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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港海蛎子     飘渺星程txt下载     飘渺星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诏书

    陆子虞呆愣愣望着木匣中的玲珑骰子,久久不可回神。

    “小姐,小姐?”落宁摊开五指在陆子虞眼前晃了晃,“您无事儿吧?可是脑袋还疼得慌?”

    榻上美人那白嫩嫩的额头上,包着一圈儿厚厚的纱布,额间之处殷红渗透,瞧着让人触目惊心。

    陆子虞似没听见落宁的问声,她颤抖着指尖儿,自顾自将匣中的玲珑骰子给拿了出来。

    这东西,恐怕世间再无人能比她自己了解。

    熟悉的清冷幽香,让人闻着心悸。

    这是她给他做的相思结。

    只是这东西不应该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了么,为何还能模样如初,就连骰子中的相思豆,也是红润明艳。

    这哪里有被烧过的痕迹?

    陆子虞手足无措在自己身上摸索。

    那冰冷冷的一颗心,此刻犹如死灰复燃一般,怦怦直跳。

    “落宁,你给我换衣裳的时候,可有瞧见过什么东西掉了出来?”陆子虞声音发紧,带着迫切。

    “东西?没瞧见什么东西啊...”落宁有些纳闷,抬手挠了挠头。

    没瞧见东西?

    那就是说,言怀瑾送来的这玲珑骰子,正是她当初给...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陆子虞只觉得浑身每一根筋骨都在用力往外舒张着,每一寸血肉,都在灼烧着她,激荡着她。

    他没死?

    没死!

    这玲珑骰子,正是他给自己的暗号,只不过是自己憨傻罢了,拿到东西竟然没先沉下心来看。

    可这不过也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

    “落宁。”陆子虞急急唤道,“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是言公子。”落宁答。

    “言公子人呢?他人呢!”陆子虞赤脚下了地,还未朝前迈出两步,身子一软便摔在了地上。

    落宁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着忙抻手去将自家小姐给扶了起来。

    陆子虞指尖用力扣在落宁手腕上,她娇躯止不住颤抖连连,嘴唇也打着哆嗦,“快去请言公子进来,快去!”

    “这...这恐怕不好吧...”落宁有些为难,“揽月阁毕竟是小姐的闺房,若有外男进来的事情让旁人知晓了,日后恐怕会败了您的名声。”

    陆子虞死死攥着掌心的玲珑骰子,眉眼之中,那激动欣喜之意如浪潮汹涌。

    她热泪盈眶,血液在体内狂奔游走,一个劲儿地叫嚣着往外冲。

    “我连死的不怕,又何尝惧怕那千百口吐沫星子?”喉咙沙哑,却万分有力。

    落宁踌躇犹豫了番,终还是拗不过自家小姐的性子,“好!奴婢这就去帮您寻言公子进来。”

    她不明白小姐为何苦苦执着非要见言公子一面,可她看得出来,自从言公子把这匣子带到自家小姐跟前,那对生死无动于衷的人,总算有了点儿活气。

    落宁替陆子虞换了身齐整的衣裳后,才急急提裙出了揽月阁。

    她走到门外,见言怀瑾还未离去,不由心头大喜,“言公子...言公子,我家娘子有请。”

    言怀瑾淡淡颔首,面上并未有多少吃惊,好似早就料定了落宁会来寻他。

    他跟在落宁身后朝揽月阁走去。

    虽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来陆府,可却知道,这是他第一次进来揽月阁...

    刚迈步进了那风雅宜人的小院,一道娇弱的身影便是从屋里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言公子,这...这...”陆子虞美眸携泪,深深望着言怀瑾。

    她将手掌的东西朝前凑了凑,有些激动得说不出话。

    落宁走上前将自家小姐扶住,“您怎么就跑了出来,这风寒还没好呐。”

    陆子虞像是听不见她的话般,眼睛始终紧紧盯着言怀瑾,如同佛前信徒,正苦求着什么结果。

    言怀瑾扫了眼陆子虞的额头,见着额头上缠绕的纱布有些透红,他不禁蹙了蹙眉梢,眼底涌过一霎心疼,“外头风大,咱们进屋去说可好?”

    屋内,落宁给二人添了两盏茶就去外头守着了。

    茶香袅袅,可却荡漾着一丝苦意。

    不知是茶苦,还是心苦...

    “这是昨日在法海寺山顶之时,从你手中掉落出的东西。”言怀瑾对陆子虞没有丝毫隐瞒,“这东西本是黑焦焦的样子,可沾了些水后,竟能把上头的黑焦通通给洗去。”

    陆子虞睫帘轻颤,她没急着继续去问那玲珑骰子的事情,而是朝着言怀瑾温温感激道,“昨日是四娘鲁莽了,做事也没个分寸。多谢言...言公子救了我。”

    她知道,昨日若不是有言怀瑾在,自己恐怕是性命堪忧。说不定此时,她的尸体早已经在法海寺山巅凉透了...

    虽然已经朦胧记不清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欠言怀瑾一条命,这是事实。

    “举手之劳罢了,虞妹妹不必心里有所负重。”言怀瑾笑着宽慰道。

    “四娘想问言公子一句,这骰子本来不该是黑色的么,怎么如今会...”

    “本是黑色不假。只是那黑色遇了水就渐渐化开,好像是被人在上头专门涂了什么油料。”言怀瑾一字一句的分析道。

    专门被人涂了油料?

    陆子虞美眸圆睁,连忙将袖口里塞着的明黄绸缎拿出来递给言怀瑾去瞧。

    “你再看看这,可是能发现一些蹊跷?”

    言怀瑾接过,俯眼一看,心头先是一阵惊骇,后又缓缓涌出一股子暖意。

    他未曾被那明黄色的诏书内容所惊,但是却被陆子虞的信任给暖了一番。

    那是立储圣旨,不管谁拿到了都该藏着掖着,处处提防着别人才是,可她竟然毫无顾忌就拿给自己来看。

    “这是立储圣旨不假。”言怀瑾声音略有疑惑着又道,“可这圣旨是何时下的?”

    陆子虞指尖紧绷,“夏季。这是入夏之时,圣人暗中交给我父亲的。”

    他们,似乎离真相愈来愈近...

    “夏季?”言怀瑾敛目思忖了一刹,似乎倏然想到了什么。

    他望着陆子虞,“若是圣人早就心意已决定下九皇子继承大统,为何还要派九皇子以身犯险,带兵前往南疆征战?”

    陆子虞蛾眉紧蹙。

    言怀瑾所说的,正是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怀疑之处。

    她不信一个帝王立下储君后,还能亲手将人给送去最危险的地方。

    除非,那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三百四十六章:亲近

    “这是一场局?”陆子虞恍惚盯着桌案上的茶盏,美眸有些不敢确信。

    她不敢让自己奢求太多,生怕到头来,失望又簌簌下了一场雪,将渺茫的春辉又给掩埋个干干净净。

    言怀瑾瞧出了她的惶恐不安,抬起宽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语气故作轻松着笑问道,“若不是一场局,又该如何解释九皇子之死?那般才谋无双的惊世儿郎,岂会粗心大意到能让一场火夺了命?”

    更何况,他的心尖儿宠还在京城盼着他胜仗而归。

    “可是...”陆子虞垂目思忖,指尖儿反复在茶盏上轻刮着,动作还是有些忐忑不定,“既然他还活着,为何不能来寻我?反倒是让人提心吊胆,干干急了这么多天?”

    这话音虽携了几分抱怨,可言语间暗藏着的喜悦却是遮不住的。

    陆子虞只要一想到自家爷还活着,她心肝就像揣了兔子般,怦怦跳得厉害。

    言怀瑾继续安抚着陆子虞的心绪,“九皇子虽然未把此事安排说与四娘子听,可想来也绝无隐瞒之意。”

    他抬眼扫过陆子虞掌心的东西,“若九皇子是诚心瞒着你,那玲珑骰子上也不会费尽心机涂上了一层油脂墨料。”

    经言怀瑾这么透彻的一番分析,陆子虞便是觉得心头豁然开朗了许多,一连多日的愁眉不展,也轻舒了三分。

    纵使那位爷还活着的消息没能万分确定,可她还是忍不住长嘘了一口浊气。

    “既是无心瞒着我,可又为何不能全然将事情真相说与我听?”陆子虞捧起桌案上的茶盏,她像是赌气一般,将那苦涩茶汤急急灌入口中。

    言怀瑾瞅她这又恼、又气的模样,眉眼不禁染上了些笑意。

    “他不同你说,自是有难处。你也知晓如今京中局势动荡,可若九皇子不出了京城,那浑水里的鱼,又要何时才能露出尾巴?”

    陆子虞沉默着不说话。

    言怀瑾继而又道,“渔夫想要将浑水之中的鱼给清剿干净,要是不多撒些诱饵,那野心勃勃又狡猾奸诈的肥鱼岂能乖乖上钩?”

    言怀瑾站在局外,他看的比旁人要通透许多。

    “如今王皇后、右相和四皇子三股势力皆已经露出了头,为何不直接动手将三人给除掉?”陆子虞不解。

    她始终想不明白,以自家爷的手段,该是杀伐决绝。为何这局要做的如此繁琐谨慎,瞻前顾后?

    难不成,是在顾虑什么事儿?

    倘若他人身处京城,想要暗中告诉自己他性命无恙,只需差人悄悄传个话便可,何必大费周折,将消息隐晦藏在一颗菩提根之上。

    若用这般法子给自己暗递消息,那便是说明他如今还不在京城...

    “王皇后的羽翼不过是几位元老重臣。四皇子身怀金岐血脉不假,可毕竟这儿是东瀛,他就算想大肆施展拳脚,可也多少会有些捉襟见肘。”

    言怀瑾指尖叩打在桌案上,他深思熟虑了一番,慢慢道来,“右相手握重权多年,幕僚门客虽然并未有多少权贵大臣,可那一个个小官也是手持实权,难以对付。”

    “难不成,右相还在暗处筹谋了什么歹计?”陆子虞惊诧,“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歹计,能将九皇子逼到诈死的地步?”

    “倘若你是未来储君,你最为担忧和顾忌的会是什么?”言怀瑾问她。

    储君不就是今后的天子,能让天子的心存忌惮的,无非就是家国百姓...

    陆子虞脊背一颤,下意识脱口而出,“百姓...是百姓!”

    “不错。”言怀瑾朝着她投去赞赏的笑意,“能让九皇子迟迟不敢贸然进京的原因,也许便是京中数万百姓的性命已被右相给捏在了手中。”

    数万百姓的命被一人紧紧攥在手中?

    可右相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那贪权疯癫的人,莫不成要让整个京城的百姓给他们王家陪葬?

    “这是近日去王家的一些官员名册。”陆子虞将袖中的一小缎儿软烟罗给掏了出来。

    那是前些日牡丹递来的。

    上头记着一连串儿的名字,都有详细对照的官阶。

    言怀瑾接过,俯眼去看。

    他心头虽然震惊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可并未八卦着去追问陆子虞。

    “寻街校尉?”言怀瑾疑惑出声。

    “你也瞧出了他有些不对劲儿?”陆子虞瞪着眼,手指落在软烟罗上最尾一处,“这人官阶微如蝼蚁,可却是这些日跑腾去右相府最勤快的主儿。”

    言怀瑾眯了眯眼,思忖了一小阵儿才道,“这便是右相高明之处,旁人都觉得寻街校尉是个又苦又累,每月还没多少俸禄的小官。实则不然,寻街校尉不仅要掌管京中各处铺子的货物运输,还要审看每日入京、出京来往名单的造册。”

    “一个芝麻大小的寻街校尉,便是把整个京中的动向都给摸查了个清楚。可若这寻街校尉每日就单单给右相报个入京百姓的明细,何须一日之内要往右相府窜那么多趟?”

    言怀瑾见解独到,可谓之一针见血。

    “这寻街校尉总不过就管两件事儿,既然禀报名册用不了那么多次往右相府去跑,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铺子货运之上...”陆子虞低声揣摩,可话音之意带着七分笃定。

    右相到底是往京中运了什么东西,能把全城百姓的性命给攥在手中,更是能让九皇子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直接下了狠手。

    “此人我会去查,你先安心养好病。”言怀瑾起身理了理衣袍,抬眼扫过桌案上那温热腾腾的汤药。

    他勾着唇,话音携了打趣,“小姑娘家家,生了病可就得乖乖吃药,别耍闹着小脾气。”

    陆子虞噘着嘴,不情不愿抬起药碗一干而尽。

    撂下碗,她胡乱抹了把嘴便朝着言怀瑾小声嘟囔道,“什么小姑娘?等过些日子,我可就及笄了!”

    二人关系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

    “是是是,虞妹妹要长成大姑娘了。等九皇子回来,便是可以凤冠霞帔,嫁给心上的郎君喽。”言怀瑾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陆子虞面颊红绯娇羞,“这时候光拣着好听的话说可是无用,该给的份子钱一分不能少...”

