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5章 西进
1275年,5月17日,通辽营地。
会盟过后,上下齐心。吕泽颁布了几条简易的规矩,要求各部落不得随意移动,相互之间不得攻伐,每年需上贡一定数量的牲畜或者派好手从军云云。若是不久前有这规矩,部落头人们不免会思量思量,但现在被恩威并施了一通,没人再敢多话了。
之前,四十二个恭顺部落的族长各自带了十二名好手过来会盟,盟后吕泽让他们各自派了一个人回家报平安,然后把剩下的五百人编成了一个“团结营”,略加整训,就带着向西出发了。西边还有一大片草原等着征服呢。
这次出征的主力是新近抵达的第四野战旅,再加上这个团结营和勇敢旅的三个营,总计六千余人。
四野战后经过一番编制调整,带到草原上是第1、5、11三个合成步兵营和第2快速反应营,此外还有一个保障营和一个后勤营。原本还有第二个后勤营,但有了去年长途乘车入关的经验后,这次他们将第二后勤营直接拆散成了三个后勤连,加强给了三个合成步兵营。每个后勤连都配备了大量的“平安”型重载悬挂马车,使得步兵可以在草原上乘车前进,进而使得整个旅的机动速度大大提升。
整支大军先是沿着西辽河西进,四野继续乘船,其余人骑马在河两岸陆行,前行了大约八十公里,于20日抵达了后世开鲁县的位置。此时此地有一个颇大的喇嘛庙,周边部民多有来上香的,连带着也有些人聚集种地行商。之前通辽营地的驻军在草原上巡逻,一般也就是以此地为西界。
吕泽虽然对喇嘛们不感冒,但短期内跟他们搞好关系有助于经略草原,长期上喇嘛教在草原上的传播对大战略也是有利的,所以还是去寺里送了些礼物。
他们在喇嘛寺一带稍作修整,然后又继续西进了,21日晚便抵达了西侧的三河口。
潢水(西拉木伦河)自西而来,土河(老哈河)自西南而来,在三河口汇合成西辽河,向东流去。当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龙兴之地便是在这一带,曾有“龙化州”的建制,筑过一座不小的城池。不过后来潢水泛滥,龙化城被淹没,又有王朝兴灭,此地也不复为当年盛况? 只余一个小镇在? 但仍有些渔业和商业,在草原上也不算小了。
这显然又是一处战略要地,所以吕泽直接命一个合成步兵营和后勤营在此留守扎营,建立第四个长期营地,也就是三河营地。
当夜,吕泽召集各营长官议事。乌兰由于之前忠心表得够多? 当了团结营中一个连长? 这次也和其他四个连长一起参会了。
但其实他们去了也就是凑个人头? 正规军的军官都在前面参与讨论? 他们坐在后面不明所以? 前面的校官指着地图挂里呱啦说了什么他们也听不懂。
过了半天? 等前面的都散会了,才有一个勇敢旅的大尉过来? 拿了张地图摊在他们面前? 也不管他们看不看得懂? 比划着说道:“明天就要打仗了!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往西北,去临潢府,第二路往西南,去大定府。你们团结营也分两部分,拔都,你领二、四连跟第一路,乌兰,你领一三五连跟第二路。都好好干!”
临潢府位于大兴安岭东麓,大定府位于燕山北麓,分别是辽朝的上京和中京,金元时代也是重镇,是这片草原上最重要的两座城。只要把它们拿下,大兴安岭以东基本就可以视作划入东海关税同盟的版图了,剩余些零散部落传檄而定即可。
乌兰一下子被分配了三个连,一喜,连忙问道:“三个对两个,那么去大定府的岂不是主力?”
大尉看了看他,笑了一下,摇头道:“想得美呢。主力还是往临潢府去,那边才是斡赤金部的老巢嘛。去大定府的除了你们,就两个勇敢营。”
乌兰惊了,嘴大张着:“可是大定府那么多城,我们这点人够吗?”
大尉嘿嘿一笑:“怕什么,只管去,不会坑了你!”
乌兰仍然心里忐忑,但看他的样子,也不敢多话,只得说道:“是,一定听首长调遣!”
……
22日,除了留守的第一合成营,其余部队兵分两路,分取南北。
北路军军容最壮,去临潢府就不能走水路了,四野终于下了船,陆地行军,两个合成营车轮滚滚,在辽阔的草原上一左一右隔了十公里前进,其余骑兵营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拉出了一条宽大的正面战线。
沿途仍能遇到一些未向东海军表示臣服的部落,他们就没有之前那些“从龙之臣”的待遇了,要么立刻派出青壮随军,要么就,嗯。
南路军的规模要小一些,只有千多人的骑兵,但土河水势正盛,可以通航,因此船队分出了一批与他们一起南下。其中不但有运输船可以输送补给辎重,更是有两艘江级驱逐舰,这火力就猛了……
同北路军一样,南路军也一路走着,一路收服着沿途的部落。携势而来,倒也还算顺利,直到南边的高州附近,才遇到了些许阻碍。
南路军的目标是大定府,但大定府深处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地形封闭,想攻进去,只有沿着土河河谷南下一途。而高州城就位于大定城北一百八十里处的土河沿岸,控扼了河谷狭窄处。可以说它就是大定府的第一道防线,想要继续南进,非得拿下它不可。
5月25日,高州。
高州城北三十多公里处有一大片沼泽地,船行不易,于是骑兵们先去南边干爽地扎了营地,等船慢慢挪过来。
这期间自然不能闲着,骑兵们分散出去侦察顺便打点草谷,刚投诚的团结营自然就要打头阵。不过其中的一队出师不利,灰溜溜地逃回来了。
阿拉善灰头土脸地奔到营地前,留守的乌兰见了他,赶紧迎上去,问道:“阿拉腾,你怎么了,遇到硬点子啦?”
阿拉腾指着东南边,焦急地答道:“出事啦!我们找到了一帮十几户在牧马的,本来谈得好好的,结果一帮元兵突然从南边抄了过来,或许是高州城出来的,人太多,好几百,我们一看不对,赶紧就撤回来了啊!”
乌兰一惊,赶紧问道:“几百?二百,五百,还是八百?”
阿拉腾一愣,想了想,然后比划道:“没细数,总之好多,大概二百到五百吧。”
“那还等什么,”乌兰一拍大腿,跨上了马,“赶紧报告首长啊!”
阿拉腾也跟着他后面营地里驰去,一直到了指挥部,找到指挥南路军的杜文林中校,向他报告了此事。
“这个数吗?”杜文林拉过地图,思考了一会儿,“根据之前的情报和推演,元军在高州的守御力量大约有三千,别说几百骑兵,就是再多几倍也不是难事。他们应该大致知道我们的兵力,既然出击,不会只派这么点人来送死,其余方向必然还有分兵……这是想玩一出分进合击啊。哼,管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乌兰也听不太懂他说什么,只管拍马屁道:“首长英明。”
旁边几个军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杜文林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对唯一没笑的方归大尉说道:“那,方大尉,你带着你的营去把发现的这帮元军剿了吧。”
方归立刻行礼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杜文林又对乌兰他们说道:“那么,既然是你们发现的,你们也带着一个连跟着一起过去,带带路!”
乌兰这下子傻了。“营”这个单位他是知道的,也就五百多人,而且还是勇敢营,里面大多是收编的野兵,而不是“真东海大兵”。就这么点人,对上数量相当的敌人,即使胜了也不免有折损,而自己这些没根没底的人,不就是用来折损的?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说不,只好学着方归的样子把手掌举到脑侧,滑稽地喊道:“是!”
营地本来就是草草扎下,也没太多需要收拾的,方归带着他们出了营帐,很快将第二营召集了起来,一人双马,向东南方发现敌情的方向前进。留守的第一营也戒备起来,整顿营地防御,准备迎战可能出现的大队敌军。
阿拉腾在前面引路,一直往之前发现元军得方向行去,但走了一半都没遇敌,情况似乎有些不对。草原上视野开阔,如果那股元军也朝着东海营地去了,那么两军现在就该撞上了。既然没有,难道他们是转进别处了?
他停下来,站上了马背,想四周张望了过去,仔细辨认道:“是这边……咦,不对……啊,看北边!”
如今草木茂盛,骑兵行进不易溅起尘土,但总还是有一些。阿拉腾常年在草原生活,现在特意看去,就辨认出了北边有几不可见的烟尘痕迹。
方归站在马背上用望远镜往北看去,果然也看到了行军迹象,略一思考,立刻做出了决定:“他们是想换个方向偷袭吗?雕虫小技……无所谓了,我们截过去!”
第756章 大定府
1275年,5月25日,大定府,高州。
方归将手中的六个连分成三队,自己带着一个勇敢连和乌兰率领的团结连朝刚发现的敌军直插过去,而其余两个上尉各带两个勇敢连往两翼包抄。
看这架势,乌兰脸色发白:“都遇敌了,这首长还分兵,是不懂兵法啊!”但好歹自己是跟着营长一起行动,没办法退缩,于是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北边的元军同样发现了他们,在原地停下略一观察局势后,直接换上战马,朝东海军的右翼迎了过去。换下去的乘马自然结成了群,在草原上就地啃起了草。
乌兰策马来到方归身边,问道:“首长,咱们要不要去跟右边一起?”
方归摇头道:“不用,对面愿意去攻就攻,我们继续前进,跟左翼一起包抄过去!”然后他大喊一声:“全体都有,换战马!”
勇敢旅中大多数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其余正规骑兵系统出身的军官骨干也是长年习练马术的,此刻展现出惊人技艺,在奔腾中的马背上挪移起来,从已经走累了的乘马换到战马身上,然后继续前进。
不过迎敌的右翼两个连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停了下来,就地下马,命马卧倒,然后蹲在马后架起了枪,构成了一左一右两道松散的长战线。
乌兰眼珠子都要瞪起来:“这是什么战法?”都这时候了,下马就下马了,还不列阵,排这么散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等着被冲散吗?
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后悔上贼船的感觉,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下马的这些兵突然打响了火枪,枪声连绵不绝,硝烟升腾,而冲阵的元军接二连三地落马了!
勇敢旅在东海军装备序列中属于二线,但随着后方装备的大量生产,一线部队普遍换装了新式的“星雨”栓动步枪,他们也拿到了足够的真陨星后装枪,火力在草原上绝对算得上超绝了。
被这道弹幕迎头痛击,元军有的人受伤,更多的是马中弹,但都区别不大。人中弹自然是伤亡了,马中弹也好不到哪去,冲刺的时候乍然受伤,高速钢芯弹的动能在体内完全释放,轻则哀嚎减速,重的直接摔到了地上? 上面的人自然也没法幸免。
如此弹丸连绵不绝,眨眼间就有几十名伤亡发生了,倒毙的人马到处都是? 鲜血在绿草上浸染着? 哀嚎声和嘶鸣声甚至连枪响都盖了过去。
这些元兵大多是本地征召的,没去过中原战场? 哪里见过这场面?乍然遭遇这惨烈的伤亡,一下子就被打蒙了? 冲锋的势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队形也越来越松散——而就在这时候? 东海军左翼和中央的四个连就包抄到他们的侧面了!
方归命人吹响了一枚号角? 右翼队便停止了射击,跃上战马对着元军冲了过去。而左边和中央的两队也不甘人后? 方归取出自己的黑木柄镇星转轮手枪? 大喊道:“冲!”然后率先冲了出去。
他亲率的这一连骑兵也争先恐后地发动了冲锋,他们之中大多数拿的还是旧式的惊蛰手枪,也没法像正规骑兵那样凝聚成团冲击。但不要紧,对付那些已经胆寒且队形不整的敌人,就算只拿马刀追着砍也够了!
左翼队仍然在向后包抄? 而中央连则如同一道白色洪流,直接撞穿了元军的队列,然后回头又杀了起来。元兵竟不敢迎其锋锐,四散奔逃,然后被东海兵一个个追杀过去。
这一场惊变看得乌兰等人目瞪口呆,在佩服东海军实力的同时也豪情万丈。他抽出自己的弯刀,大喊道:“冲啊,随大军杀敌!”
……
第二营很快取得了胜利,方归命乌兰带人留下来收容俘虏和马匹,自己带队返回了营地。
果不其然,元军还有另外两路兵,从西北边绕了过来,现在正在进攻营地。
但是营地防御森严,不但有土墙步枪,还有多门步兵炮,元兵根本不得其门而入。不过杜文林也没让火力全开,敌人近了就打几枪,远了就停火,留着点念想吊着他们。
现在第二营归来,里面的第一营顿时来了精神,轰隆轰隆打了几轮炮,就上马出营,与第二营一左一右夹击了过去。
元军顿时伤亡惨重,作鸟兽散。
方归正要带人追击,杜文林却出营拦住了他:“行了,别追了,把周围的收收,先休息吧。”
方归很奇怪:“中校,为什么,现在他们人心惶惶,不趁机多抓点,不就跑回去了吗?”
杜文林摇头道:“再跑又能跑哪去,不还是跑进城里去?你们赶紧休息,恢复力气,我们趁胜追击,直接去把高州城拿下!”
……
5月27日,大定府。
大定城位于后世赤峰宁城县西南约十公里处,始建于辽朝统和二十二年(1004)。传说当时的辽圣宗路过此地,遥望南方霞光一片,瑞气腾腾,故择址建城,三年而成。
这个说法看上去很神奇,但实际上契丹民族就是起家于这一带,当时的大定府肯定是他们的熟地,是深思熟虑过之后才将“中京”设在此地的,那什么祥瑞的说法,只不过是古时常用的添加天命色彩的手法而已。
大定府所在的这片区域,是土河(老哈河)冲积出的一片河谷地带,周围群山环绕易于防守,内部又围出了一片倒三角形的谷地,气候温润、水草丰茂,利于农耕养人。同时,土河上游又连接到燕山中的狭路,能够穿越燕山山脉通往辽朝的南京析津府(也就是燕京),方便与汉地沟通。显然,这是个相当合适的定都地,也难怪成为了辽朝五京中最重要的中京。
大定府分内外二城,整体呈一个“回”字形。其中外城东西长八里、南北长七里;内城东西长四里、南北长三里。内城之中还有一个正方形的皇城,边长两里,与内城共用一段北墙。
大定府不单这一座巨城,周边还有松、高、惠、兴中、建、利、锦、瑞、川九州拱卫,加起来也就是行政区划大宁路,极为兴盛。当年辽朝迁居了不少汉民来此耕种居住,为当地提供了重要的农工商业。后来金、元交替,当地损失不大,直到现在仍有四十多万在册人口,在关外着实不少了,甚至比整个辽东都多。
自然,这也就使它作为目标的价值更大了。
大定城北的山岭之中,土河冲刷出了一处狭窄的河谷,当年辽朝在这处河谷中建设了关城,名曰“冷山关”,至今仍存。
不过,辽朝本是游牧民族出身,讲究一个决胜于原野,因此这关城就没修得太好,后来又经过了几百年闲置,现在更是破烂不堪了。燕京溃败后,大宁路的元军匆匆将周边的防御设施修复了一番,不过就一年时间也修不了多少,勉强有个样子罢了。
现在这残破的冷山关城上,大宁路守将伯待穆尔现在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城头不断转着圈。
伯待穆尔是一员老将,当年曾经率军攻入高丽,战功赫赫,后来年老,来了大定府颐享天年。大定府本来处于安全的腹地,但没想到风云突变,到了今年竟成了前线。元国兵将处处捉襟见肘,老将伯待穆尔只得重新披挂上马,征集人手,将大定府城和整个大宁路防守起来。不过东海军咄咄逼人,这就打上门来了。
他原先在更前方的高州防守,前天探查到南下的东海军只有一千余人后,主动派兵出击。也是这老将安逸太久了,没跟上最新的军事技术形势,本以为出其不意,即使不胜也能打乱他们的部署,可没想到竟被人家以少敌多打了个大溃。逃回来的溃兵连一半都没有不说,还搞得整个城人心惶惶。
后来两艘大船竟沿着土河直逼城下,大炮轰鸣,漫天铁霰洒下,守军再无战心。还好当时也快入夜了,东海军攻势暂停,伯待穆尔率亲兵连夜逃出来到了这冷山关,激活第二道防线。
但东海军阴魂不散,仅过了两天,就又逼来这冷山关下。这次来的不仅有之前的三个营,居然还裹挟来了沿途几个小部落的青壮,真是仗势欺人!
不久后,东海兵派了几名信使过来,对着关城上喊道:“王师来了,都投降吧。大元都要完了,为何要白白送死?只要投降,就能活下去了,不然就等着死吧!”
伯待穆尔眼力不太好,他旁边一名千夫长却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信使,愤怒地吼道:“阿勒,你这个叛徒,居然投了东海人!”然后顺手掏箭射了了过去。
距离有点远,箭支落歪了,但仍把城下的阿勒吓了一跳,下意识一缩脖子向后跳去。但很快他又硬了起来,对上面喊道:“呸,你们带头逃跑,留我们这些弟兄们在城里送死,难道我们就真该死?你们还不老实投降,等城破了,就全抓来砍头!”
“混账!”伯待穆尔耳朵不聋,听了他的话,拍着城头的土墙怒吼着:“叛徒,老夫的头就在这儿,有本事就来取吧!”
现在他的心态不但愤怒,还有点憋屈。以往都是我屠别人的城,怎么没过几年,就被别人屠城威胁了呢?
阿勒跳脚道:“老不死的,等死吧!”然后快速逃回了后面去。
不久后,他又带了一队俘虏回来,都按在了关城下,一个个拉起头来,对着城上喊道:“看见没,这些都是不识抬举的,你们要是想学他们,也是同样的下场!”
