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人质
瀛夙话刚说出口,百官皆是震骇茫然地望着他。
九皇子这是疯了不成?
右相已经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若这个时候再逞口舌之能,难保右相真会一时想不开,拉着他们做了垫背,一同和京城同归于尽。
“九...九皇子,这话可不能乱讲!”
“是啊。我等家中还有妻小老母,若是这火雷一燃...”
“还请九皇子再想想办法,千万不要让右相燃了火雷。”
“...”
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朝阳殿外哄声闹开。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人群中响起了一道从容不迫的声音,“九皇子是仁义君子,绝不会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左相李阙淡然站在原地,那面上根本无半分慌张之色,好似王渝州刚才说的火雷,不过就是些烟花炮仗罢了。
殿外百官被李阙这么一点,都是静静缓过神来,低眉思忖着李阙刚才说的那一番话。
想想也是。
九皇子何许人也,那是将百姓性命看得尤为重要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南疆战事之时,亲自带兵出征。
虽然眼下还弄不明白,为何当初会有九皇子战死南疆的讯息传来,可既然人回来了,还能入宫平乱,定是有恃无恐,身上备足了应付右相的手段!
文武百官能听得清李阙的话,王渝州自然也是听见了的。
他狠狠拧着眉头,看向瀛夙的目光多了几分阴沉和不安。
难不成,这小子身上还真备有后招?还是说,他在故弄玄虚,只不过是想吓唬自己乖乖束手就擒?
王渝州死死盯着瀛夙。
半晌,声音略有些阴哑道,“九皇子,本相在京中布下的可是火雷,并非是什么烟花爆竹!”
瀛夙挑了挑眉,“本殿未聋,自是刚才听清了右相所说的话。”
王渝州攥着手中的东西不由一颤,声音倏然拔高了几个调,尖锐嘶吼道,“你可真是要逼我不成?全京还有数万百姓,难道九皇子为了把我一人闭上绝路,就要将全城百姓们的生死视若鸿毛?”
这会儿,王渝州心里有些临近崩溃边缘了。
他不知道瀛夙为何无法被火雷给震慑住,可火雷是他能逃生的唯一一张底牌,只要能活着出了京城,他还可以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这么些年,他早就把京中的势力暗暗分散到各个地方,东瀛遍地都是他的耳目,难道做不成右相,他就夺不了权,篡不了位了?
可眼前的九皇子,像是故意跟他杠上了,纵使听闻“火雷”二字,也不为所动,仍是一副孤高如月的姿态。
那胸有成竹,瞧得让人恨意不绝!
“右相不是打算燃了火雷?”瀛夙勾唇抬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还是赶紧着些吧,外头倒也怪冷,别让诸位大人们着了凉。”
王渝州额头上渐渐生出了汗珠,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两侧而流。
他像是一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野兽,眼中又恨又怕。
“你以为,老夫真不敢燃了火雷?”王渝州鼻息喘着粗气,嘴里的话,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出来的。
“右相敢不敢,本殿不知...”瀛夙双目定定审视着王渝州,眼风落在人身上,好似又能穿过骨子里,“可是本殿敢!不如本殿来替右相燃了那七千桶火雷?”
王渝州瞳孔一缩。
不等他作何反应,陆之沐大步上前,一把夺过那炮仗般大小的东西,高举至朝阳殿上空。
啾的一声响,空中炸开一朵白焰小花。
百官们下意识抱头乱窜,嘴中还发出惊吼的叫喊声。
空中响声落下,本该出现的毁天灭地之势,竟然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王渝州嘴唇蠕了几下,麻木之意渗透骨髓。
怎会...
他震颚呆呆的看向瀛夙,眼中尽是不解。
“看来是天要亡你。这七千多桶的火雷,便是连半桶都没燃了起来。”瀛夙弯唇一笑,挥袖命金吾卫带上一人,“不知这位大人,右相可是瞧着面熟得很?”
被拖拽上朝阳殿的人,一身破旧的褐色官袍,发髻蓬乱遮住了满面污垢血迹。
这人王渝州太过熟悉。
那是他布在京中多年的暗桩,亦是保管自己最后一张底牌的人。
“常辽?”王渝州脸上青筋暴怒,扯着脖子朝地上那狼狈的人影嘶吼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该在这儿啊——”
最后一句话,是王渝州怒红着脸,蹦起来喊的。
若是常辽没被抓获,他兴许还会怀疑九皇子不过是虚张声势,只是想逼迫他乖乖认命。可如今他看到了常辽,更是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右相,是下官对不住您,是下官误了您!”常辽气息微弱,艰难朝着王渝州爬了过去。
他一边爬,嘴中还不停往外涌着血。
刚才陆之沐带金吾卫拿人抓脏之时,常辽的嘴太过硬,无论如何都不肯将王渝州藏了火雷的地方告诉他。
可到底也算性子忠勇,是一条汉子。
陆之沐本该一刀将他给除掉,想了想还是下不了手,干脆把人给带了过来,让他好好再同王渝州见上一面。
“火雷呐?我不是让你死死守着火雷么?”王渝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也迸射出一股子猩红怒火。
那是走投无路的模样,更是了无生机的死意。
常辽像是一座黑铁大山,正缓缓朝着王渝州挪过去,他浑身散出悲怆的气息,声泪俱下。
“看样子,右相的最后一张底牌也是用尽了。”瀛夙凌冽的声音飘飘朝着王渝州拂了过去,像是催命符,惹得人不由心神僵颤。
王渝州如同地狱恶鬼死死瞪着瀛夙。
他抬手将瀛钊给撂在一旁,似是急切想同瀛钊赶紧撇干净关系。
正是打算放弃反抗之时,久不作声的王皇后倏然启唇冷道,“放他们走!”
“为何要放?”瀛夙朝她看了过去。
王皇后风韵犹存的面容之上,这会儿携了一股子阴狠的戾气,“为何?”
她凤目看向朝阳殿侧的一旁,狞笑着嗤道,“姜贤,将那老东西给本宫带上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幕后
“姜贤,将那老东西给本宫带上来!”王皇后一声令下,只见朝阳殿旁侧颤巍巍走出两道人影。
一个身穿龙袍,骨瘦佝偻,那正是多日来病重在榻的昭帝。另一个身穿灰色丝织宦官袍,满脸捧笑的人,是昭帝贴身近侍,亦是宫内大总管——姜贤。
姜贤小心搀扶着昭帝,二人慢慢走到了众人跟前。
“将这老东西拎着出来就行了,何须还得要人扶着?难不成真以为自己这龙椅能保得住?”王皇后幽冷冷扫了眼姜贤,见其对待昭帝的动作仍是仔细谨慎,心里有些不悦。
姜贤搀扶着昭帝的手一丝未松,笑眯眯扭头看向王皇后道,“毕竟眼下皇位还是圣人的,这该有的伺候规矩,老奴也是习惯了。还请皇后娘娘多多担待!”
此话一出,百官震悚。
皇后娘娘称呼昭帝为老东西?那岂不是说,刚才右相说王皇后有效仿武帝之心可是真的?
最是让人吃惊的还不是这事儿,而是那跟在圣人身旁伺候了几十年的姜总管,竟会效忠王皇后?
昭帝从迈步之时,一直到朝阳殿外,老态的双目微微低垂着,像是还杵在浑噩不清的梦魇中。
他一言未发,可面颊根本不显慌乱之色。
姜贤一手搀扶着昭帝,一手朝着不远处的两个小太监摆了摆。
不过一会儿,两个小太监搬来了一张太师椅搁在昭帝身后。
“这真是当狗久了,就连身上的狗性也都改不了喽?”万皇后讥笑看着姜贤。
这话说的尖酸刻薄,分毫不把姜贤当人看。可姜贤却弯唇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陛下——”百官神色复杂齐齐看向了昭帝。
如今朝堂局势混乱,他们一时也拿昭帝被掳这事儿没法子。
本以为九皇子拿下王渝州是轻轻松松的,谁料王皇后从中作梗,自袒野心也就罢了,更是欲拿昭帝的命去换王渝州的命?
她本可以用昭帝的命来换九皇子和百官的俯首称臣,这诱人的机会明摆在她跟前,却不抻手抓住,反倒还撒开手让机会白白溜走?
真是不知该说这女人什么好!
是妇人之仁,还是用情至深...
“九皇子,不知你父皇的一条老命,可是能换取右相和二皇子的安危?”王皇后死死盯着瀛夙威胁道。
瀛夙还未搭话,王渝州便是拧着眉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看着王皇后。
半晌,他有些艰难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王妙毓该是一心盼着自己早些死才对,眼下怎会出言对他相救?
纵使曾经对他有情,可那情分也理应随着自己当初将她推入“火坑”之时,一起焚烧殆尽。
王渝州有些想不通...
“我并非救你,而是在救钊儿!”王皇后嘴硬着说道,可她眼眶却渐渐蓄满了心酸泪。
“你是能用朕的命救了他不假。可是自己却要把命搭在这儿了...”久不作声的昭帝倏然开口,那声音虽有些虚浮,可气息沉稳绵延,瞧着不像是身患重病的人。
王渝州听见昭帝说出口的话,不由紧攥双拳,心怀惊愕。
那毒妇贪权如命,岂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他的命?
王皇后未看昭帝一眼,她将又怨又恨的目光落在王渝州身上,“当年我八岁入京,同外宗女子一道住进了你们嫡系王家,本以为不过是入京小住,和一众姐妹们打个哄闹罢了。却没想过,自我入京之时,便是已经一脚踏入了火坑之中。”
“你们嫡宗王家曾经子嗣单薄,又无适龄女子可入了后宫做天子身旁的耳目。于是就从外宗挑选了几个姑娘放到京中先来掌掌眼,等到了适合婚嫁的年龄,便是会被送入宫中。”
王渝州见王皇后不遮不掩的戳破他们王家宗族的肮脏丑事,心头有些怒不可遏,正想破口大骂“贱人”,但一瞧见王皇后望着自己那恋恋痴情的眼光,他张了张嘴,还是把怒火给忍下了。
“第一次我初入京城,便被你们王家给选中了。第二次入京,是你王渝州身骑骏马亲自前来迎我的。那风流倜傥的模样,当时我便芳心暗许,想着此生非你不嫁!明明是不少姐妹一道来的,你却只对我关怀有加,嘘寒问暖。我以为那是两情相悦,哪知却是你费尽心机投来的蜜糖毒药!”
话到情深处,王皇后也是不禁潸然泪下,悔恨不已,“最后一次入京之时,嫡宗王家只唤了我一人前来。我想,兴许是你对我也怀有情意,这次入京可否是为了要娶我为妻...”
她凄凉笑了一声,泪如泉涌,“没想到你们王家是准备将我送进宫中。我奋死抵抗,甚至都跪在你脚边磕破了头,可是你呢?你王渝州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硬生生将我一脚踹开,让我早些做好入宫的打算!”
王渝州绷着脸,仍是不为所动的模样,“身为王家子嗣,本就该以家族利益为重!”
“家族利益?”王皇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她嘴中发出阵阵尖锐讥讽的笑声,“你王渝州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可当年我王妙毓的眼中只有你,只有你一人啊——”
“我为了不入宫,给你下了药,将自己的身子献给了你。你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我灌了一碗避子汤,然后又想尽一切法子,算计了我和昭帝在稀里糊涂之时,渡了一夜情事。”
百官看向王渝州的眼神渐渐多了一丝鄙夷和嫌恶。
没想到,右相为了夺权,竟然能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身处凤位,那是王家给予的你至高之荣。你该欣喜接受才对,并非是多年来,同本相和王家对着干!”王渝州义正言辞道。
“别道貌岸然着说那些恶心话。这荣华是你王渝州强塞给我的,而我真正想要的,却是简单的一餐一饭,一朝一夕。”
王皇后泪如泉涌,双手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她痛不欲生地嘶吼道,“王渝州,我恨你!我恨不得将你给抽筋剜骨,活生生剁成了稀泥。可我又...”
她顿了顿,泣不成声着呜,“可我又爱惨了你,不忍你死我跟前!若是你也恨了我一辈子,半分怜惜情爱之意都没有,那我便把自己的命给了你,让你后半生永远活在对我的愧疚之中,让你这辈子都逃离不掉我!”
