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捉住
翠竹一怔,“小姐说的是哪个?屋子里的下人?”
翠竹这丫头没有紫云伶俐,换做紫云定知道她在说什么,“难不成我还问那个牛婆子。”
翠竹忙摇头,“奴婢没觉得……看样子就是个普通村妇。”
普通村妇会拿着一个红木镶贝的盒子,常亦宛转头瞥了一眼杨茉住的小院子,心中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为了一个下人这样大动干戈。
“去和母亲说一声,”常亦宛吩咐翠竹,“就说杨茉兰将下人都打发出去,偷偷在屋子里见人。”住在他们家中,却瞒着他们在屋子里捣鬼。
翠竹应了一声,忙让两个小丫鬟伺候常亦宛,自己一路去了常大太太的院子。
常亦宛不愿意径直会屋子里,而是在离杨茉住处不远的八角亭里坐下。夹竹桃被风吹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常亦宛目光正对处正好能看到一截青石板路,从杨茉院子里出来必然要经过这里。
只要她牢牢地盯紧,就能等母亲让人来查看。
一阵脚步声响,常亦宛站起身来,是几个小丫鬟捧着铺盖出去晾晒,常亦宛豁然想起从前在杨家时的事。
她和杨茉兰在小院子里敲太平鼓,她玩的兴起去抢杨茉兰手中的彩旗,杨茉兰笑着躲闪,不小心撞到个抱着被褥的丫鬟,墙角就传来一声担忧的惊叫,她抬起头看到墙角里一个穿着紫红色褙子,梳着圆髻的妇人。
那妇人看到她们简单行了礼就转身匆匆忙忙地走了。
后来她听丫鬟说,是陆姨娘。
她那时候才知道杨茉兰是陆姨娘所生。
脑海里所有的景象一下子串起来,对了,就是陆姨娘,她觉得眼熟,是因为那个妇人长得像陆姨娘,虽然和印象中的不太相同,可是那种小心翼翼又满脸关切的神情和从前一般无二。
常亦宛豁然站起身,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控制不住的兴奋,紫云都是因杨茉兰才会被遣出府,现在她就要杨茉兰还欠她的这笔债。
……
秋桐站在廊庑下向外张望,生怕谁会再带着人闯进来。
屋子里是陆氏焦急的声音,“怎么办?趁着没有被人发现,我们还是走吧!”
不让陆氏亲眼看到她的处境,陆氏是不会相信的,“母亲现在知道了,我在院子里做了什么,常家都会知晓,前几日秋桐差点被人挪出府去,若是秋桐、春和走了,我身边就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
陆氏想到大小姐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忍不住掉眼泪,“还是快走吧,常家发现是要怪小姐的。”
牛氏是个粗人,当即就皱起眉头,“我说姨奶奶,您怎么连大小姐也不如,我们好不容易进来,连话也说不完就出去,不安排好了,你还指望有第二次不成?真的就想以后再不见面了?”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自然不能不顾孩子,陆氏听得这话冷静下来。
杨茉看向牛氏,牛氏是祖母在初一上香的时候从庙里救回来的,一直对杨家忠心耿耿,如今杨家破了,却还是不忘旧情。
牛氏接着道:“姨奶奶就死了心吧,你看有几个夫人、太太没有娘家依靠在夫家能顺心,”想想杨家还兴盛的时候,牛氏也跟着感叹,“杨家的药铺封了,从前几个坐堂的先生,这几年也凋零了一半,这两年上门求医的人不知怎么的打听到了我,从前我还能去药铺上求坐堂的先生帮忙,现在我哪有这个本事。姨奶奶手里既然有杨老爷留下的方子,不如一起帮着小姐想想,什么时候能将杨家的大门重新撑起来,不光是重新兴旺杨家,还能治病救人,是多好的事。”
陆氏惊诧地看着牛氏,“这话你也敢说……”
牛氏冷笑,人情世故没有谁比她们这些下人更清楚。
陆氏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匣子交给杨茉,“多亏那几年夫人掌家格外誊抄了些单方,否则……真不知要去哪里找,小姐妥善拿好了,日后也有个用途。”
杨茉打开盒子看里面的单方,看到清秀的字体,想到大太太对她的关爱一时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何必要等到日后才用。”杨茉擦掉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来看陆氏。
陆氏一时不明白杨茉的意思。
杨茉看向旁边的沙漏,“时辰差不多了,”说着看向牛氏,“劳烦妈妈照顾我母亲。”
牛氏道:“小姐放心,只要有我们夫妻在,姨娘就会好端端的,”说着补充一句,“在外面我们和姨娘明面上并不来往,常家只要没有亲手捉住,就不会认定我带了姨娘进府。”
对上陆氏担忧的目光,杨茉有八成的把握陆氏出去之后不会做傻事,“母亲,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们而已。”说着起身拉住陆氏的手。
陆氏慌张地手指冰凉,却在杨茉的注视下缓缓点起头来。
送走了牛氏和陆氏,杨茉吩咐春和,“让人生个火盆带着,我们出去一趟。”
……
小丫鬟一路小跑到亭子前向常亦宛禀告,“三小姐,杨大小姐院子里出来人了……”
不能让她们这样顺利出府。
常亦宛拿定了注意,提起裙角出了亭子,一路赶到路口,一眼就望见了前面那个穿着斗篷的人影。
那蟹青色的斗篷就是刚才妇人手中挂着的那件,有谁会在大热天里穿斗篷出门,分明就是怕被人发现,才做了遮掩。
常亦宛顾不得其他,带着丫鬟几步上前。
那人微微侧头,似是发现了常亦宛,却没有停顿反而加快了脚步,常亦宛冷笑一声快走几步伸出手来拉住前面人的手臂,用足了力气将那人扯了过来。
那人转过身,手中的东西“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顿时溅起了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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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利用
常亦宛一路走过来就在思量,从前和杨家定亲是因杨老夫人的缘故,而今杨家成了如今的模样,却还要让五哥娶杨茉兰……凭什么,有了这样的嫂嫂,她日后哪里还能抬起头来,母亲性子绵软,她却咽不下去这口气,杨茉兰早该看清楚自己的身份,怎么还能没皮没脸地想要做常家的五奶奶。
杨茉兰从前也不过是个暴发户,现在更是罪臣之女,到底有什么资格。
只要让她抓住把柄,就会将杨茉兰打回原形。
眼见证据就要握在手里,常亦宛伸手死死地抓住不放,可当那人转过身来,常亦宛那迅速跳动的心仿佛就要从喉口飞出来,眼前的人不是陆姨娘,而是杨茉兰。
惊讶过后,常亦宛才感觉到脚面上一阵灼烫,身边的丫鬟已经叫起来,“火……快……”
一盆热炭落在地上,上面的小块炭带着火星正好落在杨茉兰的衣裙和脚上,经风一吹,仿佛就要烧起来。下人急的跳脚,就要用手去拍,杨茉看准时机一脚踩了上去,结结实实地踏在常亦宛的脚背上。
火星灭了不少,再狠命碾一碾只剩下屡屡青烟。
常亦宛的心也如这火苗一般,被碾成碎末、化为乌有。欣喜、兴奋、诧异、愤怒各种情绪,一下子向她袭来,让她喘不过气,她伸手要去推杨茉,却发现软软的没有力气,只能任凭杨茉自己将脚挪开。
常亦宛那只粉红色的缎子鞋已经被踩的一片模糊。
杨茉关切地抬起眼睛,“宛姐姐,你怎么样?有没有被烧到。”
那张脸上是单纯的焦急好像一点也不知晓被火灼的那一瞬,比不上脚踹过去的疼痛,常亦宛只想一掌扇过去,打烂杨茉兰这张友善的脸。
杨茉惊魂未定,忙去吩咐下人,“将宛姐姐扶去我屋里,再去和太太说一声,快让人来瞧瞧。”
几个下人一起将常亦宛送进杨茉兰的内室里。秋桐忙去吩咐丫鬟打清水来。
常亦宛靠在迎枕上,一眼就看到软榻里面那只红木镶贝盒子,她不由地坐直了几分,她猜的没错,那些人就是借着秋桐嫂子的事来给杨茉兰送东西。
虽然没能抓住陆姨娘,却看清楚那盒子里装的到底是写什么,也能在祖母、母亲面前禀告。
外面传来余妈妈的声音,杨茉带着人迎出去,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常亦宛看向翠竹,翠竹忙走上前来,有了翠竹的遮挡,常亦宛飞快地打开了红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张张纸笺,常亦宛目光瞄过去,是单方,杨家的单方。
杨家单方多少人都没找到,没想到就在杨茉兰手里,门口的琉璃帘子响动,常亦宛忙将盒子送进了原处。
“怎么会烧到了脚。”
看到大太太,常亦宛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二话不说扑进了大太太怀里。
大太太小声安慰着,“好了,好了,只是略有些红肿,不碍事的。”
杨茉站在旁边目光落在依偎的母女身上,常亦宛急冲冲地来捉陆姨娘,有没有想到旁人也有舔犊之情。
常亦宛呜呜咽咽,“我哪里知道妹妹大热天里端个炭盆做什么。”
“小姐想给老爷烧些东西,怕污了府里,特意去路口放炭盆……”秋桐话没说完,看到杨茉的目光,立即低下了头。
“要烧些什么?”常大太太温和地问,“是不是占卜不吉,还是梦到了什么?”
杨茉摇头,抬起眼睛看常大太太,温顺、乖巧的脸上露出愤愤的神情,“太太有没有听外面怎么说杨家?”
常大太太没想到杨茉会这样问,下意识地用手拍着常亦宛,半晌才道:“你们也长大了,该知道什么叫墙倒众人推,外面的传言轻信不得。”
“外面说我杨家罪有应得,全是因平日里为富不仁才有这样的下场,杨家治病救人,每年施舍药材无数,怎么换来如今的名声,上次来给我量做衣服的婆子,更说杨家闹鬼,杨家上下都是因陆姨娘生下死婴才有如今劫难,陆姨娘生下的孩子患病,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子,何来祸胎之说。我父亲犯错,是因为官失职,和杨家祖上无关,祖母在世的时候就说,杨家秘传单方是因有不详尽之处,这些年辨症修方就是有一日要公之于众,以便大家互相参详,如今外面说我家没有将单方拿出而话及我祖母,”杨茉脸上悲愤,“重伤我长辈,我不能再坐视不理,我虽是孤女,却仍旧是杨家女儿,杨家传下单方百余张,我记得的并不多,这几日写下了些,刚才已让牛婆子带出去,送到曾在我家辨方论症的药铺上,供杏林中人参详、评判,那些单方是杨家世代行医经验,是非对错由人评说。”
杨茉这些话说出来,常亦宛也忘记了哭泣,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来。
屋子里静的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杨茉呼吸平稳,旁人却显得十分急促。
杨家百年传下来的单方,就这样放了出去。任凭杨大小姐说的简单,那些方子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你乱说,那些方子明明还在……”常亦宛指向软榻里面的盒子,这时候就要当面戳穿杨茉兰的谎言,“方才我不小心打翻看到里面的东西,都是药方,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杨茉沉下眼睛仿佛很是委屈,“宛姐姐是不是也听到了外面的传言,才不与我好了,自从我醒过来姐姐和我生分了许多,刚才进屋明明看到我和牛婆子说话,却不闻不问,像是我有什么秘密在遮掩,”杨茉说着挺直了脊背,“要不是有辱杨家长辈,我也不会下这样的决心,话说到祖母那里,恐怕不久就要映射到姨祖母,继而是常家,我怎么能让常家跟着受累,这才下定决心……”
杨茉上前几步向常大太太行了礼,这才从榻内拿出盒子打开来,“刚刚我写了两份单方,一份公之于众,一份要烧与祖母,告诉祖母我了却了她老人家的心愿,我们杨家不是无信之人。宛姐姐不信,就看着我将它烧了。”
常亦宛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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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遇见
常大太太皱起眉头看向常亦宛,“你们一直姐妹相处,你何时这样多心起来,你妹妹如今处境艰难,你不好生照顾,倒给她多添烦恼。”
常亦宛想说却又说不上来,就如同冒着气的瓶子,一下子拴住,脸憋的通红,眼睛要冒出火来。
常大太太思量了片刻,似是在听廊下占风铎的声音,占风铎剧烈摇晃了一下,常大太太才开口,“杨家的事你处置没错,只是日后要和长辈商量商量,免得出去吃亏,”常大太太将杨茉拉到身边,“这次是你姐姐不对,只是……你就这样让人将方子带出去,会不会出差错?”
