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结果又
吴雪很早就醒了。他好久没睡这么个好觉了。一夜无梦。
他脑袋枕着双臂,躺在床上,外面阳光很好,寒风微拂,寒鸟在光秃秃的枝头上梳理羽毛。
吴雪长出一口气,昨晚的情景还在脑海中游荡,挥之不去,忘之又来。
良久,孟舞未央的哭声才缓和下来。
吴雪无奈地半跪着,腿都开始麻了。前襟已经一片泥泞,满是眼泪和鼻涕。
半晌,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吴雪,倒是吴雪看起来很委屈。
她说道:“要是我会易容术的话,你就抓不住我了。”
吴雪苦笑道:“这世间奇术异功种类繁多,但它们可不是用来杀人的。”
孟舞未央道:“若不是用来杀人害人,它们又怎么会被创造出来?”
吴雪摸了摸鼻子,嘴角带着古怪的笑,说道:“它们不应该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救人的。”
孟舞未央眼角泪痕未干,眨巴两下眼睛,轻轻道:“就像这样?”
吴雪悄悄地缩回了手,站立起来,顿时一阵眩晕。气血翻涌,他略做运气调息这才好了许多。
吴雪笑道:“正如这样。我若不是用了易容术,恐怕就让你笑到最后了。”
孟舞未央跪坐着,缓缓低垂下眼睛,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流露而出。
“我差点就把姐姐给害了...”
吴雪淡淡道:“你去吧...”
孟舞未央抬起头,道:“我还能去哪?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姐姐那儿...我是不可能再去找她的了...”
吴雪道:“因为愧疚?”
孟舞未央点点头,道:“她为我杀了人,我为她杀了人...”接着她苦涩一笑,眼神炯炯地看着吴雪,“若不是你,不知道我们还要犯下什么...”
吴雪无奈道:“这是你们自己的觉悟,我只是路人,因为巧合被卷入了漩涡。”
孟舞未央轻轻道:“谢谢...”
吴雪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至于往后怎样,就看你们怎么做了。”
孟舞未央小口中轻轻吐出一口气,只“嗯”了一声。
吴雪点点头,道:“好。那我走了。”
孟舞未央突然被一种无助的孤独感席卷,在这寂静寒冷的林子里无限放大。
月色凉如秋水。
孟舞未央内心有一种东西好似被拉扯着,她叫道:“你不捉我去官府吗?我手上可是沾染了鲜血。”
吴雪停下脚步,想了想,道:“不。往后如何,你自己选择吧——我答应了师傅,给他带酒。”
他走了。身影消失在了林间小道的转角处。
她就呆呆跪坐在那里,一直到他走远了,才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间,又有两行晶莹的泪烙印了夜晚无边无际的暗淡。
吴雪打了个哈欠,悠闲地看着窗外的鸟群。
直到兰儿喊他起床,他才懒懒穿好衣服,还被她数落了一番。
“懒虫!鸟雀起的都比你早!”
吴雪挠挠蓬乱的头发,笑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吴雪有饭吃。兰儿妹妹看你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吗?”
兰儿白了他一眼,吴雪看着她那副模样,只觉得既可人怜爱又有些逗笑。
她说道:“余大人来了,说是有事要相邀。”
吴雪疑惑道:“余大人?余伴尘?”
兰儿道:“还能有谁,昨天晚上不是才见过面吗?你难道就忘了?”
吴雪跟着她一起向外走出客房,来到二楼的露台上,那里已经坐着两个人。
石业兰和余伴尘坐在那里,聊着什么,喝着茶。
石业兰一见,便招招手,道:“雪儿来了?快——”
吴雪顶着一头乱发,额前还有几绺碎乱的长发,抱拳道:“师傅,余大人。”
石业兰见他衣冠不整,哈哈大笑,道:“我这徒儿倒和我胃口!”
兰儿吐了吐舌头,悄声道:“邋遢到一块,邋遢到家了!”
简单聊了一下,吴雪才明白,宋义是想要宴请帮助破案的他们,特派余伴尘相邀。
余伴尘掏出一封手信交给了石业兰。
石业兰看了看,道:“宋大人如此繁忙,怎敢劳烦宋大人。”
余伴尘微微笑了笑,道:“若不是诸位相助,不知何时才能破案。请不要推辞!”
石业兰道:“好。”
余伴尘点点头,起身道:“三天后酉时白花台,静待客人跹至。”
说完,他微微一礼,吴雪三人回礼。他就拍了拍衣服,转身走了。
良久,兰儿道:“这余大人倒是喜洁如癖。”
吴雪笑道:“我若是有他半点,兰儿妹妹会不会夸奖我两句?”
兰儿哼了一声,道:“赶紧洗漱,吃早饭了!”然后她突然冷眼看向在一旁傻笑的石业兰,“还有你!”
说着她就先去前台去安排早点了。
师徒二人相视苦笑。
难得悠闲的一天。微风和煦,阳光慵懒,只教人懒洋洋的。好像一切都很和谐,虽然说不上哪里和谐。但吴雪突然觉得若是能成个家,再有个孩子,挣钱花钱,生老病死也很不错。
兰儿见他坐在桌子前发呆,就笑道:“又困了?”
吴雪道:“突然觉得,人若是忙后忽然闲了下来,很不适应。”
然后他看向兰儿,只见她正端坐在床边,笑着看着他。
吴雪突然就不困了,原本倦怠的神级好似突然被人一敲打,困意一扫而光。
兰儿将眼睛往旁边微微转去,道:“你还真是,忙的时候怕忙,闲的时候怕闲。”
吴雪咯咯笑了,支手扶着脸,嘴角带着笑,眼神迷离,说道:“真希望有一种不忙也不闲的生活。”
兰儿道:“哪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了,最近闲钱没有多少了。”
吴雪好像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突然睁大了眼睛,霍然站起身,道:“没钱了?”
兰儿一阵娇笑,道:“瞧你,恐怕只有钱才能刺激你的神经。”
吴雪却说道:“欸——怎么能这么说呢,与其说是钱刺激了我的神经,倒不如说是说话的人刺激了我懈怠的神经。”
兰儿撇过脸,偷偷地笑了,说道:“油嘴滑舌!”
正值午后,人觉惫懒,石业兰中午喝了酒,正在隔壁房间呼呼大睡。
吴雪兰儿二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打发时光。
兰儿也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道:“还真是有些困了,我昨晚明明睡得很早。”
吴雪也懒洋洋地看着她,道:“要不睡一会吧?”
兰儿很累,却不想睡,她摇了摇头,道:“在这样的时候睡觉,我总觉得是在虚度时光。有时候我睡觉之前难以入眠,都会有这种想法。”
吴雪心中一动,她和他一样啊...
第六十六章 五瓣
兰儿说完,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股泪花沁上眼眶。吴雪不由得一笑,道:“既然都不想睡的话,不如找点有趣的事吧?”
兰儿揉揉眼,道:“有趣的事情?”
吴雪点点头,看向窗外,笑着说道:“今天是年后第三天,城中庆典还未结束,若是赶得上,我们应该还能沾些彩头。”
兰儿道:“那就去瞧瞧?”
吴雪站起身,弓腰伸手成一个“请”的姿势,道:“兰小姐,走着。”
兰儿看他这副逗趣模样,忍不住咯咯娇笑两声,道:“时间不等人,快走吧!”
大年初三,日照当头,微风和煦,已经有了些许春天的痕迹。
二人凑着热闹,去了梅花园观赏梅花。生活在关外的兰儿好不惊奇,眼中闪着欢欣的光芒。
二人来到长廊的亭接处,临近池边,春水解冻,凌冰消解。围着池水,是一排蜡梅。黄花繁锦,丝蕊垂葳。二月料峭春风过,旧花立起春黄。兰儿仰着头,伸出圆润的鼻子,闭着眼,细嗅花香。
此处不缺游人,他们也只是其中一对。
吴雪看着她的模样,柔和的春光落在兰儿的鼻尖,好像停留了一只蝴蝶,发散着令人炫目的微光。他不知不觉也笑了。
兰儿道:“好香啊!”她笑语盈盈,像是发现了新事物的小姑娘,开心欣喜。“这就是梅花吧?”
一阵风动,黄花缤纷。吴雪伸出手,接过一朵完整而落的花朵,捧在手心里给兰儿看,笑说道:“这是蜡梅,香味突出,比之深山含笑也不逞多让。”
“深山含笑?”兰儿眨巴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吴雪笑道:“是玉兰的一种,花大质洁。曾经在我的房间外面,就有两棵。冬日寒冷,我不想走动,就在屋子里闲坐,看那满树的白花。”他眼睛含着笑意,那是一种悠远的笑容。回想回去,就算是在痛苦不堪,也会有值得人回味的地方,也会让人露出会心的微笑。“看到花儿,我就忍不住打开窗户,冷风吹来,冷冽的花香就进了屋子。”
兰儿见吴雪虽然嘴上挂着笑,但眉眼难掩失落。
那一切都成了泡影。明日黄花,他不再是中原的吴公子,也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玩乐世间的纨绔子弟。现在的他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江湖人,抛开了一切浮华的杂质。
兰儿只是浅浅笑着,就如一朵小花般,精致,又散发着自然的醇香。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吴雪的话,他说着说着,见她这副模样看他,舌头一打结,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满树黄花。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多年的书白看了。因为他想不到任何确切的词句去描摹这个女孩子。她像是花,那会是什么花?
梅花,玉兰,还是就像她名字一般,是兰花呢?
吴雪嘴角划上一撇微笑。
兰儿见他失了神,便招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道:“就算是花朵在好看,也不要看得痴迷了。”
吴雪眼中也带着笑意,脱口而出道:“我看的是花,想的却是人。”
兰儿身子往栏杆上轻轻倚靠,斜面对着他笑道:“那你是在想什么人呢?”
吴雪古怪地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一个让人无时无刻都不想忘记的人。”
兰儿嗔疑了一声,道:“什么人呀,这么神秘。”
而吴雪却动起步子,招手道:“走,去尝尝梅花酿,我都闻到香味啦!”
兰儿却突然一笑,眉眼间闪过一瞬从未有过的魅。
午后,一阵寒风吹进屋中,在屋子里打了个转,打着鼾的石业兰一哆嗦,缓缓张开眼睛。
他坐起身,茫然地环视四周。到外面一看,吴雪和兰儿的房间都锁着门,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这两个小东西。”他冷笑了一声,无奈摇了摇头。
他重新坐回床边。
可能是风的缘故,可能是梦初醒的懵懂,一种既熟悉又怀念的感觉袭上心头。
苦笑。
他抓起酒坛,猛灌了一口,身体往后一倒,顿时如雷的鼾声咋响。
他不修边幅,粗犷狂放,像个野人,像个侠士。但他不是浪子。这么多年还对一个人念念不忘的人算不上浪子。
他喝酒来浇灌突然出现的感觉,然后呼呼大睡,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睡梦中的石业兰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好久没有好酒友。
兰儿捧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甜味饮料吗?感觉像是加了冰糖。”
吴也喝了一点,只觉得嘴上微甜,一股香味在口腔中蔓延,回味无穷。
“虽然味甜,但也不要多喝。这毕竟是酒,有很多贪杯的人可是被这种酒撂倒了不少!”吴雪笑道。
说着,只听那边一阵吆喝。那边已经比试上了。
两个粗布棉衣的汉子坐在桌前,面对面,像是两个冤家。
其中一个精瘦的汉子道:“你说吧,怎么喝,我奉陪!”
另一人虬髯汉子道:“这里这么冷,既然如此,小口小口喝自然不适宜。”说着他唤来酒娘,“妹子,你先来捎人搬个二十坛来。”
酒娘苦笑道:“二十坛?”
精瘦汉子道:“就要二十坛!”
几个小厮一阵手忙脚乱,不敢扰了两位爷的豪情,将酒坛码在桌边的地上,有一个小孩那么高。
兰儿瞧来有趣,道:“你瞧,刚说完,那边就比试上了!”
吴雪也注意到了那两个人。令他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中气充沛,说气话来字正腔圆,正是一口涡怀两河畔的口音。那里离芙蓉城不远,口音方言又有许多相似之处,发音都是仄音,所以吴雪一听这方言,有些怀念又有些紧张。
吴雪暗想,现在还是静观其变,看看他们什么来路再说。
虬髯汉子道:“酒来了,怎么个喝法?”
精瘦汉子嘿嘿一笑,脚下一跺,顿时堆在最上面的酒坛飞起,他只手接住,拍开泥封,道:“我们一人一坛,直到喝不下为止!”
“好!”虬髯汉子喝道,“输了怎么说?”
精瘦汉子沉吟一阵,怪笑道:“输的人给对方洗一个月袜子!”
听到这里,周围的人皆是大笑,吴雪和兰儿也是止不住笑。
虬髯汉子啐了一口,骂道:“我又不是你婆娘,洗什么袜子?再说了,你那脚味,能香十里!”
周围又是一阵爆笑。
“怎么,还没比,你就觉得自己会输了?”精瘦汉子摇了摇头,叹气道:“真没意思。”
虬髯汉子一拍桌子,道:“好,比就比,输了洗袜子!”
说着,二人就同时喝了起来。
只见虬髯汉子撂起酒坛,那坛子在空中倒转,一股清冽的酒水如银龙一般倾泻而下。他长着嘴,咕嘟咕嘟不喘气,登时一坛酒下了肚,坛子落下正好伸手接住。
顿时一阵叫好声。
精瘦汉子道:“你瞧好了!”
话音未落,他将酒坛抛出,酒水在空中成了一道弧线,他接口一吸吮,那股酒水像一条细蛇一般往他嘴里钻去。他缩着脸,胸脯鼓起,一坛酒就这样在抛出的短瞬吸了个干净!
他笑着飞身而起,接过酒坛,放在桌子上,身子坐在了酒坛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人们顿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虬髯汉子怪笑一声,道:“再来!”
兰儿见他们喝着酒就显露出了如此神功,便惊叹道:“他们是什么高人吧?”
吴雪皱着眉头,道:“就算不是高手,怕也是什么强人...”然后他小声对兰儿说道:“先静观其变,我怕他们来路不正。”
第六十七章 江河帮
吴雪和兰儿只像众多看客,喝着酒,吃点点心,也不凑近。
那边已经每人都下了不下十坛酒,看得人只觉得心惊肉跳。
酒娘忍不住规劝道:“知道二人都是海量,但也喝了这么多了,差不多就行了。”
精瘦男人一顿,道:“怎么,你觉得我们喝酒不给钱?”
一旁的虬髯汉子连忙道:“诶诶诶——怎么回事,跟姑娘家说话好好说!”说着他向着酒娘笑道:“老板,我这朋友嘴臭,你别介意!”
酒娘见此人皮肤黧黑,晒得暗红,身姿魁梧高大,大胡子很是漂亮,人又嘴甜,便喜笑道:“瞧你说的,都是客人,我怎么会介意呢?我只是想提醒你们,这酒虽然不似那般白酒那么辛辣,但后劲十足,你们豪饮不下十坛,我怕是你们待会儿走不动路了!”
精瘦男人冷笑一声,道:“这你不用担心,就算我们走不动路,这酒钱还是一分不差!”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花花的布袋,往桌子上一丢,登时只听“噔”一声闷响。在场中人都是一惊,就这不起眼的钱袋,恐怕装了不下二百两银子!
好奇自然而然的生成了。这两个汉子看起来不过是个江湖草莽,怎么出手这么阔绰?