“后半生?”坐在椅子上的昭帝缓缓抬首,他目色凌厉如冰锥,此时正幽凉凉地戳在王皇后的身上。
“朕等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是能将你们王家满门都给铲除干净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清算
“朕等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是能将你们王家满门都给铲除干净了!”昭帝话声掷地,朝阳殿外寂静森森。
王皇后更是呆愣扭头看向昭帝,又看了看昭帝身旁的姜贤。
一双凤目,不光充斥着悲彻凄凉之意,更是流露出难以置信。
万籁俱静,百官们皆是屏息攥袍,谁也不敢出声打断了这场大戏。
王皇后看了昭帝许久,嘴唇蠕动了几番,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浑身哆嗦僵颤,眼底的惊愕渐渐变成了惊恐惧怕,“你...你是装的?”
昭帝垂首敛目,面上不起一丝波澜,他漫不经地道,“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你才发现,也是晚了些...”
二十多年...
一个帝王的隐忍,一盘帝王的棋局!
为的,是将王氏一族连根拔起,铲除殆尽。
在昭帝还没登基之前,王家便是处处用手段想要操控那时不过还是皇子身份的昭帝,等待人称帝之后,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往宫中安插“枕边风”。
这么多年来,王家从一个三流世族,跻身成为了东瀛第一高门大府,这其中不知是做了多少肮脏事儿才堆砌出来的。
用尸骨血肉堆成的金玉府邸,终究是站不稳、扎不牢的。
当那琉璃瓦层层褪去,象牙柱也轰然倒塌,金阶玉梯被人给揭破而起之时,世人终是看清了那掩埋在王府之下的腐烂骨头,怨灵幽魂。
山河缥缈中,顶风屹立多年的王氏一族,便是在今日,在朝阳殿上,摔得粉身碎骨。
这场棋局,自从王家第一次算计昭帝之时便就埋藏下了。
昭帝其实早就有铲除王家的心思,可他一直心有顾虑,未曾真对王家下了狠手。当年他之所以能登基上位,其中有不少的功劳也是要归属王家。
若王家能一直安分守己,他根本不会动这心思,说不定还会顾念旧情,对王家处处关照一二。
可到底还是王家的野心太大,大到让一个帝王也开始忌惮,筹谋。
昭帝之所以能将这盘局下了这么多年,也迟迟不动王家分毫是因为有两个原因所在。
一是当年初登龙位,脚跟不稳,二是怕直接对王家动手,恐让百姓说他这位新君对有功之臣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古语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事关家国基业,昭帝万不敢轻易冒险。
他能做的,便是一忍再忍,将整个王家高高捧着、供着,让其骄傲自满,目中无人。
等着时机一到,逼王家动手篡权。
到时王家便是百姓们口中的奸臣贼子,人人想要诛之为快,而他便可手起刀落,将整个王氏一族彻底断个干净。
这是捧杀,亦是帝王权术。
只是让人想不到,这场京城的震荡,不过是一个帝王早就设下的圈套、陷阱。
他站在山巅,冷眼看着山脚下那些为了权欲又生又死的人,像是猎人在看百兽争斗,像是渔翁在瞧鱼群抢食。
一切都尽收眼底,万物都掌在手中。
这...太过令人心肝胆颤了!
“你早就知晓我同他的私情,却不拆穿戳破。你也早就明白钊儿不是你的孩子,亦能宽厚善待。”王皇后惊骇凝望着昭帝,像是在看一个自己分毫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利用我对他的恨意,让我不得不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刀,一把可以断送王家生机的杀戮之刀...”
若是王皇后今日没有将王家的肮脏丑事公之于众,怕是王家还不会全族丧命。可是她心有不甘,放不下对王渝州的恨,便是不顾一切把心中所有的怨愤都一股脑倾泻了出来。
她袒露瀛钊的身份,她自揭王家的辛密,她更是威胁了天子的性命...
今日之事一旦流传出去,百姓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王渝州、钊儿,更不会放过王家任何一个人。
她成了王家的罪人?成了害死自己心爱之人和儿子的凶手...
昭帝淡漠看了她一眼,“就算是,又能如何?你们王家惯喜欢操纵别人、玩弄心计。朕做的,无非是把你们曾经做过的事儿重现一遍罢了。”
他看了眼朝阳殿上空的云卷云舒,负手缓缓站起,“朕同你们王家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如今也该有个了结。”
话已至此,王皇后面如死灰张了张嘴问道,“本宫还有一事不明,请陛下不吝赐教。”
“你说。”昭帝道。
“我呈给你的那些汤药之中,里头皆是种下了蛊毒。日积月累,蛊毒早该发作,可为何...”
“为何朕的身子如今便是没事儿?”昭帝似笑非笑,“你会下蛊不假,可朕身旁自也有会解蛊之人。”
解蛊之人?
王皇后下意识看向了昭帝身后的姜贤。
姜贤似乎察觉了王皇后的心思,他迈步上前拱手笑道,“咱家不才,对虫蛊之术亦有些兴趣琢磨。”
王皇后冷笑。
原来如此,眼前这位帝王早就是机关算尽,将自己的身世,手段摸透的一清二楚。不仅是摸透了,更是找到了可以应付她的法子。
这层层算计,一环套一环,不愧是圣人天子,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事到如今,王皇后和王渝州便是再也找不出生路了。二人面色各异杵在原地,一个万念俱灭,一个满面不甘。
王渝州老年终得子,可父子相认还不到一刻钟,却要二人双双落黄泉,这是多么可悲可笑...
“姜贤,将他们先收押入宗人府。”昭帝揉了揉眉穴,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这第一桩事儿处理完了,可还有第二桩呐。
王渝州望了眼地上那颤抖不止的肥硕身躯,他满目无奈,可心头又止不住的涌上哀痛。
自己鄙夷嫌弃了二十多年的蠢货,到头来竟会是自己惟一的儿子。
“你放过钊儿,我将王家这么些年积攒金银之物的地方告诉你。如今国库不够充裕,若是能得了那些钱财,东瀛便可招兵买马,平定四海万域。”王渝州一字一句地说道,妄想用金银换取瀛钊的一线生机。
“王渝州,你已经没了同朕谈判的机会。”昭帝淡淡说道,面上不为所动。
姜贤带着金吾卫将王皇后、王渝州,瀛钊三人通通围了起来,正是要动手先将人给捆好之时,却听一道利剑出鞘的声音响在昭帝身旁。
“父皇同王家的仇怨已清算干净,如今便是该轮到我同父皇算算旧账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仇恨
“父皇同王家的仇怨已清算干净,如今便是该轮到我同父皇算算旧账了...”
瀛栖手执利剑,剑刃距离昭帝的脖颈仅有一寸之近。
他刚才一直潜伏在暗处观察局势。
这些日来,瀛栖以为自己便是京中的黄雀、渔翁。
本想等着王渝州和王皇后二人斗的你死我活之时再出手夺权,没料想瀛夙竟然“死而复生”,圣人更是伪装了大半辈子的贤帝,最后施计将王皇后和王渝州逼上了绝路。
瀛栖站在百官后,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虽然气恼瀛夙诈死,可更是为他还活着感到兴奋、战栗。
他已经忍不住血液沸腾,想要亲手将瀛夙给大卸八块,甚至还想将昭帝给做成人彘,摆在他母妃的灵棺旁边,让其陪着他母妃渡过那一个个寒冷凄凉的日夜。
他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摩拳擦掌徘徊在暗处,只为等到时机成熟,便就亮出獠牙和利爪,疯狂捕食。
等了许久都不见机会,瀛栖都等的有些急躁,不过最后还是让他给等到了...
在知晓姜贤其实是昭帝布在宫中的一桩暗棋之后,瀛栖就猜测此人武功定是在自己之上。
他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刚才,昭帝命姜贤出手去料理王皇后几人之时,瀛栖心头一动,只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丝毫不犹豫地拔出身旁金吾卫的佩剑,朝着昭帝就袭了过去。
这一瞬发生的让人措手不及,更是提心吊胆。
百官惊声四起,纷纷急切劝慰着瀛栖。
“四皇子这是作何?为子弑父,那是大大的不孝啊!”
“四皇子快些住手!可千万别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傻事儿...”
“...”
眼瞧着那刀刃又朝昭帝脖颈逼近了些,百官们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今日这是怎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真是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
倘若四皇子的刀再离昭帝近些,恐怕明儿个就真得改朝换代了。
相比较殿外慌乱成一团的文武官员,昭帝本人倒是淡然许多,像是脖颈旁根本没有什么刀剑威胁。
“老四想同朕算什么旧账?”昭帝俯眼看着自己跟前那柄寒芒烁烁的利剑,眼中无波无澜。
“我母妃。”瀛栖面色一厉,冷言恨恨道,“她是金岐三公主——慕云裳。也是被你赐死的那个金岐小小舞姬。”
昭帝半晌悠然“哦”了一声,似乎是才想到了瀛栖嘴中之人。
“你忘了?你竟然把她给忘了?”瀛栖愤恨嘶吼,持剑的手也是忍不住愤怒着颤抖。
“不过是一个细作,朕为何要记得?”昭帝抬首对上瀛栖猩红的眸子。
一静一动,一沉一浮...
“细作?你怎么知晓她是细作的?”瀛栖讥笑嗤声,桃花眼中多了一丝了然,“难不成就因为她是细作,所以你便要了她的命?”
“朕不要了她的命,她和她的父兄便会要了朕的命。”
“可是她自从入了你的后宫,便就对你一眼定情。纵使早些时候入宫动机不纯,可到了最后,不是还背叛了她的家国和父兄?她终究是爱上了你,剜骨舍弃自尊爱上了你!”
昭帝冷哼,“难道就因为她爱上朕,朕便要心慈手软留她一命?归根也是敌国公主,这个险,朕为何要去冒?”
其实他当年还是对慕云裳手下留情了,若不然,他是绝对留不下瀛栖的。
一个无辜的孩子,他忍不下心将其给绞杀在幼年之时。
他以为等瀛栖长大成人后,哪怕知道了真相也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熟料还是钻了牛角尖,深陷在仇恨之中。
瀛夙看着瀛栖越来越有些失控的征兆,他想迈步上前,却被昭帝递来的目光给制止了。
“可她是我的母妃,是我的母妃!而你害死了她,便就是我的杀母仇人。”瀛栖咬着牙逐字逐句。
“朕从未亲自下令说要处决她,是你母妃她自己自作自受,到最后抑郁而终。”昭帝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提旧日之事。
“若不是你对她冷眼相待,日日不踏足她的寝宫,不见她的面,最后她也不至于惨死在自己寝宫之中。”瀛栖双目怔怔,眼底蔓延开害怕惊恐之色。
他不停嘶嘶抽气,殷红的唇瓣哆嗦着道,“你不见她的整整四年,她便活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夜里我口渴睁眼,她总是身穿红衣,坐在我床头涂脂抹粉,哼唱着小曲小调儿。见我醒了,就笑着问我她妆容好不好看,今夜你可会来这儿瞧她。”
“白日,她总跟宫中的侍女打听你昨夜又去了谁的寝宫。只要听见‘穆贵妃’三字,便是就将我捆在榻上,拿了针在我背上狠狠戳着,直到戳成了马蜂窝,血肉模糊...”
当时他不知为何母妃会对穆贵妃有如此偏激的情绪,后才明白,那穆贵妃是父皇此生最爱的女人,亦是他母妃心里最恨的人!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瀛栖语气带着悲悯,笑着哽咽开口道,“她将自己十指上的指甲都给拔了,又将一头乌发剪断,做成了粗绳活活把自己给吊死。”
“她晌午还说陪我放风筝,可当我做好了风筝去寻她...”瀛栖含泪大笑不止。
那又哭又笑的模样,真是如同疯子般。
“一地的血都是从她手指上流出来的。十指连心,拔下一根手指就有钻心之痛,可我母妃十指俱拔,还不能忍下心头的痛意,到最后,只能用一捧青丝送了自己的命给你。”
瀛栖倏然止住悲戚的哭声,双目浮现出阴冷之色,“她此生最是想要你的疼爱与陪伴。既然爱给不了她,便就当个人彘陪在她的棺椁旁边吧。”
百官刚才听瀛栖讲述自己的身世坎坷,本还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可待听见“人彘”一词时,皆是心头暗骂他是个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做成人彘?这是常人绝干不出的事儿...
看来四皇子同他母亲一样,都是神志不清的疯子!