常大太太将错误一分为二,既不格外袒护常亦宛又不规避杨家的话题,这样绵软的处事,让谁也挑不出毛病。
常大太太说完吩咐余妈妈,“去老夫人那里回一声,别让老夫人担心。”
常亦宛的脚上好了药,这才不甘心地跟着常大太太走了。
杨茉吩咐春和,“将炭盆端来。”
就在院子的西边,杨茉长长祭拜长辈的地方,杨茉将刚刚抄好的单方一张张地扔进火里,院子里的下人张望着那越烧越亮的火光,杨大小姐是不懂得,还是真有如此魄力,竟然真的将杨家的单方这样交了出去。
只有看着火盆的杨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些单方是大太太誊抄的,杨家的原本藏方不知道又便宜了谁,那些人握着单方,无非是想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卖个好价钱,她若是也将单方藏起来,盼着日后能利用它们起家,岂不是也帮了他们。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与其她小心翼翼地怕被人惦记,还不如就散布天下,一来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功德,再者……也好让那些人知晓,真正该关注的不是那些药方,而是杨家……和她这个杨家唯一的后人。
……
杨家散方的事就像在油锅里滴了水,一下子就炸开来。
辨方、抄方、论方将京中所有的郎中都聚集在一起。
眼看着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和一个后生争论杨家药方中天麻的药性,差点晕厥过去,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两个青年才转身离开。
“京里郎中半数为了这些方子闭门在家研读,拒不出诊,这样的情景什么时候有过……杨家百年来不过散出十几张单方而已,百年大族,多少位杏林圣手,竟然没能比得上一个还没及笄的孤女。”英俊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着,紧追前面的人。
前面的人却走得十分闲适,细长的眼睛里始终漾着淡淡的笑意,如同粼粼湖水,被风一吹,忽然之间就皱了。
“少府兄,”后面的人边招手边喊,“你可听到我说的话,我说,若是这果真出自那杨氏本意,她也算是一位奇女子。”
两个人上了马,径直到了常府门前,小厮忙上前伺候。
被喊做“少府兄”的人先进了门,转头问下人,“笔墨纸砚可都备好了?”
后面的人苦着脸,“我就不明白,那雕碑、刻字你怎么还没玩够。”
……
杨茉去给常老夫人请了安,常老夫人仔细嘱咐,“明日要出去宴席,准备身漂亮的衣服穿上,也好让人知晓我们家的娥眉不输旁人。”
杨茉笑着应下来,常老夫人身上的浮肿下去不少,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奕奕,“你祖母总说你不好学,我哪知她是框我,那药方也是寻常人能背下来的。”
常亦宛也侧脸看着杨茉,整日里跟在她身后的杨茉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让她不认识了。
“今年也要及笄了吧!”常老夫人忽然笑着道,“年纪不小了,到了换发式的时候。”目光中含着深意。
常老夫人是在暗示她和常亦宁的婚事,按照前世的发展,常亦宁不会娶她,她只要等到常家悔约,她再提出搬出常家,一切便都会顺理成章。
杨茉故意低下头。
常老夫人靠在迎枕上,笑容十分慈爱。
从常老夫人屋里出来,陈妈妈特意引杨茉去花房,“奴婢要去掐些花枝,小姐眼睛亮,帮奴婢选选。”
帮陈妈妈挑了花,杨茉沿着另一条小路回去院子,刚走到八角亭子,就听到有人说话。
“你十四岁的时候便有恩师举你去国子监,你偏不肯,如今似你这般年纪的不少已经去了翰林院,你却依旧不动心,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真的拿着你的刻刀这样一辈子?也不怕人骂你短志。”
“我是看不惯,才三番两次的来劝你,你知道现在朝廷都握在奸党手中,皇上不肯上朝三年了,里里外外都是闫阁老撑着,现在闫阁老在人前问起过你,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入仕,是今年参加科举,还是请人引荐。”
那人声音洪亮、清脆,束着玉冠穿着宽襟儿颜色透亮,花纹精致的直缀,一派的主人作风,杨茉想看清楚他是谁,目光却被他旁边的人吸引,那人穿着随意,不过是浅色的长袍,头发随便梳起,正拿着刻刀在阳光下仔细地看,半晌才道:“不着急。”
那人听了嗤笑一声,“大丈夫自当治国,你跟石头较什么劲,常少府我看错了你不成?”
这话不禁让杨茉一怔,她竟猜错了,莫不是穿着精致的人才是客,那拿着刻刀的是常家人?在她印象里常家的男人打扮讲究,尤其是常亦宁从头到脚让人挑不出半点的粗陋,杨茉兰为了给常亦宁做件袍子,绣个领襟儿就拆了三次。
低头雕刻的人,并未因那人的话生气,声音十分的放松,“人各有所好。”
这声音清澈,让杨茉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常少府,常少府,在常家行几?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却偏想不起来。*******************************好困哦,如果有错明天一早来改。
第十七章 世态炎凉
两个人背对着杨茉,让杨茉看不到面容。
那人气的站起身,低下头藐视地看那个常少府,“人家都说你没志向没出息,可惜了一肚子的好学问,闫阁老请你不来,莫不是你要去做冯党。”
冯党说的是国丈冯国昌,如今官拜大学士主掌南书房,皇上不理朝政,所有的奏折都是经南书房呈进圣前,短短两年,冯国昌就将朝局握在手中,朝廷下放官员都是由冯国昌提携,每逢年节,京内官员便要拜恩师,去冯府的车队将京城堵的水泄不通,这些在杨茉兰的记忆中还是有的。
常家就是攀上了冯国昌,成为了冯党之后,常大老爷才被朝廷起复,常亦宁中了进士,只在翰林院做了一年编修官就去了户部任职。
“就说董家,那是忠良之后,康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好歹还有爵位,却落得如今的境况,公爵爷远在西北驻防,世子爷在南方战场上打了败仗受重伤,世子爷是难得的用兵奇才,要说会打败仗,还不是因为董家不想和冯党同流合污,战场上供给不足。等吧……等到董家也垮了,武将也要一边倒,扳倒冯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家每日里愁的睡不着觉,你倒是有这个闲心,等到闫阁老独木难支,想做什么都晚了。”
杨茉正想着,坐着刻字的人也站起来,转了个身,迎着光去看刚刻完的印章。
杨茉经不住好奇看过去,这下子将两个人看了清清楚楚,简单的衣袍穿在身上,显得他格外的温雅淡然,从前看到这个面容会霎时心动,而今却下意识地挪开了眼睛。
心中仍旧不免惊讶,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常亦宁。
怪不得她觉得少府两个字耳熟,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少府两个字不过是别称。常亦宁从来不在杨茉兰面前提起外面的事,她自然并不知晓常亦宁的朋友喊他少府,真正勾起她记忆的是常亦宁的声音。
记忆中的常亦宁是高冠束发,那张脸庞神态细致,撼人心魄,现在却那般随意,仿佛真的有不问世事的清淡、高远。
知晓这人是常亦宁,刚才的好奇心顿时去了个干干净净。杨茉转过身就要离开,裙角却被旁边的枝叶勾住。
春和见状忙弯腰去解杨茉上的枝叶,却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干枝,清脆的断裂声响,惹得亭子里的人看过来。
刚才说话的人皱起眉头便要探头查看,却被常亦宁伸手抓住,“言析兄,不碍事。”杨茉顺着木叶间隙看到了常亦宁的目光,那平静的视线里带着许宽容。
也许早就发现了她在这里,不过没有说破罢了。
春和收拾好裙摆,杨茉沉下眼睛转身沿着路向前走。她本就是无意走到这里,也就没必要去刻意躲避。
常亦宁身边的人恐怕都不知晓,常亦宁并不是不入仕,而是正在寻找恰当的时机,是真的要投靠冯党。
一个连朋友也欺骗,只会一心攀附权贵的男人,还指望他信守诺言和她相依相守不成?上辈子她真是看错了人。
……
杨茉之所以停下来偷听常亦宁和那人的谈话,是因为说到了当今的朝局。
大周朝高宗皇帝为道士设了上清院,之后的肃宗更是笃信谶书,到了宣帝励精图治废弃了上清院,成帝晚年国力衰退又听信谗言重新开设上清院之后,皇宫中的炼丹炉就一天也没停过,本朝皇帝年少继位对丹药之事更有浓厚的兴致,整日里询问丹药的成果,连朝政也不理,大周朝的国运便一年不如一年。
要说父亲的案子另有别情,那一定和冯党脱不开干系,父亲也是不肯向冯党屈服,这才宁愿在安庆府不肯回京任职。
这些事错综复杂,不是她一时能弄清楚的,杨茉梳洗干净躺在床上,抛开脑海里那些庞杂的思绪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卯时初婆子就来屋里看杨茉准备的怎么样。
因是去文正公董家府上看道场,魏家的马车卯时末就到了,大家上了马车,杨茉注意到魏夫人投过来的目光,已经和之前有些不同。
常大太太和魏夫人笑着说家常,很快马车就到了文正公府。
杨茉在常亦宛后面下了车,立即就有丫鬟上前伺候,也有女眷这时候登门,大家见面先是寒暄,然后不留痕迹地互相探看。
“是皇上赏赐下来的道场。”
一位夫人低声道。
魏夫人一脸怪不得的神情,“所以请我们都过来。”
皇上的旨意谁敢不捧场。
“太医院院使也来了,等道场结束就轮流为世子爷诊脉、辨症。”
杨茉看着下人捧着香炉、供果忙碌地穿梭,为病人诊脉,竟然要等到道士作法之后。
到了文正公董夫人的院子,道士已经在香案后站好,文正公夫人被人搀扶着给道士行礼,在场的女眷都不敢说话,静静地瞧着,一番法式过后,道士要去前院祈福,女眷们就陪着文正公夫人进内室里说话。
董夫人鬓角花白,面容憔悴,“昨晚我还梦到老三醒过来了,半夜里我就过去瞧,还是没有半点的起色,从前汤水还能喂下些,而今却也不能了……这样下去如何还能活。”
魏夫人上前轻声道:“有没有请京外的郎中?”
