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 罚抄
藤子是阴干的,保留了藤蔓的坚韧,葛少秋捡起一段藤蔓使劲拽了拽,手上拽出了一条红痕,藤蔓纹丝不动。
果然坚韧。葛少秋暗道。
“小公子有这些藤子,小人很快就能开始制作藤甲了。”男子乐呵呵道。
千叶微微侧头,看到秋莲正看着这边眼神担忧。
“也不用那么急。”千叶开口道,“在过一阵便是惊蛰,是翻田的时候,你家娘子还指着好好过日子呢。”
她这话,是替秋莲说的。秋莲家唯一能使力的只有她丈夫一人,开春正是农忙的时候,秧插得好不好,关系到秋天的收成。这时候,秋莲肯定不想让丈夫为别的事分神。
“哎呀,没事小人能抽空闲的时候。”男子挠挠头,憨厚道。
那行吧。男子都这样说了,千叶也不多说。
送走千叶,葛少秋和岳峰后,男子干忙问妻子感觉如何。
被割去舌头的秋莲没法说话,用手语表达道:“我感觉很好,不用为我担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千叶把那香囊给了秋莲后,又用朱墨在她的手上画了个图案,嘱咐她必须留一个晚上,才能擦掉。
千叶刚画完那个阵法,秋莲就感觉身上轻快了不少,一直感到压抑的心情也变的明快了起来,外表虽看不出来,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秋莲觉得,她身体里许久未曾感觉到生机似乎又回来了。
“是呀,会越来越好的。那两个小公子和那姑娘都是好人,不但打退了怪人就咱们回来,又找到了方法让你恢复原样,他们是咱们家的恩人呀。”男子拉着秋莲的手道。
都说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更罔论救命之恩。男子见葛少秋如此为藤甲的事上心,便暗自发誓要把这藤甲复原出来,以报答恩人。
因为今日好死不死没被出来书,千叶急匆匆的赶回家,三口两口吃了晚饭,将就一下,便拿出功课开始做了起来。就是这样紧赶慢赶,千叶还是高估了自己抄写五遍文章,她真的写不完啊。
从秋莲家回来的路上,岳峰同情千叶还问过她要不要帮忙。但岳峰的字和千叶的并不相像,千叶只能忍痛回绝的他的好意。
岳峰的字和千叶的不像,但有个人却可以帮忙啊。千叶练字时和葛少秋用的是同一幅字帖。于是实在抄不完的千叶打起了葛少秋的主意。
“为什么我要帮你抄书?”葛少秋原是不答应的,然而架不住千叶的苦苦哀求,做完功课后,被千叶强行按回了桌子。
“唉,秋儿就当帮帮忙吧。”单云看看千叶的样子,叹了口气帮忙说道。
千叶这孩子研究恢复怪人的方法,昨夜一夜未睡,今日又去了秋莲家,没有补眠。到了晚上做完功课开始抄书的时候,千叶的黑眼圈深的都有些凹陷了,双眼也睁不开,半迷瞪着。若不是强撑,葛少秋毫不怀疑,千叶可以提着笔睡着。
“葛少秋,算我求你,只此一次,我下次一定好好背书绝不再犯。”千叶双手抱拳道。
她从不知道困意是如此难以战胜的东西,在葛城外逃亡的时候,因为神经紧张,通常感觉不到困意,只是觉得身体疲惫。而现在,千叶抄着书,只觉得视线一时清楚,一时模糊。脑子也不清醒,满脑子回荡着‘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千叶悬着笔,直到墨迹滴到纸上,才猛然惊醒。
……我刚刚没闭眼啊,怎么睡着了?千叶心道。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千叶直起身拍拍脸,抬手把窗户打开了。
“大冷的天,你开窗户做什么?”窗外的冷风突然吹进来,激的葛少秋缩着脖子问道。
刚开春,夜风还是很凉的。
“我清醒,清醒。”千叶重新提起笔道。在她死缠烂打的哀求下,葛少秋最终同意了帮千叶抄两遍,这其中还有他母亲为千叶说情。
娘,您真的是很关心千叶了,干脆我不要当您儿子,让千叶给您做女儿吧!葛少秋心中腹诽道。虽然千叶父母双亡,未记事就被师父收养,后来师父又得病死了,之后又因怀璧其罪被族人追杀,听起来是挺可怜。可母亲也没必要这么关心一个外人吧。
葛少秋觉得,母亲大约是曾经想要个女儿,如今有了千叶,终于让她多年的心愿实现了。
千叶没来之前,单云可不是个会关心人的样子,天天在塔中坐着和没感情似的。自从千叶的来了之后,葛少秋便看着母亲日渐鲜活了起来,对着他也爱笑了。
“啊……终于抄完了。”千叶困到声音都小了下去,手一松,笔杆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一直悬着手腕写字,千叶现在的手腕连着手臂都已经僵住了。
葛少秋只抄了两遍,结束的比千叶早一些。他把抄完的纸递给千叶问道:“抄完了?”
“罚抄真可怕,我下次宁愿挨戒尺也不要抄了。”千叶划着酸痛的胳膊道,这话是她心里想的。此时困得神志不清,不自觉便说了出来。
“不求上进,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看你下次还有的抄。”葛少秋还没做声,他母亲就把他心中想的说了出来。
听见单云的话。千叶一怔。我刚刚……把什么说出去了?