瀛栖拿剑抵在昭帝脖颈上,嘴中威胁道,“你跟我来。”
“你想要作何?”昭帝声音平淡,让人听不出一丝波澜。
“父皇最是在乎百姓安危。儿臣要做的,就是毁了父皇您心中最在乎的东西,也让您尝尝那万念俱灰的滋味儿。”
说罢,瀛栖便是挟持着昭帝来到朝阳殿外的云台之上。
云台凌驾于宫殿之上,站在上头刚巧能看见京中的繁华盛景,春日烂漫。
“这京中已经被儿臣早就埋伏下了金岐的五千精锐,城郊更是有三万铁骑蓄势待发。只要儿臣一声令下,父皇的京城便会顷刻沦为人间炼狱,血海翻涌。”
“你叛了家国!”昭帝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若不叛国,弑母之仇岂能复焉?”瀛栖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烟花筒,双手一捏,筒中窜出一道白烟。
百官以为这一次还是不会有何大的动静,该是虚惊一场。
谁知四面八方马蹄滚滚,如雷震耳,气势磅礴...
第三百六十五章:败落
黑甲银盔的三万铁骑,从京中四大街涌进宫门。
街上晃悠的百姓们,一时弄不清京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只好把自己当成鸵鸟,耷拉着脑袋往家里赶。
军队训练有素,不过一会儿就将整个皇宫死死围住。
将士各个身强体壮,浑身英勇。
为首的将领背如劲松,身穿金环锁子甲,头戴罩面盔,周身涌动着令人心悸发寒的气魄。
他身旁左右还跟着二人,一个身披黑袍,身形佝偻。另一个头戴帷帽,白衣俊秀,只能从裸露在外的肌肤看出来,那是位细皮嫩肉的少年郎。
乌泱泱的军队兵临城下,谁能不慌不怕?百官们见此场景,有些被吓得心惊肉跳,四肢冷彻。
可他们是东瀛的臣子,大军压境只能战死,绝不求饶!
瀛栖挟持了昭帝站在云台之上。
他眼神睥睨,神色倨傲,就连话音都带着三分狂妄,“父皇没想到吧,儿臣竟然会执掌了金岐的军队。”
“你才谋出众,可是走得却不是正道。”昭帝略有惋惜叹了口气。
“正道?何为正道?只要能不择手段达到目的,成全了心愿,了却心头大恨,在我看来,那便就是正道!”瀛栖冷嘲反驳。
他将昭帝逼到云台边缘,让其更能看清如今京中的局势。
“老四。你若迷途知返,朕还会顾念父子之情,不对你下了狠手。”昭帝定定望着瀛栖,眼中携着一丝温意和不舍,“你若继续不知悔改,便是别怪朕心硬如石了...”
话音刚落,瀛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父皇,这盘棋局已经攥在儿臣手中了。该怎么走,走到哪儿去,皆由儿臣说的算!”
说罢,又是将剑刃狠狠朝着昭帝脖颈逼近些,阴冷启唇威胁瀛夙道,“开城门,放我的军队进来!”
瀛夙一言未发,他给陆之沐使了个眼色,让其去把城门打开。
这妥协的太快了,连个谈判的征兆都没有,就明晃晃把人给放了进来。
若按照瀛栖之前的性子,见瀛夙答应自己的条件如此爽快,本该有所怀疑思虑才对。
可是他没有。
这会儿,他阴狡的心早已经被权欲给占据,复仇的快意更是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根本不曾试想过这局有诈。
城门大开,一行金岐铁骑簇拥着三位将领来到朝阳殿外。
瀛栖看不见那位身穿金甲的将领面容,更是瞧不清头戴帷帽,翩翩白衣少年郎的模样。可他识得一袭黑袍,身躯佝偻的老者。
“骨仆,你过来!”瀛栖冷声喊道。
黑袍人恭敬上前,来至瀛栖身旁,他双手朝前一拱,笑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殿下?”瀛栖讥笑嗤了一声,面容划过阴戾歹毒,“只要过了今日,等明天旭阳朝生,本殿便可称王为帝了。”
“老东西,我要你待会儿亲眼看着你最为珍视的百姓,全然丧命在我的刀下,你最引以为傲的繁华京都,也会血海翻腾,尸骨遍地。”
“你既称帝,东瀛的百姓也会是你的百姓,为何你不能仁慈善待他们?”
“我让他们给我母妃陪葬,这难道不是善待?”
眼见瀛栖如此执着,昭帝终不再多说什么。他轻阖沧桑的眼眸,嘴中沉沉叹息了一口气。
似是放弃,似是寂寥...
“老四!朕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话声随风渐落,瀛栖还是不屑一顾的神色。
眼见昭帝龙目缓闭,像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百官以为今日是自己大难临头之际,各个紧攥手中的象牙笏板,想要待会儿同金岐军队好好拼死奋战一番。
纵使胜算渺茫,可也绝不叛君卖国。
昔日跟随瀛栖的幕僚之臣,今日虽见瀛栖大势逼人,可却不想往后侍奉在他殿前。
一个弑父篡权的阴毒小人,即便重建了新朝帝都,可心性的嗜血残暴仍是改不了的,这种人不配为君王,更不配他们辅佐。
说时迟,那时快,九皇子瀛夙猛地掠起朝昭帝方向扑了过去,他像是一只破空箭羽,让人来不及反应,瞬然逼到瀛栖跟前。
瀛栖缓过神,他发觉瀛夙是要跟自己抢人,狰狞一笑,举剑便是要往昭帝身上捅去。
“老九,来得好!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好父皇,是如何被我给捅成筛子的——”
那话音疯狂猖獗,可又令人听之胆寒。
百官紧闭着鼻息,凝住了心神,满身满脸都挂着湿漉漉的冷汗。
剑刃离昭帝的腰腹之处不过只剩下三寸。
百官不敢看那血腥一面,忙是用手捂上眼睛。
预想的凄惨叫声并未从昭帝口中传出,反倒是四皇子瀛栖,先是后背受了身旁穿着黑袍的男子一掌,后又胸口被九皇子用力一踹。
腹背受敌,这让人有些始料未及。
瀛栖狼狈摔在地上,桃花眼中是满满的惊骇,不可置信。
手中的长剑甩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瀛栖艰难撑起身子,正欲张嘴说话,却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抬袖胡乱抹去脸上的血水,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袍男子,“为...为何!”
骨仆冷笑,“殿下,您的金莲圣令呐?”
金莲圣令?
瀛栖眯了眯眼,“金莲圣...圣令,我不是曾经给你看过?难道你怀疑的身份有假不成?”
“臣不敢!只是我们骨家誓死效忠的都是金莲圣令,而非是你瀛栖!若今日你能拿出金莲圣令,臣定当誓死护住您,可若拿不出...”骨仆阴桀笑了笑,渡步走到了瀛夙身旁。
他朝瀛夙一拱手,恭敬着道,“若瀛栖拿不出金莲圣令,还请九皇子将他交给我。他残害了不少我金岐的皇族血脉,带回朝去,也算是给百姓们一个说法。”
“骨仆,你疯了?”瀛栖瞪着眼嘶吼,嘴中咳出的鲜血愈来愈多,可他仍是气急败坏地攥拳怒道,“金岐已经没有皇族血脉了,只有我这双血皇子才可继承正统!不管金莲圣令尚在,你都该誓死保全我!难道你们骨家要篡权不成?所以和九皇子一起联手合谋布局,为的就是将我铲除掉?”
“四殿下多虑了,我们骨家从未想过称帝篡位。”
“那是为何?到底为何你要叛我?”
“因为本殿。”人群后,一位身如玉竹,身穿金环锁子甲的男子走上前来。
“你?你是何人!”瀛栖咬着血口,猩红的双目带着杀意,看向正朝他走来的男子。
男子缓缓脱下罩面头盔,露出一张英姿飒爽的俊面。
那面容瀛栖有些熟悉,可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只见身穿金甲的男子朝着昭帝屈膝施礼,“金岐太子慕崖,特来捉拿残害我兄长,蓄意毒杀我父皇的歹人归案...”
第三百五十六章:阿郎
金岐太子慕崖?
金岐皇族子嗣不是都自相残杀尽了么,何时又蹦出来了个太子?
可是听这名字,不知为何又那么的熟悉。
瀛栖痴楞楞打量着眼前这位身穿金甲,玉容堂堂的男子。
这面容愈瞧,愈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
“慕崖...慕崖...”瀛栖喃喃念叨了两声这名字,猛地一怔神,面色铁青骇然。
他知道这男子是谁了。
不等瀛栖出声,一旁的王皇后便是率先惊声大叫起来,“他是金岐的十二皇子,亦是当年入宫的那个瘦弱质子。”
话刚一落,在朝堂之中待了有不少岁月的年迈老臣们,倏然就想起来了。
当年金岐为了和东瀛缓和关系,便是把十二皇子慕崖,送入东瀛为质子。
慕崖年幼之时体弱多病,被金岐皇帝视为弱子。
弱子是活不到成年之时的,干脆就给了东瀛为质子。
可是那位质子不是早就发病而亡了么?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这内情百官不知,可是王皇后和瀛栖却心知肚明。
到底当年那位金岐质子,是否因为发了毒疮暴病而亡,也只有她二人最是清楚。
“我我我知道——”王皇后连忙朝着昭帝跪了过去,好似眼中看到了一线生机,“我知道当年这位质子是如何‘死’的,只要我说了,还请陛下饶了钊儿一命,饶了钊儿一命啊!”
王皇后一边磕头叩首,一边嘴中重复着“饶了钊儿一命”这句话。
一个母亲在为了自己孩子之时,哪怕让她放弃一切,也甘愿换得孩子一命。
可终究这绝处逢生的机会还是溜走了。
瀛夙挑眉朝着王皇后看了过去,“知晓十二皇子当年‘死因’的,又不是只有王皇后一人?”
这话是怎么意思?
难道九皇子也知道其中内幕?
“你也知道?”王皇后显然不信瀛夙的话,她嗤笑着冷声道,“当年你也不过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你能知道什么?”
能知道什么?
好巧不巧,瀛夙还真的什么都知道...
“众人皆知十二质子体弱,患有虚疾,应该是活不到成年之岁了。却不曾想过,他手上持有金莲圣令,是金岐的天命之君。”瀛夙将无波无澜的眼风落在瀛栖身上,漫道,“而你瀛栖正是因为知晓了他手上持有金莲圣令,故而起了杀心。”
金岐夺嫡的手段,是其他几国想不到的残忍凶狠。
每到了夺嫡之时,金岐都城便是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街道上尸骸遍地,血水蜿蜒流成了小河。打打杀杀随处可见,走在路上,说不定眨眼之际就会尸首分离。
金莲圣令是金岐人的信仰,得圣令者,才可成为金岐帝王。
当初的慕崖给过瀛栖看金莲圣令,因为慕崖和瀛栖总在宫中受瀛钊、瀛涟的欺负,二人那时关系要好,亲近如手足。
慕崖将金莲圣令拿给瀛栖看时,还说过自己将来会是金岐的王储,他也定会带瀛栖逃出苦海。
儿时一诺,真诚至极。
可瀛栖身怀金岐一半的血脉,自然也知晓那金莲圣令珍贵无比。
他对慕崖渐渐动了杀心。
他不想每日像只畜生一样在宫里讨生活,他不想缩在阴冷的角落,他不想顿顿只能吃残羹剩饭...
他要想站起来像个人一样活着,就只能杀了慕崖,夺去那金莲圣令。
这是惟一可以让他这辈子翻身的机会!
瀛栖等他母妃西归之后,便是去了王皇后的宫中。
他发誓效忠王皇后,吃下了一枚剧毒虫蛊以表心意,也同王皇后约定好,要对慕崖动手夺令。
当时的慕崖不过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质子,瀛栖以为吓唬他几声就能让人乖乖把金莲圣令给交出来,最不济就是下狠手把慕崖打一顿。总归要想拿到这金莲圣令,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瀛栖想错了。
当他撕下伪装对慕崖袒露野心之时,得来的不是对方恐惧胆颤,而是倔强如牛,宁死也不将藏有金莲圣令的地方说出来。
瀛栖活生生将人打了个半死,最后一气之下,将慕崖抛入到一处枯井之中。
当时瀛栖不过才七八岁,要想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当,定是得有人出手帮衬。而王皇后,便是那位在暗中帮了瀛栖的人。
明明是把一个质子亲手给‘杀了’,对外便称那位质子是因为发了毒疮而亡。
一个干柴瘦骨的弱子,金岐也从不放入眼里,死了便也就死了。
慕崖在枯井中昏死过去,再睁眼时,他看到的一个人便是九皇子瀛夙。
他将自己这幅惨状的前因后果皆是告诉了瀛夙。
瀛夙给他指了两条路,一个是回去,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仍是乖乖当一个质子,等着金岐来人接他。二是换个身份活着,等时机成熟,便出手报复,将曾经的恩怨了结个干净。
慕崖心明,前一条路不过是死路罢了。瀛栖已然知道自己身上藏有金莲圣令,不管他欲做何打算,金莲圣令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下定决心,慕崖持刀将自己的面容给毁了。
掉入枯井之中的是慕崖,从枯井之中站起的,便是九皇子身旁的第一暗卫——墨崖。
瀛栖浑身一软,瘫在地上。
事到如今,他总算看清了这场棋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下棋之人,原来到最后了,他不过也就是棋盘上,芸芸棋子里的一颗罢了。
他的生路和死路,一直被人捏在手中,而他自己却不知...