董夫人叹气,“请了,都是说一样的话,不中用了,让我备着后事,”说到这里董夫人眼睛红起来,“四月回京一路上都还好好的,去宫中递了折子回到府中就倒地不起,我这才听副将说,早就受了伤,只是一直不肯休息,我的儿啊,怎么那么傻。”
董夫人正哭着,管事妈妈匆匆进屋,顾不得别的,忙道:“夫人快去瞧瞧吧,世子爷不行了。”
董夫人呼吸一滞几乎就晕厥过去,旁边的两个夫人忙上前搀扶。
董夫人伸出手来,“快……快扶我去……”
董夫人让人扶着出了屋,女眷们也都跟着一起去探看,常亦宛没兴致,对着光看自己指甲上凤仙花有没有染匀,杨茉走到门口,只听廊下传来妇人的声音,“快去哭哭你哥哥,夫人一高兴就过继了你当嗣子。”
话音刚落,一个胖墩墩十三四岁大的男孩子才飞奔去追董夫人。
人还没有咽气,却已经被人惦记着身上的爵位,这便是世态炎凉。**********************感谢歆翊的评价票。
第十八章 出头 求推荐票+收藏
坐了一会儿常亦宛就觉得厌烦,站起身来看董家的园子,屋子里留下的都是大家闺秀,只有杨茉这个罪臣之女和众人格格不入。
“就是杨家的孤女。”
“那么小的年纪。”
“将家中的单方都散了出去,听说连长辈也没有回禀一声。”
杨茉不禁一笑,既然她掩不住别人的议论,干脆就不去理会。
不多一会儿窃窃私语的声音停下来,大家将目光从杨茉身上挪开,去看文正公府。
董夫人的院子外是望不到边的小花园,常亦宛道:“文正公府很大。”
“那自然,”旁边的小姐接口,“原来是康王的府邸,康王搬进如今的王府,这园子就给了公爵爷一家。”
常亦宛眼睛里顿时露出羡慕的神色,文正公在本朝虽然不受重用,却有偌大的家业,就说这处宅子,是用银钱也换不来的,董家分家早,这府邸就跟文正公的爵位一样,全都由世子爷一个人承继。
世子爷没有出事之前,不少人家想要攀亲,就说这屋子里的小姐,哪个不是想要做将来的文正公夫人,可是现在眼见董家要办丧事,这些小姐也就没有从前对董夫人热络了。常亦宛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从前她是没看上这门亲事,果不其然世子爷就是个短命鬼。
大家宽座着,一个妈妈匆忙地进屋带着不少端盘的丫鬟来伺候各位小姐。
闺秀们正准备接着喝茶,却发现那妈妈走到杨家小姐身边,很恭敬地弯下腰,“可是杨大小姐?”
杨茉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那妈妈。
那妈妈不敢怠慢,“我们夫人劳请小姐过去一下。”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常亦宛的指甲一下子碰在茶杯上,既然叫杨茉兰过去,就一定会叫她,魏夫人和董夫人娘家有通家之谊,自然不能将她们和普通人家的小姐放在一起。
常亦宛微笑着站起身来,得意地看看左右,低声吩咐翠竹将桌上的把件香包拿上,刚走了两步,那位妈妈却已经躬身将杨茉让了出去。
常亦宛正准备和那妈妈说话,谁知那妈妈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亦宛站在屋子中央,眼看着门口的卷帘重新被放下,门口的丫鬟见到常亦宛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常亦宛的表情僵在脸上,不知道谁先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紧接着整个屋子皆是哄笑。
常亦宛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
杨茉走在路上询问那位妈妈,“不知道夫人找我过去为了什么?”
那妈妈十分恭谨,“来了郎中给世子爷辨症,用到了小姐之前放出去的方子,夫人也是心中没有了主意,便想听听小姐的意思。”其实十几岁的小姐能做什么,夫人也是乱了方寸,才听了魏夫人的话。
这一步她事先安排好,否则董夫人哪里能想得起她。她要时时刻刻创造在人前露面的机会。
杨茉跟着管事妈妈进了世子爷董昭的院子。
东侧室里正争的面红耳赤。
“心主神明,自当用吃力迦丸,用温通法,杨家药方也有写,此药点于舌便有奇效。”
正室里董夫人听了,忙喊人,“快去拿吃力伽丸,让那位先生试一试。”
杨茉看到东侧室里帘子卷起来,一位先生得意地甩甩袖子,带着药童去内室。
屋子里顿时又是喊叫的声音,“脉微细欲分明是脱证,脏腑败伤导致气血津液严重耗损,应该用生脉散。”
接着又有人驳斥,“前几日世子爷身热不退,乃是热动肝风,应该用平肝风通窍的羚羊钩藤汤。”
杨茉进了屋子,常大太太正扶着董夫人仔细听内室里的声音,魏夫人将杨茉叫来身边坐下。
一盏茶的功夫,进去用药的郎中沉着脸出来,向董夫人行了大礼,“小人无能,世子爷服药未能好转。”
声音过后,便有人道:“我便说此方不济。”
董夫人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慌乱地四处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杨茉向内室张望过去,只能看到低垂的青色幔帐。
“不论是闭症还是脱症,还有没有别的方子?”
杨茉听到问声回过神来,屋子里的夫人都在看着她。
杨茉道:“我想出来的方子,外面的先生大约都知晓了。”大太太誊写的药方就是那些,有那么多郎中一起参详还是无果,再有药方也不是灵丹妙药。世子爷的病不像秋桐和常老夫人,她是亲眼所见可以诊断,古代有男女之防,她连看也不能看一眼就别提用现代的医术对症治疗。
董夫人的期望从脸上去了干净,“我也知道……太医院院使都说不中用了……老三临走之前就让人备下的棺材,将朝廷新发下来的官袍整齐地放在其中,他就是没准备要回来……要不是为了送奏折……说不得我连见也不能见他一面。”
世子爷是想要战死沙场,这样的气节,让人钦佩。也就是这样董家才能不委身于奸臣。只可惜世子爷一死,董夫人年纪大了不可能再生育,文正公又远在边疆,恐怕董家真的要过继嗣子,这份气节,恐怕就再难延续。
杨茉这样想着,不禁想起杨家何尝不是这样的结局。
下人捧来崭新的赐服放在一旁,董夫人看了扑上去哭起来,赐袍上那抹稍艳丽的海棠色被董夫人无力的抓捏着,精绣的蟒纹也显得异常苍凉。
在现代即使病人呼吸停止还要经过抢救,她见过不少病人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日后又满带笑容地出院继续生活。在古代遇到这种情况,难道只能等死。
杨茉看向董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转过头吩咐秋桐,“你跟管事妈妈说,我要看一看世子爷,才能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
大庭广众之下提出这样的要求董家是不可能答应的,就算董家答应,常大太太也会阻止,现在看来只有请董家想法子暗中安排。
若是董家肯信她,她也就能尽微薄之力。*************************************感谢苏微。同学的平安符。感谢爱派派的猪,同学的平安符。大家多投点.推荐票给教主吧,还有.收藏和点击,一起都给了吧!忘记说了,方言析由凰栖同学扮演,还想跑龙套或者做道具的同学去帖子下面报名即可。
第十九章 急救 加更求推荐票
管事妈妈出门,秋桐立即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功夫秋桐进屋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是静心地等了。
几拨郎中去了内室出来,都是摇头,东侧室里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少,沉寂才让人更心慌。屋子里的人都还算镇定,只有董家本宗的小男孩不时地用大大的眼睛左右观看着。
董夫人看了一眼沙漏,用帕子擦了眼角沙哑地开口,“时辰不早了,花厅的宴席可都备好了?”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董夫人颌首,“请各位夫人先过去,我换了衣服就跟过来。”
道场之后要宴席,那是规矩,也是为了给世子爷冲喜,否则谁有心情在这里吃饭。
董夫人拍拍怀里的小男孩,“快去吧,有你爱吃的点心。”
屋子里的女眷相继出门,屋子里剩下了魏夫人、常大太太和另外一位夫人,刚才屋子里人多,杨茉也没注意到,现在看那位夫人只觉得眼熟。
董夫人哑声道:“乔夫人、魏夫人、常大太太劳烦您几位帮我待客。”
旁边的乔夫人先笑道:“夫人不要见外,我们也没能帮衬上。”说话间露出两颊的酒窝。
乔夫人的神态立即勾起了杨茉的记忆,她没见过乔夫人,但是见过另外一个乔氏,从前她可是每日都要向乔氏敬茶的。
这位乔夫人就是常亦宁正经的岳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乔家人,或许常、乔两家的婚事现在就开始谋划了。
乔夫人热络地和常大太太一起走,眼看着两位夫人越来越亲近,杨茉的心情如同初晴的天气,但愿快些提及常亦宁和乔氏的婚事,这样她很快就有足够的理由离开常家。
下人恭敬地送女眷出门,杨茉看了一眼董夫人,董家并没有要借口留她的意思,这次她没有用家中长辈的名头,难以赢得别人的信任。
杨茉跟在常大太太身后,眼见就要到花厅,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茉没有回头就听到管事妈妈的声音,“常大太太。”
魏夫人、常大太太、乔夫人都停下脚步。
管事妈妈一脸的笑容,“常大太太,我们夫人有件事想要麻烦杨大小姐过去一趟。”
杨茉心中一跳,那管事妈妈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恳切地看着常大太太,这就是董家想出来的法子,直接请求常家的长辈,常大太太不好拒绝,她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和董家人单独相处。
常大太太温和地看向杨茉,“那你就去一趟,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杨茉行礼应下来,管事妈妈再三道谢,然后去给杨茉引路。
眼看着杨茉走远,乔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这就是您未来的媳妇吧?看着倒是十分乖巧,只可惜……”很是感叹的样子。
提起杨家,常大太太不愿多谈,笑着问起乔夫人,“没见到您家的小姐。”
乔夫人十分为难,叹口气才道:“您也知道,董夫人请人去我家说项……想要我家慧姐,没想到世子爷出了事,我想着慧姐也该避避嫌,免得董夫人看到伤心。”
魏夫人就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盼着世子爷能转危为安。”
乔夫人也道:“谁说不是。”
……
重新回到世子爷的院子,刚才站在门口的下人,转眼之间就去了七八,董家是精心安排,才将她唤回来。
董夫人凭什么相信她这个孤女,也是一片慈母之心,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杨茉进门向董夫人行了礼,董夫人忙起身将杨茉扶起来,仔细打量着杨茉,“难为你有这个善心,愿意去看看……本是有男女之防……”
杨茉忙道:“妾身祖上教诲,行医之人百无禁忌,若是能救人一命便是最大的功德。”
董夫人感激地颌首,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期望,正要说话,只听有人从内室里出来道:“世子爷……世子爷……气绝了……”
董夫人一下子堆在了椅子里。
到了这个时候,操办丧事才是最要紧,董夫人哆嗦着手,看向身边的妈妈,“快……快去安排……要将官服穿上……别让他……让他……”一时说不上话来。
管事妈妈含着眼泪答应,看向杨茉,“杨大小姐,奴婢让人将您送出去。”
董夫人也才想起杨茉,含着眼泪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既然都已经来了,哪有不看病人就走的道理,杨茉抿抿嘴唇,思量片刻开口,“夫人……还是让我看一眼……若是有救……也没白费夫人的苦心。”
气息断了,还能上前去看,竟没有半点的惧怕,一个没有及笄的小姐,竟然有这样胆量和决心。
董夫人看着杨茉,也慢慢平静下来,重新站起身吩咐管事妈妈,“先不要将消息传出去,等杨大小姐看过之后再说。”
管事妈妈急忙应下来。
董夫人挽着杨茉的手紧了内室,丫鬟挽起了幔帐,杨茉看上床上的世子爷。
清俊的脸上一片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重症昏迷的患者,很容易出现呼吸障碍,继而死亡。看到病人,古代的种种礼数一下子被杨茉抛诸脑后,几步上前去查看世子爷的脉搏和呼吸。
看上去果然已经没有了生机,难道终究是晚了?