酒娘一怔,脸色很是不好看。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虬髯汉子一啧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精瘦男人,随即不露声色地转而一笑,拿起钱袋拉过酒娘的手,把钱袋放在了她手心,笑道:“这家伙喝酒没人样,别跟他一般见识。”
酒娘有些惊愕,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强笑道:“哪需要这么多钱?”
精瘦男人还想讲话,但被虬髯汉子用眼神压了下去。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如此好酒出自如此俊俏的姑娘之手,为兄我想不多喝都不行啊!”直逗得酒娘咯咯娇笑,“好,你们要喝,就喝个尽兴!”
随后她端来两盘下酒菜,道:“别光喝酒,吃点东西!”
虬髯汉子连连道谢,然后道:“待会儿还得牢靠老板,要是喝倒下了,可不能把我们扔到街上丢人现眼了!”
酒娘笑道:“放心吧,我这就给你们收拾一间上好的客房!”
虬髯汉子带着笑目送酒娘离去,突然面色一变,恶狠狠地看向精瘦男人,低斥道:“你还不长记性吗?上次你惹出的麻烦还嫌不够大吗?”
二人吃起了菜,看客也慢慢散去。
精瘦男人冷笑一声,夹起一块冻鹅,道:“不就是打死个分舵主的儿子吗?”
虬髯汉子面色一变,道:“你说的倒是轻松!”
精瘦男人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鹅肉,不时吸吮嘴唇啧啧响,悠然道:“他该死!江河帮虽然有大大小小四十八个分舵,但你我二人可是总舵干事,他个小小舵主能奈我何?”
虬髯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若不是冲动,我们何必在这里喝西北风?”
精瘦男人边吃边喝,道:“这里有什么不好?有酒喝,有肉吃,女人比花还娇媚,还自有一股豪爽气。我们在这不比那规矩繁多的中原快活?”
虬髯汉子道:“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精瘦男人眉头一皱,道:“你什么意思?”
虬髯汉子道:“我们来这里你还不明白吗?帮主不想得罪那位分舵舵主,把我们发配到这里,分明是想与我们撇清关系。”
精瘦男人一笑,道:“怎么,他不过就是近年来发展的大了些,但终究不过是个受制于总舵的小小分舵。他镇江分舵再浩大又能怎样?莫非——”他怪笑两声,“难道你怕了?怕他在这里把我们做了?”
虬髯汉子冷笑道:“怕?我从生下来就没怕过!”
精瘦汉子微微耸肩,道:“那不就行了?喝酒喝酒!”
虬髯汉子余光扫了扫四周,沉声道:“你可莫要忘了那个!”
精瘦男人笑道:“你放心,磨刀不误砍柴工。是我们的,终究是我们的。”
......
等他们喝完,人走了,吴雪和兰儿才回过神来。刚才他们只是装作一对关乎风月的小情侣。但现在他们眉目紧锁。
吴雪把玩着酒杯,有些颓靡地笑道:“看来我们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了。”
兰儿道:“这两人听起来没那么简单。恐怕他们正在谋划着什么。”
吴雪叹了口气,用起了曾经看过的古本演义中的话:“这江湖,何处无是非?有时候我想尽可能的远离争端是非,可身在江湖的人,哪能顺从己心呢?”
接着他忧心忡忡地喝了一杯酒,喟然道:“我们还是当做没听见吧!”
兰儿点点头。有时候,人傻一点可能就会让自己快乐一点,更能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可她还是有些好奇,小声问道:“雪儿哥哥,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江河帮是什么帮会啊?”
吴雪不由得苦笑,这个小丫头总是止不住好奇心,而好奇心对江湖人来说是一大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看到兰儿有些失望的表情就忍不住心软了。
“唉,走,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吴雪在招呼来小二付了酒钱,二人便起身离去。
他们像是散步一般,走到了城中的那棵古银杏树下,在无人的廊亭里坐下来。
兰儿笑眯眯地翘首以待,细挺的小鼻子似乎嗅到了诱人的香味,她在等待着吴雪的回答。
吴雪见她如此模样,只想捏一捏她的小鼻头。他道:“真是服气你了!”
“那两个人说他们是江河帮的,这江河帮听起来倒像模像样,可似乎他们内部有些矛盾。”
对于江河帮,吴雪真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芙蓉城吴家,倒是跟江河帮关系颇深。少时的吴雪,甚至跟随过父亲去江河帮总舵给帮主庆过寿。这江河帮兴迹于两河流域的交界处。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起初江河帮是靠漕运和私下贩卖私盐营生的江湖船帮。但两河流域水系复杂繁冗,有很多靠船生活的江湖人。起初江河帮不是指一个固定的帮派,而是指所有在两河流域所有靠水吃饭的船帮。
听到这儿,兰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现在他们统一了?”
吴雪点点头,道:“父亲最早提起这个帮会,那时还只是个在两河的交界处刚刚成立的一个小帮会。后来再过几年我和父亲一同去总舵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统一。”吴雪思忖了下补充道:“其实与其说是统一,不如说是由无数大小帮会组成的联盟!”
兰儿惊叹道:“那是何人,竟有如此手段,将这么多水系的商帮都联合起来?”
吴雪有些失神,良久才道:“吴清昫。”
第六十八章 吴清昫
兰儿不断重复道:“吴清昫...吴清昫...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惊愕“啊”了一声。
吴雪看着她询问的眼神,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兰儿道:“他跟吴家有关系?!”
吴雪目光放空,好似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缓缓说道:“他...确实跟我家有点关系...”
兰儿道:“有点关系?”
她想起来吴雪曾经说过他父亲名叫吴清晗,而这个人又叫吴清昫,若是没有关系才奇怪。
吴雪道:“他跟我父亲是同一辈的,若是算上关系的话,他应该是我的叔叔。”
兰儿有些疑惑,道:“应该?”
风很凉也很长,拉拉扯扯,永不止息。
吴雪抬起头望向枝干错杂的古银杏树。在黄叶飘落殆尽过后,才显现出来背后的复杂。若是满树叶片布满的时候,可看不出来原来支撑它们的原来是这么复杂的关系网。
兰儿有些混乱,手一抬,止住道:“等等,这个叔叔是不是你原来说过的那个...”
吴雪也有些迷惑,道:“哪个?”
兰儿拍了拍额头,他们在刚刚相见相识不久,吴雪曾说过一个他难以忘怀的小叔叔。
“就是那个玩傀儡的——”
吴雪一愣,苦笑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兰儿道:“那你那个小叔叔叫什么名字?”
吴雪道:“吴曦。”
兰儿难免皱起眉头,道:“他不是你叔叔吗?怎么没有清字?”
吴雪笑笑,道:“他虽然跟我父亲他们同辈,但是外家子弟,不属清字辈。”
兰儿已经迷糊了,道:“你家人可真多!”
吴雪也是苦笑,道:“确实,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吴清昫虽然跟我父亲同属清字辈,但我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兰儿道:“不了解?”
“那是因为我也没见过他几面,他对于吴家似乎...”吴雪皱了皱眉头,他的思绪已经陷入了记忆的漩涡中。
兰儿道:“似乎?”
吴雪琢磨着字眼,良久才道:“似乎对吴家很是淡漠。”
淡漠。
不光是兰儿,就连吴雪也很疑惑。家中所有清字辈的叔叔姑姑们都凝和一气,都掌管着吴家上下大大小小的事物,关系都颇为亲密。
只有这个“吴清昫”是个例外。这个名字格外陌生,在吴家也没有人提起过。好像叫这个名字的人是突然出现的。
吴雪仔细回想,绞尽脑汁。
对于这个人,家中的人态度似乎各不相同。父亲对他还算恭敬。而这种恭敬在现在的吴雪看来,不过是一种客套。而清字辈的其他人,似乎有的质疑,有的鄙夷,有的甚至露出了怜惜和愤恨的神情。
吴雪冷汗已经渗满额头。现在想来,他们家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家中上下内外门户前后有几百号人。
兰儿道:“那清字辈在吴家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吴雪道:“家父是这代的家主。清字辈大都是身居要位。”
兰儿道:“那为什么到你这辈就没有辈名了?”
吴雪苦笑道:“可能是因为人丁凋落的原因吧!”
兰儿很难想象为何如此庞大,甚至有些臃肿的家族,人丁怎么会凋落?
吴雪扬起头,思索道:“我这辈的后人,加上我一共才五人,而且...”
兰儿道:“什么?”
吴雪不由得一笑,道:“五人中只有我一个是男孩。”
兰儿顿时哭笑不得,道:“那你倒是生在胭脂河水粉瓮中了!”
吴雪道:“这还不算,我这几个全是姐姐。”
兰儿有些不可思议,道:“全是姐姐?”
吴雪似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全是姐姐,我是这辈最小的孩子。而她们都还未出嫁,所以我...我就是这一代最后一个男丁...”
说着他神色有些失落。她们曾经都和他相伴长大,她们的相貌都还在他脑海中浮现着。可这一切,全都化成了碎片,烧成了灰烬。连同那些熟悉的至亲,全成为了记忆的遗迹,历史的尘埃。
吴雪脸色发白,尽管他皮肤并不黑,可依旧看起来有些病态,有些疲惫。
兰儿拉过吴雪的双手,轻轻摇了摇,道:“都是我不好,惹得雪儿哥哥忆起往昔。”
兰儿面上带着几分愧疚,几分自责,还有几分天然的羞怯之意,吴雪的心中的阴霾似乎也已经消了几分了。
他笑了笑,反抓起兰儿的手,道:“这不怪你的。若不是你提醒,我可能都想不起来家中暗流。况且...”
每当他说话转折的时候(吴雪说话似乎跟喜欢转折),总是带着有些神秘有些使坏的笑容,总教人挪不开眼睛。
“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失去的一些东西,却以另一种方式送还。”
兰儿一挑眉,似乎有话说,可没有说出口。
可吴雪已经转移了话题,“兰儿你倒是提醒了我。”他眼睛看着远方,闪过一丝寒芒。“这个吴清昫对吴家的淡漠态度,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是一个谜。说不定与家中变故有些关联。”
这些都是猜测,但不无道理。而今天又恰巧在这里碰到了两个江河帮的骨干,而他们似乎说的“那件事”,究竟指什么事?
吴雪摇了摇头,站起身,笑道:“算了,不想了。走吧。”
二人走的很慢,同无数人一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这时兰儿想起来,“对了,那块陨铁!”
吴雪一愣,旋即而笑,道:“事情太多都把这事忘了!”
他们把藏好的陨铁挖出来在河边洗去黏土,一同交到了白玉斗的手里。
他也是对这块陨铁很是惊叹,左看右看,上下打量,连连道:“不错——不错!这正是天外之物,地上凡铁远不能及!”
而白玉斗很奇怪,但也明白了什么,易容术并不是什么百年不见的秘术,只不过有高有低。他没有看出来吴雪是易容成的老伯。
吴雪把前后发生的事,还有白玉榷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沉默半晌,只淡淡道:“都过去了。我们早已经恩断义绝,不再来往了。”
约定个期限,白玉斗让他们一个月后再来。吴雪还有些讶然,暗想一个月就能用打造出绝世神兵?白玉斗让他放心,武功尽失的这十年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是“心正则意纯”。
第六十九章 剧本
吴雪对白玉斗还得很放心的。与其说是放心,跟不如说他就对什么天外陨铁打造的武器没什么兴趣。
不是因为他觉得武者拿兵器多余,只是他单纯的不喜欢杀器。剑也好,刀也罢,都是凶器,杀人的凶器。
而兰儿也没有对这件事多上心,只是觉得这东西质地精纯,若是打造成出来定是品冠绝世,此外就也别无他意。
要给白玉斗留些工钱,但他死活不要。
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打造兵器从来不收钱。你莫要再客气,也不要妄自菲薄,既然老教主能把教主令牌交给你,那就说明他很看重你。至于教中这么多坛主偏偏看重你,可能是他独到的眼光!”
吴雪想来,只是苦苦发笑,说道:“他真把我当成如梦圣教的人了。”
兰儿笑道:“你已经身怀如梦功法,虽然不是正正经经地如梦中人,但恐怕以后想撇清关系都撇不开啦!”
吴雪佯装生气,道:“你还幸灾乐祸。我就不该跟这个魔教沾染上关系!”
兰儿咯咯直笑,“他又没给你分配教内任务,你总该放心吧?”
吴雪道:“可把我们害苦了,若不是这令牌,我们怎么会牵扯进这些江湖风波中!”
兰儿扬了扬眉,俏皮地道:“那你怎么打算?像个世外高人一般归隐山林?”
吴雪摸了摸下巴,很是认真地点点头,说道:“这似乎也不错,总比成天跟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打交道要好吧?”
兰儿撇撇嘴,小声道:“没志气!”
吴雪哈哈一笑,道:“我开玩笑的。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说着他看向英璃城下,所有动或静的事物。“那么...他们在哪呢...”
这闲暇两日,吴雪只打坐调息,他不敢在师傅面前耀武扬威似的耍起如梦功法。那魔教得来的东西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石业兰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中原行走也很方便。这两日他也没有对吴雪做过多的要求,只是要他把内息调理好。其他的,他就是整日跟几个不认识的人称兄道弟,喝个昏天黑地。吴雪曾经跟他说过兰儿的嗔怨,但他总是哈哈大笑,说笑道:“放心吧,她呀,她聪明着呢!倒是你,你涉世未深,可别被她卖了!”
吴雪只能缩缩脑袋,兰儿怪笑地看他。
“听到没,小心我把你卖了!”
翌日,就到了宋义宴请的时间。
早上兰儿和吴雪都困恹恹地,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泪眼汪汪。
吴雪先来无事,靠在阳光照进的窗边看着《如梦令》。可别还说,这如果只是单单把它当成诗词来看,倒也还不错。吴雪正是这么想的。
不多时,不知兰儿从哪里搞来一本破旧的书本津津有味地看着。
吴雪好奇,也凑过去去看。
兰儿偏偏不给他看,吴雪笑道:“好妹子,给我瞧一瞧吧!”
吴雪拿过来一看书面,原来是一本著名的古代戏剧。这本剧他没有看过,他一直觉得戏剧太过古板,不太喜欢。
兰儿怪他避重就轻,偏偏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书本。
吴雪不置可否,打开一看,只看上半页,就入了迷。
他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兰儿笑着看着他,每当他认真的时候,就总是这副模样。既可爱又执着的神情让人忍俊不禁。
每一页他都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叹道:“真是一出好剧啊!我原来还对剧作者心怀偏见,怪他们只是些玩弄风情的浪荡子!”
兰儿点点头,支颐而笑,道:“你还不是老古板嘛!”
吴雪苦笑道:“我还没到那个古板的年纪吧?不过...”
“什么?”
吴雪忍不住笑起来,道:“这剧中的张生也真是可笑,只在进京赶考途中游玩寺庙时见到一个女孩子,就觉得她是神仙姐姐。这还不算,那女子只开口说了句话,这张生居然发出‘我死也!’这感慨!”
兰儿见他捧腹大笑,不快道:“这有什么,我倒是觉得这张生是个真性情之人,有什么不好?”
吴雪抹了抹眼睛,忍着笑道:“我到不是嘲笑他。只是觉得这种写法未免太过夸张出格!哪有听到女孩子说一句话就觉得自己快死了的!”然后他翻着白眼,抱着胸口,“啊——我死了,但是还可以抢救一下!解药就是你的笑靥!”
