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烧炭
10天后。
半岛东侧的小山,现在被简单命名为东山。东山脚下,一处土窑正冒着黑烟,陆平带着几个人,背着劈好的木柴,走了过来,大喊一声:“老万,我们送柴来了!”
一脸黑灰的万浩然从里面爬出来,皱着眉头一看:“就这么点啊,我们现在流程差不多跑顺了,准备再盖一个干馏窑,你们得加大产出啊。”
陆平苦笑着:“我们尽力吧,就那么几把斧子。兄弟们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几天能把树整棵砍倒就是大进步了。哎,前路漫漫啊。”
第一次穿越大会之后,管委会把人员进行了简单分组。保安组挑了12个身体素质不错的;工业组选了10个有工作经验的,其实符合要求的还挺多,但初期并没有什么工业能做,季国风怕影响生产,只挑了10人搭个架子;8个老师年纪都不小了,孔嘉谊陪着他们在船上整理资料;岳秀、李如南组织了20名女同志,统管卫生后勤事业,同时照顾17个小孩子。剩下的全划进生产组,男女平等,胖瘦勿论,哪里需要往哪搬。
除了劳累的生产活动之外,全体成员每天饭后都要进行一小时的队列训练,在高正的呼喝下复习当年的军训,流汗又流泪也真是苦了他们了。
最初几天,为了贯彻张正义“吃饭第一”的要求,生产组优先发展农业,在河边耕地搞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好不容易把原先海盗留下的那点熟地收拾出了十几亩,结果发现那两大袋土豆发了芽之后只够种一亩地的,而且这时节种土豆已经晚了,现在种下去估计要9月份才能收。于是这就很尴尬了。
之后管委会讨论了一番,只留了几十个人慢慢打理地头。又组建了一个商业组,找了几个机灵的,由保安组抽人陪着,带着几串铜钱去西边打探一番,看能不能找到附近的村落,交易点种子回来。
剩下的生产组成员自然不能闲着,于是管委会决定先搞一搞房地产,能不能住人先别说,至少下船干活的时候能有个歇脚的地方。但是问题又来了,要建房子,没砖;要烧砖,没燃料;要燃料,就只有捡柴火了。
所以穿越者们最初的产业,就从烧木炭开始了。
工业组的二把刀们抓头挠腮,搭了个小土窑,用捡来的干柴烘干新鲜木材;干柴用完之后,再用烧出的木炭做燃料,继续烘干。一开始产出比很低,十份木材才能出一份木炭,后来慢慢提高,现在六份就能出一份了。
当然这对木材的需求量很大,还好东山上的生态没被破坏过,森林茂密。生产组大部分成员转职成了伐木工,拿着粗糙的铁斧,几个人围着一棵树,琢磨半天才能砍倒一棵,然后运到山下加工。
还好有黑水海盗留下的木工工具,几个以前做过木工活的穿越者被临时招进工业组,又分配了二十个学徒,负责木材加工。砍下来的树干被粗粗锯成大块木材阴干备用,一部分按照保安组的要求削成长棍,剩下的下脚料就拿去烧炭。
陆平这个建设委员,这几天就一直在充当伐木和运输大队长,除了本职工作最关心的就是木炭的产量——能源问题可是一切的基础,有了足够的木炭,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建设,比如烧砖烧石灰什么的。
陆平他们把木柴卸下,帮着万浩然堆起来,这时候张正义和季国风过来了。
“大家辛苦了!”张正义挥手道。
“领导你看起来可不辛苦啊!”大家很不给面子。
季国风“噗”笑了出来,拍拍张正义的背。张正义倒不以为意,继续走了过来。
“老万,现在有多少木炭了?”
万浩然指指旁边的一个山洞:“都堆在里面呢,我们没配备台秤,具体重量不清楚,估计应该有个两吨了。”
“两吨,很不错了啊,辛苦了。”张正义转身又对陆平问道:“本来是想着烧砖盖房的,不过有人说木头存了不少,先盖点木屋就行了。陆平,好歹你是专业的,有什么想法没?”
陆平掏出一个笔记本,一边翻一边说:“我确实是有些想法的。关于我们以后的建筑形式,我建议还是以砖木结构为主。
有人提出要学美国那样的木结构建筑,这是有些想当然了,美国的木房子也是现代建筑,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木材加上精密设计的结构才能做出来的,技术含量很高,我们现在没那个能力。当然硬要搭简陋的小木屋也能搭出来,但这里是沿海,经常会有台风的,那样的房子有人敢住吗?
石制建筑也不靠谱,我们现在没有采石和加工的能力。
所以综合看来,还是砖木结构比较符合现实,用砖砌墙、用木梁搭屋顶。
至于建材,砖我们是可以自己烧的,这个技术含量不高,原材料是粘土,温度只需要几百度就能烧出来了,普通土窑用木炭燃料就能达到;木材我们也有,这几天储存了不少;
但是水泥就比较麻烦了。原材料主要是石灰和粘土,这倒是好找,我家以前的砼土厂就在鳌山西边,这一带有很多石灰。但水泥是化合物而不是混合物,必须把原料磨得很细才能充分反应,这就超出我们现在的加工能力了。所以我建议先用三合土,也就是把熟石灰、粘土、砂子直接混合起来,也能起到粘合剂的作用,只是效果比水泥差了不少,但总比没有强。等以后技术进步了,再考虑水泥的问题。
现在我们产能有限,我建议先用土窑把第一批砖和三合土做出来,再用它们搭建改进后的干馏窑和砖窑,提升生产效率。
产量就算扩大了,想立刻给每个人都盖一间房子也是不可能的,我建议先盖几间仓库,别省料,砌结实点,然后建一道围墙,再在围墙里增建其它建筑。老张你说的没错,安全重要啊。
但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足够的原材料,我们现在采集的速度还是很慢啊。”
张正义和季国风对视了一眼,很诧异陆平居然一下子如此正经。张正义赞许的说:“很不错嘛,真是士别三日了……这样吧,陆平,你也先别管伐木的活了,让刘一克接手,你找人组织一个建设组,先小批量试制一下你刚才说的建材,如果成功,就从生产组调人过去。好好干啊。”
陆平激动地点点头,旁边季国风接着说:“至于原材料的问题,我们刚才转了一圈。现在伐木的速度其实是在逐渐加快的,已经有几个熟手练出来了,长期来看肯定能满足需求,瓶颈出在木材加工上,我们那几个木工熟练度不够,速度提不上去。
不过河边不是有台坏掉的水车吗?孙清南提了个想法,说是可以想办法把它修好,用水力来带动锯床,就能大大提高加工木材的速度了。我们让他组织一个机械组,去想法修复那台水车了。如果能搞定,那木材的产量就暂时不用担心了。”
随后陆平去找刘一克交接工作,张正义和季国风又溜达到海边。
在这里,沙滩上放着十几个大铁盆和上百个小铁盘,里面装着海水,底部已经析出了薄薄一层盐。
几个女生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铁盆间不断走动。其中一个发现张季二人,挥手打了个招呼,走了过来。这是谢小凝,被派来管理晒盐场。
“小凝啊,穿得真够严实的,这边情况怎么样?”张正义蘸了一点晒出的海盐尝了尝,略微有点苦。
“领导你来了啊,唉,现在防晒霜也是管制物资了,只能把脸遮起来。产量还行吧,这几天都是大太阳,一天能出3公斤左右。做饭用是够了,但如果想批量腌咸鱼,还只是杯水车薪。主要问题是容器太小,除了吃饭用的家伙,剩下的碗盆几乎都收集来晒盐了,但还是不够。领导,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水泥啊?这片海岸其实作为盐场的条件不错的,如果能用水泥筑起盐池,产量就大增了。”
“唔……水泥的事,陆平他们在研究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的吧。暂时先这么一点点晒吧,够我们吃饭就行了。至于腌咸鱼的事,现在鱼产量不够,基本当天就消耗了,所以暂时还不用考虑。”张正义说完,又望向海上,近海处飘着三条小船,几根钓竿从上面伸出来。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人都是煮盐而不是晒盐了,实在是因为晒盐的容器比煮盐的柴火还要贵啊……”季国风这时候感叹道。
“嘿,别想了,我们现在可没富裕到能把宝贵的木炭拿来煮盐的地步,先晒一点自己吃着吧。小凝,辛苦你们了。老季,走去看看海军他们。”
所谓“海军”,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捕鱼,为穿越众提供蛋白质和维生素,还能减少宝贵的粮食消耗。
海盗村里留下了几张渔网,陆平的海蓝号被无情征用,由张船长、韩松和小王开着出去(研究)捕鱼了,还有几个人利用海盗留下来的小渔船,飘在近海处钓鱼,还好这个时代海洋渔业资源非常丰富,钓鱼收获量意外的大。
远处,一点帆影逐渐出现,海蓝号徐徐开过来,停在完好的一半木栈桥上。船长和小王拖出几桶鱼,岸上后勤组的人接过去,准备收拾一下做饭了。
韩松脖子上挂着个望远镜,跳下船朝张季二人走过来。
张正义刚想打招呼,就突然发现韩松一脸阴沉的样子,然后就是一句让他心沉了下去的话传来:
“我们有麻烦了。”
第6章 军训
看着韩松如临大敌的样子,张正义和季国风都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张正义问。
“刚才我们出海打渔,顺便在周遭转了一圈,侦查一下情报,结果真发现不对劲了——我们附近还有邻居!”
两人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能在这苦寒之地出现的“邻居”,可不是好惹的啊!
韩松掏出一张海图,展示给他们看。他点了点半岛西南方一处海湾,说:“现在的海岸线跟后世差距很大,不过这里没怎么变,仍然有个地方可以做避风港,也就是后世文武港的位置,离我们这里直线距离大约8公里,如果站高点甚至能直接看到。这里湾口不时有小船进进出出,岸上有个营寨,还好我带了望远镜,不然就一头扎进去了。我想,这总不会是爱好和平的走私商人营地吧?”
季国风倒吸一口冷气,说:“又是海盗!东海地界真是藏龙卧虎啊,这还真是没完没了。”
张正义眉头一皱:“法外之地就是这样的……话说这些海盗是不是和官府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啊,这么嚣张都不来剿?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韩松答道:“不好说,从营寨的规模上来看,足以生活几百人。”
季国风心里一咯噔:“几百人?那不是比我们还多了,这帮子人可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海盗啊!呃,我说,我们是不是该避一下,或者跟他们谈判一下,送点礼物买个平安?倒不是说怂,而是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总不能去跟地头蛇硬拼吧?”
张正义往西南方看去,隐约能看到山影,过了一会儿,摇头说道:“不好说,没那么简单。我们跟这个时代的人接触有限,对他们的行为模式所知不多,必须以最坏的角度去揣摩。
就算想退,我们能退去哪,去即墨城么?不怕被当地官府或者大户捉了当奴隶么?
就算去给海盗交保护费,他们会收么?直接过来全抢了不是更好么?
别以为我危言耸听,这事即使在我们那时候都有呢,卷宗里我见得多了。
当然你说的也未必不是个选项,但前提是我们自己得表现出实力来,让别人觉得我们不好惹,然后才能去谈判桌上解决问题。
而且海盗们也未必有那么可怕。几百人的寨子,总不可能全是青壮吧,除去做饭洗衣服的,还得分一部分搞后勤和留守,能出战的顶天也就一百多。再说了,我们登陆的时候声势不小,他们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也未必敢轻举妄动。我们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全民皆兵,再修点工事,应该能应付,实在不行往船上一躲,他们还能拿我们怎么办?
韩松,老季,我们分头召集管委,先开个会讨论一下。”
……
十天后。
由于突然出现的海盗警报,管委会提高了警戒级别,加强武备。保安组扩充到了三十人,脱产训练;其他成员的训练时间,从一个小时提高到三个小时,中午一个小时,傍晚两个小时,而且,不但要进行队列训练,还要练习使用长矛。
午后,刚刚吃完饭的穿越者们没有休息的时间,除了17个小孩子,全体成员不论男女都集中在一起,管委们也混编在队伍里,进行军事训练。
除保安组在外的160个穿越者,10人一排,组成了四个10x4的方阵。高正、韩松,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军官”,各率领一个方阵,不时发出各种指令。方阵兵们手持长矛,听着指令做出各种动作。
毕竟是在学生时代经历过几次军训的,经过十几天的刻苦训练后,现在他们已经能比较整齐地走出三百米了。但做复杂动作时偶尔还有人出错,所以军官的指令比较简单,只有“向左转”“向右转”“出枪”“收枪”“向前刺”几种。
所有人头上都满是大汗,但没人抱怨,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真正的生死大考了,挂科不能重修的。
他们手上的所谓“长矛”,现在只是一根木棍,为了防止伤人,并没有削尖或者装上矛头。这个长矛,高正原先想定为四米,但是木工组做出样品后,群众们纷纷反应太长太重,实在是玩不来,于是量产的长矛只有2.5米,只制作了少量4米长矛配备给保安组使用。
此外,保安组与木工组协调过后,申领了一批不锈钢餐盘,固定在木板上,做了十几个简易包钢木盾。做出来之后效果还不错,高正拿一根废墟里翻出来的破铁矛试了试,并不能破甲。
受此启发,他们又找出一些不锈钢饭盆,穿上绳子,垫了点内衬,做成头盔;还拿了十几把菜刀,绑上木柄做成了近战兵器。
于是全副武装的保安组新式武装力量就出炉了。其中有10名刀盾兵,负责前排掩护;10名长枪手,装备4米长枪,在后排突刺;6名弓箭手,使用木弓,以防万一还配备了2.5米短矛,箭术稀烂,正在加紧时间训练;两名猛士,装备防刺服和大刀,负责冲阵;两名军官,韩松和高正,其中高正掌握那把气枪,负责指挥和狙击敌方首领。全员装备头盔和看上去很不雅的钢碗护心镜。
保安组分成两队,韩松和高正分别带领,又各自挑选了一名副职,全天都在高强度训练,还要负责侦查和轮流守夜,很是辛苦。到了集体军训的时候,可以背着手去教训别人,反而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这都是为了防范南边的龙王海盗。之前管委会咨询了一下陈一成,得知东海比较大的海盗有两家,一是半岛上的黑水寨,二就是南边的龙王寨,其首领姓王。与黑水海盗不同的是,王家是亦商亦盗,平时也跑货运生意,见到肥羊才搞一票,若是交了买路费,通常会放一马。(他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知道龙王寨的信息之后,管委会略微安心,但仍然不敢放松训练,不过这样的训练持续了一个月之后,大部分人都能操练得有模有样了,海盗那边却依然没有动静,这就像靴子没落地,让穿越众心里很不是滋味。
正在张正义琢磨着是不是该去和龙王寨接触一下的时候,去陈家报信的几个陈家伙计回来了。
这几个人是跟着陈一成一起被穿越者们救下来的,之前商业组去周围村落友好访问的时候,觉得有本地人陪着会更有亲善力一点,就带了他们一起。他们在鳌山沟里转了一圈之后,确实找到几个村落,态度也还不错,成功买了些粟米和小麦种子回来,还用重金(每日120钱的工钱)雇了两个村民做农业顾问。
途中也打听到了去即墨城的道路,要翻过一道小山,之后就是一马平川。商业组觉得既然都到这里了,不如就直接让他们回去报信。
管委会已经敲定了对陈家的策略,那就是好人做到底,人全送回去,船里的货也全让他们拉走。做好事技巧很重要,你要是觉得自己救了他们家儿子立了大功,借此吃拿卡要,反而会坏了印象,以后不好交往。不如直接一次豪爽到位,给人家留点好印象。反正那福船上的货管委会也看过了,都是些瓷器、茶叶、香料之类的贵重商品,即使扣下暂时也用不到。
不过管委会也不是真想白做好人,他们的想法是,陈家受了恩惠,总不好意思拍拍屁股就走吧?他们家能做海商的生意,在地方上必然是有点势力的,借他们的力量在这片区域站住脚,对穿越者未来的发展会非常有帮助,要是能顺便洗白身份上岸就更好了。
总之在管委会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陈家派人回来了。为首的是一个熟人叫陈平的,还有几个新面孔,报信说第二天陈家会派人来接大公子回去,于是管委会也顾不上龙王寨那边了,赶紧商讨了一份接待方案出来,匆匆准备了一下。
第二天,陈家的人按时来了,为首一辆双轮马车,上面下来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看到东海102后诧异了一下,随后装作镇定,朝着穿越众做了个揖。后面还跟了十几辆大车,基本都是空的,最后几辆上装了几个箱子。
张正义、孔嘉谊和商业组的王泊棠,穿着临时用窗帘赶制的长袍,装模作样的迎接上去。这打扮看着很是滑稽,但没办法,现在就是狗眼看人低的时代,不管东西方都是这样,你可以穿着奇装异服,但一定要穿得高贵,否则第一眼就会被人看不起。
至于如何判断是否高贵,那简单,一看材质,二看是不是繁复。越复杂,越说明你需要很多人服侍才能穿上这件衣服,越说明你有钱有地位。所以欧洲贵族披着棉被戴着假发还穿丝袜高跟鞋;东方士大夫衣服一件套一件,以至于“更衣”成为上厕所的代名词,毕竟穿得太繁琐,不更衣没法上厕所啊。
现阶段穿越众必须夹着尾巴做人,至于对旧世界移风易俗什么的,等能把大炮架到人家家门口的时候再说吧。
所以管委们必须穿上“华贵长袍”,哪怕不伦不类。反正陈家是海商,各式外国人应该见过不少,不会对奇怪的服装样式太过诧异,只要够“高贵”能镇住场子就行。
其实这窗帘布是鲜艳的紫色,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还真挺唬人的,因为这个时代染色技术落后,浓郁的颜色就意味着珍惜和昂贵,就算样式怪了点,一眼看上去肯定是“好东西”。
三人与陈家人迎在一起,亲切问候并自我介绍起来。
对面这位叫陈忠,是陈家的管家,接待水平很高,一点儿对三人的奇怪服装表示诧异的意思也没有,一个劲地感谢诸位义士出手相助。反倒是旁边几个围观的穿越者捂着嘴偷笑。
穿越众之前已经讨论过,觉得照实说他们是穿越来的太过惊世骇俗,不可,说是从南宋来的亦不妥,万一被当成奸细引了官兵来剿可就麻烦大了,于是就连夜编造了一套来历出来,如今见了陈忠便娓娓道来。
曰,众人先祖于唐末乱世出海避难,不幸遭遇风暴,飘到东边不知几万里的一处大岛上,起名为威夷岛,就地繁衍生息,如今回中土寻根问祖,误打误撞消灭了黑水海盗,救下了陈一成。如今他们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先在东海扎根驻下来,慢慢做点小生意,合股开个商社,然后再设法寻祖归根。既然在东海,那便叫东海商社好了。
陈忠一边听一边点头,似乎是信了。
不久之后,陈一成诸人被从船里接了出来,一见陈忠,立刻不顾体面狂奔过来。陈忠见了他,也是立刻老泪纵横,快步迎了上去。
两人相拥痛哭流涕,之后再次拜谢众人救命之恩不表。
“诸位义士,此次出手救下我家公子,实在是与我陈家有大恩。我家老爷感激涕零,愿以一千贯酬谢诸位。”陈忠说着,让人把车上的几个大箱子搬下来打开,里面是满满的一串串的铜钱。
穿越众此时对一千贯还没什么概念,以为是一大笔钱,当场露出喜色,想要客气一番。可旁边的陈一成却面露不满,开口说话了:“陈叔,这真是我爹的意思?只有一千贯?这也太过寒酸了!”
说完,他又对张正义揖了一下,道:“张公,真是失礼了,这一千贯还请先收下,待我抵家后,再备足一万贯给诸公送来。我陈家有恩必报,决不会让恩公寒心!”
一贯钱,也称一缗钱,理论上应该指一千枚铜钱,不过历史上经奸商和污吏们诸般操作,发明了一个“省陌”的概念,这个“陌”不是“陌生人”的陌,而是数字“百”的会计写法。“省陌”对应“足陌”,一足陌就是100整,而一省陌就是用77代替100。现在通行的一贯钱,都是用的省陌量制,也就是770枚铜钱。
一千贯就是77万枚铜钱。单看这个数量确实不少,考虑到当前普通人做短工一天可得50-100钱左右,长工一月差不多有一两贯,这一千贯就是几十个底层劳动者一年的工资。二百个穿越者如果能全去城里搬砖,也要半年才能赚出来。
但陈一成带回的那船货,价值就在两万贯以上,他们的家产(也就是未来陈一成的身家),更是以数十万计。所以陈忠拿出“区区”一千贯来酬谢东海商社,实在是太寒酸了点,这不光是钱的问题,也是陈一成的面子问题。
不过他一开口就是一万贯,也是打肿脸充胖子。陈家虽然巨富,但大部分资金都以数字的形式留在往来账目上,一次拿出一千贯没问题,想搞一万贯就得腾挪一番了,正常生意都会受影响。
看着陈一成冲动的样子,陈忠似乎有点肉疼,但又不好意思驳了少爷的面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张正义和王泊棠对视了一眼,感觉有戏,于是王泊棠开口说:“陈公子,一万贯太过贵重了,我们受之有愧……不如这样,我见伯达兄来时乘坐的这艘福船不错,我社现在困在陆上,十分需要船舶,不知贵府上是否有废旧的船只,若能让渡一艘,我们便感激不尽了。”
陈忠听了此言,顿时眼前一亮。此时海贸,货比船贵得多,这些南货卖掉可得两万多,搭载它们的船买来却只用了两千贯。要是用艘旧船还了人情,也算合适了。
陈一成放完豪言后热血消退,此时也有些觉得刚才出价太高,正好借此下台阶:“不敢不敢,既然恩公想要船,那一成自然要奉上。不过怎么能让恩公用旧船呢,”他转向陈忠,问:“陈叔,咱家现在有多少船在跑?”
陈忠做出一副哭丧脸:“公子,咱家原先一共也就三条大船,您这次回来折了一条,就只剩两条了,都破旧不堪,而且今年还要再往南跑一趟,实在是没船啊。”
陈一成拍着手,道:“没旧船,那正好嘛。恩公稍安勿躁,待今年北风起,我就去南边订做上好新船,明年定将船交到诸公手上!此间诸公若有事须相助,尽管开口!”
在南宋,再好的船也不会超过三千贯,还能延期一年支付,顺便又能拉不少货回来,怎么看都比送出一万贯划算多了。其实在胶州也有几家造船作坊,不过做的大多是近海用的平底船,海船也不是不能做,不过得先付定金,还得等工期,算上资金占用成本,还不如去南宋买现船合算呢。
“海事凶险,公子慎重啊。”
“多谢恩公挂心,若无这点担当,怎敢称陈家男儿!”