    “小赖皮。等你大婚当日,言哥哥定会送一份厚礼。”

    他送了,只是那“礼”太厚重,厚重到让陆子虞一辈子都还不起...

第三百四十七章:撞见

    京中四皇子府内。

    夜畔。

    轻歌曼舞,香裙缠腰。

    瀛栖坐在院中席位之上,身旁围着三四位姿容妖娆的舞姬。

    舞姬衣衫半褪,香肩玉臂正同春色争艳。

    骨仆站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之下,他环着手中的雁翎长刀,身子被一袭黑袍裹着。

    暗处,那一双眼睛如苍鹰一般凌厉,此时正阴冷冷注视着瀛栖的一举一动。

    珍馐、佳酿,美人...

    这是权欲的登峰造极,亦是权欲的盛久必衰。

    一位胆子大些的舞姬自持美貌艳丽。

    她将手中的酒盏讨好凑到瀛栖跟前。

    娇声莺语,“殿下,丹娘请您吃酒...”

    那媚眼润盈盈,勾魂撩人。

    瀛栖眯着半醉的桃花眼朝她看了过去,打量了许久,略有玩味儿勾唇一笑,“殿下?”

    他眸底氤氲着一丝危险的冷笑,“你口中的‘殿下’,可是在唤我?”

    名叫丹娘的舞姬愣了愣,她惯会察言观色,一见瀛栖有些不对劲儿,连忙装出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

    “是丹娘不好,说错了话将您给惹生气了。”她举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丹娘自罚一杯。”

    几滴玉酿顺着她红艳艳的朱唇滚落入颈。

    瀛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儿落在丹娘细长的脖颈之上。

    徘徊留恋,像是把玩着什么物件儿,有些爱不释手。

    丹娘乖觉将娇躯又往瀛栖身旁凑了凑。

    “是个皮相好的机灵货色,就是这张嘴刚才说出的话爷不喜欢。”瀛栖用力锢着丹娘的脖颈,手背后的青筋蜿蜒绷着,“不知道等你死后,可是会进了阴曹地府里的拔舌狱?”

    丹娘渐渐喘不过气来,她面容惨白,眼珠子也往上翻着。

    身子拼命挣扎,双手也用力捶打着瀛栖的手臂,可终究还是无济于事...

    一朵娇花,转眼凋零成泥。

    眼瞧着丹娘咽了气,瀛栖身旁几个貌美的舞姬霎时心头涌上了一股子深深惧怕。

    她们来四皇子府,本就心里打着乱七八糟的主意。

    可这会儿见姐妹尸骨已凉,那脏心思定不敢再有。

    瀛栖松开扣在丹娘脖颈上的大掌,他慢条斯理掏出一折绢帕擦了擦手,又笑眯眯望着身边正瑟瑟发抖的一众舞姬,“爷是金岐平阳王,以后自也会是东瀛的君主,你们该称我为陛下才是。”

    他神色喜悦,瞧着一点儿都不像是手上刚沾惹了血腥的人。

    “骨仆。”瀛栖冷冷唤道。

    一道黑影倏然闪身来到瀛栖跟前。

    “主子有何吩咐?”骨仆屈膝施礼,姿态放得极低,卑如蝼蚁。

    瀛栖挑眉,“主子?合着朕刚才同她们说的话都是白说了?”

    朕?

    这位置还没做上去呐,更没坐稳,眼下就想以“朕”自封?

    该说是他瀛栖盲目自大,还是该说九皇子这一招“引蛇出洞”用的极好。

    黑袍下的狰狞面庞冷笑森森,“陛下有何吩咐?”

    骨仆刚改了口,瀛栖拎着桌案上的酒坛朝自己嘴里猛灌而去。

    一坛畅快饮罢,他狂笑着将手中的酒坛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响震的人心头一颤。

    “这一日,终还是让我瀛栖给盼来了。”

    骨仆阴桀的声音从黑袍下传了出来,“陛下神勇无双,一统江山的雄愿指日可待。”

    瀛栖倨傲扬了扬俊颚。

    他神色睥睨朝着骨仆看了过去,“骨家精锐可是已经埋伏在京城之外?”

    “是。”骨仆拱手,“骨家精锐五千军,已经全部藏身在京郊,只等您一声令下,便是可破城而入。”

    “那魏家死侍呐?可也是安排妥当?”

    “魏家死侍效忠龙纹墨玉。墨玉在陛下手中,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瀛栖赞赏看了骨仆一眼,“差事办得不错。等江山尽归到朕的手中,这头功还是要算在你身上的,倒时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就无人得知了...

    “殿下打算何时动手逼宫?”骨仆不经意地问道。

    “心头大患已除,咱们什么时候动手都可,只是...”瀛栖皱了皱眉,桃花眼中划过一丝畏忌,“右相那老狐狸我还未看透,总觉得他还在暗处布置着什么大局。”

    “九皇子府之中不是还有一颗您的暗棋?”骨仆淡然提醒。

    瀛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睁,“你说的是王家女?”

    “正是!殿下进不去右相府,倒是可以借了她的耳目进右相府打探一番内情。”

    “骨仆,如今你可是也学聪明了。”瀛栖唇梢挂着笑,可笑意未渗透眼底。

    他的身旁,绝容不下那玩弄心计的好手!

    骨家一脉,等自己登上九珠龙椅后,断然要亲手绞杀殆尽...

    右相府,书房。

    房中有二人,这会儿正是悄声商讨着什么。

    “那东西可都布下了?”王渝州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话音没落下多久,另一道精神干练的声音答话而出,“右相放心。四个大街都已经安排了咱们的人日夜把守。只要逼宫之时出了岔子,便可用焰火为令...”

    “常辽,你可别怪本相多年来不曾提拔你的官职。”

    王渝州对着跟前那身姿健硕的青年男子语重心长着又道,“寻街校尉一职看似闲散无用,实则却是老夫夺权致胜,最为关键的一招棋。”

    “右相对卑职有知遇之恩,不管将我放在何处,只要能效忠右相,常辽都万死不辞!”

    王渝州摆了摆手,“什么万死不辞!这龙位只要本相坐上了,那这相位还要交给你呐。”

    常辽虎躯一颤,结实的后背像是由铁铸成的一般。

    他正欲拱手对王渝州的厚爱感激涕零,谁知书房门帘一挑,竟有一位身穿桃绯襦裙的貌美丫鬟走了进来。

    丫鬟懒懒散散,进了屋也不请安,“你今儿中午想吃个什么?”

    谈话被打断,王渝州眉峰倏然紧紧拧起,他厉声对着闯进书房的小丫鬟质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丫鬟愣了愣,发现了常辽身影后,神色有些讪讪,“我刚进院子,不知道书房之中有人。”

    常辽惊诧望着身旁美艳若桃的小丫鬟。

    他还是头一次见着有女子敢在右相面前这般放肆。

    王渝州显然不信小丫鬟的话,他目中寒光乍射,似如剑影。

    “书房重地,本相可从来不让下人进的。”

    小丫鬟先是气得红了脸,后又眼窝湿润发酸。

    她抽搭着鼻子,胸口起起伏伏,“好你个糟老头,那夜你在书房中喝得烂醉如泥,若不是我从后院搬来了几盆子炭火,估计你得被冻上一宿。伺候你的时候不说书房不让进,如今就还当着我面儿立规矩了?”

    常辽在一旁看得是瞠目结舌。

    这是小丫鬟?

    明明就是姑奶奶...

第三百四十八章:常辽

    牡丹站在房中簌簌落泪,瞧着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

    她撒野哭着,分毫不避讳房中的常辽,不过一会儿,俏嫩嫩的小脸上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相难堪得紧。

    旁人家的大姑娘,就算真是遇见了委屈事儿,心里难过想借着泪撒个气也不是不行,可好歹都是梨花带雨,娇声啜泣。

    可她魏牡丹倒好,恨不得哭声能把屋顶给掀翻了,跟谁家娃娃的一罐子蜜糖被人夺了去般。

    王渝州蹙了蹙眉,话音不由软了几分,“行了,行了。本相忘了你不熟府中的规矩,倒是刚才太过紧张,不该训斥你。”

    此话一出,常辽更是震惊。

    右相刚才是在跟那小丫鬟道歉不成?

    权倾朝野的重臣,竟然也会低声下气哄个小姑娘?

    他不由自主地抬眼朝着牡丹看过了过去。

    星眸皓齿,明艳逼人。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虽是泪眼婆娑,可瞧着仍让人觉得澄澈干净。

    这不像是位城府重的姑娘。

    常辽正盯着牡丹出神,倏然听见了耳畔响起一声咳。

    他赶紧低下头,朝着上首的中年男子拱手作揖,“下官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就先离去了。”

    牡丹朝前跨一步,凑近了常辽身旁,“你...你不准走!留着给我评评理。”

    粉嫩嫩的悄鼻抽搭着,话音也多少带了几分娇气。

    常辽满面为难,进退不得。

    他讪讪朝着王渝州看了过去,“右相,这...这...”

    王渝州冷哼,“胡闹!还不快放常大人离去。”

    牡丹噘着嘴没再执拗。

    她不情愿让开了身子。

    待常辽刚一走,却在屋中哭得更凶了,“我要回苏州,再也不让你这老头欺负我。”

    王渝州抚了抚额,从位上起身走至牡丹身旁。

    他大掌从袖口掏出一折帕子,朝前递了过去,“这些日京中不安生,你还暂且回不去。”

    牡丹抽走王渝州手里的帕子,她气呼呼擤着鼻涕,“就知道你这老头当初把我带回来不安好心,可没想到是准备将我囚在府里?”

    王渝州颇有被人看穿了心思的窘迫。

    他不自在理了理衣袍,想摸着胡子掩饰心虚,却忽而发觉他的胡子好似从这小丫头进府之后,就日日被自己刮了个干净。

    “什么囚不囚?本相可不是张延那种人!”

    牡丹撇嘴,翻着个白眼将手中湿漉漉的帕子扔在桌案上。

    真是泼辣子,可偏偏性格直爽让人眼前一亮。

    “你就真不愿留在京中?”王渝州问她。

    牡丹摇了摇头,“这地方有什么好留的?天天冷死个人,还是苏州小桥流人看着讨人欢喜。”

    “若以后本相给你建一个苏州园呐?”王渝州挑眉试探。

    “就你这右相府还能建个苏州园?”牡丹语气嫌弃,说话也是直接。

    王渝州失笑,他双手负在身后卖着关子,“谁说是在这儿建?”

    牡丹娇嗔道,“您一把年纪了,还想着金屋藏娇呐?”

    她站起身子,面颊上挂着霞云,“不说了,不说了...我火上还炖着鸡汤呐!”

    撂下话,娉婷的身姿像是携了风,急匆匆就窜出了屋。

    王渝州眼中含着笑意,心头刚才对牡丹身份涌起的怀疑也是渐渐消散。

    牡丹刚一挑帘子出了书房,面上的神色便从娇羞转为阴冷。

    看来师父说得对,想要算计这疑心重的权臣,光凭手段和美貌还不顶用。最为重要的,便是“真”。

    黑即是白,白即是黑。

    真真假假,世事难料...

    王若茀从马车上下来之时,刚巧碰见了常辽正从府门出来。

    她认识此人,是父亲幕僚下的一位闲散小官。

    连个芝麻官都不如。

    可是这人多年来未曾进过王家几次,怎么如今却是在这节骨眼上登门来了?

    王若茀留了个心眼,笑着唤住常辽,“常大人?”

    常辽顿住步子,寻声望去。

    入眼是一袭华袍金钗,打扮雍容的女子。

    他眯眼思忖了会儿,有些不确定问声道,“二小姐?”

    阿若冷斥,“什么二小姐?瞧清楚了,这可是九皇子妃。”

    王若茀横眉朝着阿若扫了过去,“不得无礼。”

    常辽一拍脑袋,赶紧朝跟前华袍女子深施一礼,“是下官有眼无珠,竟然没认出九皇子妃。”

    王若茀盈盈笑着,“大人不必多礼。”她上前打量了常辽一番,又云淡风轻地问道,“大人今日登府可是来找我父亲有事儿?”

    常辽神色一僵,挺起身子后忙是笑着打马虎眼,“不过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倒是今日多有叨扰右相了。”

    王若茀心思重,又自小熟读权谋兵书。

    眼下,她已经看出常辽来找父亲绝不会如表面这般简单。

    “若本皇子妃没记错的话,常大人应该是任职寻街校尉有七八年了吧?”