兰儿见他这样也止不住笑了出声,吃吃笑了两声,转而道:“你耍什么怪!”
不过她也是明白的,只是有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罢了。
对于感情,有的人直抒胸怀,有的兜兜转转,千言万语都只不过能用一句话表达,可他们难的不是说出千百句话,而是偏偏那一句说不出口。
她眯着眼,好似被困意笼罩,但偏偏就是这种神情才格外有风情。
吴雪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他看着兰儿,她似乎沉醉在一种看不见的东西里。
能让人醉的,不光有酒。
吴雪问她,这书是从哪里得来的。兰儿说是秦如梦给她的。
吴雪有些惊愕,很是疑惑,她们什么时候到了赠送礼物的关系了?
兰儿道是在事件结束后,她们闲聊的时候,秦如梦送给她的。她似乎有随身带一本书的习惯。
吴雪点点头,那本《如梦令》又何尝不是她送给他的呢?
可她为什么要将她父亲,也就是如梦教主的开派立宗的心得给他呢?
兰儿瞥着他,媚眼如丝,这倒是有几分秦如梦的味道。吴雪突然一个冷颤,干巴巴地笑着。这让他忽然有一种错觉。
他拍了拍额头,道:“你可不要学她。”
兰儿靠近了点,吴雪身体一热,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这样,不好吗?”
吴雪好似老僧入定,正襟危坐着。
“好...不不不——不好!”
吴雪看过了太多虚假的风情,他更喜欢简单的,真挚的。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喽!”说着兰儿起身,就往外走。
“诶——”吴雪突然拉住了她。
力气有些她,兰儿惊疑地“欸”一声,顺着力往后一倒,正好扑在吴雪怀里。
吴雪连连道歉。
这倒是弄巧成拙了。
“你道什么歉?”兰儿眨眨眼。
吴雪心想一句“完了”,自己已经落入了她的圈套。
“我,我,我...”
他结巴了。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
露出石业兰的脑袋。
“走了走了,去宋大人那儿赴宴了!”
看到房间里的情形,突然不说话了。两人也怔怔地看着他。
石业兰怪异的“咦”了一声,立马缩回脑袋,把门关了。
第七十章 宴会
吴雪无言坐在马车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会儿又抬起头往车窗外望去。就在这一抬一低之间,他也在小心翼翼观察兰儿的神态。
兰儿只是显得有气无力地靠在车垫子里,似乎察觉到灼灼目光,她慵懒的眼睛微微一瞥,吴雪赶忙把眼睛往外一转。
天已向晚,西边已经染上暮色,一片橙红。
石业兰搞不懂,这两人刚才还抱在一起亲昵无间,怎么突然又如此冷淡?
想不透,就喝酒。
他拿着小酒壶,细细地品酌着前些日子有个朋友相赠的好酒。
兰儿眉头一挑,突然娇斥道:“还喝,大白天喝什么酒?!”把石业兰吓了一跳,手中不稳,差点把酒壶打了。
看到女儿发火,他倒是有些怂了。他古怪地看向吴雪,可他只好似没明白,把头低了下去。
这发的是什么无名火?
他叹了口气,道:“好,好,不喝了,不喝了。”
车中一时无语。风过掀帘,轻惹心扉。
这舒适的马车是宋义派来接他们赴宴的。马夫是个中年男子,面无表情,浑身显得孔武有力,话不多说,也非不说,点到为止。
石业兰耐不住寂寞,他觉得车厢里气氛太过诡异沉闷,就一翻身出了车厢,来到车前,跟马车夫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这下只剩吴雪跟兰儿两人了。
兰儿懒懒瞥了瞥吴雪,夕阳映衬在她眼里,是一片暗红晶莹的绚丽流转。
“今晚宋大人请喝酒啊...”
吴雪听兰儿突然开口了,霍然抬头,笑道:“对啊。”
“这宋大人倒是上心。”
“这说明他对我们很重视。虽然一开始骗过了我们,但也是公务牵身,情有可原。”
“今晚喝酒吗?”
吴雪道:“宋大人请喝酒,不喝点恐怕说不过去。”
兰儿道:“你可不要年纪轻轻就成了酒鬼,像外面那个糙汉子。”
石业兰在外面听见了,车夫没有笑,只是若有深思地看了他一眼。石业兰尴尬地耸了耸肩。
吴雪苦笑道:“放心吧,不会的,浅尝辄止。”
吴雪心里嘀咕,她以后恐怕会是个好妈妈。而每个妈妈都啰嗦。每个啰嗦的老妈背后都有个惹人头疼的孩子跟一个一身臭毛病的丈夫。
宋大人设宴之地在城外二三里地的白花台。马车一路向北,过了一片现在寥落的长野,转过一片林子,突然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丝丝的冷香。
吴雪靠近窗口,闭上眼睛惬意地一嗅,喃喃道:“玉兰的香气。怪不得叫白花台。”
下了车,只见周围是一片开放式建筑,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这里已经停了很多形式各异的马车,也有良马无数。吴雪皱了皱眉头,揣着疑惑,跟着一干事上了一主楼的三层。
只见偌大的楼层中,排了不下十余张大桌,宾客云至。
只是跟往常的宴会不同,这宴会的气氛未免太过克制,没有一丝喧嚣。他们都正襟危坐围着桌子,等待主人的到来。
见来了三人,他们都转脸往来,出奇的一致。
虽然他们觉得奇怪,甚至一度怀疑来错了地方。
落了坐,石业兰满不在乎地掏出酒壶就开始喝酒。兰儿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怕生,只是不喜欢这种气氛。严肃,压抑。
这不像是请客的宴会,倒像是开会。
吴雪转着眼睛,打量这些人。
眼光到了同桌的一人,那人也正在看着他。那眼神很是不善,吴雪只淡淡一笑,挪开目光。
兰儿悄悄地拉了拉吴雪的衣袖,悄声道:“雪儿哥哥,你看这些人,怎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怪吓人的。”
吴雪将头靠近她,说道:“他们都不是官府的人。”
兰儿惊疑道:“不是官府的人?怪不得总给人一种肃杀之气,恐怕他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吧!”
吴雪点点头,道:“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公家人的气息,正如兰儿妹妹所说,他们是武林中人。”说着,他眼神示意一下那边。
兰儿往那边一瞧,差点忍不住笑,道:“秃驴——”
吴雪赶忙捂住她的嘴,可是已经迟了。
那边那桌坐着的几个头上无发,身着少林短打,其中一人身披袈裟,看样子像是某个禅院的方丈。
兰儿看到光头的和尚,就觉得好笑,情不自禁说露了嘴。她声音不大,却被那些少林中人听见了。其中一个武僧满脸横肉,怒目圆睁,像极了佛龛中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罗汉,霍然看向兰儿。她又奇又怕,不知怎么的,只要她一见到武僧就害怕,倒不如慈祥的老和尚。
吴雪向着兰儿比了比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兰儿吐了吐舌头,拍了拍急跳的胸口,小声道:“怎么他耳朵这么灵?!”
吴雪苦笑道:“少林内功深不可测,寻常武林中人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兰儿懵懂道:“听说你们中原武林中的少林派,个个俱是千里眼顺风耳,如今瞧来,果不其然!”
吴雪忍不住一笑,道:“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天下武功出少林!”
这时旁边一人突然冷哼一声,酒杯往桌子上猛一砸,道:“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他少林闭关自守,只顾做他的江湖大梦去了。嘿嘿,我看,比起少林,正一派的道士要比那些贼秃强多了!”说罢他兀自大笑起来。
顿时少林派那桌众人皆是变色,那个凶神恶煞的罗汉突然大掌一拍桌子,登时那厚实的木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那人内功已然深厚至此!那桌子被一股内力一贯,差点就四分五裂,但被方丈只把手往桌面上轻轻一放,就止住了裂痕。
那怒目罗汉道:“你个贼人诋毁三宝,我少林哪里不比正一那些道士强?!”
那人只冷冷笑着。
那方丈模样的老僧怕这徒儿惹是生非,只淡淡道:“阿弥陀佛,我这徒儿心性愚直,施主见笑。”
这话语声不大,却如一口钟瓮,震得在坐的人心神荡漾!
吴雪和兰儿捂着耳朵,内息一阵翻涌。石业兰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停下酒杯,沉思着望向那老僧。
那挑起事的人好似没事,吴雪想这人恐怕底蕴十足,不然怎敢当众跟少林的人作对?
那人道:“嘿嘿,我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们上次中原大会,少林一十八条好汉竟然敌不过正一派一人之力,真是笑话!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他左右四顾,接着道:“怎么,不相信?在场的都是武林中人,有没有正一的人?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那罗汉顿时暴怒,猛一起身,一跃而起,像是一只凶鹰掠食一般弓起爪子,扑向那人!
“我看你还口无遮拦!”
那罗汉模样的凶僧腾空而起,扑向说话那人。见来势凶猛又为了避嫌,周边的人赶忙退去,离他最近的兰儿和吴雪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牵连进去。
这时旁边那人突然将酒杯一甩,一道白光匹练直向着那罗汉的面门。那罗汉双爪在空中一交叠,一声破碎的脆响,那道白练被在空中斩断。就在此短息,那人已经提着吴雪和兰儿往后边一拉,道:“躲开!”二人顿时觉得身子一轻,就随着他的手势飘去。
那罗汉的手指如同铁钩一般直直往下盖去,那人只身子一侧,转手伸出双指往那罗汉的手腕间点去。那罗汉竟然没有躲避,那人点在他手腕间,却突觉好似戳在了花岗岩上,一股反力顺着手指到了腕间,一阵吃疼。那人一股内力一贯,止住了逆流的内力。他蓦地撤步,叫道:“好!”
在这短瞬,吴雪就看得心惊肉跳,少林功法江湖扬名,而这个人却丝毫不落下风,实在是高深莫测!
二人又缠斗在一块,你一招我一式,招招惊险,式式夺命!
两人就在石业兰旁边斗着法,而他只顾喝着酒,连看都不看。眼见两人躲闪进攻之间已经靠近了他,他只下盘一用力,凳子连人已经沿着桌沿平移了几步。
先前有些怀疑石业兰的众人,疑惑已经打消了。只怕这人的功力还在他二人之上!
那方丈道:“住手!”
而两人已经红了眼,双掌一顶,一股气流登时掀翻了周遭的桌椅,七零八落。
说着方丈就三两步到了二人之间,伸手欲拦阻,但被连绵的攻势牵扯,好似三人乱斗一团。
“好你个贼秃,多打少吗?!”那人一声冷笑,双掌一用力,被两僧一人一掌拦下,顿时那人的衣袖被震的猎猎作响。
以一人之力跟讲究内功的两个少林人相抗衡还是有些勉强,他退后三步,稳定下气息,骂道:“果不其然,少林习惯性地多打少,可惜我不是正一的李觉新,要不然就是再来十六个,我也接得下!”
听到这个名字,那两个少林人顿时面色一变。
这李觉新乃是少林上下的耻辱。十八罗汉对一人居然毫无招架之力,实乃前所未有。
方丈端倪着这人,心想若不是我师徒二人合力抵抗,只怕刚刚那一击已经将我这徒儿掀翻了!但这人又很面生,什么时候英璃出现了个这么个好手?
方丈双手合十,道:“不知我少林哪里得罪了施主,以至于跟我少林处处作对?”
那人嘿嘿一笑,道:“我跟你们作对?我个江湖散人哪有实力跟这么个庞然大物作对?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敢否认吗?”
那方丈朗声一笑,道:“我不否认。事实为什么要否认?少林技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
这下那人面色才好看一些,道:“你这徒儿可真是好手,不去会会李觉新真可惜了!”
那罗汉又是一怒,就有欲上前,但被方丈不动声色地拦下。他说道:“中原少林乃是武林之中,更是我无数出家人所向往之地。总宗都不是李道长的对手,我们这偏远之地的小寺庙的僧侣又怎么敢与之相提并论?”
那人火气已经消了大半,道:“你是个好和尚。就是徒儿太过暴躁,”说着他看了看那个武僧,“管教好门中人,别给少林丢脸!”
方丈微微颔首,道:“老衲管教徒弟无方,多有得罪。”然后他话锋一转,道:“施主功法如此精妙,又使得一手好点穴之法,莫不是东海青鳞派的高手?”
那人只哈哈一笑,道:“我说过了,我只是个江湖散人,功法全是自己琢磨的。至于点穴手法嘛,天下多的是好手,我也只是照葫芦画瓢。”
气氛渐渐缓和,众人又重新坐下,等待主人的到来。只是他为什么还没来?还是说他刻意晚些来?
那人坐回吴雪身边,吴雪道谢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那人摆了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兰儿道:“刚才那和尚说的青鳞派又是怎么回事?”
吴雪也有些疑惑,道:“这个门派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据说是个盘踞在东海诸岛的一个神秘门派。多以点穴掌法闻名。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人听了嘿嘿一笑,道:“你人不大,懂的倒是不少。只不过,青鳞派最初并不是建立在海岛上,而是在内陆。”
吴雪道:“原来如此。”
兰儿道:“他们是被赶到海岛上的?”
那人哈哈一笑,道:“赶这个字用的很好。他们原来以点穴和龙鳞镖闻名。当时若是在街上看到一个腰间别着一个尺把长龙纹铁棒,右箭袖,左广袍,那多半就是青鳞派的人了。”
吴雪心想着倒是很奇特的打扮,走到街上恐怕一眼就认出来了。
兰儿道:“那他们莫不是右手使铁棒,左手使暗器?”
那人道:“恰恰相反,他们是左手点穴,右手发镖。”吴雪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方丈会怀疑他是青鳞派的人,因为他点穴时用的正是左手。
而问到青鳞派为何远僻海岛,那人就不再说了,只是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我个外人又怎么好多嘴。”
兰儿心想你先前就很多嘴,便不再提问,喝了口茶水。
吴雪的心里充满疑惑,这气氛如此压抑,究竟是不是宴会?宋义为何迟迟不到?
第七十一章 商讨
客人已经坐了很久,而主人迟迟不见踪影。只有茶,就连其余餐具饭菜都没有。这究竟算是什么宴会?
吴雪有些心神不宁,向石业兰道:“师傅,这宋大人卖的什么关子,请人来却不露面,就让人在这干等着。”
兰儿道:“他不会是忘了吧?”
吴雪觉得这样太过荒谬,摇了摇头,思忖道:“难道宋大人遇到什么事了?”
石业兰只悠闲地喝着自己带来的葡萄酒,冷笑道:“他没有遇到什么事。”
兰儿道:“那是怎么回事?”
石业兰嘿嘿一笑,道:“在坐的各位都是江湖中人吧?”
二人连连点头。
石业兰道:“宋大人是官对吗?”
兰儿眉间掠上嗔色,娇斥道:“卖什么关子,这还用复述一遍吗?”
石业兰悻悻然而笑,道:“这是在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
吴雪一下子明白了。
兰儿好像还是有些不明白。
吴雪沉吟道:“看来,今天的宴会不光是宴会这么简单了。”
石业兰欣慰地点点头,道:“还是雪儿脑子灵光,这丫头太笨了!”
兰儿一怒,狠狠一踩他的脚,石业兰“哎呦”一声,连忙道:“聪明,聪明,兰儿最聪明了!”
众人都是长期混迹江湖的好汉,哪里受过这等闷气,被晾在一边吃西北风?