东海南路军攻取了高州之后,将城中百户及以上的军官全抓了出来,除了几个表现好第一时间投降的,其余全部弃用,现在正好推过来以儆效尤。
阿勒做完威胁,一挥手,带来的几个降兵就操刀上阵,在漫天的求饶声和谩骂声中,将这些俘虏得头一一砍了下来。然后,他们丢下一地尸首,返回了后阵之中。
城上兵丁无不骇然,心情复杂地看向伯待穆尔他们。老实说,他们是很不想打的,谁来不是种田牧马当兵吃粮呢?但他们只是普通大头兵,是战是降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可是,伯待穆尔身为大元忠臣,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屈服。
他先是重重一跺脚,对着北方喊道:“东海贼,我与你们势不两立!”然后又对身边的千夫长说道:“我去大定城中调兵,冷山关就交给你了!”
“啊?”千夫长傻眼了,让他留下来守关,不是送死吗?于是可怜巴巴地问道:“东海贼枪炮犀利,属下恐怕担不起这个重任啊!”
伯待穆尔深沉地说道:“不用担心,松州尚有厄布尔在守,有他们威胁后路,东贼不敢贸然入关,你只需安心固守即可。”
松州就是后世的赤峰市区,位于冷山关西侧六十里处。虽然不在土河干流附近,但若是东海军不拿下他们就进入冷山关,那就有被断后路的风险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千夫长还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伯待穆尔解下自己的佩刀交给他:“那么,大定府的安危就拜托你了。”然后也不二话,带着一队亲兵离开了关城,策马向南奔去——
但是,还没走多远,他们就见到一队信使自南而来,与他们迎面相遇了。
还好,两队人核对过印信,是自己人。但是,接下来信使送来的消息就不好了。
“什么,又有一帮东海兵,从南边土河沟里钻出来了?!”
第757章 内乱
1275年,5月27日,大定府,河源关。
燕山山脉中,自下板城前往东北的山路自古已有,辽朝修建大定府时自然不会放任这个隐患,早早就在土河发源处的狭窄河谷间修建了一道关城,也即河源关。
河源关与北边的冷山关一样都是大定府的门户,但有一点不同的是,当年河源关经常要迎接来自宋朝的使节,因此修建得特别高大威武好唬人,即便经过几百年风化垮塌,也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雄壮模样。
但毕竟经过了几百年,当年再壮如今也不堪用了。
“轰、轰!”
两门好不容易自山路之中运来的15式丙野战炮发出轰鸣,两枚饱含着动能的穿甲爆破弹砸在了斑驳的关墙之上,先是重重撞击,又是爆炸,顿时一大片土块哗啦哗啦落了下来。
15式丙是15式中型野战长管榴弹炮的最新改型,炮管内弹道参数不变,但材料和加工方式进行了升级,减重了大约50kg。省下来的重量用于强化炮车,加装了一套快慢两级的高低机用于调整射角,并且增大了弹簧盘的规格以取得更好的制退复进效果。总的来说,威力上与之前的乙型并无差异,但用起来更方便顺手了。
第八合成营配备了两门这种最新的野战炮,之前穿山的时候几次都以为要过不去了,但最后还是艰难地运了过来,现在果然发挥出了卓绝的战果。
88mm的15式虽然没有120炮那般威猛,但对付这多年风化的土墙还是有一手。随着试射结束,炮弹以一分三发的效力射速快速打过去,河源关墙也大段大段地垮塌下来。
与此同时,另外携带的四门18式步兵炮也打出了曲射弹道,将榴霰弹从天上打了下去。城上守军本来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从隐蔽处爬出来向后逃跑,这下子正好被打了个正着,只可惜炮声过大,哀嚎声也传不过来。
数分钟过后,炮击停歇,硝烟很快散去,城墙垮塌形成的烟尘却久久未散。
营长韩安少校叫来骑兵连长,刚说了一句“点几个兵,问问他们投不投降……”就有一阵风吹来,烟尘稍散? 露出空无一人的城头,于是干脆道:“还劝降个屁,直接攻过去吧!”
于是命令传达下去? 唐为先少尉便带着自己的排,护送着几个工兵? 把梯子搭到了城头上去。他们迅速顺梯子爬了上去? 用步枪清理掉一队刚上城的元兵? 然后发出信号,指引更多友军前来。
城关内尚有不少元兵幸存? 此时就有一些回过神来,试图夺回城墙。在他们看来,登城的东海兵不过数十人,尚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他们在安逸的大定府生活太久了,并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都打起精神来……看那边!”
唐为先一拉枪栓,上了一颗新子弹? 瞄准北边一队正在向南边城墙奔来的元兵中的一个,扣响了扳机。目标应声而倒。然后一拉枪栓,又是一发。
旁边的东海兵也如法炮制,用手中的栓动步枪快速清理着城下的目标? 虽然只有几十人? 但好几倍的元兵都无法接近。相比之下,他们更大的麻烦不如说是在破损的城墙上找个落脚的位置。
这些元兵大多是新近才从乡下征召起来的,平时连火枪都见不了几把,更别说精准快速的先进步枪了。最初的气血很快被消耗一空,残余的兵员向后逃去,军官别说弹压,自己都带头逃跑了。
随着更多的东海步兵登上城墙,这座河源关的归属也就大局已定了。
……
5月29日,大定城中。
辽朝时期,大定城内外民族隔离,外城居住汉民,内城居住契丹人和奚人。金兴代辽后,把后两者也赶到了外城去,内城专供女真人居住。蒙古兴起后,内城又遭换血,蒙古统治者住了进去,不过这次女真人不是被赶到外城去,而是被外来者和邻居一起给瓜分了。
但是之后蒙古人的操作有些意思,忽必烈曾下令“契丹、高丽、女直、竹因歹、术里阔歹、竹温、竹赤歹、渤海八种,生长汉地,同汉人”,把一系列定居沾染汉俗的少数民族都划进了汉人成分里,而不会汉话、保持着游牧习俗的契丹人则被吸收入蒙古诸部之中(实际上“蒙古”本来就是个聚众而成的概念)。因为这个策略,一度昌盛的契丹族分成两部分,分别融入了汉族和蒙古族中去,其余民族也多半如此,完成了一次典型的民族融合。
大定府经过几十年安靖,秩序已经恢复。往日间,外城热闹无比,毕竟是草原上除了开平以外最大的汉民聚居地,有着难得的手工业、商业和服务业,许多草原商人会来此收售货物,许多权贵也会来此找找乐子。但是今日,这座大城却坊坊户户紧闭,大街上清净无人,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也难怪,混世魔王东海军已经在河源关和冷山关出现了嘛。
去年,东海军攻入燕赵之地后,对没有第一时间投降的城池采取了坚决的“清理”策略。相关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出去,飞速扭曲变化着,等传到大定府的时候,嗯,他们几乎确信金元之交汉地的惨剧要在家乡重演了。
现在城中人心惶惶,不仅外城的汉民如此,内城的蒙古人如此,再内的府城(也就是故皇城)的大人物们也是如此。
府城之内,一座面积颇大、有花有水的府邸之中,大宁路总管乌禔正在里面,对着一个箭靶不断拉弓射着箭。一看就是因为他心绪不宁,靶子只有十五步远,箭却没中几支,胡乱地散落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仍面无表情地拉着弓,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大汗淋漓了,才停歇下来喝口水。
过了一阵子,一名侍从过来通报了一句什么又退下,他才惊喜地站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黄色长衫的年轻人从竹林之中的小径走了出来,先是喊了一声“大人!”然后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乌禔面露喜色,看了看他,对他的礼数很满意,招手道:“过来吧。家那边可还好?”
这两人一老一少,前者粗野地袒露着上身,后者一举一动都符合礼仪,看着截然不同,实际上却是父子关系。
乌禔的父亲塔塔儿台是开国将领,曾随木华黎作战,战功赫赫,后在大宁路川州开府。乌禔也是蒙父荫袭爵,后又升任了这大宁路的总管。他和塔塔儿台都是武夫,但却把儿子乌冲送去大儒刘因处学习文化,如今这乌冲,也就是这个年轻人,已经是个彬彬君子了。
乌冲走到父亲身边,先是朝周围打量了一番,然后小声说道:“家中尚好。东海人说了,浮财不动,但土地军属不能留,事后不能在留在辽地,可以去东海国做个富家翁,也可去海外领块地,嗯,说这海外土地是世袭罔替。”
大定府正东一百公里有兴中州,也就是后世朝阳市,再往东北三十公里有川州,差不多是后世北票市的位置,乌家的根基便在这个川州。不幸的是,川州与东辽国所在的广宁府之间有陆路可通,在前不久被东北师的另一路部队给占领了,镇守大定府的乌禔就成了无家之人。但幸运的是,现在儿子乌冲悄悄从川州回来了,还带来了东海军劝降的好消息。
乌禔听了这个条件,摇头苦笑道:“还真是决绝。当年你祖父迎降成吉思汗,当即就给封了个将军领兵出战,如今旧事重演,我却只能讨这么个下场。”
乌冲听了,小声劝道:“大人,如今情形不同了,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若不开城,东海军打进来,也不过是多费几日、至多月余的功夫。可到了那时候,可真是什么都没了……”
“我晓得的。”乌禔摆摆手,“东海人兴起之势,比当年的大汗更强,也用不上我们这点乡野蛮兵。如今大定府被南北夹击,能换一个全身而退的结果,也算可以了。”
听到父亲的肯定,乌冲喜道:“既然如此,大定府百姓也可免于兵戈之灾,也算是积德了。”
乌禔点点头,对家庙的方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然后回过头来,表情严肃起来:“别事都好说,现在的麻烦,就是伯待穆尔那老不死的了……”
正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骚乱之声,一名侍从急匆匆跑了来,喊道:“总管,不好了,伯待穆尔元帅带兵要往内城闯,外面的阿忽台千户不敢硬抗,眼看着就要让他们进西门了!”
“什么?!”乌氏父子都站了起来,乌禔怒喝道:“这老匹夫,在打什么主意?”
本来他和伯待穆尔分工合作,伯待穆尔带了一批新征军驻外城,乌禔带着大定府原有的军队驻内城,再按需调往具体地点。现在这家伙居然想进内城,是想干什么?
于是他急忙点起亲兵,带着儿子一起策马出府,去了西门,与大门外的伯待穆尔对峙了起来。
他见伯待穆尔竟带了数百兵过来,在西门外的小广场前整齐列阵,甚至还带了两门小炮,顿时心生火气,怒骂道:“伯待穆尔匹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造反吗?”
乌冲也配合地骂道:“伯元帅,难不成你见东海军势大,竟想投靠过去?你忘了国朝对你的恩情了吗?你忘了皇帝对你的信任了吗?真是无耻!”
好嘛,还倒打一耙了。
伯待穆尔也火冒三丈,喝骂道:“呸!我伯待穆尔忠于皇帝,谁都知道,可你乌禔是怎么回事,明明手里有几千精兵,却窝在城里不用,是打着什么勾当?”
乌禔一边骂道:“早就讲好了,你守外我守内,若是随便把兵放出去了,你外城若是出了岔子,内城岂不一攻即破?”一边却在暗暗指挥手中的兵,加强防御。
伯待穆尔跺脚道:“若是外城破了,你内城保住又能如何?眼看着东海兵就要打到城下了,你速速点兵出来听我调遣去守城,不然,我今日就先斩了你,然后再跟皇帝请罪!”
乌禔反唇相讥道:“哼,他们要是真来了,我自会点兵去外城协防,有没有你都一样。你现在就想要兵权,除了是想献城还能是想干什么?不好,传我号令,把紧各门,万不能把这个叛逆放进内城来!”
说完,他又拉过儿子,悄声嘱咐道:“今日恐怕不能善终,你带几个人悄悄出城,速去联络东海大军,引他们入城!”
乌冲点点头,然后悄然离去了。
另一边,城下的伯待穆尔仍未发现这两父子的异状,只是被污蔑为“叛逆”而羞怒得脸都涨红了,指着他骂道:“别废话了,乌禔,你是调兵还是不调?”
乌禔仍然强项道:“今日要是听了你这个叛逆的令,明日九泉之下我也愧对祖宗!”
伯待穆尔恼羞成怒,外面东海军咄咄逼人不说,里面自己人也顽固不化,这队伍怎么就这么难带呢?
他提足了气息狂喊道:“也不用明日了,今日你就下九泉吧!”
乌禔大惊,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伯待穆尔走到那两门小炮面前,然后对着自己瞄准了起来。“这伯待穆尔,真的要反啊……不好!”
他急忙往城下躲去,片刻之后,一声“轰!”传来。
城上的守军损失不大,但都惊讶无比,大敌当前,怎么就先内乱了呢?
乌禔更是气急,在城下大喊道:“愣着干嘛?你们也开炮,开炮,把老匹夫给老子打回去……不对,就瞄着他打,把他给我打死!”
……
另一边,大定城南,第八合成营驻地。
第八合成营占领河源关后,又向北行了一段距离,在能远远看到大定城的方向驻扎下来,然后一边等待后续部队,一边与北边的杜文林他们取得联系,准备协调攻城时机。
可就在他们安心吃午饭的时候,北边的大定城中却传来了炮声。
骑兵连闻讯出动,接回了城内奔出来的乌冲等人。
营长韩安接洽了他们,听完他们的叙述后,大喜:“什么,城中内乱了?”
乌冲红着脸说道:“不是内乱……哦,是内乱,是伯待穆尔那混账叛乱了。将军,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韩安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然后立刻下令道:“好,还等什么,全体都有,我们立刻进入大定城,协助乌总管平乱!对了,再给杜中校他们发个电报,让他们别管松州了,赶紧过来!”
……
在大定府易手的同时,吕泽率领的四野和其余部队也拿下了北方的临潢府。
临潢府位于后世巴林左旗附近,地处大兴安岭东南麓、白音戈洛河畔,是辽朝营建的第一座都城,也即上京。该城原本专为契丹人居住,城墙周长十里,内部还有一个皇城。后来又在城南增建了一圈供汉民居住的外城,整体成“日”字形。
金朝时临潢府仍有重要地位,元朝时渐渐衰落,但直到前不久,仍是斡赤金部“广宁王”所在的重要城池。
与南边的大定府因内乱而被趁虚而入不同,四野是堂堂正正把临潢府攻下来的,先是下达最后通牒,然后火炮发威,最后步兵登城。
斡赤金部主力去年被乃颜带到燕京去,一波送光,今年剩下的人看情形紧张,大部分早就撤回漠北老家去了,只留少数人组织周边部民防守临潢府。这样的乌合之众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不可能是凶猛的东海军的对手。
至此,故辽地的两座大城都已落入东海军之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稳固统治基础了。
管委会对辽地进行了一个临时性的行政区划划分:东边已经开发多年的盖县-沈阳一带的农耕山林区延续了多年前设置的“辽东郡”;中间东辽国一带包括新占领的川州、兴中州(也就是后世朝阳市)一直到榆关设“关宁郡”;西边新占领的大定府、临潢府和草原地带设“松漠郡”。
其中辽东郡早已有成熟的治理体系,只需按部就班发展即可,关宁郡定居农耕人口较多,也还算好上手,只有最新的松漠郡以游牧生活为主,挑战较大。因此指挥部从后方又调拨了两个独立得正规骑兵营过来,交给吕泽,让他先将这个松漠郡军管一年,之后再设法正规化。
到这个时候,虽然松漠草原上仍有不少人暗中“心向正统”的,但是大势滔滔,已经无可挽回了。
第758章 征服大漠
1275年。
第四野战旅在攻占临潢府后,稍作休整,又继续西进,沿着潢水(西拉木伦河)河谷穿过了大兴安岭,来到了西侧的大草原上,在潢水源头处建立了“潢源营地”。
潢源营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不但处于东西草原间的交通要道上,还是漠南漠北的分界处。
自古以来,与北方游牧民族的爱恨情仇便是中原对外战争的主要戏份。而谈到对北的战争,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巨大的自然地貌——戈壁。
戈壁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化地区之一,南抵黄河和青藏高原,西至天山,东部接近大兴安岭,几乎堵住了传统汉地的大半个西北部。
这么一片巨大的沙漠,对古代的军事地理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好处来说,这片大漠限制了游牧民族的生存,减轻了汉地的军事压力,只需要重点防守几处关键地区即可,避开了四面皆敌的局面。但从坏处来说,这片荒芜之地又限制了中原王朝向北主动出击,每次把敌人赶出漠南,他们又就逃回漠北,百年后又有一支强悍部落崛起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而且这茫茫大漠虽然令人望而却步,但也不是真的绝地,每每都有豪雄率领部民自戈壁之中突然冒出来,打中原军队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中原王朝才经常会修建横亘整个北方的万里长城,以防备这些概率很低但不可不防的突然袭击。
由于戈壁的存在,可以把茫茫北地分为漠南、漠北两部分。漠南就是后世的内蒙古,水草丰美,人口和牲畜承载力都较高;漠北则大致是外蒙及以北(有没有这个“及”都差不多,再北就真没几个人了),生存环境恶劣,即使是21世纪都只有三百万人口,古代就不用说了,但这种苦寒之地也往往能出最坚韧的战士。
自古以来,征服漠南相对容易,只要培养一支强军,以汉地的资源为依托,很容易就能在距离较近环境也较好的漠南草原上站住脚跟。但想征服漠北就难如登天了——因为这真的是在“登天”,以百万民夫为十万军队运输补给,这十万军队里又有九万还是要用来运粮草,真正作战的也就一万而已,仿佛垒人梯一样垒到天上去,稍微出了点纰漏就全军崩溃,即使成功也没法在漠北建立长期统治。
虽然艰难,但是东海人想达成控制草原大漠进而恢复晋陕水土的目标? 这个漠北是非得控制不可了。但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不能好高骛远? 先从漠南搞起吧。
之前说戈壁“东部接近大兴安岭”? 这个接近点,就是潢源营地附近了。自潢源营地再往西一百多公里? 就是戈壁沙漠,所以这一线就是漠南漠北的分界线。传统来说,虽然大漠之中也有通行的途径? 但一般人没事不会去里面折磨自己? 北上南下都是沿着东边这一百公里的草原地带行进的。也就是说,只要控制住了潢源营地附近? 就是控制住了漠南漠北交通的大门。
当然,光有这么个孤零零的营地,也没法堵住上百公里的广阔地域。所幸之前的蒙元已经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在潢源营地西南一百公里处经营了开平、桓州二城? 前者位于燕山北麓? 后者接近大漠边缘? 一右一左卡住了漠南水草丰美之地的大门。开平城之前已经被东海军攻占,桓州尚有元军盘踞,只要再把这个问题解决? 三个要点相互配合,就能相对稳固地控制这处咽喉之地了。
因此,六月份,东海军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燕山旅的两个营自开平向桓州进发,吸引元军的正面,另一边,四野自潢源营地出发,一野自隆兴府柔远城(后世张家口张北县,当年蒙古兴起的关键一战野狐岭大战就是发生在此地)出发,包抄了桓州的后路,打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歼灭战。
大战之时,绿草茵茵,黄沙漫漫,金戈铁马,锣鼓喧天,枪炮齐鸣,声震千里,铁骑纵横,风云搅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丢盔卸甲,追亡逐北,周近部族无不震撼臣服。
现在东海军有能力占领漠南——事实上已经占领了一半——但离占领漠北还差得远。想要占领漠北,完成“征服草原”的宏伟目标,所需要的不仅是军事行动,还有政治行动——必须控制足够数量的游牧部落,然后通过他们去占领漠北。
这将是一个旷日持久的工作,需要把草原上的部落一个个找出来,将其打服、册封头人、编户齐民、征血税……如果换了一个传统王朝来,这个工作可能需要几十上百年甚至永远也做不成,但所幸,东海人有不少捷径可取。
7月1日,遥远的北方,阔连海子。
“阔连海子”也即后世呼伦湖,蒙古高原上最大的淡水湖之一,与黑龙江水系相连,周边水草丰美,是历史上众多游牧民族的发祥地。纵观历史,可以看出这些游牧民族有一个逆时针的迁徙趋势——发源于东北深山老林,然后向西迁徙到条件较好的呼伦草原,再向南进入更好的漠南草原,这一过程个体战斗力不断削减,但族群逐渐壮大。
今日,又有一伙新人进入了这阔连海子,不过与之前的先辈不同,他们不是赶着马羊来的,而是乘着船来的!
