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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曾迷茫过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txt下载     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初试火器言变局

    回到府上,金钏玉钏两姐妹看到晴雯、麝月出去一趟,精气神都大不同了。不过她们的四爷刘玄回来后似乎有了什么心事。

    后来富伯送来了一个长木箱子,刘玄当即带着徐天德等四人,拿着那个木箱子,骑马去了郊外,到了晚上才回来。此后几天闲暇时刘玄又坐在后院里默默无声。

    “四郎,这重铳凭我们奉国将军府的门路,也能从工部火器司搞到,何必还要托钱富贵那个官不官,商不商的家伙去买呢?”徐天德看着刘玄,还坐在那里摸着木箱子里那件器械,忍不住开口问道。

    刘玄抬起头,看着徐天德笑了笑。他知道这是徐天德故意扯出话题,好让自己回过神来。

    “钱富贵这人,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这厮认钱不认人,要想跟他拉好关系,就得用各种机会多喂银子给他。”刘玄一边说着,一边把木箱子的器械端了出来。

    这是一把大秦工部火器监定制的重铳,全长五尺,枪管用精铁锻造卷打而成,口径七分半粗,枪管下面是硬木制成的枪身,后面还有同样硬木制成的枪托,总重量在二十斤。号迅雷重铳,只有天子亲军的神机营才有装备,其它禁军、边军和地方备军都不曾装备有。

    “天德,豫春,友德,国胜,我们在郊外试过这铳,威力之大,我们亲眼目睹的。”

    “是,一铳出来,铅丸能在三百步破两重甲。”封国胜脸有余悸地说道。

    “就是太过笨重,点放时还需要用木叉子架着,否则一般人根本端不稳。”符友德皱着眉头道,不过他和大家都知道,这个缺点真不算什么问题,现在大家用的兵甲刀枪,哪个轻巧?

    “还有就是点放太慢。要点燃火绳,装药,装铅丸,用棍子夯实了,再扳开火绳扳机,才能开火,我都能杀他几个来回了。不实用!”常豫春说道。

    “这点也无妨。总不会让火铳手单独对敌,有刀牌手,长枪手前后左右护着,再多布鹿角栅栏,你冲不到他跟前,就只有吃铅丸的份。”徐天德摇着头说道。

    “我用长弓强弩跟他对射,总能破了它。而且这玩意一下雨就不好用,我专挑雨天跟它打。”常豫春不服气道。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气话,都笑了起来,不再反驳了。

    “大家都说到了这重铳的优缺点。笨重,操作繁琐,点放一次耗时耗神。下雨天不能用,但都能克服。就算是下雨天,还可以用来守城守营寨,躲在城墙和工事里,总不怕雨吧。等天晴了才出来打你,总行吧。”

    徐天德三人看着常豫春,笑着点了点头。常豫春默然了一会,自己也笑了。

    “这重铳的优点。首先是破甲能力强。相比之下,强弩、长弓,就算是我们用的强弓和三棱重箭,过了三百步,想破甲都很难了。其次,鸣放时的声势。前几日在西山行猎时,那个涂庆云就用这招坑了我们。幸好我们的坐骑,都在东宁镇中经历过火炮、三眼铳等训练。可是这样训练有素的战马有多少呢?”

    “四郎说的极对。不管是轻装弓骑兵,还是具甲重骑兵,对冲过来时,集中数百上千重铳手对着放一轮,先打倒一批,再吓慌一批,整个骑兵冲锋队就慌乱停滞了,然后这边的长枪手、率先勇和刀牌手就可以冲上去,短兵相接。”徐天德若有所思道。

    “不仅如此,遇到敌军结阵相拒,我军几番冲锋都破不了阵,就可以调重铳手上去。这二十几斤的兵器,比火炮轻便多了,扛着就上去了。对着敌阵放上一轮,看它崩不崩?不崩再放一轮,放一轮削一层,看它能抗多久。”符友德也想到了新思路。

    “对,没错的。不过我看这火铳还有两个很重要的优点。”

    “四郎,是什么?”

    “其中一个是动员和装备能力。”

    刘玄的话说完,徐天德四人忍不住低头琢磨起来。

    “动员和装备能力,四郎这个说法很新颖。”常豫春点头。

    “你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符友德笑着问他。

    “当然明白了。一名合格的弓箭手,起码要训练五年以上。而一个火铳手呢?只是手脚身体没毛病,拉过来训练三个月,就能上战场,跟训练五年的弓箭手对打都不落下风。”

    “没错,豫春说得很对。”

    默然一会,徐天德又问道,“四郎,还有一个优点呢?”

    “那就是持续作战能力。一个普通的弓箭手连放十五次箭就累了,要是连续放三十次箭,已经力竭,完全不能再战了。这火铳手呢?只要火铳不坏,放上百八十铳都没问题。”

    “是啊,一人备两三支铳,再配一两人在后面帮忙装药,就可以持续打下去,弓箭手根本比不了。“徐天德悠悠地叹息道。

    “难怪这种利器只有天子亲军的神机营才准备有。”封国胜喃喃地说道。

    “哈哈,心里知道就好。”

    “四郎,如此看来,火器是大势?”徐天德终于明白刘玄前几日的担忧。

    “是啊,势不可挡。谁要是落后,谁就只能等着吃铅丸。”

    “听四郎这么一说,真是悲愤莫名。我们幸得天赋,苦练十几年武艺箭术,只图征战沙场,立不世之功。可现在,只需一粒铅丸,铁打的汉子都能给你撂了。”常豫春叹息道。

    “豫春休得说这丧气话。上战场本就五分本事,五分运气。一身武艺,就是没有火器,运气不好,一箭飞来,或者马失前蹄,摔倒在冲锋路上,照样了账!所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四郎说得没错,生要纵横天下,死则马革裹尸尔。”常豫春大笑道。

    “我们是不幸的,遇到数千年之未有大变局,个人勇武会被火与铁击得粉碎。我们又是大幸的,如此破旧立新之时,能够在最后的荣光下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幸或不幸,我等自当前行之!”

    “四郎此言,当浮一大白!”

    五人不由大笑起来。

第三十九章 贾府门里训弟子

    “其实火器在前朝政通年间最鼎盛。当时室韦拿了西洋诸国改进的投石车、火器等兵器,打了前周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没几年,前周把这些东西都学通了,直接以数十倍的产出数量淹了室韦军,这才有政同四年的休战。这迅雷重铳就是那些年前周火器司研制定型的。”

    刘玄一边将重铳放回到木箱子,一边感叹道。

    “是啊,承平数十年,不仅火器停滞不前,就连当年泛舟东洋、南洋七海,攻取经略南安州、海平州的船队也在萎缩。”徐天德也颇有同感地叹息道

    “不谈这些事了。对了,钱老板帮忙打听到了没有,京中闲人中谁精通火器?”

    “一百五十两雪花银,钱老板两三天就打听出来了。四郎,这人你认识。”

    “谁啊?”刘玄诧异地问徐天德道。

    “那日花萼楼里,跟四郎、明贡生、徐贡生同一桌的那位宋博士,当初你们下楼时,他还跟了下来,与你寒嘘了几句。”

    “是他,真是想不到。”

    “钱老板说,这宋博士不仅精于算学,更精通格物。这迅雷重铳,还有我们边军用的子母炮,重炮,都是他改进的,据说还发明了铁模铸炮术。不过钱老板说,工部火器监那帮子鸟人嫌良品率太高,赚不到钱,死活不肯用。”

    “他精通这些多格物杂学,难怪中了举人后,死活考不中进士了。”刘玄不由笑了,“过几天我去拜访下他。”

    几个人正聊着,韩振进来了。现在的他,正式成为刘玄的长随。

    “四郎,左副都御史周老大人府上送来份帖子。”

    刘玄接过一看,原来是这位周天霞老大人过五十岁生日,派人来请自己。

    这位周天霞跟杨慎一是同科进士,位居一甲第五名,同拜在一位座师门下。但刘玄知道,这位周老大人跟自己的恩师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密切亲近。他隐约听恩师提及过,这位周老大人当年在跟恩师争天字一号大喷子时败下阵来。但自从那次败阵后,周老大人仿佛开了窍,变得非常会做人做官了。恩师还在辽阳城里戴罪当老师,周老大人已经是正四品奉朝使的殿上官了。

    当初刘玄来京,也去周府投贴拜访过,叫了一声周师叔。所以这次周府做寿,自然就发了一份帖子来。

    “振哥儿,把福伯请来。”

    不一会,福贵安到了。

    “四哥儿,你唤我?”

    “是的福伯,左副都御史周天霞老大人是我的师叔,过两日做寿,下了帖子来。你帮我备些礼品,就按京里的行情来。还有,找相熟的人买一幅又庭公的山水画,周师叔就喜欢这个。”

    “四哥儿,礼品的事情好说,可这山水画的事情,老奴只怕做不好了。”

    “是我疏忽了,福伯,你先去置办礼物,书画的事情我去找找贾府的政老爷。”

    第二日,散了学,刘玄直奔贾府。贾政这个工部员外郎,一不揽权,二不贪墨,做得是相当清闲,颇受部里上下敬重。今天他更是早早就回了府。

    “二世伯,此事还请帮忙。”刘玄见了贾政,把情况一说,拱手央求道。

    “周副宪是贤侄什么人?”

    “是小侄的师叔。”

    贾政的脸上全是羡慕之色。真是有个好师门比什么都强。左副都御史大人,都察院三号人物,做寿都特意下份帖子过来。自己呢,想凑上去都没机会。

    “想不到周副宪喜欢又庭公的山水画。”贾政抚着抚须说道。周天霞一向“刚正不阿”,“不群不党”,非亲近之人,谁知道他的这个喜好?

    “贤侄放心,我们府上跟墨翰轩、韵海楼掌柜的都熟,而我的两位西席先生,对前朝书画很精通,叫他们拿了府上的帖子去办就好了。”

    “那多谢二世伯。”

    “贤侄客气了。”贾政顿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道:“贤侄,是这样的。我家长子珠儿前两年不幸离世,留下一子,也是我的长孙,名唤贾兰。年已六岁,已经开蒙了。可叹我贾府空顶了个诗书世家,却没几个读书有出息的。想着贤侄闲暇之时,能不能指点下贾兰的功课?”

    “即是二世伯的长孙,我的侄儿,指点下功课是义不容辞。只是小侄每日要去国子监读书,早晚不得空。不如这样,我布置功课,列出书单,兰侄儿在家读书,然后待我休沐日,就过来我府上,交上功课,我点评一二。不知世伯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如此甚好,辛苦贤侄了。我就叫人去通报给兰儿母亲,告诉这一好消息。”

    “世伯客气了,这是小侄应该做的。”

    闲聊了一刻钟,那两个清客被请来了,贾政把刘玄的来意说明,那两人拍着胸脯保证搞定。

    刘玄告辞贾政,由管事的引着,刚出角门,在一处花园里遇到一人。

    那人十来岁,正跟一丫鬟在抄手游廊里嬉笑玩耍。看到刘玄,居然吓得双腿瑟瑟发抖,低着头站在那里如同一只鹌鹑儿。

    “小,小的,见,见过刘先生。”

    这人名唤墨雨,是秦钟的伴童,三五天就跟着去刘府一趟,素畏刘玄的威严。

    “墨雨,你在这里做什么?”刘玄盯着他问道,眼睛看了一眼那个扭头就跑的贾府丫鬟。

    “回先生,我在等钟哥儿。”

    “钟哥儿来贾府了?”

    “是的,我家大姐儿把钟哥接了来,说是跟府上的宝二爷、兰哥儿聚一聚。”

    墨雨说的大姐儿应该是东府贾蓉的媳妇秦氏,她接秦钟过来干什么?炫弟狂魔吗?不过那是人家姐弟的事,他这位记名师傅也管不到。

    “也罢,那你在这里候着你们钟哥儿,我先回去了。”

    “遵命,送刘先生。”墨雨如释重负,恭敬地拱手道。旁边的管事忍不住看了一眼,这皮猴子,平日里调皮地紧,这会子怎么换个人似的。

    刘玄继续往府门走去,刚转到了二进门,有人急匆匆地追了过来。

    “刘四爷,刘四爷,请留步。”

    刘玄转头一看,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厮,却穿着锦绣衣袍。

    “刘四爷,这是宝二爷的长随,茗烟。”管事在旁边低声介绍道。

    “你唤我有什么事?”

