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画个圈圈
袁尚羽心下也是有些不快,但知道黑羽夜鸦名动天下,苏长雨能被派来收编,自然也是黑羽将军极其器重的人物,这样的人眼界自然极高,心性傲慢一些倒也理所当然。
“中郎将,白虎营虽然不是官兵编制,但这些年来在下日夜训练,从来不敢有丝毫惰慢。”袁尚羽微带笑脸:“而且多年来也时常剿匪,功劳叶是有些,倒也不能说是酒囊饭袋。”
苏长雨面具下的眼睛看着袁尚羽,问道:“白虎营都是你训练出来?”
“在下一直带领他们训练。”袁尚羽道:“兵士用心,不畏艰苦,是大伙儿一起练出来。”
苏长雨笑道:“袁尚羽,你来白虎营之前,可曾在朝廷担任过武职?”
袁尚羽一怔,摇摇头,苏长雨继续问道:“那么你的父亲或者祖上,在朝中可有担任过武职?又或者说,可曾统领过三百人以上的兵马在沙场作战?”
袁尚羽还是摇头,苏长雨怪笑一声:“如此说来,你和你的祖上,从来没有在军中历练过,也不曾在朝廷担任过武职。”冷哼一声,道:“你又哪来的自信,你训练出来的兵士不是酒囊饭袋?”
“中郎将,没在朝廷担任过武职,不代表不会练兵。”袁尚羽身后一人高声道:“在朝廷担任过武职,也不代表就能练出精兵。在朝廷中担任武职的官员,似乎也有不少酒囊饭袋。”
苏长雨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甲胄的男子也正抬头看着自己,脸上满是冷峻之色。
秦逍瞥了一眼,自然知道说话的是宁志峰。
胖鱼等三人在老侯爷离开后,按照老侯爷的吩咐,径自来到了白虎营。
三人虽然只是被编制进入白虎营,连队正都不是,但袁尚羽自然不会轻慢这三人,在收编之前,就让三人在统领大帐听候调遣,方才带人来迎候,将三人也是带了过来。
胖鱼三人在追随宇文承朝之前,就曾在白虎营历练多年,对白虎营有着极深的感情。
他们心里都清楚,白虎营虽然只是私家军,并无朝廷编制,但多年以来,训练严格,军纪森严,真要说起来,绝不比一般的朝廷官兵弱。
黑羽将军派了苏长雨前来收编白虎营,三人想到白虎营中多弟兄日后有了更大的前程,心里其实也颇为欢喜欣慰。
但苏长雨还没进营,言辞就极其傲慢,更嘲讽白虎营是一群酒囊饭袋,黑羽将军未必会收编,这已经让众人动怒,此刻苏长雨又讽刺袁尚羽不曾担任过朝廷的武职,自然也训练不出什么精兵强将,胖鱼性情沉稳,还能忍耐,宁志峰却是在有些忍不住,反唇相讥。
袁尚羽心中虽然对苏长雨的傲慢很是不快,但宁志峰此言一出,袁尚羽心下着实吃惊,立时回头喝道:“住口,何时轮到你在这里放肆?”
他知道若真是得罪了苏长雨,苏长雨从中作梗,黑羽将军真的不接受白虎营整编,那对白虎营来説必将是一场大灾
难。
为了白虎营的前程,此时只能忍耐一些。
苏长雨却并没有说话,翻身上马,身后两人也跟着上了马,众人都是一怔,袁尚羽只以为惹恼了苏长雨,苏长雨要带人离开,心下着急,正要劝说,却见苏长雨一抖马缰绳,喝道:“闪开!”
袁尚羽等人只能让开一条道路,苏长雨领着手底下的两名夜鸦飞驰入营。
众人面面相觑。
“大人,黑羽将军手下怎是这样的人?”苏晁忍不住道:“咱们还没有被收编,他们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咱们是酒囊饭袋,真要收编了,还能有咱们的好?”
“不错。”一名骑校也是跟着道:“大人,黑羽夜鸦虽然名震天下,可他们自以为立下了盖世奇功,就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你看姓苏的嚣张模样,连大人你他都不放在眼里,当着咱们的面嘲讽,咱们在他眼里,更是狗屁不是。苏副统领说的没错,咱们即使被收编,也不会被他们当做自己人,日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气要受。”
“黑羽夜鸦也无非是当年跟着黑羽将军夜袭兀陀汗王大帐,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盖世奇功。”又一人道:“雪夜偷袭,无非是黑羽将军英明神武,当时如果带着其他骑兵也能成功。黑羽夜鸦是黑羽将军的亲兵,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立下功劳后,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天兵天将。”
“雪夜奇袭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苏晁听得有人附和,来了精神:“十六年过去,当年参加夜袭的三十名夜鸦,听说半数都已经因功勋被调往其他各地任职,如今的黑羽夜鸦只是沾了名字的光而已,这苏长雨听声音年纪并不大,当年雪夜奇袭,他就未必参加过,无非是挂着黑羽夜鸦的威名四处招摇,咱们.....!”
他还没说完,袁尚羽已经厉声喝道:“住口!”
苏晁和众人吓了一跳,低下头不敢多言。
“黑羽夜鸦的功绩,岂是你们几句屁话就能否认?”袁尚羽冷声道:“听你们的意思,似乎并不愿意被收编。别的事情,军令如山,不容违抗,不过这次收编,我也不会勉强你们,谁要是不愿意留下,可以领一笔银子归乡,我决不阻拦。”看着苏晁问道:“苏副统领是要走?”
苏晁抬头,嘴唇动了动,终是道:“末将.....末将誓死追随大人。”
袁尚羽也不废话,瞧见苏长雨飞马入营,当下迅速追上去,其他人也只能紧随其后。
苏长雨带着两名夜鸦直接到了白虎营营旗之下,翻身下马,这时候四周有不少兵士忍不住凑过来,苏长雨径自走向一名拿着长矛的兵士卫兵边上,伸手过去拿过了那人的长矛,回到营旗下,以营旗为中心,花了一个圆圈,圆圈并不大,也就容纳五六个人在其中。
四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苏长雨意欲何为。
袁尚羽此刻也带着众人过来,见到苏长雨以营旗为中心画好圆圈后,竟是环抱双
臂,就站在圈子里,那两名夜鸦却是站在了圈子外面,都是一言不发。
“现在是什么时辰?”苏长雨微仰着脖子问道。
袁尚羽拱手道:“中郎将,刚刚到了酉时三刻,还有一刻时辰,便是戌时。”
苏长雨颔首道:“很好。我给你们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内,只要有人能进来将我从这圈子里逼出去,哪怕是一只脚踏出圈外,白虎营便将正式编制入西陵都护军,由黑羽将军统帅。”
此言一出,四周诸多兵士都显出欢喜之色。
苏长雨到营旗下的时候,有人看他装束,猜到可能是前来接受白虎营的黑羽夜鸦,毕竟这几天营中一直在流传,白虎营即将被黑羽将军收编,从上到下一直都在期盼等待。
这时候苏长雨告知白虎营将被编入都护军,众人自然是欢喜不已。
加入都护军,那就是吃皇粮,以后若是立下战功,可不就只是赏些银两而已,还有机会加官进爵,这自然是将士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高兴。”苏长雨身子挺拔如松,双臂环抱,一副傲然之态:“两个时辰之后,过了亥时,如果我还是站在这里面,那么白虎营从即日起便开始解散。白虎营的人,领些路费盘缠,各回老家,有父母的孝敬父母去,有妻儿的养妻教子去,就没有必要想着从军入伍这条路了,因为你们还没有资格走这条路。”
白虎营将士脸上的欢喜之色立刻消失。
“其实我觉得就算给你们三天三夜的时间,你们也没有人能将我从这圈内逼出去。”苏长雨笑道:“不过黑羽将军既然派我过来,我回去之后,总要给将军一个交代。到时候不能说是我看不上你们,逼你们解散,而是你们没有实力,只是一群酒囊饭袋,不得不解散。”环顾一圈,问道:“这白虎营里,可还有胆识过人的勇士出来试一试?如果实在没有,就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你们赶紧去收拾包裹,我也要回城复命了。”
“中郎将,你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吧。”苏长雨话声刚落,宁志峰已经从袁尚羽身后走上前,盯着苏长雨的夜鸦面具冷笑道:“我是宁志峰,倒要向中郎将讨教几招。”
苏长雨看着宁志峰,微点头道:“很好。”
宁志峰缓步走进圈内,从腰间拔出了大刀,苏长雨见他拔出刀,非但没有拔刀,反而解下自己的佩刀,连刀带鞘丢出圈外,一名夜鸦同伴探手接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宁志峰一怔。
“你尽管用你的刀。”苏长雨淡淡道:“我的刀出鞘,必须要杀人见血,你们虽然不是自己人,却也不是敌人,今日在这营中,我自然不会杀人,所以也就不必拔刀。”
秦逍看着苏长雨,听他说话傲气十足,心想这家伙本是有多厉害还看不出来,但这说话的语气和言辞,真的很欠揍。
第二七一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宁志峰也不犹豫,将手中刀丢出了圈外。
秦逍心下直叹气,暗想苏长雨无论如何傲慢,毕竟是夜鸦,有胆量在白虎营摆下阵势,这家伙如果没有些手段,那就是前来自取其辱。
他代表的是朝廷,更是黑羽将军。
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败,丢的是朝廷的脸,更是黑羽将军的脸。
苏长雨有这胆量,必然是有着足够的信心。
否则真要在这里落败,恐怕也没有脸面再回去向黑羽将军复命。
虽然双方还没有交手,但如果开赌盘押胜负,秦逍一定会押苏长雨取胜。
宁志峰如果有刀在手,或许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现在弃刀,虽然满是豪气,但待会儿落败恐怕更是折了脸面。
不过这时候也来不及劝说。
宁志峰双手拱了拱,以示礼数。
苏长雨单手背负身后,另一只手抬起,道:“你可以开始了。”
宁志峰皱起眉头来。
江湖规矩,双方比斗,双手行礼是一种最基本的礼数,苏长雨非但没有回礼,反倒是单手负在身后,这当然是对宁志峰的一种轻视,宁志峰心下恼怒,已经握起双拳。
宁志峰并非鲁莽之人,但他实在瞧不惯苏长雨对白虎营的嘲讽奚落。
白虎营在苏长雨眼中是酒囊饭袋,但在宁志峰眼中,却是无数人血汗的成果。
他知道苏长雨绝非善类,自己十有**不是对手,但对阵这样的人物,却绝不能有丝毫的怯懦,即使无法将苏长雨从圈子里逼出去,甚至败在对方手里,却也至少让苏长雨明白,白虎营的人有的是血气,有的是胆量,绝不可让这样的人轻贱。
营旗四周,黑压压的围满了人。
将士们固然对苏长雨心生不满,却也对宁志峰抱有期待。
两个时辰之内,如果不能将苏长雨逼出圈子,白虎营便将解散,苏长雨既然当众放下了这个话,时辰一到,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没有谁想错过这次机会。
大唐以武立国,即使现如今早比不得当年大唐八方来朝的鼎盛时期,但身为大唐的军人,依然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
能够在黑羽将军麾下当兵,那更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宁志峰身形忽然向前,如同猎豹一般,距离苏长雨近在咫尺,铁拳已经照着苏长雨的胸口猛击过去。
宁志峰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有一丝机会,哪怕自己身受重伤,也要将苏长雨逼出圈外。
跟随大公子在西陵当然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宇文承朝将宁志峰当人视为兄弟,而宁志峰也从来没有疏慢过练功,既然得到大公子的器重,当然不能给大公子丢人,自己的身手本事,也要有资格留在大公子身边。
他的屋里有沙袋,只要没有什么差事在身,每天都会练拳近千次。
他的两只拳头,真的如同石头一样,充满力量。
拳头未到,拳风已至。
苏长雨却没有动弹,视宁志峰这一拳如无物,依然是单手背负身后,另一只手垂着,如同木桩一样。
“砰!
苏长雨不闪躲,宁志峰却不会客气,劲力浑厚的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苏长雨的熊胸甲上,力道十足,苏长雨胸口甚至被这一拳打的凹陷下去。
人群中已经发出惊呼声。
四周将士日夜训练,当然能看出宁志峰这一拳的霸道,莫说这是一个人,就是一匹马,恐怕也会被打得连连后退。
可是苏长雨的身体竟然晃都没有晃一下。
宁志峰这一拳就像是打在棉花上,那股霸道的劲气似乎完全被苏长雨化于无形之中。
“很好!”苏长雨微点头,说话间,依然是一只手负在身后,而另一只手却已经抬起来,也握成拳头,很随意地向前打出,出拳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甚至速度也不快,但是只一眨眼,慢悠悠的拳头却如同闪电般重重打在了宁志峰的胸口。
宁志峰一拳打的苏长雨身形岿然不动,但苏长雨这一拳头打在宁志峰身上,宁志峰整个人已经直直飞出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重重落在地上,胖鱼和大鹏早已经抢上前去,扶住宁志峰,却见宁志峰脸色惨白,身体甚至在轻抖。
秦逍虽然已经猜到宁志峰不会是苏长雨的对手,却万没有想到两人之间的悬殊会这样大。
宁志峰的实力,在白虎营将士之中自然是佼佼者,可是这样的人物,在苏长雨手里连一拳都顶不住。
四周将士一片漠然,没有人发出声音。
没有人会觉得宁志峰不行,只会觉得苏长雨的实力太恐怖。
黑羽夜鸦,果然名不虚传。
苏长雨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还早,你们还有的是时间。”
四周不少人都握起拳头,想上前挑战,但看到坐在地上兀自无法起身的宁志峰,那股冲动顿时荡然无存,毕竟连宁志峰在苏长雨手下都撑不过一拳,其他人再上去,无非是自取其辱。
四周黑压压数百之众,可是半柱香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人敢再上前。
“看来我说的没有错。”苏长雨叹道:“听说白虎营在西陵也有些名气,现在看来,只是吓唬吓唬贫苦百姓而已,幸亏我没有轻易将你们收编,否则日后只能成为任人耻笑的笑柄,将军的威名,便要葬送在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身上。”
“说啥呢?”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来:“不给你点苦头,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飞起来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人拎着两把斧子,正大摇大摆往苏长雨走过去。
秦逍看到那人,皱起眉头。
他倒没有想到,三当家陈芝泰这个时候竟然敢站出来。
陈芝泰走到圈边,低头看了一眼,向苏长雨问道:“进了圈子,就要和你打?”
“也可以不打。”苏长雨道:“投降就好。”
“我呸。”陈芝泰道:“三爷我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投降,我知道你是黑羽夜鸦,可是也没见过你这么欺负人的,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当我们白虎营无人。”
半柱香的时间都没人敢轻易站出来,将士们的士气很是低落,此时瞧见陈芝泰挺身而出,顿时欢喜不已,已经有人叫道:“三爷好样的,好好教训他一番。
不少人都欢呼起来,为陈芝泰打气。
陈芝泰见四周众人为自己喝彩,顿时高举双斧,一脸得意之色,转了一圈,挥舞着斧子向众人示意,等声息渐渐弱下来,陈芝泰还是没有轻易进圈子,向苏长雨问道:“能不能用兵器?”
“自然可以。”苏长雨道:“你将十八般兵器全都搬进来都无妨。”
陈芝泰咧嘴笑道:“十八般兵器倒是不用,用一对斧子就好。”这才踏步进入圈内,道:“你先等一下,我检查一下你后面的圈圈清不清晰,可别我将你打出圈外,你到时候不认账。”
苏长雨一如既往地单手负在身后,并不搭理。
陈芝泰这才小心翼翼绕到苏长雨身后,装模作样看了看长矛划出来的线,回头瞥了一眼,见苏长雨竟然没有转身,依然是背对着自己,眼珠子一转,猛地转身,举起一把斧子,照着苏长雨便砍了下去。
四周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有人觉得陈芝泰从背后偷袭,实在是有些卑鄙,更有人想着陈芝泰如果真的一斧子劈死了苏长雨,后果不堪设想,杀了黑羽将军的人,黑羽将军还能放过白虎营。
“小心!”有人甚至出声提醒苏长雨。
陈芝泰的斧头还没有落下,苏长雨身体却往后迅速退了两步,与陈芝泰已经近在咫尺,他也不转身,右肘忽然向后狠狠地一撞,正撞在陈芝泰的腹部,陈芝泰“哎哟”一声,右手兀自举着斧子没有落下,苏长雨用手肘狠狠撞了陈芝泰一下,随即抬起手臂,抓住了陈芝泰的手腕,身体微弯,手上一用力,沉喝一声,已经将陈芝泰甩肩过顶。
陈芝泰健硕的身体从苏长雨头顶翻过,“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没等他反应,苏长雨抬起一脚,重重踢在陈芝泰身上,三当家的立时就像皮球一样飞出了圈外。
秦逍看在眼里,心下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苏长雨的反应灵敏,出手迅疾,这都是秦逍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不觉得意外,可是他一脚将两百斤上下的陈芝泰踢飞出去,这份力气,那还真是恐怖的很。
三当家被踢飞出圈外,躺在地上,一时间却是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边上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探他鼻息,抬头道:“没死,还有呼吸。”也不再管他。
秦逍见状,心下却是好笑。
陈芝泰出阵,倒也未必是存了力挽狂澜之心,这家伙喜欢出风头,上前挑战苏长雨,输了也就输了,可是要运气好被他赢了,那自然是吹上一辈子。
只是从背后偷袭,非但没能得手,还被踢飞出来,真正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家伙脸皮虽厚,恐怕也有些尴尬,故意装作一动不动,无非是不想让大家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避免丢人。
“中郎将果然是身手了得。”一直在人群之中冷眼旁观的袁尚羽终于走上前,面带微笑,拱手道:“袁某不才,但是为了白虎营众弟兄的前程,只能向中郎将请教几招,还请赐教!”