“你早就知晓我的身份?”瀛栖深深看着瀛夙,似乎想要把人给看个透彻。
“不错。”
“你也早就察觉出我要作何打算?”
“是。”
“南疆之战?”
“那不过是障眼法。你挑起战事的情报,根本未曾传到金岐,南疆的金岐军队,也是我东瀛的将士假扮而成。”
瀛栖有些哭笑不得,“也就是说,我不管做了何事,皆在你老九的掌控之中?”
瀛夙不再说话,像是默认了一般。
“这世道太过不公,太过不公!既然苍天让我瀛栖降世,为何又要让你瀛夙存活在这世上?为何啊——”瀛栖躺在地上,双目失魂望着天。
他败了!从动了篡权的心思之时,他就已经败了...
可他不悔。
惟一遗憾的,便是不能给他母妃报仇了。
“阿郎俏,阿郎俏,梳个小辫儿挽高高,捏个泥人儿成小伴儿,描个风筝随风飘。阿郎笑,阿郎笑,娘亲要把阿郎抱,端盆热水洗小脚,讲个故事到明朝...”
“娘亲,阿郎要来寻你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让位
这一场大战,来得汹涌,去得也匆匆。
谁都不曾想到过,朝堂这么些年的明争暗斗,竟会是昭帝和九皇子密谋多年的一盘棋局。
王渝州和王皇后、瀛钊三人被带去了大理寺看押,瀛栖则是先被带去了宗人府,等慕崖回金岐之时,再将人给一道押走。
大理寺和宗人府不同,一个是处理朝臣犯了过错的衙门,一个是处理皇权贵胄,天家子嗣的地处。
按理来说,王皇后和瀛钊应该被送去宗人府才对,可昭帝却下令,让人将他们二人也关押进了大理寺。
见此情形,众人也都能稍稍揣摩出昭帝对“二皇子”这事儿是如何看待的。
送去大理寺了,显然是不再将其当成自己的龙嗣血脉。
看来王家满门,恐是要在劫难逃了!
四皇子虽然是昭帝的血脉,可四皇子造反不说,还想把自己的父皇给做成了人彘?
无论如何,这条命也是留不得的。
四个皇子,一下少了两个。
六皇子瀛涟盲目自大,根本无半分储君之相,那就是个十乘十的草包混账货。照此来看,如今惟一能继承大统的,也就非九皇子莫属了。
李阙从人群中走到昭帝身前,他撩袍跪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如今朝堂局势稳定,还请圣人早些立下储君。”
此话一出,倒是立刻引起了不少大臣们的附和。
昭帝面无表情扫了眼那些跪在地上求他立储的臣子们,“这风波不过刚平息,尔等就忍不住逼朕立下太子了?”
百官们一时有些面面相觑,都摸不清昭帝这句话究竟是何意思。
“哈哈哈——你们这些老家伙,弄得这么紧张作何?”昭帝捋须大笑,面色和善至极,“这太子之位就不必立了。如今朕年事已高,朝堂之事也管得有些力不从心,倒不如直接让位给了老九为好。”
让位?
昭帝要把皇位直接让给九皇子?
百官齐刷刷将视线落在瀛夙身上。
只见瀛夙淡然站在原地,面上不喜不悲,好似早就知晓了昭帝会做这决定。
“老九,你随朕来。”昭帝负手往朝晖阁走去。
瀛夙想上前搀扶,却被昭帝摆手拒绝道,“不必了。朕自己能走...”
那略有佝偻苍老的身躯挪步朝前走去。
不知为何,众人能隐隐感受到昭帝周身涌动的气息,若有若无携了些悲凉。
他闷头往前走着,本就有些昏花的眸子,渐渐看不清前路...
谁说自古帝王冷酷无情?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假,可他也是一个父亲呐!
一个儿子非他亲生骨肉,一个儿子对他怀有杀心。
这时候,为人子父的惆怅谁又能懂?
到了朝晖阁,昭帝也按捺下了心头的悲绪。
他直径走到了桌案后面的书架旁边,指尖轻叩一个暗格三下。
倏然,暗格缓缓而开,格中摆置着一个精致的镶黄色木盒。
昭帝把木盒取了出来,“这里头,是朕早就立下的让位诏书。”
他将木盒朝前递去,抬眸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眼中尽是期冀,“父皇愿你从明日起,当个仁善之君,分小人,亲贤臣。不负百姓,不负家国!”
瀛夙双手捧接过木盒,声音沉沉有力,“儿臣定会以父皇为榜样,成为一代明君。”
昭帝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别以朕为榜样了,朕这君王当的太过懦弱,这么些年只能小心翼翼暗中揽权,临近暮年才将奸臣铲除干净。老九,你要做你自己!”
“是。”瀛夙不知该如何宽慰父亲,他抿了抿嘴,正欲想说些什么,却被昭帝给打断了。
“朕把皇位让给你,也是有要求的。”
瀛夙愣了一下,“父皇请讲。”
“陆家四娘子。”昭帝话刚说出口,瀛夙显然面色僵了一瞬。
“朕知晓你这孩子性子寡淡,可既然受了圣旨,往后你便是东瀛君主,不能只把江山社稷摆在眼前,更是要重视子嗣才行。”
昭帝蹙眉沉声又道,“若要想子嗣众多,定得充实后宫!不知朕提的这个要求,你可是能做到?”
“儿臣做不到。”瀛夙这话是脱口而出的,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做不到?”昭帝语气显然不悦了许多,面容也难看得紧。
瀛夙将手中装有让位诏书的镶黄木盒放在桌案上,他神色认真无比,朝着昭帝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儿臣这辈子是君、是臣,都只愿娶虞娇娇一人。若这继承皇位的要求,是让儿臣充实后宫,负了她,那这皇位倒是不要也罢。”
“你这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昭帝冷声呵斥,“难道一个女子,比皇位还重要不成?”
瀛夙坦然,“是。”
他的娇娇,可不仅只比皇位重要...
父子二人正是僵持着,却听一道娇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瞧瞧吧,我都说了咱这儿子是个认死理的主儿,一根儿筋的牛脾气。你不信也就罢了,还非得试探他作何?”
穆贵妃袭了一身艳美宫装跨门进来,她语气娇嗔。
似埋怨,又似撒娇。
“你怎么来了?”昭帝面色略有些窘迫,像是小心思被人给揭穿了般。
“我再不来,怕是您就要将我的宝贝儿子给吃喽。”穆贵妃撇了撇娇唇,幽幽叹了口气,“还是我儿子钟情啊,不像有些老东西!”
昭帝急急解释,“他钟情这点儿,自然也是随了朕的!”
穆贵妃噗嗤一乐,懒得同昭帝去计较。
她走上前对着瀛夙说道,“刚才那些话,不过是你父皇故意试探你的,你倒也不必放在心上。曾经母妃也是担忧,你性子如此寡淡,难不成真打算以后做个和尚?好在遇见了陆家四娘子,能让你‘铁树开花’,母妃甚是欣慰,也知晓你对四娘子的真情一片。”
“你要想只娶陆家姑娘一人,也不是不可。”昭帝搭茬,他卖着关子又道,“只要三年之内,朕和你母妃能抱上了孙子,这凤位可给了陆家姑娘,后宫你想怎么折腾,也就随你去了,朕不再过问。”
昭帝轻咳了一声,面带促狭,“若是这孙子抱不上——”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瀛夙就一本正经的接过,“儿臣会努力的...”
第三百六十七章:接人
春风袭凉夜。
京郊九皇子府门口,有一道身影徘徊不定。
陆子虞已经在门外守了好几个时辰了,可是迟迟等不到宫中传讯回来。
明知以那位爷的手段,定是能处理好这椿事儿。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忧他,挂念他。
府门口的红纱罩灯拉长了那婀娜娇影。
“四娘子,您都在门外晃悠了几个时辰喽。再晃下去,老奴这眼睛都要花了...”江总管从府内跨步出来,捧着笑又道,“您且放宽心,九殿下吉人天相,自不会有事儿的。”
陆子虞轻哼狡辩,艳生生的薄唇微勾而起,“本娘子有什么好担心他的?本娘子担心的是我这洞房花烛夜,**一刻金。大喜第一日,难不成要我独守空闺?”
江总管也是头一遭听女儿家如此大胆说这些话。
原来自家殿下,喜欢这个调调...
马蹄踏在泥土上的呱哒声,在春夜之中清晰入耳。
陆子虞娇躯一震,忙是抬首看向了不远处。
倒是让她失望了。
来人虽然她也认识,可却不是自家爷。
“四娘子。”秦桥勒了缰绳,翻身下马朝着陆子虞恭敬施礼。
“人呢?”陆子虞不冷不淡地问道。
人?
什么人?
秦桥愣了半晌才迷过来四娘子问的是谁。
他是个老实人,自然不会心里想太多,是什么,也就不遮不掩的说了什么。
陆子虞听完秦桥一席话,也算是把提起来的心给搁在肚里了。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昭帝竟然会直接把皇位让给了自家爷?
其实从她拿到了立储诏书之时,多少也能猜到一些这是昭帝多年来筹谋的一场局罢了。可她以为,这场局落定之后,昭帝会先立自家爷为太子,而非直接就让位了...
这消息太过突然。
“让位之事来的匆忙,宫中内管也没准备好九皇子继位时该用的东西。故而今夜九皇子得留在宫中处理些事儿,就不能回府了...”秦桥眼见陆子虞的面容愈来愈沉,他一个莽汉,话到最后犹如蚊子哼咛一样。
“就不回府了?”陆子虞挑眉又问了一遍。
秦桥挠了挠头,抓了抓腮。
他眼神飘忽不定,“应...应该吧...”
陆子虞勾唇一笑,也不难为秦桥,“行,我知晓了。你且赶紧回去忙吧!”
秦桥如释重负,连忙施礼告退。
刚翻身上马,就急急挥了缰绳。
那架势,跟打了败仗落魄而逃似。
不过说来也对,秦桥确实是在逃,他还恨不得让胯下马再生出个四条腿来!
刚才四娘子那一笑,他若没看错,怕是笑里藏刀了...
耳听马蹄声埋在风里,陆子虞似笑非笑,朝着门口已然身子僵直的江总管看了过去,“您也别熬着了,今日殿下可就不回来喽。”
她媚眼一挑,眼梢瞥着府门口挂着的喜气儿灯笼,“摘了吧,省得瞧着碍眼。”
江总管自然是猜到这位娇娘子闹了脾气。
“殿下在宫里定是忙得焦头烂额。内官置办继位用的器皿,还有绣娘量身做的龙袍,御膳房做的祭祀糕饼...”江总管还在门外掰扯着指头絮絮叨叨,可陆子虞已经迈步朝着花萼相思楼走去了。
说不气那是假的,毕竟今日可是自己的及笄之岁,更是洞房花烛夜。
可她也理解他,这刚接手了皇位,定是有些忙得脱不开身。
心里憋着气儿撒不出来,还不能允许她闹闹脾气?
她陆四娘又不是个知书达礼的性子,总不能因为入了九皇子府,便还要学得温柔体贴?
理解归理解,可她该撒的泼,现在也得先存着,等着过些日见了那位爷,她多得是法子“罚”他。
翌日,昨儿朝阳殿上发生的事儿,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百姓们痛恨王家的狼子野心,咒骂瀛栖的为子不孝,也欣喜九皇子新君继位。
一连三桩大事儿轰起,倒是让卖瓜子儿的小贩们赚得盆满钵满,若这正好赶上夏季,估计西瓜地里的红壤瓜都得被人给洗劫一空...
不过这让百姓最吃惊的,还数昨日九皇子当街骑马抢了陆四娘子回府。
一个被传从不近女色的皇子,竟然把京城“第一娇”给抢走了去。
南街住得高门大户最多。
一早,便是能听见街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叹气声。
各家各户的郎君们,怕是得有一阵儿郁闷了。
本以为九皇子没了,陆家四娘子这朵娇花,他们大府邸的儿郎们还可拼一拼,争一争。
谁知九皇子竟然是诈死...