船队之中有两艘冒着烟的江级压阵,还有一些本土来的浅水运输船,但更多的是“白鹿级”蒸汽内河船及同船型的驳船和帆船。整个船队有几乎近百艘船,浩浩荡荡,令海子周边的部民惊异无比,有的携家带口过来看热闹,但更多的恐慌地回去收拾家当了。
白鹿级是进驻黑龙江的东海人利用当地充沛的林业资源自造的一种船,工艺较粗疏,但船型很先进,是阔马造船厂根据多年的测绘数据和经验设计的,长32.5米,宽5.5米,标准吃水只有0.7米,排水量约65t,相比江级更能适应通航条件差的低水量内河航段,同时又在不妨碍通行能力的前提下尽可能增加了尺寸以获取更多的运输能力。有了船体,再安装上进口自本土的蛟龙-3540船用蒸汽机(罗氏生产,最大额定功率40kw),就成了一型能达到8节航速,能搭载几门17式轻型舰炮,还能载上30t货物的优秀内河船。当然,蒸汽机供应量有限,整个船队里有机动力的白鹿级只有12艘,其余都是靠风力和桨橹驱动的环保船。
一艘白鹿级上,苏吹上尉看着辽阔无边的河水,感慨道:“没想到,漠北草原之上居然真有这么大片湖……嚯,他们叫‘海子’是吧?也是,正该是我们海军大展拳脚的地方。”
去年来,大规模的战争在大陆上展开,陆军大出风头,海军却始终屈居次席,这让他们很是不爽。到今年,他们终于争取到了一个战略任务,即组织一个旅的兵力,溯黑龙江而上,深入敌后,在漠北草原上建立一个根据地!
东海人在黑龙江流域多年经营,设置了一连串营垒和农业基地,如今终于到收获的时候了。海军先是用大船将这个新组建的“海军陆战队第一旅”(又称漠北旅)和物资运输到黑龙江中游的瑷珲基地,又换乘白鹿级这类的小船继续上溯,终于在今日抵达了阔连海子。这段旅程漫长而枯燥,但相比自陆路艰难跋涉而来,还是既惬意,又能输送大量补给。这也使得他们在漠北的攻略有了充足的物资保障。
阔连海子上原有些本地人的小渔船,现在正趁着夏季好时候在欢快地捕着鱼,现在见到这庞大的船队,也都惊慌失措地逃到了岸上。
几艘白鹿级散了出去,抓了一批渔民出来,问讯过周边情报后,继续向西南方前进。
阔连海子西方有一条“怯绿连河”,自西而来向东流去,在阔连海子的西南岸汇入湖中。如今夏季,怯绿连河水量颇大,船队一直进入河中,在河口附近找到一处高地,准备驻营。
这处高地本来为八剌忽兀鲁思的一支大部落盘踞,在周边也算是势力雄厚了。他们的领地意识一向浓厚,见到这么多外人到来,立刻如临大敌,召集部民抵抗。但很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超乎常理的力量,被打了个鸡飞狗跳。
漠北旅登陆上岸,简单活动腿脚后,夺取了敌人留下的一系列营帐畜群,以此为基础设立了一个“阔海营地”。之后又经过一系列的调整,船队把大部分物资都卸到了营地里,然后留下一半船搭载人员装备,另一半调头返回瑷珲基地去运输下一批物资。
接下来的几天,漠北旅在周边清剿残敌,收服了几个小部落,等待局势稳定后,只留一个营防守营地,其余部队继续乘船沿怯绿连河西进,前往西方的“大斡耳朵”。
怯绿连河即后世克鲁伦河,发源于漠北的不儿罕山(后世蒙古国肯特山),与北边的斡难河一同构成了黑龙江的上游源头。这两河流域周边水草丰美,正是当年成吉思汗起家之地。
怯绿连河上游原有一座古城曰“河董城”。“河董”也即“可敦”,意为可汗的妻子,以可敦为名的城池在草原上还有好几座。追根溯源,是因为可汗的妻妾众多,往往不能随王帐一起常年流动,就在固定地点建城安置这些“可敦”。后来辽朝有“斡耳朵”制度,意为“宫帐”,也延续了这一风俗,在固定地点设立城镇以安置皇帝或亲王的妃嫔们。而到了蒙古时期,这斡耳朵制度继续继承并发扬光大,成吉思汗就曾设立四个斡耳朵安置自己的几十位妻子,其中排名第一得大斡耳朵就是在这故河董城的位置。
成吉思汗之后,这大斡耳朵也继续存在并发展着,每年从中原运来众多奢侈品供养,并设立了工匠部门“中尚监”生产各类日用品。到现在,大斡耳朵已经不单是安置女眷的地方,还是元朝在东北草原的核心城池,显然,是个极有价值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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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9章 大斡耳朵
1275年,7月2日,大斡耳朵。
作为元朝在蒙古祖地的统治中心,大斡耳朵的文明程度在漠北堪称第一等。弯弯绕绕的怯绿连河北岸沿岸散布着片片农田,小麦已经由青转黄,即将收获,近年来流行的土豆也种了不少,还有不小面积的青菜。在更远方的草原上,大片的牲畜正肆意啃食着青草,这就很常见了。
河南岸地势更高,大斡耳朵的城区就位于这里,核心是一座夯土筑成的四方城池,周边散落着形形色色的各式营帐,内里频频传来金石丝竹之声,给豪迈的草原带来了一道靡靡之音。
怯绿连河两岸都有栈桥,河上颇多小船,既从事渔业,也负责两岸之间的交通。现在就有几艘小船,将北岸的一批羊送去了南岸。羊到岸后,一名穿着红色质孙服的男子带着几名随从,首先在羊群中挑拣了起来。
“这只肥些……不行,有些老了。嗯,这只先拿走。”
此人名叫石抹明里,烹饪世家出身。他的祖父石抹合鲁曾经给成吉思汗、托雷、蒙哥和忽必烈做过菜,手艺深受信任。石抹明里不但继承了烹饪的家学,还自小常在忽必烈的宫廷里露面,忽必烈对他颇为喜爱,前几年派给了真金太子做御厨。呃,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那说明真金也在这大斡耳朵,真是孽缘啊。
去年真金守燕京,结果惨败而逃,虽说实在不是他不努力,而是敌军太厉害,但元国一下子丢了这么大一片地,忽必烈满肚子怒火总得发泄,就发泄到了他头上,说他“浸习汉俗太深,失了血勇”,于是就把他发派到了这大斡耳朵祖地来,恢复恢复祖宗的悍勇。不过这大斡耳朵的条件也没多差,真金来了,仍然想听曲就听曲,想吃羊就吃羊。这不,今日石抹明里就又来挑羊了。
石抹明里对烹饪一道最为上心,从源头的食材开始就要亲自精挑细选,然后细细烹饪,还要用上进口自东海国的珍贵香料,才能端到太子的餐桌上去。现在他挑了好羊,又选了些蔬菜和新面粉,装到进口四**车上? 就率众回城了。
结果? 即将入城之时? 一行骑兵自东疾驰而来,差点冲撞了他们,羊都跑散了一只。守门兵认识石抹明里的车队,不敢怠慢,当即帮着收拾起来。一时没人开门? 新来的骑兵就愣在了门外? 与石抹明里的侍从大眼瞪小眼。
石抹明里对着他们怒道:“急送死啊!大斡耳朵中禁骑马? 知不知道?”
骑兵头领一开始也没摆出个好脸色,但看清了他的衣饰面容,发觉是个贵人? 也不好发作,只得道:“得罪了,但军情紧急,得即刻送去真金太子看才成? 这位贵人? 烦请说道说道? 让我们进城。”
石抹明里不耐烦地一伸手:“什么军情?我这就要给太子做饭,你有什么,我一起带过去便是了。”
头领受不了他的态度,一怒就说漏了嘴:“这可是东海军来袭的消息,你可拿得住?”
“什么?”不光石抹明里,周边一帮人也震惊起来,“东海军打来了?!”
他们不敢怠慢,急忙打开门,放骑兵进去。石抹明里也心思慌乱了,把食材交给随从收拾,自己匆匆去了太子宫中。
真金很快收到了最新的消息,震惊无比:“他们从阔连海子上过来了?!可恶,这些东海贼,怎么就阴魂不散,专跟着我来了?!”
几个跟他从中原过来的近臣都不敢说话了,倒是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本地贵族喊道:“怕什么,汉人胆敢来祖地闹事,是自己送死,只要太子一声令下,点几部青壮出来,定把他们一个个都马蹄踩死!”
真金无语地看着他们,心中火起,一群土包子,还以为是太祖爷那时候啊?
他看了一圈,看着不像有人能提出建设性意见的样子,更是不耐烦,又瞥见石抹明里进来,于是随口问道:“明里,你说,东海人打来了,我们该如何办?”
石抹明里一愣,怎么就问到我一个厨子头上了?但他也不敢怠慢,走上前去,整了整衣服,才说道:“太子,我自小听祖父讲当年太祖、睿宗时的丰功伟业,也知道好多事。太祖之时,虽说天下无敌,却也不是每战必胜,往往有敌人悍勇不可硬撼,然后转进千里,攻取敌人之薄弱腹里,强敌因此不占自溃。我大蒙古帝国纵横天下,靠得不是蛮勇,而是来去如风的从容啊!”
真金听了,眼前一亮,若有所思,问道:“你是说,我们先暂避东海军的锋芒?”
石抹明里点头道:“东海人势头太猛,跟他们硬抗肯定不是好主意。但我听说他们是乘船而来,这怯绿连河一年才几月有水?他们来便来,我们退就是了,只要避过夏季多水之时,他们两条腿在草原上怎么动?到时候我们召集部民,不管是围攻、袭扰还是疲敌,拿捏他们的办法多得是。”
真金拍手道:“正该如此,这才是我蒙古汉子的风范!好,事不宜迟,这就传令下去,大斡耳朵全体人等收拾细软,西去和林避敌。怯绿连河沿岸部落尽数驱离,不得资敌!”
话虽如此,但迁移也没那么容易。大斡耳朵中尚有几名成吉思汗时期的年轻可敦遗留,她们及侍从在此地生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这般衣食都有人伺候的生活,帐中一箱一柜都是长年积累下来的,哪能随便就舍弃?
真金的命令刚下去不久,城中就鸡飞狗跳,然后就有不颜忽秃可敦帐中的一位老嬷嬷找上门来了。这位老嬷嬷历经三代,资历甚高,对皇太子也不卑不亢,行礼后直接质问道:“太子,敌人来了,为何不迎战,反倒要逃?这岂不是辱没了祖宗的威风吗?”
真金对她的不识时务很是头疼,但他自小随大儒学习,养气功夫很好,忍着火气道:“即使太祖之时,遇到强敌也是先暂避然后再择机击败的,只要最后能赢就好了,一时的退避不丢人。还请可敦速速收拾行装,这也是为了她好。”
嬷嬷仍然不服气:“可敦当年就受成吉思汗喜爱,窝阔台大汗以来每年赐下不少赏赐,如今几十辆大车都装不完,可哪有那么多车装?其他可敦也大抵如此。太子,皇帝派你来大斡耳朵,可不是让你见敌就逃的啊!”
听着她尖酸刻薄的语调,真金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拍案而起,大骂道:“好好好,你这么有难处,你这么能说,那你去与东海军说啊!看他们是借几辆大车给你搬财宝,还是直接给你抢回去!别废话了,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带上能带的,不能带的就埋了烧了,只给你们两个时辰,赶紧准备,不然我先带兵勒死你们,省得落在东海军手里丢了太祖爷的脸面!”
……
7月7日。
等到漠北旅抵达大斡耳朵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场面。
真金率上层贵族们已经离开,带走了许多财富,但仍有不少遗留在了城内外。而他们走后,大斡耳朵的秩序很快崩溃,周边的农牧民来到南岸,进入过去他们被严禁进入的宫帐区,先是试探着取走一块绸缎、卷起一段毛毯,后来发现真的无人阻拦,顿时就热闹了起来,疯狂地搜集起了这些珍贵的遗落物。之前还只是捡拾,后来人越来越多,局势不可避免地向暴力冲突的方向滑落,彼此之间相互争抢、搏斗、厮杀……
等到漠北旅入城、驱散混乱的人群,事后一清点,发现因争抢而发生的命案居然比战斗损失还多,也是唏嘘。
7月10日。
漠北旅的旅长范奎中校站在城墙上,看到北边辽阔的草原上一队骑兵正向南返回,赶紧掏出望远镜看了过去,然后发现队伍中仍然只有纯粹的东海兵而没有俘虏之后,露出了微不可察的失望表情。
漠北旅攻占大斡耳朵之后就地暂驻了下来,将此城易名为河董城。由于当地周边有不少农田,故他们准备将此地作为在漠北得重要基地经营。
过阵子,他们会走陆路北进,在北边的斡难河畔再建立一个营地。如此一来,斡难河营地、河董城与之前的阔海营地就构成了一个边长约二百公里的三角形,可以相互支援,控制相当大一块地域,复制松漠郡的征服进程。
但有一个问题,当初松漠郡三营地收服了周边不少小部落,使得勇敢旅能获取一定的补给,并提前得知周边的风吹草动,作用甚大。现在漠北旅想学过来,自然也要在漠北寻找带路党。可是,这几天来,范奎派出多队骑兵前往周边搜索游牧部落,却罕有所获,似乎是到了无人区一般。这很不应该,显然是人为指挥的结果。
范奎看了看近处怯绿连河,河水在畅快地奔流着,但仍皱起了眉头:“夏天怎么都好说,但九月份就不能通航了,那时才是真正的挑战啊。”
第760章 以星辰为刃
1275年,7月17日,瀚海郡。
“瀚海郡”是管委会前不久临时设立的一个行政区划,理论上东至大兴安岭、南至戈壁沙漠、西至不儿罕山(斡难河源头,位于后世乌兰巴托东邻,与贝加尔湖经度相当)、北至北冰洋都是它的辖区,面积广大,但现在实控的也就阔连海子和怯绿连河沿岸。
这自然是不行的,因此漠北旅在河董城扎稳根基后,就继续向北方的斡难河流域进发。斡难河通航能力差,即使是白鹿级也难进,所以范奎直接派了两个营出去,走陆路向北前进。
这两个营以违背传统军法的方式,一左一右隔了好几十公里以相互无法支援的距离前进,不仅如此,还把一个营拆成两分队,松散地前进。若是当地人发现了这一点,集中兵力,一个个吃掉,那就……等着磕掉一嘴牙吧。
其中一个分队中。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分队已经扎营住下,草原上恢复了宁静,能够听见凉风吹动草地产生的沙沙声,还偶尔能听到一声远处传来的狼嚎。
将盈的月亮挂在东方的天空,月光明亮,映照着附近的星光都暗淡了不少。但草原上几乎没有光污染,稍远处的群星依然能清楚地看到,横亘于长空之中的银河更是清晰可见。
“织女,牛郎,天津星……”
在这莹莹星光之下,分队长苏吹上尉走出营帐,正对着东南方的天空,辨认出了银河两侧的三颗醒目的亮星。
星月烂漫,凉风习习,他不禁随口哼起了小曲:“银河宛转三千曲,浴凫飞鹭澄波绿,何处是归舟……”
然后很快一阵凛冽的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也不哼曲了,赶紧去帐里取了件大衣出来。“这瀚海郡的天气真见鬼,白天还热得出汗,晚上就得穿棉衣了。”
这时,队中通信班的几人也都整装完毕了。苏吹简单清点了一遍设备,就带他们离开有火光照明的营地,来到西边一处更黑暗的小土坡前,架起了观测设备。
他们将一个三脚架放在地上,又把一台带着一个大号望远镜的六分仪固定在三脚架上,小心地调整好水平,又用望远镜寻找到了正北方高悬的北极星? 用准星一点点对准了过去。
很快,他们就测出了结果:“北纬48度36分22秒。”
苏吹点头道:“与中午的数据差不多? 就这么采用吧。之前测得的经度是多少来着?”