杨茉很快回过神来,心脏停跳前十几分钟最重要,否则就算救回来,人也会脑缺氧死亡,杨茉回忆着急救的程序,她在抢救室实习过,抢救都是按照标准的程序,首先第一步就是心肺复苏,杨茉转过头看向董夫人,“夫人能不能找个人来帮我。”
屋子里没有旁人,董夫人看一眼身边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立即上前。
杨茉将世子爷的下颌扬起,以便于气道畅通,伸出手来捏住世子爷下颌,吩咐管事妈妈,“这是我们杨家的急救法子,**成能将人救活,但是妈妈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她故意将存活几率说高,就是想要董家人的配合,否则她那离经叛道的方法定然受到阻力。
管事妈妈慌忙不迭地点头。
杨茉道:“我说吹气,妈妈就含一口气吹进世子爷的嘴里。”
管事妈妈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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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冒险诊治(上)
杨茉会将吹气部分交给外人,除了要顺应这里的大环境,还因为这是最容易的部分,心肺复苏最需要掌握的是按压的深度和频率,杨茉将手放在世子爷胸前,按照心中默数的频率按压起来。
管事妈妈饶是见过不少离奇事,可在这种情形下手指也颤抖起来,不停地转头去看董夫人,董夫人也呆愣在那里,一脸地茫然。
“吹气……”杨茉大声喊。
管事妈妈似是没听到一般。
“吹气……”
管事妈妈仍旧怔愣着。
“不想要世子爷死,就照我的话做,吹气……”杨茉提高了声音。
管事妈妈这才睁大了眼睛,回过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照杨茉之前说的方法含住一口气吹了进去。
每按十五下吹一次气,就算有了自主心跳,依旧要做持续心脏按压,一分钟一百次,通常在抢救室里是两个医生轮番做,这次却要杨茉自己来完成。
一轮做下来,杨茉已经手臂发抖,世子爷的嘴唇总算是微微红润起来。
这里没有呼吸机,也没有西药,这样的心肺复苏就格外困难,况且世子爷是个久病之人,到底还能不能救活,她也没有把握,她只能抱着救人的心思,忍耐,忍耐,一下一下规规矩矩地按下去。
“世子爷有气息了。”管事妈妈尖叫出声。
董夫人如同失去了支撑,一下子跪倒在床边的脚踏上,颤颤巍巍地攥住儿子的手,想要从上面感觉到一丝丝温度。
杨茉这才试探着停下来,将手掌贴近世子爷的胸口仔细地感觉着心跳,心脏的跳动一定要是规律的才算救活。
小心翼翼地等待了一会儿,杨茉这才松口气将手挪开。
董夫人刚才仿佛受了惊吓,好阵子才出声,“这样……就能好吗?还会不会再……”
会,看世子爷的情况,皮肤干燥,眼窝凹陷,已经出现了脱水的症状,人没有水几日就会死亡,世子爷深度昏迷根本不知吞咽,现在喂下去的汤水不过是润唇口而已。
对待重症昏迷的病人,在现代要插鼻饲管,做气管切开术,可是现在身边没有任何的医疗器械,是不可能做成这两件事的。
看到杨大小姐深沉的表情,董夫人整个人又被绝望的情绪渗透,就算救回来一次病不会好转,还是会死,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总用杨家起死回生的法子。
杨茉皱起眉头看床上那个被疾病折磨消瘦的人影,和满屋子期盼的眼神,怎么办,没有鼻饲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人救活,就算是有药剂也要能喂进去,古代哪里有塑料和乳胶这样的东西,怎么来做鼻饲管,就算有她拿出来用会不会被人当做巫医,况且,以世子爷现在的情形,在现代光用鼻饲法,也不一定能救回来。
难不成没有现代医疗器械和西药她就真的不能救人了,为了遵守古代的规则她就要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
杨茉才想到这里,外面传来常亦宛的声音,“我妹妹在这边?母亲让我来瞧瞧。”
常亦宛总是会在恰当的时间来搅合,兴许也是常大太太授意她,她规规矩矩地做人到头来还是没有生路,还不如就顺从自己的心愿放手一搏,当了这么多年医生,也没有法子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这样等死。
杨茉看向董夫人。
董夫人先擦了眼泪,支撑着站起身,吩咐管事妈妈,“你出去拦一下,就说我不舒服,杨大小姐正帮我看单方,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去花厅。”
管事妈妈应了一身,急忙起身整理衣裙走了出去。
董夫人露出一丝坚强的笑容,轻轻地整理杨茉的鬓角,“在这里时间长了,恐会有人起疑,你还是去花厅吧,生死有命……”她看也能看出来,这个小姑娘已经没了法子,却不好意思和她直言,她不能为难这孩子。
董夫人是真正的慈悲心肠,和常大太太的长袖善舞十分不同。
杨茉望着内室墙上挂着字画写着“正直为正,正曲为直”,下面悬挂了一柄宝剑,昨日常亦宁和那人的谈话又一次回到她耳边,董家是忠良之后,不肯和冯党同流合污……董夫人才是身临巨变的人,却还能站在一旁安慰她,要说关键时刻试着去相信谁,那董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董夫人道:“那是康王送给我家公爵爷的,公爵爷又传给了我们老三。”
摒弃那些忧虑,杨茉静下心来仔细思量,或许可以用什么东西来代替人造的胶管。羊肠,对,羊肠很细,如果用东西将它支撑起来,可以用作软管也不一定。
杨茉抬起眼来看董夫人,“夫人能不能拿到最细的羊肠,若是再能用麦秆撑起来,烘干了能定型,我就有法子了。”
杨茉听到惊讶的抽气声。
董夫人僵在那里,杨家的医术什么时候怪异至此,刚才要压挤胸口又吹气,现在更要晒干的羊肠,这些和昭哥的病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羊肠可以下药?
杨茉知道这不容易让人接受,可是已经没有了时间,世子爷说不得今天也熬不过去,“夫人若是拿定主意要试就快些安排,若是觉得匪夷所思,我也没有了别的法子。”再恶化下去,口服补水也会没用,这里更不可能做到静脉滴注。
董夫人已经亲眼目睹怪事的发生,既然已经试了一次,又何妨再试第二次,“我去让人安排,尽快将东西送来。”
杨茉颌首,恐怕羊肠不够坚固,遇到胃液定会化了,“要多准备几根,说不得日后也有用途,还要那些穿心莲煮水浸泡羊肠再晾干。”
穿心莲液可以用于消毒,这是目前她能想到最简单的消毒方法。
杨茉看向旁边的沙漏,就怕时间来不及,她总不能一直就呆在这里,还好古代不缺的就是人手,现在她要静下来检查世子爷,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杨茉走到床边,若是颅内有损伤,应该会留下痕迹,伸手拨开脸颊,带着青胡茬的下颌看起来十分的坚毅,带着些许武将的威严,怪不得刚才管事妈妈不敢吹气。
头部没有明显的伤痕,也不见颅底骨折的症状,那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世子爷在战场上哪里受了伤?”杨茉抬起头,顺着董夫人的目光向世子爷的下身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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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冒险诊治(下)
要掀开被子才能看到伤,杨茉不好去看。
董夫人道:“伤在腿上,在军里已经吃了止血的药,朝廷派了人去接替他,着实让他卧床休息了个把月。”
在战场卧床休息个把月。
听起来就觉得可笑,是拿伤做由头夺军权才对,等到大局一定,再让人带兵打仗,这败仗是早就被人安排好的,朝廷陷害忠良竟然半点不加遮掩。
“伤的可重?”
董夫人颌首,“也是不轻,所以郎中才怀疑是旧伤未愈,加上进京伤劳才至于此。”
养了那么久就算一路颠簸进京也不至于会成这个模样,“伤口裂开了?”