    “刘四爷,东府的蓉大少-奶奶,我们府上的大-奶奶,带着秦府的钟哥儿,兰哥儿,在我们宝二爷那里,跟几位姐儿一起谈论诗词,听得丫鬟说刘四爷过府来了,想请刘四爷过去一叙。”

    “叙什么叙?你宝二爷那里那么多女眷,我一个外男,非节非宴的,又没有长辈们在,如何相见?”刘玄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他知道,这话头估计是那位宝二爷提出来的。他跟姐姐妹妹厮混惯了,早就忘记男女之防。而秦氏、李氏和姐姐妹妹们一向都宠着他,由着他来,也没有想到这点。

    这位宝二爷没注意到,但刘玄知道自己必须得注意。有贾母、邢氏、王氏在场,拜会相叙几句,彰显通家之好,问题都不大。现在这个情况,贸然跑进去,就是自己不知礼了。

    刚走得两步,刘玄又转过身来,对茗烟说道:“你回去告诉钟哥儿,既然他能来走亲戚,说明他很清闲,那今晚他就好好练习制义,就以‘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就是他这段时间学的《礼记.大学》的句子,最少五个破题。”

    刘玄说罢,转身便走了。愣在那里的管事瞪了茗烟一眼,然后连忙跟了上去。

第四十章 荣宁国府暗波澜(一)

    听了茗烟的回禀,秦钟的脸都白了,额头上全是汗。

    看到此时的钟哥儿如同带雨的美人蕉,霜打的含苞花,贾宝玉心如刀绞,扯下身上的汗巾,一边给秦钟拭汗,一边忿忿地说道。

    “这个刘四郎摆什么师长的威风?钟哥儿,明儿我们不去他那里学了。我们贾府宗学,代儒老先生,也是京城的大儒,跟他学好了。”

    刚才的秦钟在几位漂亮姐姐妹妹面前表现优异,得了大家交口称赞,正是意气风发。突然听到丫鬟说自己先生也来贾府,心里麻爪了,慌得不行。

    贾宝玉听说刘玄来了,当即叫婆子传话给在外面侯着的亲随茗烟,让他去请刘玄过来,借口是许久未见,邀来相叙一二。

    其实是贾宝玉见过秦钟两次,对这位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的同龄人,颇有几分爱意,只想留在身边一起玩耍。只是这次见了后,发现秦钟身上的那份风流举止,怯怯羞羞的些许女儿之态居然荡然无存。那细胳膊细腿的竟然有了几块腱子肉,走路更是多了几分雄风。

    见到这脱胎换骨一般的秦鲸卿,贾宝玉心里有些不喜,觉得是刘四郎对于钟哥儿过于苛刻了。好好的风流美少年,硬是给教成了粗鄙武夫、书虫痴汉了。所以想把刘玄找来好好谈谈。

    茗烟没多久就气鼓鼓地回来了。

    因为宝玉的原因,茗烟在贾府内外也颇受“尊敬”,想不到在刘玄那里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又年幼无知,不知道刘玄话里的含义和轻重,就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听完后,众人一下子就静了。

    最苦的是秦钟,此时的他如同是被五雷轰顶了一般,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对众人拱手道:“先生总是教导我,做学问最要紧的是修身治心,而修身治心的功夫之一就是慎独。想不到我学业刚长进微未,就持傲自满了,忘记了慎独功夫。惭愧惭愧!我先告退了,失礼了。”

    说罢,秦钟看了姐姐秦氏一眼,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了。秦氏连忙叫丫鬟追了过去,截住秦钟,她还有些许话要私下跟弟弟说。

    李宫裁叹息道:“果然是明师出高徒,钟哥儿已经有了几分文林士子的风范,再过几年,定有出息。蓉儿媳妇,还要烦你叮嘱下钟哥儿,以后同在一门,学业功课上,还要多帮帮兰儿。”

    说罢,又对秦氏深施一礼,“今儿是我撺掇,连累了钟哥儿挨了先生骂。还请蓉儿媳妇和钟哥儿多多包涵。”

    “婶婶这话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话。这事是我一时心迷了,只知道炫耀钟哥儿的功课,却不知道逆了先生的教诲。”

    贾宝玉在旁边看了一会,觉得十分无趣。这四书五经,策论制义,有什么意思?要不是中间还要考诗词,这科举就是天底下最可恶最污俗之事了。秦姐姐和自家嫂子的嘴里却无比倾慕敬重,真是好生无趣。

    探春知事些,看到这情景,连忙起身告辞。迎春懵懵的,惜春呆呆的,也跟着告辞了。

    看到大家都散了,贾宝玉心情越发地不好了,想去找黛玉妹妹聊一聊,清一清被玷污的心神。可是想到她这几日身子不好,今日聚会都没来,也不好去打扰了。

    在园子里想了一会,宝玉跑去找琏二嫂。

    看到宝玉来了,琏二嫂连忙让他坐下。

    “前几日我得了江南几斤上好的六安瓜片,正好沏给你喝。平儿,叫婆子端盆冰来。我这屋里比不得宝兄弟屋里,要热些。”

    “二嫂嫂,听说薛姨父的病大好了。”贾宝玉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问道。

    “是啊。想不到刘府四郎还有这手本事。不过听说他恩师烟溪公当年就是国手,太医院都要上他那里请方子,应该是师传的本事。”

    又是那个刘四郎,今日是不是黄历不对啊,尽听到这厮的名字。

    “薛姨父的病既然已经好转了,那我明天就跟琏二哥一起去薛府拜访下。”

    贾宝玉心里浮现出那个倩影,还有那淡淡的冷香。都快一个月了,一直都见不到宝钗姐姐。此前她需要在薛姨父跟前尽孝照顾,脱不得身,现在薛姨父身体大好,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还有姐妹们。贾宝玉心头千百转,想到了一个借口。

    琏二嫂盯着贾宝玉的脸,心里大致明白了两三分。这位宝兄弟的心里,自有一座通天的群芳阁,只要是漂亮的姐姐妹妹,再多他也装得下。说不得这会正记挂着月前见过的宝钗姐姐,这可不行,薛家现在欠着刘玄天大一份人情,这亲事眼看就要水到渠成了,自己顺手推一把,就能两头都落下一份莫大的面子,可不能让宝兄弟搅和了。

    不过琏二嫂知道,这件事上最大的根结在王夫人那里。想到这里,琏二嫂不由生了几分怨恨,自己的这位夫家二婶,娘家姑妈,太贪心了,一个林家还吃不够,还惦记着薛家,人家是用女儿吊金龟婿,她是拿着自己儿子吊金山媳妇啊。

    “宝兄弟,这会子可不能去。薛姨父的病情虽然好转了,可还需要静心调养,丝毫耽误不得。这个时候去,就是添乱。你要体恤下薛姨妈和你的宝钗姐姐,你们一帮子人去,乌泱泱的一群,要作陪,安排吃食,还有下人安置,一堆的事情,这不是去添乱吗?”

    听了琏二嫂的劝,贾宝玉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可是这段时间,他心里总是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患失患得,情绪有些不安稳。

    看到贾宝玉情绪还是很低落,琏二嫂心头一转,说道:“过几天府上要去清虚观里打西王母祈福蘸,祈福求安。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姐儿们都要去上香,你跟着一起去观里耍耍,透透气也好。”

    “那好啊,谢谢琏二嫂给张罗安排了。”贾宝玉想到可以出门跟姐姐妹妹玩耍,顿时又高兴起来。

第四十一章 荣宁国府暗波澜(二)

    秦氏叫丫鬟叫住了弟弟秦钟,先一起回了宁国府自家院子里。

    “姐夫不在家?”进了院子后,发现这里空荡荡的,秦钟忍不住问道。

    “你姐夫这些日子忙着接收关东来的货物,还有过几日要去清虚观打西王母祈福蘸,贾府合族的大事,老太太和太太姐儿们都要去,需要他张罗,这几日忙得见不到人影了。左右厢房的那些人,都被叫去帮忙了。”

    “哦,”秦钟应了一声,坐在那里不出声了。

    秦氏仔细看了看弟弟,发现他果真长高了些,长壮了些。秦氏是秦业从善堂收养的义女,养到七八岁,突然又生有了秦钟。秦业夫妻年事已高,秦钟是秦氏一手带大的,两人的感情,不比元春与宝玉这对姐弟少半分。

    “钟哥儿终于要有出息了。”秦氏欣慰地说道,“我看你跟了刘先生后,不仅功课上进步不小,更能明事理了。再过几年,能看到你中秀才举人,东华门前唱名,姐姐就是立即死了都安心。”

    秦钟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是姐姐太高兴了。”秦氏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笑着答道。

    “今日宝二爷要我到贾府宗学来读书,说代儒公也是京中名儒,我碍于面子不好推辞。姐姐,明儿你找个话由帮我拒了吧。”

    “知道你脸皮薄,又顾忌我这里,不好回了宝二叔的面子。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回了他。”有了刘玄这个更好的去处,秦氏肯定不愿意让弟弟进贾府宗学。这里尽出贾珍、贾瑞、贾蓉、贾芸、贾蔷这样的人物,掌学的贾代儒名义上是京中名儒,可只是大家看在贾府面子给了一声尊称。一个二十年的老举人,有什么脸面在一堆的进士、学士面前称名儒?

    “那就好。”秦钟也知道贾宝玉在贾府的地位,上下都宠着这位衔玉公子,生怕回了他的好意,让自己姐姐为难。

    “你现在每几日去刘先生哪里?”

    “先前是五日去一趟,现在是三日去一趟。”

    “我看你的字有了几分风骨,是先生让你练的?”

    “正是。姐姐,你没见先生的字,那真是笔意雄劲,姿态闲雅,潇洒飘逸,尤其是用墨丰腴。先生有一日开玩笑说,师祖烟溪公曾笑他的字是黑熊当道,森然雄阔。”

    “是吗?”秦氏的美目里洋溢着光彩。

    秦钟又继续说道,“先生善两种字体,平日诗词或随意时,用的是写意体,重意不重形。写策论制义时,用的是是端正体,秀润华美,典雅庄重。先生曾言道,这端正体是写意体的规范体,专门用来在科举考试写卷子用的。”

    “先生果真是天纵之才啊。”秦氏赞叹道。

    “我也是这么倾赞的,可先生说,他的书法火候未到,只是徒有形而无韵。”

    “这是先生谦虚。钟哥儿,这点上你要好生向先生学习。”

    姐弟俩正说着话,丫鬟宝珠慌急着忙地跑了进来,失色地说道:“大少奶奶,那人,那人又来了。”

    秦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嗖地站了起来,把门给关上了。

    “姐姐,是谁来了?”秦钟诧异地问道。

    “你把钟哥儿带到内屋去,快点。”外面传来脚步声,秦氏背靠着门,死死地抵着,然后对宝珠低声道。

    “姐姐,到底是谁?”秦钟挣扎着问道。

    “我的小祖宗,你莫要声张,快些跟我进去。”宝珠连拉带拽,把秦钟拉进了内屋去。

    “你还是不肯从我?”门外一个男子声音说道。秦钟在内屋却听得真真的,像是一个炸雷劈在了他的头上。因为他听出来了,外面的男子正是贾家的族长,东府的主子爷,自己姐姐的公公,珍老爷。

    “当日我在庙会上遇到了你,可谓是一见倾心,心里全是你的样子。可是你那熬了几十年还是七品郎官的父亲,死活不肯让你做妾。我是万般无奈,只得让蓉儿明媒正娶了你,先让你进了宁国府再说。”

    贾珍话里话外,仿佛为了秦氏费了多大的苦心,完全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

    “我早就交待过蓉儿,万不可沾你一手指头。这小子,倒也孝顺听话,不枉我教诲他这些年。只是你一味地不从,又何苦呢?在这东府里,我就是这天,你从了我,谁敢胡言半句?”

    秦钟听得贾珍这恬不知耻的话,已经气得浑身颤抖,双手握拳,要不是宝珠死死地拉住他,早就冲出去跟贾珍拼了。

    “今日我来,还是那句话,快些从了我。”贾珍贴着门说道,“本老爷虽然不喜欢用强,但耐心有限,都给你半年时间了,还在这里推拒。本老爷脾性不好,要是谁忤了我的意,就是亲生儿子也打他个半死。可人儿,你可要记住了,你家里还有老父母,还有幼弟,本老爷弄死他们,就跟碾死三只蚂蚁差不多。”

    秦钟听到这里,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上浇了下来。贾珍说得没错,他如此身份,真要用心对付自家,千百种法子让自己一家求生不得。他跟着刘玄读了两三个月的书,被时常带着去东西两市体验民情,去大兴宛平县衙看诉讼审断,多少明白些现实的道理。不再是此前那懵懵懂懂,一味害羞不知事的少年郎。

    “再给你三个月时间,可人儿,要是你还不从了本老爷,我定将你秦家破家灭门。”贾珍丢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了。

    过了好一会,听到外面没有动静,秦钟才走了出来,看到姐姐秦氏靠在门上的身子瑟瑟发抖,那张美艳无方的脸全是泪水。

    “姐姐!”此时的秦钟方知姐姐在贾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由上前抱着姐姐一顿痛哭。

    “钟哥儿,你以后可要好生读书,秦家的期望可全在你身上,万不可自弃。”秦氏抚摸着秦钟的脸,流泪笑着说道。

    “姐姐,你万不可答应那个禽兽!”秦钟听出姐姐秦氏有了放弃之意,连声说道。

    “可是不答应又怎么办?”宝珠在旁边流着泪说道,“那人总是拿老爷太太,还有钟哥儿你来做威胁。大姐儿这半年来,日夜担惊受怕,挨得一日算一日。入了这宁国府,就如同是进了牢笼,万挣脱不开了。”

    秦钟想到了一人,决然地对秦氏说道:“姐姐,我想起一人,肯定能救姐姐和我们一家于水火之中。今晚我就去,就是把头磕破了,也要求他答应。”

    到了掌灯时分,秦钟进了刘府,先把功课交了,看到书房里只有刘玄一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请先生救救我姐姐,救救我一家!”