这个小分队配备了无线通讯车,这就使他们拥有了一种简便的测量经度的方法,直接从无线电波中获取本土天文台的时间,然后与本地时间做比对? 就能计算出经度,相比航海钟误差更低。
很快就有一个年轻通信兵翻出了数据:“是西经6度12分16秒。”
苏吹又点了点头? 说道:“就这样吧? 把这个坐标铭下吧。走。”
他带人收拾好东西? 又回归了营地附近。在营地东侧的一处空地上? 一面高大的水泥碑新近被立了起来? 高2.25米? 宽1米? 厚0.25米,各面被抹得平平直直? 棱角分明,与周边的自然风光格格不入? 却又充满了工业力量感。
水泥碑周围拉了一圈栏杆,上面还挂着“水泥未干”的提示牌。苏吹不管这牌子? 径直跨了过去,左手举起一盏煤油灯? 照亮了碑上的字。
碑正中央有几行楷体大字“东海关税同盟瀚海郡属地,非国民禁入,不服者必诛”下面还有回鹘式蒙古字的翻译,字形都很标准,是用模具印上去的。旁边还有几处标注,如“瀚海2-7”“漠北旅第二营立”等等,字形就有些飘逸,一看就是手写上去的。
苏吹让后面的通信兵报着数字,右手掏出一柄刺刀,在未干的水泥碑面上划了起来:“北纬48……西经6……好了!”
他从栏杆中退了出来,看着石碑上自己刚划下的坐标,搓了搓手:“这下子,此地方圆十里内就被我们纳入治下了!”
漠北旅以海军为主要班底构成,相比陆军来说,可能陆战经验稍欠缺了点,但至少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拥有许多具备天文测量知识的人才,能够随时知晓自己所在的位置。
在这茫茫草原上,各处风景看着都毫无二致,初来乍到者是绝难分辨自己的所在之处的,往往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历史上,中原王朝强盛之时也曾多次出征漠北,所面临的问题一是后勤,二就是定位了。汉时李广就因多次出征时迷路而贻误了战机,卫青霍去病能北伐成功多有赖于北地向导的带路。而一旦你没法确定自己的位置,就会陷入被动之中,后来明初大将丘福北伐漠北的时候,就因为迷路被包围而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而漠北旅凭借自己的地理知识,将这浩瀚草原一点点网格化,甚至可以说比当地人更能理解自己的位置,这就化被动为主动,化客场为主场,获得了潜在却巨大的战略优势!
在星辰的指引下,两个营四个分队如同利刃一样,将怯绿连河以北的草原分割标记,然后集合插入了斡难河流域。
……
7月25日,怯绿连河东南,5-2区。
太阳西斜,已经接近了西边远处的山影,映红了天边的白云,红光泼洒下来,使得青绿草原染成了一片黄色。
在这灿黄的草原上,一个东海军的小规模营地正矗立在一条小河边。营地边上,有一座新立的5-2石碑,而在不远处的一处土台上,黑黑的烟柱升了起来,直入苍穹,周围数十里可见,成为了显著的地标。
一班标准装备的东海骑兵拉着长长的影子,自南边的无碑区归来。他们先是以标准行军速度向着烟柱慢步行进,后来看到了营地的轮廓,就开始加速,奔驰回了营地之中。
“啊,等等。”领头的程有升上士进入营地前,先在门口的石碑前停留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片没吃完的鱼香豆干,下马供在了石碑前,双掌合十拜了拜。
之前,骑兵连长左离少尉得到他们归来的消息已经迎了出来,这时正巧见了这一幕,笑道:“程上士,怎么你也拜起这‘碑神’了?”
程有升摇摇头,憨笑了一下:“也不是信,就是外面转久了,前后左右都是草,心里总是没底,也就看到这石碑的时候才能安下心来……反正拜拜又不要钱,求个寄托吧。”
左离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不管这事了,怎么,有收获吗?”
“还是没有,也不知道这帮兔崽子怎么跑那么远的。”程有升叹了一口气,取出一份地图展开给左离看,指着上面一点,“不过我们在这里发现了部落生活过的痕迹,有被啃过的草,有扎营的痕迹,还有烟灰粪土,都挺新的。明天再往南找找,可能会有发现。”
当下第二营和第四营已经在斡难河畔选好了地盘,开始修建营地,瀚海三角初现雏形。但是这三个营地相隔二百公里,单靠漠北旅自己的力量想完全控制还是不够,必须要有足够的羁縻部落散布周边,作为东海人的耳目和物资来源才行。
然而他们就是在这一步上卡住了,不知道真金是怎么操作的,东海人所到之处几乎被坚壁清野,大量的部落不知所踪,到现在为止也就才收服了十几个小部族,除了几个在河董城周边跑得慢被抓住的,剩下的基本都是当初阔连海子周边没反应过来就被打蒙了的。
范奎当然不信邪,派出部队一边向外扩张进行网格化,一边寻找小部落得踪迹。现在这第一营左分队,就是执行这个任务的部队之一。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立下了八块碑,却依然一无所获,今天能发现一处遗迹,也算是好消息了。
左离看了看地图,点头道:“也行,总算是有点线索了。明天就往南移营过去,再立一块碑。草原上说大真大,说小也小,能吃的草都有个定数,我看他们能躲到哪里去!”
“呜——”
正在这时,营内的瞭望塔上突然传来了号声,两人都是一凛,赶紧往上看去,发现塔上的望远镜正对着东方,又往东看去,但只能看见漫漫草地,看不出什么异状。
“难道是敌袭?乖乖的,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居然找过来了!”程有升骂骂咧咧地说道,但其实心里还有些紧张,小规模的敌军他当然不怕,但敢于主动挑衅的敌人,恐怕不会是小规模啊。
“你先不要回营,带队在营外戒备!”左离对程有升吩咐了一句,然后飞身跑去了瞭望塔前,对着上面问道:“出什么事了,是敌袭吗?”
瞭望手探出头来,犹豫地说道:“不,不是……应该不是。人不多,还赶着不少羊,应该是,游牧民。”
“就这?”左离先是放下心来,然后很快又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游牧民?送上门来了?!”
第761章 突破口
1275年,7月25日,怯绿连河东南,5-2区。
左离牵了一匹马出来,跳上去奔出了营,然后对门外的程有升招呼道:“有部落民来了,走,去看看!”
“真的?”程有升也露出了喜色,“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说起来也有意思,当初东海军刚到草原的时候,还对各类游牧小部落当洪水猛兽来应对,现在格局大了,都当个宝了。
程有升招呼上自己的排,跟着左离策马前进。
西斜的夕阳映照着他们的后背,在草地上照出了长长的影子。他们就如同追逐着自己的影子一般,向东边的地平线奔驰过去。
大约十多分钟后,他们果然发现了目标——二十几名牧民驱赶着一群羊,在一条小河边啃噬着青草,还扎起了一个小蒙古包。
牧民们察觉到了东海兵的到来,立刻慌乱起来,有的去收拢羊群,有的收拾起了帐篷,有的上了马。
“吁——!”
左离抬起手掌,带队停了下来,又整队排成一行。
这时双方都能看清彼此的数量了,牧民们发现来的不过十余人,犹豫了一会儿又停止了撤离,反而聚成团戒备了起来,还做了一些威胁的姿势。
队中骑兵不少都配备了望远镜,从镜中看到他们张牙舞爪的样子,不少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左离放下望远镜,对程有升问道:“怎样,跑了一天,还能战吗?”
程有升往右一转,对着自己班里的战士们问道:“问你们呢,还能战吗?”
战士们齐声呼喝道:“干死他们!”
声音随着清风传出去很远,对面的牧民们听了也为之动容。
左离哈哈一笑,然后抽出镇星手枪,往前一指:“好,那就让他们尝尝东海骑兵的厉害!不用留手,打到他们求饶为止!”
“是!”
这一整个骑兵班加上一个少尉总共十三人,策马向人数足有他们两倍的牧民冲去,先是较松散地快速接近? 然后又自觉地列成了线式队形,放慢了速度? 如一堵墙一般向对方挤压过去。
牧民们起先很勇敢地对冲过来? 然而见识到了对方的骑墙之后就傻眼了,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分散绕过去再说——可就在他们散成两股试图绕过骑墙的时候? 左离突然大喊一声? 带队加速? 直接朝着右面那股撞了过去!
“自由战斗!”
将目标撞散后,左离大喊一声,解散了队列。然后,他眼疾手快瞄着最近的两匹马砰砰砰砰打了四枪,也不管中了没有? 就把还剩两颗子弹的手枪换到左手? 将枪和缰绳一起握着控马? 右手抽出马刀? 对着一个还站着的目标冲了过去。
其余骑兵也如法炮制,这队牧民还处在骑马射箭的技战术水准? 对这种凶猛的攻击毫无预料,瞬间就被杀倒一大片? 只余四人拼命向外逃出了生天。
左离也不管他们? 略一整队,就带队继续向左边那股牧民杀去。这股牧民刚才还想来救援族人,结果还没赶到就胜负已分了,这下子就撞了个正着。
刚才东海兵的子弹已经打空大半,来不及换子弹,火力密度低了不少。但是不要紧,他们的近战手艺同样凶猛,先是结队将敌人冲散,然后左右配合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形势,很快将最近的敌人一一打落马下。
战斗几乎在眨眼间就结束了。七八个牧民侥幸逃生,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远,剩下的都倒在了地上,或生或死。
大部分军人开始重新装填子弹,而程有升带了两个人,下马取出步枪上了刺刀,然后对着地上的牧民一个个甄别过去。已死或重伤的补刀后仍在原地,轻伤的就赶到左离那边去,到最后,居然有正好十个还能动的。
左离对队中一名大脸盘的下士说道:“朱加,问问他们,是什么个来路。”
漠北旅是海军班底,但海军原本没太多骑兵,因此编内的骑兵大多是从其他单位抽调过来的。其中勇敢旅蒙古出身的就重点抽了不少,毕竟需要与草原人交流,他们就是方便的翻译。
朱加下了马,往前走了两步,先是找了一个眼神凶狠的,问道:“你们,是哪个部的,从哪来?”
对方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朱加也不跟他客气,一个箭步扑了上去,用枪托狠狠将他砸到在地,又用脚重重踢了几脚,踢得他抱头求饶。然后,他却没有继续对此人问话,而是用刺刀指着旁边另一名脸上充满了惊恐的小个子牧民问道:“他不说,你说不说?”
此时太阳已近完全落山,只在地平线上露了个头出来,小个子抬头看去,完全看不清朱加的面孔,只看见黑乎乎吓人的一个身影,倒是长长伸出来的尖刀反着光甚是吓人。
耳边的呻吟声还在回绕,他连膝盖上的伤也不顾了,一下子跪在地上,结巴着说道:“俺俺俺俺……俺说!俺们是……”
他一边说着,周边的其余牧民也露出了丧气的表情,抱头蹲到了地上,其中还有几个人不时插上两句示好。
朱加听了一阵子,感觉差不多了,就对左离他们翻译道:“他们是合赤温部下面的一个小支,前阵子收了大斡耳朵的命令,往南撤了又撤。可是整个怯绿连河周边的部落都往南走,草场就不够用了,他们部落人丁少,争不过大部落,又看北边好像也没大事,就偷偷往北来了。喏,今天刚到,本以为我们看不见,就在这边驻下……然后就碰见我们了。”
众人听了都哈哈笑起来,左离笑着跳下了马,取出一个小酒壶,走到那小个子身边,自己旋开盖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他:“喝吧。”
小个子迟疑了一下,然后闭眼灌了一口,又很快被美酒的滋味折服,惊喜地喊道:“好酒!”
左离说道:“行了,我们也不是故意要对付你们,你们也不用担心害怕,不就是放牧嘛,放,随便放,还可以去北边更好的地方放,只要过了契,成我东海治下国民就行了,以后不但可以放牧,我们还保护你们的安危,怎样,可以吧?”
朱加把他的话翻译了过去,小个子听完后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另一侧的一个年龄稍大的中年男人。
左离看向这名中年人,把酒壶扔了过去,问道:“你是他们的首领?怎么样,我们的条件愿意答应吗?”紧接着朱加又翻译了过去。
中年人用没受伤的左手接过酒壶,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然后一饮而尽,脸色很快就红了。他用力扔回酒壶,问道:“若俺们不愿意,你放俺们走么?”
左离哈哈一笑:“那当然不行。”
中年人撇撇嘴,道:“那还说什么。”然后他突然换了个脸色,一下子跪在地上,俯首一拜,大喊道:“俺骨里骨帖木儿就跟你干啦!”
后面的程有升一愣,小声道:“脸变得还真快。”
朱加耸耸肩:“漠上人就是这样的啦,打得越狠跪得越快,膝盖硬的早就灭族了。”
左离不管他们,上前把骨里骨帖木儿扶了起来,先拍了拍他的右肩,见他露出吃痛的表情,又改拍左肩,笑道:“好,放心,跟着我们,绝对亏不了你们。等过阵子,你就该知道,这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
三天内,骨里骨部落留在南方的其它部民和家当接到族长的命令,北上迁移到了水草丰美的河董城周边,接受漠北旅的编户齐民然后安家放牧,回归了正常生活。虽然在与东海军的战斗中损失了几名青壮,以后还要定期给他们缴纳税赋,但这个部落获得了一片安定的牧场,而且交易到了不少物美价廉的商品,总体来说还是有收获的。
骨里骨部落的归顺成为了漠北攻略的一个突破口,在他们的指引下,漠北旅先后又找到了一批陷入困境的小部落,将他们收入麾下。而这些新的部落又产生了更多的带路党,阔海营地和斡难营地也各有斩获。等到时间进入九月,瀚海三角区已经初步建立了一个游牧信息网络,小部落们散居各处,营地内定期派出小股巡逻部队在部落间巡游,确保他们遵守秩序并与他们交流周边的风吹草动,用商品换取他们的牧产品,充足自己的补给,治理逻辑逐渐清晰,根基也扎了下来。
这一点自然不是躲在幕后的元国高层愿意看到的,一场大规模的反击正在酝酿过程中。
九月份,漠北的夏季便已过去,河流水量明显减少,漠北旅的船只在完成了运输任务后起锚离去,剩下的人便只能依赖马腿和车轮来移动了。而就在船只离开刚过一旬,一场冷风吹来,夜间的气温便降到了零度以下。
相应的,草原上得草进入了结籽季,富含蛋白质与脂肪的草籽是马儿的美食,马膘很快养了起来,有如车加满了油、电池充满了电,为大行动提供了积蓄。
真正的考验来临了。
第762章 冬狼
1275年,9月23日,瀚海郡,7-11区。
时间进入九月下旬后,气温再次骤降,即使在白昼也常常只有个位数的温度。各河流水量锐减,残存不多的水夜晚封冻白日稍化,汐汐冽冽,但绝大多数河段都可涉渡,完全不复为阻碍了。
7-11碑位于阔海营地与斡难营地的中点附近,由一个当初在阔连海子附近收服的阿拉塔部落看守定牧。
如今眼看着就要进入寒冬,这个小部落也做起了入冬的准备。他们如同以往的每个冬天一样,在石碑东北五公里处寻了一处相对低洼的避风地扎了下来,青壮们日夜不停地外出收割牧草、捡拾粪便,运回去储存起来,女人们把畜群中瘦弱的难以过冬的牲畜挑选出来,宰杀掉,把肉腌制风干起来。与往年稍有不同的是,前阵子他们用马匹、牛羊、皮革等常见畜牧产品以相当公允的价格与东海人交易回了不少外界商品,其中就有大量的食盐,这让他们制作起腌制品来更充裕了。
北边一处空地上,族长阿拉塔正带着几名半大小子,将一只老骆驼捆住四蹄放倒在地上。旁边几只猎犬围在旁边不断摇着尾巴,不时对着骆驼吠上一声,而骆驼挣扎着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眼睛不断眨巴着。
阿拉塔拿着一把尖刀,左脚踩在骆驼的颈背上,右手提着头,按在一个陶盆上,没有立刻动刀,而是对小子们喊了一句:“按紧了!”小子们立刻趴在了骆驼身上,用力按住,他这才手起刀落,割断骆驼的喉咙,然后骆驼猛然颤抖,鲜血喷进盆里,小子们身子被震得直颤,好一会儿才稳定下去。
阿拉塔站起身来,朝骆驼头踢了一脚,哈哈一笑:“好了,等它血放完,然后开始剥皮……”
这时,三名骑士突然在东边的山坡上出现,停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部落周边的情况,确定无异状后,吹了个唿哨,然后向部落内驰来。
阿拉塔听到唿哨,注意到了他们,短暂露出慌乱的神色又很快掩盖了过去,把刀丢给小子们中最大的那个,道:“等着!”然后就往那三名骑士迎去。
三人见他出了帐区,也不前进了,就等着他过来。
阿拉塔小跑到了他们跟前,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 对领头一名脸上满是刀疤的人问候道:“格根百户? 您来啦。”
原来此人是元军序列中的一名百户? 前阵子偷偷带人找到了阿拉塔的部落,命令阿拉塔与他合作。阿拉塔虽然之前签了契约,臣服于东海人,但毕竟时日尚短? 往日老爷们的积威仍存? 因此见到了格根之后不敢声张更不敢反抗? 不由自主地为对方提供起了方便。
格根点点头? 对他问道:“今日东海兵来你们这儿了吗?”