苏长雨这一次却没有继续将单手负于身后,难得双手抱拳:“你能为手底下的人站出来,至少白虎营统领这个位子,你做的还算称职!”
第二七二章 铜甲衫
统领大人出马,将士们士气大振。
如果白虎营中有人能见苏长雨逼出圈子,就只有可能是统领大人。
但大家也都知道,统领大人既然出阵,那就是最后的底牌。
白虎营将士是成为都护军,还是回家耕地带孩子,全都指望统领大人的胜败。
统领大人输了,那就只能各自收拾包裹回老家了。
没有任何的废话,苏长雨向前迈步,落脚,看似动作不快,但却瞬间已经到了袁尚羽的面前,右手成拳,干脆直接地向袁尚羽的面庞打了过去。
这是苏长雨第一次主动出手。
袁尚羽没有闪躲,左臂抬起,手肘去格挡苏长雨这一拳,另一只手却已经出拳向苏长雨挥了过去。
两人的出手,没有任何的花架子,都是最直接的手法。
苏长雨拳头将至,袁尚羽抬臂格挡,也就是在眨眼间,苏长雨却已经化拳为为爪,抓住了袁尚羽手臂,而另一只手也是握拳,迎上了袁尚羽的拳头,“砰”的一声闷响,两人的拳头撞在一起。
将士们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的拳头都在发疼。
也就在这一瞬间,苏长雨右手抓着袁尚羽的手臂猛地向后一扯,袁尚羽的身体竟是被这一扯带起,有人惊呼出声,知道苏长雨这一下恐怕又是故技重施,方才陈芝泰就是被苏长雨一手来了个过肩摔。
苏长雨的力气,众人都是有了数,能将陈芝泰那般强壮庞大的身体轻松甩过头顶,足见此人的气力异常强悍,说是力大如牛也不为过。
袁尚羽身体已经被带起大半,反应却着实惊人,一只脚已经踢在苏长雨胸口,虽然这一脚并没有伤到苏长雨,但却以苏长雨的身体作为借力处,身体后仰另一只脚却已经朝着苏长雨的下颚踢了过去。
秦逍心下暗赞。
袁尚羽不愧是统帅八百虎骑的将领,临危不乱,而且能在瞬间想出应对之策,将劣势化为优势。
袁尚羽反应奇快,苏长雨却也是应对神速,那一脚踢向他下颚,他脖子后仰,握住袁尚羽手臂的那只手没有继续向后撤,而是斜拉,如此便将袁尚羽的身体带了过去,化解了袁尚羽这一招。
两人的出招应招都有些古怪,但众人看在眼里,却又偏偏觉得那几乎是唯一的化解方式。
苏长雨斜拉袁尚羽手臂,将袁尚羽带了过去,随即松手,惯性使然,袁尚羽身体侧飞出去,身在空中,四周传来惊呼声,瞧袁尚羽那样子,确实要飞出圈外,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到袁尚羽一只脚已经勾住了营旗旗杆,竟是以旗杆为依托点,身体转了一圈,尔后稳稳落了下来。
苏长雨笑道:“好身手,袁统领果然有些本事。”语气却已经不似先前和袁尚羽说话那般傲慢。
袁尚羽还没说话,苏长雨已经欺身上前,又是一拳打了过去,苏长雨侧身闪躲,并不示弱,低吼一声,拳头也是打过来,苏长雨中户大开,竟然没有去防御袁尚羽这一拳,任由袁尚羽的拳头长驱直入。
秦逍心叫不妙。
宁志峰之前就是一拳打在苏长雨胸口,苏长雨岿然不动,秦逍就心中纳闷,以宁志峰那一拳的力度,苏长雨不可能毫无反应。
他胸口必有蹊跷
此刻苏长雨故意门户大开,袁尚羽不知是不是忘记了宁志峰的教训,这一拳竟是结结实实打在苏长雨胸口。
苏长雨果然没有被打退,双拳齐出,打在袁尚羽两肩。
苏长雨没有被打退,但袁尚羽却是蹭蹭蹭后退数步,眼见得便要出圈子,他一条腿向后斜撑,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但两条手臂却是软软垂下去。
众人见状,心下骇然,却猛地见到苏长雨身形晃了晃,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一条腿单膝跪在了地上,另一只手按在地面,似乎是要稳住身体。
“好功夫,好功夫。”苏长雨抬起头:“想不到白虎营竟然藏着你这一头猛虎,哈哈哈,有意思。”
秦逍却是看得明白,袁尚羽虽然没有被击出圈子,但两只手却是抖动,心知苏长雨那两拳击在袁尚羽肩骨处。虽有护甲,但袁尚羽定是受伤不轻。
不过看苏长雨,似乎也不是安然无恙。
“中郎将横练功夫,着实了得。”袁尚羽似乎想要抬手,却没能抬起来,只是道:“若非中郎将想要诱敌深入速战速决,我未必能得手。”
将士们听得有些迷糊,不知道这两人到底谁胜谁败。
“可惜.....!”苏长雨叹道:“你虽然练过破甲功,但肩骨受伤,否则你或许还真有机会将我逼出圈子。”他缓缓站起身来,身形还是有些摇晃,笑道:“今日还真是巧得很,想不到白虎营还有人练过破甲功。”
袁尚羽抬头看了看夜空,终是道:“我虽破了中郎将的铜甲衫,却未能逼退中郎将,还是中郎将赢了。”
秦逍这时候心知肚明,这铜甲衫必然是一门厉害的功夫,类似传说中的金钟罩,周身皮肉练得如同铜皮铁骨一般。
宁志峰先前一拳打中,未能伤及苏长雨分毫,自然是因为铜甲衫的缘故。
不过袁尚羽却恰恰练过破甲功,应该就是专门克制这类铜皮铁骨。
苏长雨自然想不到他的铜甲衫已经被看穿,更想不到袁尚羽还真的有破甲之功,方才中门大开,就是引诱袁尚羽对他胸口出手,在袁尚羽出手之时,趁机出拳击向袁尚羽双肩。
他的计划却也顺利达成,确确实实伤了袁尚羽肩骨,让袁尚羽无力再战。
只是他却不知,袁尚羽却也是正好借机破了他的铜甲衫,那一拳直捣中门,虽然没有打退苏长雨,但却让苏长雨实在撑不住,单膝跪地,亦可见苏长雨却也是被那一拳所伤。
但四周的白虎营将士听袁尚羽认输,都是变了颜色。
袁尚羽输了,唯一的希望破灭,难道大家真的要收拾行囊滚回老家?
“你无力再战,我虽然受伤,但你营中依然无人能是我的敌手。”苏长雨缓缓站起身,单手再次背负身后:“看来收编白虎营的计划只能作罢。”
袁尚羽摇头笑道:“中郎将错了,白虎营还有一人可以搏一搏,如果他也败在中郎将的手中,白虎营立刻解散。”脸色一沉,道:“秦逍,该你了。”扭头过来,正盯着秦逍。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秦逍身上。
秦逍正在琢磨着袁尚羽既然认输,是否还会有其他人挺身而出?如果实在无人,自己也总不能眼睁睁地
看着数百弟兄断了前程,正寻思是不是要上去搏一搏,却想不到袁尚羽已经直接点名让自己出战。
将士们听得袁尚羽招呼秦逍出战,顿时又来了精神。
秦逍曾经就在这营旗下搬起镇虎石,而且驯服了黑霸王,入营短短一天时间,就从马料场的杂役一跃成为火字旗的骑校,这可算是白虎营的一段神话。
这时候大伙儿突然想起,方才似乎真的将秦逍忘记了。
秦逍力大如牛,由他出阵,未必不能逼退苏长雨。
其实在场众人心里都清楚,苏长雨轻松击飞宁志峰,一脚便将陈芝泰踢飞老远,功夫着实恐怖,即使被袁尚羽破了铜甲衫,放眼满营,恐怕也没有其他人能是苏长雨的对手。
唯有秦逍,或许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袁尚羽已经从圈内走出来,这时候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的陈芝泰大声叫道:“骑校,你要为我们报仇啊,一定要将这中郎将打得满地找牙。”瞧见秦逍扭头看向自己,目光冷峻,顿时有些尴尬,却还是厚着脸皮举起手臂叫道:“骑校必胜!”
他这一喊,边上立时有数名兵士也举起手臂,大声道:“骑校必胜,骑校必胜!”
或许是觉得这样可以增士气壮声威,而且秦逍已经是大伙儿最后的希望,一时间四周的将是都是高举手臂,齐声高呼“骑校必胜”,气势倒是颇为壮观。
秦逍心下苦笑,暗想袁尚羽点名,弟兄们壮声威,自己不行也要上了。
若是真的能将苏长雨逼出圈子,那倒好说,要是还败在苏长雨手里,现在的呼声待会儿可就是**裸的笑料了,最要紧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输了,保不准满营上下都会将白虎营解散的过错戴在自己头上。
他知道袁尚羽其实给了自己一个极为棘手的差事。
他以前与人交手前,心里多少都有些底,可是面对苏长雨,却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呼声之中,他硬着头皮走上前,进了圈内。
苏长雨似乎已经恢复了气息,面具下那一双锋利的眼眸盯着秦逍。
秦逍见他依然单手背负身后,便也学着苏长雨的模样,一只手也背负身后,心想就算到时候打不过,至少这气势上不能输。
苏长雨见状,显然有些诧异,随即哈哈笑道:“有意思。”
“中郎将,你一只手放在后面,是不是要让我一只手?”秦逍问道。
苏长雨淡淡道:“你若觉得需要我让一只手,我可以让你。”心想众目睽睽之下,你难道真的有脸未战先怯,厚着脸皮让对手让你一只手?
秦逍立刻点头,很认真道:“那好,大家都听到了,中郎将本领了得,想单手和我过招。他左手不能用。”
苏长雨一怔,显然没有想到秦逍竟真的如此厚脸皮,淡淡问道:“那你一只手负在身后,难道也是要让我一只手?”
“不是。”秦逍道:“我背上痒,自己挠痒痒。”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隔着甲胄装模作样挠了两下,这才拿回前面,问道:“中郎将还有什么要让的不?除了一只手,两只脚让不让?”
第二七三章 非常手段
苏长雨似乎没有心情和秦逍多废话,并不言语。
“看来中郎将让了一只手之后,也并无必胜的把握。”秦逍道:“所以不敢在多相让。”
苏长雨淡淡道:“你是说到了战场上,你也要让兀陀人让你手足?”
秦逍笑道:“中郎将如果是兀陀人,让不让手足已经没关系,你觉得凭你们三个人,能走出白虎营?”
苏长雨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秦逍叉腰扭脖子,活动了一下身体,面带微笑,骤然间,整个人如同猎豹般,猛地前冲,一只拳头已经照着苏长雨挥过去。
苏长雨单手背负身后,右手成拳,迎了上来。
“砰!”
双方都没有避让,拳对拳。
苏长雨是军人出身,出拳没有丝毫的江湖气,那是最简单直接的军中长拳,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拳头,在他使出来就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拳头对上的那一刻,秦逍嘴角微微抽动。
他觉得自己的拳头似乎打在一块盾牌上。
“你疼不?”秦逍看着苏长雨面具下的眼睛问道。
苏长雨没有说话,拳头后缩,又是一拳打过来,秦逍也几乎同时缩拳,同时出拳。
“砰!”
“哎哟!”
秦逍惊呼一声,缩回拳头,表情似乎因为痛苦而变形,收回拳头,拼命甩手,甚至蹲了下去,连声大叫:“疼,好疼,哎哟.....!”
众将士顿时都不忍卒视,有些人低下头,都替秦逍感到脸红。
这就是搬起镇虎石的那位勇士?
虽然接了两拳,可是秦逍这样的反应实在是丢人,白虎营的脸面被这位年轻的骑校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袁尚羽也皱起眉头。
他知道秦逍毅力惊人,否则当初在营旗下搬起镇虎石,也不会撑到几十次。
即使真的被苏长雨的拳头打的骨裂,也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哀嚎丢人。
秦逍蹲在地上,叫唤不止,袁尚羽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正准备向苏长雨承认落败,便在这瞬间,却瞧见本来蹲在地上的秦逍,却忽然如同恶狼一样,猛地向前扑过去,许多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是苏长雨也显然没有料到秦逍会来这一手,正要后退闪避,但秦逍这一次早有准备,而且速度奇快,苏长雨左腿刚抬起来,秦逍两臂已经抱住了苏长雨的双腿。
苏长雨吃了一惊,就听秦逍大叫一声:“给老子倒下!”两臂抱着苏长雨双腿,没等苏长雨应对,一头已经顶在苏长雨的小腹处,苏长雨足下无法移动,整个人竟是被秦逍撞倒在地,而秦逍一个扭身,双臂依然牢牢抱住苏长雨双腿不放,自己的双腿却已经绕到苏长雨的头部,一脚向苏长雨下颚踹了过去,苏长雨扭头闪过,挥拳照着秦逍的腰眼打过来。
却不料秦逍那一脚根本不是真的去踢他下颚,待他扭头之际,双腿如同剪刀一样,竟是已经牢牢夹住了苏长雨的脖子,苏长雨那一拳打来时,秦逍身体已经猛力一滚,就像绑在一起的两根木桩子在地上滚动。
“这是什么功夫?”宁志峰此
时也早已经缓过来,看到方才还挺拔如松的苏长雨竟然被和秦逍六九式地抱在一起,睁大眼睛,只觉得匪夷所思。
胖鱼也是错愕道:“倒像是图荪人的摔跤功夫,可是.....图荪人也不是这么个摔跤法。”
苏长雨虽然被夹住脖子,两腿也被秦逍抱住动弹不得,但双手却还能使力,也不客气,抡起拳头向秦逍身上猛挥数拳,“砰砰砰”直响,出手着实不轻,秦逍连续发发出闷哼声,却就是不松手脚。
苏长雨虽然被秦逍用这种极其匪夷所思的方法困住,却还没有忘记之前的约定,另一只手并不动,只有左手猛挥拳,想着打上几拳,这小子疼得受不了,自然会松手。
只是秦逍的毅力越超他预料,连续挨了七八拳,秦逍非但没有松手的迹象,而且手脚愈紧,就像锁住了苏长雨。
这倒也罢了,要命的是秦逍身体一直左右摆动,蓄势差不多,就像边上滚一下,尔后又左右晃动,蓄势再滚,片刻间,距离圈线越来越近。
苏长雨自然已经明白了秦逍的目的,知道这小子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再有两下,必然会被他带出圈子,竟然也学着秦逍的模样,也抱住秦逍的双腿,身体也左右晃动,秦逍往左边滚一下,再要蓄力的时候,苏长雨却立时向右滚,回到原来的地方。
“妈的,你耍赖!”秦逍眼见得好不容易计划得逞,想不到苏长雨竟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不住破口骂道。
苏长雨显然也有些恼怒,骂道:“你他娘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不要脸?”
“下你妈啊。”秦逍又滚动一下,还没稳住身体,苏长雨又滚了回来,恼怒至极:“上战场杀敌,你他娘的还和兀陀人客客气气的啊?”
“老子什么时候是兀陀人了?”苏长雨怒道:“你和自己人用这种手段,就是无耻。”
堂堂中郎将,傲视白虎营,竟然被人搂抱着在地上滚来滚去,苏长雨就算赢了也是大失颜面,心中气恼不已,可秦逍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样,想摆脱都不成。
“老子还没被收编,和你不是自己人。”秦逍骂道:“姓苏的,有本事你别学老子,拾人手腕,你他娘的丢不丢人?”
苏长雨怒喝道:“你骂谁?你骂我娘?”
“是你先骂我。”秦逍似乎想到这家伙是中郎将,立刻道:“你骂人,就不许人骂你。”
“明明是你先骂。”苏长雨厉声道:“你给老子松开,再不松开,老子待会儿一刀砍了你脑袋。”
“我又没犯军法,你凭什么杀我?”秦逍道:“姓孙的,你......!”
“放屁,老子姓苏,不姓孙!”
