拘进梦里的小小凡人,哪有能耐行那等“弑神杀佛”之事啊!

    “尊者莫要误会!”沈姝急忙开口:“小女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就算想帮尊者的忙……也、也无能为力啊!”

    这听上去极无赖的推脱之词,让男子俊美无俦的脸色,沉冷到底。

    沈姝赶忙伸手,指向男子眉心的香灰印:“许是尊者有所不知,小女能观人寿元,尊者此处有道香灰印,那印子代表尊者在凡间余下的阳寿。”

    她说着,伸出小拇指,比着半个指甲盖那么点,极真诚地道:“如今尊者眉心的香灰印,只剩这么点了,算算时间,再有两三个时辰,阳寿便要尽了,等到尊者羽化归去,想必自然能见到佛爷……”

    沈姝觉得自己解释的足够清楚——

    然而,听在男子的耳中,简直是在信口胡诌、荒谬到极点!

    他一双凤眸清冷的睇着沈姝,淡淡道:“既然姑娘不愿说出‘佛爷’在哪,我就只好冒犯了。”

    沈姝听见这话,心里一惊。

    “我不是不愿,是真的……”

    她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就见男子的手极快朝她袭来!

    沈姝只觉得颈间一麻,瞬间跌入黑暗……

    *

    两个时辰后——

    沈姝幽幽睁开双眼,入目便是斜斜挂在夜空里的皎洁明月和漫天繁星。

    即便如今已是阳春三月,入夜后的风,吹在人脸上,犹带着凛凛寒意。

    沈姝被冷风吹着,即刻清醒过来,腾地直起了身!

    此刻,她正严严实实裹着自己那件黑色夹棉大氅,背靠着巨石,身侧便是黑森森的悬崖!

    “姑娘醒了。”

    正在这时,一个低沉微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沈姝惊了一跳。

    她想到昏迷前的那幕,直觉拉紧身上的大氅,匆匆抬头看去——

    方才在她房里的那个男子,正噙着一只狗尾草,双脚悬空,慵懒撑坐在巨石之顶,淡笑着朝她看过来。

    夜空里明亮的月光,斜斜照亮了他俊美白皙的脸庞。

    璀璨低悬的星河,仿佛在他身后铺开了一双翅膀。

    这,本该是极赏心悦目的画面。

    看在沈姝眼里,却几乎和见鬼无异!

    即便隔了这么远——

    沈姝清楚看见,男子眉心那道香灰印记,就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这是阳寿将尽的意思啊!

    以她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仙人飞升之际,多半都会“五雷轰顶”。

    她要是被男子飞升的劫雷,无辜劈死在这悬崖边,也太惨了吧!

    然而,下一瞬——

    沈姝眉心狠跳几下。

    难不成,这位罗汉大人,飞升之时,也要拖着她一起“走”吗?!!

    沈姝此刻恨不得能找面铜镜,瞧瞧自己的眉心,是不是和这位仙人一样。

    “罗汉大人,饶命……”

    她张口就要求饶——

    却发现,她的嘴巴虽然在动,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男子见状,朝沈姝展颜一笑,俊美无俦的面容,好似深夜里凌空绽放的昙花。

    “姑娘莫慌,稍待片刻,等沈大人将贵府那位‘佛爷’送上山来,我自会为姑娘解了哑穴,姑娘也能回府与家人团聚。”

    “佛爷”?

    “送上山”???

    沈姝愕然一怔,十脸懵逼。

    这位罗汉,怕是脑子不太好使吧!

    深更半夜,让阿爹去哪偷一尊药师佛啊?

    还得着人扛到崖顶来换她???

    沈姝瞄了眼月光下,悬崖另一侧曲折的山路——

    这得用多少人才能扛得上来!

    再说,阿爹是全云边城都知道的“从不参拜鬼神”之人,倘若阿爹真这么做了,不出明日,整个云边城的唾沫星子都要把阿爹给淹死!

    而她,也必会被阿爹送进横山老家的家庙里不可!

    沈姝心里一急,赶紧双手合十,恨不得当场给这罗汉大人跪下去。

    她指指自己的喉咙,作了作揖,示意男子解了她的哑穴。

    男子伸出如玉的手指,在唇畔“嘘”了一下。

    “良辰美景当前,姑娘不如安安静静欣赏月色,我这人最是守信,说会放了姑娘,便一定会放了姑娘。”

    沈姝瞪大眼睛,心里在狂吼——

    你放个鬼哦!我求你把我带走好吗?比起让阿爹把我扔进家庙,还不如你把我带去给佛爷试药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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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四姑娘佛堂跌了一跤,醒来后发现自己多了个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还剩多少阳寿……大周朝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大杀四方的熠王殿下,却是个“短命鬼”沈姝重生以后,救了他无数次。第一次,嫌他死的不是地方。第二次,嫌他死的不是时候。第三次,嫌他死了以后太麻烦。……世人皆道沈姝是个克父克母克兄的天煞孤星。却是楚熠的命。已完结百万长篇《矜荣》(封面底图:白岫,已获授权)本王命不久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本王命不久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本王命不久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