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陆府平乱
桐允打从今早就看出少爷心神不宁,总是问起自己四小姐阁中可有人来传话,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从未见过少爷如此紧张过什么事。
“桐允,四小姐那...”
陆之庭话还未问全了,就看见自己书童皱巴着小脸连忙摆摆手:“大公子,这话您一炷香前刚问过我!”
已经是贾家放盐的第三日,按照跟小妹的约定,今日就该在府门外头布施放盐,可眼下还没接到消息,一时半会儿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揽月阁里的那位主子倒是着几分闲情逸致,褪去了鞋袜赤脚在湖边戏水,佯装不知整个苏州城因为她已经是乱成一锅粥。
陆子虞手捧着裙边,玉足一勾带起水花朝着湖心溅去,湖底那锦鲤被惊吓的四处游窜,惹的她散出一阵娇笑声。
“小姐,落宁姐姐回来了!”在一旁侍奉的小侍女阿桃,手中持着块儿棉麻粗布,一见落宁归来,赶忙拎起主子的绣鞋往那湖岸边走了几步,急声唤道。
陆子虞走至岸边,脚上沾着的草屑被阿桃理去,穿好绣鞋,掸了掸裙摆的褶痕笑盈盈望着落宁轻问:“如何?”
“不出小姐所料,乱透了”落宁边说边点着头,她现在对自家小姐那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知会大公子一声即刻在府门外施盐,若是有人来问,便叫大公子按照我那番说辞去应付!”陆子虞微微扬了下巴,两指缠了圈坠在耳边的一缕青丝。
这动作落宁熟知,小姐胜算在握的时候才会做出这习惯性的姿态。
陆之庭得了小妹口谕,忙是唤了管家安排府中所有小厮将那已经在库房中放置了十多日的盐袋扛到府门外头,拆开了袋口倒进早早洗净备好的盐槽里。
虽然他这几日不曾出府,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苏州城内的动乱多少他也是知道一些,今日还听了桐允与自己唠叨说是已经闹出了人命,他只希望小妹让自己囤的这几百石盐真的可以平息祸乱,救苏州城于水火,不要在枉添人命了。
不过片刻,这陆国公府门外施盐一事的消息像是被风吹散的蒲花,传至苏州城各个角落。
“听说了么?陆国公府门口施盐?”贾家门外围着的几行人听此消息,不知真假,但手中紧握的武器渐渐垂放在身侧,没了刚才那股子血性。
“别管他真假,咱们一探便知!”
“是啊,咱们去瞧瞧。”
本是将贾家围的水泄不通的一众百姓,凑成堆转首向着十三巷子陆府的方向走去。
剑拔弩张的街道,一时间又恢复如往昔的欢腾热闹。
瀛夙主仆两人虽身在小小客栈,却是将这苏州城的近况尽数掌握。
“主子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这苏州城都已经全乱了!”茯筠见自家主子斜靠在一旁软塌上,一手握着珍珑棋谱,一手执白子在面前摆放的棋盘上轻叩着,那从容不迫的气度何人堪比?
“急什么,陆国公府不是施盐了?”软塌上的男子对照了一眼手中的棋谱,将白子落入黑棋欲要做成的真眼中。
茯筠眼珠子骨碌转了会儿,咬了咬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盖,皱眉有词:“是陆家大少爷施的盐。”
说话间一只信鸟立在窗前,用喙捋了捋身侧羽毛,腿上绑着一张卷起的字条。
信鸟眉心带着一点黑墨,这是墨崖来的秘信。
茯筠将字条取下,交由瀛夙手中,字条折开上有几行小字:“刺史李卫欲要潜逃,墨崖已搜罗了李卫和贾岑贩卖私盐的罪证,主子可往将其抓获送京!”
瀛夙捏着纸条,薄唇上扬三分,漆黑的眸子此时幽幽凉凉像是正月冰潭,挂着让人刺骨的寒意。
“走吧,刺史府!”掷地有声带着怒意,只因他瀛夙最是厌恶那些鼠辈无能的昏官。
眼见主子这一路都阖目不语,茯筠不禁替那刺史大人捏了把冷汗。
苏州城的百姓们听及陆国公府门外施盐的消息便是齐齐整整去了十三巷子,刺史府这会儿门庭冷落,将那紧闭了半日的府门终是打开。
瀛夙挥袍下了马车,迈开步子朝着刺史府的门口走去。
“你们是何人?”府中衙役见这二人气势不凡,不敢妄自出手,只用了手中的杀威棒将两人去路拦住。
茯筠掀了眼皮子,双手环在胸前,把头扬得老高颇有一股子狐假虎威的样子:“你们也配知晓,我家主子名讳?去喊你们大人来!”