我错了,罚抄也不是最可怕的,熬夜才是!千叶痛心疾首的想到。如果不是熬夜,我就会记得那篇文章,就不会罚抄。
“是不是后悔熬夜通宵了?”葛少秋和千叶下了塔,准备回去睡觉。
“……”千叶没做声,她扪心自问再来一次,她肯定还是会选择把怪人的恢复问题先解决。
“反正我是后悔下午放你去秋莲那了,当时就该把你按在家里把书抄完。”葛少秋道。
“但我好不容易研究出来了,就想快点用嘛。原本就是为了救人的,宜赶早不赶迟。”千叶委屈道。
虽然原理上,她的方法不会有问题,但谁知会不会有其它变化呢?早点用便能早点发现,早做准备。她师父是大夫,见过有些病人,明明是对症下药,病情有了起色,可很快又恶化,师父又会重新诊断,开别的药方。
来回反复才能把一个人救活,或者甚至救不活的也比比皆是。
这咒术诡异,到了千叶眼里却和疾病类似。
第四十七章 相像
千叶一连熬了几天的夜,每日睡觉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还通了宵。前一日晚上又吹了风。于是,在今日早上,葛少秋见千叶迟迟没下来,上去敲门的时候,发现千叶发烧了。
千叶被葛少秋喊起来,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因为风寒头疼欲裂,听葛少秋说话也嗡嗡作响。
“你这样还是不要去早课了吧。”葛少秋叹了口气道。
千叶昨日没背出来书,今日又不去上课怕先生怪罪自己。她抬手摸摸额头,又摸摸葛少秋的,对比一下道:“没事,我感觉不太严重。”
不太严重吗?你听听你的声音!沙哑到只剩气音了啊!葛少秋心道。但他张口说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先生今天恐怕还要抽背,你还记得你昨天背的书吗?”
“我记得啊,我记得开头是……”千叶哑着嗓子,想要背书,结果脑袋昏沉又卡壳了。
“你可好好养病吧,千万别去了,先生那边我会说明的。”葛少秋不由分说,把千叶按回了床上,顺手盖好了被子。就千叶这样子,今天在被先生抽到,指不定又背不出书来。若再被罚抄,被她母亲看见千叶这副可怜模样,肯定又会让他帮忙,他可不想再抄书了。
“那你要帮我把罚抄教了。”千叶对葛少秋说道。她可不想被先生当做是个贪玩又不知悔改的人,虽然罚抄她偷了懒,但那是情非得已,而且她得向先生表明,她读书的态度是端正的!
“行行行,我知道了。”葛少秋关上千叶的房门道。
葛少秋走了有一阵了,千叶躺在床上,头晕、耳鸣、喉咙痛,却还在认真回忆昨天背的文章。
千叶想了一阵,总算是想起了文章的开头,她把文章在心里默背了一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我就说我背了嘛,没可能会忘。
“今日千叶怎么没来?”见葛少秋一个人来上早课,岳峰问道。
“她熬夜罚抄,吹了凉风染上风寒了。”葛少秋道。
“这样啊,那小姑娘平时看着生龙活虎的,没想到说病就病啊。”岳峰说着,也不觉得很意外,春天嘛,天气忽冷忽热生病也挺正常。
上早课的先生,抚着雪白胡须上了讲台,往下一扫视。
嗯,那丫头人呢?我昨天让她罚抄今天就敢不来上课了?果然,我看人不会出错,那丫头的眼神一看便是个有反骨的。老先生抚摸胡须的手微顿,又做回平常姿态翻开了书本。
上完早课,学生都准备回去了,先生原想问问葛少秋。结果葛少秋没让老先生问出口,自觉的留了下来。
“先生这是千叶抄的书,她生病了所以没来早课。”葛少秋将一沓纸交给先生道。
先生接过那沓纸,一张张翻看了道:“有两遍抄的不太好。”
千叶一共抄了三遍文章,那两遍是后抄的,那时的她太困了,笔都拿不稳,抄出来的字当然不好看。
“这……千叶发了烧,所以抄的不好看,先生能否通融一下。”葛少秋想了想,还是为千叶求情道。他好像总是为千叶求情,在严叔面前也是这样。
在岳家教书的这位老先生,性格和蔼但在教学上却是个严格的。他抚着胡子又看了两眼手上抄写的文章,皱着眉道:“不行,字不端,说明心态不端,抄写事小反应的却是大问题,不能不抄。”
好吧,千叶我帮过你了,你是注定了要自己抄写五遍的。葛少秋了解这老先生的性格,对他的话丝毫不感意外。
“那孩子既然生病了,可以宽松几天在交上来。”老先生为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他对葛少秋语重心长道:“你和那孩子说,这抄书啊,可练字亦可练心,一定要一心一意,端正心态,好好琢磨……”
“好的,先生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她的。”葛少秋苦着脸听完了这冗长的论调,恭敬道。
“唉,你知道吗?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老先生知道葛少秋不愿听这样的絮叨,但人到了年纪就忍不住想和年轻人说些道理,分享过去的事。
葛少秋一听这话头,便知道他一时是走不掉了,总不能打断老人家说我要走了吧,这样多不合礼数。
“先生这句话,严叔也说过一样的。”葛少秋硬着头皮接到。
“他一定也是在檀千叶那姑娘来的时候说的吧?”老先生笑着道。
“这……何出此言?”葛少秋不解的问道。严涛说他像葛方戟多是在教习枪法的时候,千叶没来时也常说,却不知道老先生何这样的想法。
“那孩子和你母亲很像,你母亲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老先生道。
“先生知道关于我母亲的事?”葛少秋惊愕道。
“不算知道,只是见过几面,还是你父母成亲的时候。我当时恰逢岳家主赏光,一同赴了葛家的婚宴,在院中闲逛的时候遇到了你母亲,正在树下练剑。而且你母亲在未成亲之前,也常同你父亲一同出征,佳缘约莫就是那是后结下的。”先生抚着胡说道。
“我母亲会武?”葛少秋鲜少听父亲说关于母亲的事,在见到母亲后,母亲自己也对过去的事百般遮掩。
“你不知道?也对,这事鲜少有人提了,如果不是你母亲后来起了异心,或许也不会死。”老先生幽幽叹道。
“我母亲不是难产去世的吗?”葛少秋问道,听老先生的口气,她的母亲似乎是被赐死的。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葛家不愿明说吧。”老先生叹道,“你母亲是个聪明有才之人,若是能为池国所用……唉!”