董夫人摇头,“伤口长得好好的,是伤了元气。”
吃了止血的方子,加上卧床休息,伤口也没有破裂红肿,应该和旧伤没有关联,那会是什么?昏迷的情况有很多种,不做检查怎么也不好判断。
管事妈妈这时候进来道:“奴婢请人将常三小姐送回花厅。”
常亦宛在杨家学过不少的单方,现在正是用着她的时候,再说有了常亦宛在,回去常家也好解释在董夫人房里都做了什么。
杨茉拿定了注意看向管事妈妈,“劳烦妈妈将常三小姐追回来。”
管事妈妈不由地一怔,董夫人也纳闷起来,杨家的医术不是不想外传,怎么却……
杨茉低下头道:“常三小姐已经来了,就这样回去恐怕不妥,”说着嘴边浮起一丝笑容,“世子爷已经用过不少的药方,不如让常三小姐一起帮衬着看。”
是怕常家长辈回去责怪吧,杨家败落,杨大小姐毕竟是寄人篱下,董夫人想到这里,看杨茉时多了几份的怜爱,于是吩咐管事妈妈,“就照杨大小姐说的做。”
不一会儿功夫,管事妈妈就将常亦宛迎进了东侧室,杨茉热络地走过去拉住常亦宛的手,“我和夫人正看不出头绪,姐姐就来一起帮忙找找。”
常亦宛正觉得被冷落心中不快,听到这话立即喜上眉梢,她从小就读医书杨茉兰怎么能及得上,董夫人开始就找错了人。
杨茉将一盒子药方递给常亦宛,“姐姐帮我们解解药方。”常亦宛喜欢出风头,她就顺水推舟,也省了精力去详看,免得几个时辰内断不出病症。
常亦宛笑容满面挺直了脊背,伸手打开盒子,却仍旧谦虚地道:“我也是只懂得一点药性,若是有错,夫人别见怪。”
屋子里的人都是各取所需,气氛也少了几分沉闷。
常亦宛清清嗓子开始读方,杨茉握着鲛纱芙蓉扇轻扇着仔细想,董夫人不时地出神看内室,生怕再有坏消息传出来。
……
“不好了。”丫鬟匆忙进门。
声音如同在湖中投了一颗石子。
董夫人紧张地豁然站起身。
那丫鬟才结结巴巴地道:“花厅里咱们本家的两位太太打起来了。”
董家的本家人打起来,无非是因为都看上了爵位,杨茉不在意这个,倒是怕这样一来搅了宴席,她只能和常大太太一起回常家。
董夫人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也简单,你就去和两位太太说,多亏了皇上御赐的道场和杨家的单方,世子爷的病好转了,”说着顿了顿,“准备报丧的人也撤了,院子里的板子也收起来,只等我儿醒过来叫我一声母亲。”
常亦宛睁大眼睛看向杨茉,盈盈的妙目中仿佛要冒出火来,就差开口问杨茉,可是真的。
丫鬟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董夫人呼喝一声,“还不快去。”
那丫鬟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常亦宛见董夫人眼泪要掉下来,再看看屋子里的气氛,哪里有半点的喜气,这话分明是气急了才说的,若是杨茉兰果然有这个本事,何必请她来看药方,于是也跟着起身,“我去看看母亲。”
常亦宛说是看常大太太,实则是去报信,免得一会儿世子爷真的没了,她也跟着受连累,常亦宛是很分得清轻重的人,知道怎么恃强凌弱。
……
常亦宛匆匆忙忙地走到花厅,虽然两家的太太已被大家劝开,却仍旧气氛尴尬,见到常大太太,常亦宛目光闪烁。
总算是瞅准时机,常亦宛当着魏夫人的面,低声道:“茉兰也不知道会不会惹祸,郎中都没辨症出的方子,她却在向董夫人出主意……”
世子爷的病大家都知晓,不过是数日子罢了,这时候郎中都不肯用药了,杨茉兰一个未及笄的小孩子怎么敢大言不惭。
常大太太也惊讶起来,“不要乱说。”
常亦宛咬紧嘴唇,“我也是怕茉兰……才来和母亲说,母亲千万莫怪妹妹,她也是好心肠,我只是怕她会惹祸。”
常亦宛的声音不大不小,花厅里的太太都向这边看过来。
常亦宛心中不禁欢喜,杨茉兰想要出风头,今天就让她出个够,好教人知晓所谓的杨家后人,不过就是会散几张方子罢了。
……
“羊肠按照小姐说的准备好了。”下人将端了漆盘上来。
杨茉忙净了手去看,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麦秆有些太硬,会伤了病人的食道,抽出来却又怕羊肠闭合,不能将药水、食物送下去。
想象的是一回事,做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杨茉顿时感觉到一阵挫败感,“能不能用些很细的篾丝将羊肠里面撑起来代替麦秆。”
篾丝有韧劲又不会很硬。
董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身边伶俐的小丫鬟抬起头,“咱们院子里的元月手巧,家中爷爷、老子都是篾片相公,让她来试试。”
董夫人点头,“快,喊她来。”
一个穿着柳青色半臂褙子的丫鬟很快进门,手中还拿了一笸箩的篾丝。
杨茉眼看着叫元月的丫鬟将篾丝穿梭在细小的羊肠中,心中又生气了希望,这样灵巧的手,定会将东西做成。
现代人都已经依靠机器,再也没有这种精细的手工,所以博物馆选来最厉害的能工巧匠也复原不了古代传下来的瑰宝。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元月便将篾丝缠好,杨茉用手来拿,柔软度适中。
杨茉拿着羊肠进了内室,吩咐管事妈妈,“先送一碗复脉汤。”
管事妈妈应声下去,杨茉撩开幔帐俯身去看床上的世子爷,她从来没用这样简陋的东西给病人。
如果她诊断的没错,世子爷是因服了大量的止血药,加上卧床休息,造成体内血液粘稠,突然剧烈活动,可能产生急性血栓,所以进京之后开始病发,病程进展迅速,从开始的头疼身体麻木,到如今的深度昏迷。
因为世子爷受过外伤,郎中便将目光锁在旧患上,她是内科医生对颅外伤不是很敏感,却觉得症状最像栓塞,今天也有郎中指出要活血,可惜世子爷症状太重已经不能吞咽药汁,她只能希望用西医的法子吃中医的药,能保住世子爷一命。
“为了救你的命,我也只能冒险试试。”杨茉低声道,床上的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她也只是想要传递现在的心情,送鼻饲管会非常不舒服,至少她要表明她的善意。
杨茉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托盘中的羊肠,顺着世子爷的鼻子慢慢地塞进去。
旁边的董夫人见到这种情形,胸口的心脏几乎要跃出来,她紧紧地攥住领襟,这才没有让自己冲动地上前将杨家大小姐推开。
竟然要将羊肠送进人的鼻子,这是什么治病的方法,什么时候这个世道变了,让她都觉得这般不真实。
这杨家……到底……有了个什么样的后人。
杨茉抬起世子爷的头,试着让食道更加的畅通,没想到很容易就将羊肠送了进去,先送进去些温开水,然后缓缓地注入药汁。
世子爷的呼吸仍旧顺畅,这鼻饲管被她做成了。
只可惜羊肠不能久用,送了药水,就要拿出来,“两个时辰送一次汤水。”
身后一片静寂,杨茉诧异地转过身来,董夫人和身边的下人早已经怔愣住。
“夫人,您要定要让人学会怎么喂药,否则我走了,世子爷要由谁照看?”
话说的没错,可是谁又能做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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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报酬
董夫人带着杨茉进了花厅,屋子里所有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董夫人脸上。
董夫人眼睛红肿,脸上难掩憔悴、疲惫,常亦宛紧紧地盯着想要从中看出悲伤来,果然董夫人拿起帕子遮住了眼睛,董家本家太太按捺不住立即上前,“夫人,世子爷怎么样了?可好了些?”
董夫人不回话,反而跌跌撞撞向前走几步拉起常大太太的手,“我便是求你,也要请你让杨大小姐留下,否则我儿的命要保不住了。”
大家惊诧地去看董夫人身边的杨大小姐。
未出阁的小姐怎么好留在别人家中,常大太太一脸的为难,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杨家的单方虽然拿出来了,可是怎么用还是要问杨家后人,请来的郎中各执一词,还是杨大小姐帮我拿的主意,现在世子爷的气息略强了些,我怕晚上再出变故,”董夫人掉着眼泪,“不过就是转眼的事,一步也错不得啊。”
杨家的药方真的管用了。
董夫人哀求地看着常大太太,仿佛是溺水的人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魏夫人讶然,在常家她只是发现杨家后人不是传言的一点不通医术,这才请常大太太一并将杨大小姐带来,没想到真的救了世子爷。
怎么办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哪有出来宴席却不回府的道理。
“我也不能做主,恐怕要向长辈禀告。”常大太太婉转地道。
董夫人就是不肯答应,“我让人去府上与老夫人知晓,便是用我文正公府的声誉作保,定会照顾好杨大小姐,等郎中定下方子,我将人好好地送回府上。”
到底是慈母心,董夫人不遗余力地游说常大太太让她留下,常大太太的神情开始犹豫,杨茉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如果这次能顺利留在董家,就将是她踏出常府的第一步。
常家的声誉是最要紧的,不能不顾礼数,也不能落个不通情理的骂名。
常大太太只好答应,“那我让人回去问问长辈。”
董夫人松口气,转头吩咐管事妈妈,“去祠堂将我们家的丹书铁券拿来送去给常老夫人,就说我董家名声作保,定不会出差错。”
勋贵人家,就是拿丹书铁券过日子,现在却为了杨茉兰拿了出来。
常亦宛诧异地想要惊呼,好不容易将声音吞下去,却狠狠地咬到了舌头,顿时疼得整个脸都皱在一起。站在董夫人身后的杨茉兰,似还是一副没弄明白的模样,仿佛如今的情形完全让她措手不及。
常亦宛看向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一脸为难,“您真是给我出了难题,您也知道茉兰这孩子……”
董夫人一下子哭出声,“就当是可怜我一片慈母之心。”
两个人坐下来,常大太太道:“夫人不好拿丹书铁券出来,那不是坏了两家的情分,我留下几个妈妈来照顾茉兰也就是了。”
这就是答应了。
常家自然不愿意她抛头露面,只是这次却由不得她们。杨茉心中微微一笑,她想要的已经一点一点攥在了手里。
……
很快散了宴席,董府顿时清净许多,第一次离开常家,杨茉有一种十分舒畅的感觉。
董夫人刻意拖住常大太太留下的两个妈妈,她这才能在内室里安静地查看世子爷的情形。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床边,显得床上的人更加安静,衣架上的白色铠甲上还有血迹,叱咤风云的武将,就算是再落魄也不过似暂时静伏在那里罢了,让人难以轻视。
杨茉走过去,掀开世子爷的被子,趁着屋子里没有旁人在,亲眼看了腿上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只是留着紫红色的疤痕,这就更加肯定了她的血栓论。
现代都疗效不好的急性血栓,在古代能治好吗?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杨茉转过身来,该是和郎中一起辨症的时候了,她一直认为中国传统的中药比西药并不逊色,若是能用好,反倒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秋桐打听了消息进门,“小姐,辨症的郎中听说是小姐救活了世子爷,都……不肯来……”
秋桐听到的都是只言片语,杨茉从内室里出来,特意去了东厢房,然后才将常大太太留下的两个妈妈唤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位妈妈互相看看,仿佛十分不忍开口,“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消息,说是满京城的郎中竟然都不如一个未及笄的小姐。”
这样的话传出去,世子爷的病好了也是她一人之功,那些郎中都在京里小有名气,自然不肯这般受辱。
如此一来,只要世子爷有半点闪失,也都会怪罪她一人。大家退避三舍,都在争看董家的笑话,她也正好走进了风口浪尖。
杨茉正想着,董夫人进了屋,身后隐约跟着一位郎中,那郎中站在屏风后,准备手中的单方。
屋子里需要安静,董夫人吩咐下人退下。
杨茉不禁露出些歉意。
“不怪你,”董夫人叹口气,用只有杨茉才能听到的声音,“本都是十分的力出六分,真的治好了,冯阁老那里不好交代,所以太医院不过走走过场罢了,”重头戏都放在做道场上,可是那些道士哪里是来祈福,分明是来要金银供奉,现在拿了银钱就在厢房里歇着要吃要喝,“我们该谢你才是,我知道你一个人不容易,家里出了那么多变故,你还坚持治病救人。”
“是夫人能信我。”
董夫人露出些笑容,“不怕你难过,我也是死马权当活马医,若在平时,我可不敢……你们杨家救人的方法真是闻所未闻。”
杨茉大方地和董夫人对视,“家中长辈也怕拿出来惊世骇俗,才教谕晚辈不可拿出来用,要不是这次看到世子爷病症危急,妾身也是决计不敢用的。”
董夫人颌首。
杨茉道:“若是世子爷的病果然好了,有件事还望夫人能答应。”
董夫人旁边的管事妈妈目光闪烁,杨大小姐莫不是准备要回报,要知道勋贵之家并不是寻常的机缘就能攀上的,只要能救得世子爷的命,现在无论提出什么要求夫人都会答应。
男女授受不亲,杨小姐若是以此要挟嫁进公爵府做少夫人,夫人也只得点头,要不然一个未及笄的小姐,凭什么冒着风险救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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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救活
董夫人神情十分平稳,“你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的……”
杨茉颌首,“其实也简单,只要世子爷病好了,夫人按照我杨家郎中出诊的费用,给我诊金就是。”
竟然是要诊金。
管事妈妈又低下头去看杨大小姐,看到那一脸的坦然,她倒心生愧疚。董夫人也心中难安,“那怎么好……只是要诊金……”
杨茉宛然一笑,“夫人,我留在府上,本来就是治病救人,自然要的是诊金。”这样一来,不但堵住了外面的悠悠众口,她的医术也就变得名正言顺。
董夫人心底里对眼前的杨大小姐有说不出的喜欢,“你这样想,我照办就是了。”
屏风后的郎中已经准备好,“大小姐用的是生脉散,是辨为脱症,世子爷的脉象,似有渐强之势,却如何还未醒转,接下来要如何用药。”
郎中的声音让杨茉觉得很熟悉,“这位先生是……”
屏风后的郎中忙站起身,“小人为大小姐的婢女断过疹症。”
杨茉看向秋桐,怪不得这位郎中肯留下来。
“我也认为是中风之症。”现代说的栓塞,在古代统称就是中风。
听到中风两个字,董夫人的心一下子凉了,和郎中诊断的一般无二,杨家的药方就算再好,面对这样厉害的中风病也不会立即见效。
“世子爷患的是急症,我想要两种药,眼下最重要的是祛瘀止痛,凉血消痈,先生可找到合适的方子?”