如今人家也不是皇子了,而是天子。那四娘子过些日也是要入宫为妃的,觊觎天子的娇娇人儿,真当他们不打算要命了?
日子往后顺了三四天,宫中的继位大典已经是办妥了,昭帝也携着穆贵妃去了北上行宫养老。
随行的人不多,都是些宫中伺候久了主子们的老人。
昭帝离京那日,瀛夙携了百官在玄武门送行。
待把人送走之后,瀛夙专门来到陆瑾延跟前打了照面,“陆大人。”
陆瑾延和陆之庭虎躯一震,连忙拱手施礼,“微臣参见陛下。”
瀛夙虚扶了二人一把,神色认真道,“四娘如今还未入宫,也没定下名分,朕明日便去京郊接人入宫,过些日就把位分给定下来,还望陆大人不要介怀。”
此话一出,陆氏父子俩忙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骇。
半晌才明白过来,这位新君好像是在同他们解释着什么。
“不介怀,不介怀...”陆瑾延扯唇笑着,面上的喜劲儿怎么都遮掩不住。
待瀛夙前脚刚走,后脚便有眼力劲儿活的大臣上前恭维道,“看来陆大人这是马上要飞黄腾达了啊。”
“陆大人过不久也算是皇亲国戚。这往后仕途上,可得多多提携下官一二。”
“不知陆大人家中还有哪些儿郎尚未婚配的,下官家里刚巧有位刚及笄的姑娘,姿容虽不比您家四娘子国色天香,可也称得上清秀温雅。”
百官们将陆瑾延和陆之庭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说着无关朝政的闲话。
过了一日后,宫中的香车轿撵终是落在了京郊九皇子府门外...
第三百六十八章:红帐
一大早,京郊九皇子府的红漆木门便被人给叩响了。
来接人的,正是去年秋末老太后仙逝时,驾了马车去陆国公府接陆子虞入宫守丧的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名为四喜,是瀛夙特意指派来接陆子虞入宫的。
四喜上前刚敲了两下门,就有人把门给从里拉开了。
出来迎的,是一脸笑呵呵的江总管。
“您便是江总管吧?”四喜拱了拱身,颇有规矩。
“正是。敢问公公可是来接人的?”
“奴才奉陛下之命,来接陆贵人入宫。”
“贵人刚起,烦请公公稍等一会儿。”江总管四下瞧了瞧,像是刻意躲着什么。
他勾回头,见身后是空荡荡的,才敢上前对着四喜小声道,“贵人这些日脾气不好,待会儿进了宫,你们可得小心伺候着。”
四喜愣了愣。
脾气不好?
他同陆贵人有过一面之缘,那客客气气的模样,真瞧不出来半分脾气不好。
难道是小日子来了?
四喜正若有所思的揣测,便见着从不远处走来了一行人。
为首被簇拥着的女子,一身嫣红薄绫裙,衬的面容似如海棠娇。发髻高挽,露出莹白的脖颈,耳垂上挂着的金缕琵琶丝坠子,一摇一晃荡漾在风中。
臂弯处挂着的绸缎披昂,如云似雾缭绕在她的身旁。
袅袅走来,那步履轻盈婀娜,腰肢携柳,明明穿着正经的衣裳,可偏能自生出风情媚骨。
四喜看痴了。
他早听说过陆家四娘子艳美无双,可上次瞧见她时,人家穿的是丧服,容貌虽艳,可风姿却比今日差远了。
别说四喜瞧傻了眼,还有他身后那一众从宫里出来迎人的丫鬟、小太监们,各个都跟入了迷障似,盯着那娇容艳艳好不发愣。
这便是陆家四娘子?
透过这一身风流,他们突然想到了一词——宠惯六宫。
江总管朝陆子虞笑着出声,也算将一众人的魂都赶紧给招回来,“贵人今日出府,往后便就由不着老奴伺候了。这春日里还有些冷,贵人可得多多注意些,别惹了风寒染病喽,还有贵人爱吃府邸的一些膳食,下午便就派会做的厨子去御膳房当差,库房您看上的缎子...”
“行了行了,你也别在这儿煽情了。”陆子虞瞥了他一眼,眼窝子微微有些发红。
她祖父去世的早,也没见过一面。
这些日与眼前的老头相处下来,倒是让她感到了无微不至的照拂,虽然絮絮叨叨话多了些,可俩人也是能谈到一块儿去,如今就这么突然走了,陆子虞多少有些心酸。
她从袖口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棉麻袋子,袋上绣着寿仙摘葫图,绣工算不上多精巧,却把那寿仙模样给绣得活灵活现。
“这是?”江总管接过那棉麻袋一看,老眼泪蒙蒙。
上头的寿仙面容,竟然跟自己有个七分像。
陆子虞撇开脸不看他,“给你用来装瓜子儿用的。不过你也别吃多了,那东西火气大,吃了后得赶紧多喝些白茶祛火。”
江总管跟得了宝贝似,忙把手里的棉麻袋子给揣进胸口。
香轿抬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宫门方向驶去...
从京郊到宫里,路途也算有些远了,陆子虞一路上小憩了好几觉。
再睁开眼时,入目是一片红绸彩缎,百花生香。
陆子虞坐在轿撵之上,透过被风浮动的纱幔,她看得清外头那番喜气之景。
“落宁,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回小...回贵人,咱们已经入了宫门,这会儿正往您的寝宫去呐。”落宁下意识想唤小姐,幸好她急急改了口,要不恐怕有人背地里挑刺儿,说她们陆国公府的规矩粗鄙。
入了宫门内,这行走坐立、言谈举止都得时刻注意着才可。
“怎么这宫里处处都挂着红绸花灯?”陆子虞有些疑惑。
四喜随行在旁,听见贵人发问,他忙是作揖答道,“回陆贵人的话。新君刚是继位,这宫里添些明媚的东西,也是讨个喜劲儿。”
“喜劲儿?”陆子虞媚眼一扫那红绸子,倒也是没多想,“这瞧着怎么跟娶亲似,处处张灯结彩的。”
四喜眼皮儿猛地一跳,连忙把脑袋给低垂下去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轿撵停在了一处殿宇门外。
这殿宇雕梁画栋,屋脊高耸,瞧上去巍峨富丽,不像是给寻常后妃们住的地处儿。
“这是华安殿,先祖太妃娘娘曾经的住处。这儿景色秀丽,又离陛下的龙延殿稍近一些,便就先给陆贵人住下了。”四喜一晃拂尘,又笑着道,“陛下专门给贵人置的花萼殿还没拾掇好呐,等着过小半月才能搬过去了”
陆子虞轻含娇颚,算是对四喜说的话知晓了。
“陛下呐,可是下了早朝?”
“早朝刚散,这会儿正同几位大人在朝晖阁商讨春旱的事儿。”四喜想了想,又小心翼翼补了句,“估计中午是陪不了您用午膳了...”
果然,话刚说出口,就瞧见那娇容之上愠沉了三分。
陆子虞算是看明白了,那位爷自从登基继位之后,这心里怕就只装着黎民苍生了,早就把她给忘到九霄云外去。
正是心里憋着气,便听四喜又道,“晚上陛下宣了您去龙延殿,还望贵人早些收拾好。”
刚涌上来的火被浇灭了一半,桃腮粉面携了羞赧。
她自然明白四喜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下次说个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儿?”陆子虞嗔看了他一眼,直径跨门走进华安殿内。
四喜委屈摸了摸鼻子。
看来九皇子府的江总管说得对,他也是感觉到这位贵人娘娘有些喜怒无常...
入了夜,八人抬的红绫轿撵稳稳当当停在了华安殿外。
轿撵雕的精致,上头还绘有牡丹并蒂,丹凤朝阳、百子福禄图,红绫纱幔在风中盘旋缥腾,怎么瞧都像是一顶花轿。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华安殿的宫门缓缓而开。
陆子虞身披胭脂色的玉绫罩衣,发髻低挽成堕马,髻间未戴金玉之物,只佩了一朵嫣红招展的虞美人。
远远走来,腰肢柔蔓无骨,娇媚生香。
四喜只看了一眼,忙把脑袋移到别处。
这怕不是去侍寝的,是去专门勾他们陛下心魂儿的...
红绫轿撵朝着龙延殿驶去,这路没多远,可却三晃两不晃,把陆子虞晃晕乎睡着了。
她今日从京郊入宫,本就有些疲困,下午又被落宁和惊蛰按着打扮了许久,这会儿被人一晃悠,可不就是困了。
轿撵到了龙延殿门口,四喜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头一遭碰见有贵人侍寝时睡在轿撵里的。
这会儿他是要把人唤醒?还是进去跟陛下禀报一番?
想了想。
这陆贵人是陛下的心尖儿宠,敢醒来闹了脾气,往后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心一横,还是让人先去探探陛下口风。
四喜等了没多久,探口风的小太监便是把陛下身旁伺候的八宝公公给招来了。
八宝和四喜算是老相识,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陛下说了,让把轿撵给抬进殿去。”八宝压低了声音,细如蚊子般,“小心些,可千万别将这位娇主子给折腾醒了。”
把轿撵抬进去?
四喜瞪大了眼,可心头却是美滋滋的。
幸好他赌对了,没将自作主张将陆贵人给唤醒。
看来往后宫里头,这最厉害的主子,还得属这轿撵上正睡得酣畅的美娇娘。
第三百七十章:烟火
三更已经过,龙延殿要了四五次水。
洗罢了香浴,瀛夙和陆子虞一身干爽躺在明黄榻上。
刚才弄污的被褥,也都被四喜和八宝唤了宫女收拾妥当。
陆子虞浑身疲困缩在自家爷怀里,从头到脚像是被车轱辘给来来回回压了无数遍。
她半分提不起来劲儿,双腿肿胀酸涩。
瀛夙一手支着头,一手去替陆子虞揉捏身上酸胀之处。
眉梢染笑,眼底是深深促狭,“娇娇累了?”
陆子虞被他揉捏的舒服犯困,可心里并不糊涂。
刚才二人还争执过,说今夜谁累,谁不累。这会儿若要她亲口承认自己累了,那岂不是抻手打了自己个儿耳光?
她急言狡辩,“不...不累!”
这话说的虚浮无力,还微微带喘。
瀛夙指尖抚在她脊梁骨上,声音沙哑撩人,“巧了,爷也不累!”
陆子虞脸色一僵,连忙否认,“累了累了。娇娇累了...”
说罢,她还把身子面朝里转了过去,小手摸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捂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
瀛夙失笑,从后把他的宝贝疙瘩拥入怀里。
想了想,还是张口说道,“娇娇想要后位么?”
“不想!”
陆子虞答的很爽快。
瀛夙脸黑。
“不想?”他声音加重又问了一次,“为什么不想?”
他以为小姑娘定是非常在意这名分,故而当初王家女逼婚之时,他也使了手段没把人给记在玉牒之上。
只要没上了玉牒,王家女就跟他毫无干系,这后位还是能留给自家娇娘的。
尽管父皇让位时,提了要求说是得娇娇诞下龙嗣才可封后,可只要他想给,谁又真能插得了手?
今日一问,小丫头张嘴就说不要,可不把他给气得够呛?
陆子虞听出头顶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儿,她忙是扭过身子,带着讨好轻哄主动揽上男人的腰肢。
“生气了?”她娇唇啄了啄瀛夙的下颚。
瀛夙不说话,绷着脸直勾勾看着她。
得了,这别扭男人还是气着了。
陆子虞坐起身子,抬手指了指自己鼻尖儿问道,“您瞧瞧,我这哪有皇后该有的端庄温雅,贤良淑德?”
瀛夙蹙眉,好似确实也在认真思忖。
“是没有一样沾边儿的...”
陆子虞倒也不生气。
她眼睛一睁,双手猛地拍了一下,“可不就是么。若我当了这皇后,百官笑话我不说,说不定还笑话您呐!”
“还有。那王皇后叛国的之事的风波还没过,这时候您就把凤位给了我,岂不是得让更多双眼睛日日审视着?”
陆子虞倒也不是不想要后位,她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新君继位,本就要先在朝堂之上立下威仪,倘若后宫这时候出了岔子,让百官笑话不说,就怕惹得民愤。
王皇后入宫前就与王渝州纠缠不清,还怀有一子。入宫后更是大肆敛权,叛国与金岐联手妄想效仿武帝登基。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惹得了天下百姓满口唾骂。
陆子虞深知自己是个随性的人,让她端端正正,她可做不来...