“对不住,记错了。”秦逍表示歉意,道:“你想让我松开,那是痴心妄想。除非你跟我一起滚出圈子,否则就算是死,我也不松手。别的我不敢保证,可是只要我不松手,你这辈子都休想脱身。”
“好得很,那咱们就耗下去,看看谁先撑不住。”
秦逍道:“那就比比。”大声道:“统领大人,我要和中郎将耗下去,回头你帮我准备饭和水,我饿了渴了你就让人过来喂我,不给姓孙.....哦,
对不起,不给姓苏的吃饭喝水,我看最后谁能撑下来。”
袁尚羽还没说话,陈芝泰已经抢着道:“骑校大人放心,我给你准备饭菜,要不要饮酒,我给你去打酒?对了,你不用担心你的战马,我一定让人给他喂足了马料。”抬手向身边众兵士招呼道:“大家都别站着了,骑校大人和中郎将没有个三五天估计分不出胜负,大家坐下看,慢慢等,”
圈外那两名夜鸦对视一眼,却都是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谁也没有想到,秦逍和苏长雨会是这样一幅光景。
“中郎将,我看你还是别死撑着了。”秦逍道:“你不就是想来白虎营显摆一下你本事厉害,大家都看到了,你确实很厉害,我们都承认,不就是出圈吗?你就让让得了。”
“要是别人,让也就让了。”苏长雨冷笑道:“可是你这种手段,让人不齿,别人可让,却偏偏不让你。”
“这就没意思了。”秦逍叹道:“我其实也是为了满营兄弟们考虑。你收编了咱们,咱们还可以帮朝廷杀兀陀人,你让咱们解散回家抱孩子,那这么多年的训练岂不是付诸东流?你也该为咱们考虑考虑。”
“本来还只是想试试你们白虎营能耐到底如何,可是有你这种人,还是死了被收编的心思。”
“那对我个人有意见,我能理解,可是因私废公,那可就说不过去了。”秦逍道:“这事儿要让黑羽将军知道,你估计也没好果子吃。”
苏长雨笑道:“你放心,便是砍了你脑袋,我也不会有事。”
“黑羽夜鸦这么霸道?”秦逍叹道:“不过话说回来,事到如今,要不要收编,可不是由你说了算。”
“哦?”苏长雨道:“难道你有本事让我出圈?倒要领教了。”
秦逍苦笑道:“老子被你打的浑身没力气,真的无能为力了。”
“那就少废话。”
“可是你似乎忘记了,你之前说的很清楚,要是有人能将你逼出圈外,白虎营就算胜了。”秦逍道:“可是你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我现在没能耐逼出出拳,只能请人帮忙了。”
“你.....什么意思?”
秦逍已经大声叫道:“陈芝泰!”
陈芝泰本来已经坐下,听到秦逍叫唤,立刻起来,跑到圈边问道:“骑校大人,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弄吃的。”
“先不急。”秦逍道:“你找几个力气大的,然后一起进来,将我们两个抬出圈子,中郎将有令,只要能将他逼出圈外,咱们白虎营就算胜了,现在我和他都不能动,你们正好将我们两个抬出去。”
陈芝泰一怔,随即眉开眼笑,大声道:“骑校大人果然是英明神武,你的意思,我已经领会了。”回头大声道:“来几个力气大的,快点!”
顿时便有四五个虎背熊腰的兵士上前来,陈芝泰带着几人直接进了圈圈里,不由分说,一起将抱在一起的两人抬了起来,在四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很轻松地将两人抬到了圈子外面。
第二七四章 将令
秦逍被抬出圈子的那一刻,终是浑身一阵松软,手脚终于松开。
他方才被苏长雨抡了数拳,强自撑住,这时候只觉得腿上屁股上都在生疼,叫道:“快扶我起来。”
陈芝泰忙和另一人搀扶着秦逍起身。
“骑校大人,你真是智慧过人,莫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陈芝泰赞叹道:“这样智慧的法子,我也要花上好几天才能想出来。”
苏长雨起身来,羽氅和衣甲上满是尘灰,颇有些狼狈,看了秦逍一眼,冷哼一声,道:“秦逍,你刚才自称老子?”
“没有。”秦逍立刻辩解:“中郎将,方才被你打的糊涂了,也不知道胡说了些什么,要是有得罪之处,还请中郎将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苏长雨冷笑一声,道:“你好得很,果然是好得很。”却不多言,大踏步向营门方向走去。
袁尚羽心知苏长雨被秦逍用那般手段从圈内弄出来,必然是恼火至极,见苏长雨要走,忙道:“中郎将,我.....!”
苏长雨从他边上擦身而过,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你们自己听军令吧。”
这时候却见另外两名夜鸦中的一人走到营旗下,取出了一只卷轴,打了开来,大声道:“白虎营将士听令!”
袁尚羽第一个单膝跪下,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单膝跪下。
“将令:自即日起,原属长义候麾下白虎营,编入西陵都护军,三日之内,将全营官兵名册呈入都护府兵曹,列入军籍,隶属于西陵都护府,由黑羽将军节制统领。”夜鸦沉声道:“营中将士,在整编之前,暂驻守原营,亦有原统领袁尚羽暂代统领。”走上前,将令书递给袁尚羽,袁尚羽双手接过,恭敬道:“白虎营谨遵将令,袁尚羽代白虎营谢圣人隆恩,谢黑羽将军!”
“原统领,尽快将白虎营名册登记在册。”夜鸦道:“三日内,必要呈送至都护府兵曹,这是将军的军令,不得有违,否则将军法从事。”
袁尚羽恭敬道:“卑将遵令!”
此时苏长雨已经去的远了,那夜鸦也迅速跟上去,剩下那名夜鸦却是并无离开。
白虎营将士听得将令宣读,都是兴奋不已,知道从这一刻起,白虎营也就正式成为了西域都护军,是真正的大唐铁骑。
秦逍望着苏长雨远去的背影,心下却有些诧异。
这道将令,自然是早就准备。
既然黑羽将军派人带过来,自然是要对白虎营宣读,苏长雨却又为何横生枝节,没有一开始便拿出将令,反倒是要生出事端?
四周终于传来欢呼声。
袁尚羽收好将令,长出一口气,这才走到秦逍身边,问道:“可有受伤?”
“那家伙下手可真重。”秦逍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大人,我可能要休息几天了。”
“将军既然让我们在原营驻扎,你就尽管休息就是。”袁尚羽含笑道:“今天你算是为大伙儿立了一功。”
秦逍道:“如果不是统领大人伤了他,我肯定不是他对手。”
“骑校大人,你刚才那般骂他,你说他会不会记恨在心,以
后找你麻烦?”陈芝泰忽然道:“他可是中郎将,还是将军身边的人,你.....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秦逍瞥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准备和我拉开距离划清界限,以免以后被牵累?”
“大人这就说错了。”陈芝泰肃然道:“大人对我如兄弟,我陈芝泰也是知道好歹的人,好兄弟讲义气,日后他真要找你麻烦,我一定和你站在一起。”
“说话的时候眼睛别闪。”秦逍道:“一看你就不是实话。”
袁尚羽见四周将士欢声笑语乱糟糟一片,大声道:“如今大家都已经都护军,比以前更要自律,之前军中的军规归,暂时依然要遵守。”挥手道:“各自回应,还有,各旗的骑校将本旗兵士再清点一遍,列好名单籍贯,明天晚上之前交到我这边。”
袁尚羽一声令下,众人不敢再吵闹,各自回营。
一直站在不远处并无离开的那名黑羽夜鸦忽然走过来,袁尚羽正要拱手,夜鸦却是微点头,抬手指了指秦逍,并不多言,转身就走。
秦逍一怔,但瞧那意思,夜鸦分明是让自己跟过去。
他微皱眉头,袁尚羽知道黑羽夜鸦是黑羽将军的近卫,这种时候,还真是不好得罪,向秦逍使了个眼色。
秦逍微微点头,轻推开陈芝泰,跟着那夜鸦过去。
他腿上被抡了两拳,走路的时候颇有些疼痛,一瘸一拐。
夜鸦缓步前行,秦逍跟在后面,有些奇怪。
难道苏长雨方才失了颜面,这夜鸦要替苏长雨出口气?
走了好一段路,四周无人,那夜鸦终于停下脚步,秦逍跟上前去,距离还有几步之遥,拱手道:“不知兄台有何指教?我已经受伤,你要趁人之危,那实在有损黑羽夜鸦的威名。”
却听那人忽然笑起来,缓缓转过身,抬手从脸上摘下了夜鸦面具。
“捕.....捕头!”
秦逍借着月色看清楚那人脸庞,大吃一惊。
这夜鸦竟赫然是孟子墨。
“是不是很意外?”孟子墨含笑道:“你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头一遭见面,就敢得罪中郎将,以后你的日子可有得受了。”
秦逍忙上前,道:“捕头,你.....你怎么来这里了?又怎会和苏长雨在一起?”见得孟子墨面带微笑,猛然意识到什么,身体一震,失声道:“难道.....难道你真的是黑羽夜鸦?”
孟子墨含笑道:“龟城的马快捕头,却摇身一变是黑羽夜鸦,你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秦逍脑中飞转,猛地想到韩雨农那次对自己的嘱咐,如果进入甄侯府有什么意外,让自己前往界北府找寻苏长雨。
苏长雨是黑羽夜鸦,而且还是朝廷的中郎将,韩雨农不过是龟城都尉,又怎会认识苏长雨?
这时候却已经想到,如果韩雨农也是黑羽夜鸦,那么认识苏长雨自然是理所当然,甚至将发生意外之后的事情托付给苏长雨,那亦证明韩雨农与苏长雨的交情匪浅。
秦逍记得很清楚,孟子墨是韩雨农从关内调来的人,从哪个衙门过来,秦逍却从不知晓。
如果韩雨农是黑羽夜鸦,那么他与孟子墨情同手足,孟子墨当然也有可能是黑羽夜鸦。
“捕头,你是黑羽夜鸦,那.....那韩都尉他......!”
孟子墨微微颔首,道:“老韩是将军当初一手安排出关,到龟城担任都尉,目的就是为了掣肘甄侯府,也是为了盯住甄家。那时候甄家在甄郡树大根深,不容易对付,都尉府的人大半都被甄侯府收买,眼中只有甄侯府而没有朝廷,老韩知道要在甄郡立足,仅凭他一人之力实在是困难重重,所以才会对都尉府大刀阔斧地改变。首先便是要清理那些目无朝廷的败类,还要补充自己人。”
“我明白了。”秦逍道:“捕头你是出关帮助都尉大人。”
孟子墨笑道:“老韩和我是将军的近卫骑兵,当年雪夜夜袭,我与老韩都在其中,我和他同生共死,求我出关相助,我不好拒绝,只好离开将军,跟着他在龟城待了多年。”
当年雪夜擒可汗的穿起天下皆知,那三十名黑羽夜鸦亦是名动天下。
秦逍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在龟城朝夕相处的韩雨农和孟子墨二人,竟然当年参与夜袭的黑羽夜鸦,吃惊之余,却又觉得兴奋不已。
“捕头你跟着甄煜江来到宇文郡,就是为了盯住他?”
“也是为了与人联络。”孟子墨道:“白静斋一直暗中为将军提供情报,此番利用宇文家剿灭甄家为良机,将军重新出关,此事是将军和白静斋暗中布局。我来到宇文郡,就是奉将军之令,暗中与白静斋接触,尔后打探宇文家的动静。”叹道:“将军为了这一天,等了十几年,终于能够重新回到西陵。”上前来,轻拍秦逍肩头:“详情我已经清楚,如果没有你得到白狼王的赏赐进入乞伏善的府里,白静斋就没有机会让你们找到那两封密函,这把大火,可说是因为你这点火苗所起,将军对你也很是欣赏。”
秦逍惊讶道:“黑羽将军也知道我吗?”
“你在龟城仗义出手,为我刺杀甄煜江,此事又如何不能禀报将军?”孟子墨笑道:“将军说你虽然年少,但有侠肝义胆,乃是英雄少年,对你的印象可是很好。”
秦逍心下欢喜,道:“可惜我今晚得罪了苏长雨,他回去之后,只怕会说我坏话。”
“你放心,中郎将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心胸狭窄。”孟子墨道:“他自幼习武,十一岁的时候就跟在了将军身边,当年夜袭王帐,他也是其中一员,当时不过十三岁,是黑羽夜鸦中最年轻的一位。他和我们都是兄弟,也是讲义气的人。”
秦逍吃了一惊,心想十三岁就跟着夜袭王帐,苏长雨果然不是一般人,如此说来,苏长雨今年也不过三十岁左右。
“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心情很不好。”秦逍道:“我还以为他心中恼怒。”
孟子墨神情也严肃下来,道:“他不是因为你恼怒,而是因为白虎营。我也不瞒你,今日你算是坏了苏长雨的好事,如果不是你,白虎营无人胜他,那道将令也就不必拿出来了。”
秦逍心下一凛,皱眉道:“捕头,你的意思是说,将军真的要解散白虎营?”
第二七五章 命运分歧
孟子墨摇头道:“那倒不是。西陵三大门阀这十几年来,做的最大的好事,应该就是练了这几支骑兵。虽然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之众,但都是久经训练,骑射功夫也都是了得。”看着秦逍的眼睛肃然道:“大唐曾经也有一支纵横天下的铁甲骑兵,但如今早已经不比当年,训练骑兵所耗之资极为庞大,帝国当初财政吃力,一度削减了军资,所以骑兵的数量已经不多,而且主要装备在左右武卫军中。”
秦逍微点头,心想如果大唐真的在鼎盛时期,拥有曾经那支庞大的铁甲骑兵,兀陀等蛮邦也就不会对大唐心存觊觎了。
西方兀陀、北边图荪,甚至还有南疆慕容,他们存有觊觎之心,无非就是看到大唐日渐衰弱,有了可趁之机,否则南疆慕容固然不敢裂土为王,周边蛮夷也早就俯首称臣。
“西陵三骑加起来也有两千之众,真要放在战场上,也是一支可用的力量。”孟子墨道:“将军当然不会让这些久经训练的骑兵解散归乡。将军重回西陵,要构筑防御,兵源必不可缺,正要招募兵勇,岂会将他们解散。”
秦逍松了口气,只要黑羽将军没有解散白虎营之心,那么白虎营自然解散不了,心下却更奇怪:“捕头,既然如此,中郎将为何要摆下那样的阵势?为何说我坏了他好事?”
“我说的也不对,不能说是坏他好事。”孟子墨声音压低:“其实他也是为了朝廷而已。”顿了顿,才低声道:“西陵的三支骑兵,在将军的计划之中,都是要为朝廷所用,不过如何使用西陵骑兵,将军在斟酌之时,手底下却是分成了两股意见。”
“两股意见?”
“第一个自然还是以西陵骑兵为根基,在西陵扩建骑兵。”孟子墨肃然道:“西陵这些年出现灾荒甚至瘟疫,百姓苦不堪言,将军自然不可能继续加重西陵百姓的负担。朝中目前将战略放在南边,所以给予西陵这边的支持不会太多,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将军要想在西陵养兵,就只能依靠当地的钱粮。”叹了口气,道:“你我在西陵多年,心里都清楚,西陵本地倚重的有两样东西,一是矿藏,二是战马,如果非要加上一样,那就是商税了。开仓铁矿,可以锻造兵器,扩建骑兵,本地的西陵马自然可以派上用场,这比起关内蓄养骑兵所需的花销要少许多,如果和兀陀人的商贸一直都畅通,商税也可以补上西陵财政的不足,但西陵却不是粮仓,能够耕种的土地只有一小部分,而且还要时常遭受天灾,所以西陵财政之中,有一大部分却是要用于从关内购买粮食。”
秦逍对孟子墨这话十分赞同。
西岭不缺矿石,更不缺战马,但却缺乏粮食。
是以在生活在西陵,如果能够每日吃上白面馒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若是能吃上关内产出的大米,那就不是普通人家。
“养兵吃粮。”孟子墨叹道:“要在西陵募兵练兵,首先就要解决他们吃粮的问题。你可知道当年镇守西陵的都护军只有五千兵马?说到底,还是西陵的粮食养不起太多的兵
马,如果常年驻守数万兵马,不说军饷,只说每日里的吃喝就是一笔极大的花销,西陵根本撑不住。”
秦逍苦笑道:“捕头,十六年前兀陀之乱,西陵遭受重创,朝廷没有拿出钱粮安民,反倒是让西陵落入了西陵门阀之手。西陵门阀没有想过百姓的死活,这些年来对百姓的盘剥从不曾停止,再加上天灾,还有前几年的瘟疫,百姓的生活愈发艰难。”摇头道:“说得难听一些,十六年过去,如今的西陵比当年还要虚弱。”
“你说的没有错。”孟子墨道:“所以朝廷虽然下旨由将军在西陵募兵,但除非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否则两万兵马已经是西陵的极限。如果要让百姓日子过得好一些,减轻赋税,恢复西陵的元气,征募的兵马只能更少。将军确实想要恢复西陵的元气,但兀陀人虎视眈眈,不得不募兵备战,既要防备西陵人,又要照顾西陵百姓,唯一的法子,就只能是少养兵,但养出来的必须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强将。”
“捕头,我去过兀陀,还和兀陀骑兵交过手,心里比量了一下,白虎营的骑兵,如果一对一与兀陀骑兵较量,实力并不在兀陀骑兵之下。”秦逍肃然道。
孟子墨笑道:“西陵骑兵的实力,将军一清二楚。虽然说兀陀骑兵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但西陵骑兵训练的比兀陀人苦的多,将军心里清楚,单兵作战,西陵骑兵非但不弱于兀陀人,甚至还能略胜一筹。”顿了顿,才继续道:“也正因如此,将军手下一些人建议以西陵骑兵为根基,扩建骑兵,由你们白虎营这些骑兵作为表率,在两年之内,至少再练出五千到一万骑兵。”
秦逍笑道:“这是好事。三大门阀在祁连山下养了无数战马,在西陵练兵,最不缺的就是马。”
“但还有一些人担心西陵骑兵是西陵世家一手打造出来。”孟子墨正色道:“他们与西陵世家关系亲密,却从未受过朝廷的恩惠,如果有朝一日西陵世家又要搞花样,西陵骑兵就很可能被西陵世家所利用。”
“既然成为西陵都护军,白虎营效忠的自然是朝廷,又怎会再受命于西陵世家?”秦逍皱眉道。
孟子墨盯着秦逍眼睛道:“你在白虎营时间不长,或许感受不到他们的心境。十几年来,白虎营吃的喝的都是宇文家,是宇文家养活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小,此番白虎营甘愿受朝廷收编,固然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前程,却也是因为宇文家愿意让他们被收编。他们虽然已经是都护军,但你敢说宇文家对他们的影响就此烟消云散?”