我们的意思是让你加强点武力值,别又被劫了啊,带不回我们的船怎么办?张正义腹诽道,但他嘴上趁热打铁说:“既然如此,那真是多谢了。另有一事,我社诸人听说南朝繁华,多想见识一番,不知伯达启航时,能否捎上我社一二人?”
这也是之前讨论好的,东海商社虽然在蒙统区,但侦察一下南宋情报是非常必要的,现在正好有了机会。
陈一成一愣,他倒不觉得捎几个人有什么麻烦的,只是万一被这几人打探到福船的真实价格就漏底了,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就同意了。
随后管委会用珍贵的罐头和白酒为陈家众人践行,宾主尽欢,尤其是陈忠对高度白酒赞不绝口,询问是否是东海秘方,若能生产,陈家可代为销售。东海人颇为意动,着季国风安排研究蒸馏酒项目。嗯,还好这白酒是瓷瓶装不是玻璃瓶的,否则又要吓死他。
随后陈家众人辞行,管委会趁这个有人护卫的机会,派了三名商业组成员随行去陈家所在的即墨城考察一番,顺便采购一些急需物资。
这段时间,穿越众发现有很多物资是没法自产或者替代的,其中最缺的是纸笔——管委会发动了“大图书馆计划”,要求每个人都尽可能把自己所知的现代知识记录下来,以备日后发掘,但很快他们就陷入了窘境:船上翻来倒去也只找到一些笔记本和旧纸,毕竟后世都是电子时代了,谁也没料到会有穿越这回事,怎么会准备那么多本子?但没纸笔可真就抓瞎了,总不能把知识刻在石头上吧?于是就得尽快去买一批。好在他们从黑水寨挖出了不少铜钱,买房子买地不敢说,但买点纸总够用了吧?
商业组三人挥手告别,他们的袍子下面,腰间缠着长长几圈铜钱——这就是“盘缠”一词的来源。
其余穿越众继续原先的工作。之前他们在河边划了一片两千米长的耕地出来,由于那边曾经是熟地,所以开垦难度不大,粗粗拉一遍,已经开了四分之一出来,但是还是把他们这些几乎没干过活的人累得不轻。之后在本地农业顾问的建议下,决定先种一季粟,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小米,待秋季收获了,再种一季小麦。
由于劳动力不多,为填满这片耕地,种植得相当粗疏,看得顾问直摇头。其实与传统农民的思路不同,穿越众面对着大量的土地,考虑的不是单位面积产量最大化,而是单位人力产量最大化。这样粗糙的耕种方式,虽然亩产会比精耕细作的耕地低不少,但却能在人力有限的前提下获得更多的产量。
陆平的建设组也做出了不少砖头和石灰;孙清南的机械组仍然没有修好水车,不过进度在持续推进,此外其他人伐木和加工的速度也提升了很多。
在战争的阴霾下,穿越者坚定地向前走着。
第7章 即墨城
“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地平线上,我们以为那就是即墨城了,没想到陈家人笑笑,说那是城西的马鞍山……不得不说,这时代的空气真够干净的,周围的山都能清楚看见。
又走了几百米,才看到真正的即墨城,不得不感叹,真小啊!
我就是即墨人,以前对即墨的认知,是从城东到城西得堵近一个小时,而现在的这个即墨城……边长大约只有四五百米,城墙不过五米多高,实在是小的可怜。
即墨这个名字已有千年历史,至少在战国时代就有此地了。不过当初的即墨城是在后世的平度市一带,历史上多次变迁,隋朝时才迁到现在的地址,此后一直延续到21世纪。现在的即墨城是金朝的时候才重修的,坐落在墨水河两条支流交汇之处,一条自东向西流经城南,一条自北向南流经城西,两条支流在城西南交汇,之后一直向南汇入胶州湾。即墨城边墨水河,似乎即墨之名就是因此而来,实际上正好相反,是先有即墨这座城,这条河流才被附会称作墨水河。
不过即墨县的经济情况似乎并不太好,一路上,经常可见大面积的荒地,其中甚至有一些是靠近水源的上等地块。城外,墨水河之南,居然有一片贫民窟,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在此挖洞搭棚居住,沿路布满了乞丐。我问了一下,这些人是西南边逃来的流民,胶西那边不愿意收留他们,走到即墨发现这里还算安定,就在此停留寻求一些雇佣的机会。
毕竟是乱世,真的是乱世。
蒙哥汗即位后,虽然还没有大举征发南宋,但是边境冲突时常发生,前线地带很是动荡,导致流民四散,有的去了南边,有的向东北方走,前往山东、河北等相对安定的地方。即墨地处胶东地带,这里向东再无处可逃,所以地方官员往往在敌人打过来之前就痛快投降了,反而在乱世中保存了一点元气,成为逃荒的目的地之一,不得不说真是有点讽刺。
城里面,房子都非常低矮,只有一横一纵两条主街。我们从东门进去,沿街是一些商铺,行人不是很多,再往里就是居民区了,倒是拥挤得很。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以后世的眼光来看,应该说比较萧条了,但陈家人自豪地告诉我,这个即墨城可是胶东地区除了几个州城之外最繁华的所在了。当然,胶东的州城还不少,北有著名的登、莱二州,西有蒙统区最大的海港胶州,东边还有一个宁海州,比后世威海市的辖区大一点,不过那边人很少,也不怎么繁荣。
即墨县现在属于胶州治下,知县姓程,名从杰,字辅臣,乳山人,听说和统管胶州的姜万户有亲戚关系,所以得到了这个肥缺。
金朝灭亡之后,原先中央集权式的吏治系统崩溃,科举授官的制度早就不存在了,现在的官吏大多是层层分封封出来的。蒙古人把地盘分封给世侯,世侯再分封给手下大将,这些大将再任人唯亲式地分封给亲戚和下属,程从杰的知县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陈家和程知县的关系不是很好……至少他们谈到程知县时都是很不屑的态度,具体原因他们不愿意多说,似乎是跟胶州那边有关系,我们也不好多问。不过,能连父母官都不鸟,这陈家的背景似乎不浅啊……
到达即墨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们去陈宅拜见了陈一成的父母。陈父五十多岁,皮肤很黑,看起来以前也是常年出海的样子,听说我们的来历后,似乎有些兴趣,仔细询问了威夷岛的情况,我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陈母见到陈一成之后抱着痛哭起来,之后又是常规的道谢吃饭……酒宴倒是不错,可惜没见到其它陈家人,不知道陈一成有妹妹没有……(此段划去)”
王泊棠坐在油灯下,用珍贵的圆珠笔和记事本记录着今天的见闻,另外两个同事李夏和**已经睡下了。即使干了一个多月的活之后他们的体能大大进步,乍然走上三十里土路还是有些吃不消。
王泊棠现在是商业组组长,但他穿越前的职业其实是建筑设计师,为了跟甲方讨价还价练出一副好口才,所以被李如南挖掘出来,人尽其用放进了商业组;
李夏是个会计,这次来主要是掌管账目;
**是正牌的采购工程师……没错,他以前在某电子产品厂工作,因为采购业务需要很多专业知识,所以负责采购的也是正经工科出身的工程师。
他们今晚借住在陈家,准备明天去街上血拼一番,顺便侦察一下即墨的商业环境,后天就回去。
……
第二天。
王泊棠、李夏、**三人,还有陈家派来的导游陈安走进一家“书香斋”文具店。老板见阵势不小,笑盈盈地迎上来,为三人介绍各类纸笔文具。
“客官请看,这是南边新到的徽墨,遇水即化,稍研便浓,色泽黑亮,干后有余香,是写字作画上等佳品。”
“你别骗我,写字跟作画能用同一种墨吗?算了,这徽墨多少钱?”王泊棠问。
“呵呵,这位公子看来是行家,承惠,此乃上品,一方340文。”老板回道。
“噫……你还不如去抢!有更便宜的吗?”
“客官说笑了,徽墨虽贵,但这一方能写上万字不止,摊下来可不贵。您可再看看这东平府产的松墨,一方210文,虽不及徽墨顺滑,但仍不失为物美价廉的上品。”
王泊棠皱了皱眉,一万字210文,千字21文,这比网络小说都贵了。东海商社有二百多人要写字,整个即墨城会写字的人怕都没这么多,对墨的需求量太大,这样可消费不起。他摆出一副嫌贵的样子,正在酝酿砍价的情绪。
老板看了他的样子,有些无奈,暗骂穷鬼,从角落里拉出一个小筐,对王泊棠说:“客官,东平墨也不合适的话,我这里就只有本地的石墨了,这倒是便宜,您要的话可以论斤称,一斤50文。这墨太‘重’,得费力研磨,加点灯油才能化开,写起来也不太方便,还容易掉,不过墨色倒是够黑,也没什么味道。”
“等等,”王泊棠还没说话,旁边的**却突然挤了过来,拿起筐里的东西仔细看了看,是一些黑色的石头,看着像煤。“你说这是石墨?产地可是莱西?”
“咦,”老板很惊讶,“没想到客官也知道?没错,这就是莱西石墨,产于地下,古已有之,不过写字不太顺手,即使本地人也用得不多。客官可是看中了这石墨?”
**所说的莱西指的是后世的莱西市,但老板所理解的莱西是“莱阳西部”,此时的莱西并未从莱阳县中析分出来。
**压下激动的表情,说:“没错,你这里还有多少?我全都要!”
这话一出口他就感到后悔,太过豪爽了,于是立刻变了副表情:“不过……呃……在下**,还未请教东家尊姓大名?幸会幸会,批发您得给个优惠价吧,二十文一斤如何?”
老板眼珠子骨碌一转,笑道:“失礼失礼,原来咱们是本家,鄙人张好文。客官,虽说量多价贱是商道规矩,但您一次买空,小店一时进不来货,若有熟客上门没买到东西,便是小店怠慢了。而且二十文,就算在莱阳也拿不到货啊……”张好文一边说,一边捋着胡子。
“二十五。”
“客官,不是小店不想做生意,实在是这个价格做不成啊……这样吧,小店现在一共四十三斤石墨,我给您算四十斤,每斤四十文,一共一千六百文,我再出点血,您给两贯即可,何如?”
两贯1540文,43斤算下来是每斤35.8文,**看看王泊棠,后者点点头。**从李夏那里拿出两串沉甸甸的铜钱,交给老板,想了想与两人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又解下了一串。“张兄,这两贯是本次的货款。此外我想再预定一百斤,这一贯是定金,不过这一百斤,你得给我三十文每斤的价格,到时候我们来补款提货。没问题吧?如果做得好,以后还会来你这买更多的,别说百斤,千斤可能都有。”有陈家人看着,倒不怕张老板卷款逃跑。
张好文大喜,但是脸上做出肉疼的样子,哀叹道:“唉,鄙人小本生意,实在是赚不了多少,就当交诸位一个朋友了。请放心,下月初十,各位便可来此提货。”说完他便麻利写了张凭条,交给**。
其实石墨在产地价格不超过10文,还可通过水路送货上门,张好文只需要派人捎个消息,便可坐赚数贯。他不是陈家那样以万论钱的海商富豪,一单生意能赚上几贯已经相当令人满意了,积少成多,一年下来也是不少钱。
之后商业组又在这里买了一批白纸和笔,又留下好几贯。
现在的纸也不便宜,每张尺寸大约100x50厘米,一百张为一刀。一开始张好文开价150文一刀,后来王泊棠砍到了120文一刀,忍痛挨了二十刀。
笔全是最细的小号毛笔,买了250支。
最后王泊棠又死皮赖脸要走了张好文放在柜台上自用的还剩一小半的一方徽墨,准备带回去特供给管委会使用。
陈安出门叫了个挑夫。这些纸墨加一起接近二百斤了,挑夫往两个担子里一分,挑起来依然健步如飞,看得三人自叹不如。
王泊棠给了他二十钱,让陈安陪他把东西送去陈宅,随后几人继续逛街。
出门走出张好文的视线后,**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
“怎么了,老张,有喜了?是男是女啊?”
“别闹,我是笑我们今天赚大了啊……”
“赚?都花出去那么多钱了还赚,难不成我们还有下家能再卖出去?”
“呃,我不是说买石墨这笔交易赚了,而是说买到石墨这事赚了。”
“石墨?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墨真的是我们说的那种石墨?”
“对啊,之前工业组讨论技术发展的时候,确实提过莱西有后世国内最大的石墨矿,还把勘探项目列入了远期计划里面,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人开采了,真是谢天谢地啊。
石墨可是好东西啊,不是说用来写字,而是工业用。它既是一种优秀的润滑材料,又是一种优秀的耐热材料。唔,太高端的应用我们先不说,就说轴承吧。不搞工科的人可能不清楚,轴承可是机械中非常重要的组件,没有好轴承,机械效率就会大打折扣,甚至某些设计都无法实现。你们平时yy的各种车辆和机械,离了轴承都是空谈。
后世常用的滚珠轴承,我们几年内肯定是没法做出来的,只能用滑动轴承。这个石墨就是非常优秀的一种滑动轴承材料,它有自润滑的特性,摩擦系数低,维护简单,即使在后世仍然有应用场景,比如说四川某厂某特殊大型机械,采用石墨轴承后持续工作时间从十五分钟延长到一个月……唉,说远了,总之有了石墨,孙清南的机械组那边肯定好做很多,买了绝对不亏。”
**一顿长篇大论,连带着王泊棠和李夏心情也好起来。之后他们三人把两条街都走了一遍,把有哪些店、卖什么都记录了下来。
即墨这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西街有铁匠铺和一个酿酒作坊,南街有药店和布店,还有几间卖南货的。比较特殊的是北街,一般古县城是不开北门的,但即墨城不知道为何北门也常年开着,连带着北街颇为热闹,有车行和牲畜市场,远远就能闻到味道。
商业组买了几把铁斧和一些锯条,买了几坛本地酿的老酒,去药店让老板推荐几副常用药剂,又称了一些硝石和硫磺,就回了陈宅。
第二天一早,向陈家人辞行,托陈安雇了一辆小牛车,带着货物一路向东往鳌山驶去。
现在的道路交通非常有“时代特色”,与其说是“道路”不如说是“轨道”:黄土路上被常年经过的车辆轧出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如同特意挖出来的排水沟一样。牛车在车辙中行走,相对来说要省不少力气。看到这个,王泊棠他们才更深刻地理解“车同轨”的作用,并且明白了当下为何要把车轮子做得那么巨大,实在是因为不够大的话,走在车辙里就会擦底盘啊!
如此一路无事,最终平安回到了鳌山。
到了山口小路,车夫就不肯继续向东了,毕竟东边险恶,谁知道去了还回不回得来?
王泊棠也没勉强他,反正根据出发前的约定,保安组乙队已经在山口等着他们了。他给车夫付过钱,就让他回去了,还对他鞠躬致谢,让这个粗糙的汉子受宠若惊。
保安队带了几把自制抬车,也就是一个类似担架的木架子,由两人抬着或者扛着,可以运输小批量货物。现在木工组做不出轮子,做了几根扁担,身娇体柔的穿越众又玩不转,最后搞了这些抬车出来,还算好用。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东山营地,受到了正在吃饭的穿越众尤其是工业口成员们的欢迎。
一场难得的迎接仪式过后,人们又回到了岗位上,开始了新的建设。
“东海商社”的木牌已经在穿越众的领地内立了起来,一切都在向前发展。
第8章 开始转动
“对,就这样,转起来,好,进给,漂亮!”
东山河边,原先黑水海盗废弃的小木屋,现在被命名为“车库”,是机械组的老巢。
车库外面,十几个人围在这里,脸上裹着沾湿的白布,观看石墨轴承的加工过程。由于粉尘太大,他们没敢在屋子里面搞,乖乖把设备搬到了室外,同时每个人都准备了自制口罩。
今天,他们终于要开工试制水车用的轴承了。
…………
当初,商业组带回石墨的时候,工业口全员都欣喜若狂,恨不得抱着**亲一口。但之后这些二把刀们就一个个都傻眼了,该怎么把它加工成轴承呢?
季国风先出手试了下。他把石墨捣碎研磨,加了一点珍贵的柴油,分离杂质,然后与黏土混合,之后就像和面一样,把膏状的石墨捏成圈。想了想觉得不够圆,又找木工组做了个小转盘,像做陶器一样回转加工成型,总算得到了一个还算圆的石墨圈。最后拿去石灰窑焙烧,得到了一个硬质的石墨圈。反复调整配方和工艺实验了几次,熟练后得到的产品看上去还不错,但是仍然有两个问题,一是还是不够圆,二是尺寸控制得很不精确。
不过这给了孙清南启发,它一边让季国风继续制作这样的石墨圈,一边会同机械组一起,做了一个简易的木制钻床。结构很简单,一个直径约1米的木制转盘,圆心上垂直固定着一根木杆,木杆通过一个木轴套固定在底座上,再在杆头固定一把刀具,就成了一个粗糙的钻床。
可想而知,他们这些二把刀做出来的东西是多么的不靠谱,转盘转起来之后有肉眼可见的震动,前后两个轴套同心度很低,木杆也不直。一系列不利因素叠加下来,使得这个钻床初号机精度低得吓人,刀头不断晃动,根本没法用。经过长时间的改进,不断打磨木杆和轴套,修正转盘的重量分布,又动用了少量战略储备润滑油,还不得不缩短杆长,才把精度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程度上。
然后他们用这个原始钻床,钻出了本时空第一个可用的石墨轴承。
“大口20.12mm,小口19.95mm,多么美妙的数字啊!我宣布,公元1255年,5月23日(农历),东海商社第一个石墨轴承试制成功!这是我们的一小步,但却是人类的一大步!欢呼吧,工业时代到来了!历史必将从此改变!”季国风左手拿着石墨轴承,右手拿着一个数显游标卡尺,激动地宣布道。
孙清南小心地把轴承接过去,季国风看看四周,发现众人都在紧张地看着轴承,没人看他。于是他尴尬地从箱子上跳下来,把游标卡尺递给旁边一个女生,后者接过卡尺,用白布仔细擦干净,放进盒子里,小心地抱着。
大小口只相差0.17mm,这是由钻床的特性决定的,并不是说他们的加工精度已经达到了这个级别。
之后他们又制作了4个这种20mm轴承,从中选出最好的一个,装在钻床底座上替代原先的木轴套,又重新磨制了一根20mm木杆,组合在一起。
换装石墨轴承之后,刀头晃动大大减小。此时机械组有人提出建议,说这钻床把刀头位置换一下,就是车床啊,完全可以用它来加工出更圆的木杆嘛。
于是众人纷纷拍头称善,赶紧改造设备,加工木杆。
就这样,经过不断的自我改造与迭代升级,到了六月初七,他们终于得到了一台精度比较令人满意的手工简易机床,众人决定一鼓作气,把水车用的轴承做出来,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这次他们采用了新工艺,使用两台相对的机床。其中一台是经典的车床,负责切削;另一台是一个大号的转床,一个外径约180mm、内径约100mm的预制石墨圆环型胚体被固定在上面。
一人摇着车床,使刀头快速转动,另一边,孙清南操作着转床不断降低位置,直至与刀头接触,然后慢慢转动,让刀头将胚体外廓切削成正圆。石墨是脆性材料,应力稍大就会崩裂,因此必须慢速切削小幅进给,加工速度快不起来。
随后又调整位置,让刀头切削胚体内部,将胚体切削成一个标准的圆环。孙清南让车床停下,慢慢操作转床,使刀头位于圆环圆心,再小心把圆环退出来。
随后静置一会,让石墨圆环冷却。围观群众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直愣愣盯着圆环,生怕它飞了。
十分钟后,孙清南长啸一声,小心地把圆环从转床上取下,安然无恙!孙清南转身一圈把圆环展示给大家看,群众中爆出一阵阵欢呼!
随后季国风又测量了尺寸,外径175.11mm,内径120.20mm,旁边木工组的于雄章把早就准备好的弧形木板拿过来,像箍桶一样把轴承包起来,然后用线狠狠扎紧,看得旁边人一阵心痛。
于雄章哈哈一笑,把轴套狠狠一压,看得众人差点要骂娘。然而轴套纹丝不动。他随手递给孙清南,然后对围观群众粗着嗓子说:“担心什么呢,脑子里的材料力学都喂狗啦?这个结构还怕压么,别说我这随便一按,就算用上吃奶的力气,也别想压碎。
再说了,石墨这东西又没那么娇贵,就算真碎了,拼起来黏一下照样能用,你们啊,就是穷惯了,刚有点好东西就宝贝得不得了。别看了,趁热打铁,既然轴套做出来了,今天就给水车装上,都过来帮忙!”
当然不可能那么快,因为有了轴承,传动轴也得加工出来才行。机械组又把水车用的粗短的木轴拿过来,套上转床,外径加工成匹配的尺寸,然后又拿轴承比划一下,把轴打磨到转动顺滑的程度,才算大功告成。
之后众人齐心协力,给水车转轮插上传动轴,又给水车底座装上轴承,然后把轴插入了轴承中,整台水车这便成型了。底座是升降式的,此时正在最高位上,水车转轮还悬空着,有人轻推了转轮一下,巨大的转轮便轻快地转了好几圈,引发了周遭的一片喝彩。
喝彩声中,附近其它穿越者也被吸引过来,人越来越多,围了好几层。在他们的注视下,于雄章不断调低底座的高度,让转轮浸入河中,随着河水的流动,转轮缓慢而坚定地运动起来。
孙清南把传动轴连上一套滑轮组,然后喊季国风过来,两人一起拉着绳子。水车的出力显然很可怜,负担不了两个人的重力,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在水流中静止下来。季国风慢慢松开手,孙清南就被水车一点点吊了起来,季国风赶紧掏出手机给他计时。提高到离地一米半后,孙清南滑了下来,松开滑轮组的连接,一把抢过季国风的手机,看了一眼记录的时间,然后打开计算器啪啪啪算了一下,转身高声向大众宣布:“我们的水车,功率为512w!”
这个功率实在小得可以,连一马力都不到,也就相当于两三个人的输出,不过胜在持续性和成本上。但不管怎么说,从人力到水力,这是一项里程碑式的进步。
“万岁!”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万岁!万岁!”随着水车转动的吱嘎声,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工业口的人和围观群众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又哭又笑,高兴的情绪不断向外传播,又反馈回来,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不少人嗓子都喊哑了,几个性情中人更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穿越者们登陆之后,处于一个陌生而贫瘠的环境中,物资短缺、情绪压抑,每日都要进行繁重的劳动和训练,还时刻笼罩在海盗袭击的阴影之下,每个人虽然强颜欢笑,但心里的恐惧和绝望其实每天都在增长,对未来的信心并没有那么足。
而今天,他们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不是用旧时空的物资,而是用这个世界的资源,复制出了一点点后世的成就,这如何不让人感慨万分,如何不让人高歌痛哭呢?