老先生是岳家的客卿,多年来不爱权位,却爱治学,最是惜才。
“我看檀千叶那孩子,和你母亲很像,一样聪明。可她不是池国人,未必忠心,这正是我担心的……”先生娓娓道,“你和你父亲挺像,喜欢的人也是一个类型……”
等等打住!这是哪跟哪儿啊!葛少秋刚刚还在想母亲的事,这会突然就听到老先生扯到千叶身上来了,还说他喜欢千叶。葛少秋认真的摸着良心想了想,非常确定自己对千叶并没有男女之情。
“先生您弄错了,我对千叶并没有……”葛少秋想解释。
老先生意味深长的斜眼看看葛少秋,呵,他活了这么多年,这点事情看不出来吗?这小子对那檀千叶就是和对别人不一样,这葛少秋除了有时给他那好兄弟岳峰求过情,什么时候给别人求过情了?
罢了,不过是年纪没到还不懂感情而已。老先生自顾自想到,接着往下说自己想说的话。
“檀千叶那孩子,比你母亲要好些,她年纪尚小,好好纠正,应该不会像你母亲一样……”
听了老先生的话,葛少秋想腹诽几句,又不知道从哪腹诽起。说千叶并不忠心的话,严叔也同他说过。千叶虽不是池国人,可她年纪尚小,心思也不坏。葛少秋不明白,他们对千叶的偏见究竟从何而起。
还有母亲的事,我该回去问问母亲吗?葛少秋想到。依母亲对过去之事的千遮白掩,他觉得即便逼问母亲可能也会告诉他真相。
这位老先生虽然德高望重,但只是在育人方面,与朝堂之事可能听到些风声,但应该不是全部真相。
别的葛少秋不了解,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对池国朝廷确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娶个生有异心的女人做妻子。
第四十八章 喝药
葛少秋走在回去的路上,想着母亲的事情,觉得还是先不要问母亲这件事。他心中有数便行,等日后有机会在调查,要想问母亲也得等有些把握之后,不然或许还会被母亲瞒过去。
葛少秋这般想到途中路过药店,想到千叶还病着。给她买些药回去吧。葛少秋想到。他看千叶的样子病的挺严重,硬挺着不是事。
千叶发着烧,阖眼后睡了没多久便开始起盗汗,浸透的衣服把千叶难受醒了。她顶着沉重的脑袋坐起来,摸摸额头,觉得病又严重了。
这样硬抗不行啊,得吃药。千叶想到。
师父和首领夫人都不在了,没人会来给她熬药。千叶起身下床披了衣服,独自去了厨房。
姜汁去寒,千叶独自跑到厨房,找侍女要了姜和糖,自己给自己熬姜汁。
一时找不到对症的药材,姜汁是个土方子,也不知道熬姜汁起不起效。千叶这样想着,端了熬好的姜汁出来,正好看见带了要回来的葛少秋。
“这要是你给我带的?”千叶看着葛少秋手上的纸包问道。
“不然了,这里还有那个傻子生病了?”葛少秋反问道,看到千叶端的汤碗。“不是让你睡觉吗?你又忙活着做什么吃的?”
也许生病的人格外的情绪化,千叶原以为不会有人照顾自己,看到葛少秋还记得她,给她买药简直感动,说道:“葛少秋,我刚来葛家时你东问西问的,我还觉得你是个心思深沉又冷漠的人。是我错怪你了,原来你是个好人!”
千叶说着还用袖子揩了下脸,倒不是哭了,而是有鼻涕不应景的往下淌。
什么乱七八糟的?葛少秋心道。拎着几个药包往厨房走,说道:“我要不是个好人,哪会留你下来,还帮你抄书。”
反正药都顺手买了,葛少秋也就顺手帮千叶把药给熬了。厨房里生了火,千叶贪暖,也跟着进了厨房。靠在墙角,捧着姜汤碗一口一口的嘬着。
说道抄书,葛少秋想起先生跟他交代的话,又对千叶说道:“对了,我把你抄的书给先生看了,他觉得你的书有两遍抄的不好,让你重抄两遍。”
千叶‘咕噜咕噜’喝姜汤的声音一顿,过了一会小声道:“我刚才都夸你,喊你好人了,你能不能……”
“不能!一遍都不行!你想都别想!”猜到千叶想说什么,葛少秋一口回绝道。
“哦……”想想只是要补上两遍,千叶觉得再让葛少秋帮忙抄确实不厚道,于是噤了声。心中想到,唉,到了后来五遍还是得自己全部抄完。
“对了,除了这两遍抄写,你功课也得补上。”葛少秋又接到,“这是先生特意叮嘱的,怕你跟不上。”
前面欠的债还没补完,新债又来了。
“啊……”千叶在喝姜汤的‘咕噜’声中,烦躁的低叹一句,“生病真麻烦。”
“知道麻烦,以后就别熬夜了。”葛少秋善意的提醒道。
煎药的罐子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热腾腾的雾气,从罐子上方漫开,散发出草药的味道,怪难闻的。
千叶打了喷嚏,虽然风寒很难受,要补功课也很麻烦,但让她重来一次,她肯定还是选择熬夜通宵去找到解决怪人的方法。老天给她一个窥见迷津的机会已经十分难得,况且救人的事哪能等呢?