而宋义正是要杀杀他们的锐气。
吴雪向兰儿解释,兰儿笑呵呵地说道:“直说不就简单了吗?兜什么圈子!”
吴雪不由得苦笑。石业兰接着道:“看了,今天的事大概是关于十二琉璃庄的了。”
吴雪点点头,道:“白玉榷被捕,十二琉璃庄面临群龙无首的局面,恐怕今天就是要讨论如何解决这个庞然大物的遗留问题。”
石业兰道:“若是不加以干预,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宋大人恐怕正是为这事而办的这场宴会。”
一阵寒风吹进大厅,贯通周遭的大窗,屋子里顿时气温变得寒冷。不光窗户大开,就连取暖的炉火都没有。内力深厚的还能抵御,内力差一点的只被一股一股彻骨寒风冻得通体生寒。
众人已经快要不耐烦。有人突然来了一句:“这宋义搞什么玩意?耍我们?!”
“恐怕他这是设下的鸿门宴,我们这是被套住了。”
......
气氛变得开始变得诡异,人心浮动,猜忌暗生。
兰儿面露焦虑,小声道:“怎么办,要不要先撤,再待在这里恐怕...”
石业兰扬了扬眉,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怕什么,有雪儿哥哥保护你!”
吴雪一听顿时脸色微红,兰儿登时说不出话来,悄悄看了看吴雪就低下了头去。
兰儿小声道:“他保护好自己就行啦...”
不多久,石业兰凑近吴雪道:“好徒儿,以你眼力,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或者什么名门望族、大宗小派的人?”
兰儿道:“除了少林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其他的怎么看?他脸上又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吴雪对着兰儿笑道:“兰儿师妹所言极是。在不出手的情况下,单凭外表是很难看出什么的。除了一些比较好认的门派,比如少林、正一,还有前面说过的青麟派,其他的门派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衣着服饰。”
石业兰笑了笑,道:“那这里面有没有强人呢?”
吴雪苦笑道:“这里面个个是强人。”
石业兰道:“欸,我说的是比较强的,起码比白玉榷强的。”
这话就如炸雷,声音不大,却响彻整间房子。
吴雪被灼灼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兰儿紧张起来,道:“父亲,你说什么呢?!”
白玉榷是何人?独霸英璃周边的十二琉璃庄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却有人说这样的话?何等狂妄?何等无知?竟然把天下英豪视若无物?这个带着神秘的笑,看起来很普通的汉子究竟是何人?
石业兰悠闲地把玩着酒杯,道:“既然他不想出来,那就逼他出来喽!”
吴雪和兰儿有些疑惑,逼他出来?怎么让他出来?他不是还没来吗?莫非......
石业兰轻声一笑,道:“他不在别处,就在此处!”
吴雪脑中灵光一现,道:“易容!”
石业兰道:“没错,宋大人不知易容成了什么样子,正坐在我们这些人里面。”
众人顿时左瞧瞧右看看,紧张又怀疑地打量着身边的人。
吴雪看向刚才跟少林中人大打出手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在看着他,显得很是莫名其妙。
那男子冷声道:“什么意思,怀疑我?”
石业兰微微瞥向他,道:“起初我也没有怀疑。但这里只有少数人知道,宋义宋大人其实是会武功的,而且是还很不错的点穴之法。”
那人哈哈一笑,道:“就因为我也会点穴,就怀疑我?”
石业兰沉声道:“一个人再怎么伪装,哪怕换张脸皮,他的武功是骗不了别人的。”
吴雪了然一笑,道:“韶华易逝,青春伤梦,一个人的身体相貌再怎么变,经年累月的武功就像是他的影子、他的知己,这个是不会变的。哪怕他竭力掩饰自己的武功,还会留下原本的痕迹。”
兰儿想起来那个夜晚,宋义一手干净利落的点穴法,笑说道:“若不是我们恰巧见过宋大人的高招,恐怕今天就被蒙骗过去了。”
那人突然哈哈大笑,道:“果然,石大侠武功盖世,就连爱徒跟女儿也是如此聪慧,宋某佩服!”
说着他伸手在脖颈末端摸索一阵,把脸上的“脸”给揭了下来。再一看,分明就是宋义,他正微微笑着。
这种以皮制面的易容术是最高最难的,相比之下,自己的易容术只能算是初级。
见了大变活人的戏法,在坐的人皆是惊愕不已,一时静默。
宋义朝众人抱拳道:“抱歉,各位久等。”
“这是怎么回事?把我们当猴耍?”
宋义微微一笑,从左边衣袖里滑出一柄黑色铁扇,“铮——”的一展扇面,道:“宋某绝无此意,只是想看一看各位的诚心。”
“诚心?”
宋义离开座位,兀自来到窗边,道:“各位已经知道十二琉璃庄的事了?”
众人点头。
宋义道:“十二琉璃庄庄主白玉榷已经伏法,现在偌大一个庄子群龙无首,恐怕会生变。各位是江湖上的好手,所以才把各位请来,商讨后事。”
他带着标志性的微笑,这笑看起来很是高深莫测。
“你觉得当如何?”
“哼,难道不是你们官府全盘接收十二琉璃庄吗?”
“哪里还有我们的事?”
......
众人七嘴八舌,如群鸟般聒噪。
宋义轻轻一笑,摇着扇子,说道:“十二琉璃庄盘踞英璃已久,人员众多,关系复杂,考虑到社会安定的因素,我决定还是由江湖人管辖江湖人。”
少林众人道:“那怎么个管辖法?”
宋义道:“这也正是我今天的目的。想请大家商讨一下,这究竟怎么分呢?”说完他狡黠一笑,一闪而过,但被吴雪看在眼里。
要打掉一个大势力的首领不难,难在如何善后,如何平衡各方的利益关系。
宋义看向少林那一桌,道:“智怀大师,您应龙寺在英璃江湖也是显赫已久,大师德高望重,关于这件事您怎么看?”
应龙寺的方丈智怀大师略微沉吟,面色很是为难,说道:“宋大人是一方父母官,既然宋大人开口了,我应龙寺愿为此时出一份力。”
宋义笑着点点头,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其他人。
他们争先恐后道:“我英璃商会愿出一份力!”
“我东码头愿出力!”
......
在一阵七嘴八舌过后,突然一句话掷地有声道:“我江河帮也来沾沾彩头!”
所有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边角的一桌,其中有两个人。一人黑瘦如竹竿一般,一人虬髯敦实,像极了钟馗模样。
此话一出,顿时议论纷纷。
“江河帮?他们不是长期活动于中部吗?”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他们也想插手英璃事务?”
“哼,好大的胃口。我们本地的武林商帮若是一致对外,他们又怎么进得来?!”
......
吴雪这才发现,原来这两人正是那日和兰儿同游梅园的时候见到了那两个“江河帮”的人。自己先前只扫了一眼,竟然没有发现。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也是宋大人邀请来的?
面对着所有人质疑的目光,那两个人却安之若素,看起来很不以为意,只喝着茶。那精瘦男人嘴角挂着冷笑,游弋着眼神四下觑睨。虬髯汉子面无表情,好像他们认为此事理所应当。
他们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众人。
“哼,狂妄!”
“如此目中无人,还想插手我们英璃的江湖?!”
宋义不加约束,只是任由他们发表自己的意见看法。
此刻外面最后一丝夕阳也消失无踪,天地突然蒙上了一层晦暗之色。所有人都坐在阴影中,好似一个个幽灵。
一丝冷汗划过吴雪的额头。他突然感觉,你越是深入江湖,越是能发觉其中险恶。而自己好似一个小孩子,坐在利欲熏心的大人中间束手无策。
兰儿的脸沉浸在微弱的光亮里,好似蒙上了一层面纱,看不真切。她在静静观察着局势,也在观察宋义的动静。她很好奇,宋义久经官场,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江湖,他心里会愿意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呢?
吴雪把犹疑的目光转向石业兰,他正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师傅,我们该怎么办?这分明就是分赃会,哪里是什么其乐融融的宴会?”
石业兰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完全明白,这个少年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白,虽然有时很是圆滑聪明,但江湖险恶复杂,岂是一点小聪明就能安身立命的?
“没事,就当看戏好了。”
吴雪挂着一幅难看无比的笑,心想这气氛发展不对,怎么能安下心看戏?这不是他喜欢的环境。
“师傅,我们是局外人,这不关我们的事!”
石业兰叹道:“想走恐怕也很难走了。”
所有人都明白,事情今晚就要有个结果。这事没了结,恐怕没人能从这里走出去!
这时吴雪突然感觉手中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温润柔软。那是兰儿的小手。她抓住吴雪的手,里面全是汗。吴雪反抓住她的手,这让他心安不少。他冲着兰儿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他很感激。
兰儿小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气氛,其实我也不喜欢。雪儿哥哥若是想走的话,兰儿随时都跟你走。”话越往后越小,却出奇的坚定。
吴雪心头一震,呆呆地看向兰儿。
他突然多了一种无端的自信,也多了一种继续坐在这里的理由。哪怕面对的刀山火海,哪怕面对的是自己不喜欢的,他都可以坚持下去。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那般“落荒而逃”。
他很想紧紧抓住她的手,可他不敢用力。好像只一点力气,她都会破碎一般。
江河帮虽然近年来声势浩大,但在这里毫无根基。可为什么他们俩看起来这么淡定自如,就好像已经知道了结果一般?
这时虬髯汉子终于说话了,声音很沉很低,“十二琉璃庄势力盘枝错杂,虽然各位有实力,但光凭一家之力恐怕难以接纳。而我江河帮有意往边陲发展商业,也有实力接管一部分十二琉璃庄的事务。各位意下如何?”
在昏暗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们本土的商业,为什么要靠你们江河帮插手?”引来无数人赞同。
虬髯汉子又说道:“我们初来乍到,各位不放心很正常。但商业这东西跟练武一样,闭关自守终究不能促进发展。我们江河帮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跟各位商量的。”
可利益这东西,虽然说是和气生财最好,但人人都想多占一点。多占一点,就会有人少占一点。利益不平衡,人心就很难平衡。
于是有人说了一句话,一句很难听的话:“你们江河帮算什么狗屁,也就趁着十二琉璃庄群龙无首才敢来我英璃求分一杯羹!”
第七十二章 冰点
听完这话,吴雪心中只叫一声“完啦,无法善了了!”
被那人一呛,虬髯汉子一怔,面色略微有些难堪。
而一边的精瘦男人怪笑道:“你看我说的对吧,跟他们说什么理?江湖事江湖了!”说着在幽暗中他眼眸中寒光一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身过去。只见其中一人竟然毫无反应地就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见他毫无顾忌突然行凶,身手如此辛辣老练,顿时都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好像他们已经忘了怎么说话。
他笑声如磨铁,在这幽暗的环境里很是突兀很是诡异。
“这不就老实了吗?!”
被他提着的那人脚尖蹬地,痛苦地挣扎着。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精瘦男人道:“你是想死呢,还是想活?”
这不是在谈判,而是胁迫。
他们都看向宋义,好像希望他能制止当面行凶的暴行。他们似乎忘了,自己就是恶徒,自己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强匪。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出手相助,就连开口都没开口。他站在阴影里,像是个幽灵一般端倪着这屋子里的局势。
这时有人突然站了起来,暴喝道:“他奶奶的,行凶居然行到我们头上了!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丢了英璃武林的脸面?!”
这时应龙寺方丈沉声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动怒,有话好说!”
“跟他们外来的人废什么话?兄弟们,让他们什么江河帮也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说着只见三四道黑影蓦地突起,扑向精瘦的男人。
那男人冷笑一声,只听一声痛苦地呜咽,喷出一口血,被他提起的人已经断了气!他像是丢垃圾一般把那人往冲来的几人那边甩去,那几人见势,赶忙躲避招架。有个人出手想接住那人,却只听一声闷哼,竟被一股强力的气劲贯飞,连人带死人一起轰翻一片桌椅!
这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那精瘦男人围去。
那人手中一空,两只手像是有着吸力一般吸过两人,那两人竟然毫无招架之力,胸口被他的手掌盖住。霎时,一声闷响,那两人的心脏已经被一股劲力轰碎,噗呲一口吐出血雾,向后翻腾而出,登时到底气绝。
见短时间三个人就已经气绝,毫无生息,他们很有默契地止住进攻的脚步。
精瘦的男人哈哈狂笑,道:“什么英璃武林,全是笑话!”
屋子里已经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兰儿已经被这场景震慑住了,呆呆站在那里。吴雪皱着眉头,焦急地问道:“师傅,有强人,怎么办?!”
石业兰久经沙场,显得很是淡定,只说道:“这是什么功法,怎么好似手中有个漩涡一般可以挤压周围的空气?”
吴雪是毫无头绪,别说看见什么漩涡,就是连那两人怎么丧命的他都没看清!
兰儿道:“什么漩涡?”
石业兰盯着那人,沉声道:“怎么他的内力如此奇怪?一般的人引发空气漩涡都是经过双掌的来回调动,怎么他可以凭空在掌中产生如此强劲的吸力?”
兰儿道:“父亲,你若是和他交手,有把握吗?”
石业兰蹙着粗眉,摇了摇头,道:“在没搞懂他这奇怪的功法之前,恐怕我的胜算不超过五成。”
此话一出,兰儿顿时心急如焚,只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吴雪此前没有看向窗户,现在无意一看,顿时心中一惊,寒毛乍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只见外面的重重树影中,有着很多黑黢黢的身影。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吴雪挤了挤眼睛,才看见外面的树上蹲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像是在黑暗中盯着猎物一般。这情景别提多令人毛骨悚然。
吴雪赶忙走进窗户,往下一看,只见这栋楼已经被包围了起来,那些黑影如同鬼魅一般,在这个荒僻之地游荡。
他道:“不不不,不好!”
兰儿见他口齿都不清了,便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外面——”吴雪手指了指。
石业兰和兰儿一同向外望去,也是发现了那些藏身于黑暗之中的人,顿时也是一惊。
石业兰凝神看了看,叹了口气,话语非常沉重,“我们被包围了。”
兰儿此刻冷汗也已经出来了,道:“这,这这么回事?!宋大人呢?”
众人一起找宋大人。可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人影了,就好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
石业兰苦笑道:“我们中计了。恐怕这个局全是这个宋大人一手设下的。”
兰儿惊疑道:“他为什么要——”
吴雪像是明白了什么,颓然靠在墙边,道:“他并不是想要为十二琉璃庄的事情善后,而是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只要相关人员全部死亡,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石业兰苦笑着摇头,道:“看不出来,好狠毒的人!”
兰儿道:“他居然、居然想要我们全部人的命?!”
吴雪道:“里面利益冲突,外面重兵重围,这分明就是想置人于死地的绝棋!”
石业兰喟叹道:“真是好计谋。先抛出诱饵吸引人过来,让他们为饵料争食,两败俱伤之际,再一网打尽。”他很是佩服地点点头,“好一手杀招!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直接让问题不存在,也就不存在什么解题困扰了!”
兰儿急迫道:“怎么办,要不要制止他们两败俱伤,先合力解决外面的人?”