“这就是我们的成果吗?我们真的做到了?”
“这上面有我砍的木头!我的力气没有白费!”
“呜呜呜,爸爸,妈妈,对不起……”
“这是力量!车床是圆周运动,轴承是圆的,水车运动也是圆周!圆无所不在,圆就是力量的化身,圆中有神!力量万岁!圆神万岁!”
人群大喊大叫、胡言乱语着,发泄着积累多日的负面情绪,甚至还有人趁乱对暗恋的女孩子表白了出来。
不远处一个小坡上,张正义、陆平还有几位老师在看着欢腾的人群,同样感到激动万分。
“不就是一个水车嘛,至于这么激动吗?都是群小屁孩……”陆平一边抽泣着一边说。
“哈哈,努力并进步,这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啊。”张正义拍着他的肩,脸上也是两行泪。
“孩子们,你们应该感到骄傲,我们也为你们骄傲,你们都是好样的!”前语文老师谢爱莲一边哭着一边说。
老师们抱在一起,簇拥着二人向山下走去。
此时天色渐黑,从海边到东山,从砖窑到农田,人群唱着国歌逐渐汇聚在一起,张正义激动的宣布休息一天,并要动用储备物资庆祝一下,大家欢呼着把他抛起来,一边高喊着“舞会!”,一边手拉着手一起向102走去。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与喜悦,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然而。
“呜——————!”
就在这时,102的汽笛鸣响了,长长的尖啸声四处回荡,似乎要撕破天际一样。
这是警报的声音。
第9章 龙王寨
一个月前。
“龙王大哥,您一定要给我们黑水寨报仇啊!”
一间昏暗的大厅里,地上跪着几个蓬头散发的男子,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
上首高台上,坐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旁边站着几个着短衣的壮汉,不成体统地倚靠在柱子上,指点着跪着的几人嘻嘻哈哈说笑着。
一个短衣壮汉用戏谑的语气大声说道:“呦,这不是黑水寨的李老二吗?去年海上,咱俩还过过两招呢。怎么,现在明白刘黑水那帮只知道胡抢的莽汉没前途,来投奔我们王老大了?”
“张狗蛋,别插嘴!李二,你们黑水寨到底怎么回事?惹上了哪家强手?你知道什么赶紧全吐出来!”台上的中年男人呵斥了短衣壮汉一声,向台下诸人问起情报。看来他就是所谓的王老大了。
李老二抬起头来,哭丧着脸对王老大说:“回老大的话,论对这东海地界的熟悉,谁也比不过龙王大哥您啊,除了咱黑水寨和大哥您的龙王寨,哪还有成气候的帮派?
我们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那天好不容易逮到一只肥羊,都快要拖回港了,突然老天爷一变脸,漫天的浪头就打过来了,好似龙王爷翻身了。然后不知道从哪冒了一条巨舰出来,不知用了什么料,浑身都是白的,无帆无桨,但船速奇快。这巨舰不讲规矩,照了面连切口都不对,就直愣愣冲过来。还好当时我和几个兄弟在那条肥羊的船上,见势不对直接跳海了,刘老大他们才惨啊,全在那条战船上,被那白色巨舰直接撞上了岸,那叫一个粉身碎骨啊……
撞了刘老大的船还不算完,又直接冲进我们的寨子里,害了留守的几个兄弟,我们黑水寨几年的积蓄都这么毁了啊……那真是船吗?简直就是恶鬼啊,白色的恶鬼……
不怕大哥见笑,当时我们几个死里逃生的兄弟都吓破了胆,不敢回头只敢朝岸上跑,一直跑到西边山沟里跑不动了才找地方藏起来,过了两天才敢偷偷回去看看,也不敢靠近,就趴在草里远远打量了几眼。
那白色恶鬼上下来百多名男女,黑发白肤倒是与中原人无异,只是一个个都颇为高大,男子皆是和尚一样的髡发,女子好几个都不庄重地披散着头发,或许是海外来的夷人?
这些人身着怪异短衣,颜色倒是颇为鲜亮,感觉不像是海上讨生活的。我们想着他们挖出了我们黑水的浮财,这东山头又全是荒地,多半过几天就会走人吧,于是又等着看了几天。没想到他们居然做起伐木开荒的活来,只是一个个都笨手笨脚的,寻常活计都做不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倒像是富贵之家出来的。
我们见这伙人不像是要走的样子,附近村子又发觉了不对,晓得黑水寨平了,不愿意再供奉我们了。我们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龙王大哥了……还请大哥看在黑水寨与龙王寨多年情同兄弟的份上收留则个,我李二愿为大哥做牛做马!呜呜呜……”
说完,李老二又带着几个黑水寨难民磕起头来。
旁边龙王寨诸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王老大摸了摸下巴,转头问张狗蛋:“老四,这几天兄弟们出海的时候,可曾去北边看过?”
张狗蛋略一思索,说:“回老大,北边黑水寨出事之后,为慎重起见,兄弟们出海的时候大都绕开东山头,最多远远看几眼。东山那边,确实有一白色巨物,最初兄弟们猜测那或许是一栋高楼,还诧异为何一夜之间能起如此高楼,今天听了李老二这番话,才知道居然是艘大船!这事可真是稀奇了。”
“那白船一直在岸上,从未动过?”
“确实没动过,否则动静太大,兄弟们不会不知道。不过那边倒是有几艘小船,只在近岸转悠,多半是在捞鱼。对了,里面有一只白色的小舢板,模样怪异,似乎是两条船拼在一起造出来的,行动倒很是灵活,不过它一见到我们的船就避开,也没能仔细看看。”
王老大捏着胡子,似乎在盘算什么,许久之后,开口对李老二几人说:“我早就告诫过,你们黑水寨行事只知抢掠,不事生产,不是长久之道,现在被人夺了根基,未尝不是报应啊。也罢,你们也算是与我龙王寨有旧,之前的恩仇从此一笔勾销,今天就进我龙王寨,先从力夫做起吧。眼看着南风将起,又是南船北上的时候,你们好好干,只要立功,我王海龙必不会薄待!”
李老二等人做出大喜的样子,磕头致谢。王老大挥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安顿,随后关门与几个亲信讨论起来。
王老大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开口说:“你们怎么看?”
“我看这帮人来者不善啊。”
“放屁,我看这帮人是大大的肥羊,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见到刀子就要吓尿。”
“你才放屁,那艘白色巨舰没看见?到时候撞都撞死你。”
“呵呵,要是那艘船还能动的话,早就朝我们龙王寨来了。现在不动,肯定就是动不了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船的,寻常小船搁浅,想拖下水都得费一番力气,那等大舰得怎么拖回海上?依我看,这群人就是海外不知哪国的豪富,被人夺了基业,只能乘船逃出来,结果不知怎么跑到我们这东海地界上,误打误撞灭了黑水寨,然后船搁浅了走不掉,只好就地讨起了生活。啧啧,这船上得有多少金银珠宝啊。”
“嚯……就算是这样,豪富身边能缺了护卫?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笑话,他们要是有厉害的护卫,还能被人赶出国去?”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争论间似乎达成了那群人是有钱贵族的共识。
王老大咳嗽一声,止住争论,说:“说来说去,那些白船人无非有三种可能,要么不堪一击,要么强横惹不起,要么和我们势均力敌。
若是不堪一击,那我们打过去,正好夺了他们的财宝,拿下那艘白船,把他们充作奴隶,说不定还能给我们也造一艘那种大船,以后我们就纵横四海啦!
若他们手底下有真功夫,是不得了的硬茬,那就算我们不打过去,他们也会打过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嘛,所以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若他们和我们势均力敌,那免不了要循黑水寨的旧例,定下规矩,划出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当初我们和黑水寨也是打了好几仗才打服了的嘛,现在去打他们一仗,打出威风以后才好谈。
总之不管什么情况,先打他娘的一仗再说。你们觉得呢?”
老大都发话了,还能怎么看,众人纷纷称善。
王老大很满意手下的态度,点点头做了分工,有的去侦察,有的去筹集军备船只,准备进攻那艘白船。
他们龙王寨虽是海盗,但也不是全员随时候着准备杀人的,而是平时各有生计,或是打渔,或是砍树,甚至还有进城打工的,等到有活计了才出海干一票。所以王老大虽然下了命令,却也没立刻就发动,而是准备了许久,才等到正式动手的时机。
……
一个月后,六月初七,傍晚。
龙王寨出动的时机选择得很好,这个时刻天色未完全黑下去,船只可以勉强出航,同时又大大限制了视野,一里外就看不清了,不用担心被对面发现。
之前王老大派人去侦察过几次,发现白船人在西边山上设了哨探,想从陆路摸过去很困难,于是就制定了一个海上夜袭的计划。
他们准备了两艘大船和七八条小船,纠结了一百多名好手,只留一些老弱看家,计划潜伏到白船海岸附近,等待夜深人静之时,再摸上岸偷袭。
这些人常年吃海货,视力很好,没有陆上人常见的夜盲症,而且海上汉子耐得住寂寞,在船上呆几个时辰不算什么。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刚靠近海岸,岸上就响起了一长串尖锐的鸣叫声,怎么听都是告警的声音。但此时前面景象已经一点也看不清了,同理岸上也该看不清海上才对啊,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海盗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看向了首领。
王老大骂了一声,却不犹豫,当机立断大喊出来:“娘条腿,偷袭不成,就强攻!兄弟们,上岸!咱们都是腥风血雨里杀出的汉子,还能怕了那群软脚虾?杀上去,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女人!那船上有数不完的金银财宝,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了!”
“杀!”海盗们受到激励,兴奋起来,拼命划着船,向岸上靠近。船都是平底,也不用抢码头停泊,直接冲上滩头,然后就争先抢后跳了下来。
现在海上的战斗基本都是跳帮战,强调个人武勇,但他们也知道陆战得讲究配合,上岸之后,勉强排了两个队伍出来,向前喊着冲杀过去。
没想到冲出去没多久,白船上“啪”的一声亮起一道强光,照得他们睁不开眼,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等到眼睛适应过来,海盗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前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人墙,队形齐整,身披红甲,长枪如林,一看就是威武之师的样子!
“啪”,一把刀不小心掉到地上。
第10章 海岸血战
在水车立起来的时候,原102船员小王正在东海102顶上,用望远镜不断巡视四周。相比保安组的巡逻,这其实才是东海商社主要的侦察方式,晴天的时候周围半径10km的范围一目了然,包括龙王寨的动向也能看到。保安组的四处巡视,更多的是训练,顺便侦察一下两边的死角。
小王名叫王广金,是原先东海102上的二副。东海102一艘游艇其实没有“二副”这么专业的职位分类,他是张船长的亲戚,被介绍到船上工作,随便安了个“二副”的头衔,实际上干的多半是打杂的活。
穿越之后,王广金进了海军组,但海军组没有军舰,每天的工作除了打渔,就是轮流上船顶当哨兵了。今天他一早就发现了龙王寨前停了好几艘船,有些奇怪,但这些船一下午都没动过,他也放松了警惕,转过去看机械组架水车了。
等到水车架完,他继续瞭望,才发现龙王寨的船已经离了港,靠近半岛南岸了!他吓得魂飞魄散,慌不迭用对讲机联络高正,然后跑到驾驶室鸣响汽笛。
此时高正的甲队还在西山,离船大约有2公里,收到消息立刻小跑往回赶;韩松的乙队正在营地,马上召集人群,开始整队。
穿越众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集合演习也做了好几次,此刻略有惊慌,但仍然条件反射地按预案去最近的武器站领出长矛,穿上救生衣——救生衣虽然里面只有一层塑料泡沫,但多少能挡挡流箭、起个心里安慰作用。然后按编组就地组队,排成四个方阵,在保安组的指挥下,进入预定位置列阵。
韩松用望远镜看着海面,突然拿起对讲机喊了一句,船上立刻打开探照灯,照亮了海岸上的海盗。
海盗人数众多,估计有上百人,一个个张牙舞爪,凶神恶煞。温室里长大的穿越众何曾见过这种真恶人?不少人当场吓得直冒冷汗,手里的长矛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韩松发现队伍里的怂样,皱皱眉头,喊过保安组乙队组成阵势,好为大队壮壮胆。五名刀盾手在前,五名长矛手在后,三名弓箭手在旁边,张弓搭箭,由身穿防刺服的一名壮汉护着,他自己在旁边指挥,看上去倒也有些章法。
海盗群里站出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只见这个首领一挥手,大喊了一声“你脑二!”,似乎是什么高深的战斗指令,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粗犷的海盗勇士站出来,带着二十几个海盗英勇地向保安组发起了冲锋。
韩松也不含糊,立刻要求弓箭手射箭,然后让背后的方阵向保安组靠拢,中间的两个户主保安组后背和侧翼,两侧方阵向前突出,包抄这群勇士的侧面,一点不在意人多欺负人少。
三支箭射出去,一支也没中,不过却有几个海盗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齐步——走”,两侧方阵所属的预备役排长发出指令。
方阵整齐地前行,没走几步,就听到下一个指令:“立——定”“向右(左)——转”
“出枪”“齐步——走”。预备役用的尖头木矛太短,只有前三排出矛前伸,最后一排持矛警戒,两个方阵如同钉板墙一样,从两侧向敌人推进。
此时海盗勇士们已经与保安组接触,前排刀盾手举起不锈钢餐盘盾牌,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勇士用力一刀砍在上面,结果一下子滑开了,随即被后排长矛做了个胸透,发出一声惨叫。
后面的海盗冲得没那么急,刀盾手趁这个空当后退一步,护在长矛手身前。五把四米长矛向前刺出,在后面方阵的支持下,就像铜墙铁壁一般不可逾越。
勇士们的一腔热血似乎被真正的热血泼凉了,都停止了冲锋的脚步,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妈呀”一声,扔下武器往回跑。地上几个被箭“射伤”的勇士也爬起来,跑在了最前面。
韩松立刻命令保安组反冲锋,两侧方阵也下达了“跑步——走!”的命令,但团队行动毕竟不灵活,只留下了几个跑得慢的倒霉蛋。
不过不管怎么说,初战算是告捷了,之后他们并不恋战,马上整队归位。
经此一战,穿越众的恐惧情绪缓解了很多,一些直面战斗的人还隐隐有些兴奋。韩松看向对面,拿起对讲机与高正交流了一下,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
对面的海盗此时陷入了恐慌。
刚才被那莫名其妙的“神光”一照,他们就感觉不对劲了,等看到那整齐的红甲队列,更是知道遇上了硬点子,每个人都在心里把李老二八辈子祖宗骂了一遍。
但他们是有真正的江湖经验的,知道心里越是害怕,脸上越要装得英勇,因此张牙舞爪,尽量做了些声势出来。
而王老大不愧是真正枭雄,知道碰上硬茬了,立刻改变强攻的计划,盘算着该怎么跟这伙强人改善关系。其实他大大失误了,这时候若是莽一波全冲上去,说不定能凭着海盗的个人勇武冲破这些没见过血的菜鸟组成的阵列,但现在一谨慎,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毕竟打仗不是玩游戏,虽然海盗们的平均武力值和总武力值都高于对面,但他们不是npc而是有着独立思维的人,不可能无畏地上去一个接一个去与对面兑子,一旦气势受挫就会想着自保而不是拼命,然后就更没法打了。
不过放马后炮也没用,王老大的想法是卖掉李老二那帮人,让他们做前锋先攻一阵,试试对面的斤两。反正李老二本来就和对方有仇,若对面外强中干,那正好一鼓作气攻下来;若是势均力敌或者输了一阵,就借此下台阶,把李老二绑了卖他们一个人情,以后大家海阔天空,各走一边。
而且这几天他看李老二也是越来越不爽了。这李二不愧是做过老二的,知道拳头里出政权,不管在哪都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虽然在龙王寨只是个力夫,但一点不肯安分,带着他那几个黑水寨的人,隔几天就跑去即墨城一趟,绑几个流民回来逼着入伙,到现在都攒了二十多人了。王老大看在现在是用人之际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心里对他的印象分是一天低过一天。
但是没想到,李老二居然一照面就干脆利落地败了回来!
虽然对方是人多压人少,但看那精良的装备,看那娴熟的战术,看那如墙推进的军阵,这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隔壁胶州姜万户的军队都没这么精锐吧?再来二百个李老二也赢不了啊!
而且李老二自己还好死不死地跑回来了。对面安静了好一阵,看得海盗们心里毛毛的,然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集体动了起来,排着那种整齐得吓人的阵列,一步步向海岸推进过来。
王老大那个急啊,连忙大吼一声,命人把李老二抓起来,自己点了支火把,前出到红甲军阵一箭之地外,大喊到:“在下龙王寨王海龙,请贵军大统领一见!”
对面领军那个家伙听了这话,没什么表示,让队列继续前进,然后手拿个黑盒子呵了几口气。
王老大还以为对面没听懂,举起双手表示没敌意,正要说话,突然太阳穴一疼,然后……
没有然后了。
……
穿越众击退海盗的第一波进攻之后,高正通过对讲机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现在在西边海岸附近,潜伏在海盗们侧面近在咫尺的地方,天黑草高,海盗们又乱糟糟的,倒是不用担心被他们发现。
韩松立刻命令队伍推进,让高正择机配合。
此时高正身上还带着那把气枪,有探照灯照着倒是能看见,只是海盗们黑压压一片,不知道该打谁。
正巧这时候,一个打着火把的男人从队列里跑出来,喊了句什么话,韩正立刻传来狙击信号。高正瞄准他的太阳穴,“biu~”的一枪打了过去,男子脑侧喷出一道血线,应声而倒。
海盗们见老大莫名其妙暴毙,发出一阵骚动,韩松趁机带队快速压了过去。海盗群虫无首,有的迎战,有的转身往身后的船跑。高正立刻命令甲组突击,十几人从侧面向海盗冲过去,一边砍杀一边大喊“投降不杀~~”。
此时长矛钉墙也已经与海盗群发生接触,陷入混乱的海盗完全无法抵抗,虽然他们单打独斗至少可以打两个穿越者,但遇到这种真正的军阵就只有被碾压的份。
预备役方阵兵没什么刺杀技巧,就只是举着枪向前走,但没有海盗敢试试这矛墙的锋芒,要么跪地投降,要么跳海逃生,要么跑得慢或者被同伴挡住,被扎了个透心凉。
战斗很快结束,投降的海盗抱着头趴在沙滩上一动都不敢动,敢抵抗的全变成了尸体,往海里逃的大部分被追上刺伤沉进海里,只有不超过二十人成功乘船或者游泳逃生。海盗带来的两艘大船都留在这里,只划走了几艘小船。
穿越者们此时陷入了过量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之中,有人明明是初次见血,却敢对着沙滩上的尸体不断补刀,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女孩子;有人双眼通红,拳打脚踢地把俘虏赶到岸上,找出绳子用力捆起来,疼得海盗嗷嗷叫,但是不敢抱怨。
半个小时过后,清理完战场,穿越者们失去了整齐的队列,或站或坐围在附近,注视着他们的战果。随着热血逐渐冷却下来,开始有人感觉到不适,突然有个女孩子忍不住呕吐起来,随即就像打开了开关一样,呕吐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全员都在面前留下了一滩痕迹,就连韩松和高正也不例外——别看他俩是当兵的,其实也是第一次杀人。
呕吐完之后,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大家又哭又笑叫嚷起来。这时候,一名带着钢盔的女保安组员突然站起来,制止住大家的叫嚷,说:“等等,都起来,今晚还没完。”
她叫林小雅,身材不高,穿越前是个健身教练,穿越后加入了保安组,在军事上的悟性出奇的不错,现在是甲组高正的副手。
韩松和高正对视了一眼,高正站起来,说:“没错,今晚还没完。大家都起来整队吧。”
众人哀叹着站起来,老老实实重新组成队列。
“怎么回事?”陆平看他们慎重的样子,知趣地开口问道。
“等等,我猜,是龙王寨的问题吧?”张正义这时候走了出来,站到阵前说道。其实想到这方面的人不止他一个,只是都很明智地没抢风头。
林小雅点点头:“没错,现在是龙王寨最空虚的时候,正是我们一举解决东海地区安全问题的好机会。如果错过这次,让他们选出新的首领或是四散成为流寇,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大麻烦了。”
韩松走到阵前,拿出地图。高正用两指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说:“我们之前测算过,从我们这里到达龙王寨,陆路只有大约10公里,差不多是一个四分之一马拉松的距离。现在我们急行军过去,在天亮之前,就能拿下龙王寨!”
随后他做了个立正的姿势,转身小跑到张正义面前,对张正义敬了个军礼,大声喊道:“报告委员长,保安组申请执行进攻龙王寨计划,行动代号‘阔马’,需调动所有人力及物力资源,请求管委会批准!”
张正义“啪”的一声双脚并拢,对高正回了一个礼,同样大声喊:“管委会收到,正在研究!”
随后他转过身面向全体穿越者,又敬了一个军礼,大喊:“管委会决定执行‘阔马’行动,因属重大战略事项,特提请大会批准!得票比例超过二分之一即为通过,现在,投票开始!”
阵列中的穿越者们面露微笑,穿越之后一直存在的恐惧与迷茫在这一战后已经消失了,每个人都坚定而自信,此刻,他们是一个真正的集体了。
“我同意!”站在队列第一排最左侧的季国风第一个举手投票。
“我同意!”“我同意!”队列中同意的声音汇合起来,远远盖过了海浪,一百八十六只右手高高举了起来。
张正义看看背后,韩松和高正也举起了手。张正义点点头,举起自己的手:“投票通过!我宣布,‘阔马’行动,现在开始,一切事宜由高正同志指挥!”