葛少秋煎好药,端下瓦罐回头一看,千叶正捧着空碗靠着墙走神,看起来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不过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他理解千叶。要他努努力能找到救人的方法,肯定也会废寝忘食,只求能早点把人救回来。这是人本能的善意。
“药好了,喝吧。”葛少秋把煎好的药往灶台上一搁道。
千叶拿起碗,抿了一口,眉头立刻皱在了一起。
怎么这么苦!千叶想到。伸手舀了一勺糖放在碗里。
舀糖的勺子很小,千叶觉得不够,伸出手想去舀第二勺,却被葛少秋拦住了。
“大夫讲糖放多了药性会减弱。”葛少秋说道。
“可我只放了一勺!”千叶看着葛少秋道。舀糖用的勺子,就指甲盖那么大,这一勺放在碗里和没放没啥区别。
“不行!不能放!”葛少秋道,“我特地问了大夫有没有忌口,他就说了不要喝茶、喝酒,还说了糖放多了对药性有影响。”
“我就再放一勺,而且这个量不多。”千叶解释道。
“不行,而且药方里有甘草,应该没那么苦。”葛少秋固执道。
千叶看了药渣一眼,里面确实有甘草,但才少了根本盖不过主药的苦味。
“哎呀,你都放过糖了,相信我一口闷,心里默念‘是甜的’就不苦了。”葛少秋道。他又不是没生过病,没喝过药。他嫌药苦的时候,他父亲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这是什么个自欺欺人的方法。千叶想。她看看药汁,再不喝药就凉了,药凉了可就真的会减弱药性。这药方里的药千叶都认得,没啥和白糖相冲,放两勺糖对药性的影响真不是那么严重。她师父就是大夫,对这些自然有些了解。
算了一口闷吧,早点好,早点舒坦。千叶懒得给葛少秋这个外行解释药性相冲的问题,暗自摒了口气,一下子把汤药倒进了嘴里。
……,我就不该相信葛少秋的鬼话!千叶拧着眉毛咽了半天,才把嘴里的药汁渡过喉咙,那个苦的呀。一小口还能忍,那一大口就是从舌尖一直苦到舌根,苦到舌头发直,到喉咙口都是苦的。
千叶抿着嘴,皱着眉头,挤着五官把药碗放到了灶台上。
“至于吗?喝个药怎么跟上刑似的。”葛少秋道。
千叶咽了几口唾沫缓和了一下道:“你没喝过药么?不知道药有多苦。”
“喝过啊,我就不像你这么不能吃苦。”葛少秋道,他其实也觉得苦,只是长大点后,觉得说怕苦怪丢脸的,所以就不说,也不表现出来。
“我师父以前给我熬药喝都会放糖或者蜂蜜的。”千叶有些怀念的说道。“我小时咳嗽,会给我做蜜炼。”
“蜂蜜本来就是治咳嗽的。”葛少秋不懂医,但这个他还是知道的,许多治咳嗽的方子里都少不了蜂蜜的身影。“而且在药里放糖是为哄小孩,你师父那时候是觉得你年纪小,你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
时过境迁,檀伯走的时候,千叶七岁,如今过了四年,她确实不是小孩子了。嘴里还有苦味残余,千叶轻哼了一声,对葛少秋的话不置可否。
第四十九章 异变
喝了药后,也许是心理作用。千叶觉得病情好些了,想赶快把功课补上,把欠的债还完。
但葛少秋觉得千叶还没好透,便道:“你可拉到吧,病将好未好的,下午好好休息,功课又跑不了,不必急于一时,等好全了再补。”
千叶想想觉得葛少秋的话在理,若是休息不好,病情反反复复,急着赶功课也得不偿失。所以,她和葛少秋讲好,一定要把功课给她‘借鉴’一下后,听话的去睡觉了。
“千叶那孩子怎么没来?”葛少秋一如既往的给她母亲送饭,单云看到葛少秋一人独自跑来后,诧异的问道,以为葛少秋和千叶闹了别扭。
“她,昨晚吹风吹病了。”葛少秋道。
“哎呀,那严不严重?要不要喊大夫看看?”单云问道神色关切。
单云这样担心千叶,葛少秋一点也不意外,实际上他已经习惯了。
“没事,只是普通风寒,我给她买了药,估计她明天就好了。”葛少秋道。
“病的严重可不能乱吃药,还是该给大夫看看。”单云道。
“哎呀,娘。千叶真没什么事,要是明天她还不退烧,我就去请大夫。”葛少秋道。
单云点点头,觉得自己或许太紧张了,想想这几日千叶那孩子一直熬着,又吹了风,大约真是风寒。
“我就让她早点睡觉,注意身体,那孩子真不听话!”单云略微气愤。
葛少秋突然想起老先生说的,千叶想他母亲这件事。千叶像不像他母亲他不知道,但他母亲这般关心千叶,几乎要把她视作干女儿,是不是因为在千叶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呢?
然而这些只是葛少秋的一时猜测,他并不能找到证据证明,也不知道,曾经他人眼中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
千叶这次风寒,感染的虽然严重但好的也比葛少秋想的要快。
千叶不过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便能继续活蹦乱跳了。对此千叶也很意外,昨天那症状般严重。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还以为自己得难受上几天。
“我就说药里不能放糖吧。”葛少秋道。他觉得千叶好的快是因为药有效果。
“你要我说多少次,方子里没有相冲的成分,放糖太影响药效的。”千叶道。
她忽然忆起一件事,檀伯走后,她很少生病,身上受伤也比别人好的快上许多。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千叶想。
千叶昨日在床上躺了一天,没来的及补全功课,本是想连今日的早课也推掉不上的。但葛少秋说,这样会多落下一节课,千叶担心落下的太多,最后听了葛少秋的话,跑去上课了。
岳家的老先生,教书虽严却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知道千叶生病,便让她推迟一阵在把功课交上来,上课时叫人解说也未曾难为她。
病好后听的第一堂课,千叶听得很认真,不觉时间流逝。一个上午一晃便过去了。
“病这么快就好了?”阁楼里,单云问千叶。
因为要补上功课,千叶下午没去和葛少秋练武,而是继续窝在阁楼里。葛少秋有自己的书房,千叶没有,因为塔里藏书多,方便查阅,千叶便跑到塔里做功课。一次两次的,单云也不赶千叶走,千叶便习惯在这里做功课了。
“嗯。”千叶应道:“不是大病,所以好的快。”
“可我听秋儿说你发烧了,病的不轻的样子。”
“没事的,我身体很好的,受伤都好的很快,更何况一点小病。”千叶怕单云担心,捋起袖子指着手臂,比划道:“我这里原来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都淌血了。给一般人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长好,结果我几天就恢复如初了。”
对于自己的恢复能力,千叶原以为是因为她是巫族所以才优于常人,可后来知道巫族在受伤的恢复上与常人无异后,便只当是自己比较特别了。
单云看着千叶比划出的伤口大小,不确定的问道:“你确定口子有这么大吗?”