    听完秦钟略述的话,刘玄沉吟道:“想不到这贾珍长得一表人才,却是这般禽兽不如?你既然算是我的记名弟子,要是真让这贾珍得逞,丑事败露,你们秦家名誉有损,我这做老师的也是颜面无存。只是此事重大,你且容我思量几日,想个万全之策。”

    “谢先生,先生要是救出我姐姐,秦钟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

    “你先起来吧,去那边练字,待我好好想想。”

    “谢过先生。”

第四十二章 周府寿宴闻奇案(一)

    “四郎,我们真的要这么般做吗?”徐天德有些迟疑地问道,“贾府虽然后继无人,但还好歹也名列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开国勋爵世家,百足之出死而不僵。我们设计宁国府,就怕后患无穷。”

    “天德,我们只是顺势而为,事情还得他们自己人去办。不把他们弄下来,我们军将世家如何出头?”说到这里,刘玄笑着摇摇头,“我刘家,曾经也位列开国勋爵世家。当初我曾祖因军功封长丰侯,只是英年早逝,太祖皇帝立朝之前就过世了。我祖父少有英勇之名,十七岁充太祖御前马军都虞候,攻城必先登,对战必破阵,累以军功封新安侯,授河东节度使,位列十二侯之一。”

    “谁曾想,在平定交州安南时,家祖因醉酒误事,被夺爵,降为三等将军。从此,就与淮西、燕赵的同僚们老老实实做起了军将世家。倒是让史家捡了个便宜,挤进了十二侯门列中。”

    徐天德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最后等刘玄说完,才开口道:“四郎,这智谋筹划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还是等淳之和重明来了,跟他们俩商量下吧。”

    “是啊,秋天快到了,淳之和重明要进京备考明年的春闱了。而且再过一两月,京城就热闹了,三十六行省的拔贡们都汇齐了。”

    刘玄跟徐天德说了一会话,韩振进来禀报道:“四郎,兴平号京师分号来人了,说是福伯交待的礼品已经置办好了。”

    “是给周副宪的部分礼品,快请过来。”

    “小的杨金水见过四郎。”

    来人二十来岁,个子中等,其貌不扬,长得一副老实让人安心的模样。他叫杨金水,刘家兴平号一位老掌柜的次子,现在是兴平号京师分号的外管事。

    “遵照福管家的清单,小的已经把东西都置办好了,请四郎查验。”

    “好,”刘玄使了眼色,徐天德马上告辞,拉着韩振就走了。

    “金水,你到京师有半年了吧。”

    “是的四郎,我比四郎早一个月进的京。”

    “我看你这两个月递上来的情报,已经深入到东西两城的井市了,了不得。”

    “谢四郎夸奖,这都是我该做的。”

    “金水,现在交待你一件事。”

    “请四郎吩咐。”

    “贾家东府的老爷,贾珍,一向喜欢到花萼和春露楼去寻欢。我要你务必搞清楚,他这一两月喜欢的是哪位粉头,然后安插一个靠得住的细作到楼里去,能进出房间的那种。”

    杨金水拱手道:“小的明白,马上去安排。”

    “好,查明讯息了,人到位了,且听我命令。”

    “小的遵命。”

    下午,贾政那两位清客,也送来了又庭公的一幅山水画。刘玄留他们坐了一会,用了茶,封了两封纹银做酬谢。

    等到第二日,正是左副宪周天霞老大人的五十寿诞,刘玄带着韩振、徐天德早早就到了周府。

    府上已经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周老大人简在帝心,正是大用之时,各路人马闻讯自来的有不少,像刘玄这般持请帖来的,怕是只有三四停。

    不过周府也是早就预料到今天这种情景,人手都安排好了。捧着礼物的韩振和徐天德被领到另一处,自去登录上账。刘玄被管事直接领向了内院,在二进门时,周府的二哥儿在那里相迎,两人拱手寒嘘了几句,又继续向前走。到了正堂,寿星周天霞端坐在正中,刘玄上前行了礼,先代表恩师杨慎一,向师弟贺寿,然后又以师侄的身份,为师叔祝寿。

    一位管事站在旁边,拿着礼品清单,大声念道起来。

    念完后,周天霞坐在那里拱拱手道:“有劳贤侄此来,为老朽贺寿,届时多饮几杯。”

    刘玄回了礼,然后周府二哥儿上前,代父向刘玄行礼致谢,一番繁琐礼节后,刘玄终于被周府二哥儿请到了二进前院里的一桌宴席上,安置坐好。

    过了一会,又一人被引来,也是安置在这一桌。刘玄见了来人,连忙起身,拱手道:“见过承安师兄。”

    “见过持明师弟,想不到你来得这般早。”来人正是户部主事鲁学良,字承安,也是杨慎一的学生,是刘玄的师兄。

    “我还要替恩师给周师叔贺寿,必须得早来。”刘玄苦笑道。

    “哈哈,你是恩师的养老弟子,你不来谁来?”鲁学良大笑道。

    两人坐下没一会,陆陆续续来了四十多人,居然有三分之一是刘玄的师兄,还有一半是师叔师伯的弟子,也得叫一声师兄。

    到后面来的二十余人,终于跟刘玄完全没有关系了。

    时辰到了,寿宴开始。先是周府二哥儿代表周老大人过来敬酒,然后是周府大哥儿,周天霞老大人的嫡长子,代表周府过来敬酒,最后是周天霞老大人亲自过来敬酒。气氛一时喧闹起来。

    院子里先是一片叫师叔师伯的,接着是叫副宪老大人的,众人犹如万花锦簇,围着满脸笑容的周天霞。

    “今日是副宪老大人五十大寿,我等皆为老大人贺!”

    “满斟寿酒,我意殷勤来祝寿。问寿如何,寿比南山福更多。”

    “松龄长岁月,皤桃捧日三千岁。鹤语寄春秋,古柏参天五十围。”

    在场的都是文官,最少都是举人起步,谄诗颂词张嘴就来。

    在一片叫好声中,有人看到了刘玄。

    “这不是国子监大才子刘持明吗?也是给副宪大人贺寿的吧,怎么不写诗作词作贺一番。”

    “是啊,大家都说国子监的大才子刘持明,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如此大好时节,为何不做诗词数首,为副宪老大人作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道。刘玄看了一眼,发现架秧子起哄的多是那二十几位门外之人。

    “今天是周师叔五十大寿,小生前来,一是代师来贺寿,二是做晚辈的来祝寿,岂敢造次,以粗滥诗词敷衍。”

    “此言差亦。今日副宪老大人五十寿诞,我等皆竭尽精思为老大人贺,刘持明你身为晚辈,又是国子监的才子,怎么甘落人后?是不是不屑与此作诗?”

    刘玄淡淡一笑,这等拙劣的挑事,他也不放在眼里,只是缓缓地说道:“今日正是周师叔之寿宴,刘某身为晚辈,只是诚心来祝寿,岂敢行诗写词。以长辈之寿宴为扬名场合,大不孝啊。刘某不才,略通诗词,更识得忠孝仁义,故而不敢造次。”

    此话一出,那些起哄的人不由憋得通红紫涨。刘玄话的意思很明白了,好诗好词他有,一作出来只怕又要传唱扬名。可今天是周老大人的寿宴,又不是什么诗词歌会。这样喧宾夺主,那才真是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不孝行径。

    “哈哈,果真是杨老西的高徒啊。众人休得再言,只管喝好吃好。”周天霞仰首大笑道。

第四十三章 周府寿宴闻奇案(二)

    主人家发话了,大家也都各自作罢。

    坐回到桌子上,鲁学良在旁边低声道:“师弟,你这通绵里藏针的话回得好,有恩师的几分风范。这些混账子,就得好好怼几句,要不然还以为我们的诗词就跟他们拍马屁的媚词,张口就来。”

    刘玄笑了,自己的这位师兄,还真有点意思。

    “看来师弟你是深得恩师的真传了,不像我,其它的都好,就是这骂仗上,总是欠缺几分火候。当年恩师就说我,为人处世,总爱留两三分颜面。”

    刘玄看了看鲁师兄,有点不知道他这话是夸自己还是讽刺自己做事为人不留颜面。

    这时,周府杂役流水价地上菜,不一会桌子上就摆满了十碗菜羹。烧芦花猪、糟鹅掌、烩通印子鱼、王瓜拌金虾、肉鲊炖雏鸡、羊灌肠、银苗豆芽菜、春不老炒冬笋干、黄芽韭菜、雪花泛舟银子羹。还有玫瑰饼、果馅饼两样点心以及碎花点雪莲子汤这一味甜点。

    鲁学良尝了一口,“好,一吃就知道是重泽楼大师傅做的。”

    “鲁师兄,你是说周府今天这寿宴,完全是重泽楼里做出来的?”

    “可不是,里外两个院子,合计三十多桌,周师叔今天怕是要破财了。”

    “起码得花掉三四百两纹银。”

    “哈哈,刘师弟也是食客啊,懂行情。”

    刘玄左右看了看,忍不住低声问道:“鲁师兄,我素闻周师叔一向清廉,以持俭传家,今日如此大办一番,不像是他老人家的风格。”

    “我们周师叔这是破财免灾啊。”

    “鲁师兄,此话怎讲?”

    “师弟,你难道不知道前几日爆了一件奇案出来?”

    “真心不知,还请鲁师兄指点迷津。”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月,忠顺王爷从东郊回城,在朝阳门里遇到拦路喊冤的,是一妇人带着一对儿女,举着血书在那里告大状。王爷一时好奇,让护卫唤到跟前,细细一问。这一问不要紧,问出一桩天大的奇案来。”

    鲁学良一边吃着,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妇人状告门下省殿中司起居舍人,正七品宣议郎陈荣华,告他停妻再娶,还买凶灭口。递上了当地官府的婚书、陈荣华雇的杀手自供血书、凶器等证物。”

    “这妇人姓什么?”

    “姓林,名二娘。”

    “哦,还请师兄继续。”

    “林氏说,陈荣华是湖广北省峡州长阳县人士,七年前就跟她完婚,有官府婚书、乡老具结为证,前后生下一儿一女。三年前,陈荣华去武昌州乡试,从此就了无音讯。林氏一边托人四处打听,一边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外加帮人缝补浆洗,拉扯着一对儿女。去年秋天,有同乡从京城回来,说看到了陈荣华,中了进士成了贵人,还娶了美眷,好不得意。”

    “林氏仔细问过后,姓名籍贯年纪都对得上,便变卖了田地房屋,又得乡人资助,凑了十几两银子,带着儿女就上京来了。先是打听到了陈荣华的府邸,然后直接上门去表明身份,求陈老爷出来相见给个说法。那林氏说,陈府出来位管事的,谎称他们老爷不在府上,下人们不敢擅自做主,就将林氏并儿女安置在某处偏僻的客栈里,等着陈府老爷回来再处置。”

    鲁学良小小地抿了一口酒水,吃了两口菜,又继续说道:“谁知过了几日,陈老爷没等到,却等来了一位杀手。这杀手被雇来灭口,却看到妇孺三人,下不去手了。问明详情,顿时气愤填膺,用血写下自供书,言明自己是大兴县东郊陀子村的游侠儿,陈府内院二管事某某用纹银五十两雇了他,来杀人灭口。只是他良心未泯,留下这血书,说明内情,然后拿着银子就亡命天涯去了。”

    “我还以为这游侠儿杀手会自杀以证清白,谁知还是逃命去了。”

    “师弟莫急,这游侠儿后来在通州城外某水沟里被发现,都成一块臭肉了。”

    “啊,这案子是有几分蹊跷。”

    “精彩的还在后头。陈荣华你道是谁?中和殿大学士、门下侍郎、政事堂参知政事,郭相爷的女婿。两年前,这陈荣华中了三甲第十六名进士,自叙尚无娶妻,又长得一副好皮囊,便被当时还是刑部尚书的郭相爷在东华门下捉了婿,许了府上的四娘子。正是有了郭相爷的照拂,这陈荣华才能一年一阶,升到了今年的正七品宣议郎,还身据起居舍人这样即清贵又近在帝侧的官职。”

    “鲁师兄,你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这案子太有意思了。师兄,你请继续说。”

    “忠顺王爷接了状子,叫府上的长史把林氏并儿女送到了京兆府,让京兆府查个水落石出。京兆府知府老爷派人去传唤了陈荣华陈老爷,他诅咒发誓说从未在家乡娶妻过,也从未见过林氏,更没有什么买凶灭口了。知府老爷再也审不下去了,一边是郭宰辅,一边是忠顺王,干脆一份奏章递了上去,告病了。于是这案子在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五城御史衙门转了一圈,过手经办者都告病休假了。被逼得狠了,干脆来个告老还乡。眼看这案子转了两三个月,总得有个结果出来。听说政事堂和宫里有意思让都察院主审,刑部、京兆府、大理寺一并会审。”

    刘玄一听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他左右看了看,伸过头去低声问道:“这事要落到周师叔头上?”