阿拉塔摇头道:“还没有? 他们通常是隔三日来一次,从西边来,往东边去? 昨日刚来过,这两日理应不会再来。”
格根又问:“他们每次来多少人?”
阿拉塔想了想:“来我们这里一般就是三十多人? 有骑马的,也有乘车的? 他们叫一个‘排’。不过据说他们一般是一次出三个排,除了来我们这里,还有两个排在别的石碑处巡游。嗯,还有,他们每次来的人都是不一样的,衣服倒都穿得差不多。”
格根摸了摸下巴,露出了阴险的笑容:“三十多人么,倒真是托大……”
阿拉塔一惊,连忙劝道:“百户你可要小心,东海兵凶悍无比,就这三十多人,当初我们全族青壮一起上都被按下去了,不能小看啊!”
格根不屑地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乡巴佬,怎么跟真正的战兵比……行了,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不要声张。东海人自以为厉害,都敢来祖地撒野了,还敢如此托大散成小股出动……等两日之后,就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草原的主人!”
阿拉塔只得陪笑道:“是是,您说得对。”
格根又瞥了他一眼,突然策马围他转了一圈,打量着他身上的崭新青色棉袍:“这袍子不错啊,东海军那里换来的?”
阿拉塔打了个激灵,连忙把袍子解了下来,双手递给格根,皮笑肉不笑道:“哈,啊哈,是,用了我一匹好马呢,倒也真挺暖和,您,您试试?”
格根哈哈一笑,把袍子围在身上,感受到了暖意,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就这样吧。上面也知道你们是被贼人掳过去的,现在好好给我们通风报信,将来太子打回来,就赦免了你们的罪过!”
……
9月26日,9-11区。
时至深秋,一度茂盛的牧草已经大半枯萎,只剩不多的几丛间断分布着,更多的地面上只残留一片枯黄的草茎。又一阵西北风吹起,一片沙尘便被吹上了天,然后随风呼啸而过。
9-11石碑东北方的一处低洼地中,尚有许多灌木残存,在这大片灌木丛中,赫然正有二百多蒙古汉子盘腿坐在地上,旁边数百匹马也温顺地齐刷刷坐着,不把自己的身形暴露出来,这驭马术也是了不得了。
在这群人的西南侧,格根同样盘腿坐着,左手拿着一根新熏的肉干嚼着,右手拿着一个小酒壶,不时啜上一口。旁边诸人也大多都在吃点东西,为接下来的战斗积蓄体力。
如果是春暖花开之时,这场面说不定会有些野餐的感觉,但在这寒风凛冽之时,只觉得有一股肃杀之意。
不消多时,一个小个子趴伏着,自灌木丛中钻了进来,蹿到了格根面前,悄声道:“来了,他们来了。”
格根眉头一挑,将酒壶塞进了自己的袍子里——这件得自阿拉塔的棉袍设计巧妙,内部有一个布袋,正好能放下这个扁铁酒壶,很是方便——又把只剩一小半的肉干塞给小个子,问道:“来了多少?”
“不多,两个巴掌再加二个,我数得清清的,都骑着马,在往这边来。”小个子快速答道,然后从肉干上咬下一块嚼了起来。
格根似乎有些不满意:“十二个……来得太少,千夫长给了我两个百人队,为了吃掉这么一点兵暴露身形也没多大意思。就这些,没别的东海兵了么?”
小个子咽下一口肉,答道:“有。他们一共有三队,往这来的十二个只是其中的一队。还有两队,不过不骑马,而是赶着大车的,一队往北去了,另有一队留在西边那个石碑那边。他们看得挺紧,我没敢走太远出去,只看到了这三队。”
格根点点头,扳着指头算了起来:“之前阿拉塔说过,东海军一次应该有三个排出动,一个排去部族里,一个排往西去排查石碑,另一个排往东去。既然如此,你看到的应该就是往东来的一个排了,又分了三个班不同行动。那倒也行,我们先吃了这个班,再乘胜卷了这整个排,接着去打另外两个排,总共也有百多人可杀,算是对得起动的这一遭了。”
今日他们只是打个先锋,后面还有数不清的类似规模的小股部队集结起来,在东海控制区的外围如同饿狼一样环伺着,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一口肉下来。只要格根能带人杀上一百个东海兵,哦不,即使只能杀一半,那也是个胜利的开始——东海人一共才有多少个一百?在群狼不断的袭扰之下,必然坚持不住,即使能龟缩进营地里,也保不住外围的恭顺部落,人心尽丧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说干就干,他下了决心,对一个牌子头说道:“蒙克,你带三个人,去外面把东海兵引过来!”
这个蒙克也不二话,直接点了身边三个人牵马出去了。也亏他们有点心思,没有大咧咧直接冲出去,而是牵着马往反方向跑了一大段,向东离开这处灌木低洼地,然后才现出了身形。
果不其然,这一班东海骑兵本来在石碑附近检查人踪,发现了远处的四人组后立刻像见了宝贝一样,抱团追了过去。蒙克四人也做出惊慌逃离的样子,东海兵更是加速追击——就在他们即将经过低洼灌木丛的时候,格根突然带人杀了出来!
“杀光他们!”格根狂喊着,挥舞着弯刀,在队后驱赶士兵们向前冲去。他们人数几乎有对方的二十倍,自然勇猛无比,一涌而上。“快快快,左右分开,包围歼灭!”
东海兵突然遇到这一大帮人,自然大惊,队伍一下子产生了骚乱。但是他们离灌木丛还有一段距离,元兵没法一下子杀到,就给了他们一定的反应时间。他们一边策马转向西逃离,一边掏出转轮手枪,也不仔细瞄准了,就砰砰砰对后面打过去。
元兵听到枪响,略被迟滞,但奔跑中开枪命中率感人,也没几个倒霉蛋真被打中,后方又适时响起格根得催促声,他们很快鼓起勇气继续追去。
漠北旅配备的青岛马数量有限,这些东海兵今天出的是一般巡逻任务,自然没骑好马出来,而是乘了本地征集的蒙古马,虽然也属上品,但和元兵们骑乘的战马没有差距,甚至略差,距离很快被一点点拉近过去。
“麻卖批,欺人太甚!”队中为首的一个中士不忿地骂着,然后从马侧袋子中抽出一根窜天猴状的信号弹,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拿着尾杆右手狠狠一拉线,信号弹便发出“嗖”的一声,窜上天去,在天上爆出了一片棕红色的烟雾。
过了一会儿,西方天上同样爆出一片同色烟雾,然后北方也有一片。这意味着有队友收到他们的信号开始前来增援,但看着怎么还有几公里的距离,而敌人已经追到后面不远了。
第763章 追逐
1275年,9月26日,9-11区。
格根见到西方回应的烟雾信号,顿时产生了急迫感,加紧催促道:“追,快追!都把鞭子抽起来!”
东海兵也不甘示弱,同样快马加鞭逃离。
双方都在加速,马蹄在枯草地上扬起了片片烟尘,马的喘息声愈加粗重。但可惜一方是训练不过几年的速成骑兵,另一方却是马背上长大的,马术的差距在此时体现出来,距离不断接近,仅过了半分钟,元军前锋与东海骑兵后尾的距离就不足百米了。
眼看着自己将要被追上,中士也上火了,把一柄备用的双发“惊蛰”手枪掏了出来,然后对队友们喊道:“妈的,跑不出去了!弟兄们,你们愿意就这么窝囊死?”
东海骑兵们初遇敌时是慌恐,跑了这一阵子,恐惧却逐渐演化成了憋屈,憋出了一肚子闷火,这时便齐声回应道:“不愿意!”
中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大丈夫死得其所,全体都有,跟我杀回去!驱除鞑虏!”
“驱除鞑虏!”
伴随着一声如雷震吼,整个队伍突然在中士的带领下右转,向着元军一支试图从右翼包抄的小队撞去。
这支小队遭遇意料之外的反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面对抱团冲撞来的东海骑兵班,竟不敢硬撼,分散开来让出了道路。
但这不意味着东海骑兵逃出生天,他们这么一拐一撞,也使得自己的速度减慢。后面的元兵见机直接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包围了过去,他们的数量优势太大,一下子就占了上风。
中士举着手枪,对着最近的一名元骑开了一枪,成功将他打落马下,然后紧接着又对着另一个目标打了一枪,很不幸地打歪了。他也不看结果,随手把枪扔到地上,抄起马刀,对前平举着,怒吼道:“全体都有,冲锋!”
“破!”
其余骑兵也把手枪打空,换上马刀,跟着中士向前冲去,一道骑墙再次显现。
元军之前分成两股向左右包抄,中央的兵力反而被摊薄,成了薄弱点。格根原本带亲兵在这中央压阵,现在就正站在了这薄弱点上? 此刻见这道骑墙朝自己冲来? 惊得张大了嘴,然后慌乱起来,一边扯着马缰后退? 一边舞着手大喊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左右两翼有不少人应声而出? 向东海骑兵的骑墙包夹过去。他们自然不敢正面硬撼,但从侧后袭扰却拿手得很? 很快就与骑墙发生了接触。
“啊!”骑墙右端的那名下士挥舞着马刀,竭力与右边和后边的敌人对抗,但双拳如何能敌四手?他身上未披甲的上臂很快被砍了个大口子,人也被牵扯着落在了后面,然后就被包围上来的其他元兵如鬣狗一般淹没。
“二五!”中士瞥见了下士的结局? 又看了看对面那名军官的距离? 明明只有几十米,却似乎不可能抵达了,悲愤涌上了心头。
“不对,还有办法!”他突然用力将军刀向前掷出? 大吼道:“狗贼,受死吧!”然后抄起了背后的步枪? 对队友们喊道:“减速,下马!”
说完,他就一拉马缰,速度骤然放慢,然后左脚踩着马镫跳到了地上。其余士兵也有样学样,只有最外边的三人因为与元兵缠斗一团没反应过来,被裹挟着继续向前。
他们的突然停止下马出乎大多数元兵的预料,一时竟不敢上前,而是在旁边围了起来,如同草原上常见的围猎猛兽一样。
而在这时,东海兵齐刷刷抄起了步枪,瞄准了前方的格根,扣响了扳机——
“砰砰……”
格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保持这个姿势倒了下去——一颗子弹正中他的胸口,鲜血自崭新的青袍中渗出来,就是华佗在场都救不回来了!
“百户!”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一惨剧,惊呼起来。
“哈哈哈哈!”中士大笑了出来,“杀了一个鞑首,值了!”
他手中动作不停,娴熟地一拉枪栓,然后随意对准一个目标,扣响扳机:“今日老子这条命要赚个十倍!”
不知不觉间,残存的八个东海兵已经背靠背挤成了一个圈,手中枪不断击响。周近的元兵多是本地人,对新锐栓动步枪的射速和威力毫无意识,当即被打了个闷棍,不断惊愕落马。
瞬间出现远超刚才的伤亡,元兵顿时慌乱起来——这东海兵怎么下了马比在马上还厉害?
但毕竟人数对比还是巨大,虽然他们失去了指挥,但这时候也不需要指挥什么了。刚才就有不少人已经取出了弓箭,现在就直接朝这八人射去,而这又提醒了更多的人,很快羽箭就如同雨点一般向围猎场内落了下去。
东海兵都穿了盔甲,但他们现在配备的是轻便的半甲,只护住了要害,并非刀枪不入,在超量的箭雨下很快支撑不住,枪声停歇了下去。
元兵却依然射着箭,刚才的枪击给他们的印象太过深刻,非得彻底消弭隐患不可。直到队中另一名百户拔都站出来喊停,他们才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
“怎么会!”拔都粗粗一清点,发现自己这边的伤亡居然前后有四十多人了,简直不可思议!“这才十二个东海兵,就能伤我这么多好汉,可恶,怎么,难道……”
他看着场中几乎被羽箭覆盖的东海兵,看着他们血肉模糊但坚毅的表情,在凛凛寒风中,他黝黑粗糙的脸盘上竟然冒出了汗,这交换比让他不禁想到了一个传说,那传说中“一汉当五胡”的时代。
他打了个激灵,然后很快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开始考虑更现实的问题:“不对,都是格根这家伙太蠢,胡乱带兵,才搞得这么惨……对,都是他的错!”
决定把锅甩出去之后,他轻松了许多,又走上前去,查看俘虏的情形——步战的八人中箭过多,早已气息全无了,但之前马战的四人由于是被以多对少拿下,反倒被生俘了。现在这四人的盔甲和棉衣被哄抢一空,人被捆住按在了地上,仍在不屈反抗着。
拔都走到他们面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随便比划着说道:“嗯,你们是好样的,过来给我干吧,我保你们安生,以后可以做个牌子头什么的……”
他本没指望对方能听懂,但没想到里面居然有一人用蒙古语回道:“呸,要杀便杀,老子绝不降虏!”
拔都一惊,仔细打量了他的面孔,疑惑地问道:“你,你是蒙古人?怎么去当了汉人兵?呸,说什么虏,你不也是虏?”
对方哈哈一笑:“虏不虏,不是看出身,而是看做了什么事。你这样的胡虏,大概是懂不了了吧!”
拔都气恼道:“不识抬举!”然后掏刀作势欲斩,对方把眼一闭,一副不屑的样子。
拔都正想砍下去,这时旁边却突然有人通报道:“百户,西边出现了一队东海兵!”
他立刻收刀上马向西看去,果然发现三辆大车出现在了西边的一处小坡上。
“哦……是了,之前两团红烟响应,这就该是其中一团了。”他记起了对方的来路,然后拿起一枚刚缴获的望远镜观察了过去,看见中间的那辆车坐了许多兵,两边的两辆似乎是拉了一些货物,只有三人在上面。
他放下望远镜,不屑地说道:“哼,是坐车的,马都不会骑,跑得太慢,来晚了。”
一个牌子头上前问道:“百户,要打吗?”
拔都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打!难道你还怕了吗?”
说实话,他刚才还真有点怕,之前有心击无备,都折损了这么多,要是正面对抗,岂不损得更多?但现在一看,对面不是骑兵而是乘车的步兵,那还有什么怕的?马车跑得慢,只要绕过去包围再杀过去就行了,轻松愉快。
他一挥手:“都准备起来,分两路,杀过去!”
元兵们立刻应对起来,也不收容受伤的战友和尸首了,上马遵循拔都的命令分了两团,远远地向对面的十多个东海兵包围过去。这次他们就小心多了,队形轻而不整,距离也远远拉开,如临大敌地对付这数量还不到他们十分之一的敌人。
东海兵知道躲不过,也没有试图逃离,而是用步枪开始了反击。只是毕竟人太少,距离也太远,虽然元军队伍中不断有人或者马中弹,但大部队还是成功运动到了指定位置,分成一北一南两部,包夹住了中间的三辆马车。
“好了!”拔都大喝一声,拔出了弯刀,“干掉他们,今晚吃肉!”
元兵们有的嘻嘻哈哈跟着喊了起来,更多的却仍严肃对待,毕竟之前那队东海兵的火力之凶猛仍历历在目啊。
“都给我上!”随着拔都的最后命令,他亲领的北部元军向中间的三辆大车压了过去。
稍后,南部元军看到了他们得动作,也向北发动了进攻。两部元军一南一北,如同铡刀一样向东海兵切过去。由于之前的教训,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快,留出了反应的余量,但却更加整齐更有压迫力。纵使之前损失了不少,他们仍有一百六七十人在,这绝对不是区区十几人能抵挡的力量!
“冲啊!”拔都高喊着,逐渐自队伍的末尾穿插到了前面。他已经看清了局势,东海兵不知是吓住了还是怎么了,开枪的频率骤减,冲在前面的危险也小了许多。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呢?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清对方的大车了,侧面有两个轮子,车上有两个人,一人在侧面拿着个什么,另一人站在一个长条圆筒形的东西后面……这是什么?
第764章 礼乐(加更)
1275年,9月26日,9-11区。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左离少尉坐在车沿上,一脚蹬在地上,另一脚踩着车框,双手抱胸把上了刺刀的步枪揽在怀里,看着北方不断接近的黑压压的骑兵,面色平静,甚至有雅兴吟起了诗。
而旁边的士兵们就没这么余裕了。这个步兵班的班长尬笑了两声,对他问道:“少尉,这诗是讲什么的啊,可是说的古人征战之事吗?”
左离摇摇头:“这《燕歌行》说的是将军骄纵而败的事,现在也倒应景。”
班长一愣,又左右看了看南北的敌人,那马蹄声震得他心里直发颤——这种时候念这诗,那不是晦气吗?