百姓如今对后位正是指指点点,这个节骨眼,她不能只考虑自己,更是要体谅自家爷的难处。
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释,让瀛夙面色渐渐缓和了些,“我以为你会在乎这名分。”
“若是之前,确实是在乎得紧。”陆子虞面颊紧贴在瀛夙胸口,“可如今,娇娇最在乎的却是九郎...”
“那这后位总不能日日空悬着。”
“等娇娇真诞下了龙嗣,再说也不迟。就算品行不端,可手里揣着货,坐上那凤位也踏实。”
“那便早点儿诞下,早点儿踏实...”
瀛夙翻身,将那玉藕白臂锢在头顶。
殿外,四喜和八宝对视了一眼,皆是齐齐叹出一口气。
这到底还有完没完...
早朝是五更天。
四更半的时候,八宝和四喜就敲了殿外门进来。
俩人眼窝黑不溜秋,瞧着像是一夜未眠...
八宝将双柄龙洗盆搁置在桌上后,绕过屏风朝着龙榻走去。
他正欲出声唤着瀛夙晨起,却不料瀛夙直接从榻上坐起了身子。
“陛下一夜未眠?”八宝刚惊呼出声,却被一道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
他忙是捂着嘴,将其余的声音吞进肚子里。
“声音小些,她刚睡熟。”瀛夙撩开被褥下了榻,又仔细把被褥给陆子虞掖好。
“城防营已经将那些东西给安置好了。”八宝低声如蚊蚁。
瀛夙正欲想说“知道了”,一道娇媚慵懒的声音从榻上传了出来,“什么东西?”
八宝面如死灰,忙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该死,扰了娘娘清梦。”
陆子虞本就睡得不踏实,刚才听见门响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迷糊转醒了。
“你先下去吧。”瀛夙冷声吩咐又道,“让城防营的人一盏茶后在放。”
八宝领命,忙是连滚带爬的就拽着四喜出去了。
人刚一走,陆子虞也是掀开被子下了榻,“放什么东西?”
瀛夙走到她身前,给人披了一件大氅,便打横抱起来往窗棂旁边走去。
推开窗,春末的四更天还是有些黑漆漆,只有最东边儿的地方晕着熹微朦光。
春寒有些冷飕飕,吹得陆子虞瑟瑟发抖,只能一个劲儿往自家爷的怀里缩去。
这大早上扰人清梦也就罢了,怎么还拎着人来吹冷风?
陆子虞娇面染着几分薄怒,正要出声抱怨几句,便是听见殿外上空传出一阵炸响。
她忙把脑袋埋入瀛夙怀里,双肩吓得发颤。
炸响不停落在空中。
璀璨的焰火在黑夜之中大朵挥遒的怒开着,天边朝阳从山底缓缓而出。
日火的炙热,烟火的瑰丽。
姹紫嫣红接连成了一片花海,照得满京流光华芳。
陆子虞仰着头呆呆去看。
透过天上那明艳皎皎,她好似看到了一个开元盛世的崛起。
“这...这是?”陆子虞不明白这些烟火从何而来。
“那些受了潮的石脂。”瀛夙俯下头,薄唇搁在陆子虞的耳畔,撩人心弦,“可喜欢?”
陆子虞侧头与他碰过唇,娇嗔着笑道,“喜欢是喜欢...”
瀛夙挑眉。
小丫头这话里有话啊。
“陛下,您扰民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放下
瀛夙五更去上朝,陆子虞耐不住困意又睡了一会儿。
天光大亮,落宁和惊蛰从殿外走了进来。
“贵人,该起了。”落宁走到床榻旁,悄声嘀咕道,“您这第一日侍寝,可不敢睡到日上三竿。”
陆子虞哼咛着里探头出来,“这入了宫就是麻烦,累了一夜想睡个踏实觉都不成?”
累了一夜?
落宁掀开被子去瞧。
雪肉上青青紫紫,淤痕遍布。
若是第一次瞧,落宁定会止不住泪就哭出来。可偏巧,这一身印迹她早在陆国公府的时候就见了好几次。
那时候没个什么经验,只当是被虫子咬的,如今可算真相大白...
“我说贵人呦,您昨夜莫不成又被虫子给啃了?”落宁皮笑肉不笑着道。
陆子虞还想扯过被子睡去,一听落宁这么发问,她猛地坐起身子,神色讪讪。
惊蛰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落宁出声叫她,“惊蛰,你快来——”
“怎么了落宁姐姐?”惊蛰疑惑。
“瞧瞧咱家贵人身上的印子眼熟不?”落宁扭头问她。
“眼熟!这不是在府邸的时候常常有的么?”
“是啊。咱家贵人曾经可说这是被虫子给咬的。我就纳了闷,怎么进了宫里头,还能有虫子?”
陆子虞这会儿也醒了神,她噘着小嘴儿可怜吧唧望着落宁和惊蛰二人。
正想要出声解释,便是听见殿外传来八宝的宣旨声。
“陛下有旨:陆国公府小女四娘,毓质名门,才学蕙兰,姿容姝妍,深得朕心,特此封为贵妃,赐号为嫤,钦此——”
陆子虞在殿内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去接旨。
门刚一推开,八宝便是捧笑把明黄色的圣旨给朝前递来。
“贵妃娘娘,您的圣旨。”
陆子虞接过,盯着又瞧了一阵儿。
那上头的字迹是自家爷亲手拟的,瞧着笔墨还没干透了,应该是刚拟下没多久...
“嫤贵妃?这是打算昭告全天下,我就是好容娇貌呗?”陆子虞话音带嗔,可眉眼却携了笑。
“贵妃娘娘,您得称呼自己为‘本宫’才可。”
陆子虞装模作样端了端身子,面色一厉,“本宫知道了。”
说罢,她又笑吟吟朝着八宝问道,“可是这般?”
八宝抽了抽嘴角,有些同情四喜往后要过的日子。
他家陛下虽然总瞧着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到底还算正常些。眼前这位娇贵妃,那是喜怒无常啊,变脸跟翻书一样快...
用罢了早膳,陆子虞带着惊蛰一人去了大理寺内。
走在阴森幽暗的地牢之中,惊蛰忍不住浑身打颤,双手也紧紧攥着衣裙两侧。
“娘娘,咱们来这儿作何?”
陆子虞勾唇打趣,“把你给送进来呗。不听话喽,就得以后住在这儿...”
“奴婢这都该出嫁了,您可别吓唬我成么?”
走了差不多有一小段儿路,最后站在一处牢房门口。
“到了。”陆子虞朝着惊蛰说道,顺带从衣袖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塞在她手中。
惊蛰愣愣接过,下意识望牢房中看了进去。
借着微弱的烛火,惊蛰一眼就认出来了牢房之中被关着的人是谁。
那是五年前屠了她韩家满门的人,就算那人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魏晟煜——”惊蛰双目霎时染成了猩红之色,眸底怨中带恨,直勾勾死盯着牢房的阴暗潮湿处。
牢房中人听见有人喊自己,傻不愣登转过头来,眼中干净澄澈,似如三岁孩童。
他津津有味啃着自己的手指头,鼻涕还都快流到嘴里去了。
这是魏晟煜?
他傻了?
惊蛰执着手中的短匕,哽咽痛泣道,“你可还知道京中韩家?那个全族被你一夜之间灭尽的韩家?”
魏晟煜茫然看着她,好像压根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他被囚在四皇子府上有个三两月。如今脚筋被挑,神志也如三岁孩童一样,你若想为韩家报仇,便是可以亲自进去杀了他。”陆子虞神色认真无比,半分不像在同惊蛰开玩笑。
惊蛰死死咬着唇,双肩不停颤抖。
“我是你的盾。只要你想杀了他,便就举刀吧!”
杀了他?
惊蛰气血翻腾,她缓缓抬起了手。
牢房之中的魏晟煜不闪不躲,他就傻兮兮笑着看自己头顶上的那把寒光烁烁的匕首。
五年来,她几乎每夜做梦都是希望可以亲手杀了魏晟煜,替她们韩家满门报仇雪恨!
可是...
惊蛰握紧了手中的短匕,猛地朝牢柱戳了过去。
她终究还是饶过了魏晟煜,也饶过了自己...
她杀了他又有何用?父亲、母亲,弟弟又无法重活在世?
“你不报仇了?用他魏晟煜的血,来换你们韩家的血。”陆子虞沉声问道,似乎还在逼惊蛰做个抉择。
惊蛰身子一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韩家满门忠勇,匡扶正义。若他的命能换回我韩家满门的命,我今日定会亲手了解他。可是他的命不能...”
“我杀了他,我又同他有何区别?冤冤相报何时了,人总会在仇恨之中迷失了自己。”惊蛰抹了把泪,终还是挺直了脊梁从幽暗之中走了出去。
相比来时畏畏缩缩。
这一次,她走得坦荡、自在,似乎身上背负的东西,都被她给甩拖掉了。
天很大,挡不住世人的眼睛;树叶很小,却也能让人看不见东西...
待惊蛰离去之后,从不远处的暗中又走出来一男一女。
陆子虞将牢柱上的匕首给收了起来,又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暗处的女子,“你们带他走吧。从今往后,远离世俗纷扰。”
“多谢四娘子。”女子接过钥匙,言语诚恳感激。
“魏潇湘,你当时被关押在大理寺中,你父亲根本不想搭救你。若他当时肯出手,你也不至于会落得如此下次。”
“四娘子是想问,既然我父亲当初都不救我,为何如今我还要管他生死?”
“不错。”
“我也恨他对我的冷血和冷漠。可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父亲!”
牢门被打开,魏峒和魏潇湘二人搀扶起那已经站不起来的魏晟煜。
三人明明举步维艰,可却步步透着温情之意。
人活在世,都会为些什么东西而活着。
有的是权,有的是欲,有的是情爱,有的是家国,也有的是自己...
第三百七十二章:戳破
魏晟煜这件事,陆子虞早就在瀛夙哪儿打过招呼。
一个心智和躯体皆有残疾的人,瀛夙倒也不至于严防死守。
其实陆子虞也想让惊蛰放下仇恨,可她毕竟不是惊蛰,不能替她做主,干脆就把人带来了大理寺,顺手又给了一把匕首。
是杀是放,她要让惊蛰自己决断。
好在,最后惊蛰还是选择了饶过魏晟煜,也放下了这么多年的仇恨。
陆子虞回宫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到了正阳之时。
刚走到宫门口,落宁就急匆匆从里赶出来迎。
她面上带着愁容,小心翼翼地说道,“贵妃娘娘,若澜宫的那位闹着要见您。”
若澜宫,那是王若茀住的地处儿。
陆子虞进宫不久之后,便是让人将王若茀也给送入了宫中,倒不是为了把人囚在宫里能折磨一二,而是因为王若茀身份特殊,总呆在九皇子府也不是事儿。
即便没上了玉牒,没行过天地之礼,可她坐着花轿入了九皇子府这事儿却是事实。
“她闹着要见我?”陆子虞疑惑蹙了下眉梢,后又弯唇了然,“估计是想见情郎最后一面吧。她知晓陛下圆不了她这梦,故而就闹到我这儿来了。”
陆子虞猜得不差半分,王若茀确实是有求与她。
若澜宫,昔日关押着都是犯了错的后妃。
宫外荒凉阴森,瞧着跟冷宫一模样。
宫门口有好几个嬷嬷把守着,瞧见有人往这儿走来,忙是规矩迎上前。
一身丹绣牡丹宫装,衬得来人明艳不可方物,发髻挽成了飞云,髻间还簪着支青鸾八宝钗。
青鸾招展欲飞,又将那抹艳色添了几分缥缈仙姿。
如今在这宫里,能打扮如此华贵的女子,不是那刚得了封号的嫤贵妃,还能是谁?
“老奴参见贵妃娘娘。”嬷嬷们叩拜施礼。
“起来吧。”陆子虞随意扬了扬手,免了她们的规矩,“听说里头的人闹着要见我?”
一个身形微胖的嬷嬷走上前答道,“回娘娘话。她从今早上就一直闹着不肯消停,一会儿说要见您,一会又说要见什么四郎...”
那嬷嬷小心抬首打量了番陆子虞的神色,见她神色不起波澜,才敢又慢吞吞地继续说道,“她还说,您要是今儿不来,她做鬼...”