    “可不是,他老人家是左副宪,这时不顶上什么时候顶上?”

    这鲁师兄的话语里,怎么听出了浓浓的幸灾乐祸的味道呢?

    “那这件案子跟周师叔今天办寿宴有什么说法?”

    “师弟,你不知道京里官场的规矩。从前周开始有这么个习俗,这从四品以上殿上官,只要办了五十、六十这整数寿诞,就宣示着年事已高,过几年就要乞骸归乡。”

    刘玄一听,差点乐出声来。这位周师叔还真是会做官,知道有口天大的祸要飞到自己头上来,马上先下手为强,把五十寿辰办了。圣上和诸位宰辅就看着办,反正他老人家时刻准备告老还乡了。

    这案子还真有些意思,居然能把人精一般的周师叔逼成这个样子。

    “鲁师兄,我素闻忠顺王爷在京里风评不好,这次怎么当起青天来了?”

    “师弟,看破不说破。”

    “明白,对了,鲁师兄,这郭相爷哪年入得政事堂?”

    鲁学良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刘玄,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就是圣上登基那年,郭相爷从刑部尚书擢升门下省侍郎,加中和殿大学士,入值政事堂参知政事。”

    回到自己府上,刘玄在书房里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提笔给恩师杨慎一写了一封信,简述了这起奇案,最后在信中加了一句,“学生思前想后,觉得此案颇有几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第四十四章 春露楼里救薛呆(一)

    这一日,刘玄应约到薛府,给薛规复诊。吃了半个月的药,薛规已经没有虫子排泄,第二个方子那两味驱虫祛邪的药也减到了最少。

    管事领着刘玄穿过一进院子,沿着院廊往里走。

    “你们蟠哥儿呢?”

    “回刘四爷,我家大爷早上就出去了,说是神威将军府上冯紫英冯公子,后军都督府左佥事府上卫若兰卫公子,还有贾府的琏二爷等几位,在春露楼设宴。我家大爷却不过情面,辰正时就出去了,说是去转一圈,打个照面,未初时就回府来。可这会子都还没音讯,老爷已经派出几拨人去春露楼找了。”

    “哦,”刘玄点点头,这薛蟠最后还是跟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合流了。

    在正堂里,刘玄看到薛规端坐在那里,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但蜡黄之色还是没有褪下去。

    见礼后,刘玄伸手细细把了半刻钟的脉。收回手后,薛规一脸期盼地看了过来,同时,刘玄也听到帷帐后面有两个紧张的气息。

    “薛世叔,贵体的肝虫痈已经大好,没有什么妨碍了。”

    刘玄清楚听到帷帐后面有两道长舒声。

    “只是,”

    “贤侄,但说无妨。”薛规强笑道。

    “世叔的肝虫痈盘桓太久,这肝器损伤已无回逆之法了。”

    “贤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小侄医术浅薄,无回天之术。”

    沉默了好一会,薛规开口道:“贤侄,还有多久?”

    “好生调养,五年可期,如果天意不允,恐怕只有三年。”

    “三五年够了。”薛规一拍手道,“我自金陵北上到京城,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只求安置好后事,再静待终期。想不到得贤侄妙手,延我寿命三五年,足够我筹划一番,为薛家留份生机。”

    “世叔能看得开就好。这心情舒畅,通达无忧,更能多延续些年月。我先开了方子,给世叔调养一番。世叔可以再多寻擅补肝损、去拔肝毒的名医,开几副舒肝养气的方子。”

    “有劳贤侄了。”

    薛规叫人收好刘玄写好的方子,请刘玄就坐。

    “这是江南祁门山新出的茶,贤侄尝尝鲜。”

    “谢过世叔。”

    “贤侄,明年春闱你是要下场了。”

    “正是。”

    “那我先祝贤侄科试捷报,东华门唱名。”

    “谢过世叔。”

    “贤侄,敢问一句,你可有婚配?”

    “此话世叔早问过两次,尚无。”刘玄当即答道。

    “是我病得有些糊涂了。”薛规的脸上有几分尴尬和喜色,斟酌一会,正要说什么,有仆人奔走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

    “什么事?如此惊慌?”

    “老爷,大哥儿在春露楼与人争执,打将起来,这会被人给擒住了,说是要大哥儿赔礼道歉和赔银子。”

    “这个孽子,又在外面惹是生非。休得管他,让他死在外头算了。”薛规大叫道,气得满脸紫涨,随即又气喘吁吁,咳嗽不已。

    “世叔,你身体初愈,不宜动气。气急则上火,火盛则伤肝木,世叔还请平息怒火。”

    “唉,贤侄啊,我家门不幸,生了这么一个孽子啊,光耀门庭指望不上,还恐会祸及家门。我不知上辈子做了几世孽,才有了这么一个现世来报的前世仇人。”

    “父亲,此时不是急这些事的时候,不如派人去打听清楚曲直原委,再托请京中的亲友们周旋一二。”

    帷帐里面响起了银铃的声音,如黄鹂春啼,夜莺秋语,声音不大,却十分动听,语气坚定且不惶急。

    “贤侄,让你见笑了。我这无用废身,儿子又混账,出了事还要女儿来出言主持,羞愧啊,真是愧于见列祖列宗啊。”

    “世叔且安心,世婶和大姐儿也不必慌忙。待我去看看,放心,定能将蟠哥儿圆乎地送回府来。”

    刘玄出得薛府门,汇集了随从,当即吩咐道:“卢狗蛋,你飞马回府,叫天德、豫春、友德和国胜,点齐十位身手好的伙计,火速赶到春露楼外的胡同里待命。韩振,你飞马去春露楼,假扮成客人,摸清楚薛府蟠哥儿被谁擒住了,为何被擒,一同被擒的还有谁。三德子,你持我的帖子去侍卫司衙门,找左班指挥使尚世叔,悄悄禀告他一声,今儿小侄要在春露楼摆和头酒,一切顺利则罢休,要是有人想趁机开个水陆大道场,还请尚世叔帮我押押阵。”

    “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四郎。”

    “去吧,休得误事。”

    刘玄骑马带着随从一溜烟奔春露楼而去,这边则有薛府的门子仆人在旁边听得真切,一五一十地回报给了薛规。

    听完后,薛规叹息道:“要是蟠儿有此子一停的本事,我就是立即死了也安心。”

    说完,心里的那份心思更热切了。

    刘玄一行三人悄然赶到春露楼下,在门外等了一会,徐天德四人先来汇合,禀告说带着十个家丁,还有趁手的棍棒,在附近的胡同里待命。接着韩振也下楼来了,禀告了事情原委。

    原来今日是冯紫英做东,请了薛蟠、贾琏,北靖王爷的舅子哥许子非,宫里贤妃的侄儿卫若兰四人。喝到中途,许子非和卫若兰府里有事,被家人唤了回去。只剩下冯紫英、薛蟠、贾琏三人继续喝。喝到尽兴时,因为两位粉头,跟隔壁房间的客人争执起来。

    薛蟠最是呆霸,又跟着刘玄去行猎几日,染得几分勇武之气。听得那边话语之中有侮辱冯紫英之言,二话不说上去就是几拳,打得那边抱头鼠窜。

    见薛蟠仗义出手,为自己出气,冯紫英甚是感激,连连敬薛蟠的酒。薛蟠也喝高了,跟冯紫英、贾琏两人喝得天昏地暗,就差没有烧黄纸斩鸡头了。

    听到这里,刘玄嘴角不由抽了几下,真是一帮子艺高胆大的混账子,打了人还不赶紧跑,留在原地等人家来讨回场子吗?这京城里到处都是公侯子弟,尤其是花萼、春露两楼,来玩的都是权贵子弟,打起混战来谁还管谁?

    韩振接下来的叙述验证了刘玄的猜测,吃了亏的那边带了一群人,直接把三人堵在房里,然后一顿暴揍,现在还押在房间里,想让薛蟠三人赔礼道歉。可谁想薛蟠三人已经喝高了,最是心高气傲的时候,没一个肯低头。而那边也知道大家都有背景,不敢下死手,只是在那里嚷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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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春露楼里救薛呆(二)

    “那边有什么人?”刘玄先要把对手底细摸清楚。

    “回四郎,有忠顺王府侧妃的弟弟兰汝阳,广安王府王妃的哥哥苗可钦,信安侯府的二哥儿杜至昌,刑部员外郎的大哥儿莫桂,带了十几个家丁。不过这会他们似乎快没了耐心,正要摆弄什么法子羞辱蟠哥儿三人,好出一口恶气。”

    “这四人可有官身?”

    “回四郎,我都打听清楚了。兰汝阳和苗可钦只是父辈有爵位官职,他们两人原本还是国子监荫监生,只好旷课太多,年考月考又累次不过,早被除名了。杜至昌早几年中了个武举人,然后一直在家赋闲。莫桂跟苗可钦是亲戚,似乎是他的跟班。”

    “好,辛苦振哥儿了。”刘玄拱手谢了一句,然后转向徐天德道:“天德,你和豫春、友德还有振哥儿陪我上去,国胜,你留在楼下,看到形势不对,就上去接应我们。”

    “遵四郎命!”

    刘玄一马当前,徐天德四人在后,直接上了二楼东角。

    数十人挤在在走廊里和房间外面,看这场“龙虎斗”的热闹。刘玄面带微笑,在人群的各色目光中穿行过去,一直走到敞开的房门前,然后对守在门外的家仆说道:“进去通报你们主子,就说国子监贡生,淮西刘持明拜会他们。”

    家仆进去一说,里面就嚷嚷开了。

    “什么国子监贡生,怎么把他给露出来了?叫他赶紧滚蛋。”

    “你没听人家自报祖籍淮西吗?估计是军将世家出身。”

    “军将世家算个鸟,赶明儿我叫我姐夫,广安王爷往五军都督府递张帖子,定叫他们家破人亡。”

    “好了,休得胡说,五军都督府是你家王爷开的么?快把那贡生请进来。”

    刘玄进得门去,屋里情景一览无遗。四个纨绔子弟端坐在一旁,而在另一旁,十来个家丁正看押着三个人,其中两人刘玄一眼就认出来。一个正是薛蟠,一张大脸被打成了猪头,一个是贾琏,美白如玉的公子哥,跟个乞丐儿没什么区别。

    第三人身形魁梧,有侠胆之气,不过这会也是鼻青脸肿,被人按在桌子上。

    “明哥儿,快救我。”贾琏抬头看见了刘玄,挣扎着叫道。

    “原来跟贾府是亲戚啊。”

    打头的纨绔子弟拱手道:“在下兰汝阳,现居忠顺王府掌仪。”

    王府掌仪,可不是朝廷经制官吏,属于王府聘请的幕僚之类,不过忠顺王府在京城里有熏天之势,这个牌子也够用了。

    “在下国子监贡生,淮西刘玄刘持明。”

    “哦,你就是写出《相见欢》春秋两词,人传国子监头号才子的刘持明?”一个年幼一些的纨绔子弟面带喜色道,“在下信安侯府,淮安杜至昌,见过刘世兄。”

    “见过杜世兄。”刘玄也客气道。

    人家自称祖籍淮安,说明祖上也是两淮军将出身,中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称一声世交也不为过。

    “哼,小小的一个贡生,真当自己是人物了。”穿着最华丽的纨绔子弟鼻子一哼道。刘玄听出来了,这位就是刚才声势最嚣张的,应该是广安王妃的弟弟苗可钦,他脸上有两三处青紫印子。那么另一位一直不做声的就是莫桂了,而且他脸上的青紫印更多,有五六处之多。

    “今日不请自来,就是因为薛府的蟠哥儿,贾府的琏哥儿,还有这位冯兄弟,得罪了四位。刘某做个和事佬,替他们给四位赔礼道歉了,还请四位高抬贵手,原谅三位的鲁莽。”

    “哦,你这是要替薛呆子他们出头啊。”兰汝阳问道。

    “正是。”

    “你是薛呆子他们什么人?”