左离一叹:“最近我们也是太骄纵了些,不准备完全就行动,害了马义他们……”
原本漠北旅是营级合成,一个营配四个乘车步兵连和两个骑兵连。后来发现这个编制太大不够灵活,便拆成了两个分队,但分队数量对于茫茫草原还是太少,就又重新组成“合成连”,一个连配两个步兵排和一个骑兵排。再后来一帆风顺,上面连合成连都嫌大了,又拆成了“合成排”,一个排包括两个步兵班和一个骑兵班,执行基础的巡逻任务。而执行任务时往往又大胆地分班行动,侦察范围倒是大了,但遇敌时的安全余量无疑就低了些。
班长又急了,敌人都过来了,你还垂头丧气个什么啊。
他正要出言劝诫,左离却突然跳了下来,把手中枪对着北方举了起来,喊道:“但是,改正的事以后再做,现在要紧的,是把鞑子杀干净,告慰牺牲的兄弟!”
班长松了口气,赶紧应道:“对,杀光他们!”
左离又站到车上,拿起一部新式的双筒望远镜看向北方,等了一会儿,说道:“距离差不多了,开枪吧。这些蛮夷,就要用‘礼乐’教化他们!”
“是!”班长立刻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对两辆马车上的机枪手说道:“就这样,开始射击!”
这个步兵班配备了三辆“平安”悬挂式重载马车,其中一辆乘人兼装补给? 而另两辆装的则是一种从未在其他战场上出现过的新式武器——机枪!
这型机枪型号为“19式机械半自动速射转管枪”? 代号“礼乐”,采用经典的加特林原理,早在去年就定型量产了。而实际上在更早之前? 总装备部就开始了对自动武器的研究? 毕竟谁都知道这才是究极的杀戮利器嘛!
实际上自动武器从原理上来说也不算复杂,历史上制约早期机枪发展的因素主要是没有合适的定装弹,而东海商社已经造出了金属弹壳定装弹,最大的瓶颈也就解决了。
总装备部同时试验了多种机枪构型,最初他们更倾向于19世纪末期出现的马克沁构型? 因为这型机枪只需要一个枪管,而且靠后坐力自动完成抛壳、上弹、击发等一系列动作,使用更方便? 射速也更快。但问题在于? 以东海工业现在的水平? 难以保证这套机械的可靠性,而且黑火药太脏容易堵塞枪管? 即使没堵,强烈的发热也不好解决。
所以他们又倒退回了19世纪中期出现的加特林构型。加特林是一种“外能源”机枪? 没有利用后坐力? 而是靠旋转一个外置的手柄去提供供弹、射击等所需的动力。它的标志性特征是许多根环形排列的枪管,发射之时枪管不断旋转,将源源不断的弹头喷射出去。
从整体结构上来说,加特林比马克沁还要复杂许多,但它有多根枪管,那么平摊下来,堵塞和发热的问题就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外部动力也能克服许多卡顿问题,更有可行性。最后折腾出来的结果,就是这型“礼乐”,采用六根枪管,适用经典的12-65步枪弹,用帆布弹带供弹,最大射速250发/分,全重82kg。
这型重机枪在去年就量产了,但只赶上了大战的尾巴不说,使用价值还很被陆军质疑。在他们看来,它的定位很是尴尬,射速看着很高,但也就跟一个步兵排差不多,而且刚量产造价高昂,配备不了太多,对整体火力没有明显的增益。正面战场上不需要它——如果有敌人敢跟东海军正面对战,那么隔得远远得就被火炮轰散了,残敌也可以交给步兵解决,没有机枪出场的机会。如果是小规模作战,那它又过于笨重,不易携带,还得精心维护,真不如带一门步兵炮呢。所以最后陆军根本没采购太多,只配备了一批研究战术,也没在大规模战斗中露脸。
实际上,历史上的加特林也遭遇了这样的尴尬,在当时的战术模式中没有太大的存在空间,不受重视。要一直到一战时期,壕沟工事遍地,远程火力解决不了问题,而机枪又改进得足够轻便可以配属给步兵使用,这种杀戮利器才大放异彩。
而在此之前,机枪的主要应用场合是征服殖民地——这种速射武器使得列强的少量士兵就可以对付大量的土著,因而大大增强了对殖民地的控制力。嗯,听着跟漠北旅现在干的活差不多啊。
所以,海军就采购了一大批礼乐式机枪,装备给了漠北旅,反正海军有充足的机械师,维护起来也不费力。其中一小部分用于防守营地,其余的大部分都安装到了马车上,配属给了步兵用,虽说不能全体配备,但至少给外出的巡逻部队每班配上两门是足够的。这种机枪马车就成了一种可移动的凶悍火力点……正是以礼乐施以教化的利器!
之前他们敢如此托大搞排级合成,实际上就是有这个凭依才这么大胆,虽然大意损失了一个骑兵班,但剩下的这个步兵班依然有可怖的火力……
现在,这台新锐机枪安装在一个双自由度的三脚架上,可以上下俯仰左右转动,而三脚架就固定在车厢底板上,提供了一个可移动且相对稳固的射击平台。机枪的六个黑漆漆的枪管裸露着,右侧的帆布弹带已经接入了供弹口,散发出无声的力量感和威慑。
机枪手接到命令后,左手握住机枪握把,调整了一下枪口的方向,通过标尺上高高的照门和准星对准了近千米外的元军骑兵,然后右手旋转起了右侧的一个手柄。
历史上最初列装的m1862型加特林机枪其实相当原始,是先将纸壳弹和火帽装在一个厚重的圆柱形钢制子铳里,然后把许多个子铳装在弹斗里面次第供弹,事先要做大量准备工作,而且也限制了总弹量。唯有一个好处是简化了结构,运作时只要把这个圆柱子铳往枪管上一压再击发就行了。而东海人的礼乐式机枪采用了金属定装弹,增大了弹量,但却需要一套额外的上弹闭膛机构,每一根枪管都有一个对应的枪机,两者共同绕轴转动,周向和径向相对位置始终不变,但枪机在轴向上随着转动不断前后运动,实际上可以视为一杆造型别致的栓动步枪。
总体来说,礼乐相比原始的m1862型复杂了不少,更像二战后才出现的火神炮。六根枪管的动作非常复杂,但如果简化模型只看一个枪机的话,就会发现它在六个位置上实际上是进行了六个不同但连续的动作。
在3点钟位置,枪机向后运动,将一枚子弹从弹带上向后剥离出来,落到下面的一个临时弹舱里,而临时弹舱中又有一枚折叠弹簧,使得子弹不完全落下。
在5点钟位置,枪机运动到底,在前面留出一段空间,临时弹舱中得弹簧便将子弹顶起来。之后枪机开始向前运动,推着这枚子弹一同往前。
在7点钟位置,枪机将子弹推入枪膛中并闭锁。
在9点钟位置,枪机击发,子弹出膛。
在11点钟位置,枪机开始后退,将弹壳拉出膛中。
在1点钟位置,弹壳被抛出。然后枪管继续向后运动,重复循环。
六个枪机,同时就按顺序处于这六个动作其中的一个之中,源源不断地上弹击发,同时一个与手柄联动的旋转机构也扯着弹带不断卷动,将子弹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当然机枪手不会管这么细节的原理,他只知道自己不断转着手柄,枪弹便如水流般喷吐出来,六个枪口总有一个冒着火舌,整台机器带着马车一起微微震颤……
机枪组共有四人,机枪手操作,弹药手供弹,观察员指挥,还有另一人在旁边摇动着一柄木制风扇,以驱散快速射击所产生的硝烟。
机枪手不由自主地越摇越快,射速也逐渐加快,手柄的力回馈原本很沉重,可摇到一定程度后突然变轻了——原始加特林常有射速过快产生故障的困扰,而这个礼乐加装了一套离心限速装置,射速达到250发/分的时候内部连接会自动分离,以免超速产生各类问题。
两辆机枪马车一左一右,齐齐对准北方的元军,火舌构成了交叉火力,机枪不断吞噬着弹带,发出不间断的响声,如同真正的礼乐一般沁人心脾。
而在远处,钢芯尖弹如雨点般落下去,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第765章 围剿
1275年,9月26日,9-11区。
礼乐式机枪250发/分的射速其实算不上出色,投射量比起常见的88炮还差了不少——后者一枚榴霰弹就有200钢块,一分钟能打好几发,比两台机枪加起来还多。但炮弹的弹片是随意散布的,虽然数量多,却未必能蒙中多少。而机枪却可以主动瞄准,将子弹有意识地朝人群密集的地方倾泻过去,虽说也有不少打空,但总体效率还是要高多了。
而这冷冰冰的“效率”背后,是血淋淋的生命流逝!
“呜啊!”
拔都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身边的手下们身上不断冒出血花。
之前他的马第一时间就被打中,狠狠摔在地上,连累他也跌落马下。但这其实算幸运的了,因为就在他身边,有一个接一个的倒霉蛋直接被打中了身体,然后血肉模糊地一命呜呼了!
这样的惨剧仍在继续。元兵一开始出现伤亡,还没太在意,以为是东海兵终于开始反击了,反倒逼出了狠劲,加速前进。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枪声连绵不绝地从南边传来,而自己人则成片成片地倒下,这绝对不正常!
而百户拔都已经落马,失去指挥的他们很快混乱了起来,停止了冲锋的势头观察局势。就这么半分钟的时间里,地上就多了三四十具人马尸体,血肉将荒草地染得红红黑黑的,偶尔还能看到一端残肢……可噩梦仍未结束,枪声仍在持续!
在这地狱般的景象前,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使他们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四散奔逃!
见北部元军退却,左离立刻命令道:“东移一百米,机枪转向南方,自由射击!”
三辆马车立刻顺向前行了一段距离,离开虽有风扇却仍积聚了不少硝烟的旧阵地,来到视野更清晰的新场地。与此同时两台机枪也转向了南边,向南部元军洒起了子弹。
刚才面对冲锋的北部元军,他们的心态多少还有些紧张,但取得丰硕的战果后? 他们对手里的好兄弟已经产生完全的信任,安心甚至兴奋地转起了手柄。
而剩下的几个不操作机枪的步兵也抄起了步枪,对着北边残余的零散目标打起了枪。
刚才东海步兵班是处在一处小坡上? 而这处小坡遮挡了视野,使得南部元军没法看到北边的情形? 大部分人只听见不间断的枪响,看不到北边的惨状? 虽然有些惊疑但仍继续前进着。等到这时候,他们的前锋离东海兵也就三百米的位置了,这段距离看着瞬息即至? 却永远无法跨越? 甚至还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伤亡……
硝烟过后? 一片狼藉,尸横遍野? 血流满地。
左离看着周遭狼狈逃亡的元骑,对着他们大吼道:“看到了吗?这就是触怒东海军的代价!”
不久后,北方9-10区的另一个步兵班出现在了北方地平线上。左离看到他们? 先是骂了一句:“来得这么慢!”然后掏出怀表一看,居然距离信号弹发射才过了几分钟而已,这时候能回来已经算快了。
他一屁股坐在车沿上,突然感觉口舌发干,往身上一摸? 这才发现内衣都被汗浸湿了。他取了水壶灌了几口? 看着机枪组整理弹药、清理枪管,等他们整备完毕,便看着东边骑兵班牺牲的战场说道:“走,过去收拾一下吧。”
之前元军匆匆来袭匆匆败走,骑兵班的八具遗体和四名俘虏就被遗留在原地未动,现在终于等到了友军抵达。
左离跳下车去,抽出刺刀,将俘虏们的绳子割断。
刚才那名勇敢旅出身的下士跳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刚想笑上一笑,又察觉场合不对,憋了回去,转而对左离抱拳道:“排长,多谢了,要不是你们来了,我们多半也就被鞑子砍头了。”又看向北边的队友遗体,叹道:“可惜,班长他们也回不来了……”
左离拍拍他的肩,说道:“他们都是勇士,你们也是。等回去,一定要给他们评个烈士!”
他又带人走上前去,收敛队友的遗体。他们面门四肢插了不少羽箭,其中一些之前已经被元军拔掉,残留部分惨不忍睹。左离等人不忍直视,将他们用布裹住,收回了车上去。
稍后,另一个步兵班抵达,听说了之前的战况后,唏嘘不已。
左离站上马车,对着周边的战场环视一周,看着满地的尸首,心中火起,怒而下令道:“把他们都给砍了,头就堆在这儿,堆成京观,以后谁还敢再来,就让他们看看这下场!”
“是!”士兵们同仇敌忾,当即行动了起来。不过乍然遇险,他们也没敢太放松,六辆马车结成团,到处移动着,将首级砍下来带走。
最后一清点,前前后后居然有八十四颗首级之多,此外还有十多名轻伤的,被捆住扔在了车上。这么一算,这批元军竟丢了一半的兵力在这场战斗中。
左离带人将首级带到9-11石碑旁,堆成了金字塔形,警示后来者,然后带队向西返回。
在他们走后,天上盘旋的一群秃鹫冲了下来,啄食起了新鲜的尸体,而这已经没人在意了。
……
此战,东海军先被偷袭,损失惨重,但最后凭借新锐武器以少敌多,重创了敌军,算是扳回了一城。
但是,此战仅仅只是个开始,以此为开端,元军以大量的小股部队向瀚海郡三角区频繁发动了袭扰。
一开始,漠北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有像左离这样成功击退敌军的战例,但也有的被元军切入盲点。军队的损失倒是不大,但外围的恭顺部落常有被破家的——元军也很是鸡贼,攻进去之后没有大肆杀戮,只杀了几个青壮立威,但把浮财存粮给抢了个空,留剩下的人回去跟东海人抱怨添麻烦。东海人还真没法不管,焦头烂额。
再后来旅部改变了策略,把合成排直接派驻到了各部落里,再辅以一定数量的机动部队随时待命。若是有小股敌人来袭扰,就子弹打回去,若是大股部队抱团,就集中兵力给他们个教训。元军屡次进袭,都无功而返,还有着或大或小的损失。
真金手里其实兵力很充足,若是换了一支正常的军队,这时候拼着损失也要不断袭扰,使东海军疲于奔命,就算十人换一人,拼上一万人换他们一千,也就让他们无力出击了。但他手下的兵都是在临近征召的,都是各兀鲁思各大贵族各部落的私兵,一开始能抢点东西还愿意出手,可后来屁都抢不到光送死,谁还愿意打?
十一月份,元军的攻势已经放缓到了搔痒痒的程度,而憋了一肚子气的漠北旅却主动出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外围的敌对部落大肆劫掠清理。
与之前夏季的情况不同,现在漠北寒冬,万物蛰伏草木不生,各小部落都立地过起了冬,没法随意迁移。而在此之前,东海人从俘虏口中掏出了大量情报,如今正好按图索骥一个个打过去,收获颇丰。
事到如今,蒙古各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向东海人表示臣服,加入了劫掠的队伍。而有强大的东海军做后盾,他们抢起自己人来可比之前抢“东海部落”顺当多了,尝到甜头之后激发了他们的主观能动性,整个队伍如滚雪球一般向周围滚了出去。
眼看局面有崩溃的危机,真金再也坐不住了,不得不命人集结了一支大规模的主力部队,向瀚海郡三角区发动了正面进攻。他本期望东海军的机动兵力在北边劫掠,无法及时返回,但很可惜,这么大的调动必然有风吹草动,而消息通过无线电报第一时间传到了北方的机动部队处,他们当即循着路标切到了真金主力的后方,一场大战展开了。
此战元军几乎带来了两万兵力,不过其中大部分是征召来的牧民,算得上正规军的还不到五千。而漠北旅集中了一千骑兵、六百步兵,有12门15式野战炮和24挺机枪参战,此外还有近三千的仆从军。
战斗过程极为精彩,炮兵首先以精湛的炮术将炮弹打去了元军外围,然后往里收缩,逼迫他们不断向内靠拢。而在漫天榴霰弹编织出这圈火力围栏的时候,骑兵拖着机枪带着仆从军自两翼包围过去,步兵往正面压上,实现了惊人的以一围十。
内里元军看着东海军包围过来,自然惊恐无比,试图突围。可外面看着只是空地,却不断有致命的钢块从天上落下来,谁敢去试试这个概率?于是只能反过来往阵内去挤,期望等东海军打过来的时候自己不是第一个接战的。
而当包围网完成后,火炮骤然停歇,战场突然可怕地宁静下来,片刻之后,又突然炸响,榴霰弹如雨点般落入了密集的元兵集群之中。
元兵轰然炸锅,如马蜂一般散开,试图逃离——可几堵人墙已经完全挡住了他们逃生的道路,东海兵用步枪狠辣地阻击任何一个往外跑的元兵,更糟糕的是,激昂的“礼乐”声也响了起来!
元军们竭力奔跑着,却愣是闯不过这薄薄的几道人墙构成得封锁线,即使侥幸逃生了,后面还有仆从军等着捡漏呢!
经此一役,两万元军几乎全军覆没,血肉冻在地上引发周边鸟兽啃食三月不绝,整个漠北都为之震动,东海军之名可止小儿夜啼。
虽然很快就进入了真正的隆冬季,东海军也不得不收缩兵力回去过冬,但谁都知道,等这个冬天过去,这片草原就真正纳入瀚海郡治理了!