    常辽颔首,“皇子妃好记性。等着过了夏,确实是任这官位足有八年了。”

    王若茀故作惊讶,她慢悠悠哦了一声,“别的芝麻官为国效力个七八年,也是最次能升迁到五品之职,如此看来,常大人的仕途还真是有些不顺当。”

    常辽身子魁梧,模样呆头呆脑,怎么瞧都像是没心眼儿的憨货,可偏偏他一双眼睛生的极亮,黝黑如珠,暗藏心绪。

    “为人臣子,须得尽忠职守。”常辽客套道。

    “是需尽忠职守不假,可这官阶还是得往上升升不是?”王若茀抬手扶了扶自己发髻间的翠翘,她漫道,“还是说常大人放不下寻街校尉一职,想在这位置上多待几年?”

    王若茀深明父亲的手段。

    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有利用的价值,父亲都是可以收尽自己囊中的。

    如若这寻街校尉一职对父亲无用,不会将一个人死死按在这位上多年。

    刚才她试探了常辽一番,觉得此人不一般,做官七八年只任小小的寻街校尉,真是大材小用。

    她父亲一双眼睛毒辣狠厉,不会看不出常辽的才能。

    要是她猜的不差,常辽应该是父亲故意安插在这位置上的。

    可为何要是寻街校尉一职?

    “皇子妃多虑了。”常辽捧笑拱手,“下官还有要事赶着回府去理,便先离去。”

    不等王若茀搭腔,他便是撩袍就走。

    清风拂过,一阵淡淡的松油香被吹散去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顾忌

    春夜袭香,花潮滚滚。

    京郊,一处荒落的宅院内种着许多合抱而粗的葱郁树木,枝叶茂密接连成了一大块儿阴。

    院中打扫的还算干净,就是陈设摆置旧了些。

    书房黑漆漆,未燃香烛通明。

    清冷的月华透过窗棂垂在地上,隐隐能让人瞧见些屋中的景象。

    一袭墨衣玉带的男子坐在书案旁,他俊眉紧紧绞着,面色有些凝重。

    若此时有外人闯进这书房之中,定要吓得屁滚尿流。

    本该在南疆化为一捧尘土的九皇子瀛夙,竟然会出现在这处荒郊野外的院落之中?

    这算是诈尸?

    不过一会儿,书房折子门被人给敲响了。

    “殿下。”门外传来一道略有苍老的声音。

    瀛夙疲惫揉了揉眉穴,“进来吧。”

    身穿灰色袍衫的江总管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瞧着像是有一把年纪了,可步履矫健有力,蹬蹬四五步就来到了瀛夙跟前。

    “殿下怎么不掌灯?”江总管疑惑着问道。

    瀛夙直截了当,“她怎么样了?”

    江总管自知这个“她”指的是殿下的掌中娇、心尖儿宠。

    “四娘子待殿下真心实意,实在也是让老夫看着心疼啊...”

    瀛夙心头一颤,忙问,“可是闹得厉害?”

    “没闹。”江总管摇了摇头,犹豫了半晌才接着说道,“四娘子前两日穿了嫁衣去法海寺跪完了九千阶,硬生生跪到卢舍那跟前。”

    瀛夙倏然站起身子,话音冷冽如冰,“然后呢?她这是做什么傻事儿?”

    江总管长长叹了口气,“四娘子将您的那个骰子当成了遗物,带着一起去了法海寺,瞧着应该是去打算嫁魂的。”

    “嫁魂?”瀛夙失神怔怔,双手不由紧紧攥成了拳。

    他当初在南疆也想过,若是虞娇娇知晓了自己的死讯,定是要哭得伤心。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小丫头竟然会傻着信了邪门歪道,还作践自己跪了九千阶。

    九千阶跪完,不得活活丢了半条命?

    瀛夙绷着唇,冷声开口道,“备马,我要入京。”

    他要回去见她一面。

    若不然这心乱如麻的滋味,难以平复、安宁。

    江总管忙拦下瀛夙,“陆国公府这些日平静了许多,说不定四娘子已经发现了殿下在那骰子上做的手脚?”

    “若是发现了又能如何,还不是提心吊胆着揣测?让她亲自瞧上一眼,比什么都强。”

    “话虽这么说,可是如今京中局势还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江总管怕自家殿下失了理智,连忙出声权衡利弊,“右相到底把那些东西给藏在了何处,我等还未查出来。若殿下此时贸然入京打草惊蛇了,恐怕京中数万百姓都难逃一死,四娘子也是身在京中呐,殿下万不可轻举妄动。”

    瀛夙觉得自己此时身处冰火两难之中。

    王皇后同瀛栖虽然也是狼子野心,可爪牙已废,瀛夙未将二人给放入眼里。

    但王渝州不同。

    那是个老奸巨猾的贼东西。

    不仅心思歹毒,更是有殊死一搏的决心。

    他要动手夺权之前,还做了万全准备。

    瀛夙知道,如今整个京中都被王渝州布下了那东西,一旦自己计划落空,繁华春艳的京城便是会顷刻沦为人间炼狱。

    这个赌注太大了...

    他不仅要顾忌全城百姓的性命,更要牵挂着她的安危。

    “陆国公府近些日安稳的很,四娘子哪儿也没再做出轻生的事儿,应该是已经猜测到您还活着呐!”江总管出声宽慰着自家殿下。

    瀛夙薄唇轻抿,俊目之中尽是沉痛自责。

    若他能在离京之前,率先将王渝州那老东西给除掉就好了,这后头归京也不用这么麻烦。

    可话说回来,若是没有王渝州牵制着王皇后和瀛栖,这京中局势说不定就是另一副光景。

    “我写封信,你且帮我想办法...”瀛夙话说一半,想了想又不作声。

    “殿下是想给四娘子报个平安?”江总管看出了瀛夙的心事。

    “不错,可我又觉得放不下心。”

    “这时候,殿下您可千万不能乱了心,晃了神。您要做的,不仅是要顾全大局,更是要为四娘子安危着想。”

    江总管沉声劝着瀛夙,“京中耳目众多,一旦被右相、四殿下察觉出您是诈死做计,说不定就会狗急跳墙,见人就咬了。”

    他说的道理,瀛夙岂会不懂。

    人在绝处之时,若逢不到“生”的影子,怕就要临死也想拉个垫背的。

    王渝州那老狐狸不就是这般做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若他夺权败了,便是想让整个京城都给他们王氏一族陪葬。

    “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找出王渝州埋在京中的东西。”瀛夙一想到自家娇娘还在那危机四伏的京城之中,他不得不逼着自己的心绪稳下来。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调出府中全部暗卫去彻查京中可以存放那东西的地处。”江总管躬身领命。

    “一定要速战速决,本殿还要赶着回去给小丫头送及笄之礼呐。”

    瀛夙渡步走到窗棂前,他负手站在月华皎皎的窗边,抬头望着月明。

    清冷的眼中,深藏一捧相思情。

    虞娇娇,你可要等着夙哥哥回去...

    王若茀进了右相府,待遇平平,不像是个皇子妃省亲,倒是如寻常的客人一般。

    “右相哪儿还有些事情没办完,这会儿不能前来迎驾,特让老奴先来给九皇子妃赔个不是。”

    王若茀冷眼看着跟前这身躯矮胖的管事,“赔不是?右相不憋着骂本皇子妃就不错了,哪儿还能奢求他会跟本皇子妃赔个不是啊!”

    管事讪讪笑着,额间鬓角不由自主渐生冷汗。

    真不愧是父女俩,相互都摸得透彻。

    刚才他去书房门口通传二小姐归府了,话都没说完,一个滚烫烫的茶壶就摔了出来。

    右相确实恼怒不可言,说的话冷嘲热讽,不知有多难听。

    正当管事想不出法子哄这位二小姐欢心,一道妇人家的哽咽声便是传了过来。

    “茀...九皇子妃来了?臣妇给九皇子妃请安...”王大娘子来的慌忙,衣裳首饰都还没佩戴齐整,瞧样子应该是一听说王若茀回了府,就急忙忙赶紧出来迎人。

第三百五十章:碰面

    “大娘子。”管事捧笑看向不远处正疾步赶来的妇人。

    王大娘子来得巧、来得妙,刚好能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王若茀蹙了蹙眉,站在原地等那妇人走过来之后,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母亲”。

    二人一碰面,管事连忙抬袖擦了擦汗。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王若茀谄道,“九皇子妃难得归府一次,可同大娘子先说说心里话,过会儿右相哪儿定会差人来请您过去。”

    王若茀冷嗤一声,显然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九皇子妃可是特意来看望臣妇的?”王大娘子欣喜着问。

    王若茀愣了下神,她深深看了一眼母亲脸上的喜劲儿,终还是说了违心的话,“是,茀娘来瞧瞧您。”

    这话让王大娘子一听见,更是差些笑得合不拢嘴。

    她连道三声好,恨不得赶紧挽着女儿回院子里,“皇子妃若不嫌弃,可先同臣妇回院中吃盏茶。”

    “大娘子所言极是。”管事在一旁凑声。

    王若茀冷冷瞥了他一眼,抬步自顾自往王大娘子的小院走去。

    右相府毕竟也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地处儿,这路该怎么走,她早已经烂熟于心。

    刚跨进了王大娘子住的小院,王若茀不禁心里头涌上一股子感慨。

    小时候她常常被父亲逼着习书、练字。逼得喘不上气儿时,就会偷偷躲在母亲这儿吃两个蜜饯果子。

    有次她躲在这儿偷懒被父亲发现了,除了自己被训斥的狗血淋头,就连母亲也难辞其咎。

    后来,她再也不敢往这儿躲,遇见了什么事儿都跑去姑母哪儿好好撒气一通。

    慢慢,她和母亲不再如往日那般亲近,反而愈行愈远。

    王若茀步子迈得快了些,更快了些...

    好像她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正在追赶着她。

    她进了屋半晌,王大娘子才微微喘着气儿跟了上来。

    “九...九皇子妃走那么快作何?”

    王若茀不作声,抬眼缓缓打量着屋中的摆设。

    还是如当年一样。

    花梨拔步床藏在碧纱橱后,雀喜双燕归的屏风旁边,摆着一盆金桔子。

    低矮鸡翅木的小案上,有一盘玲珑茶盏还搁在上头。

    她望着出神,没听见耳畔的声音。

    “九皇子妃请喝茶。”王大娘子递过去了一盏茶。

    王若茀一动不动。

    王大娘子又唤了一声。

    王若茀身子一颤,把茶盏接了过来,她蠕了蠕唇瓣,“屋中只有我同母亲二人,唤小名便好,不用唤什么九皇子妃。”

    更何况,她也不曾是什么九皇子妃...

    “茀...茀儿...”王大娘子红着眼眶哽咽叫了一声。

    王若茀眼皮僵了僵,缓缓颔首应下了。

    她这头一应,王大娘子哪儿哭得更是汹涌,“娘可怜的茀儿,这才嫁进九皇子府多久?怎么如今就要守寡了呐?”

    声声抽噎,眉梢眼角皆是心疼。

    王若茀递过去一折绢帕,有些不自在劝哄着母亲道,“您先别急着哭,且听我慢慢说来。”

    王大娘子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这眼泪哪里肯三言两语就收得回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

    早知道会如此,当初在乞巧宴上,她就算是磕破了头,也该将这婚事给拦下来。

    王若茀瞧母亲眼泪如泉不歇的往外淌,她眼底划过一丝不忍,咬了咬牙,干脆直接道,“女儿连玉牒都没上,更是同九皇子没有夫妻之实。”

    王大娘子骇然抬首,面颊上还挂着泪,“你...你说什么?”

    没上玉牒,也没行夫妻之礼?

    那这不等于就是个客人去九皇子府长住了么?

    “这寡妇的名头女儿想当,也能当。不想当,世人最多也就嘲两句,不会惹出什么大事儿。”王若茀捧着茶呷了一口,姿容颇为云淡风轻。

    “可...可你都已经嫁进了天家一次,就算真没上玉牒,也没行夫妻之事,可往后也难有儿郎敢说再来娶你。”

    王大娘子满面愁容,悄声隐晦着又道,“毕竟九皇子是被活活烧死的,这多少把你衬的有些不祥。”

    王若茀似乎压根儿不在意自己的婚事,她搁下茶盏轻轻勾唇,“母亲不用管这件事,女儿心里自有打算。”

    他答应过自己,只要他登上皇位,便就把凤位许给她。

    还有她们王氏满门,他也承诺过是会善待的。

    王大娘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觉得自己刚跟女儿关系有所缓和,恐言多必失,害怕又把关系给闹僵了。

    “一会儿午膳摆宴,你可千万别同你父亲说这些话。当初你用圣旨换来这桩婚事,他本就恼火的不行,若是再敢让他知道你嫁进了天家连玉牒都没上,估计又该骂你了...”

    “女儿省得。”王若茀颔首应下,挑眉又朝母亲问道,“父亲这几日忙些什么呢?”