    “世交。”

    “世交?那可不行,这京城里的人,谁跟谁不是世交啊。你既然要替薛呆子出头,自得把出处关系讲清楚吧。”

    刘玄不由笑了,“世交有真世交和虚世交,我跟薛府蟠哥儿,贾府琏二爷,那是真真的世交。”

    “琏二爷和冯老焉,你一句世交,我也算你是给了交待了。可这薛呆子可不行,这混账玩意,对着莫老弟和苗老弟好一顿打,你看看,伤痕都还在脸上,这还怎么出去见人?刘老弟,你总得给个说法吧,总不能一句世交就对付过去了吧。”

    “哼,要是交待不过去,我就把这薛呆子的手指头切两个来下酒喝。”苗可钦恶狠狠地说道。

    刘玄心里却在暗笑,就你这熊样,还在这里装狠?薛蟠什么货色,自己最清楚不过,看着身形魁梧,健壮有力,可酒色早就掏虚了他,自己一只手就能打得他满地找牙。就这等货色,把你和你狗腿子两个人打成这狗样,你还有脸在这里装恶人?

    薛蟠应该早就酒醒了,听到苗可钦发狠说要切了自己的手指头,吓得魂飞魄散,这手指头都不齐了,以后十八摸岂不是有大遗憾了。

    “不仅是世交,他还是我妹夫,我亲妹夫!”薛蟠大声嚷嚷道。

    贾琏听得目瞪口呆,你这呆货啊,这样的话也敢胡乱喊出来?你没看到这房门大开,外面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你这话从嘴里一出来,明儿天不黑,就能满京城都知道了。要是刘府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亲妹子宝钗就全毁了,以后谁还愿娶她?你这坑货,不仅坑朋友,还坑自己亲妹子。

    刘玄听了也是在心里直摇头,这个薛蟠啊。

    “哦,既然是薛府的姑爷,薛呆子的亲妹夫,那你来做个保人,倒也可以,只是凭什么要给你这个面子呢?”

    “四位仁兄如果能够不记前仇,网开一面,放过薛府蟠哥儿、贾府琏二哥和冯兄弟,不仅薛府、贾府、冯府阖府上下感激不尽,我奉国将军府也定当记住这份人情。”

    刘玄拱手躬身,态度谦卑地说道。

    “奉国将军府?”兰汝阳沉吟道,他是个知事的,清楚这个名号还是有几分分量的。而且这位少将军如此态度,说出去人家也算是有礼有节了,够给自己这边面子了,台阶给得够足了。要不要就此作罢,借着台阶下了?

    但苗可钦却完全不知轻重,继续用鼻孔对着刘玄,不屑地说道:“奉国将军府,算根毛啊!这京城地面上,公侯遍地走,将军多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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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春露楼里救薛呆(三)

    “苗兄,你最后一句我没听清,说得什么来着?”刘玄沉着气问道。

    兰汝阳知道不好,正要出言阻拦,可没有脱口而出的苗可钦嘴快,“我是说这京城地面上公侯满地走,将军多如狗,奉国将军府算毛啊。”

    刘玄的脸上,浮现出让人心寒的笑意,可他的话语还是那么沉稳,“好胆,居然敢骂我国朝将军如猪狗,你真是好胆。我身后这三位,都是从正七品的宣武尉和奋武尉,在后军都督府的兵册里都有籍的,当然有责任擒拿出口侮辱我国朝将军的狗胆贼人,递交给左军都督府镇抚司。而我身为国子监贡生,愿意为他们作证。”

    没等苗可钦回过神来,刘玄身后的徐天德阴恻恻地说道:“你居然敢骂我国朝将军如猪狗,还当着我等几位军官面骂道,不擒拿递办了你,以后我们也没脸在军中待了。”

    “直娘贼,你个直娘贼!你知道我大秦朝百万军中都有多少位将军?你居然敢张口就骂,你娘的,胆真大。我老常都自称胆大包天,也不敢如你这般放肆妄为。”常豫春黑着脸大骂道。

    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接过韩振递过来的棍棒,慢慢地围向苗可钦。莫桂和几位家丁连忙上前,试图阻拦。

    刘玄在旁边冷笑道:“尔等胆敢抗法?赶紧动手,你们一动手抗法,我们就可以叫援兵了。这京城地面上,不仅有你们这帮目无法纪的纨绔子弟,还有五城兵马司十营兵、十三营京营、四班侍卫军、西山营和健勇、锐卫、神机新三营,林林总总十万之众。要是听说有人敢骂他们的将军如猪狗,你说他们会不会奋勇相助,将你们这些贼子绳之以法?这人多手杂,万一谁下手重,误伤了你们这些个混账子,还能找谁不是?”

    莫桂和家丁一听,都吓得满头是汗。这读书人好歹毒的心思啊。

    兰汝阳脸色一变,连忙上前道:“刘兄,刘仁兄,误会,这是一场误会!”

    他深知,执掌大秦朝兵马的五军都督府对忠顺王、广安王还有几分客气,对于自己这些王府外戚,只怕没有什么好脸色。进了镇抚司,到最后会因为两位王爷的面子放出来,可在里面怕是要吃些亏,那些丘八武夫可没有那么好脾气。再说自己这边确实有把柄落人手里了,刚才苗可钦当着外面这么多人的面说了两遍那句混账话,这里面有多少将军子弟?就是忠顺王和广安王出面保人,恐怕也要说几句好话软话,才能缓和那些将军们的怒火。

    “误会?真的是误会吗?”刘玄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笑问道。

    “绝对误会。都是酒后乱性,胡打了一通,又说了些混账话。既然不小心伤到了薛兄弟、贾兄弟和冯兄弟三人,我们愿意赔礼道歉,愿意出汤药钱!”

    “既然兰兄如此通情达理,我又怎么会得势不饶人呢?大家以后都还要在京城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说不得一论起来,大家还能攀上亲戚呢。”

    “可不是,刘仁兄可真是深明大义啊。”

    “哪里哪里。不知兰兄这边愿意如何赔礼道歉?出多少汤药钱?”

    “薛兄、贾兄、冯兄,我们兄弟四人,马尿喝多了,乱了性子,伤了三位仁兄,我们在这里给三位赔不是了。”兰汝阳当先向薛蟠三人拱手躬身,然后狂给苗可钦三人使眼色。

    杜至昌对这一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他本来就是一打酱油,顺势也跟着赔礼道歉。接着是诚惶诚恐的莫桂。他背景最小,生怕被推出成了背锅郎。苗可钦犹豫了会,最后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也低头认错,赔礼道歉了。

    “刘兄,我们愿意赔纹银六百两,作为三位仁兄的汤药钱。刘兄,你看这样妥当吗?”

    “差不多了。蟠哥儿,琏二哥,冯兄弟,刚才是谁打的你们。我知道,苗兄他们身娇肉贵的,怎么可能亲自下场呢?肯定是有狗腿子奋勇在前了。”

    薛蟠三人早就被放开了,被扶坐在了椅子上。听了刘玄了话,当即指出了六个家丁,刚才最凶的那几位。

    “兰兄,这冤有头债有主,这六个恶奴打了蟠哥儿三人,我叫人惩戒了他们,这事就算了结,你说这样可好。”

    “好,这样最好。刘兄果真有气度。“兰汝阳听出刘玄话里的意思。惩戒了恶奴,那就是说,大家打架只是恶奴失手伤了薛蟠三人,跟兰、苗四人无关。这结清了帐,大家就没事扯平了,以后见面了还是“好朋友”。

    “兰兄深明大义!”刘玄笑着捧了一句,然后挥挥手,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拎着棍棒上前,一顿劈头盖脸地打,把那六位恶奴打得满地滚,足足打了半刻钟,这才住手。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徐天德三人下手极有分寸,看上去满身伤痕,实际上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

    “你们这是替主子挨打了,也算是你们尽职尽忠了。只是以后凡事要多思量,不要主子一努嘴就往前冲,抢头功。遇到硬茬了,吃亏的还是你们。”刘玄蹲在那里,好声好气地对六位仆人说道,而且这话也是说给旁边瑟瑟发抖的其他家仆们听。

    兰汝阳心里那个恨啊,你这厮,打了我们的人,落了我们的面子,还要诛心。这些家仆都不是傻子,听了这话,以后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会在心里先念转一遍,绝对不会像以前那般“神勇尽忠”了。这读书人,真是心思歹毒,杀人诛心啊。

    刘玄站起身来,和蔼可亲地对兰汝阳说道:“兰兄,汤药费呢?”

    “刘兄,谁身上带着六百两纹银?待我们回府后马上派人送到各位府上去。”

    “兰兄,你们身上有多少现银?”

    兰汝阳知道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跟苗、杜、莫三人凑出了现银带票号四百多两。春露楼痛快地玩一回,也不过两三百两银子,还能记账,他们没必要带那么多银子在身边。

    “兰兄,写张两百两纹银的借据吧,就写借薛府蟠哥儿的。”刘玄淡淡地说道。

    “刘持明,不要欺人太甚!”苗可钦实在忍不住了,冲出来叫道。

    刘玄脸色一下子变冷,离着三四尺远都能感觉到寒意。

    “苗兄这是不服气啊。行,只是可惜啊,你们家那六位家丁的这顿打,白挨了。”

    刘玄话音刚落,徐天德三人就无声地向前,围住了苗可钦。

    “刘兄,刘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兰汝阳连忙出来转寰。这九十九拜都磕完了,只差这一哆嗦了,可不能前功尽弃。

    接过了兰汝阳匆匆写下的借据,刘玄又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这就对了,我们以后见面还是朋友。友德,叫国胜他们上来。”

    符友德拿着一个铜哨吹响了,不过二十几息,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封国胜带着十个家丁进来了,吓了兰、苗四人一大跳。

    “稍安勿躁,”刘玄笑着答道,“兄弟们,把蟠哥儿、琏二爷、冯兄弟扶将起来。”

    原来是扶人走,吓死宝宝了。兰汝阳、苗可钦等人长舒了一口气,不由一阵后怕,刚才要是真翻脸,这群埋伏好的人肯定会当“援军”冲上来,自己一伙只怕真会被打个半死,丢到左军都督府镇抚司里吃官司去。

    待到手下把薛、贾、冯三人扶出去后,刘玄对着兰、苗四人拱手道:“四位,我们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说罢,在徐天德四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第四十七章 薛呆事败立重誓(一)

    薛蟠被扛回了薛府,交由家丁抬回了内院安置。薛姨妈和薛宝钗进去一看,见到他锦衣绣袍被撕得一条一块的,那张圆脸和身上仿佛开了染料铺子,红的、紫的、青的、黑的,什么都有。

    薛姨妈见了这个样子,流着眼泪,嘴里“儿”“肉”地叫个不停。薛宝钗在一旁也默默含泪,不过都强忍着,开口问退回到门外候着的小厮仆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大姐儿,小的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大哥儿是刘府四爷的随从们抬回来的。听说还有贾府的琏二爷,冯府的大爷,都给送回府去了。言语中好像是哥儿们跟忠顺王府和广安王府的外戚发生冲突了。刘府随从都说了,他们检查过大哥儿,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养几天就没事了,还留下一瓶药油,说是关东军中专治跌打损伤的。”

    这小厮口齿伶俐,倒是说了个清晰。

    “母亲,不必担心,刘府军将世家,最擅长这等外伤,他们说没事,那定当没事。这样也好,兄长吃了这顿皮肉之苦,受了教训,以后也不敢再这般肆意而为,也是好事。”

    “我的儿啊,”薛姨妈拭干,拉着薛宝钗的手说道,“我不仅是哭你兄长,更是哭你。你父亲那个样子了,你兄长又是如此的不知事,只知道四处惹祸生非,早晚要坏了事。你又是个好强的性子,总是要念着府里上下,念着我,念着你这不争气的兄长。可你总是要嫁人的,万一老爷也走了,想着这些,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母亲,你何必说这些话。刘府的四爷说了父亲大好了,只是需要调养。他都直白自己不擅肝损调养,让我们另寻名医良方。老爷肝虫痈这样的奇绝症都被医好了,区区肝损,肯定也有良方。母亲万不可担心。”

    “我的儿啊,你虑事还是这般万全,要是离了你,我和你兄长可怎么办啊。”