后面的话那嬷嬷不敢乱说,可陆子虞却是能猜出来个一二。
她要是不来,王若茀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
嬷嬷话刚落下不久,便是听见了若澜宫内传出一道凄厉的嘶叫声。
“我是皇后,我是皇后!放我出去,我要去见四郎最后一面——”
“娘娘,这...”身形圆润的嬷嬷满面气恼,撸起了袖子就想冲进去给那正疯叫唤的女人一些教训。
陆子虞嗤笑了一声,抬手将那嬷嬷拦下,“你不必搭理,本宫进去瞧瞧。”
说罢,端身迈步朝着荒凉的若澜宫内走了进去。
嘶吼之声仍是断断续续从一处屋中传来。
屋门拴着一把黄铜大锁,两指宽的锁链在门上空隙之处缠了好几圈。
王若茀不停用身子撞着屋门,黄铜大锁被撞出了当啷闷响之声。
陆子虞站在门前,透过木门花雕,她隐隐能瞧见里头的女子已经没了往日的风华。
蓬头垢面,华袍褪下。
不知为何,王若茀似乎一霎老了许多。
“求求你让我出去,求求你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王若茀双手死扣在门上雕花处,望着陆子虞的眼中尽是祈求之意。
事到如今,王若茀已经知晓瀛栖计败了。
其实早在瀛夙回京之时,她就料到会是如此结果。
“你对他是无可救药的眷恋,可他对你呐?”陆子虞站在门前定定说道,好似在同王若茀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对我...”王若茀愣了愣,眼底尽是疑惑。
“他对你只有利用,根本无半分怜惜之情!”陆子虞的一句话像是撕开了王若茀心尖儿上的伤口。
“瀛栖他不爱你。至始至终,他爱的只有权欲。”
此话一出,更是犹如在王若茀伤口撒盐,“你胡说,你胡说!四郎若是不爱我,为何会起誓说要娶我,为何他知晓我最爱吃的是桃花蜜饯,知晓我百花之中犹钟情牡丹。若不爱我,他更不会愿把凤位许给我...”
“你开开门!陆子虞,我求求你开门,求求你放我出去——”王若茀哭得悲痛,双手大力捶打在门上,“开门啊,让我出去。四郎,我的四郎...”
若澜宫内的门窗都是用百年榆木制成的,为的就是防着那些进来这儿的后妃得了疯病,整日总想着逃窜溜出去。
房门厚实如山,无论怎么用手拍打、用身子撞,都无半点儿动静。
门破不开,王若茀有些心急如焚。
她用脑袋砸在门上,好似以命相逼着陆子虞将她给放出去。
执念深深,岂能三言两语就将人给劝好了?
“王若茀。”陆子虞厉声唤道,娇艳的唇梢噙着一抹冷意,“倘若瀛栖也对你有情有爱。当初他便不会狠心让你嫁进九皇子府白受一场委屈。”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心里根本不会对任何人怀有爱意!”
王若茀将磕破血的脑袋抵在门上,身子无力瘫了下来。
是啊...
他若真爱自己,为何乞巧宴之时,要让自己嫁给旁人?
“可是他清楚记得我的喜好,记得我的入宫的一点一滴。若他不曾喜欢过我,为何要记这些?”王若茀悲悲切切地呢喃道,双目失神怔怔。
“他是王皇后的养子。当年诱下你的情窦初开之时,不过也是因为王皇后授意罢了。后同你纠缠不清,是想将你当成了一颗棋子,在紧要关头,可以拿出来牵制右相。”陆子虞站在王家这盘棋局旁,算是将自己当成了局外人,看的透彻。
“姑母?”王若茀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姑母是最疼她,爱她的人。
她绝不信四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和姑母还有牵扯。
王若茀嘶声厉叫,眼中深含愤怒的泪水,“贱人!你又再胡说骗我什么?我姑母...我姑母...”
“你姑母她擅长用蛊毒,不知道你的体内,可是干净无异?”陆子虞挑了挑眉,模样似有七八分笃定王若茀体内已经被王皇后埋下了蛊。
姑母擅长下蛊?
为何她从小不知?
她的体内确实有一枚虫蛊,名为——痴情。
难道,她之所以无法自拔地深爱上瀛栖,都是因为姑母多年前便将这一桩棋局给密谋好了。
瀛栖,利用她。
姑母,也利用了她...
到头来,她一心拼死相护的人都是害了自己的人;狠心背叛的双亲世族,才是她本有的靠山罢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含恨
陆子虞从若澜宫离去之时,吩咐了嬷嬷让把王若茀的房门给打开。
若她真想出宫去寻瀛栖,没人会拦着。
可那疯子,又当真配得上这一片痴情?
陆子虞肯放王若茀出去,倒不是伪善想在宫里得个好名声。她确实觉得王若茀可怜可恨,为了一个男人,竟然会舍弃自己的家族、名誉清白。
到底是痴、是傻,旁人会笑话指指点点。
可陆子虞心明,那是莹蛾扑火的奋不顾身,是王若茀的对瀛栖至死不渝的情爱。
在她看见南疆军队战归回京之时,肩头扛着一口檀木棺椁,那一瞬,她其实也是想随他而去的...
其实她和王若茀最大的区别,与才貌家世无关。
她在对的年纪遇见了对的人,而王若茀却在对的年纪,遇见了错的人...
一眼,便是误了终生!
陆子虞虽不至于同情王若茀,可她理解她,理解王若茀对瀛栖的赴汤蹈火。
房门大敞而开。
若澜宫本就凄凉深深,如今再配上王若茀的凝噎啜泣,更显得满园凄凄。
门内,王若茀无力瘫躺在地上,她面颊挂着涓涓长泪,咬唇无声痴望着头顶上的房梁柱子。
她难道,真是一厢情愿,爱了一个对自己满是利用算计的人?
她难道,真是眼盲心瞎,对着一个毒蛇心肠的女人依赖有加?
心头千万的疑虑小孔,在这一霎连成了线,也让王若茀终于看透了一些足够让自己悔恨一生的事情。
一生?
她还有一生么?
她的一生,近在眼前了...
王若茀双目呆滞无神,好似三魂六魄都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一般。
原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的一个圈套罢了。
悔,又不悔。
悔自己看错了人,付诸出全部也就是场笑话。不悔他成了她苦难之时的救赎,在被父亲羞辱的漫漫长夜之中,那一道挺拔身影是她儿时的解脱。
她多想冲进大理寺问问他,问他对自己可有真诚不欺?问他当真心如顽石,不曾对自己留下一丝情面。
门大敞着,王若茀却视若无睹。
她不再吵着闹着要去见瀛栖,而是释然勾唇一笑,抻手探入自己怀里摸索。
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瓷瓶出现在手中。
那是昔日瀛栖交给她的碧螺散,本是让她寻机会要投给瀛夙服下的剧毒之药。
王若茀紧紧攥着手中的瓷瓶,好似那里头装的不是烈毒,而是救命仙丹。
许久,她噗嗤一声就笑了。
满面讥嘲。
到最后,他留给自己的东西,除却是一遭掏心挖肺的回忆,就剩下这一瓶碧螺散了...
不问了。
不必找他问了。
不必挽留伤感和悲戚,
不必在伤痕累累的身上再撒满盐霜。
王若茀轻嗤一声,拇指挑开了那瓷瓶上的木塞子。
她轻笑呢喃道,“四郎,茀娘为了你辜负双亲世族;为了你,嫁给自己不喜之人;为了你,甘愿放弃闺阁清誉,出嫁之时受尽世间冷眼。茀娘从不怨、不恨,想着只要你待我好,就算让我负了天下人又有何妨。可你呐四郎...你呐...”
你可是待我,亦如我待你那般?
不欺不瞒,不遮不掩!
执着瓷瓶的手臂缓缓抬起,犹如金樽对月,斩断种种忧愁。
“瀛栖,我恨你!”王若茀字字泣血,眼底是爱恨交织。
她将瓶口对着自己的嘴唇微微倾斜。
碧螺散如珠粉,全然灌尽了她的嘴中,“若有来生,愿与你永不相见。”
“爹...娘...孩儿不忠、不义,不孝。所犯之错罪大恶极,惟有以命请求宽恕。”
来生来生何必生,相见相见永不见。
她混沌而生,又浑噩而死...
陆子虞回到华安殿时,瀛夙已经在殿内喝了两盏清茶。
“去哪儿了?”瀛夙见着自家娇娘从殿外走了进来,站起身子走上前将人拥入怀中,抬臂掏出了一绢帕子,将那海棠娇面上的碎汗给轻擦拭去,“怎么弄这么一头汗?”
清俊的眉眼满是温意关切,瞧得陆子虞不由心头一阵酸涩。
她伸出手,紧紧锢着瀛夙坚实有力的腰肢。
耳朵贴在他胸口之上,怦跳的心脉声让人听着踏实极了。
“夙哥哥。娇娇这辈子,有你便是大幸。”
这话让瀛夙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又想打算如何折腾爷呐?”
陆子虞倒也对瀛夙坦诚相待,将王若茀的一椿事儿全然告知。
一番话说完,她有些渴了,就着瀛夙喝剩下的一口茶水给饮了干净。
“娇娇撩我。”瀛夙义正言辞地说道。
二人刚才还讨论着伤感伤情的事情,怎么画风一转,就成了她撩他了?
明明没有...
就连衣裳都没少一件!
“胡说!我可什么都没做。”陆子虞似乎被气到了,全然将心头的惆怅抛到九霄云外。
瀛夙掀起眼皮,慢悠悠朝着桌案上的杯盏看了过去。
描着芍药花的茶盏碗壁上,印着枚檀唇口脂,瞧上去好不旖旎生艳。
“这屋里茶盏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可娇娇却唯独用了爷的茶盏。”瀛夙将桌案上的茶盏执在手中把玩,“还故意落了个唇脂印子?”
陆子虞急声否认,“人家那是渴得慌。”
瀛夙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挑起美人娇颚,“爷也是渴得慌,可是茶盏里的水被娇娇都给喝了。”
狭眸沉沉浮浮,好似打着什么坏主意。
陆子虞浑身一激灵,抿出了些危险的意味儿。
“我再给您添上?”她小心试探道。
“不必。”瀛夙欺身压了过来,启唇将那如玉莹润的耳垂含在嘴里,“娇娇刚喝过水,想来嘴里还是湿润的。”
酥痒凉意从陆子虞脚底涌入四肢百骨。
不等人反应过来,耳垂上的酥麻辗转挪到了艳生生的娇唇之上。
陆子虞身子猛地被瀛夙提了起来,朝着殿中床榻之处走去。
玉带渐松,白皙的脖颈接连半个酥雪露在外。
“此生能有娇娇为伴,实属是夙哥哥的大幸...”瀛夙将刚才陆子虞所说的话反着又来了一遍,温情至深,暖人心脾。
陆子虞躺在榻上,玉臂缠着瀛夙的脖颈不放。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爷前头铺垫了这么多,原来是看出了自己刚才心绪不悦,故而想了法子让她分散注意力,好让她将心头不悦之事给忘了干净。
玉带松了。
又更松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折腾来,倒腾去给弄的。
而是美人亲自解开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牡丹
春分前三日,陆子虞从华安殿挪到了刚建好的花萼殿。
宫中早就有传言:花萼似蓬莱,缈云藏娇仙。
说是这花萼殿修得如蓬莱仙宫一般,里头该住着的人,似是凌波婵娟。
这宫殿是陛下下令,专为贵妃娘娘一人而修,谈什么金屋藏娇倒是俗气,以贵妃娘娘的艳美无双,当真该说是仙宫匿洛神。
钦天监不仅算好了挪宫日子,就连什么时辰搬东西也一应拟下了。
一大早,陆子虞便是被落宁给唤了起来,迷迷糊糊梳洗过,又被人塞上了轿撵,抬着朝花萼殿行去了。
花萼殿就在龙延殿旁边,距离庆华殿也没多远。
轿撵晃悠了不大一会儿,停在一处红墙琉瓦之外。
宽宽的巷子载满馥郁,粉白掺杂的海棠枝蔓伸出墙来。
举目去看,成簇成团儿的海棠如绵延花海。
柔云之下,春风舒展打在那花瓣上,簌簌落下一地香。
陆子虞从轿撵上迈步而下,她站在花萼殿前有些恍惚。
这殿门口一砖一瓦,一树一景,都瞧着好生让人熟悉...
春枝海棠,艳墙绿瓦。
“娘娘。”落宁率先回过神来,上前在陆子虞耳畔轻道,“您瞧这殿外之景,可是与咱们国公府似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对啊!