    王大娘子叹了口气,“他能忙些什么,左右不都还是朝堂的事儿。”

    王若茀眯了眯眼,看来父亲的计划,母亲一概不知。

    自己若想探出他要得到的机密,还是得从父亲哪儿下手去做。

    正是思忖着,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厨房传膳了,相爷已经到了前厅。还请大娘子和九皇子妃快些挪步用膳吧。”这声音不卑不亢,语调娇婉如莺。

    王若茀寻声望去,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然渐渐涌上一股子强烈的不安。

    这声音,她似乎听到过。

    隔着一道门,她瞧不清门外女子的相貌,可那声音传进来时,好似又有一张朦胧的面庞也出现在她眼前。

    是谁?

    王若茀掌心汗津津,娇躯忍不住轻抖。

    不等她起身去门外看,身旁的母亲已经阴沉着脸站了起来,抄起小炉上的茶壶就往外冲了出去。

    “好你个狐狸精,竟然还敢来本夫人的院子?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番!”说罢,王大娘子手中的茶壶就往门外小丫鬟的身上狠狠砸去。

    王若茀出来之时,刚好撞见小丫鬟被热水烫了一身。

    衣裳有好些处都湿透了,露在外头的手腕雪肌也被烫出了触目惊心的红晕。

    小丫鬟勾唇浅笑,面上竟然没有丝毫痛苦,反倒还携着深深快意。

    幽幽的目光先是看向了王大娘子,后又朝着王大娘子身后的王若茀看了过去。

    一双眸子,既是怨恨,又是畅快。

    良久,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牡丹不知自己所犯何错,竟能让夫人对我下如此狠手?”

第三百五十一章:威胁

    王若茀身子扎在原地,像是一株盘根树,久久动弹不得。

    她双目圆睁,眼底是深深惊恐骇然。

    这...这是?

    眼前这张脸,虽与自己曾经见到过的不大一样,可她多少还是能认出来个轮廓。

    魏潇湘!

    王若茀心头涌现出这三个字,她哆嗦着唇瓣想质问眼前的小丫鬟可是魏潇湘,可话到嘴边儿,竟然又不敢说出了。

    若不是魏潇湘,就当自己虚惊一场。可若是的话,魏潇湘怎会不怕自己身份被她识破,就敢这样明目张的敢跟她撞在一起?

    再说,魏潇湘不是应该被发配到了边塞,为何会现身她们王家,又为何会让母亲如此仇恨?

    这一连串的疑惑如冰雹般,咣咣砸在王若茀的脑袋上,更是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其中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贱人!这都是你活该的。”王大娘子似发了疯病,双目猩红朝着牡丹咆哮怒道。

    那本该是风韵犹存的面庞,此刻因为恼怒,让脸上的皱纹狰狞纠缠在了一起,活像是个市井泼妇,半分官勋贵妇的姿容都没有。

    牡丹轻悠悠挑眉瞥了眼自己发红的手腕。

    她勾唇讥笑,眼底尽是薄凉,“女人家,生气可是对身子不好的。夫人自从牡丹进府起,这三日受个小气,五日受个大气,往昔那身娇皮嫩肉的,活让您自己糟蹋成了个黄脸婆子。”

    牡丹说着也是觉得好笑,竟然捻着绢帕咯咯乐呵开了。

    王大娘子脸色气成了猪肝,指尖若不是死死攥在手中,恐怕这会儿都想去将牡丹的花容悄面给挠个稀巴烂。

    王若茀看不过去,她冷声厉色朝着牡丹道,“你这丫鬟好大的胆子,我母亲可是有诰命在身的,哪能容你在前放肆?”

    “九皇子妃教训的是,奴婢都记下了。”牡丹声娇气软,话音携了风情款款。

    她漫不经心地笑道,“九皇子头七好像还未过完呐,皇子妃这时候回娘家省亲倒也罢了,怎么还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玉之物?您是不把九皇子当一回事儿,还是不把天家当一回事儿?”

    这一番话噎的王若茀哑口无言。

    二人想比一番,谁更没“规矩”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既然话已经传到,我就先回前厅伺候公爷去了。”牡丹虽是盈盈望着王大娘子,可眼梢却不动声色睨在王若茀的面上,“该用午膳了,夫人可别将自己又给气饱喽。”

    王大娘子面色更难看了些。

    牡丹勾起艳嫩嫩的唇,继而又道,“夫人年龄大了,可生不得气。若是有朝一日被活活给气死了,相爷将我娶进门做续弦,这九皇子妃...”

    她话音微挑,卖着让人心悸的关子,“九皇子妃日后回门省亲,说不定还得唤我一声‘娘亲’呐。牡丹今年才二八年华,突然得了位寡妇当闺女,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话说的恶毒无比。

    王大娘子听了后,真还就忍不住想了又想。

    那丝丝缕缕的后怕在她心头萦绕不散。

    忽而,也不知她到底想到了什么。眼前一黑、头一懵,就这样被牡丹气昏了过去。

    人一倒地,午膳也算是吃不成了...

    “怎么回事儿?”王渝州撩开门帘跨步走了进屋,他没急着赶紧围到王大娘子跟前,反倒是拿眼睛在屋里紧张寻着什么人。

    王若茀冷笑着将牡丹推到父亲跟前,“这丫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母亲出言不逊!”

    她深知父亲尤是注意尊卑、规矩,不管这丫鬟是不是魏潇湘,她今日都得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王渝州蹙眉,朝着牡丹问声道,“你又瞎胡闹什么?”

    听这语气,他应该不是第一次解决牡丹所犯下的棘手之事。

    王若茀睫帘一阵颤动,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父亲,如同在看一个分毫不认识的陌生人。

    “父亲,这丫鬟将母亲给活活气晕了过去!”王若茀急声又道。

    王渝州冷冷瞥了她一眼,“只是气晕了,又不是气死了?”

    王若茀身子踉跄了一下,眼中尽是恍惚。

    她一直以为父亲重权逐利,但绝对称不上是冷血残忍之人。可今日一见父亲对那名叫牡丹小丫鬟的态度之时,她总算明白自己猜错了

    父亲亦是有情有爱之人,只不过这份情爱,他吝啬的从未给予过自己和母亲...

    “就是斗了两句嘴...”牡丹咬着唇,看样子也是知晓自己做错了事儿。

    王渝州瞧着她衣裙之上湿漉漉的,有些地处儿还挂着茶叶渣滓,“可是伤着了?”

    王若茀原以为牡丹会在父亲跟前撒哭抱怨,谁知晓她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王若茀看不明白了,这丫鬟到底是要做何?

    她一时拿不定注意,想要先离去从长计议。

    “女儿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回府中休息了,等改日好一些,再来看望双亲。”

    话刚一落,牡丹张口便道,“我去送九皇子妃出府吧,省得夫人醒过来,瞧见了我又犯恶心。”

    王渝州睥睨扫过王若茀,鼻息短促嗤了一声,“我们右相府,可容不下九皇子妃这尊大佛...”

    王若茀面色一僵,指节有些发冷。

    她脸上绷着苦笑,“父亲言重了。”

    屋中久久无话,牡丹不得不笑着出来打圆场,“九皇子妃不是累了么?牡丹这就送您出府去。”

    说罢,她先迈步走到外头。

    不过一会儿,王若茀也是出来了。

    二人一前一后。

    前者艳若桃李,后者面容阴郁。

    王若茀跟着牡丹走,一路上低头耷耳,好像正在心里想着什么事儿。

    走了有一大会儿功夫,王若茀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这根本不是出府的路!

    “你要带我去哪儿?”王若茀停下步子,神色阴戾望着眼前那娉婷袅娜的身影,“又或是说,你到底是谁?”

    牡丹扭过身子来,眼梢的嬉侃肆无忌惮,“我是谁,您心里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么?”

    王若茀心弦崩断,她声音颤抖着道,“你...你是魏...”

    “嘘!”牡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的身份是秘密,茀姐姐通敌卖国一事儿,自然也是秘密。”

    她这是威胁!

    王若茀倒抽了一口凉气,四肢百骸只觉得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骨血中啃食,咀嚼。

    “不知这两件事情摆在右相跟前,右相是会对我的身份感觉到好奇,还是会对你的背叛,感到心凉?”

    “你想要什么?”王若茀艰难道,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

    牡丹步步朝着她逼了过去,虽是笑着,可笑意幽凉,像是寒冬腊月里的一池深潭。

    清冷的气息喷洒在王若茀的面上。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想要拿回曾经被你陷害、践踏过的尊严罢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松油

    “我只是想要拿回曾经被你陷害、践踏过的尊严罢了...”

    王若茀愣愣坐在马车上,一副丢魂失魄的模样。

    她怎样也想不到,魏潇湘竟然会这时候出现在京中,更是在她们王家混得风生水起。

    那贱人隐去身份勾引自己父亲,更是将她母亲气得差些昏死过去,若说这人不是来寻仇的,她王若茀能将恭桶里的脏水给咽下肚去!

    好个魏潇湘!

    不仅来势汹汹,更是三言两语就捏住了自己的软肋。

    眼下,她万万不可让人捅出的事情,就是自己与瀛栖暗中勾结。

    无论如何,她都还是王家人。

    不管通敌是为了自己也好,情爱也罢。只要这事一旦传出去了,世人皆会以为,她的一番所作所为,都是受了父亲指使。

    王家满门,恐日后都要被按上一个“卖国贼”的名头。

    再者,王若茀并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叛了家族。

    这算是私心,也算是留给自己和父亲的最后一丝体面。

    魏潇湘那个贱人正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因此才敢用“通敌卖国”一事来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在父亲跟前揭破她的身份。

    好计策,竟不给人半分周旋的余地。

    真可谓是打蛇七寸,捏人命脉...

    王若茀贝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恨不能此时嘴中啃着的,就是魏潇湘的天灵盖。

    虽然不知那女人是如何开了窍,竟能明白过来是自己害得她被流放边塞,可话又说回来,本该流放边塞的罪人,怎么又突然回了京?

    难不成是魏家暗中向大理寺求了情?

    也不会啊...

    魏家太过重男轻女,一个女儿的命,怕是如地缝中的蝼蚁无二。

    魏潇湘究竟是怎么回京的?还有,她去了王家勾搭自己父亲,又是想要做什么?

    一个个疑团像是阴云般,将王若茀给紧紧笼罩住。

    “九皇子妃,咱们到府门口了。”阿若悄声唤着王若茀。

    王若茀猛地回神,心头突然想到了还有一件事她没做呐。

    今日,她回右相府本是为了帮瀛栖探一探父亲夺权的打算,没想到一遇见魏潇湘,竟然把心里揣的事儿都给抛之脑后了...

    入了夜,右相府书房中的火烛仍是燃得通明。

    “公爷准备何时动手?”屋内传出一道男子的低沉之声。

    “越快越好,省得四皇子还能想出了法子翻盘。”王渝州拎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一盏香茶,“这月中旬是个好日子。只要调集齐了人手,就准备攻破那红墙绿瓦吧。”

    “城中四条大街,下官都已经差人将那东西给埋好了。若是相爷夺权而归,那些东西也就没必要用了,若是...”

    “常辽,你现在说话也是会藏着掖着了!”王渝州笑得很是淡然,慢悠悠端起茶盏轻撇浮沫。

    “下官不敢!”常辽拱手对着王渝州深施一礼,“下官倒是希望,那东西是您永远用不上的...”

    “用不用得上,这还是要看天意。你倒是也不必多想,只需牢牢将那些东西给我严防死守住了,万不可被人发现端倪。”王渝州刚想把茶盏凑近嘴边儿,倏然又似想到了什么,急道,“还有!那东西可受不住潮,你可要盯紧了,别被淋了水去。”

    “右相放心。近日天气干燥无雨,那东西绝受不了潮!”

    常辽从书房中出来时,刚巧瞧见牡丹在院子里踢石头子儿。

    那一蹦一跳的模样,像是春日枝丫,朝气蓬勃。

    “常大人同要走了?”牡丹理了理裙子,笑盈盈的凑身来到常辽跟前。

    一股子松油香窜入她的鼻息之中。

    “是!下官已经同右相禀报完公事了,这就打算赶紧回府歇息去。”常辽朝后退了两步,与牡丹拉开了些距离。

    眼前这丫鬟能让右相哄声对待,其中弯弯绕绕的府宅情事,他多少也能看出一些。

    就算这女子貌似仙娥,可毕竟也是右相看中人儿,他哪里敢没个分寸,能挨这么近?

    牡丹见常辽不自在的往后退,她也跟着又朝前凑。

    娇香混着松油味儿,在春风之中荡漾开来。

    “这么晚了,常大人出府也是不方便。不如牡丹送您出府,刚巧我这儿有盏碧纱灯。”

    常辽窘迫笑了笑,连忙避开牡丹凑近的身子,“不必了,下官对出府的路熟悉的很。”

    牡丹挑了挑眉,没在多说什么。

    白日里那些常来的官员,出个府可都需要下人领着,若是没人领,估计能在右相府绕个一大圈儿。

    眼前这寻街校尉官职低微,可竟然熟悉右相府的夜路,不需要人领着就能出去?