    母女这么一番哭诉,倒是把薛蟠给吵醒了。今天闹了一天,又被打了一顿,薛蟠又累又困。被刘玄救脱了苦海,当即放了心,稳了神,居然在路上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这会子醒了,抬头看见母亲和妹妹在一旁垂泪哀叹,薛蟠嚷嚷道:“我只是挨了顿皮肉伤,你们哭丧什么,像是要给我办白事。”

    “你这混账子,说得什么浑话!”薛姨妈气不过,照着那肉厚的地方狠狠地来了几下。

    薛蟠咧着嘴胡乱叫唤了两下,然后又说道:“太太和妹妹是没看到,刘四郎那个威风了,忠顺王和广安王的小舅子们,被他一句话给拿住了,捏扁搓圆了,半分都不敢违抗。”

    薛蟠把刘玄在春露楼威风凛凛的事迹略说了一遍,当然了他的那些混账话和丑态肯定是春秋写法,一笔带过。

    “这个刘四郎倒是好计端,先是卑谦躬身,屈己下人,任由那几人张狂。听兄长话里的意思,那广安王妃的兄弟,最是跋扈张扬的人,给了几分颜色,肯定是不知天高地厚地一通乱说,果真被抓住了话柄。”

    “遍地走,不如狗,这话虽然是前朝传下的俗语,私下说说可以,大庭广众之下还这般说?广安王也不敢。我朝沿袭前周政制,军机班、政事堂分理军国重事,五军都督府等同三省六部,下面的诸将军等同尚书侍郎。广安王妃的兄弟,再尊贵,也不过一个白身,居然敢说不如狗,还是当着关东军帅麾下的几位武尉的面说,打他个半死送交左军都督府镇抚司,广安王都不好回护。”

    “不过真要动了手,忠顺王和广安王两位王爷的面子就都不好看了,这怨仇就真要结下了。这刘四郎也不仗势过分逼迫,以直报怨,出了恶气就罢了手。两边的面子都顾及到了。”

    薛蟠听得半张着嘴,好一会才开口道:“果真是我家的女诸葛,居然能从我的话语中推出这么多东西来。我看你跟刘四郎倒是蛮般配的,都是人精。”

    “兄长胡说什么混账子话,”薛宝钗满脸通红地呵斥道。

    “你这混账孽子,有你这么说亲妹妹的吗?你宝钗还待字闺中,你这般胡说八道,可是要坏了你妹妹的名声,会误了她的终身的。”

    躺在床榻上薛蟠听了,突然记得为了保住自己的那两根手指头,似乎好像曾经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还是当着数十上百看热闹的人大声嚷嚷的。这话要是传到老爷太太耳朵里,会不会被打屎?

    想到这里,薛蟠不由呻吟起来,“哎呀,痛啊,好痛。”

    薛姨妈一听又慌了神,“我的儿啊,你是哪里痛?”

    “那里都痛,都痛到骨头了去了。”

    薛姨妈又是儿啊,肉啊的叫了起来,还连忙叫人去请医生,“这帮子混账东西,下手怎么这么狠毒,可把我家大哥儿打坏了。”

    薛宝钗在旁边看着,知道自己兄长又作妖了,只是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了几分不安,自己这不让人省心的兄长,该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第二天下午,门子跑来禀告,说舅太太过府来拜访。

    薛姨妈一听是兄长王子腾的夫人翟氏,连忙叫人请进来,自己带着薛宝钗出二门相迎。

    “姑太太,这次我家老爷让我过来,主要有两件事。”翟氏落座后,直奔主题。

    “一是听说姑老爷身体大好,甚是欣慰欢喜,让我送来了两盒上好的山参,还有黄芪、党参、白术等上好药材十盒,给姑老爷补补身子。”

    “谢过二哥了,他军务繁忙,还惦记着我家老爷,还劳累嫂子你给送过来。”薛姨妈客气道。

    “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翟氏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二是昨儿蟠哥儿的事情,老爷听闻了,甚是气愤,已经连夜上了折子,弹劾忠顺和广安两位王爷管束不严,放纵亲眷肆意侮辱朝廷命官。”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蟠哥儿惹的事,还牵涉到二哥身上?”薛姨妈不明就里问道。坐在旁边陪着的薛宝钗突然想通了,连忙答道:“二舅是十三营京卫军都统制,按朝廷经制,加了镇威将军号。我还听说,侍卫司都指挥使是加金吾将军号,殿前司都指挥使是加龙虎将军号。那混账子的浑话,不仅连二舅骂了进去,另外两位太尉大人也被骂了进去。”

    “大姐儿就是聪慧。”翟氏赞许道,“我家老爷说了,这都被人当着众人面骂不如狗了,要是不上折子弹劾,以后下面的那帮子军汉就瞧不起人了。老爷还说了,侍帅和殿帅那边也都上折子了,五军都督府和军机班也下札子给两家王府,要两位王爷务必给个交待。”

    薛宝钗这才明白,为什么在薛蟠叙述中,刘玄抓住那句把柄后就那么有恃无恐。想必他军将世家出身知道,知道军中威胜于仁,主官要是没有威严,根本压不住下面那些桀骜武夫。都被人骂不如狗了,你还不上折子弹劾,不出声斥骂,只会威严扫地!

    这事怕是闹大了,两位王爷估计应对这汹涌的追责,已是焦头烂额,也没功夫来报复了。

    薛姨妈也想明白了这点,知道事情闹得越大,那边越理屈,自己儿子就越安全。不由合掌道:“老天爷保佑啊。”

第四十八章 薛呆事败立重誓(二)

    “不过姑太太,我家老爷也让我交待一句话,蟠哥儿最好还是少出去惹是生非。要不关在府里多加管束,要不给他找个严师好好纠正过来。”

    “请舅老爷放心,我马上禀明我家老爷,好生约束蟠哥儿,不让他再出去惹事。”

    翟氏见薛姨妈似乎没听懂自己转话里的含义,也不好直接点明,只好继续问道。

    “大姐儿跟刘府的亲事什么时候定下来啊?这么大的事,舅舅家都没通个气,我家老爷有些生气。不过刘府倒是个好人家,军将世家,又有财势,宝钗嫁过去,肯定错不了。老爷正在谋求进五军都督府,刘镇夷是九边诸军镇的翘首,威望甚高。以后两家成了亲戚,九边这些军帅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能给老爷几分面子。有了他们帮忙说话,老爷进五军都督府也容易些。”

    薛姨妈被第一句话就给炸懵了,仿佛耳朵旁边开了一个乐器班子,铙钹、钵、钲、镗锣,一顿乱响,又跟数千只蜜蜂在耳边炸了窝似的,只有一片嗡嗡声,后面的话完全听不到了。最后翟氏叫了了几句,这才把薛姨妈的魂给叫了回来。

    “这事,这事我家老爷还在跟那边来往着,没有定夺下来,所以不敢声张出来,谁知蟠哥儿嘴快,居然说了出来,倒是让大家笑话了。”

    翟氏听出意思来了,便转言道:“后天是贾府去清虚观打蘸的日子,那边府上的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要去。老爷让我准备些瓜果,到时送过去请安。姑太太也要去吗?”

    薛姨妈强撑着答道:“当然也去。我也准备些东西,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那就好。”聊了一会,翟氏起身告辞,薛姨妈强笑着将她送到门外,回来时看到薛宝钗已经伏在桌子上哭得泣不成声。

    “我的儿啊。”薛姨妈抱着薛宝钗哭了一会,突然想起这件祸事的肇事者,不由秀目瞪圆,弯眉吊立,拉着薛宝钗就往薛蟠的住处走去。

    进了房,看到薛蟠正跟丫鬟在那里嬉笑,薛姨妈不由火从心底起,煮沸了脑浆子。她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大骂道:“你这前世来报的冤孽啊!你是见不得我们娘俩活得好好的,非得逼死了我们娘俩才善罢甘休。”

    一边骂着一边扑在薛蟠身上又挠又抓。薛蟠抱着头,不敢反抗,看到妹妹薛宝钗,一双桃子大的肿眼睛,还在垂泪不已,知道事发了,连声大叫道:“我的亲娘!且饶我,且饶我。我也是不得已,广安王府的凶人说要切了我的手指头下酒,当时只有明哥儿能救我,我要是不那样说,怕他不下场来救我!”

    “你这憨货!明哥儿去春露楼找你,就是筹谋好的要救你出来,你却没口子的乱叫唤。这以后让你妹妹如何见人。要是刘府没有这个意,你妹妹这辈子就全毁了!你这混账的冤孽啊,你这是想逼死你妹妹吗?”

    听到薛姨妈这般说,薛宝钗心里更苦,靠着柱子又哭了起来。

    薛规在旁边院子听到这里哭闹声,叫几个婆子丫鬟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问清楚原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死在当场。这下唬得众人慌了分寸,七手八脚把薛规扶到榻床上,灌了半碗参汤下去,悠悠晃晃地总算回阳了。

    薛老爷睁开眼睛,看着一脸苦涩的薛姨妈,又看到满脸泪痕,双眼哭得跟一对杏桃的女儿,不由长叹一声,然后转过头来,对在一旁躲躲闪闪的薛蟠,咬牙切齿地说道:“赶快给我死过来!“

    薛蟠直挺挺地跪在薛规跟前,低着头默然无语。

    “你这混账孽子啊,你为何要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我常听老爷太太夸明哥儿,说他是宝钗妹子的良配。而宝钗妹子,又甚是中意这明哥儿。”

    “什么?大姐儿中意明哥儿,你是如何知道的?”薛规问道。

    “我有几回去找妹子,听她在房里念词,还诵读策论。我问过了,都是妹子叫人从外面和国子监抄来明哥儿的。”

    薛规夫妇看过去,薛宝钗低垂着头,满脸涨红。

    “冤孽啊。”

    薛蟠像是得了理,又继续说道:“明哥儿又救了老爷的性命,府里上下都想着报他的恩。所以我觉得这事应该差不离。当时一急之下就叫了出来,想着反正迟早就要声张出来的,也无所谓了。”

    “你这没脑子的孽障!你说跟刘府结亲就跟刘府结亲?你知道人家有没有早早许了人家?你知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我们薛家?你知道明哥儿心里什么想法?”

    “老爷不是早问过了吗,明哥儿尚未许亲。再说了,我们薛家这么大家世,我妹子这么好的女子,难道配不上他刘府不成?而且我也知道,明哥儿对妹子也是有意思的。”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薛规连连追问道。

    “我说我们薛家怎么配不上…”

    “不是这句,最后那句。”

    “我说明哥儿对我妹子也是有意思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曾经故意说了几件妹子的往事,明哥儿听了赞许妹子是天质聪慧,博学宏览,藏愚守拙,善解人意。甚至还笑言,要是妹子是男儿,只怕四十岁就能做到殿上朝官。”

    “明哥儿真这么说?”薛规又惊又喜道。

    “我又不聋,当然是听得真真切切。”

    “老爷,这事你看如何办?”薛姨妈也觉得事情似乎能有转机,转向薛规问道。

    “孽子!”薛规向着薛蟠呵斥道,“此事是你惹出来的,也得由你了结了。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须得让明哥儿尽快来我们府上提亲。否则的话,我宁可让薛府断了子嗣,也要活活打死你。”

    薛蟠是属驴子的,听得父亲这么一说,犟脾气上来了,正要脖子一拧,准备说你薛家绝了子嗣跟我何干?可是看到妹妹那可怜的样子,不由心软了。他们兄妹们,从小关系就好,他一向最疼爱这个妹子。如今看到妹子这个样子,知道是自己惹出的祸害了她。

    不由咬牙道:“我现在就合计,想法子让明哥儿来我们府上提亲,要不然,不用老爷动手,我自个投护城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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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清虚观里蘸事忙(一)

    清虚观在京师城西宛平县地界上,靠近德胜门和鼓楼,位于寿昌坊石鼓胡同处。

    七月初七一大早,琏二嫂和平儿乘了马车先来清虚观做准备。贾母乘了一顶四人花呢轿子,王夫人、邢夫人各乘了一辆锦绣宝顶马车,贾宝玉和林黛玉合乘一辆青幔马车,探春、迎春、惜春、李氏,还有东府的尤氏、秦氏或分乘,或合乘幔帷马车,跟在后面,其余丫鬟、婆子,加上随身的物件又是三十多辆马车,还有数十位小厮在两旁随行,一行出了荣宁府,浩浩荡荡,蜿蜒几里,向清虚观而来。