秦逍神情肃然,没有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白虎营身上有宇文家的烙印,若说就因为朝廷的一道收编令,就切断白虎营与宇文家的瓜葛,那还真是自欺欺人。
“所以苏长雨等人建议,将西陵骑兵都调往沃野镇。”孟子墨道:“这两千人马调往沃野镇之后,再从沃野镇调遣一部分兵马过来。这十几年将军兼着沃野镇云麾将军之职,沃野镇的镇兵算得上是将军的嫡系人马,不但对将军忠心耿耿,而且指挥起来也
是得心应手。沃野镇有镇军两万之众,三千长生军亦在其中,将军重归西陵后,三千长生军自然要调过来。不过三千兵马驻守西陵,兵力太薄弱,如果将西陵骑兵调过去,便可以从沃野镇再调来两三千人,那时候将军在西陵就有五六千嫡系人马,要控制西陵的局面就足够了。”
“西陵骑兵的家小都在这边,虽然训练严格,但每年还有机会去看望家人。”秦逍道:“如果被调走,可能几年都见不到家人。而且西陵骑兵是西陵骑兵,门阀是门阀,没必要将他们混为一谈。我在营中虽然时日不长,但也知道他们如果有机会保家卫国,绝不会含糊。”
孟子墨叹道:“你我都知道他们有血性,也会效忠于帝国。不过中郎将的担心也不能说全无道理。十六年前,西陵世家对大唐看上去也是忠心耿耿,谁能料到他们在最危急的时候心存贰心?五千都护军,最终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连夏都护都死在兀陀人的马刀之下。经过了那次变故,许多人对西陵人都是不信任,像中郎将这种对西陵人存有怀疑的不在少数。”
数千都护军战死在西陵,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西陵世家的置身事外。
那些战死的将士,都是苏长雨的同袍弟兄,血染关山,苏长雨自然是记忆犹新,他心中愤怒甚至记恨西陵人的置身事外,却也是人之常情。
“今日中郎将前来,故意告诉你们,只要无法胜他,便要解散白虎营,那也是吓唬吓唬你们。”孟子墨道:“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将你们调往沃野镇。如果你们真的无人胜他,到时候由你们选择是解散归乡还是前往沃野镇为朝廷效命,想必你们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去往沃野镇,至少有饭吃,也有军饷拿,真要立了功,也还能晋升。”淡淡一笑:“直接一道军令将你们调往沃野镇,西陵骑兵自然不愿意,可是中郎将用这样的方法将你们调走,你们也是无话可说了。”
秦逍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叹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是坏了中郎将的计划。”
“你也别多想,中郎将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孟子墨含笑道:“你今日能够用那种法子胜他,他恐怕也没有想到。嘿嘿,中郎将十一岁开始上战场,立功无数,军中较艺,他也从未输给过谁,心性难免傲慢一些,今日你胜了他,也算是给他提了醒,压压他的性子。”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说了,既然被收编为都护军,日后你就好好为朝廷效命,迟早总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捕头,韩都尉他现在人在何处?”
“他在龟城那边。”孟子墨道:“甄家父子虽然死了,但甄氏一族还在,他要劝说甄家尽快迁徙入关,此外还要收编狼骑。西陵三骑以后都要收编为都护军,过一阵子,三骑会整编在一起,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拍拍秦逍肩头:“我先过去了。”
秦逍望着孟子墨离开,随即抬头看了看夜色苍穹,心想自己今日让苏长雨出了圈子,还真算是改变了白虎营的命运。
第二七六章 月下虬髯
秦逍抬头望着夜空的时候,宇文承朝也正望着同一弯月亮。
月光之下,篝火升起,唐无痕正和七八名围在篝火边上,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有说有笑。
宇文承朝双手被反绑在大树上,边上还有一名狼骑看守。
唐无痕带着狼骑兵伏击老侯爷之后,射杀了老侯爷,擒获了宇文承朝。
但唐无痕却并没有带队回龟城。
伏兵分成两路,一路直接回营,而另一路则是唐无痕带着十名骑兵押着宇文承朝向南边走。
龟城在西边,唐无痕这一路明显不是往龟城去。
宇文承朝望着夜空良久,听到一个声音道:“大公子,要不要吃点东西?”却正是唐无痕的声音。
唐无痕看上去颇有得色,手里拿着一块肉干,朝宇文承朝这边晃了晃。
宇文承朝神色冷漠,也不说话。
“我知道大公子心里很不甘。”唐无痕笑道:“都说宇文大公子是西陵世家第一公子,文武双全,你的名声唐某早就知道,也曾心生敬佩,不过今日才知道,这世间徒有虚名之辈不在少数,什么西陵第一公子,眼下还不是阶下囚?”
“我说过,你还是早些杀了我。”宇文承朝终于开口道:“如果我活了下去,你全家都活不了。”
唐无痕笑道:“你这嘴巴上的功夫,倒还算得上是西陵第一。”猛地抬手,对着唐无痕脸上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无比,嘲笑道:“你要杀我全家,有那个本事吗?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老子想怎样就怎样。”
宇文承朝却是冷冷看着唐无痕,忽然问道:“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唐无痕一怔,宇文承朝道:“你说是要为甄家父子报仇,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手底下这些人?”
“宇文家害死侯爷和少公子,我当然是为他们报仇。”唐无痕脸色发寒。
宇文承朝冷笑一声,并不多言。
唐无痕见宇文承朝脸上满是嘲弄之色,心下恼怒,拔出刀来,顶住宇文承朝喉咙,厉声道:“你笑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割断你的喉咙?”
“你若真有胆量,老子绝不皱眉。”宇文承朝淡淡道:“我只怕你没有这个胆量。”
“你.....!”
“你若敢杀我,又何必将我带到这里?”宇文承朝道。
唐无痕握刀的手青筋暴突,眸中满是杀意,便在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唐无痕立刻收刀,转过身去,围着篝火的那几名骑兵立时都站起身来,拔刀出鞘,满是戒备。
宇文承朝微皱眉头,夜色之下,之间很快从不远处出现一队骑兵,有十余骑,宛若幽灵般。
唐无痕上前去,待得那些骑兵靠近,这才回头道:“是自己人。”正要迎上去,却见得那些骑兵已经手握弓箭,张弓搭箭,还没等狼骑兵反应过来,箭矢已经劲射而来。
宇文承朝明明听得唐无痕声称那些骑兵是自己人,却没有想到刚一见面,对方就出手射杀,心下吃惊。
箭矢犀利,数声惨叫,三名没回过
神来的狼骑兵已经被对方射杀,其他人却已经反应过来,有人中箭却没有伤到要害,纷纷挥舞大刀格挡箭矢。
唐无痕厉声道:“我是唐无痕,是狼骑,自己人,你们......!”还没说完,迎面一支利箭射过来,挥刀撩开,惊骇莫名。
来骑战马未停,靠近之时,左右分开,两翼继续射箭。
宇文承朝此时看得清楚,来骑身披羽氅,面上竟然带着黑鸦面具,弓马娴熟,出手狠厉。
黑羽夜鸦!
秦逍万没有想到黑羽夜鸦竟然会突然出现。
他心下振奋,想着难道是黑羽夜鸦前来救援,但瞬间一颗心又沉下去。
黑羽夜鸦出现,唐无痕自然是看清楚了对方,却声称是“自己人”,黑羽夜鸦何时成了狼骑的自己人?
夜鸦出手无情,唐无痕手下的骑兵,片刻间已经被射杀过半,剩下的人知道不是对手,向自己的战马跑过去,两名狼骑兵还没有靠近战马,“噗噗”两声,后背中间,立时扑倒在地。
唐无痕身手敏捷,却是冲到靠自己最近的一匹战马边上,大刀砍断系在树上的马缰绳,翻身上马,拍马便走。
看守宇文承朝的那名狼骑兵这时候早已经冲到战马边上,也是上了马,在夜鸦射杀狼骑兵之时,此人已经打马便走。
“一个不留。”夜鸦之中一人高声叫道:“不能让他们逃了。”
狼骑兵还没有与夜鸦交上手,几乎就已经全军覆没,夜鸦出手之果断迅疾,确实是训练有素,而且出手狠辣无情。
唐无痕和看守的狼骑兵左右分头逃命,另一名狼骑兵纵马没跑出多远,就被夜鸦射中,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十多名夜鸦分出两队,分头去追唐无痕和另一名狼骑兵,只剩下四名夜鸦留了下来。
四名夜鸦收起弓箭,却又是拔出了佩刀,缓缓向宇文承朝靠近过来。
宇文承朝神色冷峻,待那几名夜鸦靠近过来,嘴唇微动,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你是宇文承朝?”当先那名夜鸦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盯着宇文承朝。
宇文承朝冷冷一笑,反问道:“何必明知故问,是你们指使狼骑伏击?”
夜鸦冷冷道:“西陵世家为非作歹,荼毒西陵百姓,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西陵门阀,也不会有那么多唐军战死成为兀陀人的刀下之鬼。”
“果然如此。”宇文承朝怒极反笑:“苏守陌也会用这等无耻手段?”
“为当年战死的弟兄报仇,无论什么手段,都算不得无耻。”夜鸦平静道:“天下人都只会以为是狼骑为甄家报仇,这样可以给将军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如此,为何不杀我?”
夜鸦道:“血祭当年战死的英灵,自然要由我们亲自动手。”他握刀的手缓缓抬起来:“宇文承朝,你的命,由我来取.....!”
话音未了,突然听得“嗖”一声响,一支冷箭竟然从侧面劲射而来,速度之快,骇人听闻,那夜鸦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冷箭射穿了脖子。
宇文承朝一惊,那夜鸦身体晃了晃,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后面三骑都是骇然,扭头望过去,月色之下,只见一人一马立在不远,如同幽灵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
那人自然不是幽灵。
三骑回过神来,扯动马缰绳,挥刀向那人冲过去,那人却已经从背后的箭盒取出三箭,弯弓搭箭,想也不想,一弓三箭,三箭齐出。
宇文承朝看在眼中,心下骇然。
他的拿手本事乃是雌雄双箭,练箭多年,当然知道一弓三箭是多么高明的箭术。
三箭齐出,犀利无匹。
也幸亏三骑是夜鸦,反应极快,一骑身体后仰,几乎是背部贴在马背上,另一骑则是身体侧倒,宛如挂在战马上,俱都躲过,另一骑挥刀去砍,但也不知道是箭矢太快,还是此人判断失误,大刀砍过去之时,那一箭已经没入此人的肩头。
“走!”一名夜鸦沉声道。
他们显然是看出那人实力太过恐怖,留在此处,自寻死路,兜转马头便走,一人驰马到被射杀的夜鸦边上,伸手将同伴的尸首拎起,拍马而走。
那人也不追赶,收起长弓,催马到了宇文承朝边上,低头看了宇文承朝一眼。
宇文承朝这时候看的明白,此人身材魁梧,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虬髯浓密,竟然遮住了半张脸盘,一双眼睛却是极大,宛若铜铃一般。
他的长弓,宇文承朝也是一眼就辨识出来,那是铁胆弓。
铁胆弓最少也是三石弓,一般人连开弓都不可能,此人的铁胆弓,瞧模样还不知三石,如果是四石弓,就连白虎营那些久经训练的勇士也未必拉得动,更不必说张弓射箭了。
此人一身粗布衣衫,腰间却是围着兽皮所制的皮围裙,头上戴着兽皮帽子,居高临下看着宇文承朝,忽然拔出腰间的马刀,刀光闪过,已经斩断了将宇文承朝绑在树上的绳子,收刀道:“他们很快就回来,赶紧逃命去。”声音有些嘶哑,并不多言,拍马便走。
宇文承朝起身来,见虬髯离开,立刻冲到篝火边上,那里有一只包裹,宇文承朝知道包裹里是老侯爷的首级,拿着老侯爷首级,迅速冲到一匹马边上,翻身上马,毫不犹豫拍马向那虬髯人追过去。
虬髯人也不回头,月色之下,健马如飞,宇文承朝连连催马,追出十几里地,到得一条小溪边,那虬髯人忽地勒住马,等宇文承朝赶上,虬髯人已经兜转马头,面朝宇文承朝,厉声问道:“为何要跟着我?你想死不成?”
宇文承朝拱手道:“在下宇文承朝,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今日承蒙大恩,必当铭记于心,有机会定当报答。”
“我不用你报答,也不是为了救你。”虬髯人淡淡道:“我只是看不惯那些徒有虚名的虚伪之辈。”抬头望着夜空,忽然大笑道:“黑羽夜鸦,哈哈哈,老子本来还以为真的是群有勇有义的好汉子,想不到却都是徒有虚名的小人。这群小人被人歌功颂德,而且让大唐的军人膜拜,也难怪这狗屁帝国一日不如一日,哈哈哈.....!”
第二七七章 独行盗
虬髯人言辞之中对黑羽夜鸦充满不屑,宇文承朝心情复杂。
黑羽夜鸦名震天下,如果没有黑羽夜鸦,也许西陵早就落入兀陀人的口中。
说他们功勋卓著,并不为过。
但黑羽夜鸦今夜所为,却实在是卑鄙行径。
虬髯人已经翻身下马,马背上负载了包裹,虬髯人将弓箭也从身上取下,放在马背上,这才走到小溪边,撸起袖子,先用溪水洗手,然后再洗脸,动作干脆利索。
宇文承朝也下了马,将老侯爷首级放在马背上,这才走过去,恭敬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不知能否赐告?”
“一个名字而已,也没什么能不能的。”虬髯人道:“反正这世上也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看向宇文承朝道:“我姓胡,你叫我胡驼就好,骆驼的驼,名字可不怎么好听。”
“原来是胡大哥。”宇文承朝忙道:“我是宇文承朝。”
“你已经说过。”虬髯人胡驼道:“你是宇文家的大公子?”
宇文承朝道:“你知道我?”
胡驼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路过那片林子,看到有人生起篝火,本想蹭些吃喝,却瞧见那些是当兵的,本想离开,免得招惹是非,却听到有个兵士和你说话,然后又看到了黑羽夜鸦袭击那些骑兵。本来不关我事,不过黑羽夜鸦借刀杀人,你死的冤不冤我还真不在乎,但是身为夜鸦,竟然将刀砍向被捆绑之人,那就实在太过无耻了,要是好汉子,他们解了你绳子,然后丢把刀给你,这事儿我也就不管了。”
宇文承朝微点头道:“胡大哥却是侠肝义胆。”
“谈不上。”胡驼哈哈笑道:“什么侠肝义胆,老子最不愿意的就是讲义气。这世上背信弃义的人太多,真要是讲义气,日后为人所背叛,自己也受不住。凡事还是算得清清楚楚为好,哈哈哈!”
“胡大哥距离那么远,竟然能听清楚他们说什么,这耳力真是了得。”宇文承朝钦佩道。
胡驼一屁股坐在小溪边,摸了一把胡子,十分邋遢,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这双耳朵是天生的,五十步之内说话的声音,我都能听得清楚,也许上辈子我就是一条狗,今生投胎,阎王爷忘记收了我的狗耳朵。”
宇文承朝也干脆在边上坐下,问道:“胡大哥从何而来?”
“你这话就问得多了。”胡驼道:“不过你是宇文家的大公子,宇文家是西陵三大门阀之一,实力强劲,你堂堂大公子,怎地落魄到这个份上?”