那郎中似是想到了什么,“有……有……有……当归……川穹,红花、桃仁、丹参等入药……”
现代只会用川穹嗪注射液,古代的方子更为全面。
杨茉看向董夫人,“就用此方试试。”
董夫人忙吩咐管事妈妈,“快去抓药,一会儿喂世子爷服用。”
只要能维持生命体征,就算是中风病也会随着机体自行恢复症状减轻,杨茉一面督促继续做羊肠出来一面按照时辰给药和汤汁,尽量为世子爷补充水分。
不知道多长时间,杨茉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似是每日早晨去病房查床下医嘱,甘露醇、尿激酶看着小瓶小瓶的西药从来没有这样亲切过,由于太过高兴竟然一下子被自己笑醒了,再睁开眼睛,才想起来自己身处古代。
杨茉看向旁边的沙漏,又快到了喂药的时候,正准备起身去看床上的世子爷。
管事妈妈喊起来,“世子爷……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杨茉心里顿时一紧,慌忙跑几步上前,床上董世子的气息又变得十分微弱,伸手摸脉,脉搏已经消失,杨茉只觉得犹如一盆冰水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许多病人就是这样,明明病情开始好转,却又一下子不明原因地恶化。因为没有输液器,她为了补液扩容,一直在最大剂量地给药给水,这样一来给心脏增加了负荷,世子爷是行伍出身,素来体健,她主观上认为不会有大碍,事实上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这可怎么办?”屋子里所有人一下子乱成一团。
董夫人刚昏昏沉沉地睡下,听到声音顾不得别的趿着鞋就奔进屋。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杨茉。
杨茉握住拳头,另一只手摸向世子爷的胸口,一拳就挥了上去。
门口的郎中正急着进门,看到这种情形,吓得将手里的药瓶也掉在地上。
床榻过于高,杨茉站在床边用不上力气,眼看着董世子的嘴唇颜色越来越深,杨茉提起了,就要上床。
“真是胡作非为,怎么能任由一个女子这样折腾。”怒喝的声音传来,门一下子被推开。
董夫人转头看过去,嘴唇一抖忙要上前,“族叔怎么来了。”
杨茉转头去看,门口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怒目看着她,那竖立起来的眉毛一挑,脸上顿时露出厌弃的神色,大声喝道:“这样与男子共处一室,可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说着用手中的拐杖指点董夫人,“你怎么敢相信这种无耻、无贞之人,快……快将她给我送出府去……让她族人发落。”
屋子里没有人动作,董家太爷将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我这个长辈说话没有人听了不成?你这个文正公夫人,便可以不理我董家宗族。”
董夫人含着眼泪,“族叔,您看看昭儿,昭儿正病的厉害……”
“那也是因为你轻信这个……若是我不来,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来……京中那么多名医好不容易治出了些名堂……你竟然亲手败了你儿性命……”
那族公喋喋不休,杨茉看着床上的人,心中默然,“如今不光是要救你的性命,还要救我自己的。”
董夫人一下子跪在董家太爷脚下,“有错都是媳妇的,您让杨大小姐先救了昭儿。”
现在已经不容她在犹豫,就算她站去一旁这盆污水一样要泼下来。
杨茉手下未停,再一次蓄力重重地打向董世子的胸口。
坐在床边,施展气力更为方便,一拳过后,杨茉低下头来听心跳的声音。耳边董家太爷的谩骂声如同不能辨别的字符从耳朵一闪而过。
抓住心脏微弱的跳动,进行胸口施力按压,直到肩膀和手臂被两个婆子扣住,杨茉不得已才松开了手。
十几岁的女孩子并没有被凶狠的婆子吓到,依旧垂头看着床上的人。
她的嘴边缓缓浮起一丝笑容,黑色的眼睛清澈的如同高山中流淌的深泉,又仿佛是雨后透过云朵的第一抹阳光,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四目相接,她便露出释然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说不出的轻松。
当董昭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景象,似是一场梦,却又那么的清楚,董昭深吸一口气,顿时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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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流言
床上的声音让抓住杨茉的两个婆子分了神,杨茉微微挣扎就将两双大手甩开。屋子里的人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杨茉看向董夫人,“夫人去看看世子爷哪里还有不适。”
董夫人这才明白过来,站起身扶起董家太爷,“族叔,世子爷醒了。”
董昭醒过来,屋子里的人仿佛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冲突。
杨茉要去屏风后坐下,旁边的秋桐刻意走过来挡住了杨茉,杨茉好奇地越过秋桐向前望去,正好和那人四目相接。
那人慌张地低下头,规规矩矩地缩起手。
这就是在屏风后和杨茉辨方的郎中,没想到看起来年纪那么小,只有二十几岁上下,长得十分斯文、干净,穿着灰色粗布袍子,看起来十分的可信,大约是被她刚才救人的法子吓到了,才会这样惊异地看她。
杨茉走到锦杌上坐下,春和捧来茶,两个丫头都很紧张,担忧地看着她,杨茉舒口气,救董世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肯定遮掩不住,可是没想到会被人抓个正着,想起来也简单,一个董家的太爷天不亮就赶到董家,为的并不是她这个小丫头,而是董家的爵位。
“二老太爷怎么这时候赶来了……”
杨茉向床上看去,这声音虽然难掩虚弱、疲惫,却仍旧声韵铿锵。
“听说你不好了,我从族中赶过来,没想到家中无人主事竟然闹出这等丑事来,如今你醒过来了,也该问问你母亲,要将我董家脸面往哪里放。”董家太爷将拐杖戳的咚咚作响。
屋子里片刻沉静。
董昭低沉的声音又传来,“刚才救我的人是谁?”
董夫人这才被提醒,“是前太医院杨家的后人。”
外面顿时传来一阵冷笑,“什么前太医院……无非是那个黩货厉民的贪官……你说说现在怎么办?一个罪官之女……你要将她纳了妾室来遮羞不成?”
董夫人下意识地去看屏风后,杨大小姐仍旧端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慌乱,“族叔,杨大小姐是为了救昭儿……一个正经的小姐……怎么能……委身做妾室……杨家杏林世家,救人无数,要不是这次杨家拿出单方来……昭儿现在早已经……断气了啊……”
一盏茶顿时被砸在地上,董家太爷吹胡子瞪眼睛,“这个家你究竟怎么当的?今天下午当着府中的贵客你已经丢尽脸面,我董家满门清贵,却让你这个妇人败坏,还要我搬出族中规矩来不成。”
董昭抬起眼睛,“杨大小姐救了我的性命,我董家清白之家,不能以怨报德。”
大家好似都认定她救董昭是为了踏进董家大门,杨茉望着彩绘的隔扇微微一笑,“夫人,我们之前有约,妾身只取诊金。”
屋子里中的人不约而同都看向隔扇那边单薄绰绰的身影。
董昭听着目光微深。
董夫人半晌才道:“早已让人备好。”
“天一亮,就照夫人所说,送我回常家。”杨茉在屏风后行了礼,转身走出屋子。
突如其来的变化,倒让董家太爷措手不及,半晌董家太爷才伸出手来指向门外,“妖媚之物……进我家门必引祸乱。”
……
一个时辰之后,杨茉坐上了回常家的马车。
春和紧紧攥着帕子十分害怕,“小姐,昨天的事传出去,小姐要怎么办。”说着忍不住要哭出声。
大不了就是被逐出常家。至少董家不会看着她枉死,董家珍惜名声,她好歹救了世子爷,这或许是件祸事,也可能是个机会。
给常老夫人、常大太太请了安,杨茉回去院子歇着,跟着她的两个妈妈被喊去常老夫人屋里。
两个妈妈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奴婢们也没想到杨大小姐胆子那样大,竟然就闯进世子爷的屋子里。”
常老夫人身边的常亦宛就惊呼出声。
常老夫人声音涩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仔细说清楚。”
旁边的妈妈忙道:“董家族中的太爷都来了,将杨大小姐骂了一通,那话十分难听,奴婢们说不出口。”
常老夫人似是想站起身来,却一下子扶住额头倒回炕上。
常老夫人看向常大太太,“董家不是再三作保才让茉兰留在府上。”
常大太太忙站起身,“若不是这样媳妇决计不敢自作主张,董夫人拿出了丹书铁券,媳妇也是没有法子。”
常老夫人冷笑道:“好个勋贵之家,败坏了我们家姑娘的名声,却装作没事人一般。”
两个妈妈互相看看,其中一个直言,“可不是,只给了诊金就将人这样送回来了。”
听得这话常亦宛几乎要笑出声,杨茉兰想要攀上董家,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常亦宛眼前浮起杨茉兰秀雅的脸庞来,不知道如今还能不能安然自若。
“祖母,”常亦宛低声道,“在董家,茉兰抢着辨方,要不然董夫人也不会想要将茉兰留下,就是我懂得药性,也不敢随便开口。”
常老夫人沉着脸不出声,半晌才道:“我倒瞧瞧董家要给个什么说法。”
……
“京城里的考生都在忙,唯有你常少府学院不去,更不看时文。”
在园子中找到了偷闲的常亦宁,方言析皱起眉头愤慨,“外面的事你不问也就罢了,难不成家中的事你也不管。这京里闹得正厉害,说杨家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术,你可知晓?”方言析匆匆忙忙赶过来,却没有让亭子里的人抬起头。
常亦宁看着眼前的书册,宽广的衣袖在风中飘荡,偶有花瓣落在书册上,他却也不拂去,任由它们在书页上叠压。
“都说董家传出消息,要纳杨氏女为妾……难得你还这般安逸。”
常亦宁这才抬起头,看着远处飘荡的云朵,仿佛不肯浪费半点闲暇的时光。
八宝亭上的灰鸽子跳着脚吃地上的米粮,常亦宁挥挥手,那鸽子忽然飞起来,越过高墙不见了踪迹。
方言析似是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一直都是竹马伴青梅,何时竟变了章程。”
常亦宁神色有些迟疑,上次越过花枝他看到的是一双清澈沉静的眼睛,不过三年未见,却似破茧新生,连他几乎都认不出。
三年前,她追他到门口,还因他一句,“岂不尔思,畏子不敢。”掉眼泪,急得不知道拿什么字眼来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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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退婚
杨茉正翻看手中的传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咕咕咕咕”的鸽子叫声。
秋桐吩咐梅香,“快赶出去,别吓着小姐。”
杨茉看着一笑,“拿把粟米来,我看它是饿了。”
梅香应了声,忙下去拿来。