第766章 劝进
1275年,11月19日,徐州。
徐州在去年的黄河大决中受到了严重冲击,南清河航路断绝打击了商业,一道黄河水自西漫来,又打击了沿途的农业。双重打击,几乎搞得百业凋敝,数不清的百姓背井离乡,东去东海国讨个活路。
今年中,西来的那条黄河支流改道了一次,直接灌进了泗水里(泗水南段走南清河故道,尚能提供一部分水量),又祸害了沿途不少农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过前阵子徐国公李庭芝与东海国签了一份协议,引东海商社来徐州开矿建厂,并建设一条通向沂州和连云的铁路,东海人拿着金灿灿的钱牌和轻飘飘的纸票来到徐州,雇佣了不少当地人做工,总算是带来了些景气。
前不久下了一场大雪,徐州周近的大地被覆盖了一层白毯,别添了一份风情。
徐州城北的徐国公幕府中,蔡高澶忙里偷闲,对着院中一株尚未开花的梅树描绘起来。之前他与一名在徐州城开画像店的东海画师学了一些绘画技巧,此时先用铅笔勾勒下梅树的雏形,又假想出惊蛰时节开花后的形态,在上面添了几朵花。
这时,他在幕府中的同事魏景胜恰巧经过,见到他作画的模样,招呼道:“仲夫兄,好雅兴啊。”
蔡高澶回头见了他,起身打了招呼,道:“总算是把今年的‘劝农务’给结了,得了清闲,来练练手艺。”然后他瞥见魏景胜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便问道:“咦,是新报纸到了么,可有什么大新闻?”
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魏景胜露出了一副兴奋的表情,挥着报纸走过来,激动地说道:“真有大新闻,东海军漠北旅在瀚海郡大胜,歼敌两万!”
“什么,真的?”蔡高澶震惊了,他也知道东海军不走寻常路直插漠北的举动,之前报纸上也报过几次了,但一直不怎么看好,没想到竟取得了大胜? 是真的吗?
他连忙接过魏景胜递过来的报纸,果然发现头版之上罕见地印了大面积的一幅版画? 画上近处是一群正在开枪的东海骑兵,中央是大片草原上密集的元兵? 左侧远处还有东海火炮在开炮? 整体画风线条简单,但栩栩如生,令人感受到战场的宏大。版画右下角还有个小框,里面有一副简易地图,标注出了此战发生的位置。
“先待我一读? 告罪了!”他对魏景胜一抱拳,便对着报纸认真地读起来。魏景胜自然不见怪? 背手待他读完。
过了一会儿? 蔡高澶长出了一口气? 感叹道:“勇猛进击,迫敌决战? 以一敌十? 聚而歼之……简直令人不敢置信,但确实像是东海军能做出来的事,堪比卫、霍? 威武!”
他把报纸还给魏景胜? 又说道:“瀚海郡比燕京还要再往北两千里? 自唐之后,我汉家儿郎可再未到过那般远的地界了,有朝一日,竟有人重拾了汉唐雄风!”
魏景胜哈哈一笑:“果不其然,东海国才是天命所归!纵使汉唐,能征漠北不也是天下一统兵多粮广之时才能做的?可人家仅凭两路之地就做到了!看这气魄,还有谁能挡?”
蔡高澶吓了一跳,往周遭看了一圈,才小声说道:“这些话还是莫要说,国公今日可还在府上呢。”
“无妨。”魏景胜摆摆手,“别人不知,你我身为幕僚还能不知?国公之前签了那《合作协议》,几乎等同于把徐邳之地的命脉都卖与东海商社了,他老人家对天下大势可清楚得很。”
李庭芝是坚定无比的赵宋忠臣,虽然之前与东海军合作进攻过中原,但并不意味着他想就此投靠东海国。只是,经过这一战,他对东海军的实力有了更清楚的了解,产生了深深的震撼和警惕,也开始思考起了未来的局势。他悲哀地发现,一旦东海国盯上了他这徐邳的地盘,他是无论如何都抵抗不了的。因此,他开始谋划退路,试图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而这反而使得他对于一向苦心经营的徐邳没那么在心了,与东海人签了协议,准许他们过来进行自己过去警惕无比的开矿修路等工作。
蔡高澶一愣,但也无从反驳,只得叹了口气。他不禁回头看了看那棵梅树,这棵树据说是李庭芝受封徐国公之日亲手从石狗湖(云龙湖)畔移栽过来的,如今只开过一次花,不知这幕府,还能见证它再开几次?
魏景胜正在兴头上,没注意他的情绪,举着那张报纸道:“说起来,按理来说,史上的这般乱世,若是有强主立下这般功绩,臣下就该劝进登基为帝了。可东海国的国主尚在海外,国务由二百东家代持,这该怎么劝进呢?”
蔡高澶没想太多,随口答道:“没甚末吧,如今东海国的大船连西洋大食都去得,难道还接不回国主来?”
……
另一边,滕国,滕州。
滕国这一年多来同样受到了黄河大决的严重冲击,毕竟南清河就从他家贯通,过去收益有多大,现在损失也就有多重。稍好一点的是,滕国境内大部分农田都没有被泛滥的黄河水直接冲击,农业影响不大,这就保住了大部分基本盘。
不过,相比经济问题,滕国当下更焦头烂额的是政治问题。
一方面,眼看着东海国大势已成,占据了东至海、西至太行山、北至瀚海郡的大片土地,那么夹在中间的滕国和齐国两个封国就很尴尬了——当初大家同是大宋封臣,平等论交合情也合理,现在差距都这么大了,还怎么好意思继续拄在那里打眼?
另一方面,之前东平严家早已献土去海外打拼了,齐国李家也在朝鲜备了第二份基业,唯独滕国仍处在东海国的包围之中。而且好死不死的是,去年大战之时,滕世孙夏知拙抗命冒进,损失惨重不说,还软禁了东海军派去的通信营,严重触怒了东海人。
不管怎么看,只要东海国想削藩,那肯定就是从滕国削起了。
只是一场大战刚结束,不管怎么说各同盟力量都出了不少力,总也不好立刻就兔死狗烹。去年战后东海管委会和总参谋部严厉斥责了夏知拙,夏贵也怒而将他召回滕州软禁起来,并传出风声要废除他的世孙地位,暂时倒也没有其他举动。不过今年突然有一帮东海人来了滕国,不报备滕国公幕府就开始了勘测,带来了无声的压迫感。
滕州东部有一处风灵俊秀之地,曰“龟山”,日出之时观望此山,可见石龟驼日之形,故而得名。滕国公夏贵号“锦龟”,自然将此山视作养运之地,在山下选了一处风水绝佳之所修建了别院,时常来居住。这一年多来,夏知拙就是被软禁在这处龟山别院之中。
前不久,夏贵也过来小住,屋舍中烧起了火墙,将整座大堂都熏烤得温暖如春。今日,在这温暖的大堂之中,却仅仅有夏贵和夏知拙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个棋盘,棋盘上只有角星位置的二黑二白四个座子,看来棋局是刚刚开始。
夏贵掂了三颗白子,在棋盘上啪啪摆下,然后才说道:“我老了,棋力不济,让我三子,不算多吧?”
夏知拙连忙说道:“您说笑了,论谋算,孙儿如何比得上您呢?”
夏贵摇摇头:“谋算谋算,自古以来,谋算有几用?女真破辽,蒙古兴起,书都没读过,懂个屁的谋算,不都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大宋诸公倒是老谋深算了,算来算去又落了个东西宋的局,倒惹得人笑。东海军如今纵横无敌,难道是算出来的?”
夏知拙一凛,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唯唯诺诺地说道:“您说得是。”
“高处不胜寒呐。”夏贵摇了摇头,又看向了孙子,苍老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知拙,在这儿反省了一年,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夏知拙有些惭愧,这一年多里他基本全在听曲看小说了,能反省什么?但面上自然不能表现出来,低头答道:“孙儿知错了,当时不该抗拒军令。”
“混账!”一声呵责立刻传来,他抬起头来,看到夏贵一副严厉震怒的表情,让他想起小时候被打屁股的场景,顿时打了个哆嗦。
夏贵怒而拍桌道:“抗令当然是错,可你的错远不仅限于此!你是看不清形势!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身为滕国世孙就厉害了,就没人能管了,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多看看吧,我们滕国只是个小国,顺大国而为可以跟着分些油水,反过去抗命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就是看不清这点,差点将我夏家的基业毁于一旦!”
夏知拙被他吓得像个孙子一样,往左一扑跪在了地上,对夏贵磕头道:“孙儿犯下大错,万死不辞,请责罚!”
他低头跪在地上,看不见夏贵表情,也没听到进一步的呵责声或者安慰声。一直等了好一会儿,夏贵才说道:“我已经同意东海国修那条‘东徐铁路’了,还出了一份股本,下个月就见报公告了。”
“东徐铁路”北起东平,向南经兖州、滕州连接到徐州,可以替代已经断绝的南清河,将南北商路再次沟通起来,意义重大。之前东海商社派来勘测的人马,就是在为这条铁路的修建做筹备。不过两国间对路权归属尚有一定的争议,直到前不久才达成合作意向。
夏知拙抬起头来,有些不解:“您同意了?您之前不是说过,这铁路可是东海国开疆拓土的一大利器么?若让他们进来,不怕出事吗?”
夏贵瞪了他一眼,又露出失望的表情,叹道:“此一时彼一时,已经挡不住了。再者说了,清河断流,我滕国商人也损失巨大,有条铁路,也是多个出路。而且……”
他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虽然东海人没直白说出来,但是有旁人透过口风,说是……可用滕国的治权换东徐铁路的股权,眼看着这条商路大有前景,以后每年分红,也是个长远传承的家业。”
听了这话,夏知拙脸一下子白了,这是要杯酒释兵权啊!他急忙劝道:“祖父,万万不可!”
夏贵摇了摇头:“万万不可,可又能如何?放心,我滕国毕竟是在东海关税同盟里出过力的,东海国总得给个公允的对价,不光这条铁路得股份,还会有海外领地,以后多半也会给个荣衔之类的。”
他离席把孙子拉了起来。“如今大事还在谈,暂时也出不了个结果,眼看着快过年了,你这就去一趟中央市,去送些礼物,认个错,然后劝个进吧。”
夏知拙昏头涨脑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才问道:“劝进,该劝谁进?难道劝首席么,这不对啊。”
夏贵摇摇头:“东海国体例迥异,不可以常理度之。不过再怎么说,爱慕荣华尊崇是人之常情,东海股东也不会例外。‘东海国’是当年朝廷封的,格局太小,已经衬不上现在这份功业,到如今天下三分,他们完全可以如宋、元那般,称‘朝’了。当然,以他们的喜好,多半不会按旧例这么叫,但肯定得上一级了,各方面都有风声了。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总得表出恭顺的态度才对,你就过去,恭维一番……嗯,我派人去辅佐你,也不要提他们那国主什么的,就是劝他们‘称朝建制以明一统之志’好了。”
第767章 回家?
1275年,11月22日,中央市。
冬日天短,夜幕早早地降临大地,白日车水马龙的中央市现在也……不输白昼。
一环路、二环路和东西南北主干道上,已经成熟的煤气灯系统次第点亮,灯火的光明照亮了这一系列繁忙的柏油路。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将客人和货物从一处送往另一处,自行车在旁边的辅道中灵活地穿行着,环城的蒸汽缆车鸣着汽笛,以远超前两者的运力奔行着……这繁忙的运输,在夜色之下仍在持续进行着,撑起了这座年轻而繁荣的城市的夜生活,也展现了一个新生的富有活力的工业社会的别样风采,展现了文明的力量。
如果有新来中央市参观的客人,在白天会被宽阔的道路、高大的楼房和巨大的铁桥铁路所震撼,在晚上又会被这万家灯火所震撼。经过这么一段旅途,他们的世界观一定会深深被改变。
一环北的管委会大楼中,大多数公务员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出大院,或步行或搭缆车或乘车回了各自的住处,但仍有不少部门积压了许多工作需要加班,点起煤油灯继续夜战。这栋地标性的大楼四四方方,前后如同战列舰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四排窗口,现在这些窗口就凌乱地亮了起来。
若在后世,这副景象可谓司空见惯,但在当下,可是走遍天下都难见几次的奇景。
其中一个占用了四面窗户的办公室格外明亮,里面黄色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环顾四周却未见到火焰的燃烧,只在天花板上有一组无焰无烟却光明四射的光源——是东海商社新近才研发出来的尖端产品,电灯!
目前东海工业尚不足以制造白炽灯所需的钨丝,这种电灯用的是竹炭灯丝,寿命只有几十个小时,但照明效果很好,只是没多大产量且成本高昂,只有首席办公室等少数地方才应用了。
在电灯光芒下,郑绍明拆开一个信封,取出一张黄色硬纸写就的信,草草一读,就如烫手山芋般扔到了一边。“又来劝进,见鬼了,以为我是袁大头啊。这帮腐儒,拍马屁前能不能先研究研究我们的体制?”
旁边的陈远琪捡起这张纸片一看,见上面是华丽辞藻写就的一篇骈文,大意大概是劝郑绍明这个首席登基为帝的,狗屁不通。他把信扔回桌上,不屑地说道:“胡搞瞎搞,不用管他们……不过,首席? 你把我叫来? 就为了看这破东西?”
郑绍明无奈地摇摇头:“这不得找人做个见证嘛,要是我一个人拆信结果弄丢了,被人去大会里参一个图谋不轨? 那怎办?”
陈远琪扑哧笑了出来:“你这首席当得也够小心的。”
郑绍明叹气道:“是啊,不然就等着弹劾吧。也不说这个了? 这对我劝进纯属胡闹,但最近这类的事还真不少,有劝我们那‘王国主’称帝的? 还有旁敲侧击问东海国要不要更进一步的? 李璮和夏贵也都有过表示……这些事? 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陈远琪去拉了张新地图出来? 上面标注了最新的天下局势,其中东海关税同盟用淡绿色填充? 已经很不客气地把北至北冰洋的一大片疆土都画进去了。“大会之中群情汹涌,已经喊着要脱壳破茧,建立一个真正的国家了。”
东海人顶着“东海国”这个名头活动已经十多年了,打出了浩大的声名和局面,但现在看来,这个躯壳已经不足以承载眼下和未来的内容物了。
首先,从名分上来说,“东海国”是海外威夷岛的国度,又经宋朝加封委托统治山东东南的地盘,现在看来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其次,“东海”这个名字地方色彩太重,管委会这个行政系统格局太小,东海股东这个统治集团看上去不伦不类,都不像是一个大国该有的模样。
所以,去年来大会里便有一种呼声,那就是将治理结构全面正规化,升级成一个“真正的国家”。今年军方稳固了河北并且漠北大胜后,这个呼声就更大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劝进”风潮还正合了股东们的意。
“只是,有个问题……”郑绍明犹豫了起来,露出了苦笑,“别的都好说,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可理论上我们还是有个‘故乡’,故乡里还有个‘国主’的,这个怎么处理?”
当初文化部编了这么个说法出来,说东边大洋上有个“威夷岛”,东海人自这个岛上而来,上面还有国王……这个说法是为了忽悠南宋,毕竟当时的人对共和制还不怎么能接受。但现在看来就有些把自己套进去了,如果不管这个说法直接建国,那在世人眼里岂不是叛王自立?但如果要管,又从哪再找个国王出来?
陈远琪挠挠头,说道:“也是……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要不干脆不管了,自立就自立了,当初老宋家不也是欺负孤儿寡母起家的,三百多年了也没人敢说什么啊。”
郑绍明摇摇头:“平白给自己染个污点总归不好。算了,就用郑林那个方案吧,按他说的,12月正是风向合适的时候,也算是给未来的远航做个热身了。明天开会,就报上去吧。”
陈远琪先是一愣,又想起了“郑林那个方案”指的是什么,笑了出来:“有意思,可以搞!”
……
12月25日,太平洋上。
“北纬19度18分,东经45……应该就是这儿了吧。”
时间又到了正午,中央市东南近五千公里外的一处浩瀚洋面上,两艘曙光级探险船“曙光”和“企业”正乘着北风向东行驶。左侧的企业号上,一名少尉测出了他们当下的经纬度坐标,报给了舰长潘学忠大校。
潘学忠看了看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差不多是在此岸郡正东南的方向。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坐标,又环首看向周边的海域,仍然如同之前的半个月那般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洋,毫无陆地的踪迹,心中不禁产生了疑惑:真的到了吗?