宇文承朝微一沉吟,想到自己虽然是宇文家的长公子,但奉甘府已经被黑羽将军控制,自己有家不能归,心下悲怆,也不隐瞒,当即将黑羽将军与宇文家达成协议,宇文家迁徙入关作为代价保全一族的事儿说了。
“如此说来,黑羽将军已经答应放你们宇文家一条活路?”胡驼冷笑道:“既然有了承诺,却
又为何要暗中利用甄家的狼骑伏击你们?”
宇文承朝道:“自然是要斩草除根。”
胡驼道:“我听说当年兀陀之乱的时候,都护军与兀陀人血战,西陵世家却是置身事外,你们西陵世家那时候就已经和都护军结下了仇隙。”
“胡大哥所言不差。”宇文承朝叹道:“我们本以为苏守陌一代名将,心胸自然宽阔,也正因如此,我们答允迁徙入关,想不到......!”
胡驼道:“我倒觉得这事儿未必是苏守陌在背后指使。苏守陌好歹也是大唐名将,这种暗中伏击的下三滥手段,他只怕不屑为之。”顿了顿,才道:“不过他手下的那些人,都是当年死里逃生之辈,这些人眼看着同袍死在战场上,自然将责任算在你们西陵世家头上。苏守陌想放过你们,但他手下的人却未必愿意。”
“胡大哥言之有理。”宇文承朝颔首道:“不过既然是黑羽夜鸦所为,苏守陌难逃其责。”
胡驼笑道:“黑羽夜鸦利用狼骑伏击,让人误以为袭击你们的是甄家狼骑,狼骑为甄家报仇,却也是说得通,不会有人怀疑。不过借刀杀人之后,又将狼骑灭口,这事儿做的就忒有些狠毒了。”摸着胡子道:“到底是谁指使狼骑埋伏,你想查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宇文承朝目光冷峻,道:“狼骑副统领唐无痕自然知道是谁指使,他私下里必然和黑羽夜鸦达成了某种协议,如果能以他为证人,便可让世人知道苏守陌的卑劣行径。”握起拳头,道:“唐无痕被夜鸦追杀,如果他能逃脱,就是证人。”
“他是证人又能如何?”胡驼道:“苏守陌不是已经控制了奉甘府?”
“还没有。”宇文承朝冷笑道:“他只带了近卫夜鸦来到西陵,还没有从关内调动兵马前来。只要我能证明是夜鸦指使狼骑伏击,苏守陌想要在西陵待下去,只怕也不容易。”
胡驼站起身来,道:“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也管不着了。”往自己的马匹走过去:“你也别惦记着我救你,我做事情从来都是要收报酬的,除非是我自己看不顺眼。今晚你运气好,我看不顺眼那帮夜鸦,顺带救了你,否则你可是要付银子的。”
宇文承朝也起身走过去,道:“胡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我本来就是四处混迹,有好买卖就去做,说的好听叫游侠,说得不好听,我就是个独行盗。”胡驼翻身上马:“谁能出得起银子,让我杀人放火都成。”挥挥手:“走了,后会无期!”便要催马离开,宇文承朝却是迅速冲到前面,拦住了去路。
胡驼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宇文承朝并不废话,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送过来,胡驼一怔,伸手接过,宇文承朝道:“这是一万两银票,到钱庄就可以兑换现银。”
“一万两?”胡驼接过银票,借着月光看了看,笑道:“大公子出手果然大方。我做的买卖,最贵的就是杀人,杀人的价码不同,最贵的是两千两
,普通的也就二三百两,你这一万两银子,足够让我帮你杀五六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宇文承朝道:“那我们就做这笔生意如何?一万两银子是预付的银子,以后你帮我杀了人,就直接从里面扣除,等到杀足一万两,你就告诉我。”
胡驼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撑在马背上,含笑道:“你该不会是让我去杀苏守陌吧?大公子,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做买卖也不是随便做,挣了银子没命花的事儿我可不干。你让我杀人,我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杀,要是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我绝不会出手。苏守陌是帝国名将,且不说他身边护卫众多,他自己也是高手,想要杀他,我连两成的把握都没有。还有,杀了他,必然会引起朝廷震怒,皇帝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寻真凶,紫衣监的那些阉货鼻子比狗还灵,迟早会找上我,真要被紫衣监盯上,我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将银票递还回去:“大公子,如果你要杀的是苏守陌,银子你还是拿回去,胡某人无福消受。”
宇文承朝摇头道:“你放心,如果查出是苏守陌亲自指使,也是我亲手去杀他,还不劳你出手。银子你收着,以后杀人,你觉得可杀就杀,若觉得不能杀,我也不会勉强你。”
“痛快。”胡驼立刻将银票揣进怀中,竖起大拇指道:“和你们有钱人做买卖,就是痛快。大公子,这一万两银子用完之前,我就是你的刀,跟着你去杀人。”
宇文承朝抬头看了看天色,才道:“咱们先去龟城。”
“龟城?”
“要查清楚幕后指使,必须要从唐无痕口中问出真相。”宇文承朝神色冷峻:“我只盼他能从夜鸦手中逃脱,他逃脱之后,最在意的自然是自己的家人。”
胡驼点头道:“这话没错。被夜鸦追杀,姓唐的一定会担心夜鸦拿他的家人开刀,只要死里逃生,定然会先去转移家人。大公子是想先去龟城,查到唐无痕家眷的住处,然后等候唐无痕自投罗网?”
“如果他还活着,而且我们能赶在他之前找到他的家人,那他当然是自投罗网。”宇文承朝快步走到自己的马匹边,翻身上马:“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赶在他之前找到他家眷。”
胡驼笑道:“拿了你的银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宇文承朝并不废话,一抖马缰绳,催马便走,胡驼也是一抖缰绳,跟在宇文承承朝身后,向西边龟城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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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 真凶
龟城古水巷素来幽静,这里都是大宅阔院,要想在古水巷有一套宅院,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巷子座落在西城,古水巷尾,有一栋宅子颇为畅阔。
已是深夜,古水巷内一片死寂,巷内的各家寨子也都息了灯火。
一道身影从侧墙翻入院内,轻手轻脚地绕到东厢房,在窗户上轻轻敲了敲,没过多久,听到里面有脚步声靠近过来,这人才低声道:“是我,快开门。”这才到了大门前。
大门被打开一道缝隙,身影钻入进去,立刻道:“赶紧收拾一下,带上金银细软,其他的不要管,叫醒两个孩子,咱们连夜出城.....!”话声未落,却感觉脖子上一凉,随即灯火亮了起来。
只见到面前几步之遥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人,自己身侧站着一人,手中拿着弯刀,大刀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宇.....宇文承朝!”这人瞧见椅子上那人,大吃一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椅子上的自然就是宇文承朝。
宇文承朝和胡驼到了龟城之后,换了一身粗布衣衫,暗中打探唐无痕的住处。
唐无痕作为狼骑副统领,在龟城自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要打听到他的住处,实在不是困难的事情。
宇文承朝手中拿着刀,一双眼睛如同狼一般盯着唐无痕,淡淡道:“我说过,只要我不死,你全家都要死。”
唐无痕冷汗冒出,向里屋那边望了一眼,忽地跪倒在地:“大公子,求你大人大量,我罪该万死,可....可是求你饶过我的家人。你是西陵有名的英雄好汉,祸不及家人,你.....!”
“你似乎忘记,家父是死在你的手里。”宇文承朝声音森然:“你们全家的性命,似乎也抵不上家父一条命。”
唐无痕苦笑道:“我知道我害死长义候,罪该万死,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带人埋伏你们,确实该死,但要杀你们的人不是我,我虽然确实恨你们宇文家害死了甄侯爷,可是......我小小狼骑副统领,又怎敢对侯爷下狠手。”抬头看着宇文承朝,恳求道:“大公子,你杀我千回百回都不为过,我.....我只求你开恩,饶过他们。”
宇文承朝淡淡道:“我现在和你说话,如果你以诚相待,我或许会手下留情,只要有一句假话,你自己知道后果。”
唐无痕忙道:“大公子问什么,我都会如实禀报。”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唐无痕犹豫一下,终于道:“大公子,那晚你也看见了,黑羽夜鸦突然出现,他们.....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对我们下狠手,就是要杀人灭口。”
“你的意思是说,指使你伏击我的是黑羽夜鸦?”宇文承朝冷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
唐无痕道:“我知道大公子未必会信,但这却是千真万确。我们提前两天就知道了你们行程......!”还没说完,宇文承朝脸色微变,厉声道:“你说的提前两天是什么意思?”
唐无痕道:“你们离开奉甘府城的前两天,我们就知道你们的行程,晓得老侯爷要进京。”
宇文承朝目中寒光
划过。
老侯爷进京,那是极其隐秘的事情,莫说进京的日子,就是在离开奉甘府的那一天,也是悄无声息,尽量不让人知道。
他从侯府挑选了十多名精锐护送老侯爷,事先也并没有告之那些护卫是要进京,只待出城之后,才向众人透露了实情。
他就是担心老侯爷的行程为人所知,别有居心之徒会趁机发难。
知道出城的那一天开始,晓得老侯爷进京的人也是凤毛麟角,除了自己的几名心腹胖鱼等人,也只有西陵都护姚慕白以及黑羽将军等寥寥数人。
唐无痕见宇文承朝脸色阴冷,顿时不敢说话。
“继续说。”
唐无痕忙道:“是。我们知道老侯爷的行程,就事先做了计划。老侯爷是朝廷的勋爵,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围杀,只能以小部分人埋伏偷袭,我们选中的地点是斟酌再三,那里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所以.....1”
“不必说这些。”宇文承朝打断道:“我要知道,是谁指使你带人设伏?”
“我们知道甄侯爷在宇文郡遇害,统领大人也在那边战死,狼骑群龙无首,我只能暂代统领。”唐无痕道:“甄郡郡守杜鸿盛派人向我们颁下命令,狼骑兵原地驻营,不得擅动,否则以谋逆论处,当时营中上下人心惶惶,不知道将面临怎样的责罚。我是狼骑副统领,营中将士都追问我狼骑该何去何从,我无可奈何,只能赶到龟城,找寻杜郡守,想知道朝廷会如何处置我们,可是还没进城,却遇到了黑羽夜鸦.....!”
“你怎知遇到的一定是黑羽夜鸦?”宇文承朝问道。
唐无痕道:“我听闻过黑羽夜鸦的打扮,那天在半道上遇见的就是夜鸦的打扮。”
“是黑羽夜鸦的打扮,也未必是黑羽夜鸦。”宇文承朝道:“你难道没有怀疑是有人假扮?”
唐无痕道:“他们拿出了虎头玉佩,我听统领大人对我提及过,当年黑羽夜鸦立下赫赫战功,圣人令造办监打造了三十枚玉佩,赏赐雪夜袭击王帐的三十名夜鸦,据说虎头玉佩可以免死,只要不是犯下谋逆大罪,可以用虎头玉佩免死一次。”
此时虽非天下皆知,但宇文承朝自然知道。
那三十枚虎头玉佩,由三十名夜鸦各自收存,虽然并没有明旨,但据说赏赐虎头玉佩的时候,圣人确实传下口谕,虎头玉佩可免一次死罪。
“那虎头玉佩有造办监的印记,不会有假。”唐无痕道:“我知道他们是黑羽夜鸦,很是吃惊,不知他们为何会找上我。其中一人问我说要不要替朝廷效命.....!”看着宇文承朝道:“大公子,狼骑前途未卜,若有机会能为朝廷效命,自然是求之不得。那人说黑羽将军准备收编狼骑,但需要我为他们办一件事情,只要能够完成他们交下的任务,他可以保证狼骑会正式被朝廷收编,从今以后就是大唐的官兵。”
宇文承朝脸色冷峻:“他们是让你伏击我们?”
“是。”唐无痕道:“他们说宇文家当年害得都护军死伤数千人,这笔债必须要偿还。他还让我们不要当场击杀大公子,要将你生擒,在约定的地方交给他们,他们要用你的人头来血迹当年
战死的都护军将士。”
“所以你就答应了他们?”
唐无痕道:“我知道他们是想借刀杀人。宇文家害了甄侯爷,狼骑伏击长义候,为甄侯爷报仇,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我知道这是而一旦做了,帝国的侯爵被伏击而死,事后朝廷一定会追究,也一定要有人出来顶罪。”看着宇文承朝的眼睛,苦笑道:“这个替罪羊,最后自然是要落在我的身上,我答应他们的那一刻,就注定送上了这条命。”
胡驼一直没吭声,此时终于问道:“你既然知道会被当作替罪羊,为何还要出手?”
“甄侯爷和统领大人对我有厚恩,狼骑的兄弟们更是与我朝夕相处。”唐无痕正色道:“侯爷和统领都已经死了,狼骑前途未卜,他们中间许多人都有家小,如果朝廷一道旨意将狼骑解散甚至是打为叛军,遭受牵累的人不计其数,后果不堪设想。”微扬起脖子:“我自然也要为他们的前程着想,如果用我一条命能换取他们被朝廷收编,这买卖倒也值得。”
宇文承朝冷笑道:“如此说来,你还自以为是个讲义气的好汉子?”
“至少不是孬种。”唐无痕道:“而且黑羽夜鸦既然对长义候动了杀心,我不答应,他们同样有别的法子杀死长义候。如果我拒绝了他们,自然也就得罪了黑羽将军,狼骑的前途更加堪忧,那种时候,答应他们可以为狼骑将士谋个出路,拒绝他们便可能迎来灾祸,我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挑选心腹精兵计划伏击长义候。”看着宇文承朝问道:“大公子,如果是你,相信你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宇文承朝冷冷道:“只是你的那人,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我只知道他是黑羽夜鸦,什么名姓,他不说,我也不敢问。”唐无痕道:“但黑羽夜鸦是黑羽将军的近卫骑兵,他们只听从黑羽将军的军令,如果没有黑羽将军的吩咐,他们绝不敢擅自让人刺杀长义候。所以找到我的夜鸦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是受了黑羽将军的指使。”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害死长义候的真凶,就是黑羽将军苏守陌!”
宇文承朝站起身来,走到唐无痕面前,蹲下身子,一双虎目如刀般盯着唐无痕眼睛,问道:“如果我需要你作证,你敢不敢将这些如实说出来?还有,你敢不敢写状纸,状告苏守陌刺杀家父?”
唐无痕一怔,嘴角抽动,道:“大公子,苏守陌是朝廷的二品将军,也是我大唐名将,他手下有三千长生军,而且据说他与澹台悬夜还是结拜兄弟,就算写上一千道状纸,那也无济于事,朝廷绝不会因为长义候的死去惩处他。而且.....我出面作证,苏守陌恼羞成怒,必会牵累狼骑,到时候.....!”
“看来在你的眼中,狼骑比你的家人还要重要。”宇文承朝微微点头:“是条好汉子,既然如此,我可以成全你。”向胡驼道:“你现在可以杀人了,他家中除了他,还有六口人,作价两千两!”
胡驼笑道:“几个普通百姓,其实值不了那么多,我做买卖童叟无欺,他们加起来只值一千两。”
第二七九章 新苗
比起关内,十一月中旬的西陵开始进入寒期。
西陵的冬日比关内漫长的多,十月的时候天气就开始生寒,进入十一月,就必须穿上皮袄,特别是夜里,寒气袭人,从东边初到西陵的人很难适应这边的酷寒气候。
好在宇文家早就置备了白虎营将士的冬装。
这么多年,宇文家对白虎营倒是从来没有亏待过,一年四季的军服从来不缺。
白虎营虽然已经被编制为都护军,但西陵都护府一时还真拿不出上千套冬季军服,好在宇文承陵在这件事情上倒还很懂事,将准备好的冬服送到了都护府,由都护府分发给白虎营的将士。
苏长雨来过一次之后,城中便无人再过来白虎营,直等到都护府派人过来,令白虎营差人前去取军服,袁尚羽才派了秦逍带上十几名骑兵前往城中运回军服。
宇文家即将迁徙入关的消息并没有大肆张扬,但宇文一族开始清理房屋田产,却被不少人知道。
这一场风云巨变,却并没有在西陵掀起滔天巨浪。
黑羽将军苏守陌带着近卫夜鸦进驻奉甘府城,虽然低调,但早已经在整座奉甘府城传开,而且迅速向外扩散,人们自然还是记得十六年前黑羽将军击退兀陀人的往事,故人重归,城中的人们自然也是欢喜,毕竟在西陵人眼中,黑羽将军就是兀陀人的克星,只要有黑羽将军和黑羽夜鸦在,兀陀人就不敢生出觊觎之心。
十六年前,朝廷给予了西陵世家诸多特权,一度让西陵世家成为西陵的实际控制者,但在明面上,西陵都护府依然存在,各郡的都尉府也依然存在,甚至于地方的各级官员和十六年前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西陵百姓的眼中,西陵这十六年来依然是大唐的一部分,西陵人也依然是大唐的子民。
他们知道西陵门阀在这片土地上拥有极大的权力,但在百姓的眼中,那也只是因为他们是大唐的侯爵。
十六年来,西陵虽然遭受天灾瘟疫,百姓困苦,但西陵和兀陀之间的贸易慢慢恢复,近些年更是十分的繁盛,人们甚至觉得兀陀人已经不敢生出东进的心思。
至若白狼王被刺,兀陀那边的形势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这一切当然不是普通百姓所能知道的。
黑羽将军来到西陵,许多人觉得或许只是重归故地看一看,毕竟将军的军队并没有调动过来,即使调动过来,帝**队调防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但西陵许多世家却知道这一变故对他们有多大的影响。
世家子弟再也不敢在大街小巷张牙舞爪,甚至许多平日里狂妄校长的世家子弟硬是被禁足在家中。
宇文家迁徙入关的消息,自然也不可能遮掩的密不透风,消息灵通的世家大族其实已经知道端倪,为此他们心中更是忐忑,宇文家走了,那么留下来的世家大族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他们并没有忘记,当年坐视西陵都护军血战兀陀人而不顾的可不只是三大门阀,西陵上百家实力雄厚的大族,都是置身事外,三大门阀只是为首而
已,如今宇文家要迁徙入关,留下来的世家是否会受到朝廷的报复?