    若说此人身上没些隐秘,恐怕连鬼都不信!

    牡丹还想趁着常辽心乱之时再探一些事,刚张开嘴,耳畔就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你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王渝州站在书房门口的石阶上,面色阴晴不定,双目沉沉望着牡丹展露在夜下的婀娜倩影。

    牡丹疑惑指了指自己鼻尖儿,“我?是要跟我跟说话?”

    王渝州一言不发,撩开门帘儿又走到了屋内。

    牡丹撇嘴嗤了一声,“这官威摆的还真大!”

    常辽嘴唇颤了颤,只觉得这小丫鬟真是嫌命太长了...

    牡丹进了屋,王渝州已经替她斟满了一盏茶。

    “坐吧。”

    牡丹乖乖坐了下来。

    “手抻出来。”王渝州冷声道。

    “怎...怎么了?”

    “晌午时候不是被茶壶烫着了么?怎么也不吭一声,就这样硬熬着?”

    牡丹心头勾起一丝冷笑。

    她知道这男人对自己仍是心存怀疑。

    晌午的时候,她被开水烫了手腕,明明可以哭喊着撒娇讨理,偏偏她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他看。

    有些东西,说着说着,就祸从口出了...

    王渝州是个心思重的人,说得越多,他就越是怀疑。

    牡丹深知王渝州这一点,故而在晌午时,一没将王大娘子用茶壶烫伤了她的事儿说出来,二也没哭爹喊娘的求着王渝州给自己做主。

    愈是平平静静,才更能勾起男人的怜惜之情。

    这不,到了晚上,他还是忍不住关心起她来了...

    “就是烫红了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话是这样说的,可牡丹还是大大方方将自己的一条玉臂抻在桌上。

    手腕之处,是一道猩红的肿痕。

    王渝州眼中划过一丝自责,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药瓶,拔下木塞,小心替着牡丹上药。

    “兴许会有些疼,你得忍忍。”

    “这有什么疼的,我小时候被父亲逼着——嘶,轻点儿...你轻点儿!”

    王渝州手持药瓶,动作利落在牡丹手腕之处涂涂抹抹。

    深藏算计的眉眼中,几十年来,竟然头一遭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

第三百五十三章:味道

    春头响晴,北雁结成了“人”字形,缓缓从南归。

    京中四条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还价,斗家常的声音又响彻了街头巷尾。

    清风栽杨柳,春水盛花香

    四季更迭,又是一年...

    暮沧斋三楼的一处雅房,陆子虞已经在屋中兜兜转转了有半个时辰。

    她手中攥着一小缎儿软烟罗,和一枝牡丹钗。

    惊蛰敲门进来,还没张嘴说话便是被自家小姐给拉扯着急急问声道,“言公子来了么?”

    陆子虞自从早上拿到了牡丹传来的缎子信,便是赶紧催人去言府寻言怀瑾来。

    如今二人算是结了盟,她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儿,不找言怀瑾还能找谁?

    陆子虞觉得,若是让言怀瑾总出入自己的闺阁小院也不是事儿,不仅得常常避讳来、避讳去的,更是怕自家爷回来知晓了这件事儿,那还不知得开多少家醋坊呐...

    经上次言怀瑾那么一分析,陆子虞心里有个七八分能确定那位爷自是还活得好好的。

    “言公子还没来,估计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惊蛰走到陆子虞跟前,轻声宽慰道,“小姐,您能早些移情别恋也是好的。言公子虽然出身不比九皇子尊贵,可好歹也是名门大族,姿容相貌皆为上等。更重要的是,那性子温和得紧,往后对待媳妇儿,也会疼爱有加。”

    说着说着,惊蛰止不住就红了眼眶。

    陆子虞好笑瞥了她一眼,“谁说本娘子要移情别恋了?”

    话刚坠地,惊蛰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您不移情别恋,难不成还打算守活寡?言公子那般温玉翩翩,要不是我已经有了秦桥哥,还真是想...”搏一搏。

    “叩叩——”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紧接着响起一道羸弱如枯蒿的声音。

    “虞妹妹,言某来迟了...”

    陆子虞欣喜走上前拉开门,“不迟,不迟!四娘也刚到了不久。”

    半晌无人搭话。

    她不由自主抬眼看向言怀瑾,却被他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门边儿的少年郎,短短几日不见就瘦成了皮包骨,面色惨白如涂了珠粉,半分红润都瞧不见。

    衣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就像是小娃娃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滑稽至极。

    陆子虞心尖儿一颤,瞪着眼担忧问道,“言公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言怀瑾瞧见跟前美娇娘眼中的一丝紧张、担忧,他心里暖若春潮,“就是前些日染上了风寒。不要紧的,养养就好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声音也是虚浮无力。

    这模样怎么可能是被风寒害的?

    可言怀瑾不想道出实情,陆子虞也不好逼着让人说...

    “快进来,先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言怀瑾颔首,他颤巍巍扶着门,缓缓抬足朝屋里挪着步子。

    虚怀眼睛红肿,忙上前将人搀扶住,“公子,我扶着您过去吧。”

    言怀瑾抿了下唇,倒也没拒绝。

    他拒绝不得。

    他快撑不下去了...

    虚怀将言怀瑾刚扶到桌案旁,低垂着脑袋赶紧朝外冲了出去。

    惊蛰觉得这小厮行事风风火火的,殊不知,虚怀垂着脑袋,是因为他在扶言怀瑾的时候,已经泪流满脸。

    房门阖上,屋中似乎只能听见陆子虞一人的喘息声。

    “言公子,请喝茶。”

    一盏茶递在言怀瑾跟前,茶汤呈金色,味道泛苦。

    言怀瑾俯眼看着桌案上的茶,“这是武夷肉桂,女儿家几乎从不饮此茶。”

    他顿了顿,温温又道,“这该是九皇子擅用的茶吧?”

    陆子虞桃腮羞粉点了点头。

    “言某不喜欢此茶,味道太苦、太涩。”

    就像他的一生...

    陆子虞没想到言怀瑾会如此直接对这茶挑三拣四,她面上的羞赧有些挂不住,“言公子喜欢饮什么茶?我让惊蛰这就去寻。”

    “四季春。”言怀瑾深深看着陆子虞,好像是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人给锁在眼底,搁在心里。

    “四季春?”陆子虞惊诧了一声。

    这茶不算是有多名贵,味道也不特殊,跟栀子的回甘差不多是一样。

    寻常家的百姓家惯用此茶,像是一些勋贵大府,估计连下人都瞧不上这样的茶。

    “四季春味道平淡,可后味香甜回甘。”

    平凡之中,欢喜常伴。

    这也正是他所求的。

    “倒是让言公子失望了,这...这茶我暮沧斋没有。”陆子虞窘迫道。

    “无事。”言怀瑾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我不过就是随嘴一提,等下次我来暮沧斋时,有机会再品此茶便好。”

    说罢,他将茶盏执了起来,抬袖一饮而尽。

    “虞妹妹今日唤我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陆子虞还在想言怀瑾为何会喜欢“四季春”。

    她愣愣发呆,被人猛地一问声,娇躯一颤赶紧回过神来。

    “是有一件事的。”陆子虞面色凝重将手里的软烟罗递给了言怀瑾,“看来我们之前猜的不错。常辽此人,确实远没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

    言怀瑾捧着软烟罗看得仔细。

    半晌,他理清了思绪道,“常辽不过是寻街校尉,却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次进出右相府。看样子,右相一定是交给他了什么重要的差事。”

    “常辽官任寻街校尉,他能做多大的事儿?”陆子虞有些疑惑,呢喃着又将常辽的官名念了一遍。

    寻街校尉...

    美眸倏然眯起,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上次你我二人推断,说是九皇子迟迟不入京平乱,应该是在顾忌京中数万百姓的性命。”陆子虞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地又道,“看来,那能威胁全城百姓性命的东西,就在常辽手中!”

    陆子虞将这话刚颇有气势的说出去,随之软肩一泄,有些垂头丧气,“可那能让九皇子都忌惮的东西到底是何物?”

    她惆怅蹙起眉梢。

    言怀瑾捧着茶盏笑道,“兴许,九皇子早就在暗中告诉你了呐?”

    暗中告诉她?

    陆子虞抬首对上言怀瑾明澈的眸子,声音暗哑轻颤,“言公子的意思是?”

    “那颗玲珑骰子!”言怀瑾一语道破玄机。

    话音一落,陆子虞赶紧手忙脚乱的将那颗莹润如玉的玲珑骰子给找了出来。

    捏起骰子凑入鼻前轻嗅,一股子松油石脂的气味儿涌入鼻息内。

    这味道太过让人熟悉...

    是“火”的味道!

    陆子虞怔了怔,忙朝着言怀瑾沉声道,“是火雷!右相在京中埋下了可以摧毁全城的火雷...”

第三百五十四章:出嫁

    “是火雷!右相在京中埋下了可以摧毁全城的火雷...”

    言怀瑾仿佛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事儿。

    他虽然面上没显露出惊慌的神色,可听闻“火雷”二字,还是忍不住绷紧了唇。

    火雷,那是极具危险的东西。

    在战场上所用,可有力挽狂澜,毁天灭地之势。

    一旦点燃火雷,怕是整个京城都要被炸成灰烬了。

    陆子虞现在总算明白自家爷的苦衷。

    他那么浩气凛然的一个人,绝不会忍心用全城百姓血肉,来铸成一个皇位。

    “言公子。”陆子虞语气沉重唤了言怀瑾一声。

    她美眸明媚如珠玉,此时像渡了一层光晕。

    言怀瑾抬首瞧她。

    “如今我们要帮的不仅是九皇子,更是那些活在危险之上的百姓们。”陆子虞抿唇正色道,“京城不能沦为人间炼狱。就算争夺龙权非要见血,可也绝不该是无辜百姓们的血!”

    她目色坚定无畏,一时让言怀瑾看得出神。

    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一定竭尽全力去帮她。

    “你想怎么做?”言怀瑾问。

    陆子虞紧紧攥着手中的玲珑骰子,“找到常辽埋藏火雷的地方!”

    找?

    说得轻巧,京城这么大,该如何去找?

    若是暗中悄悄去查,这不知得查到猴年马月去。可若是声势浩大,右相哪儿闻见一丝风吹草动,会不会直接将火雷给燃了还要另说...

    看来,是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言怀瑾察觉出了陆子虞的沮丧,“若想找到那火雷的藏身之处,其实也简单的很。”

    陆子虞惊诧看着言怀瑾。

    难不成他有办法?

    “外人都传火雷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实则不然。火雷之中的石脂,最是怕未燃之前就遇了水,受了潮。”

    言怀瑾喘了两口气,笑着又道,“只要京中遇了水,发现哪里聚集的官兵最多,最慌张,兴许便会就是右相埋下火雷的地方。”

    陆子虞美眸一亮,有些钦佩看向言怀瑾,“这倒是一桩妙计!可是,如今春日正逢干燥之时,去哪儿能求一场雨来?”

    言怀瑾说的道理她都懂,可要是想把这计谋做的天衣无缝,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光有计,没有雨也行不通!

    “没有雨,确实行不通。”言怀瑾拎起茶壶给自己填了一盏茶,他用指尖微微沾上了些茶水,“天上无雨,可地上有水啊。”

    陆子虞急得牙痒痒,带了些嗔色瞪着眼前男子,“你可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出来让我听听。右相打算在月中动手,若是咱们事到临头还没准备好应付的法子,去哪儿能救下京中数万百姓?”

    言怀瑾看出她是真的心急,都忘了对自己用尊称,可那一个“你”字,却让二人关系显得更是亲近。

    他眉目舒展,眼风之中深深藏着春水花露。

    那般潋滟,温情。

    “天上无雨,可虞妹妹却能在地上借雨成事,只要有了‘雨’,就定然可以顺藤摸瓜,轻而易举找到右相藏着火雷的地方。”

    “我可不会鬼神之术,如何谈借雨之事?”陆子虞有些迷茫,听不懂言怀瑾到底是何意。

    别真把她给当成孔明了,想着做一个七星台,再摆上个八卦阵,她就能求来雨了...

    若她真有个什么仙术,也不会把力气浪费在求雨之上,干脆掐指算一算京中火雷的藏身之处岂不更痛快?

    “我说的求雨并非是让虞妹妹用些邪门歪道的法子。”言怀瑾出声打趣着陆子虞。

    “那是?”

    “用你的名气,来给京中造一场雨...”