高正跑到阵前,敬了个军礼:“请管委会和全体大会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队伍中发出欢呼,气氛再次高涨起来。
不过之后高正并没有调动全员攻向龙王寨,而是把大部分人留守,只调了保安组甲队、五十名青年男性预备役和十名青年女性预备役组成“远征队”,又从俘虏里挑出两个向导,携带了一些战略物资,就急忙出发了。
第11章 阔马战役
远征队先向西行进,沿半岛南岸走到了西山附近。在这里,南北走向的西山一直延伸到海岸边,后世这里是处风景区叫鹤山,它把半岛与南边的沿海平原隔开,只在海岸附近留了个狭窄的走廊,可谓战略要地,保安组将此地命名为鹤山口,设立了一个哨站。
对于后世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们来说,黑夜可能只是换了个背景色而已,夜晚仍然是充满了灯光的、可以随意出门行走的。然而对于现在的远征队来说,黑夜是真正的黑夜,放眼望去,十米外什么也看不见,抬头看天甚至能看到真正的银河。但这样的夜晚却没有丝毫美感,带给人的只有发自基因深处的恐惧,队员们只有相互依靠,才能在这样的黑夜中感到一丝慰藉。
还好,现代文明的余晖仍能给他们带来一定的帮助,高正让前排的陆平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在宝贵的光明的庇护中,远征队越过鹤山口哨站,向南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随后在指南针和地图的指引下一路向南急行。
之后经过一条小河和一条大河,前者直接趟过去,后者在向导的指引下找到一条小桥。过桥之后一路前行,又是一大片平原,眼看着都是不错的耕地,可惜并没有开垦出多少来。
沿途没遇到什么村落,稀疏的星月之下和耀眼的灯光之后,远征队默默前行,走着走着,远方渐渐显露出模糊的山影——已经快到崂山脚下了。
高正看着地图,然后用红外望远镜看看周围,带队继续前行,直到进入一处宽阔的山谷,转向东行,在一条自南向北流的小河前面停下来。
此处地形可了不得!远征队现在在河西边,河东边紧接着就是一片山地——这是崂山山脉的一支,自南向北一直延伸到海里,其中一北一南正好有两座高山,中间夹着一个山谷可以通行。想通过这里,必须先想办法渡河,再紧接着穿过山谷。这等地势,如果放大点放到中原地带,就又是一个潼关或者虎牢那样的雄关了。
远征队想去攻打东边的龙王寨,必须经过这里。虽然听向导说,他们把这里叫做西口,并没有安排守卫,但高正不敢轻信他们的话,让队伍就地休息,然后带了几个人摸过去侦察一番,结果是虚惊一场,山林里确实没有埋伏。
高正松了口气,赶紧叫人过来,快速通过了山谷。
向东走出山谷,就又是一大片平原了,龙王寨就在前方。不得不说王海龙真是选了个好地方,这里南靠崂山主脉,雄峻无比,不怕背后偷袭,又有丰富的木材资源;东侧又有一道山脉深入海中,形成一道天然的避风屏障;西边有险要的西口关,既有利于防御又不阻碍与外界交流;北边是海岸,海盗的生存之本;中央是方圆六里的平坦土地,有数条小河流过,是极佳的耕地。综合来看,真能算上一等一的宝地了,可惜王老大出师不捷,唉。
远征队走出来,大家明显轻松了不少。陆平此时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公子为何发笑?”旁边有人戳了戳他。
“我笑那龙王寨见识浅薄,贼酋无智,若是在此埋伏数百弓箭手,我等岂不是皆要葬……哎吆!”
高正一个手刀砍在他头上,“别立死旗了,闭嘴别说话,前面快到了。”
随后他让队伍停下,关掉手电,摸黑喝点水,吃点珍贵的花生巧克力威化饼干,准备最后的战斗。他自己快速塞进嘴里一根,一边嚼着一边拿起望远镜,观察起前方的形势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龙王寨了,由于青壮出征,后方也点了灯火待命,在黑夜中十分显眼。它紧挨一条小河,最外侧是一圈木墙,内部胡乱排布着一些低矮的建筑,大门就开在河岸上,门前有一个吊桥,现在还放在河上没收起来。
这结构有些不伦不类,大门建在河边,似乎是为了防御,但敌人完全可以绕过去……不过如果有一圈护城河就合理了,看来是龙王寨的人偷懒没挖。而且他们还在北边靠近海边的地方开了一个小门,也许是为了方便。
……
此时的龙王寨正在一片混乱之中。
几个时辰前,王老大带了寨里大部分青壮去抢北边的白船,只留了二十人守着家眷和奴工,本来这些人还抱怨错过了发财的机会,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听到一声怪响,听得他们瘆得慌,纷纷跑到海岸查看情况,然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等了好久,才有一艘小船划过来,张四哥和几个兄弟慌张地跳下来,一边喊着“败了败了”一边往营寨里跑,看得众海盗面面相觑。
他们从北面好不容易抢船逃出来,一上船就拼命划,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划了很久都没到岸,还好张四哥是经验丰富的资深水手,敏锐察觉到航向不对,半靠经验半靠运气指了个方向,最后幸运地回到了南岸。其它逃生者就没这运气了,要么迷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要么一开始就没往南跑……
张四哥孤家寡人一个,回屋里拿上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就拔腿往外跑,出去的时候路过王老大的住所,想了想钻了进去,发现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个。于是几人很默契地翻箱倒柜起来,不过王老大的私财藏得太隐秘,翻了半天只找到一些绸缎和铜器,很是令人不甘心,要知道王老大这几年攒下的财富可是以万贯计的啊……
张四哥看看旁边几人,想了想,明白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这里了,于是咬牙下了决心,把他几年前偷偷发现的秘密贡献出来。于是几人纷纷趴下敲地板,最终找出一块异常的青砖,扒开之后又挖出一层覆土,终于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满满地堆着各类宝物。
他们看花了眼,不过也无心留恋太久,一人抓上几个大银锭,爬出来草草遮盖入口,就出门对外面的留守海盗宣布大当家只是暂时失败,稍后就会回来,让他们紧闭寨门,守好龙王寨,大当家必然会记得他们的功劳,然后一溜烟跑了。
留守海盗们见他们这副鸟样,就算再傻也知道大事不好了,纷纷回家收拾浮财准备跑路。但他们还没真正认识到事情的严峻程度,动了点歪脑子,跑进男人不在的邻居家开箱子,最后翻出了瘾,甚至冲进奴工院里,强迫他们把最后一点铜板交出来,弄得一片鸡飞狗跳。
张四哥他们这时候早就跑路了,至于往哪跑?当然是西口啊……北边是海,南边是山,东边翻过山还是海,只有西边有地方躲,还有通向即墨的道路,不去西边还能去哪?
至于红甲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到龙王寨堵门这种事,他们从未想过啊……
……
西口山坡上,众人吃完战略储备,刚要出发,高正却看见龙王寨里跑了几个人出来,直奔西口这里过来了。
他朝队伍里一示意,陆平立刻带了几人把两个向导封住嘴,全员退进山林里埋伏了起来。
这段路看上去不远,但那几人点了火把快步走了十分钟才到,见到山口,松了口气刚要快速通过,陆平一下子持矛跳出来,高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几个海盗一愣,抬头看了一圈四周,只见周围数十个手持长矛的红甲兵从林地里走出来。他们叹了口气,乖乖扔下包袱,跪地求饶。
“啧啧,这不是张狗蛋张四哥吗,逃出来可不容易吧?不过还不是乖乖撞进东海大兵的天罗地网里了?老实点,说不定能饶你狗命!”一个向导被带过来辨认这几名逃跑的海盗,他被俘虏之后心态微妙,一面是害怕,另一面是对能逃走的幸运儿略有嫉恨,现在看到这些人被抓,居然莫名有些快意,瞬间完成了立场转换,做了一副狗腿子的嘴脸出来。
张狗蛋抬起头,认出这名向导,破口大骂道:“赵大柱!你这忘恩负义的,王老大对你不薄啊,你居然投了白船人!”
“嘿嘿,王老大的恩德俺自然记得,但王老大既然已死,兄弟自然要另找靠山。不过……好啊,这么多银子,张狗蛋,你整天大手大脚,这总不能是你自己攒的吧?我呸,老大尸骨未寒你就敢偷他的银子,原来你才是叛徒!”
张狗蛋支支吾吾不说话了,高正打断他们,喝道:“张狗蛋,现在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表现了!现在你们龙王寨里面是什么情况?有多少兵,能不能战?”
张狗蛋一点没有装英雄豪杰的意思,立刻对高正很狗腿地说道:“回将军,现在寨里就只剩二十个歪瓜裂枣,将军天兵必可一鼓而下,在下愿为将军前驱,还请将军看在……”
“好了!”高正不耐烦地打断他,随即让人把这几个海盗绑住双手,然后全体出发,前往龙王寨。
十分钟后,远征队到达龙王寨,寨门仍然大开着,高正停下队伍,先让陆平带了几人进去侦察,确定没埋伏之后才让全员压进去。
“记住,十人一组,相互掩护,绝对不能分散,如果遇敌,能追则追,追不上也要保持队形,第一事项是自保!”高正一边指挥着队伍分组前进,一边大声喊着注意事项。
远征队冲进去之后,并没有遇到抵抗,只是听到远处一片破败的角落有喧闹声。
“那边是奴工住所……真他娘的,那群穷疯了的,居然都把主意打到奴工头上了。”张狗蛋这时候很识趣地跑到高正跟前说。
“奴工?”高正怒视着他。
“呃……将军息怒……咱们海上讨生活的,修船打铁缝衣制帆,都离不开匠人,但咱这东海地界谁愿意来啊,没办法就只能去请一些回来了。我们都是给他们工钱的,将军……”
高正一把推开张狗蛋,命令全军向前,进入奴工区。
到了之后,发现一群人正哭喊着跪在地上,十几个持刀海盗正在看着他们,还有一些男女不停在破旧的屋子里进进出出,搜刮物资,运到旁边的大车上。
海盗们见突然出现了几十个红甲长矛兵,大惊失色。这时候陆平喊了一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投降,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你们所说的……”然而海盗们没给他面子,不等他说完就提刀冲了过来。
见状,高正立刻指挥队员做出了反应,他的战术与韩松不同,进攻性更足:动员兵组成的长矛阵挡住正面,刀盾手从侧面出击,身穿防刺服的猛士和剩下的长矛兵从另一侧杀入,弓箭手在旁伺机骚扰。
那名黑衣猛士一马当先对着几名海盗冲了上去。海盗们倒也不怵,操着家伙就反围过来,却发现这身黑衣有惊人的防御力,刀砍不破,枪刺不入,顿时泄了气势,随后被围过来的长矛兵一个个点杀掉。
其它海盗在矛墙前犹豫不前,被刀盾手砍倒几个,剩下的人见红甲兵这么有章法,自知不敌,干脆地逃跑了。旁边那些正在抢劫的男女看傻了,也跟着海盗们奔逃起来。不过这奴工区为了防止逃跑,围墙相当高,他们往哪里逃?所以最后还是三五成群,躲进了屋子里负隅顽抗起来。
高正一皱眉头,这要是打起了巷战,伤亡可就不好控制了啊。
“算了,还是动用那个吧。”
他下定了决心,从背包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罐,随手取了个火把将陶罐上的引信点燃,看着引信燃烧了一会儿,喊了一句“后退,张嘴!”,然后就把它扔进了一间被海盗占据的屋子里。
远征队员们知道厉害,早就退避三舍了,这时候纷纷张大了嘴巴预防音波冲击,很快不出他们预料的“轰!”一声巨响传来。
“啊啊啊……”里面的海盗还没怎么样,空地上跪着的奴工们倒是被巨响吓着了,发出了混乱的叫喊声。
巨响在寂静的夜空中迅速向外扩散出去,远处的山林中甚至惊起了大片的鸟叫声。
刚才那个身穿防刺服的勇士,在爆炸过后没多久,就带着几个刀盾兵冲进了房间里,将几个被炸得黑乎乎的海盗和海盗家属揪了出来。
呃,火药罐里面的火药是用从即墨买回来的硝石和硫磺配出来的,比例应该是对的,也经过了造粒处理,但是可能是纯度不对,或者是因为黑火药本来就这样,威力远没有声音那么大。里面的海盗除了正好被砸中的那个当场血肉模糊之外,剩下的稍微离远了一点的几个都没有重伤,只是被爆炸的震撼吓住了,外带溅了一点灰,可能还被瓦片伤了几道,但现在还看不出来。
不过,高正看出了杀伤力不足的问题,其他人可看不出啊。在旁人眼里,这巨响和火光有如惊雷有如神罚,听着便两股战战直欲磕头,哪里还敢反抗?
在再次使用火药罐制服了第二间屋子里的海盗之后,剩下的海盗被彻底吓住了,不待挨炸便乖乖投降了。他们一个个从屋子里走出来,哭喊着被抓起来,被结结实实地捆住按在了地上。
这时候,地上跪着的那群人却动了起来,冲过来暴打海盗们。
“喂,别打了,别打了,日内……妈的,刚才你们怎么没这么凶猛?”
高正喊了几声都没制止住,只好让黑衣猛士冲进去,然后用一队长矛把奴工与海盗们隔开,无处发泄的奴工们这才坐地嚎啕大哭起来。
高正看着这些胡闹的人正有些苦恼,人群中站起一个老头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走到高正面前,做了个大揖,说道:“老朽胡进宝,见过将军,谢将军救命之恩!”
高正赶紧把他扶起来,说道:“胡大爷快起来……这个,你们是什么人?是怎么来到这龙王寨的?”
胡进宝对高正的用词不太习惯,不过看他一副夷人打扮,多半不是中国人士,也没太诧异,回答说:“回将军的话,老朽本是海州人,族里从祖上开始就是船匠。二十多年前,李恩府攻海州,将老朽及族人掳到胶州,便在胶州安了家,之后几经变故,我家又渐渐迁徙到东海地界,寻了此处风水宝地安家——别看现在这样子,可当初看来,此处虽远离人烟,但依山傍海,着实是处不错的所在。
约莫七八年前,我家见崂山多巨木,便又动了重操旧业的心思,伐木造些小船,驶去胶州发卖,颇有利润,一时间竟做得风生水起。没想到,这却引来了海匪的觊觎。
数年前,有人找我家订了艘四百料的大船,给的定钱很是丰厚,实在让我们高兴了一把。随即那客官说须亲自督造,我们也没多想,就请他到我们这里过来。
然而那人却是海匪的探子,探出我们的所在之后,没几日便有海船浮海而来,跳下百十个凶悍的汉子,直朝我们杀过来。我胡家几辈子良民,哪能敌得过这群厮杀汉啊,于是就被掳作奴工了,终日被逼着修船造船。
海匪们看中了我们这处宝地,也立寨盘踞下来,自名什么青山寨。
没过多久,这青山寨又被另一伙海匪击败,换了主人,改名叫龙王寨。
后来,这龙王寨又渐渐掳来些铁匠、木匠、裁缝,和我们一样,强逼着做工。唉,都是些苦命人,我们也只好相互扶持,委曲求全,强笑着给他们做工。若是做得好,他们也会赏几块铜钱下来,但没什么地方花用,只是饿不死罢了。
今天那群杀千刀的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连我们这点家底也要抢,万幸有将军搭救,否则这把老骨头就要去见祖宗了。将军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啊。”
说完,胡进宝又要拜,高正赶紧扶着他,心里却是大喜,这是一群技术人才啊。随即他拍着胸脯保证:“胡大爷,你们安心吧,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自由啦!再也没人能奴役你们啦!呃……你们现在需要工作吗?来我们这里怎么样?底薪每月一贯,另有提成!”
胡进宝一愣,抱拳一礼,小心地问:“敢问将军是哪家的队伍?”
高正一拍脑袋,说:“我们是东海商社,从今天开始东海地界都归我们管啦!你放心,我们东海商社奉行平等自愿的原则,尊重劳动者,重视技术人才,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胡进宝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虽然听不懂但似乎有一种很伟光正的感觉,总之先答应下来再说。之前已经遭过两波凶恶的海盗,眼前这位“东海商社”的将军虽然看起来很和气,但万一拒绝了他就拔刀出来砍你怎么办?
高正大喜,让陆平来对众人宣讲东海商社的政策,留下十人维护秩序,自己带着其它人去龙王寨里确保战果了。
陆平没接到管委会的指示,不敢随便胡吹,只好挑一些血汗工厂的工作条件随便说说。虽然只是空口许诺没见到实利,但工匠们被奴役了好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好言好语对他们说话,就算是空头支票也让他们感动得流下泪来,眼中充满了向往,连带旁边捆着的那些海盗都有些心安起来。
另一边,远征队先把寨门关上,分组排查起了寨子里的屋子。寨中已经没有青壮,只剩一些妇孺老弱,应该是海盗们的家眷。远征队只确认了一下屋里没有壮年海盗,就警告他们紧闭房门不要出来,他们自然乖乖听话。
排查过一遍之后,一个小队走到北边海岸,点了一支烟花,在空中爆开红色的图案,表示任务成功。不久后,对面也放出一支同样的烟花,表示收到。
海湾两岸都安心下来,远征队安排好守夜顺序之后,就地找了几间条件还过得去的空屋子睡了下来。
一场决定性的战役终于结束了,等到明天,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12章 事后
“我当年也是跑商船的良家子,后来被张二哥……呃,呸,狗日的张红脸给劫了,我大哥就死在他手里,那个惨啊……后来我们几个被逼着杀了船老大和东家,不得不入行做了海匪。天可鉴啊,我只敢跟在船上吆喝,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张红脸,我日你娘……”
一个又黑又矮的结实汉子在台上哭诉着,脏乎乎的脸都花了,哭着哭着骂了起来,最后忍不住跑到旁边,对绑在柱子上的张红脸拳打脚踢,台上的临时法警赶紧把他拉开,赶下台去。
阔马战役结束后,东海商社收获了很多,比如说龙王寨的那些工匠还有地窖里的一堆财宝,但也遇到了很多麻烦,其中最紧急的就是俘虏问题。
半岛战斗中俘虏了73个海盗,龙王寨战斗又俘虏了15个,此外还有43个海盗家属。
这些人不可能全杀了——已经从狂暴状态消退的穿越者们下不了这个手——也不可能轻易放了,只能当劳动力利用起来。但是这事该如何入手?穿越者可没当奴隶主的经验……如果强制俘虏们劳动改造,那该安排多少看守?要是派少了,这些人单打独斗可都是硬手,万一被反杀了怎么办?派多了,那就是浪费人力,是现阶段不可饶恕的政治错误。
于是想来想去,管委会决定安排一场忆苦思甜暨首恶分子公审大会,把海盗中的首领人物批倒批臭,消灭反抗的主心骨;再让普通海盗反省悔过,相互揭发,揪几个罪大恶极的反面典型出来;最后让剩下的有改造余地的海盗们沾沾坏分子的血,从中提拔几个表现最好的成为基层领导,再地下发展几个暗桩,这就能消除掉海盗原先大部分的组织度,慢慢改造了。
这方法虽然老套,但确实好用啊。
大会过后,效果拔群,海盗们一个个都成了浪子回头的白莲花,一顿老拳打死了以张红脸为首的十一个首恶分子,还恨不得生啖其肉。顺便说一句,原龙王寨排行第四的张狗蛋张四哥,因在阔马行动中立功,被公审大会宣布特赦。
之后再把这些海盗分开,老弱妇女组一个屯垦队,在半岛穿越者的眼皮子底下监督着开荒种地。说实话,就算是老弱,干起农活来也比那帮子五体不勤的家伙强多了。其它海盗分成了几个组,去做采石、伐木、劈柴、烧炭等等繁重劳动,多干少吃,减少反抗可能。
这还不算,再请几个以前的奴工工匠过来做监工,这些人对海盗们深恶痛绝,想方设法要把他们弄死,终日紧盯着正在劳动的海盗挑刺,稍有机会就拉到东海人那里申请处以刑罚。
被这种莫须有的方式弄的挨了不少打,甚至还害死了五人之后,剩下的海盗们确实老实了很多。当然他们心里肯定是怨恨的,只是这时候的怨恨已经从东海人转移到监工身上了。
几十天的高压恐怖之后,东海人再适时地出现,慈眉善目的原语文老师谢爱莲“不忍”见到海盗们这么苦,让监工稍稍手下留情,然后带着林成才医生为他们处理伤口(涂点卤水消消毒),还在晚饭里加了点鱼下水改善生活。
这感动得海盗们痛哭流涕,直称“谢菩萨”,眼看着就要得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之后,东海商社又宣布了刑期制度和积分制度。海盗们被分为两个级别,分别宣判五年和十年刑期,期满就可获得自由;同时根据改造表现和劳动成果,可以获得积分,积分可以减免刑期或者改善待遇。这让海盗们欢呼雀跃——终于有盼头了!同时也把他们分化成了两个群体,有意愿努力的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接下来两者的待遇自然不一样。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海盗们终于成了驯服的劳动力,大量穿越者从重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可以从事更重要的工作了。
……
另一边,被解放的工匠们也渐渐被利用了起来。
当时,管委会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喜过望,第二天就组织了一批食品过来慰劳,还领了几瓶白酒掺上水带过来。工匠们听说来的是“大官”,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夹道欢迎。李如南给几个小孩子发了一些糖,然后差点被追着乱跑。
这之后,管委会并没有立刻就把工匠们用起来,而是给他们先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好好调理一下。尤其是搞好卫生工作,先去河里狠狠洗一洗,再换上从龙王寨缴获的干净衣服,又让他们从奴工区搬出来,选间好点的房子,收拾一新后再住进去,省得成为疫病和寄生虫的传染源。
其实管委会是想把这些工匠迁到半岛区域的,但是现在建设组出的砖太少,只够盖一间小屋先练练手,去了也没地方住,就只好让他们先在龙王寨——哦不,现在改名叫阔马区了——在阔马区安顿下来,然后派一队人在此驻扎,保护(监视)他们。
这些工匠一共有67人,其中23人为胡家族人,另有11名木匠、5名铁匠、3名裁缝以及7名其它手艺人,剩下的是他们的家属,家属们也多半能给工匠打点下手、干些杂活,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劳动力啊!