石业兰摇了摇头,道:“这正是这个宋大人厉害的地方。他对人心把握的太全面,太深刻!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没多久,只见精瘦男人那边又打开了。微弱的月光中,屋子里闪动着一个个黑影,正在拚命。外面的黑暗中,匍匐着无数的捕食者等待着猎物两败俱伤。
因为无灯环境幽暗,分不清敌我,所有人的情绪都紧绷着,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炸营”。就连少林众人也被牵扯进去,场面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众人失去控制,一片混战。
吴雪三人靠近墙边,躲避混乱的中心。
兰儿心急如焚,颤声道:“我们怎么办,逃出去吧!”
石业兰道:“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敌众我寡,我们没有胜算。”
兰儿有气无力地往下一滑,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等死了吗......”
吴雪扶住了兰儿,她体若无骨,依靠在吴雪怀里。她感受到了吴雪剧烈的心跳。
先前的慌乱过后,听着耳边的厮杀声,想着外面的捕食者,吴雪心下倒是突然沉寂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突然道:“他们是不是在等我们两败俱伤之际再来收尾?”
兰儿点点头。
石业兰道:“正是。”
吴雪此刻有些兴奋,接着道:“既然他们不进来,那我们就出去!”
兰儿道:“这不是跟先前一样吗?”
吴雪摇了摇头,道:“是我们!不光是我们三人!”
石业兰轻轻一笑,很是欣赏这个徒儿的机敏。
兰儿眼前一亮,喜道:“原来如此!我们把里面的混乱引到外面,趁着他们手忙脚乱之际我们再寻出路就容易了!”
吴雪笑着点点头,道:“正是这样!”
兰儿嬉笑道:“可我们怎么把他们引到外面呢?难道拍拍他们的肩膀说:‘喂,老兄,我们出去打’这样吗?”
石业兰这时说道:“用火。”
兰儿一拍手,道:“对呀!”然后她四下瞧了瞧,别说是火了,就是连点灯光都没有,怎么点火?
石业兰道:“你们先盯着他们,我来点火!”
说着他脚下一踢,一张桌子登时四分五裂,他双掌合握着一根细木条在一块桌面碎木上搓着。只见他双掌如幻影一般不可捉摸,激起的木屑四下飞溅。不多时竟然生起一小股青烟。他加快了动作,登时一股小火苗窜了起来!
“好了。”说着他撕开衣服引火,“往里面加点细木屑!”
三人一起动作,很快那一小团火骤时大了起来,扑腾一下,一股火窜了起来。
石业兰往后一缩,道:“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兰儿瞥了他一眼,幽幽说道:“酒。”
“酒?”说着石业兰往怀里摸了摸,顿时苦笑。这丫头什么时候把他的酒壶拿去了?
兰儿接着道:“酒可不光是能用来喝,还能用来点火!怪不得喝完酒心里好像总是燃着一团火。由此看来,酒真不是一件好东西!”
酒不光能点火,还能点燃人心中的火。
三人后退,缩在墙角,伺机而动。
“火,起火了!”
不知谁最先喊了一句,起码他还未彻底丧失理智,还能分辨周围的情况。
闻言,混战的众人停下来,看着越来越大的火汹汹腾起,股股浓烟扩散到了整间屋子,向外面冒出。
“快跑啊,走水了!”
顿时,几十号人手忙脚乱地向外面飞身而出,使上了祖传的轻功。
“就是现在!”石业兰一手拉住一个,往窗外遁出。
外面那些蹲守的人见人群一股脑冲了出来,皆是出手阻拦。
石业兰落在一颗粗壮的枝丫上,脚下一用力腾空而起中飞腿劈翻了一个上前阻拦的人,脚下不停,接连踩着密林间光秃的树枝向外逃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动,向他们这里急速靠近。
吴雪道:“是暗器!”
石业兰哈哈一笑,抓紧了他们。
上次也是夜晚,也是这样一个逃遁的情景。可就在那晚,他失去了挚爱。所以他不想再有任何疏忽!
他说道:“看好了,这一课的内容是,面对人数众多会放暗器的敌人该如何全身而退!”
他身子一转,躲到了一棵宽阔的树后面,左拐右挪,马不停蹄地向外围奔去。
跟那次在宽阔的大月国皇城顶上不同,这次是在密林之间,只要充分利用这些树木当做“障碍物”,暗器根本发挥不了多大的用处。
发射暗器间,他们两边赫然出现了几个穷追不舍的黑衣蒙面人,扭着头,睁着令人心生惧意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出手,这么近的距离打出来的暗器几乎无法躲避!
石业兰一咬牙,脚蹬前面横拦的粗壮树干,带着二人以一种奇诡的姿势在空中一扭转,向着左边那人飞腿劈去。
那人反应倒是极快,但躲闪已然来不及,他伸出双臂防御,但石业兰的气劲刚猛无匹,那人犹如断线的风筝摇摇摆摆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树干上,掉在了下面的黑暗中。
这时又来了几个黑衣人,石业兰拉着吴雪和兰儿贴近树干,缩身在黑暗中。
吴雪和兰儿连呼吸都不敢出声,整个林子里静的可怕。只有人的心跳声。
不过此刻,石业兰才是猎人。
他缩在阴影里,寻伺着机会,突然身影一动,到了一黑衣人身后,将他的脖子一扭,磕巴一声那人跌跌撞撞地往下落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听得声响,其余几个黑衣人往那边赶去,可已经看不见人了。
他们站在树上,四下搜寻着猎物的迹象。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黑影闪过,一人已经殒命。
他们没有说话,像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猎犬一般镇静,默契地分开站在不远的树干上,面向四方。
吴雪和兰儿躲在一棵树的阴影后面,紧紧贴着,游弋着眼睛观察着林子里的情况。
石业兰现在不在他们身边。他已经成了一个老练的猎人,知道怎样诱捕猎物。
这时一阵破风声划破寂静,那边几人下意识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其中一人用了“飞月摘星”的手法,抓住了疾速飞来的东西。一看,原来是几片干枯的残叶。当他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人又少了一个。
他们的目光落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他好像黑夜中的幽灵一般,来去无声!
这时只听一声闷哼,一个黑衣人脚下一重,被拉下了树干,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两个人了。他们站在同一根树干上,背靠着背。
不久,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轻功往这边赶来。
那两人眼神一凛,齐手甩出几枚暗器,那人中了暗器落下了树。两个黑衣人飞身拉起那人一看,却还是自己人。
但他们眼中几乎看不到任何怜悯,就连感情都没有,就好像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就趁着这个间隙,石业兰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抓着两个人的脑袋一撞,登时两人脑浆崩裂而死,跟他们死去的同伙一样,像是落叶一般掉了下去。
这下所有追兵都已经殒命。幽暗的林子里寂静的可怕,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吴雪和兰儿搞不清楚情势,只不敢做声,连看都不敢看。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兰儿突然惊叫了起来,脑袋一下子缩进吴雪的怀里。
吴雪顿时血气上涌,脑子一蒙,身体猛地一颤,看向来者,几乎是自然反射朝着那团黑影一拳挥去。
第七十三章 背后
吴雪猛然一惊,情不自禁一拳就打了出去,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可拳头在半路就被接下,这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
“是我。”
吴雪一怔,道:“师傅?”
石业兰走近他们二人,面目从阴影中显露在幽暗的月光下。
吴雪一直提心吊胆。在这夜晚的丛林中打斗,居然如此安静。
“已经解决了,快走,来者众多,他们很快就会赶来。”石业兰说道。
兰儿四面看了看,说道:“那几个刺客呢?”
石业兰道:“已经解决了。”
三人一起轻功向林子外奔去。
兰儿道:“我们现在还能去哪呢?先前是十二琉璃庄,这次又是官府的人。”
石业兰笑道:“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他一个小小英璃又岂能困住我?”
吴雪沉吟道:“这究竟又是何故呢?”
石业兰冷笑一声,眼睛里闪着凌冽的光,道:“这宋大人恐怕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吴雪问道:“师傅,那晚我和兰儿师妹去寻如梦圣地之后,孤鸢集上发生了什么?”
石业兰道:“大多数跟你们了解的一样。在你们走后,我去找了官府的人来收押教众。”
兰儿道:“父亲你怎么先去英璃了,还给我们留下那样的信。”
石业兰一怔,疑惑道:“什么信?”
吴雪复述了一遍当日他们看到的那封信,说道:“事情有变,速来英璃。落款就是师傅你的名字。”
石业兰也疑惑了,道:“我没给你们留什么信。”
“没有?!”吴雪兰儿二人齐声道。
石业兰摇摇头,正色道:“没有。当时听说有如梦的凶手出没在英璃,我想可能会有什么线索,所以我就跟着官府的兵马去了。”
兰儿突然觉得好笑。心想他到底是对他们很放心,还是心太宽了呢?
吴雪蹙着没头,仔细回想着那份信的内容。那只是一张很厚的纸,毛笔在上面书写不会有任何晕染。
事情有变,速来英璃。石业兰。
吴雪口中反复念叨着,突然问道:“师傅,您平时书写信件时的落款是怎么样的?”
石业兰喃喃道:“落款...书写...”突然他一拍手,道:“是名字!”
吴雪道:“对,就是名字!”
兰儿看他二人像是唱双簧一般,便问道:“名字有什么不对吗?是石业兰没错呀——”
突然她也想起了,脑海中记忆重现,道:“名字不对!”
吴雪道:“就是名字不对。因为写这封信的人并不知道师傅是大月国的人,所以在书写时就用了师傅中原人的姓名。而这名字,只不过是师傅为了省去麻烦才逢人念叨的。”
兰儿道:“按照我们的书写习惯,应该是全名或者直接写姓氏!”
石业兰道:“不错。若是我写信的话,名字应该是全名泊火石业兰或者直接写泊火这个姓才对,而写这封信的人并不知道我不是中原人而用了听来的石业兰这个名字。”
到了这里,吴雪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似乎有人躲在暗处偷窥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三人齐身穿行在密林之上,陷入了无比诡异地沉默。
兰儿疑惑道:“莫非这一切都是宋大人操纵的?”
吴雪苦笑道:“恐怕就连如梦教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们现在细细想来,这一路来确实有很多太过顺利,太过巧合的地方。这种巧合的顺利进行,就像剧本一般按部就班地上演!
石业兰呿口怪异一声,苦笑道:“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都利用了,关键我还心甘情愿地被利用了!”
兰儿道:“那他为什么要利用我们呢?我们又不是英璃武林的人,对他们的江湖能造成什么影响呢?”
吴雪道:“恐怕他一开始就打算利用的只是如梦圣教和英璃武林,只不过我们误打误撞牵扯进了整个事件。”
兰儿摇了摇脑袋,难以置信道:“他究竟是何方高人,竟然有如此计谋与城府,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吴雪喟然一叹,道:“他利用了人心,还有着超人的随机应变的思维。”
他说的话,究竟真假几何,恐怕没人知道。而他本身就给人一种可以信服的天然感觉,稍加利用人心,就把握住了整件事的发展脉络。
石业兰沉声道:“真是个可怕的人!”
兰儿道:“朝廷与武林不是一直是相互扶持的吗?为何这个宋义如此对江湖人大下杀手?”
吴雪道:“你说的没错,但不排除他自己的因素。”
兰儿道:“自己的因素?”
石业兰道:“无论是哪个朝廷,中原也好,异邦也罢,对武林都是又爱又恨!”
说话间,三人已经出了林子。眼前的视野霍然开朗,月寒如水,倾泻在空旷的原野之上。
三人没有方向,只是顾着逃离,林中树密,方向易乱,现在却不知逃到了何处。
吴雪抬起头,夜晚的天空一片晴朗,皓月千里,繁星满天。他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似乎想在千千万万的星辰中找寻什么。
兰儿好奇地望向吴雪,瞧着他的模样,也很想看一看星空。可惜人生注定忙碌。
不久,吴雪道:“找到了!”
兰儿走近他身边,道:“找到了什么?”
吴雪笑道:“北斗七星。”
兰儿点点头,道:“你想通过它来判断方位?”
吴雪好似一个江湖先生,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道:“还能卜时解命哦!”
兰儿咯咯直笑,在他后背一拍,嗔怪道:“还有心思说这些?”
吴雪咳道:“好了。我们现在应该在英璃城的东北方向,大概二三十里地的距离。”
石业兰点点头,道:“很合理。”
吴雪问道:“师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是趁着他们还没追来赶紧离开这里,还是——”
石业兰目光远眺,这里地势呈渐高趋势,在这里还依稀可见宏伟庞大的英璃城,此刻那里还是灯火通明。
这城池不算最大,但也不小。但无论一座城如何大、如何小,都让人捉摸不透,就像他们在这个距离观望城中莹莹灯火那般不甚真切。
良久,石业兰好似下定了决心,面带微笑道:“你们先走。”
兰儿惊疑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石业兰神情无比坚定,你很难把他跟那种醉醺醺的腌臜汉子联系在一起。
第七十四章 龙潭虎穴
师傅像是铁了心,不容劝阻,无法动摇。吴雪明白,兰儿更加明白。
她略微低垂着脑袋,像是沉吟,像是琢磨。良久才打破沉默,语气暗含喟然说道:“你有什么计划吗?”
石业兰一顿,道:“计划?直接把那姓宋的小子擒住不就了结了?”
吴雪不由得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对于艺高人胆大的人来说,一切计划都是在兜圈子浪费时间。
兰儿放心不下,道:“可你也知道的父亲,宋大人手下有着一众良将,其中那个余伴尘的身手尤为了得,这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宋大人也是暗藏神功,他藏着掖着,指不定还有多少底牌没有示人,而且这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你这样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石业兰微微笑着,看着远处的英璃灯火,缓缓道:“我知道。光是那个叫余伴尘的,恐怕当今世上就罕有敌手。但——”他的笑容逐渐张扬起来,“我们上了贼船,就没那么容易下船了。我有预感,若是这件事不搞个明白,我们今后恐怕只能躲躲藏藏永无安宁日子了。”
兰儿还想说话,这时石业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目看向吴雪,说道:“兰儿可就托你照看了。”大有一种离别之意。
此处地高风疾,幽夜暗影,离人絮语,无不令人嗟叹。
吴雪想说话,可看师傅眼神透露着罕有的坚定,便没说出口。
兰儿突然发了脾气,一跺脚,身子一扭,娇斥道:“好啊,你走吧!你去做你的枯骨英雄、曝天英豪罢!”
可是没有回答。回答她的只有高地呼呼的寒风。
兰儿猛一回身,才发现他已经走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昏暗的原野上了。
她只这么看了会儿。远处城中的灯火突然在眼中变得模糊,成了遮蔽视野的一团光晕。
吴雪看着她,她眼中泪水汪汪,串串珠落。她突然哭出了声,对着空气骂道:“还没说在那里碰面呢,怎么就走了?!”说完终于止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吴雪心中一紧,想伸出手,但又慢慢缩了回去,暗暗喟叹。
只听兰儿幽幽说道:“我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死的,现在又是这样的夜晚,父亲他也要离我而去吗?”
吴雪顿时感觉脑子中的一根细弦被人用力一勾扯,发出高昂凄厉的声色。他想起,自己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他笑了,笑得很苦涩。他很明白这种滋味,亲朋阴阳永隔的滋味。
他低着头,双手剪在身后,沉思道:“不会的。不会离开的。”
兰儿回过头看着他,好像没听明白,说道:“父亲他除了逞能就还是逞能,母亲生前就时时劝诫他,那时有人在他身边唠叨,他还能收敛一点。现在母亲走了,他也不把我当女儿了,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话一说完,她眼中又沁出颗颗泪珠。
吴雪抬起头,道:“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兰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微微歪着小脑袋。她的一双妙目依旧闪着光,噙着湿漉漉的雾水,像是月华溅洒在秋水湖面。
吴雪活动活动筋骨,一阵磕巴磕巴响,像是身体里暗藏着一只苏醒的野兽,说道:“这个叫宋义的小子,我早就看他不爽了,脸白就算了,还如此阴险狡诈,直像那白面狐狸!”