为此不少世家族长几乎天天往宇文家求见老侯爷,希望老侯爷能为各大世家指点迷津,他们甚至不知道长义候已经离开奉甘府城,自然也是被宇文家的人以委婉的方式拒之门外。
秦逍带人来到府城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他倒想着请这些弟兄到酒楼里好好吃上一顿,却也不知道会不会触犯军法,倒也不好耽搁,先办正事要紧,直接到了都护府,令人通禀过后,都护府的兵士出来道:“军服在仓库那边,你们跟我一起过去领取。”又向秦逍拱手道:“秦骑校,将军有令,让你进去一下。”示意边上一名兵士领着秦逍去见黑羽将军。
都护府倒是很气派,这里在名义上,毕竟是西陵最高衙门,兀陀之乱前,属于都护办公和居住之所,豪阔的很。
不过唐军从西陵撤走之后,西陵都护府就没有征收西陵赋税的权限,都护府的一应开支,每年反倒要从西陵世家那边拨付过来,而西陵世家自然也会以各种理由压缩都护府的开支。
都护府下面设有六曹,当初六曹各有办差之所,如今六曹却都已经搬入都护府办差,挤在都护府西边的一片院子,幸运的是当年大唐为了显示天朝威仪,兴建的都护府庞大空阔,院落众多,虽然六曹尽数搬到西边院落,倒也能够勉强够用,毕竟为了减少开支,六曹也削减了不少官吏,剩下的少部分人,有半数这些年来也是无所事事。
秦逍跟着兵士在都护府内走了好一阵子,惊叹都护府的庞大,终是来到一处大院外,见到门前左右竟是守着两名夜鸦,心知这应该就是黑羽将军的居处,普天下能让夜鸦做岗卫的,恐怕也只有黑羽将军了。
秦逍那夜在天都峰下见过黑羽将军一次,但距离颇远,看的不是太清楚,想到马上能够单独见到威震天下的黑羽将军,心下却着实有些兴奋。
“两位,这是秦骑校。”都护府的兵士躬着身子向两名夜鸦拱手道:“奉将军令,前来求见!”
两名夜鸦同时打量秦逍,一人道:“你就是秦逍?”倒像是早就听过秦逍的名字。
秦逍认识的黑羽夜鸦,一个是苏长雨,一个是孟子墨,那都不是一般人,对黑羽夜鸦从心里敬佩,立刻道:“在下就是秦逍。”
“原来这么年轻。”一名夜鸦含笑道:“你小子倒是胆大得很,之前是不是你为孟子墨出头,刺杀甄家那个什么狗屁公子?”他语气中对秦逍却颇有些亲切之感。
秦逍心想看来这事儿倒是不少人知道,笑道:“也不是胆大,当时也是一时冲动。”
“年轻人若不冲动,那就不是年轻人了。”夜鸦笑道:“你这小子不错。”向里面指了指:“赶紧进去吧,将军有吩咐,你若是到了,直接进去见他,不用禀报。”
秦逍向两人都是恭敬拱了拱手,这才进了院子。
这院子甚大,和别处不同的是,院子里树木杂生,林荫茂密,但所有的树木都是挺拔如枪,刺向天空。
林子边上有几间屋子,秦逍缓步走过去,见到一人正拎着一只小木桶,另一只手拿着一只木瓢,正从桶里舀水浇灌,浇灌的是几棵新栽下的树苗。
他穿着暗灰色的棉袍,朴素简单,年过五旬,但背部一点也没有驼的迹象,似乎是察觉到秦逍过来,浇灌的手停了一下,抬头望过来,秦逍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秦逍拜见将军!”
他确实没有想到黑羽将军会是这样一副打扮,更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浇灌树木。
将军站起身,笑道:“你来的正好,剩下的你来浇灌,刚种下的新苗,不施水可不成。”放下木桶,将木瓢递了过来,秦逍忙伸手接过,将军则是扶着腰,走到一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去。
秦逍小心浇灌,将军看着,指教道:“那棵树苗不用浇了,下一棵,别太对着树根,往边上一些浇洒。”他语气和蔼,就像一位长辈在教导自己的子孙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现在是树苗,只要用心照料,再过些年,也和其他树木一样,参天耸立。”将军声音温和:“将营里的将士们编入都护军,他们可有什么看法?”
秦逍忙道:“他们都很高兴,说有了报国的机会,一定尽忠朝廷。”
“能这样想就好。”将军道:“报国自然是重要,但要紧的是西陵的乡亲父老,需要他们站出来保护。”
“是!”
将军抬头看了看天色,才道:“那枚玉佩,你是否带在身边?”
“玉佩?”秦逍一怔,回过头,但马上反应过来,急忙放下木瓢,从怀中取出韩雨农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枚虎头玉佩,上前去,双手递给将军。
孟子墨是夜鸦,那么韩雨农几乎可以断定也是夜鸦。
将军提及玉佩,秦逍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瞬间就想到了韩雨农送给自己的虎头玉佩。
这枚玉佩,他一直带在身上。
将军却没有接过去,只是道:“将水浇灌完了。”
秦逍见将军不收,只能自己重新收好,过去继续给树苗浇水,只听将军缓缓道:“韩雨农将玉佩交给你的时候,自然没有告诉你这枚玉佩的来历。这样的玉佩,一共有三十枚,是当年圣人命宫中造办监打造,用来赏赐给夜袭王帐的三十名黑羽夜鸦,圣人当时还有口谕,执此玉佩,可免一次死罪。”
秦逍一怔,他知道这枚玉佩不简单,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宫中御赐,甚至还能免死。
“不过我请求圣人收回了成命。”将军拿起边上的一只皮袋子,打开塞子,仰首灌了一口,很随性地抹了抹嘴,才继续道:“夜鸦报国立功,是分内之事,吃的是老百姓耕种的粮食,领的是百姓缴纳的赋税,自然要担起护土卫民之责,没有再因此而免死罪的道理。古人都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夜鸦若是犯了死罪,自然也要依法惩处,不能因为是有功之臣就坏了帝国的法度。”
第二八零章 乘风得势
秦逍没想到第一次与将军正面相见,将军便将虎头玉佩的秘密告诉自己。
他有些奇怪,不知道将军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提及虎头玉佩。
将军在说话,秦逍手上也没有闲着。
年轻人干事情还是很利索,将一桶水浇洒过后,将军才向秦逍招了招手,秦逍忙靠近过去,将军指了指地面,道:“坐下吧。”
秦逍一愣,但将军有令,自然不敢违抗,就在地上坐了。
这时候看将军,倒像一个极普通的老头儿,他身体硬朗,粗须如针,看上去也就不到六十岁年纪,但头上大片白发。
秦逍心下感叹,知道当年将军带领长生军撤出西陵,这一走就是十六年不曾再踏足西陵的土地。
对于一位驻边大将来说,从手中遗失的疆域无法收回,那是毕生之耻。
将军这十六年来所承受的压力,自然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他不知道将军要和自己说什么,更诧异于将军对自己如此亲切,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以武勋而论,黑羽将军并非大唐地位最高的将军,他是二品将军,在他之上,至少还有镇国大将军和左右护国将军。
可是论起威名,大唐恐怕无人能出黑羽将军左右。
此刻自己就坐在这位名动天下的将军边上,而且这是秦逍多年前就心向往之的偶像,此时还真是觉得如同在梦中一样。
“我年轻的时候,遇上一位高人。”将军和颜悦色道:“他是一位道士,很有些神通,精通阴阳之术,算卦很准,所以我让他也为我算了一卦。”抬手抚须,道:“他算出我的命格是乘风得势。”
秦逍道:“乘风得势?将军,我听说有十大贵命命格,乘风得势便是其中之一,将军果真是大贵之人。”
“你懂命数?”
“我在监牢当差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囚犯也精通卦术。”秦逍摸摸头道:“我无聊的时候,和他闲话,他和我吹牛时候就会说些命格之类的。不过我不信他,他要是会算卦,怎地算不到自己会进监牢?但他说的十大命格,应该还有些门道。”
将军笑道:“倒也不能这样说。每个人这一生之中都会有灾有福,有些灾难还真是躲不过去,他也许真的算到自己要进监牢,但是不敢轻易改变命数,否则会有更大的灾祸。”
“将军说的是。”秦逍忙道。
“那你知道乘风得势是什么命数?”
秦逍摇摇头,道:“他也没有细说,我有时候听的糊涂,也不想听他说。不过记得乘风得势是十大贵命命数之一。”心想将军都已经威震天下,得到圣人的宠信,自然是大贵之命。
“所谓的势,便是在逆境之中取得优势。”将军道:“本是死局,却能够扭转乾坤,化死为生,这就是得势。”将军摸着自己钢针一般的胡须,缓缓道:“可是若要得势,就需乘风。”
秦逍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插话,听将军说
就好。
将军召自己过来,又莫名其妙地和自己说这些颇有些玄奇的话,秦逍自然将军不可能闲来无事在这里说些废话,他既然说起,势必有其深意。
“道士说,我这一生,若要得势,便要三次乘风。”将军平静道:“遇八腾云,逢子顺为,这就是那道士给我的箴言。”
“遇八腾云,逢子顺为?”秦逍只觉得云山雾罩,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您自然已经解开其中的意思。”
将军含笑道:“逢子顺为,那该是有子嗣为我乘风,遇八腾云,应该就是我的岁数。不过我并未成家,至今也是孤身一人,如此那子嗣又从何而来?三十八岁的时候,我收了韩雨农为义子,也正是那一年,我被调到了西陵,在夏都护麾下听令,兀陀之乱的时候,夜破王帐,这就该是借子乘风。”
秦逍脸色微变,这时候才知道,韩雨农竟然是黑羽将军的义子,在此之前,可从来不知。
“四十八岁的时候,也就是十年前,我身患重疾,大限将至。”将军微笑道:“当时我甚至已经交代了后事,只是想到西陵还没有回到大唐之手,并不甘心就那样死去,想到我的命数,收了苏长雨为义子,说来也怪,病情竟然渐渐好转,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竟然又活转过来。”
秦逍心下苦笑,暗想原来苏长雨也是将军的义子。
这时候想到当初在龟城时候,韩雨农为防万一,嘱托自己去找苏长雨,还要自己劝说苏长雨不要轻易报仇,此时终于明白,这两人都是黑羽将军的义子,感情自然极深,韩雨农若是遇到意外,苏长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两个月前,我刚过五十八。”将军看着秦逍道:“十六年过去,我重回西陵,虽然唐军开始进驻这边,但一切只是开始,面临的困境并不小。”
秦逍隐隐猜到什么,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帮助朝廷化解最后一次危机。”将军肃然道:“遇八腾云,逢子顺为,秦逍,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秦逍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
“你的事情,雨农都已经向我详细禀报。”将军缓缓道:“那枚虎头玉佩,他交给你,却没有收回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次韩雨农将虎头玉佩交给秦逍之后,并没有收回去,秦逍见韩雨农没提,也没有主动交还。
他倒不是想要占韩雨农便宜。
当时都尉府与甄侯府的矛盾日益尖锐,御赐佛像事件,让双方几乎撕破了脸,秦逍心知甄家咄咄逼人,一计不成定然还会找机会加害都尉府,真要出了变故,自己手中拿着玉佩,可以立时前往界北府找苏长雨求援。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苏长雨是韩雨农的义兄弟,只是想着能让韩雨农托付后事的人一定不简单,出了事情去找苏长雨,总是能得到支援,为此也就一直将虎头玉佩留在了身上。
但此刻听将军所言,韩雨农没有收回玉佩,竟似乎另有深意。
“当年虽然我请求圣人收回了免死的旨意,但三十枚虎头玉佩还是留下。”将军道:“夜鸦本是我身边的近卫骑兵,人数并不多,但都是以一当十的忠勇壮士,而虎头玉佩就作为夜鸦的信物存在。三十枚玉佩,也就代表着这天下只有三十名黑羽夜鸦,持玉佩者既为夜鸦。”看着秦逍眼睛,平静道:“雨农将虎头玉佩交给你,便是将夜鸦的身份也交给了你。”
秦逍吃惊道:“交给我?将军,我.....!”
“他的眼光,我还是很信任的。”将军道:“夜鸦的虎头玉佩从不离身,如果不是看中你,想让你替代他的夜鸦之位,玉佩也不可能交到你的手中。”抚须道:“他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既然对我有这样的请求,我自然不忍拒绝。”
秦逍脑子有些发懵。
多年以来,黑羽夜鸦就是一个传说,大唐将士无不是心向往之,莫说不会奢求成为黑羽夜鸦,只要能够见到黑羽夜鸦,那也是荣幸之事。
但此刻将军竟说韩雨农已经将夜鸦的位置交给了自己,那就是说,自己竟然可以成为黑羽夜鸦。
他忍不住揪了揪自己的耳朵,不知道自己是否因为见到黑羽将军太过激动,所以听差了。
忽听得脚步声响,秦逍抬起头,顺着脚步声望过去,只见不远处正有一人快步走过来,身形挺直,健步如风,秦逍见到他也是夜鸦装束,但却没有戴夜鸦面具,可是那身形动作,却十分熟悉。
那人走到近处,见到秦逍,有些意外,顿了一下,皱眉道:“是你?”
秦逍一听声音,顿时便认出,此人正是苏长雨。
苏长雨前往白虎营的时候,始终戴着面具,秦逍没有看到他面容,这时候见他剑眉星目,样貌却是十分俊朗,神色却是颇为冷峻,眉宇间也自有一股冷傲之气。
“中郎将。”秦逍忙站起身行礼。
将军瞧了苏长雨一眼,道:“秦逍从即日起编制入夜鸦,你多教教他。”
将军语气平和,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逍呆了一下,苏长雨也是皱了一下眉头,却还是拱手道:“是!”
“秦逍,我要收你为义子,不过这要看你自己是否愿意。”将军道:“我不强人所难,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再提。”
秦逍方才就已经猜到几分,此时听将军亲口说出来,还是大吃一惊。
大唐将士,能以成为黑羽将军麾下的长生军为荣,这是帝国荣光最盛的一支兵马,代表着帝国的军魂。
至若黑羽夜鸦,心向往之,却没有人敢奢望有此殊荣。
可是成为将军的义子,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秦逍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愈发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在做梦,而苏长雨也是睁大眼睛,看了看将军,又看了看秦逍,然后再看看将军,目光随即又落在秦逍身上,显出的惊诧之色,绝不在秦逍之下。
第二八一章 义子
秦逍不知道将军为何会选中自己收为义子,但却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从记事的时候开始,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虽然钟老头对他照顾的也算十分周到,但却从来没有享受到父爱和母爱。
虽然将军收子,也不是为了给予父爱,但自己至少在名义之上有了父亲。
如果是其他人想要收秦逍为义子,秦逍恐怕早就一个大耳巴子打过去,但黑羽将军却不同,这是秦逍发自内心敬重的人物,能收自己为义子,当真是求之不得。
秦逍心下其实也猜到,将军看中自己,应该是与韩雨农和孟子墨两人有极大的关系。
将军当然不可能是随意就收下一个义子,在此之前,一定是对自己有着极深的了解,而那一切,自然是从韩雨农和孟子墨口中知晓。
诚如将军所言,他相信的是韩雨农的眼光。
将军收子的打算,苏长雨事先显然一无所知,一时间满是诧异,嘴唇微动,正要说什么,秦逍察言观色,没等苏长雨说出口,猛地转身,单膝跪在地上,恭敬道:“秦逍拜见义父!”
苏长雨上次去白虎营,是想镇住白虎营将士,然后将他们调往沃野镇,但如意算盘却被秦逍破坏,失望离去。
孟子墨虽然说苏长雨心胸宽阔,不会计较,但秦逍却总觉得苏长雨未必就能善罢甘休,见他要开口,生怕他会阻拦将军收子,赶在他说话之前,抢拜在地。
苏长雨瞥了秦逍一眼,翻了个白眼。
将军笑道:“起来吧,咱们是军人,做事情干脆利落,不用那些虚头巴脑的仪式。我受了你这一拜,你以后就是我的第三个义子。”又道:“自今而后,长雨也就是你兄长,见过你兄长。”
秦逍转向苏长雨,拱手道:“秦逍见过二哥!”