休整了一段时间后,最先是木工组抽调了几名木匠去帮忙。一到场他们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手工实力,娴熟地用那些简陋的木工工具做出了榫卯结构,看得木工组那些二把刀一楞楞的,随后兴高采烈地拉着他们开展了蓄谋已久的运输工具项目。
前不久,工业口合力攻关解决了轴承项目,这过程中研发出的一系列衍生工具也让其它项目收益。比如说有了铅笔——当然不是后世的铅笔,只是把一截石墨和粘土的混合物嵌在木杆一端。又比如说有了车床之后,木工组终于能做出车轮了:直接拿一块干燥的木板,套上车床车出一个圆盘,再在圆心钻出一个圆孔,插上轴承就做好了,连辐条都不用。这比传统木匠用弯曲木板拼成的车轮圆度高多了,生产速度更是秒杀,当然也有问题,那就是受限于原材料,尺寸不能做得很大。
但之后他们尝试制作一个完整的小车的时候,又遇到问题了。他们的手艺实在太潮,虽然依靠机械能做出很好的圆形零件,但是加工非圆形部件的时候就有了很大误差。这是技术问题,不是游标卡尺能解决的。而且他们完全不懂榫卯,连接部位都是用即墨买回来的铁钉固定的,因此虽然勉强拼出了一辆双轮小车,但是质量太过可疑,吱吱嘎嘎随时会散架的样子。
如果没有外力介入,那他们只能靠不断磨练手艺和迭代工艺解决了,但现在有了熟练工匠加入,很快问题就迎刃而解。
木匠们熟练地按照东海人的要求切削出各种部件,并提出自己的建议略作修改,很快就模仿之前那辆试作型双轮车做出了一辆复制品。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推起来的感觉稳固多了。当即就有人大叫着把这台初号机送去建设组试用,剩下的人眼睛放光,拉着木匠们要拜师学艺。
木匠们这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其实东海人的东西也让他们很是吃惊,首先是那个木辁(实心车轮为辁,空心带辐者为轮),虽然看着简陋,但是居然是浑圆一体!而且转动极为顺滑,不知如何办到的。还有他们绘制的零件图纸,笔迹纤细,结构精确,分三面把零件描绘得清清楚楚,真神技也!单此一项就该是家藏不传之秘了,他们似乎还觉得画得不够好……
这还没完,之后木匠们又建议把车改成独轮,这样在山路田间更灵活,东海人自然从善如流。木匠们刚要露一手,却被东海人拉着坐下,摊开白纸写写画画起来,嘴里说着“梨菊”之类的词,写了一大堆夷文,画了张简易图纸给他们。图纸上确实是辆独轮车,但形制与他们熟悉的独轮车相差太大。
木匠将信将疑做了个架子出来,上手一试,果然轻松多了!这可真是让他们啧啧称奇,对东海人更加崇敬了。
此时的独轮车尚未进化到后世的最终形态,车轮在最前方而不是中央位置,这样相当一部分重量就要被手臂承担,很是费力;同时,车架和把手基本是一条直线,要保持平衡必须把车轮做得很大,这就使车轮凸出车架,货物必须分左右分开放置,大大限制了运载方式。
而穿越者根据后世的经验做出了两处改进,一是根据力学原理将车轮的位置调整到了重心附近,使得一大部分重力由车轮承担,节省了臂力;又提高了把手的位置,使得在小车轮的情况下也能保持平衡,车架平坦,更方便载货。
这型独轮车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被大量生产,它操纵灵活,运载量大,一个人就可以轻松运送上百斤货物,大大支援了东海商社早期的运输事业,被亲切地命名为“自由轮”。
木工组的外援计划大获成功后,其他组也不断跟进,机械组把铁匠们请去打造铁质部件,准备进行产业升级;建设组请了几个木匠和做过泥瓦活的帮忙造房子;后勤组把裁缝和一些工匠家眷组织起来,研究自制衣物;就连农业组也请了人过去,指导生产。
当然,他们贡献的更多的只是手艺,而不是知识。东海商社把现代知识与传统手艺结合在一起,不断地将他们的事业向前推进。
第13章 改制会议
公元1255年,七月下旬,半岛区。
东山南,建设组在这里选了一处合适的山坡,用石头垫起木板,顺着地势从上到下垒出三排座位,围成半圆形,又在圆心处放上一个小桌子,一个简易的礼堂就搭成了。
当初穿越者在半岛南岸登陆,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个月了。
登陆之初,大部分人还是恍恍惚惚的,不太能接受穿越了的事实,只是在求生欲和前半段人生里形成的集体主义意识推动下,勉强在管委会的领导下捏合在一起,浑浑噩噩地重复做着初级工作。
直到遭受到海盗的战争威胁,被迫拿起武器保护自己,血战一场之后,这些人之间才凝结出真正的情谊。他们开始真正认同这个集体,认清必须依靠集体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和发展下去的事实,甚至从中诞生了一点荣耀感和使命感。
但另一方面,随着穿越者事业的一点点发展,最初的临时会议所建立的那个粗糙的架构,已经越来越不适用了。就拿季国风领导的工业组来说,一开始怕没活干只选了十人,但很快就分化出木工组,又分化出机械组,还有人去别的地方帮忙,现在一共有几十人的规模,但是机构层叠,权责不清,令季国风不得不感叹:“工业组?它在哪里?我找不到这样一个组织。”
其他方面也暴露出不少问题,越来越多的穿越者意识到,是需要改革的时候了。
但是六七战役之后,他们忙于消化胜利果实,暂时没空处理这样的大事,直到七月过半,才开始讨论改制事宜。张正义张委员长主动宣布,在当月下旬举行东海商社第一次正式全体大会,然后他在102舷梯旁边放了个箱子收集议题,任何人都可提出议题,然后大会表决讨论哪些。
以孔某某、饶某某为首的部分人欢呼雀跃,相互串联,抓耳挠腮洋洋洒洒列出几十条,声称要推出本时空第一部宪法。
其它人也颇有些想法,一时间田头船尾纷纷出现数人交谈甚欢的场景,管制物资飞快地相互交换着。
到了廿三日,大会正式召开,除了少数必须在外留岗的,全体人员都到了。
穿越者们叽叽喳喳走进礼堂,管委会去圆心站着,其他人坐进座位。张正义走到桌前,“啪”地一声拿小槌一敲,清点人数,宣布大会正式开始。
大会前几项,是关于投票权、政体、管委会产生机制等议题。本来争吵甚多,但被张建国老师一句“反正咱就二百人,小事管委会解决,大事开个会一商量不就完了?没空的话留个签名也就搞定了啊!”给堵回去了。
最后,他们决定以后大会每月开一次商量大事,每三年重新选一届首席管委,首席自己组织管委会,最多连任一次。其余的日后开会慢慢再说,现在赶紧讨论别的。前些日子足足收到上百条议题,今天估计肯定是讨论不完了,要是不赶紧把新的管委会选举出来,这几天怎么干活?
于是张正义众望所归地正式被授权为首席管理委员,虽说有些人是想让他学邱吉尔功成身退的……
张正义把讲台让给饶文辉,然后快速把老伙计们点出来,组成了第一届正式的管理委员会,下台致敬。
搞完这些,已经到了中午。饶文辉宣布休会半小时,穿越众迅速解散,上厕所的上厕所,吃饭的吃饭,还有几个趁机去跟管委会套近乎,惹来一片白眼。
半小时后,众人又快速聚过来,下午一开篇又是重要议题:穿越者的对外形象。
上午搞定了集体内部成员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个集体本身该是个什么样子还没确定下来,之前跟陈家接触的时候随口胡诌了一个“东海商社”,要不要沿用这个名义?还是入乡随俗改名东海寨,或者干脆直接建国?穿越者对外又该如何自称?他们救下的工匠和俘虏的海盗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以后跟官府该怎么接触?这都是些麻烦的问题。
经过一番讨论,绝大多数人还是认同现在该夹着尾巴做人,建国之类的刺激太大了想都别想,必须继续韬光养晦,打着东海商社的旗帜闷声发大财。
达成共识之后,确定细节就很容易了,他们的组织对外如此宣称:
“穿越众所属的组织名为东海商社,是海外遗民回归中土建立的以和平贸易为目的的商业组织,是一家股份制公司。
穿越者是东海商社的股东,每个人不论出身和年龄具有同等的股份,不可交易,不可转让。至于能不能继承、如何继承,还有待进一步讨论。
穿越者雇佣的工匠为东海商社的劳工;俘虏的海盗们是商社的长期契约劳工。
股东和劳工对外皆可自称‘东海商社的人’、‘商社人’或‘东海人’。”
之后他们又热烈讨论起国旗……哦不,社旗、社歌、社徽、社花什么的来,然后决定采用原国歌为社歌,但只在内部场合或战时歌唱。社徽社花还有别的暂时不考虑。
一名原先是画师的女性股东赵阿洛贡献了一幅社旗——之前有人要求把辣椒、土豆和圆画进国旗,很多人随便画了一下都觉得太不伦不类,只有她把这些东西处理成了一个还算和谐的画面:旗子中央,有一个斜45度向左上开口的半圆,加上一个逆时针的箭头,表示圆周运动,同时也暗示他们是逆时空而来;左上画了半片土豆叶子,和半圆组合在一起;两侧各画了一小串辣椒,远远看去倒像是橄榄枝。
这幅旗一展出,立刻获得股东们的认同,顺利通过投票成为东海商社的正式社旗,被命名为“东海旗”,但是股东们私下常常叫它“辣土豆”旗。
搞定形象问题之后,张正义上来提交了一份议案,是关于管委会架构改革的。
目前的管委会是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架构,管委们没有特定职责,遇事就临时指派某人负责,事情够大就新建一个小组。这样的体制在起初的过渡期还有些灵活的好处,到了现在就开始拖后腿了,已经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候。
张正义这几天除了筹备大会事宜,就是找人商谈新的管委会结构,最终决定进行部门细分,把未来一段时间可能需要的部门都规划出来,尽可能把大部分穿越者都分类纳入行政体系,做到人尽其用。
他最终提交的管委会架构如下:
1.统合部:负责东海商社整体战略的制定和人员的分配,由首席管委亲自掌管;
2.财政部:负责管理物资、资金和记录账目;
3.安全部:负责掌握陆上军事力量以及维持治安;
4.海洋部:负责掌握所有海上事务,包括海军、造船以及将来可能有的海上贸易;
5.劳工(农林矿渔与人力资源)部:负责种植业、畜牧业、渔业、林业、采矿业等等。之所以管得这么多,是因为这些都是“低端行业”,股东未来将逐渐从一线岗位退出只负责管理,具体工作由本地劳工接手。劳工部真正的职责是招募及管理劳工,并根据其他部门提交的需求进行人力资源分配,暂时未分配的劳工也不应当闲着,正好进入这些不需要特殊技能的初级原料产业。
6.工业与科技部:这是一个大部,季国风曾提议过要把工业口拆分成几个部门,但召集相关人士讨论过之后,还是决定维持在一个部门里,这样更有利于协作,只是已经预先设好了下属的机械组、冶金组以及非金属材料组;
7.建设与交通部:负责住房、防御设施以及道路的修建;
8.商务部:负责贸易、外交、情报和税务(如果有的话);
9.文化部:负责教育事业,包括未成年股东及劳工的教育,同时负责敏感资料的管理,负责发明历史,还负责向外输出文化;
10.卫生与后勤部:负责卫生及医疗事业,同时也负责做饭、制衣等后勤工作。
这十个大部是东海商社宏观上的组织架构,管委会的目标是把全体股东都按需要分配到不同的部门。分配方法是志愿优先,股东们先把自己想去的部门提交给统合部,统合部再根据报名情况和实际需求分配。分配之后,自然也是可以流动的,但同样必须提交统合部同意。
部门之下按需要设立负责具体事务的小组,如果有需要,也可以跨部门组成小组。
这个架构很宏大的样子,一放出来就镇住了不少没见过场面的股东。饶文辉见机宣布大会暂停半小时,可自由讨论。于是礼堂里突然热闹起来,股东们纷纷聚成小团体讨论这个方案,思考自己该进哪个部哪个组。
半小时后,这个方案还是顺利通过了。于是张正义又趁机推出了部长人选,九个管委中有八人兼任了部长:张正义自任统合部长;孔嘉谊任财政部长;高正任安全部长;韩松主动去做了海军组长,张船长任海洋部长;李如南任劳工部长;季国风任工业与科技部长;陆平任建设与交通部长;岳秀任卫生与后勤部长。
这些任命依次由大会批准(其实只是举个手,很快的),还有两个部空缺,张正义宣布要补选两名管委,这次他不指定,由大会推选,于是不少人眼睛一亮,动起心思来。
最后,原历史老师张建国众望所归地被选上了文化部长。而商务部长则爆了个冷门,原先曾带队探索即墨的商业组长王泊棠颇有人望,但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匹黑马……
当初力捧李如南上位的史若云此时出来竞选了,她表面上名声不显,实际上给张正义这套方案出了不少主意。史若云自信走到台下发表了一段热情洋溢的演讲,阐述了她对东海商社未来“三步走”的发展路线展望:
“首先,是第一个阶段,也就是我们现在到未来几年内都将处于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我称之为‘团结’阶段,也就是说,我们资源匮乏、生产能力不足,同时面临外部安全问题,所以我们必须团结一心,统筹利用所有资源,每个人都尽可能贡献出最大力量,不计回报地为这个集体做出贡献。
在团结阶段,我们东海商社将是一个计划指令控制下的严密的经济体,经济活动绝大部分是生产,几乎没有个人消费,努力将最后一点剩余产品向外界输出,换回必须的战略物资。
这个阶段,我们将最大程度地发展,获取在这个世界的立身之基。
但是,这样的体制是无法持久的,因为它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付出和回报不平等。有的同志挥汗如雨,在条件恶劣的车间里工作;有的同志彻夜不眠,殚精竭虑研发新的科技;有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与凶恶的敌人战斗;而有的同志却能在前面这些人创造的环境里,安全而舒适地做着简单的工作。
虽然付出完全不同,但是回报却都差不多,甚至随着商社的发展,后者得到的资源反而会更多。如果不及时调整,这样的体制必然会崩溃,我们的集体也将分离崩析。
所以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前,我们必须进入下一个阶段,也就是‘正义’阶段。
在‘正义’阶段,我们仍将是一个遵循集体意志、高度计划行动的集体,但是必须建立起一套合理的分配制度。我们会将部分生产力用来生产个人消费品,这些消费品会按照每个股东工作的辛劳及危险程度分配,并且有功之人应获得额外的激励。
这个阶段,我们会逐渐掌握相当数量的土地、人口和资源,为了更有效地利用这些资源,我们应当采取一些更灵活的组织方式,比如开设以追求利润为目标的企业,稍微放松对经济的管制,促进整个经济体健康发展。
而随着我们的发展,如果到时候还没有被外部势力消灭的话,那么终有一日我们所掌握的资源会大到我们再也无法全盘操控的地步,如果强行压制,反而会扼杀组织的活力。
那时,我们就将进入第三个阶段,也许可以把它叫作‘繁荣’阶段。
在繁荣阶段,我们的集体应当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怪物,活跃在社会生活的台前幕后,操纵着政治与经济的运行。
届时,再强求东海人之间的分配公平已经不可能,我们每个人都将拥有庞大的个人资产,或多或少,但都只在数字上有意义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不能空谈什么‘集体利益’,而是一切以金钱说话,冷酷的同时也实现了效用最大化。
当然,东海商社那时依然会存在,这个巨兽会掌握难以想象的财富,同时我们每个人仍然拥有在东海商社的平等股份。这为我们的个人生活提供了最低保障,也是维持我们这个集体存在的基石。
兄弟们,姐妹们,同胞们,努力吧,我们的伟大与荣光就在不远处!
……”
史若云滔滔不绝,高屋建瓴地描绘着未来的伟大蓝图,听得场上众人心潮澎湃,尤其是讲到后面那个“繁荣”阶段的时候,甚至都有人流出了口水……总之,她一顿分析立刻建立起了高大的形象,顺利击败王泊棠夺得商务部长的宝座。
十个部长全选出来,随后又讨论了法律问题,这其实很重要,但正因为重要所以一时半会讨论不完,于是只能先规定“若股东违法,提交大会讨论处理;若劳工违法,暂时参照后世法律处理,由安全部负责抓捕,交由统合部指定人审判。”
这程序实在不能更粗糙了,但眼看天就要黑了,只能结束今天的会议,各自回去多想想,下个月大会再继续讨论。
于是,东海商社第一次全体大会就这么胜利结束了。虽然表面上看没什么区别,人还是那帮人,但内核已经大大进步了,就像机器上好了油,支撑这个团体更有力地向前进。
第14章 隐藏自己,做好清理
1255年,八月初二。
“从现在开始,咱们这片东海地界就是东海商社的东家们说了算了,今年的秋供不能少!不过东家们怜惜你们这群穷哈哈的,所以给了你们村五个教育名额。什么是教育名额?就是说东海商社的先生们愿意教你们的穷崽子读书识字!最多派五个,多了就不给教,除非你们拿粮食去供应先生!这可是天大的恩德啊,还不谢东海老爷们?”
赵大柱唾沫横飞,对着一群穿着短麻衣的村民很不客气地吼叫着。
林小雅和几个保安队员在旁边无奈地看着他表演。她刚才轻声细语想跟村民们套近乎,结果都躲着她,反倒是赵大柱张口就骂,村民们反而就聚过来听着了。
这里是阔马区以西,崂山沟里的一处村子,约莫有一百多名村民,大部分都姓王。他们在这片山谷地带开垦出一片土地,在山坡上建屋聚居,虽然偏僻了点,但其实日子还过得不错。
这样的村子在东海区域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他们大都是从别的地方逃荒至此。此地多海盗土匪,普通农民不敢在交通要冲以及平原地带居住,就在山沟里找地方建村,如果有贼匪来抢,就拿上仅有的财物往山里四散奔逃,土匪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时间长了,反而形成了一个平衡,村民们给土匪交一些保护费,土匪们也就不去抢他们。后来慢慢地就出现了一些诡异的画面:少数几个土匪就敢大大咧咧进村收粮,几十个村民客客气气双手奉上;而平时土匪见了村民也不太会欺负他们,偶尔在外面抢到了不容易变现的货物还会来村子里兜售。
这么一个典型的黑社会组织架构,就必然会发生黑社会的经典传统活动:黑吃黑。
海盗土匪们不断火并,争夺收税权,到了前东海商社时代,龙王寨和黑水寨凭借海洋活动带来的资金和装备优势,击败陆上势力,在东海区域独占鳌头,成为一时双雄,各自划分区域收费。除了黑水寨不太地道,把附近半岛上几个村子全给拔了,别的地方的秩序还算稳定。
当然现在这些都归东海商社了。新任管委会上任后,把张狗蛋等几个带路党叫过来详细收集了一下周边情报,才惊喜地发现他们居然继承了这么一大片遗产。
于是新设立的安全部的第一个任务就来了,根据管委会“隐藏自己、做好清理”的指导思想,清查东海区域,统计居民分布,宣示东海商社政策,改善与居民关系,将其纳入东海体系。
新上任的文化部长张建国提出建议,说应当趁机在东海区域建立义务教育体系,对居民的下一代进行东海特色教育,这些孩子将来就是我们的基本盘啊。现在东海商社的教育资源雄厚,有八名资深教师,还有很多人暂时没正事干可以临时充当老师的,建个二三百人的小学都没问题。
这建议受到管委会的一致认同,责令安全部和文化部研究实施,但没想到在第一个村子就碰了壁。那些村民早就习惯上头换人,听说这次又来了劳什子东海商社一点不介意,反正等秋收了交点粮就是;但是一听必须要让他们的娃去读书,立刻就吓坏了,以为是要抢他们的孩子,哭着喊着不同意,求老爷们好心放过他们。
东海人拉不下面子硬抢,只好去下个村子试试,不过这次改变了策略,一上来先说要增加供奉的分量,待村民求情后,再勉为其难地说“也不白收你们的粮,这样吧,我们这里有几个先生,可以帮你们教几个孩子识字,啧,最多五个,不能多了”,果然村民们大喜,又开始央求多收几个孩子。
虽然科举已经断绝多年,但中国人心里还是对读书识字有着憧憬,如果有能接受教育的机会,自然不愿意错过。
此后就很顺利了,安全部和文化部派出的联合特别小组在向导的带领下,一点点摸清了周边的情况,向村庄宣示主权,并且招募小学生源。这个过程里,他们还在西边发现一个山口,出了山口不远就是墨水河的支流,沿河直下可以方便地到达即墨城,龙王寨的人以前去即墨就是从这里走的,但是敢沿河直上跑到东海去的即墨人却不多。小组立刻把此处在地图上重点标注出来,准备供管委会参考利用。
……
另一边,半岛区,西山脚下,鹤山北麓,两道山在此围出一片谷地,北边有一条小河向东流去,总体来看是个防御的好地方。东海商社决定在这里建设一处基地,作为他们在大陆上的第一个居住和生活的区域,名字都起好了,就叫东海堡。
现在东海商社有了上百名劳工加入,基础物资的生产速度提升了很多,建设部在西山附近选了块地方就地建设干馏窑、砖窑和石灰窑,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砖和三合土来进行小规模的建设。
“来来来,小心点,卸在这边。”陆平带着草帽,对着几辆从北边过来的自由**喊道。
旁边,已经建起了几间小屋,统合部派来的验工队评价还不错,建设部有了信心,决定盖一间大厅出来,平时作为小学教室,大会时就用来当礼堂。
运送砖石的劳工是几个前海盗,因为表现最好,被抽来从事相对轻松一些的运输工作,吃的饭也比以前好多了,此刻他们非常老实,即使没人看守,也做得很认真。
“好嘞,辛苦诸位了,给你们记三分。”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几名劳工点头哈腰,然后推着独轮车往北走了。
陆平走到旁边,几个工匠混在一起砌墙,还有几个股东拿着图纸指指点点。
“兄弟们,怎么样?没问题吧,这可是我们的形象工程啊。”
“问题不大,只是墙不能太高,得多设几个柱子,到时候里面可能会比较压抑。”
“行……压抑就压抑点吧,总比塌了好。”
“哈哈,其实不用太过担心,我们现在只能用茅草屋顶,就算塌了也砸不死人。唉,现在没水泥,设计局限性太大啊。”
“唔,水泥的话,工业部在研究了。他们搞了个非金属材料组,除了研究烧玻璃就是搞水泥了,现在有了水车,他们在试着用水力石磨来处理原材料,或许很快会有结果吧……大概。”
“唉,希望他们快点吧,前阵子我们可是动用了珍贵的储存资源给他们盖了那间什么天轴工坊啊。”
“抱怨什么呢,这可是为了伟大的东海事业。”
“是是是。”
……
东边一点,东山河上,水车在顺畅的转动,它的旁边已经盖起了一间高大的砖房。
水车修好之后,由于传动方式的限制,这近两个月真的只是在当水车在用,偶尔驱动一下车床,但也只是试验性质。
改制大会后,管委会雄心勃勃地开展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其中工业化自然是重中之重,所有资源向此倾斜,工业部趁机要求修建了这一处“天轴工坊”。
所谓“天轴”,是电力普及之前的工厂里最常见的传动方式,用原动机驱动厂房顶部一根又粗又长的天轴转动,再用皮带把天轴与地上的机械连接起来,以此实现动力的传递。
工业口的二把刀们目前能制造出来的机械都很原始,人力驱动嫌弱,独占水车驱动又太浪费,于是就设法通过天轴将水车的动力输送到不同的机械上,以更充分地利用这份珍贵的动力。
砖房内部,孙清南和于雄章各领着几人,抬着一根固定了几个拖着皮带的圆盘的长木柱,喊着一二一,插入墙上的轴承孔里,然后把木柱的另一头固定在一个高木架上,同样由轴承承载着。
这根木柱就是传动用的天轴了,是在胡家做过桅杆的船匠的技术支持下,选了上好木材,用车床一点点车圆的,虽然看上去只是一截木柱,但其实是现在东海商社最高技术的结晶,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内行人比如木工组的外聘工匠看了之后简直要顶礼膜拜。
于雄章测量了一下墙上轴承和木架轴承的高度,稍稍垫高木架,然后跑到屋外,给墙外凸出的那一节天轴早就削好的榫口装上一个木齿轮。这个齿轮也是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选了上好硬木,只是现在他们没有加工渐开线齿轮的技术,用的都是梯形齿。
然后他们把水车抬高离开水面,给它的传动轴也装上齿轮,再降回原位。
之后就是重点了,于雄章确认了好几遍两个齿轮的相对位置,指挥众人一点点把天轴往外推,直到两个齿轮位置重合,中间只空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孙清南拿来第三个齿轮,装在一个木架子上,推入两个齿轮中间,三个齿轮顺利啮合,于雄章赶紧固定好齿轮架,天轴在石墨轴承中顺滑地转动起来,。
“万岁!”众人欢呼道。
“哈哈,我就知道没问题,我们的工业又进步了!”孙清南大笑。
“愣着干嘛?天轴都装了,赶紧进去把机器装上试试啊。”于雄章笑骂道。
众人一拍脑袋,赶紧冲了进去,把早就放在角落的一台木车床搬出来。这台车床是新型号,主要改进是换装了不少铁质部件,同时为了适应天轴传动的方式加了一个简单的离合器,用以控制动力的开关。
孙清南把天轴上垂下的皮带拉过来,套在机床的带轮上,使得带轮转动起来。随后他按下一个木杆,离合器随即松开,另一个带轮与转动的带轮接触,带动机床转轴快速旋转起来。于雄章夹了一块废木料凑到刀头上,被唰唰唰切出一堆木屑。
围观群众鼓起掌来。
“这下好了,终于进入工厂时代,不用整天排队了。”
“等明天我们就去搞个石磨过来,非金属组等着要呢。啧啧,是不是该把这车间里隔断一下?到时候粉尘少不了啊……”
“嗯,还要搞个锯床,嗯……还有锻锤,真乱啊,三个工位是不是不够用啊?”