陆子虞美眸微睁,眼底是遮不住的惊愕之色。
难怪四喜拦着她,不让她在花萼殿修葺的时候赶来先瞧瞧,非得等着迁宫这日才能看个全貌。
左拦右挡,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不得不说,自家爷这小心思,刚巧正中她的下怀。
入了宫,毕竟和寻常嫁女不大一样。
身为后妃,她不能勤往家里跑,想要回府看看,也得等着钦天监算好日子。
一年半载倒好,若是一二十年都这般,那思念双亲之感也就愈来愈浓了。
如今这花萼殿的殿门修葺的与陆国公府相差无几。她日日瞧着看着,倒是也能回味昔日旧景。
推开殿门,入目是满庭华芳。
西府海棠绕着红墙围载了一圈儿,香气袭人,蓓蕾烂漫。
整个殿宇布置的不是那恢弘大气之风,而是偏着江南曲水的清幽恬静。
亭台轩榭,皆是架在一道蜿蜒翠湖之上。
湖旁有十几只丹白鹤,抓鱼、踩水、捋毛,瞧上去生机盎然,添了灵动妙趣。
“娘娘,这是宫中的凤栖湖。”四喜站在一旁,捧着拂尘略有深意道,“此湖与陛下的龙延殿刚巧是相通的。”
陆子虞媚眼一挑,启唇笑着问道,“也就是说,本宫想去龙延殿,也可走水路过去?”
四喜刚微微颔首,便是听着美人又道。
“那陛下也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偷摸着过来喽?”
四喜脸色一僵,讪讪着连忙摆手,“咱们陛下可是正人君子,怎能会半夜偷偷摸摸着来...”
站在一旁的落宁翻了个白眼,小声嘁了下。
不偷偷摸摸着,她家娘娘未出阁的时候,那身上的印子难不成真是被虫子给啃得?
陆子虞掩唇轻笑。
她对那位爷的性子了如指掌,人前冷冰冰的,总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等着二人独处时,房门一关上,她衣裳能一个时辰不乱,就要烧高香了...
不过自家爷定力不够,多半也是被她给撩拨的。
“娘娘,咱们再去别处逛逛吧。”四喜被陆子虞笑得发憷,那笑声似在调侃自己孤略寡闻。
花萼殿的主殿两侧,种满了富贵锦花。
姚黄魏紫、香玉,黑花魁;花二乔、洛阳红、白雪塔,醉酒杨妃...
一眼望去,皆是大朵峥嵘怒开的牡丹。
“为何只有牡丹,不见其余花种?”陆子虞疑惑问声。
“陛下说了,能配得上娘娘的,世间惟有牡丹娇。”四喜垂首恭敬道。
牡丹乃万花翘楚,又有花中之王的美誉,陛下将牡丹载满花萼殿,也是暗中昭示了嫤贵妃在后宫的地位。
虽如今是贵妃,可后位早已经许诺下了。
四喜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自打知晓内务府在这花萼殿移栽牡丹之时,他就明白陛下的用意了。
“文雅墨客皆说牡丹庸俗,那是他们自诩清高,惯不会欣赏。”陆子虞俯身轻抚着一朵洛阳红。
紫红色的花瓣透着几分淡淡流光。
牡丹,伴有火后重生的传说。
那年,长安大雪倾埋。武帝饮酒作诗,命百花枝芽夜发,百花从命不违,仅有牡丹谨遵时令,闭蕊不开。
武帝见此,盛怒将牡丹贬黜长安京,并且施以火刑焚烧,逼迫花开。
烈焰之中,牡丹身焦皆黑,可枝叶不断,在严寒之中仍是傲骨铮铮。
来年春风吹又生,风袭而过,花开更盛。
牡丹是其实一点儿也不娇贵,不柔弱。美艳之下,焦骨是重生的挥遒,不随波逐流,不迷失本心。
就如她一般,不爱时无畏,爱时就汹涌。
艳给你,娇给你,勾惑给你,痴傻给你;情给你,爱给你,真心给你,余生给你...
重来一辈子,她活得纵情肆意,波折、磨难、欢喜,悲忧,她都渡了。
这,便足够了!
“满园春色,本宫确实独爱牡丹。”陆子虞怔怔凝着手中的娇花,似乎透过花蕊,她能看到浴火后的自己。
一口气儿逛完了整个花萼殿,陆子虞半倚在贵妃榻上有些疲困。
落宁替她捏着肩头,惹人有些昏昏欲睡。
“还没入了夏时,今儿这天气怎么有些燥气?”陆子虞嘟囔道。
“娘娘可是刚才逛的时候出了汗?这会儿渴着了?”落宁挑眉思忖了一会儿,又道,“不如奴婢去小厨房端碗梅子汤来?”
陆子虞一听,忙是欣喜用手撑着榻头坐起了身子,“最好还是冰镇的,能压下去燥意。”
她惯喜欢食冰,昔日在揽月阁时,一到夏季,那府邸里的碎冰光仅着她用了,喝个什么汤水,都要是冰镇过的才能入口。
“陛下交代过,让奴婢不准给您食冰的东西。”落宁神色正然道,眼底皆是认真。
陆子虞瞥了一眼落宁,闹着小性子娇嗔道,“交代什么交代?你是我的人,听他的吩咐作何?”
落宁听后,仍是不为所动。
陆子虞没法子,嘴又突然馋了,只好宝气着撒娇,“好落宁,你就去嘛。反正陛下又不在这儿。你速速端来,我赶紧一口气儿喝了,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咱们不就——”把事给办了...
后面的话,被门推开的动静给打断了。
“不就什么?”男人清徐的声音缓缓从外传来。
话明明说的不紧不慢,可却从里到外透露出一股子危险之意,忙让屋内喋喋不休的美娇娘止了声...
第三百七十五章:死了
“不就什么?”瀛夙推门而入。
一身墨袍龙纹便服,衬得他整个人气度威仪。发髻用一顶鎏金玉冠固着,将华容俊貌悉数展露而出。
明明话音轻描淡写,可却暗藏着一丝危险之意。
听着那沉沉步子愈来愈近,陆子虞有些做贼心虚,忙是两眼一闭装死过去。
落宁无奈抚了抚额,只好先朝着瀛夙轻施一礼,“陛下万安。”
瀛夙鼻息嗯了一声,瞥了眼贵妃榻上将身子缩成一团儿的娇人儿,漠不经心地问道,“刚才屋子里吵得跟放鞭炮似,怎么朕一进来,就有人熄了火?”
陆子虞听着耳畔的调侃,仍是双目紧闭,不为所动。
她这时候可不敢睁开眼作死,自家爷早就交代过,说她体寒身虚,绝不可擅用冰食,夏日炎炎的时候都让忌口,更别提眼前还没入夏呐。
若是敢让人知晓她要喝冰镇的酸梅汤,那还不知晓又要被拎起来训几遭。
更何况,她前两日刚来了癸水,如今还没走的彻底...
陆子虞以为自己只要装死卖活,就能逃过一劫,偏巧落宁这时候出了声。
“启禀陛下,娘娘刚吆喝着身上燥热,正打算差奴婢去小厨房端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呐。”
落宁心知自家娘娘的脾性她管不了,从小到大,想做什么事儿,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那磨人的功夫,只会比美貌更盛,绝不差一星半点。
她管不了,有人能替她管管也成!
总归是对人好的,她倒是也乐意至极。
落宁一番话,让陆子虞微微撅起了小嘴,可眼皮儿死活都还不敢睁开。
“冰镇酸梅汤?”瀛夙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尾音微微略有些上挑,让人贵妃榻上的美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你去端一碗来,朕亲自喂给贵妃喝。”
“亲自”二字,瀛夙咬得颇重。
落宁含笑应下了,忙是迈着步子窜到小厨房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回来。
酸梅汤递给瀛夙,落宁便也有眼力劲儿,阖门就出去了,不留在屋里打搅二人“搭台唱戏”。
随着门声一阖上,陆子虞脊背也是跟着一哆嗦。
虽然是闭着眼,可隐隐还是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缓朝着自己靠了过来。
瀛夙俯下身,薄唇搁在美人秀润的耳廓旁,“冰镇酸梅汤,不想喝了么?”
陆子虞呼吸一窒,面颊羞粉若桃。
她最经不起撩拨之处,便是这儿...
不管是吹气、吐息,还是直接含入口中,她都受不了那折腾...
身上穿的衣裙本就有些薄透,如今又被人轻轻勾着,白皙雪肌透着三分诱人蜜色。
瀛夙搁下盛有冰镇酸梅汤的瓷碗。
骨节分明的玉指,从美人胸口滑落至腰间,终是停在了缓带之处。
轻轻一拽,陆子虞再也不敢闭着眼装死,忙是坐起身子,一把按住瀛夙不老实的手。
她扯着娇声,糯糯撒娇道,“人家不喝冰的了还不成?”
瀛夙置若罔闻,仍是扯着衣带。
“不喝了,不喝了。今年这冰食我都不沾惹了!”陆子虞吓得吱哇乱叫,可瀛夙还是没停手。
眼瞅自家爷跟自己衣袍“较真”,陆子虞只好娇嗔道,“人家小日子还没走,难不成陛下打算浴血奋战?”
此话一出,瀛夙不紧不慢地抬起了头,瞧着陆子虞的眼神故作出一副惊诧。
“娇娇把爷想成什么了?”瀛夙将人外袍褪去,只留有一件轻便里衣,“爷瞧你这两个月小日子都准时来了,便想用真气探一探你的身子,看那体寒之症可有改善一些。”
陆子虞愣住。
体寒之症?
她何时得了?
瀛夙瞧她一脸迷糊,解释又道,“体寒之症是日积月累才得了的。你夏日贪凉,喜好饮用冰食瓜果,冬日又爱悄艳,总不想把自己裹厚实些。”
他把人按在贵妃榻上,双掌运了内功紧贴在柔嫩的脊背之处,“若是你再敢不听劝阻,乱用寒物,那日后...”
瀛夙眉梢微蹙,没将后头的话再说出来。
体寒女子,不易受孕。
他倒是不想让虞娇娇对这事儿有了太大的压了,只要寻得了木灵根,不管是娘胎里带来的虚疾寒症,还是后天积郁已久的,喝下一碗木灵根煲出来的汤药,定可药到病除。
木灵根有着“木菩萨”之称,可谓是世间让人起死回生的仙株神草。
只是那木灵根不易寻,得有天大的机缘才可能得到。
听说,言家好像得到过一株木灵根...
瀛夙正是敛目思忖,想要寻法子探一探言家得有木灵根之事的虚实。正想着,便听自家娇娘神色紧张着问道,“日后什么?该不会怀不上孩子吧?”
陆子虞到底是聪明的,瀛夙话没说完,她便已经能猜出来个大概意思。
怀不上孩子?
他后宫只有自己一人,若是一直没诞下龙嗣,且不说被世人指指点点,她自己也是心头愧疚、遗憾的。
娇容倏然惊得煞白,一副害怕担忧的模样。
陆子虞攥着瀛夙的大掌,唇瓣呢喃,“夙哥哥...”
瀛夙知晓她这会儿怕得紧,弯唇安慰道,“定会有的!”
他俯身,俊目灼灼凝着陆子虞的美眸,打趣笑道,“只要娇娇别喊疼,别求饶...”
话音一落,结实的胸膛便被一个粉娇娇的拳头给捶了过来。
陆子虞咬唇羞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寻人家开心?”
她气呼呼盯着瀛夙,忍不住又埋怨道,“喊疼了、求饶了,你不是也不撒手?反而还愈战愈勇!”
说罢,又羞着把脑袋埋进瀛夙怀里。
瀛夙有些被指责的窘迫,只好把怀里的人儿给重新按回榻上。
大掌抚过那碧玉娇背,运了内功一探。
脉象平稳,沉浮有力。
体内似乎隐隐还透着一股子暖流,将那寒气慢慢驱散。
这是?
木灵根!
瀛夙倏然缩了一下瞳孔,眼底有些不可置信。
他听闻过,但凡服用了木灵根之人,脉中都会生出一股暖火,可伴有驱寒固本之效。
自家娇娘的体中,如今正是这种脉象。
可是木灵根乃是世间罕有的圣品,若是陆国公府得了这么一件宝贝,定会在京中走漏出风声。
可是他却半分未曾听到过陆国公府得有木灵根之事,难道是误食?
陆子虞感觉背后的大掌不再散着暖力,忍不住扭头问道,“怎么了?难道我的寒症加重了?”
瀛夙一言不发,将衣裳慢慢给陆子虞穿戴好。
半晌,他才道,“娇娇,你可知言怀瑾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