上个月底,潘大校和其它一批资深海军被挑选出来,跟着郑林中将一起,乘上两艘曙光级,先是去了东瀛列岛上的此岸郡,然后一头扎入了辽阔未知的太平洋中,执行一次特殊的探索任务。
曙光级是海洋部专门设计的一款远洋探险船,水线长约30米,宽8米,最大吃水3.3米,最大排水量400吨。总体看来不算大,船型设计相比近年来的一系列新锐船只也相当保守。实际上,说是“专门设计”,但其实就是外购了一批淮南地区的某个顺风级改型再改装成的。
这种顺风级改型的主要特点是曲线平滑的圆船底,不太怕暗沙,在保持了不错的航行性能的同时能直接冲滩立在滩上卸货,而且由于吨位不算太大,卸完货之后还能由人力拖回海里继续航行。之所以选这型“过时”的船而不选新锐战舰作为探险船,主要是因为远洋探险与行商不同,没有现成的港口让你去补给并维护船只,只能靠自己,所以这种不大不小、能冲滩修理维护的船只就成了更合适的选择。
曙光级主要还是靠风帆行驶,配备了经典的首斜桅+三根主桅。其实有两根桅杆也够用了,但多一根就是多一份冗余,出远门谁能保证不遇点意外呢?除了风帆,还加装了一个小型的20kw动力单元,同样没有贸然采用最新技术,只用成熟的结构简单的火筒锅炉加单缸机,降低维护难度。蒸汽动力可推动这艘船以四节的慢速航行,但平时一般不用,只用来过无风地带。
每艘船配备了120人,相比这个级别的小船算是很充裕了。武器没有配备太多,只装了四门17式和六门海陆两用的18式步兵炮意思一下——相比一般商船,也很够意思了。
专门准备了这种探险船,还配备了一批相对于这种小船级别超高的资深海军,准备了充足的物资,足可见上面对这次探险极为重视。不仅如此,管委会还在他们启航前大张旗鼓准备了一场践行仪式,甚至还在各大报纸上登报宣传,毫不遮掩地将探险队此行的目的公告出来——前往东海股东们的故乡“威夷岛”,迎回国主。
潘学忠启航之初,对此是非常激动的,一方面是对传说中的威夷岛感到好奇,另一方面则是对大洋另一端到底有什么的好奇。
在此之前,东海商社已经生产过不少地球仪,而对天文地理知识非常敏感的海军自然对其很熟悉。从地球仪上明显就能看出,当下的已知世界只占了这个球的一小部分,剩下的地界完全是空白。因此有识之士们之间就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这些空白地界中也该是有大地、有生灵、有国度的,甚至还有不少小说就是描述了这些幻想中的国度,颇为热门。潘学忠对此就颇为热衷,梦想着有朝一日出去看看,探索到地球的另一端。只可惜东海海军一直诸事缠身,无力支撑探索活动,直到今日,才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当年东海商社将先进得天文学和地理学带回了中原,将经纬度的概念引入了航海界,手中自然是有威夷岛的坐标的。探险队自此岸郡离开后,就顺着北风一路向东南行驶,还不到十日,刚热了个身,就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然而,根据郑林东家所说的,这附近就该是威夷岛了,可是,这放眼望去,不全是茫茫大海吗?那传说中的威夷岛在哪呢?
第768章 何去何从
1275年,12月25日,太平洋上,“威夷岛”。
带着疑惑,潘学忠请示过后,命令企业号向右转向,与曙光号接近。
两艘船上的都是资深海员,操帆转向非常娴熟,没几下子就靠到了一起。
潘学忠站在艉楼右舷,看到对面曙光号左舷上的郑林一副颓唐的样子,心一惊,先问道:“中将,我们这边测得的经纬是19……您那边的呢?”
郑林叹气道:“也差不多,是准的,就该是这儿了。”
潘学忠倒吸一口凉气:“可这边不全是海吗?您……莫不是记错了?”
“啪!”一声重响传来,郑林一记老拳狠狠砸在船舷上,然后疯狂地摇头道:“不,不可能,我都反复核对过了,多处记录都是同一个结果,就该是这个坐标啊!”
他旁边的一名中尉连忙劝道:“或许是天象变了,测量有了偏差呢?”
郑林苦笑道:“什么天象还有这效果?不过也是,不能这么放弃,再找找看吧。”
于是,他们又继续在周边寻找起来。
当日一无所获,第二日还是一无所获——但是第三日,他们在原址东侧一百多公里处发现了陆地!
呃,只是,这个陆地实在是有些小,是一圈v字形环礁围出了一个泻湖,每处环礁差不多只有几百米宽,总长也才十多公里。这么小的一块地,别说是传说中“纵横千里”的威夷岛了,就连人都没有一个啊!
虽说如此,但大部分船员见了这块难得的陆地都很兴奋——果然,纵使是茫茫大洋之中,也是有东西在的!
两艘船缓缓驶入了环礁之间的泻湖,海水由外界的深蓝色变成了美丽清澈的浅绿色,透过海水可以看到环礁边的白沙滩,令人心旷神怡。水手们争先恐后地攀附上了桅杆支索,观察起了这美丽风光。
潘学忠拿着望远镜观察四周岸上的景色,啧啧称奇道:“倒是个好地方,颇有南洋海岛的风貌,地形也好,围上一圈正好泊船……哟,有河? 哈哈,这更好了。嘿,以后来这儿建个港口,这周边几千里不都随意去得了?”
而另一艘船上? 郑林却演技绝佳地表现出了一副震惊欲绝的表情:“这环岛……怎么会有这么个环岛……等等,这难道是,火羽山?!”
他身旁的中尉正在把周边的景象绘在纸上? 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问道:“中将,‘火羽山’是什么?”
郑林露出一副颓唐的样子? 坐了下来? 按着头道:“火羽山是威夷岛上的最高山? 山顶如盆,外围一圈最高? 中间反而凹了下去……看模样? 好似跟现在这个岛差不多。”
中尉惊得张大了嘴,笔也落到了桌上:“山? 山?山成了岛,那岂不是……”
他不敢说出来? 但事实已经很显然了? 要是最高的火羽山只剩了这一圈环礁? 那岂不是说明整个威夷岛都沉到海下去了?怪不得到了地方却了无踪迹。
郑林抬起头来? 露出充满血丝的双眼,嘶哑地喊道:“找个地方登陆,我要上去看看!”
不久后,曙光号和企业号一前一后驶近泻湖东岸,在一处有河流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艘船虽然能冲滩,但也不会没事冲着滩玩,离岸还有段距离就放下几艘小船,载着郑林和潘学忠等人上了岸。还有些水手不甘寂寞,直接脱光了跳进了水里——虽然本土时值隆冬,但此地的海水却很温暖——惬意地游了起来。
白沙滩上间或生长了一些低矮的灌木,海水沙子间还有些小螃蟹和小海龟,被登岸的这些人一惊扰,四处逃散着。远处的树林中,经常还能听到鸟鸣声。
“倒真是处好地方,不知道能不能垦几顷地出来种菜……”潘学忠一边走着,一边赞叹道。
但郑林就没这么惬意了,上岸后踉跄地走了几步,然后奔跑了起来,跑上了侧边的一处山崖,又往周围转着看了起来,最后痛苦地跪在了地上:“火羽山,真的是火羽山!天哪,怎么会,难道威夷岛真的沉了吗?老天哪,为什么会这样!”
潘学忠一惊,连忙追上去,喊道:“东家,莫急,还不一定是……”
可他晚了一步,在他冲上去之前,郑林就看好了山崖下的情况,大喊了一句:“爸,妈,我来了!”然后一下子跳了下去。
潘学忠一拍大腿:“何至于此啊!”然后连忙招呼旁边的军官和水手们去救人。
还好,山崖本就没几米,下面也没礁石什么的,水下没两米就是海沙,郑林本就会水,随便扑通了一会儿,就被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救回岸上了。
事后,在众人的劝说下,郑林好歹是恢复了一点斗志,带人在岸上扎了一个营地,然后以这个“火羽山岛”为基地,派两艘船外出周边不断探索。最终,他们探遍了半径五百公里的周边海域,仍然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悻悻返回本土。
他们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无论是去还是归,都引发了本土舆论场的轰动——去之时,各界人士狂热地猜想着当下的威夷岛会是如何景象、与探险队见面后会如何交流、迎回国主后东海国又将何去何从;而归来之时,各方更是炸了锅,整个威夷岛居然陆沉了,怎么会这样……那之后怎么办?东海人会不会择人重立王统?还是兵强马壮者为之?天哪,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万一乱起来怎么办?
但股东们稳坐钓鱼台,丝毫不慌,更确切地说,是心感庆幸——终于把这个大包袱给甩掉了!
显然,这所谓“威夷岛上的文明国度”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使探险队去太平洋上找了个大岛出来,指着它说“这就是威夷岛”,也很难解释上面的人去哪了。所以,干脆就让它“沉了”算了。
这个想法就是郑林提出来的,他率队去的那个“火羽山”实际上是后世的威克岛,是太平洋中部一处环礁。每年冬季,太平洋中西部会产生逆时针的气旋,借这个气旋产生的北风就可以抵达威克岛。这处环礁规模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推脱说是威夷岛沉没后的遗迹。细节上可能还有很多对不上的地方,但无所谓了,有个说法就行了,其余部分就让它成为“未解之谜”吧。
事后,全体大会择日举办了盛大的公祭仪式,全国缟素,告慰陆沉的故乡,同时也与过去告别。
后来这“沉没的威夷岛”果然成了千古之谜,吸引了无数后来的探险家来到“火羽山岛”周边探索,试图找到传说中的文明遗迹……居然还真有人声称自己有所发现!只不过这些发现后来都被证明是伪造的而已。
这是后话了,而在当下,终于扔掉了包袱的东海股东们轻装上阵,正式行动起来,把他们的基业往更高的层次推动。
第769章 一、拥有下列四座城市之一:……
1276年,丙子,东海商社登陆第22年,东宋景炎三年,西宋靖安三年,元朝至元十三年。
3月22日,燕京。
三月桃月,谷雨已过,百花盛开,行在路上,随时都能闻到路边的花香……以及周边农田的粪肥臭味。
一短串列车在“前进”火车头的牵引下,沿着已经通车数月的燕滦铁路(燕京-滦州,由当初修建的临时铁路为基础扩建而成,本应直通榆关港口,但由于滦河大桥尚未完工,所以只通到了滦州)自东向西而来,即将抵达燕京新城站。
列车倒数第二节车厢中,郑绍明不顾外面的煤烟和粪臭味,打开了车窗,抚着春风,看向外面连绵的麦田,莫名其妙地感慨道:“这都到二环了吧?居然全是耕地,啧啧。”
车厢另一边,移民管理司的金盛司挥了挥手,徒劳地试图驱散涌入车厢的味道,最后还是放弃了。“嗯,不要紧,用不了多少年,周围的这些地就会变成城市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今年初以来,东海全体大会一方面继续在积极谋划下阶段的对元作战,另一方面也把“国家升级”作为一项头等大事,大抓特抓,甚至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委员会筹备此事。
经过一系列的讨论与讨价还价,这个新计划已经有了雏形,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未来的行政区划。倒也没有过于标新立异,就是经典的三级架构,自下而上为县-郡-行省。
县是基础单位,一城管一地,很常规,没什么特别的;郡比宋元的州要大一些,一般管理十个左右的县;行省目前只设立了山东、河北、辽宁、蒙古、河淮(临时)、海外六个,以后再按需设置。
比较特殊的,是还有一个“京”的建制,面积与郡差不多? 但级别等同于行省,类似于后世的直辖市。计划中? 暂时只设两个京,一个是“东京”? 由中央市、东海市和金口市这三个核心城市组成? 众望所归名副其实,另一个就是“燕京”,也就是郑绍明等人现在来视察的地方了。
如果以人口、经济、工农业等来评判,当下的燕京比东京差得远? 但如果以历史和政治地位来评判? 前者则比后者远远超出。
如果将一副中国地形图摆在眼前? 就会发现这大好河山几乎有大半全是山地,而山地之间勾勒出的平原就是人口繁衍的主舞台。西北山间的小块盆地是山西和关中? 西南是四川? 长江中游有湖广和江西……这些农耕区小而封闭,虽然自成一体,但也难在天下争夺中发出太大的声音。而往中东部放眼望去,就会发现以燕山为北界、太行山为西界、大别山和江南丘陵为南界,围出了一片呈三角形的巨大平原,齐齐整整连成一片,一旦势成便可横扫,这才是历史上华夏文明生存发展的主舞台!
这个三角形内几乎全部是平坦的平原,雨水不多不少,雨热同期,河流交纵,四季分明,农业发达,乃是世界上最好的农业区之一,能够供养大量的人口和灿烂的文明,也正是传统的华夏核心区域。
而在这个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又有三个相对封闭的区域:一是北部端点的燕地,二是西部的关中、洛阳,三是长江下游的江东地区。这三个区域,都有天险可以凭恃,同时又圈出了一片不小的平原区,可以供养基本盘,如果经营好了,退可固守割据自立,进可出山争霸天下。因此,它们也就成为了传统的“王霸之基”,区域之中的燕京、长安和建康三个核心城市也就成为了经久不息的定都地。
另一个特殊的位置是开封,差不多位于三个顶点连线的中央处。该城的地理形势本来称不上好,无险可守,且位于“四战之地”,四面八方的敌人都能来讨伐。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不利的地理形势也时刻鞭策统治者励精图治,只要自己的实力够强,那么就可以反过来从这个四战之地四面出击。唐末之后,五代轮替,最强大的几个中原政权就多半定都开封,最后赵匡胤代周而立,以中原为根基统一了大半个中国。至少在现在,开封的政治影响在世人心中是相当重的。
世上的强权,若想逐鹿天下,多半就要从这四城之一开始。反过来说,要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称个帝什么的,也得至少占了这四座城之一才行。东海国虽然是个不按套路发展的异类,但想“国家升级”,还是得遵循这个道路才行。还好,他们现在不止有一个,已经将燕京和开封都纳入囊中,天下重镇取其半矣。
不久后,列车进入了燕京新城站。这火车站离真正的燕京新城其实还有两公里的距离,郑绍明、金盛司和随行的一干人等下了车,紧接着又转乘马车,往西北行去。
燕滦铁路到了燕京,又分成两道,一道向西北居庸关的方向修去,另一道向西南保定郡的方向修去。按计划,铁路将向南一直修到黄河北岸去,既是打通南北交通,将燕赵几处重镇连接起来,便利民间交流,又是便于太行山沿线的军事调动,随时应对元军的任何动作,掌握出击的主动权。过去一年多来,东海同盟军出动得不多,军费和兵力的相当一部分都用来修建铁路了。
这道道铁路的延伸,不仅彰显了国家强大的工业实力,也把国土牢牢地连接到了一起。华夏大地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统治网络正在沿着它们一点点地铺开,影响深远。
又过了一阵子,郑绍明等人抵达了燕京新城。
当初双城大战,东海军以雷霆之势摧破乃颜的援军并攻占了燕京旧城,之后新城也魂飞魄散,不战而下。因此这座大型棱堡群的设施很好地保存了下来,事后东海人觉得还不错,就进驻了进去,在里面设置了一个“燕地军管司令部”。如今燕京即将结束军管进入正常行政,司令部的牌子也换成了“燕京行政府”。之前商务部的黄鹤已经被派来组织燕京的领导班子,今天收到电报后就在新城门口迎着,将郑绍明他们热情地接了进去。
郑绍明看着新城棱角分明的石墙,感慨道:“没想到这新城修得还真挺规整的,元人有一套啊。”
不知道是不是职业习惯,黄鹤当即就夸赞起来:“嗯,那是,当初蒙古人弄了不少色目人在燕京,其中有不少精于几何数学的,还教了不少当地学生出来。再从我们这边偷师些建筑学理念,设计方面就相当够用了。他们还有不少技艺精湛的汉人工匠,配合上先进的设计理念,自然就修建得有模有样。首席你看这双层结构……”
眼看他讲个没完,郑绍明赶紧摆摆手:“得了得了,你再推销,我也买不起。等你在这儿好好维护着,以后可以做个名胜古迹什么的。”
他们在堡内七拐八拐地走着,最后登上了城内高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放眼望去尽是大好原野和农田。
郑绍明转着看了一圈,频频点头,又对黄鹤问道:“我听说,你的规划都做到五环了?”
黄鹤打了个哈哈:“规划当然得全面着做。眼下也就能把一二环搞搞。其实规划倒是好做,这一大片全是平原,横平竖直往上画就行了。关键是供水问题得搞好,既不能旱季渴着,又不能雨季涝了,我准备在城区里规划几条水路,再修一系列的大小水库蓄水。其实之前元国就做过这方面的规划,倒也省事了。”
郑绍明点点头,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小声说道:“说起来,他们本应该是定都在这儿的,自然得好好规划。现在倒是方便我们了。”
黄鹤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城的问题怎么都好说,但人的问题可不好办。这燕京,毕竟已经离开太久了啊。嘿,知道么,我在这边雇的好些人,说起汉话来都是主宾谓结构的呢。”
郑绍明一时沉默了下来。
燕京城不在中原王朝治下已经数百年了,虽说人口仍然以汉民为主,大部分人也固执地坚守着传统习俗,但毕竟这么长时间,还是不免地浸润了一些胡俗。当年金末人口锐减,蒙古人占据统治地位,这胡化的程度更是进一步加深。不少人为了生存上进,主动学起了蒙古习俗,甚至语法都因此而改变。比如说见到漂亮的女子,不说“竟有这般漂亮的女人”而说“竟这般漂亮的女人的有”。外来词汇更是被大量吸收入方言中,比如后世北京话里的“海子”“胡同”就是来源于蒙古语。
历史上,要等到朱元璋建立明朝,将元国逐于漠北,采取了一系列重新汉化的政策,规定标准语法、往北地移民、科举分设南北榜鼓励北方人读书,才逆转了这胡化的趋势。而现在,这个担子就落到东海人和他们即将升级而成的新国度身上了。
过了一会儿,郑绍明才开口道:“所以,我们才要设立燕京,投入大量资源进行开发。只有这样,才能用强盛的文明去覆盖过去的野蛮啊!”
明朝燕地能再汉化,除了朱元璋的那些举措,更重要的是后来朱棣靖难,迁都北京,重启大运河进行南北漕运。虽说这个举措可能有许多政治上和军事上的考虑,也不免劳民伤财有缺陷,留下了不少隐患,甚至后来明朝的灭亡也在一定程度上归咎于首都太靠边境了。但客观上来看,定都北京使得南方的财富、士人和文化远远不断地运往北方,在数百年间重塑了北方的文化,使得南北国人重新融为一体。
现在全体大会决定将燕京作为一个重点城市进行开发,除了它临近前线、便于指挥支援的好处,更多得就是这个“洗文化”的考虑了。
黄鹤有些挠头:“虽说如此,但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不用担心,”旁边的金盛司露出了笑容,“我到河北省来,就是处理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