兰儿顿时有些慌乱,说道:“你不会是想跟着去了吧?!我...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了母亲,说起了胡话,雪儿哥哥你千万不能去那。”
吴雪见她眼含泪水,又慌乱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说道:“那个什么小白脸宋义,还有那个叫余伴尘的——早在逃出监狱的那晚见到他就对他很是厌烦,功夫高又怎样?又不是天下第一!”
兰儿顿时噗呲一声,咯咯直笑,心想雪儿哥哥你的脸可不比他们黑哪去!但知道他心牵自己,自己又没忍住情绪,害了他也想闯一闯英璃那龙潭虎穴。当下立时说道:“好了,雪儿哥哥,那些都是我的牢骚话,我们还是寻个安全之地等我父亲他回来吧!”
吴雪道:“他是你父亲,也是我师傅。我们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知道兰儿你是迁就我,但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去了,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兰儿就抢道:“我也去!不就是一座小小的边城吗?大漠草原本姑娘都闯过,还怕它不成?他们再凶,能有沙暴凶?他们再恶,还能有泥淖凶恶?他们不过是肉体凡胎,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
吴雪眼中带笑,就只这么看着她说完,兰儿扭过脸去,娇嗔道:“你这么看着人家干嘛啦,我说的不是吗?!”
吴雪哈哈一笑,道:“兰儿妹妹说的没错,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好,我们这就走!”
兰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道:“你还别说走就走啊,我们没父亲那种功力,这么贸然闯进去肯定死路一条,得先想想对策!”
吴雪见她恢复了神采,心中一振,道:“说的在理。”
兰儿道:“要不我们易容进城?”
吴雪摸着下巴,思忖道:“宋义的易容之法很是奇妙,恐怕我那点小技巧在他眼里就像是个突兀的笑话。而且上次在十二琉璃庄,他已经看到了我的易容,心里已经有了提防。”
兰儿努着嘴,微微抬起下巴,喃喃道:“这个宋义真是狡猾的紧,年龄不大,倒是老谋深算!”
吴雪苦笑道:“任何一个人在中原宦海里飘荡个两三年,也会变成这样。”
兰儿撇撇嘴道:“嗬,幸好你不是个满嘴仁义礼智信,背地里使坏的宦官!不然我可能不会理你啦!”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摸着鼻子道:“宦官是阉人,如果我是那样的话,别说你了,我恐怕自己都不想跟自己说话了。”
兰儿不明白中原宦官是何意,心里以为是高官厚爵之人,听了吴雪的话,原来是“阉人”的意思,当下脸上发热,低垂眉眼。
兰儿燥着脸,小声道:“我听说你们这儿除了当官自宫的,还有练功自宫的...”
吴雪道:“是有这么种人。不过那种什么练神功先自宫的说法都是骗人的。拖着残缺不堪的身体,怎么可能练成神功?中原功法讲究整体统一性。身体与心的统一才能达到内外兼修的效果。说到底,习武之人切不可操之过急,不然...”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正一派少林派都是出家人,没自宫都能修炼出各自的绝学,可见那种鬼说法多么难以令人信服。”
第七十五章 潜入,山海鱼龙舞
此刻,英璃城依旧灯火如昼,新年喜庆的气氛还未从这座古老的城市中褪去。张灯结彩,赤幅勾连,一派红火。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热闹的气象一直绵延至视野的尽头。远处,依稀传来阵阵锣鼓之声。行人向那边望去,孩童们连饭都没吃完就急急去凑热闹。
只见从街的那头,缓缓走来一队奇珍异兽,龙飞凤舞,鱼鸟翱翔。一只雄狮冲到街边冲着孩童眨眼睛,逗得孩童喧闹不断。
原来今晚是英璃城的庆典之夜。这场庆典涵盖多种趣乐,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这“山海鱼龙舞”了。
这时人群中的某一处,突然有个女声说道:“欸,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玩的事物,你看那是什么?!”
另一个声音说道:“那是貔貅。”
女声道:“怎么跟狮子的造型这么像?”
男声道:“嘘,孩子们来了,我们别漏了马脚!走,去逗上他们一逗!”
这个“狮子”正是吴雪和兰儿一同撑起的,吴雪个头高些,在前面撑着,兰儿顶着狮子的后半身。
这是一只特别活泼的狮子。它时不时跑前跑后,高高跳起,又突然跑到街边去逗孩子玩,惹得一阵阵笑语。
先前,二人来到城门外,只见城门口有重兵把守,就在他们束手无策之时,一支游行队伍向着城里大摇大摆而去。
兰儿好奇道:“他们这是干嘛?把持着动物套子把自己套上。”
吴雪笑道:“他们这是在玩龙舞狮,呃...一种助兴节目吧!”说着他有了主意,“这不,天助我们。走,我们混进去!”
他们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来到后边,有两个皮肤黧黑的汉子正在歇脚,他们看准时机把他们放倒,来了个鸠占鹊巢移形换影。
兰儿道:“对不住啦!嘻嘻!”
说着兴致匆匆地钻了进去,吴雪见她欢喜新奇,便配合着她跟在队伍后面。这才有了街上那一幕。只不过二人玩心太重,似乎依旧未脱去孩子气。抑或是在这种氛围下,激发了两人的孩子气趣味。兰儿不时地蹬腿搞怪,把人群逗得哈哈直笑,就连吴雪也被她感染,活泼了起来,一下子忘了正事。
他们跟着游行队伍来到了城中西南的一处,那里有几条街汇聚成的一爿宽阔的十字路口,看热闹的人群随着游行队伍汇聚到那里。
今夜城中部分地区禁止行车。
这时一众披着异兽外衣的人渐渐围成一个圈,拉开了距离,只见中间有一个高台,上面有一个大红色绣球,每只瑞兽似乎都在跃跃欲试。
兰儿好奇道:“这是要干吗?怎么围着一个木头高台?难道是篝火晚会?”她还真有些期待,因为她来到中原以后才发现中原明令禁止私人燃放烟火。
吴雪看了看,顿时想起来,有些地区有类似“狮王争霸”的活动,随即便苦笑道:“我们恐怕得跟他们争一争兽王的头衔了!”
两人缩身在狮子外衣下,兰儿悄悄向外看了一眼,问道:“是不是要跟他们打斗一番?”
吴雪道:“差不多吧,这也是考验武功的一种,谁先上到顶端拿下那个绣球,谁就是兽王了。”
兰儿一蹦跳,道:“好呀!我们也来试一试!”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但他也很想试试,但心里似乎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在人们看来,那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狮子,在群兽中间很是惹人注目,引发人们笑语连连,做起了赌注。
“我觉得今年这小家伙不错啊!”
“诶诶诶,别扯,你忘了连续三年争得头筹的那个了?”
“你是说那边那个...”
“陆吾,就是开明嘛!”那人数落着另一人。
那人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他们造型都差不多!”
......
所有的兽物都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只那只狮子活泼异常,随着主事人宣读了比赛事项以后,一声令下,一众奇珍异兽顿时一哄而上,向着最顶端奔去,真是各显神通。
只见那只开明神兽一马当先,甩开众人三四步,向着上方快速奔去。
吴雪道:“走,我们也上!”
只见二人配合下,踩着几只神兽的脑袋节节攀升,直追开明。
小孩子叫道:“狮王追开明了,狮王追开明了!”
另一个小孩子拍手哈哈大笑,道:“狮王要咬到开明屁股了!”引来一阵哄笑声。
“想跑?没门!”
吴雪兰儿驱使的狮王速度奇快,身姿轻盈,吴雪道:“兰儿妹妹加把劲,超过开明!”
这时只见狮子身体向下猛然一坠,吴雪脚下失力,整个狮身向后倾倒,眼看就要向下摔在坚实的地上!
小孩子甚至捂住了眼,只听一阵惊疑,张开指缝一瞧,却看那狮王重新稳住了身体。
就在身体下坠的瞬间,吴雪腿弯已经紧紧勾住了木栏。他向后看去,只见一人拉着兰儿的脚踝,向下拉扯。
兰儿在半空中,手抓着木栏施展不开身手,甩着脚却怎么也甩不开那人的手。
只见那人是他们后面的一只麒麟,一个猥琐的汉子正笑着拉住兰儿的脚踝,手指还不停地在兰儿纤细的脚踝上来回摸索。
“呦呦,还是个女娃娃!这脚嫩啊!”
兰儿叫道:“放开!”
那人冲她眨眨眼,咧嘴一笑,道:“小妹子,要不要等会跟哥哥去喝上一杯?哥哥帮你夺得第一如何?”
兰儿甜甜一笑,但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冷意,道:“那真是谢谢了,不过不需要!”
那人喜形于色,抓着兰儿脚踝的手又用了几分力。
“还是个有个性的妞儿,爷喜欢!”
吴雪道:“兰儿妹妹快躲开!”
兰儿轻轻一侧身,只见吴雪飞身一脚蹬在了那人脸上,那人当时就挂了彩,哎呦一声身体下坠,连同整个麒麟都被他拉扯了下去。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这时后面几只异兽也追了上来,俨然他们这只小狮子有被围攻的趋势。
吴雪道:“兰儿妹妹换位置!”
兰儿身体轻盈,两三脚就换到了上面,从外面看,整只狮子翻了个身,头向下,倒退着用屁股向上爬了!
吴雪在后面连蹬带踩,二人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又被吴雪接连踢下去几个图谋不轨的坏家伙。
兰儿道:“前面只有一个了!”
开明!
第七十六章 头筹
吴雪道:“兰儿妹妹你在前面专心前行,我在后面拖住他们。”
兰儿回头一看吴雪身子在狮皮底下翻舞连连,手脚连用,便道:“雪儿哥哥,你能跟上吗?”
吴雪一笑:“兰儿放心,我原来在中都可是玩过这个的,那时我并未身怀武功,就可夺得前三甲。”
兰儿放心少许,就专心盯着前面的开明。那开明的身子如山间猿猴,如云上白鹭,眼见就快要道了上顶。
吴雪兰儿摆脱身后追击,立马来到了开明的身后。那开明头向后一看,脚下一动,横将一根圆木从高台中踢飞,整个高台立时重心不稳,向一边倾倒。
兰儿一惊,身子随之向下坠,吴雪一咬牙,脚下用力一点,飞身向上三两步,兰儿正好骑在了他肩上。吴雪带着兰儿横向到了另一边,这才稳住局势。
操持着开明的两人见此,又接连踢飞几根圆木,眼见木架高台就要倒塌,众人纷纷寻找安稳的落脚点,这样一来上面的圆木向下坠落,他们只能抬手支起木头。只见他们填补了空缺,从上到下一众神兽以身立木,支撑起了高台。
台下一片叫好。
兰儿向下看了看,嬉笑一声道:“谢啦!”
那开明突然传来一声:“嗬,有点本事。再来!”说着身体向下一降,后人的双腿直踢向狮子的面门。
兰儿骑在吴雪肩头,招架不及,只得勉强出手抵挡,这一脚却劲力十足,一股重力强压下来,下面的吴雪感觉下身一重,二人向下踩断了两根圆实木。
兰儿从他肩头下来,笑问道:“还行吗?”
吴雪活动活动腿脚,笑道:“小意思。”他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自信。“我在后面稳住,你在前面小心行事,这开明倒有些身手。”
兰儿见他认真了起来,道:“好。”
说着,众人看那只狮子再次稳住身体,向上窜去,动作奇快。
开明前来阻挡,短兵相接之间,狮头摇摆,尾巴如鞭,跟开明兽斗作一团,难分敌手。
台下呼和连连,新年的气氛似乎又提升了一个阶段。
缠斗见,狮王跟开明都到了高台顶端,绣球就在眼前,双方都在端倪对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很明白,对方是一个有价值的对手。
吴雪心里存疑,开口说道:“他们真的只是民间艺人吗?”
兰儿小声道:“雪儿哥哥发现了什么吗?”
吴雪道:“这只开明,还有下面那些,他们跟我们都差不多交过手,我怎么感觉若是论功夫,他们真是太过高明了些!”
兰儿道:“你是怀疑...”
吴雪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兰儿道:“你怀疑的并无道理,我也觉得奇怪。刚刚那只开明那一脚暗劲十足,普通艺人身体素质再好也不能做到这样。”
吴雪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说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演戏班子的,而是武林中人!”
兰儿笑道:“看来有人跟我们一样混进来了,还不止少数。”
有这样想法的,不光是他二人。他们都在怀疑,都在揣度。
兰儿道:“那他们又是什么目的呢?”
吴雪笑道:“可以肯定的是,跟我们一样都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务之急,是赶快争出个第一。既然来了,那就赶快做好,然后去找师傅吧!”
说着,这只狮子冲身上前,张口就欲咬住绣球,那开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动身上前出了前脚一踢,那绣球倏尔被拋上了半空。
二兽同时动身向上掠去,在空中已经交手了数次。
那绣球在二兽见来回兜转,巧技连连,台下人看的津津有味,江河湖海、崇山峻岭之间好似延伸出气象万千,春天似乎回桂归了。
二兽舞动之间,好似度过了漫漫寒冬,嗅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
兰儿道:“他们真是难缠,怎么攻击都没有破绽。”
吴雪一直在观察对方的动作,发现开明动作伶俐矫健,只这左后脚未动,一切动作都是以这只脚为半径来发动攻守,当下便道:“攻他左后脚!”
狮子首先发动攻势,张开大口向着开明扑去。果不出吴雪所料,那开明左后脚向后当做立杆,支撑着整只兽身,以左脚画圆为攻防区域。
开明转手抵挡,不料狮子脑袋一低,后身一转,后踢出一脚正中开明左脚。
那开明顿时重心不稳,身子一顿。就在这短刹,吴雪道:“兰儿,接上!”
兰儿心领神会,又接连攻他下盘。一个攻击前进,一个接连后退,动作应接不暇,看得人眼花缭乱,转眼间开明就被逼到了高台的边界,身子摇摇欲坠,赶紧向前稳住。
吴雪兰儿二人看准时机,频出险招,逼迫那开明前进不是,后退无路。
“好小子!”开明大吼一声,后退一蹬,由两人操控的开明竟像是活了一般,身子一扭,侧着身前脚横劈过去。
兰儿道:“快退!”
这一变化太快,再加上狮子的外套里钢骨太重,体力此刻已经下降的厉害,这一击没有躲闪开来,只能徒手接下。
见原先势头正猛的狮王现在被开明打了个措手不及,局势俨然有逆转的迹象,台下顿时一阵惊呼。
兰儿担忧道:“雪儿哥哥没事吧?”
吴雪道:“没事。嗬,这一拳倒是够力气。”
兰儿道:“这破套子只像个牢笼一般,施展不开身手,要不然他们也占不了这个便宜。”
吴雪笑着安慰道:“规则如此,而且,我们不光要斗的尽兴,还得让观众看得尽兴!”
于是看见,那狮子受了一击后,没有出现颓势,反而是转自一动,眨眨眼,接连踢抬了几下腿,好不有趣。
台下的孩子原先已经捂上了眼睛,却见它又生龙活虎去来,小小的希望如同火苗一般窜起,叫喊道:“小狮子加油!”