千叶歪头想了想,重新比划了几个大小,最后还是停在原来的样子,确定道:“不错,就有这么大,是被刀划的,前深后浅,我记得很清楚。”
“那你的伤,一直好的这么快吗?”单云微微皱了下眉头,为了不引起千叶注意,又很快舒展开了。
“那倒不是,大概是七八岁之后慢慢就变快了。”
“七八岁?”单云重复了一遍,看到千叶正望着她,停下了手中的笔,笑道:“好了不陪你谈天打扰你写功课了。”说着绕过屏风上了阁楼。
“千叶那孩子七八岁时遇到过谁?”一上阁楼,单云便质问道。
“还能是谁?千悠啊。”落渊说道,它刚刚恰好千叶背后的窗户外,看到单云用眼神示意它去阁楼。
“千悠?他是不是对千叶做了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他那次确实放了千叶一马。”落渊说道。千叶七岁那年,千悠来杀檀伯说是为了落渊,他杀害檀伯的时候,千叶就在不远的地方。
对千叶来说,她以为这样的距离,对方绝对没有注意到自己。但对于他魔界之主来说,完全是可以察觉到的距离。
那是千叶年纪尚小,惊恐于师父的死亡,没有注意到千悠的视线往她这边略微偏移的些,很快又转了回去。
这个动作,落渊看的真切,它确定千悠绝对是注意到她们了。
“千悠原是从巫族叛去魔族的,也许他念着旧情所以放了千叶一马。而且,伤好的快这不是好事吗?有什么好担心的?”落渊道。
“好事?当初魔族还回占领的城郭我也以为是好事。结果,你看看现在如何?那些怪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单云急声道。
“可……千悠叛出去时本就是做戏,后来假戏真做亦是被逼无奈,或许他并不站在魔族一边,也不会加害千叶。算是就首领夫人那次,他可是放了千叶两次。”落渊道。
“……”单云沉默许久才道:“十年,沧海能换桑田。你说他身在贼窝却未变心,我不信,何况最近发生的怪人的事情,细细想来也像他的手笔。”
“所以,你想说什么?”
“……多注意千叶那孩子吧,这一时无碍,下一时未必。”单云道。
“若她真出了事你打算如何?”落渊盯着单云问道。
单云沉默不语。
“打算处理她吗?”落渊追问道。
单云张了张嘴却依旧发不出声。
落渊笑了,鸟面上看不出来,却能发出‘咯咯’的声音:“单云啊,单云。你在塔里待了数年,真的不如以前了。”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单云声音涩然,问道。
“你以前果敢多了,独对千军万马,也敢玉碎于前。”落渊望着单云,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到曾经的神彩。
“是吗?”单云用手抚额,抹过面颊,带下一片湿润来。
“我怎么……不记得了?”她轻声道。
第五十章 阳城来信
“殿下,袁将军的书信。”
姜善埋头看着奏折,一个小厮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双手把一封书信呈道姜善面前。
为了朝中稳定,阳城遭到部落入侵的事,姜善并未大肆宣扬。但他身边的人仍能从察言观色中,感觉到主子对阳城之事的重视。
今日,府中突然接到关于阳城的书信更是不敢怠慢,急忙给主子送了过来。
姜善挥手遣退了小厮,展开书信。
信上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他不善军政,没太看懂,只大致明白袁丛要抽兵,攻打东面的部落以绝祸患。
只是打打城外的部落,袁丛想要抽调三万的兵力。他手上有兵权,三万兵力在他的权利范围内,不上报也是可以调遣的。
为何要特意给我寄来军报?姜善想。是为了表示忠心,还是为了邀功?