“一共就五百瓦,再多就带不动了。唉,还是要把新水车项目早日提上日程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开始分配未来的工作。
天轴工坊建成后,将大大加快东海商社的生产力,首批项目包括水力锯床计划、石磨水泥计划,以及另一个高优先级项目:复制第二台水车。
孙清南出去把传动齿轮取下,天轴停下转动,水车开始空转。众人随即各回各家,收拾东西准备好好大干一番了。
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第15章 海洋事业
“韩东家,您向左打舵,轻点……对,就这样。”
半岛南的崂山湾,一艘小型帆船上,张四海一边指示着两名股东拉着帆绳,一边回头对后面操舵的韩松大喊着。呃,他就是张狗蛋,被韩松抓来教海军组驾驶古典帆船,因为嫌他名字太难听,给改了个张四海的名字,瞬间提升了20点忠诚度。
这艘船是从龙王寨那里缴获的,大约十二三米长,本地制造,传统海船形制,两头高中间低,尖底方帆,因为大小合适,被海军组拿来做航海训练,也不想起个正式的名字,就叫它“训一号”。
海洋部现在的成员不少,但除了张船长、韩松、王广金这几个专业人士,别的基本都没怎么出过海,只是以前对风帆战舰有些爱好,才加入了海洋部。
他们之前的工作主要就是在近海钓鱼,现在有了上船的机会很是兴奋,不过看多了后世的后期木帆船,对现在这艘小破船很是看不上,这几天一直在讨论新的帆船设计,什么横帆纵帆、飞剪艏、多甲板、火炮战列线,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直到真上了船,吐了个一荤二素,才暂时打消这些念头。
韩松站在艉楼上,掌着舵杆,仔细看着前方的模样。真上了船,他才慢慢体会到,这艘福船样式的小船很多设计虽然看起来陈旧,但不是没理由的。
不论中西,这级别的小船,都会有较高的艏部和艉部,相对的中央就要低一块下去。这种船型虽然会对船上人员和物资的运动造成阻碍,但是可以抵御前后的浪花,并降低船只在水上的摇摆,这对保持稳定非常重要。只有到了能建造数百吨甚至上千吨的大船,可以靠自身的分量抵抗海浪的时候,才能出现平直的甲板。
而现在采用的硬帆,也有操纵简单、可逆风行驶、成本低廉可以随时随地修补的优点。其实西式软帆和中式硬帆各有所长,并不能定论谁优谁劣,就算到了18世纪,西式货船在近海的平均航速也只有4节左右,跟中式帆船半斤八两,只有在能利用风带航行的大洋上,软帆才具有对硬帆的绝对优势。
当然,也不是没有能改进的地方,比如他手上这个该死的舵,仍然是用长木柄左右转动控制的,完全可以让工业部来设计个舵轮转向机构嘛。此外,虽说高艏艉是必要的,但具体该多高?现在的船其实只是简单的沿用以前船的形制,并没有真正按不同条件修改过,完全可以从力学角度重新设计一下。
但是——韩松看了看前面,又有一个忍不住跑到舷边吐起来的——但是还是先把基础的操船学好吧,如果不够了解船,说些有的没的不是纸上谈兵吗?
海军组在海上转了一上午,为海洋生物贡献了不少养分,就把船开向南岸,在阔马区码头停下,准备在这里吃午饭,顺便参观一下新设的造船厂。
东海商社在阔马战役中获得那批珍贵的劳工后,一边抽调工匠分散进入各个部门,一边在阔马区以当初龙王寨的造船设施为基础设立了一个造船厂。看上去要感谢龙王寨,但其实这些造船设施都是从当年的胡家一路传下来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
当然,股东们也耍了点小心眼,从胡家抽调了几个青壮去半岛区充当工匠,然后从半岛一下子调了十几个人过来帮忙立厂,以降低胡家对这个造船厂的影响。
当初高正给工匠们开的一贯的月薪,对于技术工人来说,其实是有点低了,管委会后来批示提高到一千钱,另加提成,还偷偷给胡进宝许诺会按照造船的成果给他们额外奖金。从龙王寨收缴了贼赃之后,财政部账上已经有了价值一万多贯的财物,现在需要采购的物资不多(其实是想买也买不到多少东西),这些钱足够支持很长时间的工资开销了。
吃完饭,海军组溜达到造船厂,发现他们已经开工了。十几个工人围着两条船的骨架忙碌,胡进宝坐在一个木桩子上,喝着松针茶,看到股东们,立刻笑呵呵地迎过来。
“见过各位东家,这位……是韩东家吧,我们之前见过,多谢东家们的照拂啊。”
“哈哈,我们就来看看,胡大爷您忙。”
“那可不行,东家们过来,我自然要陪着。”
随后胡进宝就领着他们参观船厂的设施,讲解各个设备的作用,介绍起造船工艺来。从一开始的选木材和干燥,到加工、装配,还有捻缝涂漆,固定桅杆、装帆,几百道工艺,其中各种门道,头头是道,听得海军组的二把刀们一愣一愣的,自惭形陋,再不敢卖弄那点水货了。
相比西式帆船有大量丰富的资料和图纸流传下来,中式帆船遗留下来的资料很少,后人只能从史籍的只言片语中一窥当年的风貌,现在东海穿越者们亲眼见识到了古典帆船的制造,不得不说是补上了遗憾。
这两艘船是龙王寨时期就开始建造的,据胡进宝说是三百料的船,长约五丈,福船形制。
严格来说,福船是指在福建制造的船,后世有福、广、沙、鸟四大船型之说,但其实区分没这么严格。福船和广船长得差不多,都是尖底海船,只不过广船经常要下南洋甚至去西洋,所以做得大些,用料也好些。鸟船其实就是福船雕了个鸟头,形体更狭长一些,速度更快一点。而沙船是平底船,其实细分也有不少种类,但都大同小异。所以实际上的分类就是尖底海船、平底海船两种,广义上用福船来代指尖底海船没什么问题。
韩松是真正的海军出身,对船只了解自然深刻,这些日子又跟陆平他们吹了好一阵的水,恶补了不少风帆战舰的知识,现在经过观察和胡进宝的讲解,很快就对他们的造船法有了比较清楚的认知。
与西式帆船相同的是,这两艘在建的木船都有一根长而坚固的龙骨作为船体的核心受力部件,但不同的是,它们并没有西式帆船那样多而密集的肋骨。
就这两艘船而言,每艘只有五对肋骨,胡进宝称之为“胁”,作用也不是承力,而是作为搭接船壳的架子。铺好龙骨和船胁后,船匠们会继续在外部装上横向的船板,构成一整个船壳,再用“捻缝”工艺在船板间塞入密封材料,一艘不漏水的船就做成啦……才怪呢。
这样的船强度太差,如果就这么下水,一遇风浪肯定就散架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要请出中式帆船的标志性特征结构——水密隔舱了。
水密隔舱,就是像竹子的竹节一样,在船舱内部,从前到后固定若干个横向的隔板,从而把船底舱分割成若干个隔舱。这个名字是后人研究的时候起的,其实并不太准确,水密作用只是附加的,真正的用途正是如同竹节一样增加船体的强度。有了这些隔板,整艘船才形成一个稳固的整体,才能在风浪中安然行驶。
不过很遗憾,两艘船的建造只是刚开了个头,现在还处在铺船壳的阶段,没到装隔舱的时候,至少还要等明年才能彻底完工。即使想集中力量先造一艘也没办法,因为很多工序做好之后必须要等待一段时间的,没法加快速度。倒是可以利用空闲时间做些内河和近海用的小渔船出来,也能让来实习的股东们练练手。
看完造船之后,韩松随着胡进宝到处参观,去了仓库里转了一圈,又看到几个大缸,揭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些粘稠的略微发黄的黑色液体。
“这是什么东西?”
“回东家,此乃柏油。”
“柏油?从地下挖出来的?”
“东家说笑了,地下的柏油,这种东西只听过蜀地有出产,没见人用过。这些柏油,都是柏木中烧出来的。老天保佑,崂山多松柏,船上用的松油和柏油我们都能采到,不然就得大量外购桐油了。”说着,胡福生又打开了旁边一个小坛子,里面是清澈的深黄色液体,显然就是松油了。
“哦?”韩松有了兴趣,这些道道他还真不清楚,“这些油都是干嘛的?”
“回东家,”胡福生做了个手势,开始如数家珍地说道,“其一,是捻缝用,松油柏油对半混合,再掺入麻丝、砺灰等物,塞于船板之间,可防漏水。其二,是防腐用,三柏油混一松油,再混入石灰以及砒霜、硫磺、雄黄等毒物,涂于船底,可防虫蛀朽坏。其三,是防水用,篷布先用松油浸过一遍,待半干未干时再涂一层柏油,则致密无孔,水泼不入,吃风也强了不少。至于桐油,这三处都可用,而且效用更好些,不过桐油产于西南一带,北方价贵,所以能不用便不用,只是存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韩松点了点头,这些显然非常重要。捻缝防漏的作用自不必说,船底防腐也是不熟悉船只的人很难注意到的一点。清澈的海水中其实生长着大量的浮游生物,一块光秃秃的木板扔进海里,很快就会被各种浮游生物占满,将木板蛀成千疮百孔,热带海域还会生出令人san值直降的密密麻麻的长长的触须一样的船蛆。如果木船不加防护就下水,很快就会发生一场灾难,不但船板严重腐蚀,船体很快也会散架,而且船侧密密麻麻的附着物会大大拖累船只的速度,让船在海上寸步难行。想要安全出海,就必须给船底涂上防护层才行,这柏油就是一种常用的船底漆材料,它主要起一个基体的作用,实际上防止浮游生物附着的还是石灰、硫磺这些有毒物质。
当然,船底漆也不是一劳永逸的,视水域情况不同,往往几个月至一年就要重新更换一次。山东附近海域水温低,还稍好一些,如果是南方的热带水域,底漆的厚度简直就等同于船体的寿命。
船底防护不但在现在是个难题,即使在后世到了钢铁船体的时代也不是一件简单事。韩松当初刚进海军服役的时候,一大实习项目就是爬到船底给战舰换漆,辛苦程度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了解完涂料,韩松又与胡进宝聊了一下木料问题。
船用木材,必须经过数年的阴干,才能用作船材。否则,浸水之后很快就会变形,整条船都会废掉。这个船厂常年修船,自然备了一批木料,但是数量不多,东海商社如果想要批量造船,肯定没法等那么长时间,所以木材烘干技术的研发应当提上日程了,这方面工业部可能不会给个高优先级,说不定海洋部得自己研究。当然,就算有了烘干技术,也要尽量多采集一些木材阴干起来,烘干木材凑合用用还可以,真正的强度和耐久是怎么也比不上自然阴干木材的。
“胡大爷,你们这木料,用的大都是杉木吧?我见崂山上有不少柞树,柞木质硬,为何不用它来造船呢?”韩松摸着仓库里堆着的一大堆正在阴干的木材,如此发问道。
柞树就是欧洲人常说的橡树,在中国北方地区很常见,崂山地区也有很多,虽说和橡树细节上略有差别,但都是一种优秀的造船木材,不但强度高,而且不易产生碎屑,在火炮时代这一点尤为重要。英国人当年为了获取足够的橡木,在国内大规模鼓励种植橡树,甚至还把它定为国树,可见这种木料的重要性。
胡进宝略微一摸下巴,回答说:“回韩东家,柞木质硬,确实是顶好的木料,但正是因为硬,砍削起来很是麻烦。若用柞木造船,费的工时和钱粮指不定都能出三艘杉木船了,并不划算。纵使能出好船,可海上事难料,一艘柞木船未必就能比一艘杉木船经用多少时日。柞木多用来造些家具,足可用数十年,但也是富贵人家才打造得起。”
韩松听后陷入了思考,从效费比上来说确实如此,此时的技术条件用橡木做船并不经济。而且,后世风帆战舰注重船材是因为海战中出现了大炮,优质船材能大大提升抗打击能力,这个时代并不用考虑这样的威胁,反正都是跳帮战,船本身不但不是目标,反而是战利品,大多数时候并不会主动击毁,太坚固也没意义。
但见了优质资源却不能利用,他很是不甘心,随后又问:“那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大大减小柞木的加工难度,用它来造船就可行了吧?至少用来做龙骨应该是没问题吧?”
胡进宝一愣,这些东家有不少奇怪而神奇的手段,说不定还真能做到,于是说:“那是自然,便是只用柞木做个龙骨,也是艘上等船。”
韩松满意地点点头,等回去就问问工业部,看能不能搞一套水力机械过来。然后他又有了新的问题:“对了,胡大爷,说到龙骨,我在这边见到的船,不管是海商运货的船,还是海贼们用的船,都是尖底有龙骨的福船形制,按理说这近海处多暗滩,难道不是应该用平底沙船更好吗?”
胡进宝对此很是熟悉,稍一思索就回答说:“沙船?可是说的平底防沙船?东家有所不知,沙船平底,若遇暗滩确实安全些,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到了海上遇到风浪便不稳了。若是常出入江河,或是初走新航路不识水文,那确实当用沙船。南边江淮一带,北边清河一带,海船时常入江河,便多用沙船。而海商海匪,皆是熟识周边水文之人,哪里有暗滩他们一看便知,又常常离岸入海,自然要用更能抗风浪的福船形制。”
平底沙船的形制早就出现了,但是“沙船”这个名字却是到了明清时期才正式定下的,这时不同地方对这类船各有称呼,但是为了方便,还是叫沙船好了。
有人可能下意识地认为平底船比尖底船更稳,实际上却恰好相反。尖底船在发生倾斜的时候,一边浸水体积减少,另一边却增加,使得浮力产生差异,进而出现一个回正力矩,使得船身恢复平衡。因此,尖底船是稳定性更高的船型,出海的船只大都会采用尖底。
“原来如此。”韩松恍然大悟,以前他只模糊地知道一个“北沙南福”的说法,没想到还有这些细节。
随后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他勉励了胡进宝和工人们几句,便带队回半岛区了。
唉,算来算去,伐木需要人,建窑需要人,半岛区那边也各种缺人,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啊。当初进了上百名劳工确实不少,但现在各部门一分,又捉襟见肘了。希望劳工部能尽快多招点吧。
第16章 募工
1255年,九月初八,东海关。
“嘿呀嘿,嘿呀哦嘿~”
几个长期契约劳工抬着一艘小木船,喊着号子往前搬运,直到到达一处勉强能通航的小河边,才把这条小船放入水中,然后又去东边搬下一艘。
这里是之前保安队发现的能通向即墨城的那个山口,此地发现后引起统合部高度重视,直接命名为东海关,又调动了两艘小渔船过来,承载即墨-东海之间的运输任务。
这个时节即将面临两个重要节点:一是九九重阳节,二是新一批石墨提货的日子。管委会组织了一个跨部门的大规模商业考察团,准备前往即墨城,一来要与陈家处理处理关系,二来采购一批急需物资,三来是招募一些新劳工,现在正是秋收秋种时节,非常需要人手。
于是张正义、季国风、李如南、史若云、**、王泊棠、李夏、林小雅就出现在这里。张正义主要是去陈家撑场面的,不会管什么正事,而东海这边的管委会事务就暂时由孔嘉谊代为主持;李如南是去招募劳工的,一开始大家还考虑在这个时代女性出门是否方便,是否要有特殊待遇,后来又加上了史若云和林小雅,女人一多反而更好安排了;王泊棠、李夏、**三人是经典的即墨事务三人组,仍然主要负责采购事宜,季国风是来给他们当参谋的。
劳工们把船运到位,随后就在保安队的护送下从陆路返回了。考察团分组上船,东海商社讲究男女平等,所有人都拿起桨划起来,还好现在是顺流而下,没过多久就划到一处湖泊,再往西走一段,就是平稳的墨水河了。
全程差不多15公里,一个小时左右就到达了即墨城外的码头,比走陆路快多了。由于之前给陈家送过拜帖,此时陈忠已经带了几个仆人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见众人一来,立刻笑着迎了上去,连声告罪说“少爷去采办货物了,否则必然亲自来迎”,随即帮众人安排船位,告诫码头老大好好看着这两艘船,然后让仆人接过行李和礼物,请大家上车前往陈宅。
陈家消息灵通,东海商社战胜龙王寨的事,他们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对此颇为震惊,毕竟龙王寨也是颇有声名的悍匪,居然被干脆利落地全灭了,不得不对东海商社更加重视起来。
东海商社现在能做的商品都太糙不好意思出手,这次带给陈家的礼物还是旧时空的产物。也不敢拿些透明玻璃杯具之类的,怕吓着他们,只好找了两个空啤酒瓶,洗去商标,装上兑水的白酒塞上木塞送过来。
这时代,在海上丝绸之路的推动下,玻璃器皿在富贵人家已经不算个稀罕物了。透明玻璃非常昂贵,而啤酒瓶这样的杂色玻璃则不算太值钱,但是能把杂色玻璃做成两个完全一致的细颈瓶,这功夫也是很了不得的。总之这是很合适的礼物,算得上次级珍品,足够让人赞叹,但也不是绝世宝物,不会引来多余的觊觎,商务部想出这个主意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之后到了陈家,虚情假意一番宾主尽欢,陈家家主看了礼物也很满意,随后东海众人又顺利在陈家借住几天,晚上陈家女眷拉着李、史、林三女,颇是说了好一顿闲话。
第二天,重阳节,按习俗陈家人出城去赏秋,而东海人没那个闲情逸致,辞谢了陈家的邀请(其实人家本来就只是客气客气),然后上街采购去了。
重阳节,赏秋什么的是大户人家的事,普通人早就见惯了野外的景象没什么稀奇的,但过节怎么也会热闹热闹,街上的商业气氛浓厚了很多,沿街摆出不少摊子,进城的人也多了不少。
张正义、李夏、王泊棠、李如南和史若云换上本地服饰,带着二百个烤饼,出城考察人力资源去了。
宋朝面食有三个发展方向:汤饼、蒸饼和烤饼。
汤饼就是把面食放进水里煮熟,这个方向后来发展出了面条、馄饨和饺子。
蒸饼就是把面食隔水蒸熟,这个方向后来发展成了馒头和包子,北宋时为了避真宗讳改名叫炊饼,武大郎卖的就是这个。
烤饼顾名思义就是把面烤熟,此时的工艺是做一个大炉子,内部生火,把揉好的面团贴到内壁烤熟,和后世的馕差不多。
此时的烤饼是非常便宜普及的一种街头小吃,只要一文钱就能买一个,是城市贫民的首选食物。昨天东海人找烤饼店订做了二百个,掺了不少粟米,总共只要150文。
……
“招长工喽!”
五人拉着一辆小车走到城南,过了墨水河上的桥,找块树荫站住,王泊棠上前一喊,立刻就有几十个流民围了过来。
“去东海,种地,管吃管住,每天两顿,每顿五两熟饭,每两天一条小鱼,但是没有工钱。”
“想赚工钱也可以,去伐木,还是管吃管住,按伐木量给你算钱,砍一棵树给两文钱。”
“还有些更赚钱的,采石烧炭什么的,只要你能干,每天至少一百文。”
“可以带家眷,带孩子也没问题,我们都管住,也可以做些杂活,但是只给一半的饭。”
“做不做?想做去就那边登记,登记完就给一个烤饼。”
王泊棠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吸取了当初提供免费教育反而把人吓走的教训,给出的待遇都很苛刻,反而契合了流民的心理预期。
这些流民的来源很复杂,有的是中原地区因战事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向四方奔逃,一部分人就向东走到了山东,山东西部人多地少不愿意接纳他们,又一路乞讨到达胶东;还有的是山东本地人,因为贪官或者豪强或者蒙古人的欺压,不得不背井离乡。这些人不断分散,乡间大多不愿接待他们,又集中在几个县城周围,一边乞讨一边等待着,看能不能找到工作。他们没有任何生产资料,没法自己开荒种地,只能等人雇佣混口饭吃,慢慢再想办法活下去。
他们不是本地人,不会被东海地区的凶名吓跑,很快就有几个人忍不住诱惑,去树下登记了。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还有家人没有?会干什么活?”李如南穿着一身淡绿色古装,很和善地问道。
对面的青年流民不敢直视她,只敢偷偷瞄几眼,心里嘀咕着这婆娘咋这么白净呢就是忒高了点,嘴上却说了:“回女菩萨的话,俺叫张二牛,俺家是大名府人,蒙古人抢了俺家地养羊,俺活不了啦带着妹子跑了出来,俺只会种地,但是俺力气大,要是吃饱饭,砍树劈柴没人能干得过俺!”