其他孩童也喊道:“小狮子加油!”
这时有个沉厚的声音响起:“这哪是小狮子,分明就是狮王嘛!”
只单单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闷雷一般在众人脑海里炸响,心里被震颤地一阵气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凋敝道袍的男子。那男子约莫三十有二的模样,面目清癯,颧骨高耸,犹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皮肤黑中泛红,阔人中厚嘴唇,两大耳几乎垂至脖颈。这相貌太过奇特,奇特到只要见过他的人,就难以忘记。
他双手后背,怀里插着一根破旧的拂尘,头间原本漂亮的白马尾毛也刺棱棱的,黑乎乎的。那道士面带微笑,就这么说了一句,就已经让在场的人牢牢记住。
孩子们有了目标,便接连叫喊起来:“狮王!狮王!狮王!”
那道士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咧嘴笑道:“欸,这就对了。”他对着身边一个啃着糖葫芦的小孩子说道:“你看,那狮王看似落了下风,但依旧掌控着局面。他的步伐未乱,动作迅猛,啧啧,这俨然就是个内功的好手啊!”
那小童眨巴眨巴眼一副童稚的模样,懵懂地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话,很是疑惑。
那道士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喃喃道:“你个小馋猫,可是错过了一个学习的机会啊!”
众人间那道士衣着落魄,又疯言疯语,顿时拉着那小孩离他三步去了。
他又看向高台,嘴里兀自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前俯乾,后仰坤,迢迢千牛卫...妙,妙!这一手天地倒转颇有大家风范。虽然内功欠火候,但日后可期!”
没人知道他在嘟囔些什么,可他却乐此不疲。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啧嘴,这时有个好事人走过来,问他:“道长,你看情势如何?”
那道士目不转睛盯着高台上的一举一动,嘴上说道:“依我看,那开明功法虽然老道,但太过遵守功法的条条框框,缺乏变通。不出三手,必败。”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你知道?依我看那开明要比那狮子强多了。无论是在经验还是内功上都强了几个层次。”
那道士笑了,笑的很奇怪,道:“我只消看上一眼,就已经看出了结果来。”他滴溜溜转着眼珠,盯着那人手中的酒壶,说道:“就像我知道你手中的酒等会儿就是我的了。”
那人也是奇怪的笑了,笑他很奇怪。
“你这贼道,满口胡言,是惦记我的酒吗?”
那道士只嘿嘿笑了笑,低眉顺眼不说话。
那人倒也爽快,道:“等会儿要是真如你所言,三回合内击败了开明,我给你买三坛酒!”
那道士连连摆手,道:“三坛太多,太多了!我只要你手中的酒。”
那人道:“你倒是好眼色,这酒可是西域佳酿。这西域盛产葡萄酒,但最上,要数这‘浪轩口’。”
那道士频频点头,道:“隔老远就闻到了酒香!”
跟这道士说话的,是一个衣着奇怪的人。
说是奇怪,只是在中原不常见的一种穿搭。
那人二十五六的模样,眉如穹剑,目如寒星,嘴上两撇浓厚的胡子,只要他一笑胡子就在跟着他笑。他衣着内黑外白,腰间别着一根尺把长的铁棒,左广袖右黑色长护腕。
道士又说道:“这浪轩口,莫不是雨昌国浪轩居士的独门佳酿?”
那男子哈哈一笑,道:“不错,正是浪轩居的酒酿。”
那道士好不羡慕,道:“那浪轩居士声名远扬,又酿了手好酒,如若不见上一面真是可惜!”
那男子道:“所以雨昌国盛行一句话:人生幸事有三,雨中花、伞下情、浪轩酿。”
那道士道:“这三个正是雨昌国三大法宝。”然后他沉吟道:“花、伞、酒。”
两人东拉西扯间,台上已经见了分晓。
只见那开明已经落下高台,狮子已经叼起那红色的绣球。
在众人欢呼间,那道士道:“怎样?”
那男子朗然一笑,手中酒壶霍然一掷,带着一股劲风直飞向道士。
那道士衣袖一挥,那股劲力顿时消散于无,安然地抓住了酒壶,仰天喝了个酣畅淋漓。
“好酒,好酒!”
那男子笑道:“好就都是你的了!”
说着朝那道士抱拳,然后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那道士眼睛一转,霍然笑起来。
他们对对方都已经有了底数,他们都心知肚明。既然都心知肚明、知根知底,又何必再说出来呢?
那道士看向被人群包围的二人,吴雪和兰儿,霍然一笑,目光在吴雪脸上停留几秒,然后喝着酒大摇大摆沿着街远去。
既然拔得头筹,自然是有奖励的。主事人拿来了一本书,兰儿迫不及待地一看,书名叫《诡兽异传》,打开一看,里面记录的全是些传闻中的奇珍异兽。兰儿哭笑不得,吴雪无奈道:“就当做消遣看罢!”兰儿收了书,二人就出了人群,转到街角,暗做打算。
兰儿道:“雪儿哥哥,你看那些人...”
吴雪盯着那边那些人,道:“我们且做观望,他们有什么图谋自当入我们眼。”
兰儿道:“现下英璃管查正严,他们无论做什么打算,都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人群渐渐散去,那些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就一行人向北去了。
兰儿为了方便,去纺织阁换了一身男装,此刻看去,正是一个眼中带笑的小公子哥。
吴雪上下打量一番,兰儿打了一个响指,扬起秀气圆润的下巴道:“怎样,姑娘家该对本公子一见倾心了吧?”
吴雪笑道:“妙极!”
兰儿道:“雪儿哥哥也快去换身衣服吧!”
吴雪看了看自身的衣服,本来就是粗布衣料的短打,一番折腾过后也是浑身脏兮兮的,还有几个裂口,当下也是换了一身轻便衣服。
二人走在街上,像是两个游街的公子哥,一个肤白眼魅身姿英朗,一个玉眼带笑玲珑跳脱,往来姑娘无不侧目。兰儿哈哈大笑,反倒是吴雪以手扶额,有些赧然。
第七十七章 转角处
吴雪兰儿二人装作看客姿态,在街上游赏玩乐。他们余光之暇,尽落那些表演者身上。在到了一个街角的时候,他们突然停了下来,细下交流着什么,然后一众人分散开来。
兰儿一瞧,道:“他们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
吴雪心想我们二人看起来更加诡异。
“他们散开了,我们这下该怎么跟呢?”
眼见二十来号人分散的七零八落,融汇到了英璃复杂的大街小巷之中,快要跟丢了踪迹,吴雪道:“跟着那两个装扮成开明的人。”
吴雪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推断的。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跟着武功最高的准会打探到点什么事。
吴雪和兰儿一直跟随着那二人。他们一直没有回头,先前距离有些远,也没有看清那两人的脸。他们不走人多的主干道,偏偏走些窄街暗道,兜兜转转,让吴雪愈发觉得可疑。
在一个暗巷的转角处,吴雪小心地伸出头察看,看着看着突然缩回脑袋,正好撞到了后面的兰儿。
几乎就是在他缩回头的一瞬间,“叮叮当当”几声,转角处的墙角被打出了几个坑洞。
兰儿一看,顿时一惊,只见三枚暗器,三枚形状奇特的暗器,嵌入了地面的石板上。
吴雪沉声道:“他们发现我们了,快走!”说着就拉着兰儿转身便走,却没想到后面几步外站着一个黑影!
吴雪苦笑道:“看来走不了了。”
兰儿眼疾手快,在这种光线阴暗,地处狭窄的地方只能先下手为强!
在她一看到背后那人的一瞬间,脚下一动,几枚石子速射向人,然后她就身动如风。
吴雪也明白过来,跟着她的动作,他侧身在墙面上助力,飞腿向下踢去。
那人似乎身体有些不协调,手脚动作很不一致,只见他拳掌向前,腿脚却是向后撤退的。那人“哎呦”一声,腿上已经被石子打中。
吴雪和兰儿攻势欺近,而他上半身摇摇欲坠,奇怪的活动着,这时只听一声如同女童般的声音说道:“臭汉子,你要害死老娘吗?!”说话间,两手已经分别接过了吴雪兰儿二人的进攻。
那人借势身体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透过屋檐的月光下。
只见那人面相怪异,犹如枯树皮,布满类似痂疤的痕迹,披着宽大臃肿的衣袍,就他的身高而言,手脚似乎太短了点,简直就像是在成年人身上安装了畸形的四肢!
兰儿瞧了个清楚,蹙眉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如此怪异!”
吴雪凝神静气,仔细端睨着这个“怪物”。
只听那人突然喝道:“那个小娃娃,嘴巴好不干净,什么怪物?我们是人!”
只听这句话是女童声,这时又听另外一男童声道:“我都说你丑了,你还不信,这下还有什么可说?”
“你说什么?!没良心的东西,若不是你个贼汉子拖累老娘,我至于以这种模样跟你过一辈子?!”
那人,陷入了“自我”的矛盾与争吵,一旁的吴雪和兰儿大眼瞪小眼,很是奇怪。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声:“好了,正事要紧,赶紧解决了这两个老鼠!”
兰儿往后一看,心想糟了,发暗器的那人已经过来了,在这窄巷中被前后夹击可有点不妙。
只听女声道:“我们俩吵架,你个多事佬参一手干嘛?!”
另一个男声也附和道:“就是,我跟我婆娘吵架关你什么事?!”
那人没有太多辩驳,看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他只是说道:“这两个鼠辈何时混进来的?王良、楚民他们呢?”
女声回答道:“呵呵,这恐怕就得问问这两个小家伙了。”
那男人道:“别节外生枝误了大事!”
男声冷笑一声,道:“我们夫妻二人配合起来才是最好,你就别参与进来了。”
那男人看了一眼,倒是很放心地说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就飞身上了房檐,隐匿在了黑夜里。
吴雪现在明白过来了。
兰儿疑惑道:“这不是一个人吗?怎么夫妻两?难不成自己跟自己唱双簧,一会扮男一会扮女?”
吴雪听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那怪人发出了女声道:“乳臭未干的小犊子信口雌黄,老娘是真真正正的女人!”
这时又听男声嘿嘿笑道:“你是女人?你是个老妖婆。”
只听他哎呦一声不再言语。
兰儿彻底疑惑了,问吴雪道:“这——这难道是个男女同体的怪物?”
“臭小子,找死!”那人发出犹如女童般嗔怒的奶音,突然整个人如风震动,倏地窜到兰儿面前呼出一掌!
兰儿跟吴雪说着话,没有戒备,那巴掌裹挟着辛辣的风抽向兰儿的脸颊。吴雪一直盯着那人,而且他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兰儿所说的怪物。他看到那人欺身挥掌直向着兰儿俏脸,若是被这巴掌打到,恐怕那掌印很难消掉。
吴雪可不想兰儿的脸被人毁了,他脚步一错,拦腰把兰儿向后一拉,那巴掌几乎是贴着兰儿的脸划过去的。
光是被风一刮,兰儿都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她仰头侧脸看着身后的吴雪,笑道:“多谢雪公子,不然小生这脸可就遭了秧。脸没了,还怎么吸引小姑娘?”
吴雪无奈地摇摇头,道:“敌人险恶,你还有心思调笑!”
兰儿穿着男装,俏生生的模样巧笑嫣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活力。她调皮地眨眨眼道:“不是还有雪公子坐镇吗?”
吴雪苦笑道:“若是在下三两功夫能保兰公子周全,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那人发出了男声,只听他呃呃笑了两声,道:“小子你功夫不错,居然能躲开这狠婆娘一巴掌。这婆娘若是想害人,几乎没有人能从手中逃脱的,嘿嘿。”
此话一出,男声女声又是吵了起来。
看着这样一个“怪人”兰儿道:“雪公子你心里有数了吧?”
吴雪点点头。
兰儿拍手笑道:“你总是知道的。真是个中原一点通!”
吴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道:“在下薄典浅笈,对中原奇闻异事只是恰巧懂得些许,能得兰公子夸赞甚是汗颜。”
兰儿对中原学识掌握不甚深厚,也不跟他引经据典,她知道雪哥哥认真起来总有股书呆子的较真劲儿。她仰着脸,道:“那你就当着这,这人的面,说说他们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到这,那边也停止了争吵,侧耳聆听吴雪分析。
吴雪略微叹了一口气,却是首先向着那边那人拘了一礼,说道:“这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二位前辈若是不愿提起伤心旧事,晚辈绝对闭口不提!”
那男声笑了笑,道:“嘿嘿,小子可以。你怎么看,婆娘?”那女声没有说话,当是默许了。
这下吴雪才缓缓道来。
在中原一处,高山耸立,翠屏层叠。在这群山之间,有个部族,长年与世隔绝,却又独步于中原武林,中原各派豪强无比对之尊敬忌惮。这个部族中有种很诡异的功法,可使修炼者永葆青春之力,但修行者得是绝对的“无暇”之身。怎么绝对?男女童一出生就得分开教养,一直到功法修成,才可许配成亲。如果有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破了纯阳纯阴之身,会被这功法反噬。破身者会肤断骨裂,最后变成相貌可怖的侏儒,每到正阳正阴时日都会被功法折磨。至于是什么样的痛苦,恐怕没有人想体会一次。
吴雪叹了一口气,到此为止。兰儿听了,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人,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男人就在臃肿的衣袍里,充当下半身。女人在上,充当上半身。真的是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沉默,甚至幽暗的小巷里逃逸的风。
良久,那男人终于说话了,依旧在笑,好像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笑一笑。
他说:“小子说的没错。我夫妻二人正是那从那阎罗门逃出来的。”
他打开了话匣子,好像终于找到了知道他们痛苦的知情人。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每日就是在族中的男人中间苦练本门武功,花了比别人长的时间,却还不及学上三五日的后辈。渐渐的,他因为资质不佳被族人默认是个“废胚”,不再在他身上花时间了。被人放弃了后,他居然感到一种无比的轻松,压在身体和精神上的重压突然消散,让他如释重负。他还依旧练着武功,但已经不像以前那般从早到晚勤学苦练。没人跟他为伍,他就自己练武游走,整日畅游在万千大山里。他还养了一只山猫。
一日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突然听到了幼兽的叫声。他寻声而去,见到一只身上还插着一支箭的山猫。它浑身是血,已经死去多时。在它身体底下,还有一只猫仔。它张着嘴,向着他呼唤着。他心里一阵恻隐,说道:你我倒是同病相怜。然后他就把小猫圈在怀里带了回去。
日复一日,很多比他晚练武的人都已经出山结婚生子去了。可他依旧没有任何长进,族人彻底放弃了他,就让他做些厨房杂活。
一日,他带着已经长得很大的猫去山里砍材。猫儿调皮,在山里胡乱穿行,他追着猫跑到了一处山谷。环顾四周,已经无法分辨来时之路。他看猫探头探脑地往山谷下面看着,他也看去。这下直接酿成了往后余生的劫孽。
山谷里,有个人,一个跟他不太一样的人,正在清涧里洗澡。他看着看着,忽然面红耳赤浑身燥热。他觉得奇怪,这是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情感。
后来他才明白,那就是女人,跟他也没什么不同,却处处都不相同。甚至这个女人,跟他一起承担了逆天后果,他被挖去双眼,她被斩断双腿,一同被逐出族们。那时,他们已经是个“怪物”了。是破例的怪物。
兰儿听得很是动容,可那男人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他没心没肺地嘿嘿笑着,说道:“幸好遇到了这贼婆娘,要不然我就永远是个被族人遗弃的废物。”
那女人啐道:“呸,老娘真是倒了霉了,眼看武功快要大成,却不曾想遇到了你这瞎眼的贼汉子!”