苏长雨“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起来说话吧。”将军吩咐道,等秦逍起身,才道:“你虽然是我义子,但日后更要谨言慎行,更不可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否则立刻杖毙。”
秦逍心知将军能训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长生军,自然是军规森严,也绝不可能允许有人以他的名号在外狐假虎威。
“你记着,我们虽然被将军收为义子,但却依然要称呼将军,不要以义父称呼。”苏长雨很有经验:“这事情最好也不要被其他人知道。”
秦逍道:“多谢二哥指教。”
“最好也不要叫我二哥。”苏长雨依然是微仰着脖子。
将军扶着腰起身道:“有什么事?”
他的问话自然与苏长雨说的话没有任何关联。
“龟城那边有信来。”苏长雨取出一封信函,呈给将军:“是大哥派快马送过来,大哥吩咐送信的说,信函送到,要请将军立刻过目,十万火急。”
将军伸手接过信函,此时天色已晚,他径自向屋里走过去,苏长雨倒是很懂事,加快步子先进了屋里,过去将油灯点
上。
将军没让秦逍跟过去,也没让秦逍离开,秦逍犹豫一下,知道苏长雨所说的大哥只能是韩雨农,韩雨农派人送来信函,还说是十分火急,龟城那边自然是有事发生,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想了一下,还是跟进屋里。
苏长雨见秦逍跟着进屋,微皱眉头,看了已经落座拆阅信笺的将军一眼,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将军凑在灯火下扫了信笺几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秦逍知道将军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别人眼中的大事在将军眼里恐怕屁都不是,能让将军脸色变得如此凝重,看来事情还真是不小。
“将军,出了何事?”苏长雨见将军皱眉,轻声问道。
将军抬起头,没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问道:“长义候府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些时日长义候府已经在准备入关。”苏长雨道:“长义候临走之前,向都护府提出,让都护府派出户曹的官员跟着宇文家一起清点账目。长义候的意思,除了必要的搬迁之资,宇文家的产业都会捐献给朝廷,由都护府先清点查收。都护大人派了几名官员,如今正跟着宇文家一起清点产业,目前还只是在城中,宇文家的产业太大,除了城里的产业,还有许多的私田,此外矿山和马场都需要清点接收,最快也要在十二月底才能完成。”
将军微微颔首,想了一下,才道:“长义候在进京的路上,被伏击刺杀。”
秦逍和苏长雨都是赫然变色。
“将军,长义候被刺?”苏长雨急问道:“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首级被取走了。”将军道:“有人发现了袭击现场,即刻报了官,雨农知晓过后,亲自派人到了案发现场,目前确定,现场除了长义候的随行侍从和他的无头尸首,还有附近发现了临时埋下的狼骑尸首。”虽然目光冷峻,但神情却是十分镇定:“从现场来看,是狼骑伏击了长义候。”
苏长雨皱眉道:“狼骑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伏击帝国侯爵。”顿了顿,才道:“是否狼骑知道甄家父子是被宇文家所杀,才在进京的道路上设下埋伏,要为甄家父子报仇?”
秦逍心下震惊不已,听说宇文老侯爷已死,担心宇文承朝,问道:“将军,那.....宇文承朝情况如何?”
“现场并没有宇文承朝的尸首。”将军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宇文承朝应该躲过了伏击,但他现在的下落却无人知道。”
“宇文承朝如果死里逃生,应该是立刻返回奉甘府,向将军禀明此事。”秦逍皱起眉头:“现如今韩都尉的信函送到了,大公子却还没有回来,这中间出了什么事?”
苏长雨很意外地道:“秦逍说的不错,宇文承朝被伏击,他如果还活着,只会迅速回到奉甘府来找将军做主。但他并没有出现,也没有回到长义候府。”这时候意识到将军方才为何会询问宇文家的状况。
“因为宇文承朝以为是我派人指使狼骑在半道伏击。”将军叹了
口气,将手中的信函递给苏长雨,“都说宇文承朝在西陵世家弟子中算是最有头脑的一个,但.....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秦逍更是吃惊,苏长雨双手接过信笺,在灯下细看。
“雨农发现了被埋的狼骑尸首,和杜郡守一起调查狼骑那边,发现狼骑统领唐无痕不见踪迹。”将军道:“此外还查出了参与伏击的狼骑活口,这些人在唐无痕的带领下参与伏击之后,就与唐无痕分成两路,他们回到了营里,而唐无痕却押着宇文承朝另为一路,不过唐无痕这一路的下落也已经找到,他们也几乎都被射杀,唯独没有唐无痕和宇文承朝的尸首留下来。”
秦逍万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惨烈之事。
“唐无痕在龟城的家眷都突然失踪,不知下落。”将军又道:“唐无痕是生是死暂时不知,不过在龟城诸多地方,忽然有不少诉状张贴在大街小巷,而且杜鸿盛也收到了诉状。”
“诉状上说,唐无痕是受了黑羽夜鸦的指使,带领狼骑在半道上伏击长义候。”将军道:“夜鸦这样做,是想报十六年前西陵世家置身事外的血仇,只是夜鸦不便自己出手,利用狼骑借刀杀人,事后还要杀人灭口。”他语气平静,淡定无比:“诉状是以唐无痕的口吻所写,甚至还说,如果朝廷真的要彻查此案,他愿意出来作证。”
苏长雨迅速将信函看完,神情冷峻,道:“这些日子,夜鸦没有离开府城半步,唐无痕这是在诬陷。”
“但龟城的人们已经看到了诉状,而且很多人也许已经相信了诉状上的话。”将军平静道:“看来西陵的局势,比我想的还要复杂。”摸着粗须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人正在谋划不可告人的计划。”
苏长雨道:“唐无痕那一路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却偏偏走漏了唐无痕,让他死里逃生,这当然是故意让他活下去,借他之口,将长义候被害的矛头指向我们。”
“宇文承朝也变成了棋子。”将军若有所思:“或许所有的西陵世家也都将成为棋子。”
秦逍道:“将军,如果知道大公子的下落,我可以向他证明是有人假冒夜鸦,故意挑起西陵人对黑羽夜鸦的误会。”
“长义候被害,宇文承朝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将军叹道:“我只盼他不要被愤怒蒙蔽了双眼,越陷越深,到最后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想了想,才道:“你二人准备一下,尽快动身去樊郡。”
“樊郡?”苏长雨一怔。
将军肃然道:“有人要借此事动摇西陵世家之心,是谁在背后谋划,我们一时查不出来,他既然敢这样做,就做好了准备,不可能让我们在短时间内查出来。”之前还在院内浇水如同普通老头儿般的将军此时双目闪着精光,浑身上下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就像睡醒过来的猛虎:“西陵三骑即刻整编,至少不能让其他人有调动他们的机会,你们带着白虎营,前往樊郡与樊骑合编一营。”
第二八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义候被狼骑伏击,确实让秦逍大吃一惊。
但他很快就明白,这次伏击的目的其实并不是长义候,甚至不是黑羽将军,剑锋直指朝廷。
将军精心布局,利用世家之间的争斗,一举取得了重回西陵的机会。
甄家群龙无首,樊家早就在暗地里投靠了朝廷,宇文家在得到将军的承诺之后,也甘愿迁徙入关,西陵三大门阀几乎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便即解决,这当然是将军极漂亮的手笔。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西陵的控制权将极为顺利地落入帝国的手中。
将军没有对宇文家赶尽杀绝,绝非心慈手软,说到底,就是为了西陵的稳定。
当年背弃大唐坐山观虎斗的西陵世家并非只有这三大门阀,几乎整个西陵的上百世家都在三大门阀的带领下,在最危急的时刻背弃了大唐。
黑羽将军重回西陵,对西陵世家来说,第一个想到的问题,就是朝廷会不会秋后算账。
这其实也是西陵门阀十六年来最担心的问题。
黑羽将军承诺宇文一族可以迁徙入关,而且朝廷还划拨了封地,这当然也是给西陵所有世家看,至少向西陵世家传递一个清晰的信号,只要能够效忠朝廷,朝廷自然不会赶尽杀绝,而且还会给予妥善的安置。
西陵世家得到这样的信号,一直提心吊胆的情绪自然会缓解开去。
西陵庞大的土地,世家众多,绝非带着几千兵马就能够控制。
除了要让民心所向,却也不能轻视西陵世家这股庞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在西陵根深蒂固,掌控着西陵诸多事务,朝廷要想真正控制这片土地,首先就是要控制西陵的世族,想要控制世族,也绝不是威胁恐吓便可以,必须要恩威并施,不但要让他们对帝国有畏惧之心,同样也有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他们的利益,让他们愿意为朝廷所驱使。
西陵世家以三大门阀为首,其他大小世家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的力量能与三大家族相提并论,可是如果西陵世家联起手来,莫说三大门阀,即使是朝廷也会忌惮三分。
而三大门阀就是将西陵这股庞大势力凝聚在一起的重要缘故。
朝廷要除掉三大门阀,就是让西陵世家群龙无首,只要西陵世家无法联成一心,自然能够被朝廷牢牢掌控。
三大门阀先后被解决,如今的西陵世家,正是处在混乱的局面,黑羽将军也正是要利用这样的局面,开始对西陵进行一番整肃,拉拢一部分,打击一部分,分化西陵世家的凝聚,恩威并施,假以时日,自然能够让朝廷的旨意在西陵令行禁止。
可是长义候这次遇刺,对将军的计划可谓是给予了重重一击。
在西陵大小世家正担忧本族的前程之时,长义候被伏击的消息传出去,势必会引起西陵世家的震动,如今在龟城有诉状张贴,直接将长义候遇害的幕后真凶指向黑羽将军,自然更会让西陵世家心中惶恐。
惶恐之余,西陵世家当然不会再相信将军和朝廷,甚至因此而引起西陵世家的反扑
也是大有可能。
毕竟许多世家会以为宇文老侯爷的遇刺,是朝廷和黑羽将军对西陵世家的秋后算账,既是如此,西陵世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秦逍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西陵三骑多年来一直都是隶属于西陵世家,谁也不能保证那些西陵世家要反扑的时候,会不会利用西陵三骑,这是西陵世家在明面上最强悍的兵马,将军当然不能允许这三支兵马再为西陵世家所利用。
将军下令二人带着白虎营前往樊郡,自然是担心樊家那边会因为长义候的死会生出疑心,所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樊骑收编到都护府的麾下。
虽说即使三骑真的为世家所利用,将军调来长生军便可镇剿,但不到万不得已,将军显然不会让局面发展到那个地步。
将军重回西陵,最终的目的是将西陵重新收归大唐控制,尔后整军备战,抵御兀陀人的东进。
这样的战略,前提当然是要让西陵上下齐心,共御强敌,无论是西陵世家还是西陵三骑,都是将军构筑西陵防御的重要力量,他绝不愿意看到因为内乱让这些本可以御敌的力量受到重创。
苏长雨跟随将军多年,当然明白将军的心思,拱手道:“我们尽快动身前往樊郡。”
苏长雨明白将军为何会让二人一起带队前往。
白虎营虽然刚刚被收编为都护军,但相比起秦逍在白虎营中的作用,苏长雨知道自己根本比不上,秦逍本身就是白虎营的人,而且很得白虎营将士的钦佩,只要有秦逍在,白虎营就能被控制在手中。
“带上白静斋。”将军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对朝廷很是忠心,而且与樊家多有交往,只要有他在,樊家那边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我会给樊子期亲笔写一封书信,你们前往樊郡的时候,将书信带过去,亲自交到樊子期手中。”
秦逍知道此次事件事关重大,如果不能迅速解决,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将军,狼骑那边......?”苏长雨心知当下西陵三骑中,白虎营和樊骑倒还不至于出现太大变故,但驻扎在甄郡那边的狼骑,却显然是最为危险的一支兵马。
甄家父子被杀,狼骑统领史陵也死在宇文郡,而狼骑定会知道自己又被用作借刀杀人,如此一来,狼骑将士此刻定是处在极度的恐慌之中,在这样的情绪下,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加以利用。
“我自己去。”将军道。
长义候被杀,显然让将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脸上也显得凝重起来。
两人知道将军要思考接下来的动作,正要退下,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听到有人道:“报将军,孟子墨有事禀报。”
秦逍听见是孟子墨过来,精神一振。
“进来吧。”
孟子墨进来后,见到秦逍,微点了一下头,但脸色却是很严肃,上前拱手道:“将军,北院费公公到了。”
将军某头顿时皱起,苏长雨脸色也难看起来,冷笑道:“他倒是来的快。”
现在何处?”
“费公公手下有人过来禀报,他已经直接去了驿馆。”孟子墨道:“姚都护已经前往拜见。”顿了顿,才道:“他入城之前,并无派人过来通知,进城之后,才派人过来说一声,还说天色已晚,今日不好过来打扰将军,明日一早再过来拜见。”
苏长雨冷笑道:“他是等着将军去见他。”
“莫要胡说。”将军道:“长雨,取我衣甲来,我过去见他。”
“将军,为何非要去见他?”苏长雨道:“他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应该一到城里就该前来向您报到,哪有您去见他的道理?”
将军瞥了苏长雨一眼,苏长雨顿时不敢多言,只能去取衣甲。
秦逍心想将军乃是威震天下的帝国名将,来的只是一个太监,怎地还要将军亲自去见?
不过孟子墨提到“北院”二字,秦逍似乎听人提及过,但到底是个什么所在,还真是不清楚。
苏长雨取来衣甲,很熟练地帮着将军披上了甲胄。
人靠衣衫马靠鞍,秦逍觉得此言确实不虚,将军衣甲在身,立时神威凛凛,就像猛虎拥有了獠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霸道之气。
“子墨跟我去驿馆。”将军道:“长雨和逍儿回去准备一下,尽快出发。”
两人拱手称是,跟着将军一起出了门。
两人送了将军出了都护府,见孟子墨带人护卫着将军离开,秦逍这才向苏长雨道:“二哥,要不要去我宅子坐坐?离这里不远,我让人准备酒菜,咱们喝两杯?”
“我不喝酒。”苏长雨很干脆地拒绝。
秦逍一直没有见苏长雨笑过,这家伙似乎外面有人欠他一屁股债一样,总是挂着脸,想了一下,伸手到怀中取了一张银票出来,倒是不多,百两银子,送过去道:“今日有幸能和你成为兄弟,真是欢喜,二哥,这点见面礼还请你收下。”
他知道苏长雨在黑羽夜鸦之中必然是很有影响力,今天一块大蛋糕砸在自己头上,不单被编入夜鸦,还被将军收为义子,这日后难免会和苏长雨时常接触,许多事情还真要这位冷面夜鸦照顾,关系还是要搞好一些。
他看苏长雨的样子,这银子肯定不会收,但是礼多人不怪,自己主动表示亲近,自然不会有错。
“你有很多银子?”苏长雨看了他眼中的银票一样,果然没有接。
“还成。”秦逍笑道:“反正不缺银子花。”
“不会是来路不正?”苏长雨盯着秦逍,看起来很严肃。
秦逍立刻道:“绝不是打家劫舍而来,这银子可是干干净净的。”正要收起来,苏长雨左右看了看,竟然伸手从秦逍手中接了过去,秦逍诧异间,苏长雨已经道:“这银子算是我借你的,以后有银子还你。”直接塞入自己怀中,咳嗽一声,依旧是一脸冷漠地转身回到了都护府里。
秦逍看着他背影,片刻之后才喃喃道:“原来中郎将也爱银子。”
第二八三章 别有用心
黑羽将军来到驿馆的时候,天已经大黑。
驿馆正门外,四名身着流云束服腰系銮带的带刀护卫如同石雕一般守卫在正门处。
这四人身板挺直,面容白净,没有丝毫胡须。
瞧见黑羽将军过来,四道目光如刀锋般直射过来,孟子墨已经大声道:“黑羽将军前来与侍卿大人相见,快去禀报。”
四名护卫立时都躬身行礼,一人已经转身,飞奔前去禀报。
将军翻身下马来,早有将马匹牵过去一旁。
没等片刻,只见从驿馆内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人一身黑色官府,头戴官纱,白面无须,身形略有些肥胖,还没靠近,已经堆满笑脸:“将军亲自驾临,这可如何使得,真是使不得,使不得。”说话间,已经迎上前来,向将军行礼。
将军也拱手还礼道:“侍卿大人一路辛苦了,本以为路途遥远,大人还要几日才能赶到,不想今日就到了,这边还没有准备。”
“要什么准备,都是自家人。”侍卿笑容可掬,亲热道:“其实有将军和都护大人在这边,朝廷很是放心,但朝廷规制,也不好坏了规矩,所以我便奉旨前来。将军,你可别多想,虽说朝廷给了我监军之职,但我可不会监什么军,说到底,就是过来给将军打下手,将军有什么需要,你不开口,我来向朝廷要,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脸皮厚,哈哈哈.....!”