“哦,你还有妹妹?也行,去拿一个饼,我再给你半个,你带着你妹妹,沿着这条河一直往上游走,走到东边山上有个湖,湖边会有人接应你们,到了好好干啊。哦对了,拿上这张凭证,这可是证明你身份的,别弄丢了啊”
“谢过女菩萨,谢过女菩萨!”张二牛高兴地接过李如南给的一小张纸,小心叠起来揣进腰带里,然后去李夏那里拿过一个半烤饼,回去拉出一个又黑又瘦小的女孩子,过来朝李如南一拜,就沿河向东走了。
东海商社现在没有足够的人力护送移民,如果一次雇佣太多,让考察组自己护送的话,反而还要担心难民会不会暴动的问题。还不如让移民自己走过去,他们能从几百里外来到即墨,再走三十里到东海也不在话下,就算半路跑了,也只不过损失一个烤饼。
旁边的流民之前还在揣摩东海人的身份,看到张二牛拿到饼,也心动起来,觉得这帮老爷还算靠谱,愿意来登记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其实这些流民和雇主之间是严重的信息不对称状态,再揣摩能揣摩出什么来?促使他们做出行动的,无非是一些小细节罢了。
“大善人,大善人,你们收女佃户不?我们乡下女人,都壮实得很,照样能干重活,不比男人差!”这时候突然冒出几个女流民,围着王泊棠问。她们伸着手,又怕脏了王泊棠的衣服不敢太接近,眼巴巴地看着他。
王泊棠仔细观察了一下难民营,发现女性难民还真不少。混乱时期,其实女性存活率是比男性高的,虽然她们相对来说是弱者,但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方式,只要向强者示弱,就有很大几率生存下去,反而男性难民因为相互竞争很容易被淘汰。
王泊棠转头朝树下看了一眼,李如南自然是点了点头,于是他转回来对那些女难民说:“行,去那边登记吧,不过到了东海,多干多得,少干就少得,别忘了!”
“是,是,谢谢大善人!”女难民们激动地要磕头,被王泊棠拦住了,随后就呼朋引伴去找李如南登记,然后领了饼往东走。
一长串人影逐渐出现在墨水河边,而在河最东边的源头,一群人正如临大敌地等待着。
田学林,由于职业是属于未来的计算机行业,现阶段没什么事能干,改制大会后进入了劳工部,现在他就在东海关外负责劳工接待事宜,领导由劳工部、安全部和卫生后勤部联合组成的移民接待小组,筹备了一些物资,准备迎接新劳工。
首先重中之重的是卫生问题,流民们餐风露宿,常年穿着同一件衣服而且不洗澡,卫生状况可想而知。但现在东海商社没有肥皂,更别说驱虫药了,在卫生方面能做得很有限,只能先让他们狠狠洗个澡,扔掉原来的破衣服,换上后勤部组织生产的麻布袍服。
现场还准备了粥棚,用大米、粟米和鱼杂混合熬制了稀粥,用来给新劳工补充体力。
同时安全部足足出动了二十人,在旁边严阵以待,生怕闹出骚乱。
刚到中午,第一个,哦不第一对移民就出现了,是一个青年男性和一个黑兽的小女孩。
见到接待小组,青年男性一喜,随即拉着小女孩跑过来,掏出一张纸,对最前面的田学林问:“见过大官人,你们可是那东海商社?俺叫张二牛,俺兄妹可是你们的长工啊,是一个女菩萨叫俺们过来的。”
张二牛说话颠三倒四的,不过田学林基本听明白了,他接过那张纸,上面写的是张二牛的个人信息和基本特征。
田学林点点头,大声对张二牛说:“好,你们两个现在就是我们东海商社的劳工了,现在去洗个澡,然后就能领新衣服了!领完衣服还有粥喝!好了,去那边吧。”
当个长工还要洗澡,张二牛嘀咕着,不过还是顺从地拉着他妹妹跑去湖边,在其它东海人的指引下跳进去洗澡了。东海商社设施简陋,只能找块席子简单把男女区隔开。张二牛扑通了几下就想上岸,东海人逼着他用力搓了五分钟才让他上来,然后发给他一套新制服。
还有新衣服?张二牛喜滋滋地换了上去,然后在一边等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东海人把他妹妹领了过来,也换上了新衣,脸上还红红的。两人去后面的粥棚领了一个木碗,然后有人给他们倒满粥,美美地喝完,再站到一边,拿着那个木碗,也就是发给他们的餐具,等下一批移民过来。
后面逐渐又来了一批人,按流程处理完,等攒满二十人,就由十名保安队员护送着,前往阔马区,这里还有不少空房子,正好用来安置移民。
后面来的移民越来越多,转移的速度甚至跟不上了,东海关前出现了积压。直到傍晚,才处理完所有移民,最后总计收容187名劳工,人力资源再创新高。
……
在西边一点的位置,葛家村,这是一片大村子。
几个村民在河边,紧张地盯着陆续路过的流民,直到人群逐渐稀疏,最后走完了,才松了口气。
“快去跟族长说一声。”几人朝村子里一间大屋子跑去。
……
第17章 买铁
另一边,即墨城内。
“哎呦,这不是张公子吗?又过来了啊,这两位是?”
在城南五人招募移民的同时,**、季国风、林小雅也在城内到处乱逛,先去了文具店拜会张好文,确定石墨按期到货后,又在城里到处看看,现在逛到了城西的铁匠铺。铁匠铺的老板看到**,认出他以前来买过不少铁器,立刻打起招呼来。
老板是个粗壮的中年男人,姓罗,在他和**寒暄的时候,季国风观察起后面铁匠铺的工作来。
罗记铁匠铺总体是个开放透风的架构,西侧有几个大炉子和各式工具,旁边地上有一堆泥土,还堆着几个泥模,东边有铁砧和锻锤,南边临街放着一张长桌子,上面陈列着各种成品铁器。炉子旁边几个年轻学徒在不断忙碌,一个老头坐在后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着他们。
此时,正是一锅铁水出炉的时候,一个稍年长的学徒指挥其它人用工具抬起盛铁水的粘土容器,吃力地抬到一处泥模上,把铁水从料口倒进去。灌满之后还有剩余,又把剩下的铁水倒入一个粘土坩埚,再把这个坩埚移到另一台炉子上。随后,一个学徒给炉子添煤,另一个学徒拼命推拉这个炉子旁边的风箱催动火力,那个年长的学徒拿着一根铁棒不断搅拌着坩埚里的铁水。
奇怪的是,随着搅拌,明明下面有着旺盛的火力,铁水却逐渐凝固下来,逐渐变成一团面团一样的柔软固体。旁边坐着那位老人此时站起来,看了一眼坩埚,大喊一声“起锅!”。年长学徒立刻用工具拿起坩埚,把里面的软铁块倒在东边的铁砧上,拿起锤子不断敲打,渐渐把它敲打成了一块扁长条状的胚体。
“啪啪啪”,季国风忍不住鼓起掌来,“真是精彩,这就是传说中的炒铁之术吧?”
炒铁法是中国古代发明的一种重要的炼铁技术,它是将熔化的铁水在开放容器中不断翻动,像炒菜一样,使铁中的碳与氧气反应被带走,最后得到低碳铁合金的一种技术。在这个过程中,随着碳和杂质的消除,铁合金的熔点也不断升高,所以最初的铁水最后会凝成固态。
炒铁法如果技术到位,再加上运气好,甚至能直接得到优质的钢材,但古代难以控制含碳量,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炒到底变成软趴趴的熟铁。熟铁需要再次渗碳加工,才能打造成合用的铁器。
铺中那位老人闻言抬头一看他,没有说话。旁边的罗老板转头朝后看了一眼,随后又朝向季国风,说:“这位客官也懂炼铁术?小店用的确实是炒铁之法,不过雕虫小技而已,不足挂齿。”罗老板谦虚着,不过言语间颇为自豪。
“罗老板客气了,以火力与空气除去铁水中的杂物,铁越纯,便越难熔,等到铁水在烈火中仍渐渐凝结之时,得到的便是精纯之熟铁,此法不简单啊。”季国风看着里面那个老人,故作高深地说道。老人听闻此言果然一愣,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罗老板颇为诧异,先是一惊,再是一敬,抱拳道:“失礼了,想不到公子对炼铁之道如此精通,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季国风摆摆手:“在下季国风,也就只是纸上谈兵罢了,论操作,我不如你们。”随后他没等罗老板说话,又紧接着问:“罗老板,你们这生铁多少钱一斤?”
罗老板有些奇怪,这人是来踢馆的吗?但还是回答了:“季公子,这个,生铁一般不会单卖,若是铸成铁器,市价五十钱一斤。”
季国风又指指刚出炉那块剑胚,问:“如此熟铁,又要多少钱一斤?”
“熟铁费料又费工,若是出售,少说也得百钱一斤。”
季国风点点头,是该这个价,但他没完,又接着问:“若是把熟铁再打成精钢,又该多少钱一斤?”
罗老板此时已经很是奇怪了,这人到底要干嘛?又仔细思考了一会,说:“精钢难制,不是寻常可得,若是做成兵器,价格怎么也得五百钱一斤了。若是上品,那更是论贯的。”
季国风已经胸有成竹了,可惜没带折扇,他两手一拍,问道:“罗老板,若是我用一斤精钢换你五斤生铁,这生意可做得?”
“别说五斤,十斤都做得!”还没等罗老板回话,店里的老人立刻大声喊道,随后他站起来,走过来瞅着季国风说:“那么小子,你的精钢呢?”
“哈哈,老人家,”季国风对他做了个揖,道:“还请老人家先卖我百斤生铁,下月此时,必定用十斤精钢来换!”
“好嘞,我倒要看看你的精钢是个什么样,”老人痛快地一挥手,“从人,卖他一百斤,嗯,收他六贯好了。”然后径直走进屋里,不说话了。
“爹!”罗老板对里面一声大喊,见没反应,只好转过身来,对季国风尴尬地说:“那公子,承蒙惠顾?”
季国风哈哈一笑,这罗老头真是个妙人。他爽快地让**给了六贯买下一堆生铁锭,又死缠烂磨额外买了五十斤熟铁,然后……尴尬地发现这看上去没几块的一百五十斤铁实在是抬不动,只好去旁边城门处找了个挑夫先运回陈宅。
回去的路上,季国风颇为春风得意的样子,林小雅好奇地戳了戳他,问:“你这装了一大通,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季国风故作神秘,先不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说:“这还多亏了**啊。”
**莫名其妙,这怎么就扯上我了呢?
季国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平,我先考考你,钢铁是怎么分类的?”
**不愧是工科出身的,不假思索立刻回道:“按含碳量,超过2%的是生铁,低于0.02%为熟铁,中间的就是钢了。”
“嗯,没错,但那是现代的标准,”季国风转过头看看林小雅,清清嗓子,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现代,已经能轻易剔除钢铁中的大部分杂质了,所以以含碳量为分类标准。但是,古代是测不了碳含量的,铁匠只能按直观经验去分类,炉子里直接出来的叫生铁,冶炼透彻质地较软的叫熟铁,经过千锤百炼兼顾硬度和柔韧性的叫钢。同时呢,他们也没法很好地控制产品质量,同样是钢材,性能可能天差地别。
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们知道啊。实际上含碳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决定钢铁质量的,是钢铁中的杂质,也就是硫、磷等元素。这些杂质会严重影响铁的质量,使铁发脆、强度变低。像我们今天买的这样的生铁,里面就有大量的磷硫,一摔就碎。
而为了改善铁的韧性,就需要降低碳含量。今天我们在铁匠铺看到的那种搅拌铁水最后凝结成铁块的方法,叫炒铁法,用的就是这个原理,最后得到有韧性摔不碎的铁,也就是熟铁。
把熟铁制成铁器需要锻造成型,也就是烧红后用锤子反复敲打。这个过程中会重塑晶型,空气中的氧也会带走一部分杂质,铁的质量就会改善。
俗话说‘百炼成钢’,讲的就是将熟铁反复锻造才能得到钢材。当然,也没这么简单,熟铁虽然韧性有了,硬度却没了,没法用作兵器,这时候又得想办法增加它的碳含量,一般是撒碳粉手工渗碳,同时不断锻造,才有希望获得可以称为‘钢’的铁合金。
这个过程非常麻烦,费了一大堆力气才能去除一点杂质,稍稍改善钢铁的质量,事倍功半,所以现在的钢才这么昂贵。”
古代的炼铁史,就是与硫磷斗争的历史。当然直到工业时代也没发明什么太好的办法,铁质量如何基本靠原材料,哪有磷硫含量低的优质铁矿,哪里就能炼出优质的铁。
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些名噪一时、但最后失传了的名钢,比如大马士革钢、乌兹钢什么的,但其实真的好东西哪那么容易失传啊,只不过是这些地方碰巧有极为优质的铁矿,所以炼出了一批好钢罢了,等铁矿采完,就没法继续制作,所以自然失传了。
林小雅虽然对技术细节听得头昏脑胀,但看季国风的表情,还是抓住了关窍,高兴地问道:“这么说,你是有低成本炼钢的技术对不对?呃,这跟**有关系?”
季国风微微一笑,点头道:“工业时代之后,有了处理硫磷的办法,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往铁水里面加造渣剂,也就是石灰一类的东西,石灰会与杂质反应形成炉渣,把炉渣倒掉,剩下的就是优质铁了。这种方法的成本要比传统方法低太多了,只要我们搞出来,用一份钢去换老罗家十份铁绝对是大赚的生意。
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石灰倒是好找,但不是撒点石灰就自动净化了。先不说这整套工艺流程怎么实现,单说这熔点的问题,就不容易解决。净化后的钢熔点可是高达1500度,你得面临两个问题,一是怎么达到这个温度,二是用什么容器来承载这么高温的钢水。
嗯……一千五百度的高温虽然困难,但是通过良好设计的炉灶、强力的预热通风和足够的高能燃料,还是有可能达到的,据说曾经有古代瓷窑烧出过一千七百度的高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不过能承载1500度的容器就真不好找了,后世多是用镁基或者铝基的耐火砖,现在我们既弄不到也做不出这样的材料。
但是,要感谢这个但是啊,我们的**同学为我们发现了石墨!石墨不但可以做轴承,同时也是一种优秀的耐火材料,1500度完全不在话下!”
林小雅听着他扯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总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好像又是什么技术突破,心里也颇为高兴。**倒是很兴奋,连忙拉着他讨论起技术细节来。
随后几人随便逛了一下,晚上与城外五人组汇合,交流了一下情报。第二天拿到石墨,带着采购物资回东海了。
第18章 秋季
阔马区周边的田地上,新劳工们正在辛勤地开垦着土地。
半岛区现在还是没有多余的房子,只能让他们住在阔马区,除了一部分拉去伐木,剩下的就先暂时在周围开辟农田。反正哪里的地都是地,阔马区如果好好开发,至少能出两万亩耕地,能承载相当数量的人口了。
西口,一行自由轮慢慢推过来,走到一处农田附近,停了下来。
领头的田学林摘下草帽,擦擦汗,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打量着周围,直到发现什么,然后大喊了一声:“张二牛!”
正在带着几人忙碌的张二牛听到呼唤,抬头一看,马上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田东家,您可过来了啊。”
张二牛因为第一个投奔东海商社,被提拔做了一个小组长,现在管着九名劳工,在这边开荒。
田学林拍拍后面小推车上的麻袋,说:“来了,给你们送种粮来了,一会儿去收进仓里。你们现在耕了多少地了?”
这些种粮是小麦的种子,从周围村子收上来的。今年东海商社第一次行使对周边村子收税的权力,按往年的惯例,秋季一个男丁交一石粟,每个村子能收个三五十石。不过东海人暂时不缺粟,就跟他们换了小麦的种子,不过现在正是种麦子的季节,村民也没太多富裕的种粮,只换到了一小点,只好去即墨再买一些。
张二牛挠挠头,说:“按东家们的吩咐,不用耕得太细,尽量多耕几亩。可俺们这好几天才能轮到一次用牛,别的时候全靠人拉犁,就算再粗也耕不快啊,再说了,地里还有不少石头和草根,除起来也顶费力的,俺们组弄了这好几天,也才出了十一亩。”
“这么慢啊……不过也没办法,辛苦你们了。”田学林皱了皱眉头,看着周围的耕地,这是在一条河旁边,河两侧排布着几个小组,开垦出的地连河岸都没占满。
东海商社的目标是在阔马区开辟一个两千亩的农场,不过卡在了现实问题上:耕地速度太慢。一个十人小组,能在几天内人均开垦一亩多,已经算不错了,比起股东们可要麻利多了,但这样显然是赶不上进度的。
现在主要瓶颈是耕地速度,想提速最好使用畜力,但是并没有。
平时耕牛大约一二十贯一头,以东海商社的财力能买不少,但是前段日子没人会养牛,所以没敢买,而到了现在的农忙季,耕牛有价无市,出钱也买不到几头。商务部在即墨北街牲畜市场待了好几天,才买到三头,小心运回东海,交给会养牛的新劳工伺候着,轮流在各劳工小组之间帮忙耕地,可谓供不应求。
所以只好想点别的办法了。
“老张、老白,该你们上了!”田学林转头一喊,后面过来两个工业部的同事,指挥旁边的劳工从小推车上搬下一堆木杆和圆盘来。
他们观察了一下地形,在预订开垦的农田一角打下一个木桩,然后给它套上一个可以转动的大号木套,木套上缠着一圈绳子。
随后又在附近插上第二根木桩,这根木桩上面事先固定了一个小轴承。
老张拿起绳子,绕过第二根木桩上的轴承,招呼张二牛他们拿着犁,一直走到农田另一端,把绳子系在犁上,让一个小女孩过来蹲在犁上压住,然后对着老白吼了一嗓子。
老白这边已经带人装好了一个十字型的大木架,听到老张的信号之后,指挥劳工把木架装配到木桩上,与木套连接到一起。
随后他对着老张那边喊了一声“准备!”,招呼四个这一组的劳工过来,一人握着十字架的一根杆,推动木套绕着木桩转动,逐渐将绳子收回,带动另一头的犁动了起来。
犁上蹲着的小女孩紧紧抓着把手,张着嘴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在一点点朝前移动。
由于杠杆作用和轴承的加持,劳工们觉得并不费力,甚至他们都不需要走动,直接站在原地,一手把自己的木杆推给下家,另一手拉过上家的木杆,很快就耕完了这一道近百米的土地,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套机构叫“代耕架”,追根溯源的话是唐时就发明的用于在耕牛不足时方便人力耕种的农业器具,不过机械组看不上古典代耕架那样原始的架构,只采纳了它的设计思想,具体部件都是根据力学原理重新设计的。
代耕架正适用于现在东海商社的技术条件,只靠人力就能高效耕地。等以后耕牛多了也不会浪费,可以改装成畜力驱动,甚至将来还可以套上蒸汽机,如果有的话。
张二牛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欢呼着跑过来拍东家们的马屁。田学林把张、白二人好一顿夸,随后赶着他们回去做下一套了。
……
东海商社登陆之后,在半岛区前前后后种了千多亩的粟米,此时已经收获了。由于种植得非常粗放,亩产不高,只有**十斤,不但比后世的水平差远了,就连附近村子也比不过,这还是在耕地已经积蓄了两年养分的情况下。
不过从东海商社的角度来看,这收成还是挺让人高兴的,他们前后大约投入了七十名人力在耕种上面,算下来平均每人产出了近两千斤,按宋制接近十八石了,一石拉去即墨或者胶州大约可卖一贯,那么算下来,每人从事种植业三个月可收入18贯,日均150钱,还是挺不错的吧?