从信上表达的来看,袁丛似乎有一举平定东面部落的意思。
前一阵,姜善才接到北边的消息。是个好消息,严将军到了北边继任了军职,夏国对北边的骚扰明显安稳了下来。
看来利用严将军的威信,在北边的确奏效。
现在北边大抵安稳,池国剩下的骚乱便在东面,要不要一举除掉这些部落?姜善犯难了,原先姜文说过要铲平东边部落,北边尚未安定,他不赞同太子的想法。
可没想到,严将军的威信竟如此有效,刚到北境没多久,夏国便像怂了一般,不再于池国北边的边境上造次,眼下局势相对稳定,池国又有军马,也许是铲除东面威胁的好时候。
姜善托着袁丛寄来的书信,蓦的生出些无力感。他不善军事,灭掉东面的部落不是小事,他心中没底,身边却连个能询问的人都没有。朝中有经验的将军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并没有他信得过的人。
问葛将军吗?姜善首先想到的便是葛方砺,随即又驳回了自己的想法,葛方砺虽为葛家家主,葛城城主,但更善守,于攻伐上还要弱于他的兄长葛方戟。
且王室从姜善的祖父一辈便开始畏惧葛家功高震主,到如今,勉强削弱了葛家在池国的名声。他若是去询问葛方砺这件事,等于把葛方砺拉到了自己的一边,姜善扪心自问,并不觉得自己有本事镇住葛方砺。若是把他拉过来,日后免不了被他掣肘。
葛家在朝中的威望虽不如以前,但总还是有些的。他根基不牢,轻易便能被葛家架空。
可除了葛方砺,严涛远在北境,朝中剩下的将军里便少有能靠的住的了。
问父王也没用。池王本就因不善军事,才会分给几个将军这样大的权利。就说调兵,边境的几个主城将领都有调遣五万兵马,且特殊情况可不用上奏的权利。
就这后一样权利,原是危急时刻允许将领随机应变,可免他一死的,可到了现在的池王这,基本等于抽调五万人以内的军事可凭将领自己做主。
何况池王卧病在床,姜善去看过几次,要么在昏睡,要么醒了,意识也是混沌的。父王的病原没有这样严重,联系和父王的谈话,姜善怀疑是有人暗害。他把父王用过的药渣,分了几次,拿给几个信得过的大夫看了,可都说其中没有致毒或是加深病情的成分。
姜善又想到了太子,也就是他的王兄。
他的王兄倒比他擅长些军事,可也就是比起他而已。他自己的兄长,自己还不了解?姜文最多不过是纸上谈兵,真要论事,他还是差了些。
父王给他的诏书,他还收着。夺太子之位于他而言轻而易举,有这诏书不过让他名正言顺一些,不必急于一时。他在意的是拿到太子之位之后呢?他拿了储君之位,日后继承君王,该如何面对池国社稷,才是真正要紧。
他的初心本不是为了挣权,而是想改变池国朝中的气象,夺储君之位是为了社稷,他需要忠于自己,更会为池国社稷尽力尽责的能臣武将。
姜善吐了口气,走出屋子。院中几株白玉兰,叶还未长,便打了花骨朵在上头。
快到三月了。姜善看着满树的玉兰骨朵想到。这或许是个好时机。
三月,按照惯例,池国王室是要举行春猎的。太子被软禁,春猎自然由姜善操办,他打算让葛家的小公子随行。王室忌惮葛家,可池国却也不能少了葛家,两厢权衡姜善还是需要葛家的支持,但他的目光没有放着葛方砺身上。
老的他控制不了,小的可未必。
葛家的小公子如今不过十二岁,不大不小的年纪,正适合培养为心腹。
葛家。
一转眼过了一个多月,葛方砺对怪人的调查陷入了死角,也未探听到什么阳城的消息,他不得已终于从两件麻烦事里抽了空。随即想起,严涛赴北任职,葛少秋没了武师教习,匆忙给他重找了一位。
在没有武师的这段时间里,葛少秋好好的过了把做师父的瘾,他成功的教会了千叶骑马,一个多月下来,若是只论骑术,千叶已经和他不相上下。
葛少秋觉得千叶该感谢他教的好,不过千叶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是因为自己比较聪明,所以学的才快,并且拒不承认曾经从马上摔下来的傻事。
骑术是基础,学会了骑术,其它的马上功夫也被提上了日程。比如骑射和枪法。这时候,葛方砺新给葛少秋请的武师也到了。
千叶觉得严涛又凶又严厉,可见了新的武师却觉得还不如严将军呢?
这新来的武师,大概是听到让自己教习葛家的小少爷受宠若惊,在葛少秋面前毕恭毕敬的,到千叶面前便换了副面孔。
要是只是这样,千叶也能忍受。人心都是偏的,葛少秋是少爷嘛,为了自己的饭碗,在他面前恭敬的点也正常。
问题是,他教的真不怎么样,枪法武艺不如严涛就算了,骂千叶的时候,骂不在点子上,夸葛少秋的时候,也夸不在点子上。
误人子弟不算,一误还误俩。
现在的千叶和葛少秋,看着新来的武师,是把示范当耍宝,说教当唱戏。
“我有些想念严叔了。”葛少秋道。
“……别吧,他要是回来肯定又要打我。”千叶道。虽然这个武师也常骂千叶,可骂不在点子上,实力又不过硬。千叶不像面对严涛时自觉理亏,也不把这武师放在眼里。
说实话,以她现在的实力,再加上这些天来偷摸学的巫族术法,她现在就能把这半吊子武师打翻在地上。
葛少秋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道:“我看他未必会打你,就你现在练的枪法,他大概不会承认自己教过你。”
“……”不知为何,千叶在枪法上就是不开窍,平时拿起枪杆子,就抵触的很。这下来了个不对盘的武师,千叶就更变本加厉了,干脆重新摸索起了刀法。
这枪法,也就是有葛少秋和单云盯着才摸两把鱼,主要还是因为枪法要配合骑术,将来上战场不能不学。
一个多月,秋莲的状况也好了不少。
严涛走后,千叶下午要偷跑出来也简单许多。新来的武师不敢得罪葛少秋,想跑出来,让葛少秋同他说一声便行。
葛少秋在认认真真的习武,那武师也不在意千叶在不在,去干了什么,在他眼里千叶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跟班。
千叶独自跑去秋莲家看过秋莲几次,果然如她所料,秋莲的状况越来越好了。身上肉开始渐渐丰满起来,虽然比起正常人还是瘦的吓人,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秋莲丈夫的藤甲也有进展,他为了试水,已经做好了一个护腕。千叶看了那护腕,强度和他父亲留下来的那个基本不相上下。这样看的话,想凑齐一套彻底复原藤甲是指日可待的事。
第五十一章 攻狼
太子东宫内,姜文临摹着一幅字帖,窗外传来扑啦啦的声音,一只雪白的鸽子飞来,停在了窗框上。
是袁丛的信。
太子门外把守的侍卫抬头看了那鸽子一眼,当做没看到一样,又转回了头去。姜文虽被软禁,收买两个侍卫却不难。
姜善便是聪明又如何?他继位名不正,言不顺。多年处在朝政边缘,在朝中并无人心。
姜文走到窗边,从鸽子脚上的小筒里抽出一卷纸条,展开上面只写着两个字,‘攻狼’。
这算是他和袁丛的密语,他们私下把东面群聚的部落比作豺狼,‘攻狼’也就是说,袁丛终于打算清理那些烦人的部落。
姜文等这一天很久了,他第一次遇到袁丛时,便是因为这清理东面的部落的念头,同袁丛一拍即合,这是他的多年夙愿。等东面的部落被成功清理,他便可以挑明和袁丛的关系,以此事逼姜善放他出来。
当初姜善之所以能软禁他,不过是赶上父王病倒,他乘机派兵,先斩后奏。围了东宫后又扯出个什么私结党羽祸乱朝政的理由。
可父王平庸,在位时王权分散,难道还不允许他夺回原来就属于王室的权利吗?