杨茉将米抓在手中慢慢地向前伸,鸽子跳过窗棂,展动翅膀立在她胳膊上,倒将屋子里几个丫头吓了一跳。
从前她也害怕,不过去广场喂了几次鸽子,渐渐的她就觉得有趣。有些事越想越可怕,真正到了发生的时候,却有解决的方法。
“小姐。”春和慌张地进屋,梅香意会地将屋子里的小丫鬟都带下去。
“不好了,”春和低声道,“常家族中来人了,府里的妈妈说都是不请自到,恐怕是为了……为了……那些传言。”
该来的一定会来,总是要经历这一遭才能让常家解除婚约,外面闹的越大,常家越没有脸面,她才能光明正大地提出要出去。
常家是算准了她不敢出府,才将她紧紧地攥住,殊不知经历过变妻为妾,又被人算计致死,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
秋桐比春和镇定的多,“我再去听听消息,看都有谁来了。”
杨茉屋子里一片安宁,常老夫人房里却如同炸了锅般。
“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能耐。”
“杨家若是有起死回生的医术,还能去安庆府做知府,岂不是要比过上清院的道士,不过是太医院和请去的郎中将董昭治的有了起色,您没听到外面一片骂声,多少郎中都不服气。”
常家的嫂子扇着扇子,“真有救人的能耐,便是当做菩萨供起来也不为过。”
常老夫人皱着眉头,“不要听别人乱说。”
常家嫂子冷笑一声,“哪里是我乱说了,京里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可怜咱们五爷还没有连中三元就成了响当当的人物。”
不过是一个孤女,竟然不自量力起这种歪心,不然不可能有好结果。
两个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门上的妈妈来禀告,“文正公夫人来了。”
常家嫂子立即收起脸上轻谩的神情,和常大太太一起迎了出去。
常大太太面容有些憔悴,隐隐透出几分的愁苦,董夫人见了不禁歉然,“本是帮衬我家,哪知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说着上前去给常老夫人行礼。
常老夫人亲切地将董夫人拉过来坐下,“事关我们两家的名声,我也是不得已才将夫人请过来商量,夫人说怎么办才好。”
京中也有过这样的情形,都是两家干脆结亲了事。这一次却不同,杨茉兰是常亦宁未过门的媳妇。
让常家退一步,没了名声的杨茉兰自然不能再做常五爷的正妻,反过来让董家解决,世子爷也不可能明媒正娶杨茉兰。
董夫人眼睛一沉,“不瞒老夫人,若不是有杨大小姐,我儿真的救不回来了。那日在府中的郎中皆有见证。”
董家找来的两个郎中,怎么能挡住悠悠众口。
常家嫂子不以为然,“我们自然相信夫人,只是族中不好交代,过两日宗长就要亲自上门,便是老夫人也护不住。”
董夫人不由地静默,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事由董家而起,按理她也该出面找一个两家都体面的法子,只是杨大小姐是罪臣之女,就算她有这个心,只怕也不能成事,常家偏又咬住不肯松口。
真让杨大小姐做昭儿的妾室,先不说委屈了她,那个聪慧、内敛带着许孤傲的女孩子,绝不会点头。
董夫人正想着,只听外面道:“杨大小姐来了。”
常家嫂子抬起头,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说的一点也没错,闹到如今的地步,她还有脸出门。
杨茉兰进了门,先看到屏风后常亦宛的绣鞋向前挪了挪。
常亦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她的笑话。
常老夫人屋里的气氛已经和平日里不一样,下人脸上都带了些轻视,只有董夫人一脸的歉然,常大太太目光复杂,让人看不清神情。
常家嫂子眼看着娇滴滴的女孩子走上前来跪下,现在想到认错已经来不及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做出来的事,如何还能反悔。
常老夫人究竟不忍见杨茉这般跪着,吩咐丫鬟,“快将大小姐扶起来。”
杨茉抬起头,从袖子里取出支玉簪,“孙女有一事求姨祖母。”
杨老夫人和常老夫人是同族姐妹,杨大小姐叫出姨祖母,是想要常老夫人维护。屋子里的女眷纷纷看向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伸出手来,“好孩子,你说,姨祖母答应就是了。”
常老夫人慈祥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动容,仿佛终有了长辈可依靠。
杨茉眼睛微垂,“孙女想请姨祖母亲手束发戴笄。”
自己提出及笄,是想要常家按约娶她进门,真是好不要脸。常家嫂子忍耐不住,“虽说及笄之年便可成亲,婚事还要长辈安排,岂有自己提起的道理。”
董夫人于心不忍地别开脸,杨大小姐这样做确实不妥。
跪在地上的人挺直了脊背抬起头,“祖母托姨祖母养育孙女成人,如今孙女已经及笄,已是该出府的时候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孙女家逢巨变,孑然一身,不求比肩姻语秋,也只盼能再拾药经,治病医人,若能如此,再无他求。”
姻家是前朝名臣,诗书大族,尚有女子一世行医,如今她提出要效仿有何不可。
杨大小姐不是来认错,而是要离开常家。
就算董夫人这个外人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常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多少人想要攀亲,杨大小姐却这样轻易地放开这门亲事,主动提出要出府自立。
董夫人忍不住劝说,“这可不是小事,你要仔细思量,切莫意气用事。”
杨茉规规矩矩地叩首,“请姨祖母尝孙女所愿,让我杨家医术得以流传。”唯有搬出杨家,才能在常老夫人面前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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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乐极生悲
常老夫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缓过气来,“这是什么话,傻孩子,你祖母将托付给了常家,我岂能看着你流落在外。”
董夫人觉得嘴中苦涩,要不是闹出这次的事,也不会逼得杨大小姐如此。
杨茉屏气凝神听着屋子里的动静,这次她据理力争,既是要维护杨家,也是成全常家,常家绝不会不做考虑。
就看常家要怎么处理。
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就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紧接着门口的下人一个个都走进来,“不好了,堂少爷……闭过气了。”
旁边高台看戏的常家嫂子吓得顿时打翻了手中的茶碗,也顾不得去管湿了的衣裙,站起身就问,“我儿怎么了?”
这样一惊慌,屋子里都乱起来。
那传话的管事妈妈好容易稳住一口气,“堂少爷刚才还好端端的和五爷几个说话,谁知道几杯酒下肚就……就倒了下去……”
常亦浙本来就有病,好容易将养了一年,现在才出来走动,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时候旧病复发。
常老夫人忙道:“快……请郎中了没有?”
那管事妈妈颌首,“请了……请了……幸好今天府上郎中多。”
今天来的郎中都是给董世子诊过症的,正在前院论杨家的药方,驳斥是杨家的秘方才将董世子救活。
常家嫂子慌张地站起身,“怎么能让他喝酒……他病才好……黄御医叮嘱不能沾酒。”说着急忙就要向外走。
常老夫人也放心不下,忙让常大太太扶着,杨茉也只好跟着起身去看。
那管事妈妈边走边禀告,“五爷请人来宴席,堂少爷偏看到了,五爷也是拦着却拦不住,堂少爷沾了酒更是谁的话也不听,差点和五爷打起来。”
常家嫂子知晓儿子的病,只要沾了酒断没有停的道理,脚下便走得更快了些,转眼间就到了西边的小院子里。
屋子里聚满了郎中诊治,杨茉带着丫鬟回去内院里歇着,才走几步就听到背后人声鼎沸,郎中们已被请过去辨症。
秋桐、春和不停地张望,杨茉低声道:“不要理睬,我们回院子中去。”没想到关键时刻却出了事,难不成这次大好的机会就要错过。
……
常家嫂子进了屋,便听到急促的喘息声音,常亦浙满头大汗地被人扶坐在炕边,看到屋子里的人,想要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的儿,”常家嫂子忙扑过去紧紧地攥住常亦浙的手,“你怎么就是不听母亲的话,不让你饮酒你偏要……这下可怎么办才好……”转头去看屋子里的郎中,“快……还愣着做什么,快来诊脉开方。”
郎中这才上前轮流诊脉。
不过一盏茶时间,常亦浙的口唇已经青紫。
郎中终于写好方子递给管事妈妈,然后规矩地回话,“应用宣肺的方子。”
又是宣肺的方子,家中这几年药剂不断,常亦浙也没见好转,连她这个不通医理的都知晓,药方里必然有当归、杏仁等物。
“就没有别的法子?每日都吃这些,却不见好转,便是这药方无效……现在浙儿都成了这个模样,难不成你们就想不出好法子来?”
屋子里一阵喧哗之音。
常亦浙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晕眩,耳边更是金石之声大作,屋子里所有人都是束手无策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大限将到,心中一急,汗透了衣衫,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阵急促的呛咳过后,忽然弯腰吐出一口咸腥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去看,顿时传来母亲尖叫的声音。
“快……快……快来救人啊,这可怎么得了。”
常亦浙只觉得头如同千斤重,顿时垂下来,这才看到自己呕在衣襟上的鲜血。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常亦浙扶在炕上,郎中忙上前要用针。
常家嫂子已经急得团团转,眼睛紧盯着炕上的儿子,双手不停地在胸前搓动,“菩萨慈悲,只要能救回我儿的性命,我定会给您塑金身。”
董夫人这时上前扶住常家嫂子,“别急,别急,张先生的针最好,定会化险为夷。”
常家嫂子顿时后悔起来,“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他过来。”
董夫人见状想起自己也才经历这样的情形,“我知你慈母心,那日昭儿这般,我便想只要能救他,便是掏我的心我也愿意,若是不经此,怎能明白。”
常家嫂子听得这话顿时怔愣在那里,之前她欢欢喜喜地来常家便是要看别人的笑话,却没想到转眼之间,怎么就……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故而富贵不可捧,贫贱不可欺……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一下子进了常家嫂子的耳朵,激得她顿时打了个冷战。
片刻间郎中已经用完了针。
“怎么样?”大家忙迎了上去。
那郎中皱起眉头,“爷刚用了太多油腻之物,因此加重了病状……如今刚用了针,还要仔细观察。”
常家嫂子推开身边的人,踉踉跄跄地冲到儿子身边,只见床上的儿子已经面色铁青,气力急促却微弱,眼泪顿时流下来,“就没有了别的方子?”