实际上即使以农业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只要土地足够,没有官府侵扰,没有战乱,没有自然灾害,那么农民也是能生活得不错的。但是很显然,想凑齐这几个条件可是不容易,东海商社也是运气够好了。
这些粟米足够四百人吃一年,将用来支撑新的劳工。
另外,土豆和辣椒也收获了,这些都是后世多年培育的优良品种,比此时美洲上的那些祖先要高产得多。
由于东海人精心呵护,加上土地积蓄了肥力,烧荒留下的土木灰又提供了最需要的钾肥,土豆的产量颇让人惊喜,居然收了一千三百多斤。
嗯,看着不少,但仔细一算又不多了。最后除了挑出一些残次品给股东们做了一顿土豆丝解解馋,剩下的立刻开始发芽,准备再种一季。之前种这批土豆的时候已经误了农时,所以直到寒露前后才收获,而此时也是该种秋土豆的时候了。不过就算全种上,这些也只够种十几二十亩的,而且随着土豆的种植,会慢慢感染病毒,产量逐年降低,劳工部已经开始在研究水培法,尝试土豆脱毒了。
辣椒没产出多少,小心收集完种子之后,拿去晒成干辣椒,磨成辣椒粉,每次做菜只敢少加一点。
……
东山北,一处山沟,外面挂着一块牌子“集中消毒处理所”,散发着阵阵臭味。
几个长期劳工用布条缠住口鼻,皱着眉头推着自由轮走出来,走到有风的地方,摘下布条狠狠吸了几口气。
车上是发酵好的粪土,反而没什么气味了。
此处山沟长年背阴,四面挡风,潮湿阴凉,是个适合硝化细菌繁殖的好地方,东海商社在此建立了一处集硝站,半岛区的日常排泄物都运送到这里,一边发酵一边生产硝土。
东海人对这种集硝法只曾经听说过,从来没人实际做过,只是试着做一下,几个月下来还真收集到一点硝土。
其实东海地区有不少盐碱滩,天然就有不少硝土,连带着即墨城的硝石价格也很便宜,这个集硝所更多的是实验性质,为以后的硝田建设进行技术储备。
现在来说,更大的意义是提供了一些农家肥。
面对着远超开发能力的土地数量,劳工部农业组的二把刀专家们很豪气地喊出了“不要精耕细作,就要刀耕火种,一年粮食一年草,来年烧灰自然肥”的口号,计划重新开垦1500亩土地出来,把原先的熟地种上苜蓿养一年。
不过实际情况显然不允许,现在事情多了人手少了,种植季肯定开不够1500亩。于是只能向现实妥协,只烧荒500亩,原先的耕地撒点农家肥接着种。
……
不远处,东山河上,天轴工坊。
工坊内有三个工位,已经初步形成了分工生产。
甲号工位上,木工组不断把大块木料切割成各种形状的粗胚。
乙号工位上,机械组拿过切割好的粗胚,再精加工成所需的部件。
之前工业部的头号任务是复制第二个水车,但是做到一半遇到农忙季,不得不先把产能让出来生产几套代耕架,毕竟农业才是一切基础嘛。
旁边的丙号工位与前两个工位被一堵墙隔了开来,现在有几个项目在轮流使用,前不久刚装上磨盘磨完石灰,屋内一片狼藉。
“老大,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万浩然戴着管制装备护目镜,罩着厚厚的口罩,看向窗外的季国风等几人,迟疑地问。窗户是空的没有玻璃,没人的时候就拿木板遮上。
他们是季国风召集起来的钢铁对策小组,目标是攻关最近立项的坩埚钢项目,这项目有众多难题需要解决,其中一项就是鼓风问题。
后世为了提供炼钢必须的空气,都是采用高功率机械动力鼓风的,他们显然没这个条件,只能尽量缩小冶炼炉的规格,同时增大鼓风机的尺寸。为此,他们丧心病狂地找到一棵空树干,把内部修整后整个做成一个巨大的风箱,还设计了一套曲轴-连杆机构接驳到了天轴上,风力非常强劲。
今天轮到钢铁组使用丙号工位,但之前屋子里留下的石灰非常烦人,于是季国风提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简单粗暴的想法:直接把风通到丙号工位里,把房间里的石灰都吹走。组员们纷纷叫好,其中万浩然叫得最大声,所以就由他来操作离合器了。
“上吧,找东西按住离合,然后立刻跑出来。”季国风鼓励道。
万浩然没办法,找块重木料把离合杆一压,两个转轮结合,带动连杆前后运动起来,万浩然赶紧跑出来,发现众人已经都跑远了。
“啧,这是石灰石又不是生石灰,怕什么啊。”万浩然嘴上这么说着,腿上却没停,朝着上风口跑过去了。
风箱内的活塞不断进出,把空气鼓入室内,灰白色的石灰石粉末不断被吹出来,形成一阵浓烟,还好今天外面风比较大,很快被刮跑了。
过了一会,白烟逐渐消失,万浩然进去松开离合,又出来跟众人一起等了一会儿,确定剩下的粉末都沉降了,才进去收拾残局。
“效果不错,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季国风总结说。
第19章 北风起,南下季
东海关西边不远处,墨水河的上游源头处,积聚了一个小湖,被东海人直接叫做墨水湖。
之前由于东海地区盗匪猖獗,很少有人敢接近,这一带非常荒凉,现在却有了一个颇具人气的小集市。
东海商社消灭龙王寨后,在东海地区建立了初步的秩序,一部分东海村民开始试着走出东海关,拿他们多年积累下来的山货和干海货去平原地带交换其它物资,也把东海和平的消息渐渐扩散出去。
慢慢的,开始有胆大的乡民和货郎沿墨水河东上,到墨水湖附近兜售小商品,受到了附近村民的欢迎,销量很好。他们的成功又进一步鼓舞了其他人,使得这附近的商业逐渐繁盛起来。
史若云注意到这一点,领导商务部开设了一个“墨水湖开发管理公司”,维持附近的秩序,对摊位收取每天十文的管理费,又在墨水河上开通定期渡船,运营墨水河至即墨的往返航班。
虽然要交保护费,但是秩序和安全有了保证,交通也更便利了,这片区域很快发展起来,史若云已经在考虑是否开发房地产项目了。
今天,渡船停在湖边,从东边呼啦啦过来了一大群人,哭哭啼啼的,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拉扯了好一顿之后,人群中走出三人上了渡船,向岸上众人挥手告别。岸上众人注视着他们向西远去,好一会儿才返回东海关内。
实际上这确实是生离死别了!
今天是十月十九,天气渐凉,北风已经吹起一阵子了。前不久,陈一成托人捎信来,说他南下的船已经准备好了,将于二十一日启航。当初东海商社与他约定,要派几个人随他去南方看一看,如今是到了出发的时候。
虽然这时代从胶州到长江附近的沿海航线已经比较成熟,风险不大,但“不大”的意思也就是“有可能”!于是出行的三位壮士的待遇提高了最高级,管制物资的供应量提高了三倍,以防万一还写好了遗书……
这三位壮士是商务部的魏万程,以前是做证券投资的;海洋部的许嵩涛,以前家里是卖玉器的;最后一个是陆平,他当年在杭州呆过两年,算是四分之一个土著。出发前他们去文化部找张建国和王同彩狠狠补了一下关于南宋的历史记载,然后揣着一腔豪情壮志和忐忑,还有四个啤酒瓶、一个小玻璃烟灰缸、两面小镜子和二百两白银上路了。
他们坐船到达即墨,又紧接着上了陈家的渡船,在上面见到了陈一成,寒暄一番,乘着船从墨水河南下一直进入胶州湾,然后又沿海向西进入了宽阔的大沽河。
后世大沽河两岸尽是发达的农业区,同样发达的灌溉系统几乎抽干了河水,使得水量并不足以通航。但现在并无这个问题,大沽河水深且阔,即使是海船也开得进去,更别说他们的这艘小船了。
沿河北上一段距离之后,河岸两侧出现了繁华的码头,来往的海船在此停泊,然后用小船通过大沽河西侧一条名为云溪河的支流与胶西城之间转运货物。陈家渡船本来就是适合浅水的平底船,不需换船,直接驶入云溪河,上溯一段距离后,就到了胶州所驻的胶西县城。
胶州和胶西县的历史不长。北宋时这片区域叫板桥镇,之后几经变迁,有时属于莱州,有时属于密州,随着海贸的兴盛,逐渐发展壮大,重要性不断提高,后升为胶西县,几十年前又升为胶州,辖区包括胶州湾周围一大片土地,目前内有胶西、即墨、高密三县,州治驻于胶西县。
胶西县城规模不大,城墙大小和即墨差不多,但是人气却繁盛很多。往来行人车辆川流不息,城中人满为患,商铺屋舍甚至都摊到了城外,顺着道路鳞次栉比几乎延伸到大沽河边上。现在是南下季,各种北方商品不断运入这里,大沽河口两侧的码头上密密麻麻停着几十艘大海船,不时有船扬帆出海。
东海三人随着陈一成在南城外的码头下船,走路进入胶西城,路上不断避让往来的各种车辆行人,竟找回了一点后世逛街的感觉,让他们颇为惊奇。
进了城内,这里的建筑比即墨更为密集,还有不少二层甚至三层的小楼,挂着各种招牌和布幡。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各色服饰都有,不但有汉人,还有蒙古、高丽人,甚至还有不少卷毛凸鼻的胡人。
陈一成带他们走到一处“陈记南货”店铺前,从侧门进入后院,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厢房,然后告罪说还要去访客,就出门了。
三人也闲不住,好不容易见到热闹的大城,都想出去看看,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陈一成带着人和礼品也刚要出去,双方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分头朝两边走了。胶州城虽繁盛,面积却不怎么大,魏万程留意了一下陈一成的去向,发现他们走到城北一处大宅子前,恭敬地等着,也不知道是在拜会哪位贵人。
这也不关他们的事,看两眼就继续逛街了。
胶州这边商品汇聚,从北边的人参毛皮到胶东特产的干海货到南边来的檀木香料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卖玻璃的专门店。三人决定打探一下行情,进了店一看,好家伙,后面柜台上陈列着花花绿绿各种玻璃器皿,一个绿色的小玻璃碗,内部还有一道污渍,就要价70贯一个,别的玻璃器也大多是偏红或是偏绿的。一个相对透明的高脚杯放在最里面,许嵩涛问了一下价格,老板看他们不像是能买得起的样子,笑而不语,反而拿出一些五颜六色的琉璃珠子推销起来,说只要一贯一个,留个纪念也好嘛,吓得他们连忙告辞逃了出来。
……
三人逃出玻璃店,又逛了一会,走到一栋三层酒楼前,咬咬牙决定进去见识一下。进去坐在二楼窗边,一边等着上菜,一边看着楼下讨论起来。
正说着,旁边走过来一个穿长衫的年轻男子,对三人做了个揖,开口说:“三位客官,可是海外来的客商?看诸位的模样,是在犯愁该买什么货物吧?可否容小底为诸位介绍一番?”
魏万程站起来回了一揖,请他坐下,问:“不知公子是?”
那人连忙摆手说:“不敢称什么公子,小底赵仲界,是本地的牙人,三位客官称呼小底赵二即可。客官服饰不类我中国,可是海外的客商?”
牙人是古时常见的城市职业,业务是撮合买卖双方完成交易,和中介差不多。
三人相视一眼,这套路有点眼熟,接下来就该是强力推荐某家店,忽悠我们做冤大头,然后拿提成了吧?
但收集点信息也好,魏万程摸着下巴说道:“正是,我们是南洋澳洲人,带了些家乡特产来到北地,现在南下回家,想趁机做些生意,但不知买何才好。”
赵仲界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澳洲的,不过他不知道的地名多了去了,也没多奇怪,只需要知道他们是往南去的就够了,于是略一思索便开口道:“那便好,北地物产众多,贩去南边,轻松便有一倍利。客官既然是初次跑海,货物不宜太杂,我建议专注山珍、海产、绢缎这三样,此三者贸易量大,既易收购,又易出手。”
“等等,你说绢缎?”魏万程有些奇怪,“我们从南方来,江南一带可是盛产丝绸的啊,怎么还有从北方往南运绢缎的?”
赵仲界微微一笑,说:“客官有所不知,这山东之地,自古以来就盛产蚕桑。像东平府、济南府、益都府,几乎家家户户养蚕收丝,十里之内必有织机,方圆百里必有巧匠,江南之地远不能比。直到那赵氏南渡之后,许多桑农织户跟着去了南边,南边的蚕桑之业才日益繁盛起来。然,要论起织工的技术、丝绢的品质,山东绢仍然要强过南绸许多,故常年有人在北地收购绢缎,销往南边。”
现在正处于经济重心向南转移的过程中,过程中就意味着没转移完,北方仍然有大量优势产业,丝织业就是其中之一。南宋之前,山东一带的气候适合蚕桑的生长,盛产优质的丝织品,是中国最大的丝绸产区。之后渐渐转移,但要直到明代,南方的丝织业才会彻底超过北方。
三人颇有种发现新世界的感觉,果然多听人言有好处,态度都恭敬了不少,又接着问:“那请教,山珍和海产都有哪些?”
赵仲界有点得意,耐心讲解道:“这山珍便是北边辽地的特产,包括人参、鹿茸、貂皮诸类,南边不产这些,贩过去自然利润不菲。而海产,则是我们胶东的特产了,尤其是鳆鱼一物,既是美味,又是滋补上品,南边的富商官员皆爱此物,贩过去绝不愁销。”
这些商品都符合东海三人预期,去南方就该卖这些才对嘛。前面那些山珍都很耳熟,只是那什么鳆鱼没听说过,改天去市场上打听打听。
其实这“鳆鱼”就是后世常说的鲍鱼。吃鲍鱼的习俗早在宋代就开始了,后来又被南迁的士大夫们带去南宋,不过南方水热不适宜鲍鱼生长,于是从北方运输鲍鱼干到南方就成了一项不小的生意。
之后上了酒菜,四人相谈甚欢,最后吃饱喝足,赵仲界起身一抱拳,说:“今日与三位相会,真乃赵某一生之幸事,诸位如欲采购货物,可去城东‘信诚张’北货行,只要报上在下姓名,便可有九折优惠。”随后告辞了。
三人会心一笑,辛苦你了,可惜我们不买。
……
第二天,陈一成带人去把货物装上船,这艘船与之前他家在东海失事的那两艘基本一模一样,挂着“陈”的旗号,东海三人也自告奋勇过去帮忙,发现货物种类果然和赵仲界说得差不多。又装上食水,因为是近海航行,沿途补给点众多,所以并没有装很多,大约是十天的分量。等到忙活完了都快天黑了,于是他们直接在船上住了一晚。
一觉过去,天一亮,船就出发了,顺大沽河进入海域,又借风慢慢驶出胶州湾。同时出发的商船还有不少,但为了避嫌,都远远避开。陈一成拿出罗盘和一个计时的滴漏,指挥船工们张满帆,趁着北风先一直向正南行驶,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之后,才转向西。
这可是他家传的一手绝学,用罗盘标定方向,用计时估算里程,就能在短时间内不借助陆地地标离岸行驶,从而避开盘踞在胶州湾西侧的海盗。
这个时代,大部分商船仍然是沿岸航行的,只有一些大海商才掌握了跨海航行的技术。这类导航秘术价值无穷,自然是严格保密的,陈家好不容易才偷师到了一点。凭借这一手,他们虽然无法做到跨海直达江南,但短距离内的离岸航行还是能做到的。
饶是这么粗糙的手段,陈一成也视之若珍宝,“施法”的时候遮遮掩掩的,生怕被人看了去。
北风急,即使是满载的商船,也能达到不错的航速,到了傍晚,便看见了陆地。陈一成看看附近的地标,确认了位置,点点头说:“差不多上更了。”
陆平有些奇怪,问:“陈兄,什么是上更?”
“嗯,这如何说呢。一日可分十更,顺风时一更可行六十里。若不及,便是不上更;若有余,则是过更;与之相当,便是上更了。”陈一成解释说。
陆平默默心算了一下,“上更”状态日夜不停可行三百公里,差不多是6.7节的航速,对于早期帆船来说不算慢了。
不过这之后就要转入近海沿岸航行了,夜间行船风险大,所以他们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择地下锚睡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便到了海州,也就就是后世的连云港。这里曾经通过运河联通汴梁,是海路货物进出中原的进出口,同时交通南北,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海州本应是商贾云集、四通八达的大城,但正是因为太过重要,几十年来被金、起义军、宋、蒙多方反复争夺,频繁的战事大大影响了当地的发展。
他们到达这里之后,远远就望见海上的云台山。后世这里因为泥沙淤积,已经与大陆连到了一起,但现在仍然是独立海上的岛屿,与大陆有一道浅浅的海峡分隔。云台山曾经是云雾缭绕,道观寺庙林立的好地方,但现在却一片萧瑟肃杀之气,一座刚建成不久的小城依山而立,海岸上不时能见到兵丁巡逻,一点也不像个贸易城市,倒像个大军营。
目前,海州的陆地部分已经被北方的益都李璮势力占据,但云台山所在的郁州岛及周边小岛仍然由南宋掌握着,两淮安抚使贾似道在此筑城,作为插入敌后的一颗钉子。
今年(1255)七月,南宋大将章梦飞一举收复潼关,蒙宋关系骤然紧张,各处边境都在警戒备战,地处前线的海州也不例外。此时陆上的海州城和郁州岛上的东海县城都在紧张地防备着对方,危机一触即发。
(郁州岛属于海州东海县治下。顺带一提,后世连云港市也有一个东海县,但这两个东海县不是同一个地方,后世的东海县是1957年将县治迁往海州西侧的牛山镇建立的,是一个内陆县,而宋代的东海县指的则是海州东侧的群岛区域)
海州太乱,陈家商船没有在此贸易,只是在附近的小岛上补充了点食水,顺便活动一下腿脚,就起帆继续南下了。
此后没有沿海大城,商船陆续经过淮安、扬州、通州、嘉兴等地界,途中海边颇多小港,采办食水很是方便,但他们也没登陆,一直睡在船上。
到了长江口附近,陈家人紧张起来,尽量远离海岸行驶。不一会儿,南边开来一艘沙船,帆张得不多,却伸出二十多只桨来,快速向陈家商船接近。这引发了船工们的注意,大呼小叫起来。
陈一成赶紧上了船头,看到沙船上的“张”字旗,才松了口气,对后面的账房大喊:“快把张家的令旗拿出来!”
东海三人组也紧张起来,那沙船似乎来者不善啊,难道是传说中的海盗?
许嵩涛赶紧拉着陈一成问:“陈兄,那条桨帆船上是什么人,需要我们帮忙吗?”
陈一成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说:“莫慌,对面是张家的船,张家讲规矩,交些买路钱就能过。我家去年买了他家的令旗,应当不会为难。”
此时账房已经找了一面绣着“张”字的三角旗出来,陈一成连忙让船工挂到了桅杆最顶上去。
对面沙船看到令旗,果然放慢了速度,不一会儿放了艘小船过来。
小船靠到陈家商船上,爬上来两个短衣赤脚的凶悍汉子,说话倒是挺客气的,和陈一成交涉了一会儿,拿走了一小箱貂皮,又给了他一面新的令旗,就下船走人了。
这一幕看得东海三人目瞪口呆,陆平拉着陈一成问:“伯达,这张家不是海盗吗?不说杀人越货总得抢点啥吧,可怎么就这么走人了?”
陈一成尴尬地一笑,说:“这江南海匪不像黑水贼那般野蛮,收些买路钱就放行了。他们这其实也是明智之举,若是不二话就抢,那商船自然就断绝了,既是杀鸡取卵,又会招惹到南边朝廷的水师。还是这样拦路收钱好一些,别看每次取的不多,可积少成多,细水长流,一年下来也是十万贯以上的好买卖啊。”
“但是这长江口,不就在南边朝廷眼皮子底下,他们不管管?”
“嘿,他们想管的话确实能管,但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口锅里捞食呢。唉,道德沦丧啊。”陈一成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长见识了。
其实,虽然中国沿海自古就有很多海盗,但像加勒比海盗那样以夺船越货为生的专业海盗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兼职海盗。
小一点的,是海边的渔民,见到落单的商船就做一笔;
大一点的,是亦商亦盗,平日里是正经的海商,在外海遇到了软柿子就做一笔;
再大点,就是一个武装集团,控制了一片海域,不抢劫而是收过路费了。这样的海盗走的是可持续发展道路,有不听话的才做一笔,后来明朝著名的海盗郑芝龙集团就是这样的;
如果能把海盗做到最后,那就是以强大的舰队和要塞控制一整条航路,不但能收过路费,还能垄断海洋贸易,从中攫取超额利润。这就是东印度公司那样的国家级势力了。
……
过了长江口,商船有惊无险继续向南航行。
自胶州出航之后第十二天,他们就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明州。
明州就是后世的宁波。南宋的海贸政策屡经变迁,曾经在沿海多处新增市舶司又撤销,现在只留下三个:明州、泉州和广州。其中明州位置最北,到北方、到高丽、到日本都很方便,是当前整个东北亚地区海洋贸易的中心。
由于地位太过重要,数十年前明州已经升为庆元府,但驻庆元府的市舶司仍然称明州市舶司,南宋之外的地区也习惯性称这里为明州。
陈家商船到达明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同行,但出于安全考虑都远远避开,直到到了明州港外才降帆停下。
东海三人出仓看热闹,看到明州繁忙的景象那真是倒吸一口凉气:一条大河从西边浩浩荡荡流过来,靠近海口的位置建设了一排码头,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船停泊在码头上,几百艘都不止;河西侧的海岸上,也建设了一排码头,开不进河口的大海船停泊在这里;河东边的海岸上,有一大片船坞,里面有不少未完工的船只,还不时有船开进去修理;陆上道路纵横、人头攒动,屋舍农田不知道铺了多远。真是好一幅繁忙的景象,把胶州甩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明州市舶司的小船划过来,上来一个绿袍官员。陈一成递给他一个小包,那官员也没怎么看,问了几句就下去了,随后把商船引领到泊位,又有另一官员来接待。
这位官员也是绿袍,态度倒是颇为客气,之后检查了一下货物,挑选了几样让手下搬出去,又跟陈一成盘算一番,片刻之后似乎达成了共识,掏出几卷会子递给陈一成。
会子是南宋现行的纸币,从“寄付兑便钱会子”这种民间发行的汇票发展而来,于1160年开始由官方发行,如今已经通行近百年了。
陈一成打开粗略一看,便在官员的簿册上签了字,然后从会子中抽出几张悄悄塞给对方。两人相视一笑,对方痛快地给陈一成开了单子,入关手续便完成了。
这套流程,便是宋朝著名的“博买”制度,是一种变相的关税。
宋朝市舶司当然也有正式的关税,叫“抽解”,也就是从货物中抽取一部分作为实物税,当前的税率是十抽一。但是抽解属于朝廷直接征收的国税,抽解出的货物要解押进京,市舶司能操作的空间不大,因此征收的积极性不高,只要船主送上好处,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少收一些。
而“博买”制度才是市舶司收入的大头。博买,又称和买,字面上是“协商购买”的意思,实际上指的却是“强制购买”,也就是说市舶司看中了你的货物,便可以用一个很低的价格强制买下来,再自己拿去卖给商人,从中获取收入。
比如说你运来一批鳆鱼干,本来可以卖200铜钱一个,市舶司却强制用200文会子买下来,此时会子已经滥发,与铜钱的兑换率低至一贯会子只能兑六十铜钱,可以说是用纸买走了你的实物。
当然,实际操作中,市舶司是比较节制的,抽解和博买的份额加起来,一般只占总量的10-20%,给商人留下足够的利润空间,以免杀鸡取卵。如果是宋朝急需的战略物资,比如铜或者优质兵器什么的,还会给一个公允的价格,以鼓励你继续贩过来。
税务官笑嘻嘻地要下船,又看到了旁边的东海三人组,见他们服装怪异,也不以为意,只当又是不知道哪国的夷人,过来送给他们一个小册子,说了些欢迎过来做生意之类的话,便下船了。
陆平翻开一看,发现是一本来庆元府贸易的指导手册,介绍了一下入关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什么的,还列出一大堆宋朝的急需物资,图文并茂,有铜、钢、硬木、香料等等,标明价格,写了一段鼓励运来贩售、出手必有厚利之类的话。
陆平把册子传给两人看,看过之后三人对视,默默无语,这大宋朝比他们想象的要进步得多啊!
……
好不容易踏上了陆地,魏万程反而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倒了下去,还好许嵩涛一把把他扶住了。
“哎呦,船上还好好的,怎么上了岸反而不行了?”魏万程头晕眼花地说道。
“嘿,老魏,你这是晕陆啊。”许嵩涛回道。
在海上颠簸时间长了适应之后,到了平稳的陆地反而不适应了,这就是晕陆现象。许嵩涛属于海洋部,前阵子整天在船上训练,陆平之前也经常驾驶帆船,都没什么问题,只可怜了魏万程一个,上船的时候吐了好几天,下船之后还要遭罪。
“哈哈,魏兄,初次跑海都这样,上船下船得遭两回罪,习惯就好。”陈一成也过来扶了一把,打趣说。
“好好,不用扶了,我差不多了……天哪,回去的时候我要从走陆路,再也不坐船了……”魏万程挣脱开众人,歪歪扭扭地走起路来。
“好了,诸位都是第一次来南边,人生地不熟,今晚我做东,带大家好好玩玩!”陈一成豪迈地说。其实他在这边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得等到明年起南风的时候才能乘风回胶州,中间几个月除了置办货物,主要的工作就是玩了。
“好嘞,多谢陈公子!”三人欢呼起来,就连魏万程都走直了。还好,这年头没发现美洲也许是件好事,没太多奇怪的传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