    言怀瑾朝前凑了凑身,将自己心里盘算的计划不紧不慢地说与陆子虞听。

    一番言语后,陆子虞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那日是我及笄之岁...”她神色复杂。

    “雨会有,他也会来...”言怀瑾将视线从陆子虞美艳的面庞上挪开。

    他释然一笑看向窗户外,声音孱弱,随风淡去,“就当这是言哥哥送给你的及笄之礼。”

    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窗外,雁儿结伴携风归。

    仲春十四,右相在朝阳殿上谋反篡权。

    宫门落锁。

    京城百姓这会儿根本不知宫内已经乱了套喽。

    “右相这是要做何?”王皇后坐在九珠龙椅之上,双目死死盯着那些涌进朝阳殿上的黑衣死侍。

    她知道,这是王氏多年来豢养的泣血军。人不多,可各个手段狠厉,皆有以一挡百的神武。

    王渝州能把这泣血军明目张胆的带进宫中,难不成宫内已经被他给控制住了?

    王皇后双手攥紧凤袍,心头忍不住突突直跳。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她二人兵戎相见,总该有一生一死...

    王渝州撂下手中笏板,双手负在身后,大步悠闲踏上汉白玉龙阶。

    “本相要做何,难不成皇后娘娘不知?”他神色戏谑望向王皇后,“皇后娘娘欲要效仿武帝,本相自当也是该护住我王氏一族的名誉,清扫家族乱党,匡扶正义!”

    这话太过虚伪。

    事已至此,百官已经彻底明白右相是打算作何。

    王皇后是否要效仿武帝他们不知,可右相定是已经下决心要篡权夺势了!

    自古有训,君臣有别。

    为臣者,不可踏上龙阶。可今日右相不仅踏阶而上,更是在朝阳殿布下了千百死侍,用兵戎威胁百官对他俯首称臣。

    “王渝州,你这放肆之徒!”殿前有位三朝老臣想仗着身份同王渝州讲臣子纲常。

    那老臣头发苍白,满脸枯褶皱纹,走到大殿之上训斥王渝州时,声音洪亮如钟,腰杆挺直。

    他是当朝太子傅——史乾清。

    此人年有八十,学问不凡,可性子古板,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

    史乾清想仗着自己三朝元老的身份震一震王渝州,哪知王渝州根本不买账,甚至还将他当成了一只可以杀之敬猴的老公鸡。

    “史老年纪大了,就算今日本相改朝换代,可也留你无用。”王渝州转动着自己右手拇指之处的扳指,风轻云淡地说道,“既然留着无用,还是给本相的龙位洒下一腔热血吧。”

    话落,一柄短刃犹如飞驰冰锥,直接从后戳入史乾清的胸口之中。

    血喷外涌,百官在大殿之上仓皇逃窜,惊声四起。

    瀛栖望之,深深蹙了下眉。

    他面容有凝重之色,却未见慌乱,显然是手中还有后招。

    朝阳殿猩红遍布,令人惊恐畏惧。

    宫外,陆国公府红绸高挂,吹锣打鼓喜庆极了。

    今儿是陆家四娘子及笄的生辰,亦是出嫁的好日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雁归

    京中大街,四五个妇人凑成了堆儿,围在一块儿说说笑笑。

    “你们听说了么,陆家四娘子今儿可就要出府嫁人了。”一个矮胖的妇人眉开眼笑地说着话,她手里还捧着一把干葡萄蜜饯。

    旁边站着的妇人有人搭腔,“陆家四娘子?就是陆国公府里的那位仙娥娇娘?”

    “那姿容艳艳,似比花娇。谁有这等好福气给娶回了家?”

    “听说是兵部尚书言家小公子。你没瞧见今儿言家门楣也都换成了红绸彩缎!”

    “言家可也是咱们京中名门大户,配上陆家四娘子,也算是郎才女貌,一对儿佳话。”

    正是说话时,矮胖妇人身后突然窜出来了个男娃娃,“娘——”

    矮胖妇人回过头,“啥事儿?”

    男娃娃屁颠儿窜了过来,讨好着笑了笑,“快去打水来啊!等会儿陆家花娇经过了咱们家门口,也是能沾沾喜气儿。”

    “打啥水?沾个什么喜气儿?”一个瘦高,面容糙黄的妇人一脸好奇的看着男娃娃。

    “王家婶子,你还不知道呐?”矮胖妇人得意笑了笑,“这陆家不是苏州来的么,说是嫁女得按照苏州习俗来办,花轿所到之处,皆得有水铺路才行。”

    “还说了,这各家各户只要泼过水,来年定是丰收满满,风雨无忧。”一个穿嫩黄色粗布衫的妇人接了话。

    “这寓意好!刚巧今年春旱,泼个水说不定还能缓缓旱劲儿。再说那新娘子可是陆家四娘,这喜气儿怎么说也得沾沾才行!”

    “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家打水去,待会儿好好往你们身上泼一遭。”

    “我家能盛水的锅碗瓢盆都拿来用了,你们几个等着被我泼成个落汤鸡咯——”

    几个妇人大笑着哄散离去,都回家里准备泼水的器具去了。

    看那抬臂撸袖的模样,该是想等会儿好好大干一场...

    陆国公府,揽月阁。

    清风拂开红纱幔帐,影绰绰能瞧见牡丹屏后的一抹胭霞帔衣。

    丝软的料子垂在地上,裙摆之处绣了金丝凤羽,羽上缀九颗琉璃玉珠,随着裙摆一荡,流彩生香,照出了一地光影斑斑。

    窄腰之处,系了一根菱纱玉带,风袭而过,缥缈似仙。

    往上看去,领口成弧,酥雪嫩嫩,走起路来,颤似娇兔诱人。

    世人都传,陆家娘子好相貌。

    可若是能有幸瞧一眼她这红衣盛装的模样,怕是要丢了心魄,六魂皆失。

    “四娘,凤冠。”苏婉婉红着眼将手中的凤冠稳稳戴在陆子虞云鬓之上。

    凤冠上镶有东珠一百零八颗,配着流苏掩面,更把娇人艳美给朦胧遮了三分。

    水中望月,雾里看花,越是瞧不清楚,才越显得美不胜收。

    凤冠霞帔在身,满屋华芳春色。

    陆家四娘,百媚嫣然。

    天上人间是她。

    她,就是天上人间!

    “你可想好了,真是要嫁给小言公子?”沈岚泪眼婆娑问着女儿,眼中的疼惜忍不住的往外满溢。

    李琼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你可真是想好了?若只是为了想忘记九皇子,也不至于用这么个办法。你今日才及笄,嫁这么着急作甚?咱们陆家,又不是养不了一个女儿!”

    陆子虞坐在妆奁前,她一言不发,也不知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屋中几人见她这模样,相互看了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花轿来了,花轿来了——”阿禄在揽月阁门口起声哄闹。

    一顶硬衣式花轿由八个小厮从院门口抬着进来,花轿四角飞檐,像是塔状。角上挂着璎珞流苏串儿,随着抬轿小厮们的步子,流苏串儿晃晃荡荡,恰如花枝娇软。

    沈岚推开门,只见花轿,不见新郎官,她面色有些愠怒,“言家这是什么规矩?接新媳妇儿竟然不自己出面,就派一顶花轿来算是什么事儿?”

    “不用为难他。”陆子虞披上盖头从屋中走了出来。

    她朝着沈岚盈盈下拜,又朝着李琼、苏婉婉几人含了娇颚,“今日是个好日子,春光景明。但愿明年亦能如此,父母康健,家国无忧!”

    这话听着人云里雾里,好不明白是何意思。

    陆子虞在一众讶然的目光中坐上了花轿。

    沈岚和李琼皆是府中女眷,不能跟着花轿相送,二人站在原地泪目送人离去,不过一会儿功夫,皆是哭得稀里哗啦。

    花轿出了陆国公府的大门。

    陆家在朝为官的父子几人,今日特意告假在府里送陆子虞出门。

    四个大男子身穿华袍,头戴玉冠,一番精细的打扮下来,也算是惹眼的紧。

    言怀瑾牵着缰绳站在枣红大马之前,虽说也是身穿红色喜袍,却跟陆子虞身上穿的霞帔不像是一套,可陆子虞已经坐在了花轿之中,旁人根本不知二人的衣裳还各有不同。

    不成套的喜服,又如何能凑成一对儿鸳鸯?

    “言兄,我家小妹可就交给你了。”陆之庭朝着言怀瑾拱了拱手。

    言怀瑾勾唇笑了笑,一丝黯然伤怀之意在他眼底晕开。

    言怀瑾朝着陆瑾延深施一礼,“吉时快到了,我等就不再过多耽搁时辰。”

    说罢,他提气翻身上马。

    十指紧攥缰绳,身子轻颤了几下才稳住。

    鼓乐一响,言怀瑾挥缰策马,可脸色更是惨白难堪。

    红妆十里,从清水巷排着长龙往京中四个大街驶去,夹道百姓皆用洒水之欢贺喜。

    水花如春雨,在京中四处奔腾。

    房梁、树梢、瓣尾,地面...

    水淋淋的,湿透了一片。

    锣鼓喧天,更是助长了全城百姓洒水泼欢的喜庆。

    陆子虞坐在花轿中,她对耳畔的喧闹声置若罔闻,只是不安摸着手中的玲珑骰子。

    他会来么?

    还是真的死了?

    她不知道。

    她只能赌!

    赌一场冰雪消融,赌一次生机盎然,赌他会来,会来娶她...

    花轿从青龙大街出发,一路又绕到朱雀、白虎大街,四街已经过三,只剩下玄武门还未走过。

    若人不来,她又该如何自处?

    凤冠下的一张芙蓉娇面,美眸氤氲恍惚,娇唇颤颤哆嗦。

    九郎,她的九郎...

    在花轿入了玄武街的那一霎,街上的喧嚣纷闹倏然停了下来。

    万籁俱静。

    耳畔,一阵马蹄悠扬。

    白驹,红袍。

    马背上的人,身修如松竹,貌若冠玉华美,眉眼深邃添了三分冷冽。

    莲纱红袍被他穿在身上,整个人从远处而来,似携了一身光晕,披了一身风华。

    那气质高邈出尘,虽还隔着好远,可已经能让众人感受到压迫和幽冷。

    白马四蹄奔腾,红袍凌空翻飞。

    陆子虞坐在轿中,她屏息听着那马蹄声离自己愈来愈近。

    眸中蓄满了一盏香泪,可却死死忍着,不敢坠一颗。就像紧绷的心弦,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崩塌顷倒。

    他不来,她不敢凋落...

    白马被人勒下。

    清冷的声音袭入花轿内。

    那是陆之虞久违的,眷恋的,疯狂的,痴缠的声音。

    是他!

    她的九郎。

    “虞娇娇,爷来娶你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故里

    “虞娇娇,爷来娶你了...”瀛夙一身嫣红喜袍挡在花轿之前。

    玉冠束起,面庞上携了雍容俊逸。

    玄武街两侧围着凑热闹的百姓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谁知道这九皇子是诈尸,还是还魂...

    瀛夙挺身坐在白驹背上,双目微微泛着冷意,从花轿处挪到了眼前那也是一袭红袍的少年郎身上。

    若不是早察觉出这是一桩计,他还真想对言怀瑾下了狠手。

    言怀瑾对上瀛夙那凌厉的眼风,心头未有一丝惧怕,可他还是落寞策马让开了身子。

    像是丛中败落的虎兽,落魄而逃。

    他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挡在她身前,只能默默站在她身后,陪着她、护着她...

    陆子虞坐在花轿中,在听得那熟悉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之时,一颗心终是沉了下去,一盏泪终是泄了出来...

    她一把扯下盖头,撩开花轿帷裳就冲了出去。

    纱裙翩飞,玉带如柳。

    步履婀娜似流云,面颊艳艳赛桃李。

    一袭莲纱霞帔的陆四娘,姿容不知比过了多少画中仙娥。

    百姓们看呆了,更是看痴了...

    瀛夙瞧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心尖儿宠正朝他奔赴而来,俊目不由温了几分。

    他一个策马,又是上前几步。

    微微俯身,大掌一把将那袅娜的柳腰给搂了过来。

    抬臂一提,顺势将人给带上了马背,锢在坚实的怀间。

    马蹄奔腾,朝着京郊九皇子府驶了过去。

    二人的衣袍在风中追逐,更是在风中痴缠的难舍难分。

    白驹、红袍,雁南归...

    他们在春日生,他在春日死。

    言怀瑾坐在马背上,他从陆子虞刚才冲出花轿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凝望着她,望到眼睛酸痛模糊,再也望不到了。

    他知道,她活了,心活了。

    他也知道,自己活了,因为她而活...

    “虚怀。”言怀瑾颤颤叫了一声。

    虚怀赶紧上前,他眼睛已经红肿如枣,略微还掺着些泪。

    “你看到我送给她的及笄之礼了么?”言怀瑾勾唇轻问,他的眼风没落在虚怀的身上。

    他已经看不到虚怀了。

    “公子您快别说了,赶紧随我回府去歇着。”虚怀声音哽咽,抬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泪。

    他面上染着一层悲怆,看模样凄凉无比。

    言怀瑾眼睛还是看着陆子虞离去的方向,可他早已经看不见人影了,眼前只剩下一片虚无。

    今日是她的及笄生辰,也是他的二十弱冠之礼。

    “虚怀,我送她出嫁了。”

    这就他送她的及笄之礼...