那男人笑道:“我瞎眼,你断腿,我们天生一对!”
这下他夫妻二人又骂了起来,一股脑将陈年往事全抖了出来。
兰儿凄声道:“他们...他们也真是苦命的人...”
吴雪喟然,说道:“或许是命运吧...”
一种无法挣脱的命运之绳将他们二人牵连到一起,纠葛一生难以斩断。究竟是该喜该悲呢?或许是悲喜参半吧。
兰儿道:“他们说的那个神秘宗族真的如此不近人情?”
吴雪回想以前,说道:“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一出生就决定了命运。”
兰儿有些失神,喃喃道:“他们一出生就是为了练那种邪门功法,为何还要结,结...”
她没有说出口。
吴雪了然,说道:“也许只是为了诞生出新的武士吧...”
兰儿道:“那他们真的像他们说的那般,可永葆青春年华,韶华长存?”
吴雪道:“家父曾经跟一个他们的族人交过手。”吴雪蹙眉,神色无比的肯定,接着道:“那人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但实际上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功法诡异奇特,是少数能将家父逼到那种地步的人。”
兰儿道:“那...伯父打败了他没?”
吴雪道:“那是家父凤求凰功法大成之后少数几人之一,能将家父逼到使用最后一招血翼飞凤的人。”
兰儿一直对吴家的“凤求凰”功法很是好奇。可吴雪能解答她任何一个问题,就是回答不了自己本家的功法。因为他一点也不了解。
兰儿道:“血翼飞凤是怎样的一种招式?怎么听到提它的人都是无不惊叹。”
吴雪苦笑道:“就算是吴家本家的人,也没有几人能彻底领悟这最后一式,家父只是能勉强使用出来就已经无敌于天下了。”
兰儿咯咯直笑,道:“吹牛!”
吴雪道:“怎么是吹牛,真真切切的!”
可他很快就不说话了。因为就算是父亲,也没有挽回那晚的败局。吴家此次毁于一旦,家中子弟近乎死伤殆尽,就算是还活着,恐怕也会像吴雪一般被人追杀,亡命天涯。
吴雪感觉脑袋生疼,疼得厉害,好像有一只虫在啃噬他的脑子。那是一种叫做“遗忘”的蛀虫。他的记忆产生了一大片黑洞,无论他怎么冥思苦想,那些散落残缺的记忆就是无法拼凑完整。
兰儿看见吴雪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心里怪罪自己多嘴多舌止不住好奇,引得吴雪回忆起过去的伤痛。
她扶住吴雪,急切道:“雪儿哥哥你快调息理气,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吴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冷汗沁满他的额角。他说道:“兰儿放心吧,我没事的。只是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很多,很多的...”
第七十八章 另一个人
吴雪冷汗一滴一滴地滑落,他急促地喘着气,神情无比萎靡痛苦。
“喂——那边那小子,怎么还没动手,你就不行了?”那女人说道。
“怎么办,婆娘,要不趁他病要他命!”男人怪笑道。
兰儿一听,顿时心中生急,她稍微往前一站,道:“你们还要打吗?”
男人道:“怎么不打?”
兰儿道:“好,打就打,反正我们就是运气差,走在路上都会被强人拦!”
可那女人依旧不做声,低着头,神色严肃。
良久,她突然问到:“那边那小子,你是芙蓉城吴家的人?”
原来她虽然一直跟自家男人吵架,但放闲着一直耳朵,依稀听见了吴雪和兰儿的窃窃私语。
兰儿心念一转,道:“什么吴家?我怎么没听说过?哦,是了——我们说的是中原物价,您老听错了吧?”
那女人冷哼一声,似乎有所顾虑,沉声道:“我一直信得过自己的耳朵!”然后她眼中精光一闪,盯着吴雪道:“小子,你如实说来,是不是吴家的人?!”
吴雪缓缓抬起头,有些失神。他现在心中很乱,脑子很乱,那些碎片像是刀刃一般在他身体里乱撞,将他身心撞得伤痕累累。
兰儿拉着他,悄悄压了压手,示意吴雪。但他好像没有明白。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兰儿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这好像是要让她放心。不知怎么的,她居然轻松了不少。
吴雪道:“不错。在下正是吴家最后一代传人,也是唯一的传人——吴雪。”他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眼,嘴角带着笑,这发自嘴角的笑很轻,只轻轻一勾,却牵动着整张脸,让他看起来无比狂妄。那是一种蔑视的笑,一种自傲的浅笑。
那女人听了话却显得很吃惊,眉间成“川”,死死地盯着吴雪。
那男人说道:“什么吴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女人道:“你该听说过的。中原武林芙蓉城的扛鼎——吴家。”
那男人沉吟半晌,说道:“呃,吴清晗是不是那个吴家的人?”
吴雪道:“他正是在下家父。”
那男人也不说话了,和他女人一起陷入了充满。
空气弥漫着摄人心魄的冷意,钻进人的心窝骨髓里。
就是这个神情。
兰儿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吴雪。他们虽然相视不久,可却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可有几次,就像今晚,吴雪的神情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从未那样笑过,笑得那么狂妄,那么冷漠。就好像这是从他身子骨里散发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这种陌生的神情让兰儿觉得害怕。不知不觉间抓着吴雪衣袖的手也松懈了,好像也受到了打击。
少倾,女人说道:“小子,速速离去罢,你不该来这里的。”语气却是柔和了不少。
吴雪突然抓住想要逃离的兰儿的手,像是擒住了猎物一般,嘴里说道:“晚辈家中变故,无奈流落此地,很多事情不是我想插手,而是不得不插手。”
“哦?倒是有些身不由己的意思。”男人嘿嘿一笑,“你说说看,怎么个不得不插手?”
吴雪依旧笑着,只是笑容不想先前那般暗藏杀机,却是温柔了很多。他看向兰儿被他抓住的手,笑着说道:“因为我受人之托,有个必须照顾的人。”
那女人冷哼一声道:“小子,我们好心提醒你,你自己面临什么样的闲情不会不知道吧?”
吴雪从鼻子里笑出声,眼睛低垂,手依旧没有放开,淡淡道:“我知道。”
男人笑道:“那你为何不赶紧走的远远的?天大地大去哪里不好,为何将自己置于险境呢?”
吴雪道:“到了那日,我自然是会离开的。不过现在不能,因为...”他抬起眼看向二人,理由不言而喻。
女人却叹了一口气,道:“你想为你族人报仇雪恨?”
吴雪只是微笑着,并不言语。他也不需要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境了。
男人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吴家小子!你看他们面对我们居然还有心思手牵手,必然也是决定做对苦命鸳鸯了。就像我们一样!”
这次女人没有回嘴,只是看着吴雪兰儿二人。
她说道:“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路,不要后悔!”
兰儿看他们就要走了,可她依旧满腹狐疑,急切道:“欸,你们这就走了?”
男人嘿嘿笑道:“不走干吗?在这喝西北风?我们这次来可是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捶了一下,哎呦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女人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过知道的越少对你对他都很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没有必要交手。”
理由和立场已经泾渭分明,兰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走之前,男人笑道:“吴家小子,还有那个女娃娃,你们可得好好活着。”然后他又多嘴了一句:“不过在我看来,你们一起殉情可能比活着要好!嘿嘿...”
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晚幽暗的巷子里。
可他们走之前的那句话却还飘荡在狭长的青石板道上,层层叠叠,悠久不息。
兰儿突然生出一种悲凉之意。是啊,他们以后究竟会如何呢?现在就已经如此多灾多难,以后又会怎么样呢?能否苦尽甘来,还是就像男人暗示的,未来对他们来说还将面临着山海般的险阻?
这些都未可知。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吴雪。他依旧抓着她的手。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看向兰儿,微微一笑,却如午夜月明,照亮了阴霾。
兰儿心想,如果他是幽夜之月的话,自己是沐浴在月光下的渺小兰花吧?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也不清楚。
她不知道的是,吴雪跟她有类似的想法。
他想到:若兰儿妹妹是空谷幽兰的话,我恐怕是只会将寒意带给她的浊雪吧!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月牙从层云后面露出脸来,场景突然亮了少许,就好像是舞台剧落幕场中亮起了灯光。
吴雪突然说道:“怎么不说话了?”
兰儿道:“你怎么才说话?”
吴雪哈哈一笑,道:“我在想我刚才会不会装过头了。”
兰儿疑惑道:“装什么?”
吴雪看向别处,淡淡道:“你害怕了,对吧?”
兰儿霍然一笑,道:“嚯,我为什么要怕?我才不怕呢!不就是两个怪人吗?要动手就动手,本姑娘奉陪。”
吴雪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不在这话题上过多言语。
兰儿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跟着他们吗?”
吴雪道:“不行了,不过,我们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起码知道了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
兰儿叹道:“父亲他应该已经找到了宋义,他太过莽撞,恐怕得不到好处。”
吴雪想了想,说道:“师傅他其实是胆大心细,这么做应该有他的理由吧。”
兰儿道:“今晚碰到的这些人,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过...他们要是能帮我们惹出什么乱子就好了!”
吴雪突然道:“还不够!”
兰儿道:“不够?”
吴雪道:“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帮手’!”
“跟我来!”说着他拉着兰儿向外奔去。
兰儿任由他拉着,问到:“我们去哪?”
吴雪道:“赌一下!”
第七十九章 帮手
城南。一家破旧简陋的酒铺子里,寥寥几个人在喝着酒,他们低着头,有气无力的。
一个男人正独自坐在一张带着刀豁口的桌子上,喝着闷酒。
他的肌肉还算饱满,但皱纹已经攀上了黧黑的脸,腮边的胡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似乎突然之间老了很多岁。
他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两个“公子”正在往里面进。
络腮胡笑了笑,笑得很苦。
见到来者,突然铺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怒目圆睁地看向二人。
“你们怎么还有脸来这里!”
其余的几人似乎把手放在了刀把上。
来者环视了一周,和络腮胡相视一笑。
来者正是吴雪和兰儿。他们径直走向络腮胡。
有几人拦了上来,“铮”得抽出刀,一时间屋子里寒光闪闪。络腮胡并未阻拦,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吴雪。
他端着未落口的酒杯,叹道:“你不该来这的。”
吴雪笑着道:“我知道。”
“可你还是来了,来冒这个险。”
吴雪看着刀,只是它们不在他手里。“我必须来。”
话音刚落,刀光闪动。可倒下的不是吴雪,而是拿刀的人,其余几人见了,正欲上前拼命,却被络腮胡喝止。
“你们觉得是他对手吗?”
那些人突然沉默了。他们只是靠着一身狠劲混江湖的草莽,并没有独步江湖的绝技,有的只有刀。
吴雪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需要帮忙。”
络腮胡一笑,道:“那你找错人了,我们帮不了你。”他倒了两杯酒。
吴雪和兰儿坐下。
吴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只有你们能帮忙!”
络腮胡手一挥,道:“你看看外边,已经没有十二琉璃庄坐立城南时的风光了!过不多久,官府的人就会接管这里,我们也只是普通的平民了,怎么能帮得上雪公子?”
吴雪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可宋义并未打算就此罢手。”
络腮胡道:“你什么意思?”
吴雪把那晚在白花台发生的事告知络腮胡。
他听完后陷入了沉默,痛苦地皱着眉头,紧紧抓着酒杯。他有点喝不下了。
良久,他仰天长叹道:“宋义啊宋义,你真的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一点余地都不留吗?!”声音悲戚嘶绝,酒铺子里的人俱是神情悲凉。
兰儿一直默不作声,看向吴雪,他面无表情,却又似乎在笑。他对局势的发展很满意。他喝了一口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砸,然后就站起身欲往外走,道:“这酒不错,只是恐怕以后很难在喝上了。”
就在这时,络腮胡却叫道:“雪公子留步!”
吴雪眉间似乎都浸染着悲凉,好像这一走就是生离死别。他嗄声道:“胡子大哥还欲怎样?趁着风头未紧,赶紧和兄弟们离开英璃罢!”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又是一凉。走还有可能活命,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可他们还能去哪?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家人全在这里。他们能去哪?
络腮胡道:“雪公子说得可是属实?”
吴雪道:“句句属实!”
络腮胡突然大掌一拍,整张桌子都在颤抖,他喝道:“欺人太甚,仗着我们没了主心骨就欲加我们死罪!”其他几人应声呼和。一时群情激昂,酒铺子里喧哗骚动。
吴雪这时问道:“胡子大哥,稍加冷静。”然后他看了一圈,“怎么没见到刀疤兄弟跟斜眼兄弟?”
一阵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络腮胡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们死了!”
吴雪顿时悲痛欲绝,默默低着头,将杯中酒横洒在地上,絮语喃喃道:“兄弟们,是在下有眼无珠,听信宋贼鬼话,害了你们!今日我等在此饮酒,却少了兄弟几人,好不无趣!”然后他把杯子一摔,“兄弟们等等我,我杀了宋贼再来给兄弟们好酒!”
说完衣袖一挥,就头也不回向外走去。兰儿赶忙跟了上去。
出了酒铺子,兰儿问他:“雪儿哥哥是不是真的要给他们报仇?”
吴雪道:“正是!这次来就将一切都做个了解!”
背后传来一片沸腾的声音。兰儿回头,却看见他们都冲了出来,向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吴雪头也不回,双手背在身后,径直向北走去。
兰儿问道:“他们这是在干吗?”
吴雪仰望着天上孤月,说道:“呼朋唤友。”
起初兰儿还有些怀疑,但随后的景象让她深深深信不疑。
那晚他们出了酒馆后,十二琉璃庄的好手重新集结,庄中的、庄外的、有关系的、没关系的,皆头缠白巾,端着武器,气势汹汹不下四五百人,直奔着城北的宋义老巢而去。他们喊道:
“杀宋贼,救庄主。”
“何须苟活,血照天义。”
他们似乎是去讨伐逆贼,却不知道他们本来才是匪,是贼。
吴雪和兰儿此刻正在一处观景楼上,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愤怒人群,百姓皆是心惊胆战关门闭户。
兰儿担忧道:“会不会闹大了?”
吴雪看着下面,悠然道:“不闹大,怎么援助师傅?”他叹了一口气,“把他们重新拉回来,恐怕也只能是害了他们。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光凭你我之力很难给予师傅帮助。”
他蹙着眉头,道:“最关键的,是那个叫余伴尘的,此人深不可测。宋义本人也身怀武功,到现在也只是显露二三两。还有那晚在白花台的那些黑衣人,他们都是专业的刺客,是宋义的鹰犬。但恐怕还不至于此...”
兰儿眼眸脉脉,似乎转动着光,说道:“那他们这一去...”
吴雪默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他心知肚明,他们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因为这是逆反,他们是逆贼,没有回头路!
这时兰儿突然说道:“你说这宋义,可真是真心为百姓们操心吗?”
吴雪叹道:“虽然他手段狠辣,但其实也是为英璃百姓除害。只是不知道...”
兰儿道:“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实意地为了百姓,还是另有所图?”
吴雪点点头,向远处望去。
那边已经厮杀一片,叫喊不断,火光四起。
吴雪一拂衣袂,道:“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