    琏二嫂到了清虚观,跟昨天就来安置的贾琏会合,又叫来了同样观里忙碌几天的贾珍,贾蓉,商量今天打蘸的事情。

    “二奶奶放心,我已经跟观里的张爷爷说好了,老太太、太太们和姐儿们来了,道士们都集中在左角院子里。先让老太太和太太们去前殿和正殿上了香,去到后面重楼的院子里休息。再把道士们放出来,在前殿和正殿打蘸做仪式。重楼门那边里面放几个婆子,外面放几个小厮,各处角门小门都放小厮婆子,定不叫道士们胡乱进入,扰了太太们和姐儿们的清静。”

    听完贾蓉的禀告,坐在内屋的琏二嫂开口道:“这事原本是你们爷们张罗的,只是老太太好热闹,带着几位太太、姐儿们要来上香和散心,这才指了我帮着张罗些女眷们的事情。别的不说,一是这观里人杂,千万不可让那些道士小子们惊到了老太太她们。二是老太太到了这里,我们世交的那些府上的诰命和子侄辈们,只怕要过来请安,还请蓉侄儿安置好了,外面辟一处,接待爷们,里面辟一处,接待女眷们。此事最为要紧。”

    “回琏二奶奶,都安排好了。这重楼旁边连着两处院子,都清扫干净了,留出来给老太太接待各府上的女眷,以及给她们做稍事休息。在清虚观旁边有处院子,原本就是给来观里上香的老爷们歇息用的。已经包了那个院子,清扫干净了。届时那些府上的外男们引到重楼门外,给老太太请了安,就引到那院子里,由我家老爷和琏二叔帮着接待。”

    “那就好,蓉侄儿还有珍大爷,你们辛苦了。”

    “都是为府上效力,孝敬老太太,琏二奶奶不用客气。”贾珍和贾蓉在帘子外面客气了一句,然后各自散去,各忙各的去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琏二嫂转过头慌急着忙地问贾琏道。

    “都传遍了!前日薛呆子在春露楼喊的那一嗓子,上百号人都听到了。我昨儿出去,还有人在跟我打趣这件事。”贾琏的脸上打了不少粉,应该是想遮住淤青。

    “这下可好,我们这边还想怎么千方百计凑合人家,可曾想,他们两家早就定好这事,我们白忙活了。”

    “我的娘子呀,不白忙活。”贾琏笑着道。

    “怎么回事?你快些说给我听。”

    “薛呆子和刘持明我都熟悉,春露楼那件事我又亲历,这事不是你想得那样。”

    “你是说那是薛呆子为了自保胡乱说的。”

    “我想应该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薛呆子这么一喊,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了,刘薛两家都必须有个说法,否则两家都会没了面子。这正是我们在中间牵针引线的好时机。”

    琏二嫂听了脸上一喜,沉吟一会说道,“正好今天薛姨妈会来给老太太请安,我趁机好好问问我这位姨妈的话,拿准了我们就赶紧下手,先落了这份大人情再说。爷,你那边。”

    “我知道,今儿怕是明哥儿也要来给老太太请安,届时我会好好跟明哥儿说的。只是,”

    “只是什么?”

    “明哥儿这人,我有些怵他啊。”

    “呸,你一个大老爷们,会怵一个半大小子?你要脸吗?”

    “娘子是不知道啊,算了,有空再跟你细说。这会老太太她们怕是到跟前了,我们赶紧去准备着。”

    说话着,小厮们慌忙来报,说老太太一行人已经到胡同口了。众人连忙出去相迎,道观主持张道士也出来相迎。

    张道士是替代贾府代善公出家的道士,太上皇亲封他为“大幻仙人”,当今圣上又封他是“终了真人”,执掌着天下僧道司,贾珍、贾琏、贾蓉叫着“张爷爷”,拥着他来到道观门前。

    忙碌一番,张道士将贾母一行人引到了重楼后院里,安置好了,坐下来陪着贾母说话。

    “老太太,你府上那个衔玉的哥儿,今儿来了吗?”

    “来了来了。”贾母叫人把贾宝玉唤到了跟前,“快些见过老神仙。”

    张道士见了贾宝玉,看了一会,居然挤出几滴眼泪来,“老太太恕罪,实在是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的国公爷一个样子!”

    贾母也忍不住洒了些泪水,说道:“我这么多儿孙里,就宝玉跟他爷爷最像。”

    说了会子话,有小厮来报,长安侯府的诰命来给老太太请安。张道士连忙告辞,安排打蘸事宜去了。

    说话间,各府上的诰命和内眷络绎不绝,来给贾母请安。老太太派邢夫人和王夫人出来相迎,说只是来观里上香,顺便散散心,不曾想惊扰了诸府上。

    不多时,薛姨妈带着薛蟠过来请安。琏二嫂出来相迎,把薛姨妈请进了后院里。薛蟠在重楼门外,隔着帷帐给贾母作了个揖,然后一溜烟就跑了,寻贾琏和贾蓉二人去了。

    “今儿怎么不见宝钗妹子来?”琏二嫂故意问道。

    “宝钗前两日身子不适,还未痊愈。身上的病气怕扰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几位姐儿,所以就没来了。”薛姨妈强笑着说道。

    “真是可惜了。他们都说清虚观里打西王母祈福蘸时,求姻缘是最准不过的,还想着给宝钗妹子求段好姻缘。”

    “谢过凤姐儿。这姻缘一事,天注定,谁说得好呢。”

    听了薛姨妈的话,琏二嫂不再往下说了,转而说了其他的事情。

    “薛姨妈也来了,真是一场出来散心的小事,就惊动了各府上,真是让我过意不去。”贾母拉着薛姨妈在旁边坐下。

    旁边的贾宝玉叫了一声薛姨妈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今儿怎么宝姐姐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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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清虚观里蘸事忙(二)

    薛姨妈来不及说话,琏二嫂在旁边笑道:“宝兄弟,你身边都有了林妹妹了,还惦记着宝姐姐,就不怕你林妹妹打翻醋碟子吗?”

    大家都笑了,尤其是贾母笑得最开心,她挥手把贾宝玉和满脸涨红的林黛玉叫到身边,一手一个地拉着,对薛姨妈说,“这次来清虚观,就想着这次西王母祈福蘸,给子孙们祈福求个平安。这两个,一个是我疼爱的孙子,一个是我怜惜的外孙女,都是我半刻都离不开的心肝宝贝,就想着求神保佑他们俩平平安安的。”

    薛姨妈笑着应贾母的话,“这真是一对璧人,老太太,你真是好福气。”

    一抬头,看到旁边站着的眉开眼笑的琏二嫂,不由心头一动。这时,又有婆子进来禀告道:“奉国将军府的四爷来给老太太请安,还送来了老利亨号的绿豆碎冰汤四桶,说是给太太、姐儿们消暑用的。”

    “难得明哥儿这么有孝心。外面谁在跟前陪着?”贾母问道。

    “回老太太,琏二爷在外面陪着刘四爷。”

    “那好,交待给琏二爷,让他好生招待着。回话给明哥儿,今日这院里各府的女眷都在,不方便请他进来了。等明儿他到府上去做客,再请过当面叙叙话。”

    刘玄由贾琏引着,从清虚观大门进来,先到了前殿。这前殿奉的龙虎君,左前偏殿奉的汪真君,右前偏殿奉的刘天君。而正殿奉的三清,左偏殿奉的玄天上帝,右偏殿奉的演教天尊,后面重楼奉的三皇,左楼奉的土地真官,右楼奉的历代祖师。

    刘玄都一一上香,又给清虚观施舍了二十两纹银的功德钱,跟张道士客气了几句,由贾琏带着来到重楼门前。

    得了贾母的回话,刘玄刚作揖施了一礼,贾琏就拉着他直奔清虚观旁边的院子里。

    “琏二哥可是有事?有事就直说,我还要赶回去读书呢。”

    “你这书呆子,少读一会子书没事的。”

    “七月二十,国子监要年考了,我要好生温习好备考。”

    “国子监年考?那可是大事。你放心,耽误不了你多少时候,说会子话就放你走。”贾琏还是不肯放刘玄走,只把他拉到那院子里。薛蟠和贾蓉正等在那里。

    几人见礼后,刘玄不由问道:“珍大爷呢?不是说今儿是他掌纛吗?”

    “老爷忙了两日,这会子累了,在厢房里歇息去了。”贾蓉连忙答道。

    刘玄只是这么一问,那会真去管人家珍老爷是真去歇息了还是玩其它很有趣的事情。

    正说话着,薛蟠扑了过来,拉着刘玄的手,问道:”明哥儿,我们俩是不是好兄弟?”

    “当然了,我们当然是好兄弟。”

    “既然明哥儿你当我是好兄弟,就娶了我家妹子吧。”

    正要坐回自己位子的贾琏双腿吓得一软,差点没扑倒在地上。薛呆子就是薛呆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不过这样也好,就得有薛呆子这样的人直接把话挑明,真要是跟刘持明绕圈子,你还真绕不过他。

    “蟠哥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提到这么大一件事来了?”

    终身大事,可不是儿戏,刘玄这么一问也是应该的。

    “明哥儿,都怪兄弟我一时糊涂嘴快。”薛蟠把来龙去脉略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刘兄医治了我家老爷的顽疾,阖府上下感激不尽。且明哥儿是人中龙凤,一时俊杰,年纪相当,又尚无婚配,最是良配。府上老爷太太有心要将妹子许给明哥儿,可是又怕高攀了,徒惹人笑话,日夜愁烦。我虽然混账,可孝敬父母,疼爱妹妹的心还是有的,一直想着如何促成这事。那天在春露楼里,一是心生畏惧,二来也是真诚所至,一时就喊了出来。先请明哥儿恕罪,再请明哥儿勉为其难,应下这桩亲事,免得我们两家尴尬。事后不管如何惩罚在下,我都接着,绝无二话!”

    刘玄看着慷慨陈词的薛蟠,眼睛不由微微眯起来,这厮怎么这会不混账呆霸了?说话这般有条理,该不会又是一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看到刘玄默然无语,薛蟠上前拱手长施一礼,继续说道:“说来明哥儿跟我家妹子也是极有缘分。我们阖家北上时,在岭东兖州,蒙贵府三娘子赠予舍妹金钗玉簪,也算一段金玉良缘的佳话。”

    刘玄很想张口回一句,这样的金玉良缘,实在是有些硬凑了。但看着薛蟠的脸色,又想起某个倩影,顿时还是忍住了。

    “更有明哥儿借出祖传宝刀,帮舍妹祛邪去崇,这又是一桩。我家老爷身患顽疾,金陵江南遍请名医,终是医治不好。无奈北上京师,却正遇上了明哥儿,妙手回春,医好了我家老爷,这种种事,不正是天注定吗?”

    “蟠哥儿,我府上有老太太安康,还有父母亲和恩师,终身大事,须得由他们做主,我如何敢胡乱应承。”

    薛蟠眼睛一亮,听出刘玄话里的意思,连忙再追着说道:“明哥儿休得诓我,我们哥儿几个,为何有些怵你?就是因为你这人主意太正,说到做到。你休得唬我了,我都知道,贵府老太太最疼你,你要天上星星绝不会去摘月亮。贵府老爷太太也一向由着你,拜师求学,学艺上阵,没人拦得住你。你何必用这话来挡我。你要是不允,我妹子的一生名声被我败坏了,我也难以苟活这世上,明儿就去投护城河。要是明哥儿还念及一份兄弟情,明年今日记得给兄弟我多烧些纸钱。”

    “你这个泼皮啊,我发现你是熊身狐心,十二分地奸诈啊。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都牵涉到两家颜面,几条人命了。你可真敢说啊。”刘玄笑着摇头道,“蓉哥儿,可有文房四宝?”