    言怀瑾声音愈来愈孱弱,被风一刮,就什么都听不见。

    虚怀声声抽噎,他一手扶着自家公子,一手朝着身后的送亲随行队伍挥着臂,“跟上去,跟着九皇子去!还有这东西,也送去京郊九皇子府。”

    全京百姓、抬花轿的小厮,还有贴身伺候陆子虞的几个丫鬟都懵了。

    刚才那真是九皇子?

    不是诈尸,也不是还魂,九皇子还活得好好的呐!

    人群中,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句,“九皇子没死,九皇子从南疆回来了——”

    百姓听闻,纷纷放下手中泼水用的器具,掩面欢喜而泣。

    如今,也没有人会去在乎四娘子本该是嫁给言公子的,怎么会最后被九皇子给截了胡去。

    不过后来言家也有给了说法,说是言家同陆家本就交好,那日不过是帮九皇子接亲罢了,根本不是要娶陆家四娘子进门儿。

    言怀瑾在百姓们喜悦的喧闹声中倒身坠地,他终于是撑不住了,也撑到头了。

    坠地时,言怀瑾似乎又能看见那一抹娇影出现在他眼前。

    此生最遗憾,想来就是没能亲耳听她真情实意的唤自己一声“言哥哥”。

    她是他的劫,亦是自己的劫。

    对他是生劫,对自己是死劫...

    虞妹妹,如有来生,我愿得一个康健无病的躯体,不再把你拱手让人。

    我想带你去看山花烂漫、雾海潮汐、林深见鹿,候鸟栖息...

    我想无后顾之忧的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有多欢喜你。

    胜过皑皑白雪欢喜山巅,胜过皎皎明月留恋云间。

    可惜这辈子我不能说出口了。

    言哥哥累了,撑了二十年,终于是可以不用日日提心吊胆着活了。

    言怀瑾瘦骨嶙峋的身躯摔在地上,红袍沾满了灰土。

    他温润的眉眼仍是看向陆子虞离去的地方。

    看了许久,缓缓阖上了眼眸。

    唇梢展开一抹满足的笑意,魂归故里,随风而去。

    白驹飞驰,转眼便是到了京郊九皇子府。

    陆子虞腰肢被瀛夙按在怀里,身躯一路上密不可分,像是糖人儿黏在了一起。

    “到了。”瀛夙清冷的气息落在陆子虞头顶。

    他翻身下马,后又把陆子虞给抱了下来。

    二人站在府门前,久久无话。

    半晌,瀛夙沉沉唤了一声“娇娇”。

    陆子虞本想憋着肚子里的委屈秋后再找瀛夙算账,她知道他还有要事儿得去办,不想这时候扰乱他的心绪。

    可随着一声“娇娇”入耳,陆子虞心头一颤,再也憋不住这些日兜的悲痛,撒开了泼就闹起来。

    “你这个缺心少肝的,怎么离京前就不先同我说好这是一场局?你知道立春那日,我...我在朱雀街瞧见了那口檀木棺材时,简直是要连命都没了。你耍把戏也好,骗人也罢,总不能欺负到了我头上?”陆子虞边说边哭,小拳头不停歇的落在瀛夙胸口上,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

    瀛夙就站着不动,任由她拿自己出气。

    “你回来做什么?是觉得我泪还没流够?还是觉得——”

    话说了一半,喋喋不休的娇唇便是被人给俯身堵上了。

    温柔,又带着急迫。

    许久,陆子虞挣脱开男子霸道的束缚,“别以为亲两下这事儿就完了。”

    瀛夙挑了挑眉,“来日方长,爷等着娇娇晚上在洞房里闹。”

    陆子虞羞红了脸,忙是岔开话娇嗔道,“右相在京中埋了火雷,你快去差人查查!”

    “早就查完了,一共七千四百三十二桶火雷,一桶不少,收缴到了国库。”

    一桶火雷,造价高昂达百两银子。若是七千多桶...

    陆子虞掰扯着细软手指算了算,“那还是挺多银子的。可火雷都受了潮,怕是也不能用了,这么些银子白白打了水漂,真是怪可惜。”

    瀛夙好笑瞧着她,抬手将她头顶微斜的凤冠给扶正了。

    陆子虞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儿,连忙将霞帔给解开了些,从怀里掏出一绢明黄缎子。

    话还没说,便听着一道暗哑声紧贴她的耳廓。

    “娇娇不必心急,等爷从宫里回来,你再宽衣解带也不迟。”

    陆子虞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专程回来气自己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疯癫

    陆子虞将手中的明黄缎子递给瀛夙,“喏,这是您的东西。”

    瀛夙接过来,俯眼一看。

    那是立储诏书。

    “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陆子虞瞅见瀛夙脸上半分惊诧的表情都没,不由觉得疑惑。

    她一把抢过明黄缎子,声音不由拔高了几个调门,“这是诏书。是圣人立你为储的诏书!”

    那气呼呼蹙眉咬唇的模样,让人瞧着心生欢喜。

    “嗯,确实是诏书。”瀛夙清俊的眉宇藏着淡淡笑意。

    “难不成,你早就知晓了?”陆子虞媚眼一挑,后知后觉品出来了些东西。

    瀛夙未曾料到她能这么快迷过窍,佯装轻咳了几声撇过脸去。

    陆子虞赖在他怀里,小手不老实着在那坚实的胸口打着圈儿摩挲,“行!晚上咱们也别洞房了,就在榻上促膝长谈一夜...”

    话落,她明显感到男子俊颚绷了一下。

    这算是,做着最撩人的姿势,说着最狠的话?

    忽而,马蹄阵阵。

    一行黑甲骑兵从不远处策马而来,为首之人陆子虞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二哥哥!

    陆之沐策马率领城防营和金吾卫前来。

    马离人还有三丈远,陆之沐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到瀛夙跟前。

    他虎拳朝前一拱,恭敬说道,“陆家二郎率领京中精锐前来迎候九皇子。还请九皇子速速入宫平乱。”

    陆子虞气笑了。

    她这二哥哥一个时辰前还在家门口送她出嫁,怎么如今这么快就换上了盔甲,赶到九皇子府来迎自家爷入宫?

    看来她二哥哥早就知晓这是一盘局,也知晓九皇子是诈死的,可就是硬憋着一声不吭,连个屁都不对自己放!

    “小妹。”陆之沐讪讪唤了一声陆子虞,忙又把脑袋羞愧给低下了。

    “二哥哥还真是深藏不露啊!”陆子虞双手环胸,美眸不动声色的朝着自家二哥睨了过去。

    这话听着像是夸人,可陆之沐明白的很,小妹这是明摆着寒碜他呢...

    瀛夙瞧得出陆之沐的窘迫,欲要出口帮衬解围,话音还没起,却被自家娇娘一个横眼扫了过来。

    他无辜眨巴了两下眼,又扭头对着陆之沐暗中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身穿霞帔,头戴凤冠的娇艳娘子,愣是把两个大男人给吓唬住了。

    “都是芝麻汤圆儿,谁也别帮谁说话!”陆子虞撂下话,娇哼一声才迈步进了九皇子府。

    她这头刚进了府里,外边儿的瀛夙和陆之沐逃窜似的翻身上马,朝着宫门处驶去。

    陆子虞跨步迈过门槛儿,身穿灰袍的江总管赶紧从里头迎了出来,“四娘子。”

    眼下陆子虞虽入了九皇子府,可终归是被瀛夙给仓促抢来的,这什么位分也都没定,江总管不好乱喊人。

    “这府邸里喜事儿办的匆忙,老奴已经让下人将红绸彩缎都挂了起来,厨房里的喜饼、喜茶也正准备着,四娘子若还有不满意的地处,尽管提便是。”江总管捧着一张笑眯眯的老脸。

    那脸上的喜色,都快要从鼻子眼蔓延到头发丝儿了。

    “呦!前两日不是还挂着白幡呐?怎么这么快府里就转成了红?不知道灵堂撤了没,还有那一口檀木棺材可是也在?”陆子虞勾唇笑着,只把江总管给笑出了一身冷汗。

    嘴上的好话不知该如何去说,最后干脆从袖口里掏出一小袋瓜子儿来,乐呵笑着开口道,“不知道四娘子可对瓜子儿有兴趣?不妨同老奴一块儿嗑着?”

    陆子虞没搭腔,她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抄手游廊,廊下站着一位华袍女子,红珠金雀的头面戴在发髻间,瞧打扮好不尊贵。

    那女子明明面上是惊恐万分,可脊背挺的笔直,不弯一寸。

    她像是一棵雨中白杨,默默的站在原地。

    尽管已经看到了前路多艰,可还是不忍屈服,不想放弃。

    陆子虞轻挪莲步走到她跟前,“你怕是没想到吧?”

    “没想到什么?”华袍女子哑声开口问道,“是没想到他还能活着从南疆回来,还是没想到你会进九皇子府?”

    陆子虞轻笑,“都有。”

    “陆子虞,有时候我真的很妒忌你。你运气太过好了,有疼爱你的父兄,有时时刻刻护你的郎君。不像我,除了他便再也无人可以依靠。”

    “王若茀,你可曾想过,他要是从一开始就骗了你呐?”陆子虞轻嗤一声,“骗了你那一颗年幼时的纯纯少女之心,骗了你背叛家族,背叛你父亲?”

    “你胡说!你胡说!”王若茀惊声叫着,指尖儿发白狠狠指着陆子虞,“他不会骗我,他从来都不会骗我。”

    “他将他的身份说与我听,他将他的野心也不遮不掩的告诉我,他说待他称帝为王,便会许山河与我为聘。他会善待我,更是会善待王家,善待我...我父亲...”话说到最后,王若茀自己都止不住声音虚浮。

    看着前路深陷在茫茫黑暗中,她也迷茫了,不确信了...

    “年幼时说说这话,信也就信了。可你总不至于痴傻去信一辈子吧?瀛栖他不值得你为他这样做,他奸诈无比,手段残忍,利用了那么多人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配你无私给予的情爱!”

    王若茀疯癫怒吼,脖颈青筋死死绷着,发髻上的钗环散了一地,“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九皇子难道手段就干净么?夺权的路上,谁的手不会沾满血腥,谁又能干干净净走完这一生?”

    “他同瀛栖不一样。”陆子虞深深看着王若茀,“他将黎民苍生搁在前,将自己私欲搁在后,纵使夺嫡手段不干净,可也绝不会无辜斩落一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是君子,是正道!”

    王若茀双拳紧攥,眼睛猩红,“他不会败,他不会败的!”

    说罢,像是疯了一样朝着陆子虞扑了过去,“只要你死了,九皇子便就无心夺权,栖哥哥就能坐上皇位,一统江山。你这贱人去死,去死啊——”

    江总管自然不会给王若茀近了陆子虞身旁的机会,他一掌落在王若茀胸口,便是将人给打了出去。

    王若茀捂着胸口狼狈摔在地上,嘴中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虽不致死,可已然身受重伤。

    “将她绑着给带回房中去罢,等着爷回来后再定夺。”陆子虞叹了口气又嘱咐道,“动作轻些绑,别让她伤了自己就成。”

    江总管领命,忙是朝暗处挥手。

    两个小厮上前,将王若茀绑起来,朝着冷凝轩抬去。

    “贱人,你该死!你该死——”王若茀又喊又笑,发髻蓬乱不堪,嘴角的鲜血溅在衣裙之上,红梅点点。

    她疯了。

    她其实已经看到了这场权谋棋局的落定...

第三百五十八章:登殿

    朝阳殿,百官望着地上的血迹斑斑,屏息倒抽凉气。

    王渝州站在玉阶之上,双目冷笑连连,“尔等若有不从者,倒是可与史老下场媲美一二。”

    史老?

    史老的胸口已经被匕首给戳了个窟窿,眼下就连尸体都快凉了,谁还敢有胆子去媲美?

    王皇后仍是坐在九珠龙椅之上,面色虽然冷淡,可若仔细去瞧,还是能看得出她扶在龙椅两侧的手掌,正微微颤抖着。

    她怎样都想不到,王渝州竟会在朝堂之上真的拔剑洒血,残忍无比。不过是一会儿功夫,便要了一位三朝元老的性命。

    不过她也并未有多少担忧,瀛栖身上还被自己给中了蛊,只要瀛栖活着,王渝州就没那么容易篡权夺势。

    可眼下瀛栖按兵不动,倒是让人有些看不透了。

    “右相口口声声说本宫欲要效仿武帝,不知证据何在?”王皇后抬首看着自己眼前那形貌俊朗的中年男子。

    当初,她便是被这样一幅面容给骗了。

    本以为是个风流翩翩,才学儒雅的郎君,却没想到会是个心肝都黑透了的毒蝎男子。

    纵使心里恨透了他,恨死了他,可当人站在自己跟前,还是忍不住心神慌乱。

    “证据?”王渝州好笑侧目看向王皇后,“圣人从乞巧宴后,身子骨便是大不如前。皇后娘娘一直悉心照顾,怎么到最后了,却把人给照顾的一病不起?”