父王突然病倒,要说是姜善一手策划暗害,姜文是不信。他这个弟弟聪明归聪明,却不是冷血之人,害亲人的事情他下不了手。
他不知道为何,父王默许了姜善的行为,但从小,父王就偏爱姜善,他并不觉得奇怪。
屋内光线昏暗,白日里也点了蜡烛。姜文把信放在烛台上烧掉,看着那一点纸片在火光里化为片片黑絮,落在融化的蜡油里。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安心的待在东宫,待东面彻底平定,自然就是他反击的时候。届时,岳丞相也该向姜善施压了。
父王即位后池国的王权就散了,姜文想把父王散出去的权利拿回来。担心继位后无法驾驭群臣,早就动过拉拢岳家的心思。
但这岳家家大业大无须争权,在朝中一呼比王上还要威风些。若不是姜善来这一下,隐隐有清理朝堂的意思,让岳柯感到些危机感,这位两朝丞相是不会多看他这储君一眼的。
能把控住岳家,等于稳住了朝中大半的官员。将军里,他有袁将军相助,应是无须担忧。
对于东面的战事是否会失败,姜文心里没有一点犹疑。
姜善不懂军事所以畏手畏脚,姜文却是懂一些的。据他所知,东面部落的战备完全不能与池国相比,袁丛带三万人马,便足够把那些蛮人们打的落花流水了。
春风和煦,吹面不寒。袁丛站在阳城的城墙上,向着东面各个部落的方向远望过去。正是万物生发时,树枝掩映处浮了薄绿。往年的这个时候,部落中的人会开始打猎,但今年山林中却比往常安静。
去年年初,有位奇人异士教了他一个法子对付这些部落。他试了试收效甚好,本想用这个法子多耗那些部落一阵。然而不走运打草惊蛇,他的法子引起了这些部落的警觉,不得已提早发兵。
在袁丛的打算里,他不想抽调三万兵马与这些部落打一仗,而是想用那个法子,一点点的蚕食这些部落,把对池国的伤亡降到最低。
不需要想那么多了。袁丛看着远处的山林想。再过一阵,再过一阵,这些部落对池国的威胁,便会成为池国的历史了,而他会成为结束这段历史的人。
“阳城的情况如何?”葛方砺问葛宇道,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副阳城东面的地图。
“属下听说前一阵袁将军又铲平了一个部落。”葛宇如实答道。
“……哪个部落?”葛方砺顿了一下问道。
“珞族。”
“珞族吗?”葛方砺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点点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哂道,“这是个弃子。”
珞族这个部落的领地很小,小到两三个时辰便能从领地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占地也在个无关紧要的位置。据说为东面各个部落做记录的时候,记录的人差点漏掉了这个部落。
可丢掉这个弃子是为了诱敌深入吗?葛方砺看着地图想。
在阳城被攻击后,袁丛立刻开始了反击。东面的各个部落联合抵抗袁丛的进攻,却是且打且退。
引诱袁丛再合围吗?姜善用手在地图上划了一下,若是这样,那东面的部落对袁丛没有任何威胁。
池国有骑兵,即便进了部落埋伏的包围圈,想要撕碎也是轻而易举,袁丛完全可以将计就计。
部落与一个国家硬碰硬绝不是明智之举,东面部落选择联合,恐是打算破釜沉舟。
袁丛就这般敌视这些部落吗?原以为阳城被攻击后,袁丛发兵只是为了给那些部落一个教训,没想到竟逼得他们联合起来打算背水一战。
“家主,这仗不能打吗?”葛宇犹豫片刻,冒昧问道。
“……”北方局势暂缓,现在是池国难得腾的出手的时候,若是能铲除东面的威胁对池国绝对是好事。葛方砺望向窗外,层云万里,春光明媚。
“也许是安稳了一阵子,突然要起战事,让人有些忐忑吧。”葛方砺道。
原本只是阳城被一个部落骚扰,葛方砺原以为只是小摩擦,不想却发展成东面的部落联合起来,要与池国对抗。
“阳城的事留个神就可以了,葛城要做的是盯紧苜族。”葛方砺对葛宇道。
苜族前一阵显露出过向东面移动的意思,东面部落联合就联合了,左右就那么一块翻不出大浪来,若是和苜族在串通到一起会发生什么可就难讲了。
苜族与襄国附近的部落有些往来,若是他们连成一片,那这些部落对池国的威胁便会大大增加。
苜族好似也知道葛方砺会盯着他,只是稍微移动了一下,便停在那里不动了,乖得跟鹌鹑似的,就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第五十二章 妖王
“局势如何了?”朝月楼上的雅间里,一个银发男子轻声问道。
“听说东面的部落联合起来准备和阳城殊死一战。”一位女子轻声回道,恭敬的给男子斟好茶水。
男子从容的挽起袖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我记得我提醒过那位二公子的。”
新沏的茶有些烫,银发男子把未喝完的茶放回案上,发出‘咯哒’一声。
“这位小姐何必让我们为难?”