将军也笑道:“侍卿大人客气了,不过日后还要诸多事情劳烦侍卿,没有你,那还真是不成。”
侍卿身旁那名官员笑道:“将军,侍卿大人突然到来,这边没有太过准备。我本来令人准备些粗茶淡饭,但侍卿大人硬是拒绝,说是随便对付一口就成。”
“都护大人,我知道你们很难。”侍卿大人叹道:“西陵这些年被世家大族控制,百姓艰难,这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的去了。你说是粗茶淡饭,可是准备起来,难免要破费,咱们是自家人,不要如此客气。”抬手道:“来来来,进去说话。”
几人进了驿馆,在雅厅坐了,下人上了茶来,裴侍卿才道:“将军,都护大人,目下这边是个什么状况?”
“西陵三大门阀,甄家群龙无首,宇文家已经准备迁徙入关,樊家也已经准备,半年之内,也会迁徙入关。”都护姚慕白道:“这三家的事情解决了,西陵其他各大世家也就难以兴风作浪。都护府这边,主要是将以前世家控制的诸多事务转接过来,一切都将按照朝廷的法度来办。西陵这些年都掌控在世家手中,我和将军眼下就是要让西陵重归朝廷。”
“好,好!”裴侍卿颔首笑道:“有二位操心此事,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随即道:“这次过来,也带来了圣人的旨意,主要有三,这一条,便是宇文家和樊家在关内的封地,圣人给这两家各赐了一千倾土地,如果甄家举族内迁,圣人也会同样待遇。”
“能让他们入关之后衣食无忧,都是圣人的恩典。”姚都护感叹道:“圣人菩萨心肠,这也是这两家的福分。”
“这第二条,便是长生军。”裴侍卿看向将军:“圣人已经恩准,将军可以从沃野镇将长生军调过来,不过北方草原上的夷蛮这两年不大老实,将军也只能调集三千长生军过来,若是西陵的兵力不足,就只能在当地募兵了。”
将军拱手道:“侍卿大人,此事正要与你商议。西陵三骑加起来有两千兵马,再加上三千长生军,也就是有五千兵力驻守在西陵。”顿了顿,才继续道:“长生军只有一千骑兵,如果当真有一日兀陀人卷土重来,骑兵必不可少,所以我的意思,长生军调过来之后,剩下两千人也将训练骑射,好在西陵有足够的战马,再练出两千骑兵,也就有五千骑兵可供调用。”
“是。”裴侍卿道:“五千骑兵,那已经是兵强马壮了。”
“但要打造西陵防线,除了五千骑兵之外,我估计至少还要两万步兵,最要紧的是训练他们的箭术。”将军道:“兀陀人擅长骑射,与他们交战,不可正面力拼,以守为攻,弓箭手最是要紧。”
“这练兵的事儿,我真的不懂。”裴侍卿道:“这些事情将军做主,我能做什么,将军到时候吩咐就好。”
将军肃然道:“两三万人马,自然需要大量的装备和军饷,侍卿大人,我一直等你过来,是想和你一起联名向朝廷上书,希望朝廷能够保障这几万人马的后勤供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没有足够的钱粮,要养几万兵马,那是痴人说梦。”
姚慕白颔首道:“不错。侍卿大人,募兵练兵,这些事情将军自然是责无旁贷,可是要招募多少兵马,不是我们想要多少就能征募多少,而是要看朝廷仓库里有多少钱粮。”
“是是是。”裴侍卿连连点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道理我也懂。”问道:“都护大人,西陵的赋税,能够供给多少兵马所需?”
姚慕白道:“侍卿大人或许不知,这些年来,西陵世家大肆吞并土地,西陵可耕作的土地本就不多,有半数却都落在这些世家大族的手中。他们自然不会缴纳赋税,却对百姓加收各类赋税,可谓是民不聊生。再加上这些年时有天灾,风不调雨更不顺,百姓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困苦不堪。西陵三姓虽然倒了,但整个西陵世家却还没有倒,他们侵占的土地,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吐出来,即使日后收缴起赋税,各种开支用度过后,用于养兵的钱粮已经不多,五千兵马已经颇为勉强。”
裴侍卿皱眉道:“如此困苦?”
“侍卿大人,抵挡兀陀人,靠的不是兵凶将狠,而是西陵从上到下的齐心协力。”将军正色道:“没有西陵百姓的支持和拥护,想要抵挡兀陀铁蹄,那是痴人说梦。西陵百姓困苦多年,我与姚都护长谈数次,必须要减轻赋税,让他们缓过一口气来,百姓那边赋税减少,世家那边要增收赋税,不过最终依然是钱粮短缺,要在西陵征募两三万人马,以西陵目前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支撑。”
裴侍卿叹道:“所以将军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向朝廷要钱要粮?”
“没有钱粮,无法养兵,
无兵可用,又如何在西陵构筑防御?”将军神情肃然:“如今我们既然回到了西陵,就决不能再让兀陀铁蹄见他西陵苍生。”
裴侍卿微一沉吟,忽然道:“将军,听说宇文家准备将产业家资全都捐献给朝廷,可有此事?”
将军和姚慕白对视一眼,点头道:“确有此事。除此外,樊家也是准备捐献大半家财,到时候他们捐献出来的钱财,将收入都护府户曹,有这笔银子,短时间内还可支撑下去。”
裴侍卿摇头道:“将军误会了。”顿了顿,终于道:“我动身前来西陵前,公主殿下对我有过交代,要将收没的世家家资运回京都。”
此言一出,将军和姚慕白同时变色。
“侍卿大人,这.....这又从何说起?”姚慕白额头冒冷汗,骇然道:“都护府的仓库空空如也,你是知道的,这些年都护府有名无实,官员们的薪俸,还要世家拨付。重新将世家手中控制的大小事务接回来,还需要一些时日,特别是户曹,账目繁多,只怕三两个月都不能理清楚。圣人之前有旨意,将军督办军事,由我筹募钱粮保障后勤,以后大小官员的薪俸以及西陵三骑甚至调过来的常胜军军饷,都只会向都护府伸手,下官令人加紧收入宇文家的资财,就是为了应付各项开销,由宇文家甚至樊家的家资入库,这边还能撑下去,如果.....如果连这些都运回朝廷,这.....这西陵该怎么办?”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为西陵都护,西陵各出花银子都会向自己这边伸手,其他需要银子的地方且不说,大小官员和差役的薪俸发不出,定会生出大事,而西陵兵马的军饷发不出,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将军在长生军的心里有无上的威望,一时没有军饷,或许还能稳住,可是西陵三骑的军饷如果拖欠,将士们绝不会答应,搞不好就会生出兵变来。
如果连这几千人马都养不活,又何谈募兵?
将军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问道:“侍卿大人,将世家家财运回京都,是公主的意思,还是圣人的旨意?”
“这......!”裴侍卿犹豫了一下,终是叹道:“将军,都护大人,你们可知道,后年七月,便是圣人的六十寿诞?”
将军和姚慕白再次对视,裴侍卿缓缓道:“你们也清楚,圣人是菩萨转世,一颗菩萨心肠,多年来,心念江山社稷,辛劳无比。六十寿诞在即,公主殿下想为圣人修建一座皇家御寺,到时候圣人亦可借助御寺为天下苍生祈福,这是大善之行,圣人虽然没有明旨,却也没有反对公主这样做。据我所知,修建皇家御寺,一再削减建造费用,最后还是需要三百多万两银子,但国库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公主一片孝心,亲自筹募银子,知道西陵世家向朝廷捐献家资,所以将这笔银子都打入了建造御寺的费用之中。”看了看将军和姚慕白:“非但是宇文家和樊家,我还受命向西陵其他各大世家募捐,他们十几年不曾向圣人表示孝心,如今也该到了时候。”
第二八四章 分歧
姚慕白苦笑道:“侍卿大人,如果这些银子都运回京都,却不知西陵又该怎么办?”
“两位的难处,我心里明白,也能理解。”裴侍卿道:“但是公主的一番孝心,两位难道就不能体谅?圣人体恤黎民,自登基以来,并无大兴土木,一年的常服也不过三十套,吃喝用度比之一些豪族官绅都有不如。”叹气摇头道:“咱们做臣子的,固然要念着百姓,可是难道不能为圣人想想?圣人一颗佛心,无非还是想着天下百姓,如今要修建一座皇家御寺,咱们做臣子的难道忍心让这项工程中断?”
姚慕白道:“修建御寺,自然.....自然是理所当然,只是朝廷能否从别处想办法?侍卿大人,西陵......西陵实在是承受不住的。”
“如果还能从别处想办法,公主也就不会让我在西陵想办法了。”裴侍卿道:“将军,都护大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十几年来,朝廷可没有从西陵拿到赋税,百姓缴纳的赋税,全都被西陵世家中饱私囊,尤以西陵三大门阀为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缓缓道:“宇文家捐献的家资,说到底,那都是拖欠朝廷积攒下来的赋税,如今朝廷要运回去,也是情理之中。”
将军脸色变得冷峻起来,淡淡道:“裴侍卿,朝廷是否要丢弃西陵不管?”
将军的语气已经颇有些不客气。
“将军这话从何说起?”裴侍卿倒是含笑道:“如果朝廷真的要丢弃西陵,又怎会让将军在西陵整军备战?天下皆知,黑羽将军是我大唐一等一的盖世名将,能让将军坐镇西陵,自然是对西陵看的极重。”
“那我就直话直说。”将军道:“将世家捐献的银两运回京都,西陵也就不要再招募兵丁,甚至大小官员也不用再当差了。”
姚慕白知道将军是武人,今日能够屈尊前来,已经是给足了裴侍卿面子,但作为军人,而且是杀伐果断的名将,骨子里的硬气自然是非比寻常,一旦真的惹恼了将军,将军骨子里的霸气便会散发出来。
他知道裴侍卿区区一个太监,固然算不得什么,可是在他背后的人,那却实在不是将军能够得罪的起。
“侍卿大人,将军的意思是说,户部没有银两可拨付作为军饷和薪俸,募兵自然是不可能,大小官员领不了俸禄,恐怕也会生出事端。”姚慕白立刻打圆场:“侍卿大人被派来担任监军,自然也是要与将军一起招募兵马,这手里没银子,侍卿大人的差事也不好当的。”
裴侍卿却是淡定道:“圣人是派我来西陵担任建军,可是作为监军之前,我先是北院的人,说得不好听,那是公主殿下的一条狗,主人让我做什么,我自然就去做什么,否则就不是一条好狗。”看着姚慕白,平静道:“我听说都护大人也养了几条猛犬,敢问都护大人,如果那豢养的猛犬不听话了,不知你该如何处置?是丢弃在外让它成为一条野狗,还是乱棍打死?”
姚慕白显然没有想到裴侍卿将话说得这么直白,怔了一下,意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侍卿有裴侍卿要做的事情,本将也有本将的责任。”将军神情冷峻,淡淡道:“本将奉旨在西陵
练兵,整军备战做好抵御兀陀人的准备,在本将的心里,所有的事情都要以此为先。”瞥了裴侍卿一眼,道:“裴侍卿想要将入库的银子运回去,没有圣人的旨意,恕难从命。”
裴侍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冷笑道:“将军的意思,那皇家御寺就不建了?”
“要不要剪皇家御寺,本将一介武夫,没有资格多言。”将军道:“本将只是尽忠职守,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裴侍卿叹了口气,道:“公主殿下对这边的银子寄予厚望,将军,如果你阻拦银子运回去,公主殿下会怎么想?”靠坐在椅子上,道:“你若要阻拦,我自然也是无能为力,到时候公主殿下见到这边的银子迟迟没有到位,我该如何回复?难道要说将军阻拦修建皇家御寺?”
“侍卿大人,将军绝无此意。”姚慕白立刻道:“便是下官,也希望能够皇家御寺早日竣工。”顿了顿,才道:“将军和侍卿大人都先不要急,咱们坐下来慢慢商议,看看是否有解决的法子。”
裴侍卿看了坐姿挺拔的将军一眼,叹道:“将军,都护大人所言极是。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帝国办差,都是希望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做好,有些争执,在所难免。”看向姚慕白,问道:“都护大人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要做的两边都圆满,几乎没有可能。”姚慕白苦笑道:“无非是两边都退让一步。侍卿大人,你看这样成不成,入库之后,我们清点一番,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开支,如有剩余,尽数都由侍卿大人运回京都。”
裴侍卿笑道:“都护大人,什么叫做必不可少的开支?又能有多少剩余?”再次端起茶杯,用茶盖撩拨着茶沫,平静道:“难道要向公主回明,修建皇家御寺,要等着西陵剩余的银两?都护大人,这话你若敢上书倒也罢了,我可万万不敢这般向公主复命,总不成我大唐公主要使些银子,还要等着别人的残羹剩饭?”
将军却是闭上眼睛,并不言语。
“如果这样也不成,侍卿大人可有什么好法子?”姚慕白摊开手,苦笑道:“朝廷的旨意,令下官在西陵筹备钱粮,必须供给将军所需。西陵所有用银子的事情,到时候都会找到下官。京都那边,公主殿下要银子修建皇家御寺,可是银子只有那么多,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顾了那头这边的事情又办不了,实在不成,下官只能向朝廷辞官归省了。”
裴侍卿淡淡一笑,道:“宇文家和樊家主动要捐献家财,甄家那边,都护大人到时候也派人过去谈一谈,让他们也学学样子。西陵三姓加起来,捐献的银子不在少数。此外,西陵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族数以百计,十几年来,这些人盘满钵满,一个个家资雄厚,都护大人和我一起商议,放出风去,让这些世家豪族自己也都捐些银子上来。我知道西陵百姓却是困苦,可是西陵世家却都有的是银子,只要用些手段,他们却也不敢不捐。”
姚慕白看了将军一眼,只能道:“让世家豪族捐献银子,这自然也是个法子,但时机却是不到。”顿了顿,才道:“西陵的局势还未稳,西陵三姓虽然没落,但西陵世家的力量还是很强,依下官之见,越是这种时候
,越是要安抚西陵世家,至少要等到西陵的局势完全稳定下来。这时候让他们捐献银子,他们很可能误会朝廷要对他们下狠手,反而会让局面更是复杂。”
“都护大人所言不错。”将军终是睁开眼睛:“如今西陵的财富,几乎都在西陵世家的手中,我之前已经和都护大人商议过,迟早要让这些世家将这些年盘剥百姓的脂膏都吐出来,但却不是在现在,他们吐出的脂膏,也只能是用在西陵。如果现在侍卿大人便让他们捐献,他们或许为求自保,迫于无奈捐献一部分,可是以后再让他们捐献,他们会怎么想?”瞥了裴侍卿一眼,道:“对西陵世家,既要提防控制,也要安抚利用。对这些人,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一旦太急,反而会适得其反,谁不准就会生出大乱子。”
裴侍卿叹道:“将军和都护大人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在为难我,并不理解公主殿下的孝心。”
“我和都护大人所言,只是如实相告西陵目今的状况。”将军道:“裴侍卿,还请你将西陵的情况上书奏明圣人,西陵非但屋里支持修建皇家御寺,还需要朝廷调拨钱粮装备,我也会随你一同上书。”赫然起身,拱手道:“军务繁忙,告辞!”不等裴侍卿说话,转身就走,步伐如风。
裴侍卿和姚慕白都是一怔,等将军去的远了,裴侍卿才笑道:“黑羽将军不愧是军伍出身,这脾气.....!”
“侍卿大人还是体谅将军的难处。”姚慕白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诺大的西陵,到处都要银子,将军知道还要从西陵运走银子修建御寺,自然是心中着急。”身体微微前倾:“侍卿大人所有不知,兀陀汗国那边发生剧变,一直反对兀陀东进的白狼王被刺身亡,没有了这位白狼王,兀陀的主战派大占上风,秣兵历马,按照将军的估算,只需要两年的时间,兀陀人就足以准备妥当,到时候就很有可能出兵东进。”
裴侍卿“哦”了一声,姚慕白继续道:“可是你看西陵现在的状况,可谓是一盘散沙。两年之间,对将军来说很是紧迫,必须要抓紧时间练兵布防,实在不能耽搁,所以钱粮对将军来说十分重要,还望侍卿大人体谅。”
“我方才说过,能理解你们的难处。”裴侍卿也是苦笑道:“可是都护大人也该明白我的难处。我只是北院区区侍卿,公主派我过来做事,难道我还要违背主人的吩咐?我做不好,无非是人头落地,可是这事儿却不会因为我的人头落地而结束,到时候公主还会派其他人来。我今日还能和你们商量,如果派了别人过来,可就不会这么客气。”
姚慕白知道裴侍卿这倒是肺腑之言,微微颔首。
“都护大人还是去劝劝将军。”裴侍卿道:“我对将军心存敬仰,知道他一心为国,可是你知道,公主殿下是圣人的掌上明珠,连北院都交给公主殿下掌理,亦可见公主在圣人心中的重要。如果将军真的得罪了公主,你觉得将军日后还能顺心?我是真心不想让将军卷入是非,才会有此肺腑之言,说句不该说的话,整个西陵都丢了,公主未必会在意,可是如果这笔银子运不回去,你觉得公主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