    “有,来人,马上备来。”

    刘玄拿起笔墨,挥毫写下一阙词,然后说道:“今儿是七月初七,七夕日,我作了这首词,还请转给舍妹吧。”

    说罢,拱手道:“小弟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贾蓉连忙上前去相送。

    薛蟠看着桌子上墨迹未干的纸卷,迟疑地问道:“琏二哥,这明哥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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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清虚观里蘸事忙(三)

    “什么意思?明哥儿允了这事了,你回去禀告姨父姨妈,准备定亲事宜吧。”贾琏连连跺脚道。这薛蟠刚才一番犀利言辞,逼得刘玄认了这桩亲事,简直让贾琏刮目相看,怎么到这会就又犯糊涂了。

    “那我把这文卷拿回去?”薛蟠看了文卷,只觉得这字十分地漂亮,这词里的字意也能明白,可连起来到底怎么意思?他迟疑地问贾琏道。

    “这会了你还急着送回府去干什么?现在重楼后院里全是各府的诰命女眷,你找个借口把这文卷递进去,交给薛姨妈。里面自然会传看的,一传看了,他刘持明就算是想翻悔也休想了。”

    “谢过琏二哥。”大喜过望的薛蟠谢过贾琏,两条腿如同踩了风火轮,捧着文卷一溜烟直奔重楼后院去了。

    贾琏看着薛蟠的背影,不由觉得好笑,可是笑了一会,又觉得不对,自己不是要来撮合刘府和薛府的吗?怎么这事情看着都全乎了,自己却什么力都没出。刚才就让薛蟠一个人滋巴滋巴地把事情给说齐活了,完全没自己什么事,还怎么落人情。

    想到这里,贾琏都想狠狠给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此前刘玄刚请完安,重楼院子里倒是闹出一桩事来。

    当时又有几位诰命和世交女眷过来请安,贾宝玉拉着林黛玉退到了偏院子,正想说会子话,却被林黛玉甩了手,还冷冷地说道:“找你的宝姐姐去啊,原来你还记得你的金玉良缘,怪不得这些日子里念念不忘。”

    贾宝玉不由急红了脸,“我只是顺口那么一问,宝姐姐许久日子没来我们府上了,几位姐姐妹妹都想她。”

    “几位姐姐妹妹想她,你就不想她了吗?她为人乖巧,识大体,只是来了三四回,姐姐妹妹们哪个不喜欢她。就是你身边的袭人秋纹,都有事没事说着宝姑娘。哪像我,没了娘又没有爹管的孤苦弱女,说话刻薄,任谁也不喜欢。”林黛玉这会子是借题发作了,“你去找你的宝姐姐,续你的金玉良缘,还有你的云妹妹。那个姐姐,这个妹妹的,你只管找了去,还管我做什么?”

    贾宝玉气得浑身打战,狠狠地说道,“从七八岁你进府来,我们就在一块了,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这会子你倒嫌我了。你要是再说这些子赌气的话,我就剃了这烦恼丝,出家当和尚去了。”

    林黛玉还不解恨,冷冷地说道:“你现在说这个话来,传到老太太,太太的耳朵里,只怕是怪我不肯作休,逼得贾府的美玉出了家,这府里以后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还不如我现在回扬州去,省得两边都不自在。”

    贾宝玉听了这话,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了出来,只拿着柱子要去撞头,嘴里还念道:“我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吗?非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难道要我把心肝挖出来给你看才行吗?”

    唬得左右跟随的袭人、秋纹连忙上前去拉住,那边有丫鬟赶紧过去禀报了贾母。

    这时,林黛玉看到贾宝玉如此表明了心迹,也后悔话说得有些重了。听到贾母派人来唤他们,便低着头,跟着贾宝玉一起到了贾母跟前。

    贾母一手拉着一个,叹着起道:“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你们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

    听得外祖母说了这样的话,林黛玉含泪道:“老太太不要生气,是我闹孩子气,惹得大家不高兴了。”

    “老太太,这小两口那有不吵闹的,我跟二爷还不是一天吵八回,吵完还不照样好。”

    “可不是吗?宝玉和黛玉吵架,表示各自都在乎,这不说明他们俩感情好吗?”李氏也在一旁劝道。

    “可不是嘛,大-奶奶说的正在理,这小两口越吵越热乎。”琏二嫂又接腔道。

    在众人打岔帮腔中,贾宝玉和林黛玉又和好了。十来岁的年纪,可不就是闹孩子气吗。看到两个小冤家又和好了,贾母又恢复笑容了。

    这时,有婆子过来禀告道:“薛府的蟠大爷递进来一份文卷,说是刘府四爷写给薛府大姐儿的词。蟠大爷还有事,一时回不了府,所以递进来请姨太太给带回府去。”

    刘玄写给薛宝钗的词?

    那婆子话刚落音,只见重楼院子上空闪出的是太上老君的证道法宝,开天至器-太极图。然后是太极化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分八卦!

    琏二嫂心思最灵巧,当即开口道:“明哥儿的诗词,满京城都是有名的,打开来也让我们开开眼。”

    薛姨妈满脸笑容地说道:“正该给老太太和诸位诰命太太过目。”

    大家围了过来,薛姨妈小心地展开,只见一行行墨迹现了出来。在最前面的贾母看了后,叹息道:“别的不说,明哥儿这字,笔画恣意,飘逸潇洒,落字错落,率意天真,自成一派。再历练些年月,只怕我朝又要多一位书法大家了。”

    站在贾母旁边的贾宝玉迫不及待地念道,“鹊桥仙.七夕,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现场一片寂静,只听得众人各自的呼吸声。

    “我最喜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一句。”秦氏打破了寂静,开口道。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还是这句最为动人。”李氏叹息道。

    “相逢胜人间,会心之语。两情不在朝暮,破格之谈。”林黛玉也叹息道,“虽然我不喜明哥儿为人,但他的诗词却是自有一股子仙气,非一般凡夫俗子能写的。有了他的这首《鹊桥仙》,以后怕是没人再敢写七夕的词了。”

    薛姨妈含着笑,忍得极为辛苦,她差点就在这清虚观重楼后院里喊菩萨保佑了。有了这首词,她心底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下来了。

    而贾宝玉关注的却是结尾的一行词,“恰逢七夕佳期,抄录此词以赠薛府世妹,锦书云中寄,山盟雁南飞。”

    这些字就像是剔骨尖刀,一刀接着一刀扎在了他的心里,把他的心扎得千苍百孔;又似千钧铁锤,一锤接着一锤砸在他的心头,将他的心砸得粉碎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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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奉国府里话机要

    话说刘玄拱手与薛蟠、贾琏告辞,贾蓉追了出去相送。走到无人处,贾蓉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明哥儿,那事有几成把握?”

    “拒霜,这世上的事,都没有什么十成把握的。只要有三四成的把握,就值得去搏一搏了。”

    说罢,刘玄低声道:“此事又不用拒霜亲自出手。事败了,影响不到你半分,事成了,却是可以坐享其成了。”

    看到贾蓉还在犹豫中,刘玄笑了笑说道:“拒霜,要是你定了主意,就派人到我府上投份帖子,写明八月十五中秋节约我去花萼楼赏月。再过得一日正午时分,你一人去喜相逢茶楼,自有人会跟你交涉的。”

    “明哥儿你撒手不管了?”

    “拒霜,你觉得我会亲自下场吗?”

    贾蓉摇着头道,“是我孟浪了,且容我思量两三日。”

    薛姨妈欢天喜地把文卷捧回了薛府,派人去请薛规和薛宝钗。

    “太太,你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薛规微皱着眉头问道。

    “喜事,大喜事!大姐儿的事可算是定下来了。”薛姨妈笑吟吟地说道。

    “母亲,什么大喜事?”薛宝钗刚迈进门来,听得没头没尾的。

    “我的儿啊,大喜事,大喜事啊。刘府的明哥儿给你写了一首词,写得真好,不仅老太太说好,满院子几十位诰命都说好,还说这词不仅会传唱大江南北,还能名留青史。这明哥儿果真是文曲星下了凡。”

    薛规看了后,坐在座位上,抚着胡须微闭着眼睛,半晌才开口道:“此词做聘礼,足矣!”

    薛宝钗微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看向展开的文卷,入目便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读完全词,尤其是最后一句,薛宝钗就像是服了一剂清凉贴,这些日子心里的烦闷和燥热瞬间不见了。然后又像是一大碗蜂蜜倒进了她的心里,将她的整颗心都裹住了,甜蜜滋味浓得都化不开了。

    在蜂蜜的包裹中,薛宝钗的那颗心越跳越快,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了出来。一股子气血也直冲她的脑海,然后火热的感觉从她的胸口泛起,向上攀去,先是脖子,然后是两颊,最后是额头和天灵盖。这股子热气充斥着薛宝钗的体内,让她身子发软,双脚发飘,像是踩在了云端上,许久才回过神来。

    “蟠哥儿呢?”薛规想起了此事的大功臣。

    “蟠哥儿说还有事与琏二爷商量,留在了清虚观没回来。”

    “哼,什么有事商议,还不是仗着立了些功,找了借口去鬼混。他不过是将功赎罪,有什么功劳好持宠的?”薛规鼻子一哼道,“现在我要好生想想蟠哥儿的事了,必须给他套上辔头,否则的话,我一去了,你们娘俩根本管不住他。管家,管家。”

    “老爷,你唤我?”被匆匆叫来的管家在门外应道。

    “你去写张帖子,给奉国将军的刘四爷,请他这几日方便的时候过府一趟。”

    待到管家应了一声后离去,薛姨妈看了一眼还在低着头看文卷的薛宝钗,低声道:“老爷,是不是太急了些?”

    “急什么?太太你想什么呢?以前我们两家之间那层纸没揭开,反倒约束住了。现在都谈开了,自然可以正常往来了。而且我请刘四郎过来,为的是蟠哥儿的事情。”

    “老爷,你想让刘四郎管住蟠哥儿?”

    “我看得出,蟠哥儿这次成了事,是无奈之下的奋起一击,机缘巧合而成。”

    “老爷,不会吧。”

    “哼哼,我们自家的儿子,如何混账还不知道吗?要是一般人,只怕他早就带着人一绳子捆了来,还管你三七二十一。可他怎么敢跟刘四郎用强?而论打嘴仗,刘四郎能活活羞死他。所以他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奋起一搏而已。就像他十岁时,我说要是背不出书来,定要活活打死他,于是一天就把半本《论语》给背了出来。”

    “如此看得出,蟠哥儿还是比较怕刘四郎。而且刘四郎此人品行,比贾府、冯府的那些绣花枕头要强多了,跟他学,总比跟那些混账子学强多了。”

    “老爷说得极是。”薛姨妈点头赞同道。

    此时的刘玄正在家里接待两位至交好友。

    坐在刘玄左手边的男子,二十岁年纪,个子瘦高,脸色微黑,一双三角眼,高颧骨,尖下巴,坐在那里显得静重镇浮,他叫李公亮,字重明,原籍中都留后,其舅为刘玄父亲麾下大将。自幼父母双亡,跟随舅舅生活。

    右手边的男子十**岁,个子不高不矮,黑发如鸦,脸如玉盘,剑眉入云,双目点星,坐在那里光彩照人。他叫潘籍,字淳之,原籍北直隶,其父为辽阳州通判、海州知州。两人都是刘玄从小结识的至交好友。

    “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一人在京师时,要不与天德、豫春、友德、国胜他们练练武艺骑射,要不跟人谈谈诗词策义,有时还要陪着那些字纨绔子弟风花雪月。却没有一人能陪你聊聊那些大事,真是无聊死我了。”

    刘玄爽朗地笑道,然后将这四五个月间经历的事情略述了一遍。

    “贾府珍老爷,算是四郎给圣上和烟溪公纳的投名状。”李公亮还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

    “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二十四家开国勋爵世家,从太祖皇帝开始,整整一甲子了,总算磨到今日这种地步了,就差一口气了。”潘籍点头附和道,脸上的笑意很有亲和力。

    “淳之说得没错。贾府当年一门两公,尊荣仅次四王。数不尽的世交故吏,其余七公十二侯跟随贾府风向行事的也不少。贾珍是贾府族长,废了他,再把贾蓉扶上去,贾府说话的分量就更低了。荣国府那边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再过得几年,更没有什么威胁了,到时候也到收场的时候了。”李公亮的三角眼闪烁着精光说道。

    “四郎这么一出,会不会让圣上心生顾忌?”潘籍低着头问道,随即摇摇头道,“没事,贾蓉看来,是四郎为主,他为辅。可在那些有心人眼里,却是贾蓉为主,四郎只是劝导,给了些帮助。”

    低头想了会,潘籍突然抬头道:“四郎,这过于弄险了,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李公亮也眯着眼睛看向刘玄。

    “淳之,重明,我们军将世家跟开国勋爵世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开国勋爵世家没了,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军将世家了?”

    李公亮和潘籍也默然无语了。

    徐天德跟常豫春站在书房门口守卫,听着隐隐传出来的笑声,不由露出笑容来。

    这时,晴雯端着茶盘进来了,被徐天德拦下来了,“晴雯姑娘,四郎在跟密友会谈,不需要伺候。”

    “徐大哥,四爷跟谁在聊天?”

    “是四郎从小结识的至交好友。”

    晴雯哦了一声,转身便走了,还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

    徐天德回到门口,却听到常豫春在嘀咕道:“两个阴人,这会子只怕又想着要害谁吧。”

    听了这话,徐天德不由眼睛一吊,狠狠地踢了常豫春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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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入侵,人心惶惶。阴影之下,绝望滋生。身为穿越者的王瀚,不仅长有一张主角脸。更是身怀近乎BUG一般的能力,被命名为‘存档’。改变,从这一刻展开!本书又名《我好像有两个存档》、《我有两条时间线》、《我真的有两条命啊》。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同时拥有两条时间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