    百官惊愕看向王皇后,眼底尽是猜疑之色。

    右相此话说的不假,昭帝染病之后,确实是王皇后日日照顾,可如今再看昭帝的身子...

    怕是都已经奄奄一息了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人得了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便是都诬蔑本宫在暗处用了阴损的法子坏圣人龙体?”王皇后冷笑着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若是日后陛下龙体恢复康健,听到了这些风言——”

    “日后?”王渝州漫不经心断了王皇后的话,“‘日后’一词怕是昭帝用不上了。”

    用不上了?

    那便是说,右相今日确确实实是来谋反篡权的了。

    王皇后身子愈来愈僵,浑身的血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她冷眼看向瀛栖的方向,却见其目色平淡,一点儿也都不紧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渝州,你这狼子野心之徒。今日就算想要夺了龙位,也需得从本宫尸体上踏过去!”王皇后言辞激昂,凤目之中尽是英勇无畏,“本宫生是瀛家的人,死是瀛家的鬼!你妄想三言两语就骗过满朝文武,真正要夺权的人,是你!”

    王渝州倒也没避讳王皇后最后说的一句话,他负手仰天大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错!本相今日就是要篡权造反。”

    百官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像是没想到右相竟会如此猖狂。

    王渝州拔剑缓缓搁在王皇后的脖颈之处,“你若真想当瀛家的鬼,本相成全你又有何妨?”

    他声音冷冰,不留一丝情面。

    王皇后心头一窒,眉眼深深凝望着王渝州。

    若让他杀了自己,可否也是一种解脱...

    正是思忖着,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舅舅,舅舅!您可千万不要对母后下杀手啊,你二人同为王氏宗族,若见了血,岂不是兄妹相残了?”

    瀛钊这些日被王皇后囚困在了凤霞宫,他房门落了锁,更有梅英寸步不离的守在外头,这时候能跑进大殿之上,想来是有人故意所为

    “钊儿!谁让你来的?”王皇后声嘶力竭地怒喝,眉穴紧紧绷了起来,“快走,你快走!”

    瀛钊显然还弄不明白殿上局势,他噗通一声跪在王渝州跟前,“舅舅,求求您绕过我母后。”

    王渝州面露嫌弃鄙夷之色,他一脚将瀛钊踹开,言语尽是冷嘲,“别喊本相舅舅,你这蠢笨如猪的东西。”

    瀛钊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是不可置信。

    年幼时,母亲明明说过,舅舅该是他在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呐...

    “既然来了,便是一个都别想走!”王渝州剑眉一扬,目露嗜血杀意。

    他绝不会给瀛家留下半分血脉!

    正打算吩咐泣血军把瀛钊先给收押下,却不知从哪儿传出来一道道利箭破空的声音。

    箭羽穿过朝阳殿的窗棂,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射在泣血军的身上。

    血花四溅,喷涌在大殿之上。

    这一刻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还未反应过来,便是看见尸体横堆。

    百官傻了眼。

    这又是闹哪一遭?

    不仅是百官懵了,就连王皇后、王渝州,瀛栖三人也是不由身子僵直,愣愣朝着殿外看去。

    短短几息,王渝州带入大殿之上的泣血军,只剩了不足百人,还各个身负重伤。

    “右相说的不错,既然来了,就一个都别想走...”清冷的声音随风落在大殿之上。

    朝阳殿门缓缓而开。

    一抹红袍,渐入众人眼帘。

    眉目若画,青丝玉冠。

    步履沉沉稳稳不见一丝慌乱。

    这雍雅的气度,出尘的姿容,不是九皇子瀛夙又是何人?

    百官刚是瞧见那箭羽噗噗射在泣血军的身上时,虽傻了眼,可却不至于腿软心慌。可这会儿一瞧见九皇子登于大殿之上,那真是想赶紧抻手扇自己几个巴掌好醒醒神儿。

    九皇子不是死了么?

    “陆将军,剩下的死侍便是交给你了。”瀛夙冷声吩咐。

    话音一落,陆之沐威风凛凛带着金吾卫从殿外走来,将那些泣血军给团团围护。

    金吾卫?

    王渝州眉宇狠狠蹙了一霎。

    金吾卫不是在他进宫之时就给控制住了么?怎么这会儿宫里又涌进来如此之多的金吾卫将士?

    “右相不必惊诧。金吾卫早就让本将军给调出了宫外,您控制住的那些将士,不过是军营之中,最为普通的小兵罢了。”陆之沐含笑说道,却是把王渝州给气得够呛。

    “九皇子?你竟然诈死!”王渝州狠狠盯着殿上那一袭红袍的儿郎,他眯了眯眼,像是正在思忖后招。

    “右相现在才看出来,怕是已经晚了。”瀛夙不紧不慢地说道。

    “晚?”王渝州仰头大笑,“一点儿都不晚!”

    他手中还有最后一张底牌未出,不到最后一刻,这场生死局就还没尘埃落定。

    可眼下,他把剑架在王皇后脖子上也不大有用。

    俯眼看向地上的瀛钊,王渝州心思一动。

    他将长剑挽了个花,稳当当落在瀛钊的脖颈之处。

    王皇后花容失色,惊声大叫,“王渝州,你敢!钊儿可是你的儿子...”

第三百五十九章:火雷

    “王渝州,你敢!钊儿可是你的儿子...”

    随着王皇后一声话落,整个朝阳殿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

    王渝州手一抖,剑刃将瀛钊的脖颈给割破了一个小口。

    王皇后眼见儿子身上血花直往外冒,更是疯了一般朝着王渝州哭喊咆哮道,“他是你儿子,惟一的儿子啊!”

    王渝州阴沉着脸看向王皇后,整个人都紧绷着,像是拉开的弓弦。

    他眯了眯眼,“你这毒妇又想使什么阴毒诡计?”

    听话音,王渝州显然是不相信王皇后所说的,更是心里揣测王皇后又在耍把戏。

    王皇后猛地扑到瀛钊跟前,将人连忙揽在怀里,又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替儿子捂着伤口。

    “母...母后...”瀛钊没顾身上的伤口,他痴楞楞唤了王皇后一声,眼底是不敢置信。

    王皇后一怔,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深藏多年的秘密竟然就这般公之于众了。

    她颤巍巍站起身子来,模样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百官复杂的目光在王皇后和王渝州身上流转,有诧异,有茫然,有戏谑,更有冷眼旁观...

    那一道道目光对王皇后来说犹如尖刀,正狠狠戳在了她的身上。

    事已至此,倒不如破罐子破摔!

    王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头的慌乱。

    再抬眼时,她神色充满怨恨看向王渝州。

    一字一句,冷笑道来,“钊儿,确实是你的儿子!”

    凤目虽是讥怨的,可深处仍携了一丝隐晦的情愫。

    王渝州一副鄙夷不信的样子,可掌心渐渐生出了一些碎汗,“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别妄想给我扣了个儿子,便是能轻易夺过这一劫!”

    只要对龙椅动了念头的人,即便是宗族兄妹,他也绝不姑息。

    他深知王妙毓的性子,那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谁知晓她这会儿又在耍什么花样。

    “你不信?”王皇后挑眉嗤笑了一声,“钊儿其实是我怀胎七月便生的,根本不是入宫后的八月!”

    七月?

    王渝州听见了这月份时,止不住脊背涌上一股子凉意。他倏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缩,死死看向王皇后之处,“七月便生?”

    “不错!就是入宫前,我同你那荒唐一夜才生出了钊儿。”王皇后脸上慢慢浮现出诡谲的笑意,“你王渝州一世英名,没想过到头来,你嘴中不成器的蠢猪,竟然会是你自己的儿子吧?”

    她一边说,一边嘴中发出咯咯的刺耳讥笑。

    王渝州没料想到王皇后竟然会当众自揭二人曾经的丑事,他眉头紧紧绞着,一言不发。

    面上的愤红,逐渐变为阴沉铁青。

    “不可能!”王渝州狠声决绝,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夜,我明明让人把避子汤给你灌了下去!”

    王皇后与右相私通一事,若仅听王皇后一人片面之词,倒是还让人有些不大相信。可王渝州这么一承认,纵使有人原本不信的,如今也是要被按着头信了。

    瀛钊瞪着眼,嘴巴大张到能塞进一大块儿石头。

    “母后?”他失魂落魄看着王皇后,又转首看了看王渝州。

    半晌,茫然唤道,“舅...舅舅?”

    他一直引以为榜样的舅舅,竟然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瀛钊跪在地上,久久不可回神。

    “不错!那日你给我灌进肚里的,确实是避子汤。”

    王皇后声音有些哽咽,好像是想到了曾经苦恨的日子,“可你没想到,我们外宗的湘南女子竟然会用蛊吧。喝下避子汤后,我吞了一只子母蛊,将那剜心刮骨的痛意全都给忍了。”

    避子汤喝下后虽然没什么太大的痛意,可若是有了子母蛊牵引,想要护着肚子里不成型的胎儿,那要遭受的痛苦可就大了去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夜究竟有没有怀上你的骨肉,只不过是想要赌一局罢了。一旦我发现自己怀了你的骨肉,便是要想尽一切法子将其给生下来,一是要报复你,二来...”

    二来,是因为她爱他。

    可是这句话,王皇后终究没说出口,只用了一缕凄凉的笑意来掩饰。

    她深爱的这个男人,亦是亲手将她推入火坑,害苦了她一辈子的人。

    事到如今,王渝州即便没全信王皇后所说的话,可也差不多信了个七七八八。

    一旦心里有了羁绊,办起大事儿就会显得有些束手束脚。

    子嗣,便是王渝州内心之处的羁绊。

    本来他大可以用火雷抽身而退,如今想要退去,便是要深思熟虑一番。

    “王渝州,你若此时乖乖认命,本殿倒是还能放你一马。”瀛夙冷眼看着龙阶上那刚才还争闹不休的二人,俊面倒也没涌现出多么吃惊的神色。

    “认命?”王渝州淡然笑了笑,“本相还有命可以认么?”

    说罢,他大掌成爪,一手抄起瀛钊的衣领往朝阳殿外冲去。

    这会儿虽然还不确信瀛钊就是自己的骨血,可他却不敢轻易放弃那仅有的王氏嫡脉。

    即便他的儿子是个蠢笨的憨货...

    金吾卫持剑将王渝州围了起来。

    陆之沐硬声呵道,“王家奸臣,还不束手就擒?”

    王渝州咬着后牙槽。

    他一手攥着瀛钊的衣领,一手探入怀中去摸索什么东西。

    瀛夙悠闲渡步从殿内走了出来,不慌不忙地问道,“右相这是要做何?难不成还想插上了翅膀,腾空而逃?”

    “逃?我让你们今日非得送我出城不可!”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炮仗般大小的东西,声音带着冷冽的威胁,“本相已经在京中埋下了七千多桶火雷,只要这烟火令一出,全城都会顷刻沦为灰烬。”

    话声掷地,百官一个个对着王渝州破口大骂,分毫不顾及官位尊卑。

    生死攸关之际,谁还能去说什么君臣之道,三纲五常?

    不把他王渝州给生吞活扒了就不错!

    瀛栖听见王渝州说的话,不由也是百骸一颤,桃花眼中携了深深恐惧之色。

    火雷?

    右相这老东西,竟然在京中埋下了火雷!

    他这是早就做好了篡权失败的打算。

    谁都不敢拿京中百姓的命来开玩笑...

    正当众人对王渝州恨的牙痒痒之时,一道清冷从容的男声又响起来了。

    “右相这算是威胁本殿?”瀛夙面无表情地望向王渝州。

    “火雷燃起的模样确实绚烂,惊艳。本殿似也有好久都没见过了,不知今日可能借了右相的光,让我再看一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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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母星地球6万光年之遥的龙腾帝星,是地球远古人类在大冰河时代寻居的新家园,遥远的赤色星球上能源矿产丰富,却遭遇了虫族的大肆入侵,翟允赞大帝在最危急的紧要关头,给王子翟男秘布圣旨,将至关重要的青铜能量主板带回母星地球,寻找打造新航舰的能源,谁知王子的航程出现了意外,青铜能量主板神秘失踪······月沉日落换春秋,少主翟男在时光流转中努力寻找,在地球上历经千难万险后,终于开启了一段星际远征,飘渺星程,虫来不是梦,为重返帝星,试看少主的惊心之旅······飘渺星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飘渺星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飘渺星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