“为什么不用杨家的药方试试。”角落里的小郎中低声道。
几个郎中面面相觑,大家今天都是来驳斥杨家的,杨家在董家用的方子,不过就是寻常的生脉散,怎么会有如此奇效,自然是独占了前人之功,现在又提起杨家,众人不以为然。
“无非在越婢加术汤上加减……”
“宣肺利水……还能有什么秘方不成。”
常亦浙的病本就无需辨症,无论谁来医治都是如此。
常家嫂子犹自怔愣地看着儿子,半晌耳边传来董夫人的声音,“太太何不问问杨大小姐还有没有法子。”**********************************今天出去了,所以.更新稍晚了些,晚上尽量再来一章(啊呜,想要休息鸟)。为了写医学情节,把上学时候的教材都找了出来,教授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
第二十七章 低头 求推荐票+加入书架
常家嫂子下意识地摇头,之前听到杨家后人救了文正公世子,她就觉得好笑。现在的女孩子想要攀高什么都敢做。如果她安安分分地呆在常家,说不得看在常老夫人的面子上,还有机会让她成为正妻,即便是做了妾室,在常家也算是半个主子。
既然娘家败落至此,就该甘心认命,愚蠢的谋划,只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在长辈眼皮底下玩心计,真是可笑又可悲。
董夫人乱了分寸,她却不会傻到那个地步,将自己儿子的性命交给那个女人折腾。
“无非是辨方,信与不信都是看你。”董夫人道。
常家嫂子看向旁边的张先生,“上次就是针法起了作用,说不得一会儿就会好转。”
董夫人不好再劝。
常老夫人也道:“再瞧瞧,浙儿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说着转头去看常大太太,“亦宁呢?都是他才惹出今天的事,让他来给婶子赔礼。”
常家嫂子哭起来,“嗜酒如命,都是他自己的错,和五爷无关。”到了这个田地还能去怪谁。
“能不能让我给爷诊脉看看。”刚才提议要问杨茉兰的郎中又开口道。
众人看过去,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在寻常医馆不过是学徒,就算是能出来看诊,医术也是稚嫩的很。
屋子里的郎中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却也顾不得许多,立即凑在一起论方,在文正公府已经失利,这次定要挽回名声。
“在文正公府,在下……和杨大小姐辨过方。”
这话音刚落,董夫人便道:“昭儿醒来的时候,这位先生在场,何不请他看看。”
常家嫂子颌首让那小郎中上前。
小郎中坐下来仔细诊脉,半晌站起身,“药剂起效慢,这是急症……”
话未说完,常亦浙忽然又咳出大口大口血痰。
常家嫂子又哭喊起来。
那小郎中站在旁边,半晌忍不住道:“重症如此,因何惧医。”
常家嫂子的眼泪停在脸上,她之前说过绝不会相信一个未及笄的女子会什么医术,说出去的话,如何能收得回来。
常家嫂子下意识地看去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到底有什么神情。
“有这么多郎中在这……要不然叫过来问问……”常家嫂子说的艰难,“有没有合适的法子。”
董夫人松了口气,在相同的情况下,做出这样选择的不止是她一个,杨家早就有名声在外,若是不被抄家,只怕是早已经遣人去求,现在杨家后人在身边,谁又能忍住不去试。
……
杨茉听着陈妈妈说常亦浙的情形,“郎中说不是很好,奴婢看着侄少爷也是喘不过气来。”
在这时候发病,又是因在常亦宁那里喝了酒,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
明明事情照她期望的发展,可转眼就变了情形。
杨茉握着茶杯,她不去,不是为医之德,她在董家做的事还要为人质疑。若是她去,恰恰为董家和自己做了解释,也等于让常家从传言中脱身,虽然两种选择都不对她的心思,可她也不会因此惆怅,离开常家是早晚的事,即便今天不能争出个结果,也让常家人看看她行医自立的决心。
杨茉将茶杯放在矮桌上,“我这就和妈妈一起过去。”
西院子已经收拾出来,郎中也退去了侧室,杨茉进了门先看向旁边的常家嫂子,“三爷的病平日里如何。”常亦浙在自家行三,杨茉没有跟着叫侄少爷,是将关系分的清清楚楚。
常家嫂子本不愿主动和杨茉说话,屋子里其他人却没有接口的意思。
常家嫂子只好道:“两年前感了风寒,一直迁延不好。”
比起之前在常老夫人屋里质问杨茉,这样一来就像是在主动低头,常家嫂子不愿意,可既然要让人辨症她也没有选择。
杨茉仔细看常亦浙的病情,脸色青紫是紫绀的症状,呼吸急促能听到明显的痰鸣音。
“可有咳血或者泡沫痰?”
常家嫂子不禁有些惊讶,“有,刚才有。”
大家纷纷将目光落在陈妈妈身上。
许是陈妈妈来的路上向杨大小姐说了。
陈妈妈忙摇头。
莫不是杨茉兰真的懂医术?常家嫂子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却仍旧不肯相信眼前的杨茉兰。
“这几日一直很好?”
浙儿这两日不是很好,她一直督促着他吃药,这次来常家旧疾复发,本是常五爷的过错,她就不愿意多说什么,“嗯”了一声。
可是她立即看到了杨茉兰投过来的目光。
并没有带着浓浓的深意,却足以让人脸红。
常家嫂子不禁后悔,早知道骗不过这丫头,根本就不该扯谎。
“病重前可有什么异常?”
杨茉兰说的异常……常家嫂子目光闪烁,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说起。
这样遮遮掩掩,却反而引人注意,还好杨茉兰没有追问下去。
常三爷现在的症状是明显的呼吸衰竭,“不知郎中先生怎么辨症。”
杨茉兰问过去,屋子里众人神色各异,到底还是拿不准才会询问。
断症上杨茉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可是却少了检查结果做依据,中医辨症的理论不受条件限制,能向中医请教自然就是最简单快捷的法子,这样一来增加的西医诊断的准确度。
“要用宣肺利水的方子。”
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杨茉抬起头,淡青色的长袍上似是不占半点尘埃,神情清朗没有半点的浮躁,那份悠远挂在脸上,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闲散,也不会露出太多孤傲。
杨茉习惯地看向常亦宁的眼睛,极为空旷,如同雨后洗过的天空,却能看到有细微的波纹,逐渐的扩开。
前世一直追逐这抹笑容,现在关于常亦宁的事,就想也不愿意去想。
杨茉从常亦宁脸上挪开视线,将精力放在诊症上,中医断定用宣肺利水的方子,和她想的不谋而合,是肺水肿。常三爷喝酒之后先晕厥,是因为身体里大量的水分给心脏造成负荷,极容易引起心衰。
肺水肿合并心衰在现代绝对拖延不了这么长时间,定是中医的治疗起了作用。可中医并没有扭转如今的急症,必须要用西医的法子配合治疗。
杨茉看向身边的陈妈妈,“劳烦妈妈取根绳子来。”*********************************爱派派亲问奖励教主那种合适,应该还是打赏。感谢玉e528同学的平安符。感谢min激ke同学的.更新票。感谢梅在飞同学的.更新票(哈哈让我眼馋拿不到)。感谢cscar不乖同学的pk票。感谢六六同学的平安符。感谢爱派派的猪同学的pk票。我可以去忽忽了。
第二十八章 杨梅疮(上)
陈妈妈怔愣片刻,立即吩咐人去取。
常家嫂子忍不住开口询问,“要绳子做什么?”
“减少回心血量。”杨茉抬起头看常家嫂子。
本来安静的屋子,一下子沸腾起来,侧室里的郎中也偷听到了这话,互相看着,“什么回心血量?哪本古籍上有记载?”
这屋子里有各种派别的弟子,“是攻下派还是补土派?”
大家都摇头。
杨家的医术就算集各家所长也要有先人的理论做依据,不能张口胡来。这个让人议论的杏林世家,怎么就出来如此的子弟。
下人取来了绳子,杨茉吩咐身边的婆子,“将三爷扶起来端坐,再将绳子绑在三爷的手臂上。”
门外的郎中互相看看,就这样的人还要和他们一较长短。
“都别动,”常家嫂子瞪大了眼睛,满脸怒色,“你这是要害死我儿不成?我不过数落了你几句,你竟然要下这样的狠手,人都成这样了……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人,太太以为我哪来的胆子。”杨茉抬起头来,施施然对上常家嫂子的目光,“太太是不是从来没听过三爷喘息的声音?肺中有水如同千斤重,三爷平躺着全都压在胸口,”杨茉说着一顿,“太太真的关切就去听听。”
让杨茉兰这样一说,倒是她不关心儿子,常家嫂子眼睛要冒出火来,“你这是什么话,是该对长辈说的?”
一下子大家又僵持在那里。
杨茉垂着头,仿佛要等常家嫂子拿主意,“太太,三爷要跟您说话呢。”
常家嫂子顾不得和杨茉计较,转脸去看儿子,之间儿子虚弱地挥动着手臂,真的是有什么话说。
所有人的视线都挪到常亦浙,一开一合的嘴上,唯有常亦宁仔细看着杨茉,清秀的少女脸上是坦然的目光,他眼睛中的笑容也变得笃定起来。
“母……亲,让我……坐起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常家嫂子的耳朵。
患者为了减轻痛苦都会有强迫体位,呼吸障碍的强迫体位就是端坐。只要懂得这些知识,就能轻易道出患者所想。
常家嫂子心疼儿子,只得不顾脸面,按照杨茉之前所说让人将常亦浙扶起来端坐。
“绳子要分次绑在三爷胳膊、腿上,先绑住胳膊。”
婆子迟疑着看向常家嫂子,常家嫂子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常老夫人担忧地问杨茉,“能不能行,你父亲就是这样教的?”
杨茉点头,看向身边的婆子,婆子这才颤抖着手将常亦浙的胳膊绑起来。
常家嫂子心疼的要哭出声。
屋子里闹腾一片,常亦浙口唇的青紫依旧未除,常家嫂子大哭,“都按她说的做,绑也绑了,有什么用处?”
春和听到这声音气得发抖,却看到小姐似是没听到一般,静心凝气地不知在算什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杨茉才吩咐婆子,“将绳子解开,绑另一只胳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常亦浙渐渐安静下来。
“要用引枕垫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能平躺,按时用宣肺利水的方子……”
常家嫂子松口气,却想到之前郎中施针一节,便看向常大太太,“是不是张先生的针法起了作用。”
屋外也有议论的声音。
董夫人眉头微皱,常家嫂子刚才还满面焦急,现在儿子病情好转就又起了歹意,转头去看杨茉兰,只见女孩子脸色没有波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仿佛早有了准备。
“瞧瞧这胳膊,怎么就绑成这个模样,早知道如此,就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常家嫂子心疼地揉着常亦浙的胳膊。
屋子里气氛轻缓下来,常老夫人咳嗽一声,“无论如何总算是好了,回去之后好好将养。”
常家嫂子痛快地应了,吩咐身边的妈妈,“快将车马银子给几位先生。”
一下子将杨茉甩在一旁不加理睬。
杨茉觉得可笑,在现代行医多年,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客气,“光用宣肺利水的方子,不能救三爷的性命。”
舒缓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又如同蹦起的琴弦,常家嫂子顿时厉眼看过来。
肺水肿多是因为感染引起,就算不是感染也和劳累过度有关,她问常三爷得病前有没有别的症状,常家嫂子遮遮掩掩,似是有什么不能向外人道的难言之隐。
“三爷的病本已经好了不少,为何这两日加重,是否做了什么劳累事?”
常家嫂子立即憋红了脸,不去看杨茉,只是向常老夫人道:“老祖宗您听听这是什么话,她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竟来盘问。”
心虚的人才会如此,杨茉道:“三爷身上可有疹症?”
常家嫂子皱起眉头,“自然没有。”
杨茉不再去看常家嫂子,而是径直看向常老夫人,“姨祖母,您看看三爷双手手腕上都有疹豆。”
听到疹豆两个字,屋子里的人无不下意识地闪躲。
杨茉道:“这种疹子,我不方便看,还是请郎中进屋辨症,”说到这里杨茉想起常亦宛对付秋桐的法子,“疹症非同小可,若是弄不好传出去……要殃及他人,弄清楚也好早些防范……请来痘神娘娘……”
常家嫂子见杨茉没有停下的意思,急忙打断,“乱说,浙儿的疹病早已经好了。”
屋子里众人各有惊异。
常家嫂子已经承认,她就不用再继续追问,屋子里其他人会比她更关切,她是已经出过天花的人,还有什么可怕。
“到底是什么病。”常老夫人忍不住先问道。
常家嫂子去遮掩常亦浙的手腕。
“还是让郎中进来查查才好。”
常家嫂子忙拒绝,“已经好了……已经好了……”一声比一声急切,说到后面嗓子都有些沙哑。
到底好不好,要由郎中来说,杨茉先向常老夫人行礼,“郎中诊症多有不便,孙女先退下。”
从诊症到引出常亦浙的难言之隐,不骄不躁顺序进行,完全将屋子里所有人压制住。常亦宁微微一笑,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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