雅间内茶盏中升腾着热气,茶香弥漫,楼下却传来一阵嘈杂声。男子靠在榻上,撩起眼皮往楼下瞥了一眼,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正站在门口要进来,被招揽生意的姑娘拦住。
“既然做的是做生意的地方,为何把客人拒之门外?”那穿着斗篷的女子义正言辞道,她带着过大的兜帽,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薄薄的嘴唇张合,与几个姑娘理论。
几个姑娘当然不给女子进来,这是什么地方,青楼瓦舍。方才见着姑娘,迎着门直直走过来,不脸红,不害羞,看起来不像个好相与的。要抓只是来抓个负心汉到还好,万一闹起来砸了生意才是难办。门口的几个姑娘面露难色,想尽快把这姑娘劝走。
“哎呀,这不是东市的算命仙姑吗?怎么,情郎跑到这里,负了姑娘的心啦。”往来的客人里有人认识这姑娘,出声调侃道。
“公子玩笑,小女子来这里是想做笔生意。”那女子笑道,兜帽下,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惹得人想要摘下兜帽一睹芳容。
那调笑的公子,身随心动当即抬手就要去摘女子的兜帽。他听说这算命的女子是个瞎子,集市上人多眼杂不好动手,可现在是在青楼,环境影响下也好找个一时孟浪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唐突。
可那女子却好像看的见一般,抬手稳稳截住了男子伸来的手,开口道:“公子生的玉树兰芝,何必做这样的唐突事坏了自己的风雅。”
“这……姑娘是打算做什么生意?偏要找朝月楼阁主,我家中经商,找我做不也一样?”男子讪讪的收回了手,转移话题道。
“我想要的价码,公子给不了。”女子道。
“姑娘如何得知?”
女子捻起手指道:“自然是掐指一算。”
“是吗?”那男子也笑了,“这朝月楼的楼主从来是不见其人,不闻其名,姑娘算算他会不会与你做这笔生意。”
“这可就难算了。”女子用一副为难的语气道,“牵扯一两个人,发展起来不过两三天的小事好算。大事可就不好算了。”
“这么说姑娘要做的是笔大生意。”又有一人插话道,语气不屑。他一副大腹便便的身形,年岁不小,眼前穿斗篷的女子听声音还很年轻,小小年纪便敢说这样的大话,最让他看不顺眼。
“不错。我这笔生意,要往前算七百年,从昆山之峰囊括到深海之渊。”女子微微抬头,似是往楼上的雅间看了一眼。
这一个小动作被人捕捉到了,那人朗声道,“姑娘要的生意这般大,为何不摘下兜帽让我们一睹尊容,一表诚意?”
这一句话说完,楼下围拢的人群便起了哄。这女子被兜帽遮了大半容貌,可从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光滑白皙,开开合合的嘴亦是唇红齿白,说话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惹的人想撩起那灰扑扑的帽子,一睹阴影下的姿色。
往前算七百年?银发的男子在雅间看戏,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目光锐利起来,朝那女子看过去,恰逢那女子也微微向他抬头。
被她看到了?男子下意识想到。可这雅间挂了绫罗纱幔阻挡,隔着这样的距离,盖着那样长的斗篷,那女子就算不是真瞎,也没本事注意到他。
而且往前算七百年,那可是有件大事。男子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才发现这茶已经在他看戏的时候凉了。
“炽,把那女子喊上来,我想听听她说的到底是什么生意。”男子搁下茶杯,对身侧的女子道。
“是,陛下。”女子拱手俯身道。
“今日朝月楼好热闹,红烛多谢各位老爷,公子照顾朝月楼的生意。”
众人正起着哄让女子摘下斗篷,被女子百般推辞。炽笑盈盈的从楼上下来,人未到近前声便先到了。朝月楼的主人不常管事,打理朝月楼的便是这个叫红烛的女子,楼中熟客都知道这个叫红烛的女子。
这红烛最是长袖善舞,她走到众人面前,重重一击掌道:“各位来此地是为寻欢的,何必为一个奇怪的人分去心思,是各位姑娘的伺候不称心了吗?”
红烛弯眉一笑生出些娇态来,“不称心也无妨,来告诉我,朝月楼最不缺的就是姑娘,这个不行换一个,总能有个红颜知己不是。”她向身侧的几个姑娘使了颜色,几个姑娘立刻会意,做出姿态来去挽客人的手。
只消三言两语,红烛便遣散了聚集的众人。她收起一副娇媚神色,走到女子身边低声道,“楼主有请,请随我来。”
“妖王阁下,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女子登上雅间,见到了银发男子。
“是吗?我看你在下面夸夸其谈,不像费力的样子。”银发男子倒掉茶杯中凉掉的茶,重新沏了两盏,抬手请女子落座。
“在谈生意之前不如先表示一下诚意,让我看看阁下的样子。”男子笑道。
“这是自然。”女子不在含糊,抬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头碧色的头发来,和一双闭合的眼睑,纤长的睫毛低垂着,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个瞎子。
“看来阁下不是人类。”男子了然道,给女子递过茶去,女子抬手去接,男子心念一动,拿着茶杯的手又撤回来一些。
“阁下是在怀疑我是否真瞎吗?”女子轻笑一声,仍然闭着双眼,从容的从男子手上拿过茶盏。
“瞎到没有瞎,只是因故,不能睁眼而已,况且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们狐妖一族有媚术,能让别人心中无你,眼中却尽是你。为何就没有一种术法,那让一个闭目之人看见世间万物呢?”女子坦然道。
“阁下不是妖族。”男子坚定道。“我在妖族为王这么多年,从没听过这么一种术法。”
“不错我是从魔界来的,千里迢迢,是想和妖王阁下谈一桩生意。”女子浅笑道。
第五十三章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