为首的两个衙役,见茯筠行事如此放肆想必来路定不简单,撤下杀威棒将二人先迎入前厅中,又忙去寻了自家大人。
李卫褪下官府,弓着身子在库房里倒腾值钱的玩意儿,听衙役来报说是有人来寻他,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百姓。李卫一时半会摸不着调,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衙役去了前厅。
“你二人,姓甚名谁?”李卫直起腰坐入厅中上位,望其瀛夙二人一眼,振振开口。
没等茯筠逞能,瀛夙撩了袍角坐入厅中下方的位子上,不露喜怒:“姓瀛,名夙。”
“姓瀛?瀛...瀛!”李卫翘着二郎腿,手捧一碗热茶晃荡着头念出声。
这越念越不对劲儿啊!
怎跟当今圣人是一个姓?
脑中似想起那日在凤仙楼里灰袍男子所说的话:“九皇子瀛夙,来苏州查私盐!”
瀛夙?九皇子?
噗通一声,李卫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脸上涌上了些惊惧:“下官有眼不识九皇子,下官罪该万死!”
“咚...咚咚”这一会李卫的脑袋不似刚才悠闲晃荡,倒是在地上磕的声响。
旁边立身的衙役们一见自家大人伏地叩首,也是跟其一同对着瀛夙行了大礼。
“下官?我瞧李大人还未到昏散便是褪下官服似是不愿做我东瀛的官臣,怎还敢妄自如此称呼自己?”瀛夙未看地上之人一眼,只将自己袖中的菩提串拿出来揉搓。
李卫看了眼自己衣衫,眉穴突突一跳,心中暗道一声:“该死!怎今日提前把官服给换了!”
大了胆子轻撩眼角,想去看看位子上那九皇子是何表情,却未曾看清看细,既然这九皇子找上门来,想必已经是知晓这几日苏州城内的动乱是因为自己和贾家同流合污贩卖私盐而惹出的,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壮了胆子搏一回。
心中歪念一动,李卫起身大呵:“他们二人是假的,给我将胆敢冒充九皇子之人拿下!”
还未等衙役们有所动作,李卫便想趁乱逃脱,刚往后退了两步,腰间抵住冰透且坚硬的东西,低眉去看,却是一把长剑置于自己身后。
持着剑的男子身穿自己府中小厮的衣裳,右脸上有着一块儿狰狞的疤痕,正像是野兽看着猎物般阴然盯着自己。
第二十九章:情灭
墨涯一双凌厉的鹰眼见那李卫欲要逃跑,手腕一转对其脚裸刺去。
“噗嗤”
剑光一闪,便将李卫的脚筋挑断了去。
“啊!血...血”李卫脚跟一软,瘫坐在地上,两手颤颤巍巍捂着那正往外飞溅出血的伤口,身子抖得成筛。
这下李卫除了添上翅膀,或者遁地而去,否则想跑,那简直痴人说梦!
茯筠没看清刚才墨涯是怎么出手将李卫制服,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电光,等回过神来李卫那厮已经是倒在地上!
抬眼悄悄瞪了一眼墨涯,觉得他在主子面前夺了自己风头,嘴角一抽:“嘁!”
虽声音细如蚊蚁,可毕竟是习武之人,那耳力怎能听不见?
墨涯微微侧目,轻眯了眼,瞧着佯装无辜的茯筠,只觉得心中好笑。
瀛夙望着地上抱脚哀嚎的李卫,眼中无波无澜:“你是自己招,还是我替你说?”
“下官不知九王爷想听什么?”他知道这九王爷问的是什么,可却在这儿装傻充愣。
事到如今,李卫还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闭紧了嘴巴,让这九皇子得不到一丝信息恐怕还有活着的机会,倘若是认罪伏法,他的小命便被捏在别人手里。
换成别的皇子,这想法倒也不差,总归是给自己留了些盼头,可他时至今日气运不好,偏偏遇到本事通天的九皇子瀛夙。
“哦?你不知我想听什么,可你家夫人确是知道”瀛夙半阖着眼,语中带嘲弄,眼见他身子顿住,猛的抬头眼中带着不可置信望着自己。
这时从厅门口进来一位打扮规整,容貌清秀的少妇。
这少妇便是贾家嫡小姐,贾珍!
贾珍今日瞧着李卫的眼神不同于以往带着爱慕和恭敬,此时她眼中只有快意和疯狂。
“罪妇有事禀报”盈盈一拜,丝毫不见慌乱,闺阁礼仪拿捏的恰到好处。
遇见了灭顶之灾,还能如此冷静之人,不是心智坚韧,就是心如死灰,从小养尊处优的贾珍显然是后者。
“该死的贱妇,你给我住嘴,你要是说了你兄长便是也会没命!”李卫双眼急得目裂眦,血指长屈指着她。
听见这李卫又羞辱自己,贾珍用力咬着下唇,尖锐的指甲刺在掌心,声音拔了高,带着愤恨:“三年前,你为了能让我贾家替你贩卖私盐,毒死了你那原配夫人威逼我兄长,将我嫁与你这畜生。”
贾珍声咽气堵,抹去脸颊两侧滚下来的泪又道:“两年前,你看上了城郊东侧一处院子,那本是制药的老铺子,不愿卖手与你,你便是用计让那药农给别人开错了方子,最后扣上个谋害百姓的罪名被送去了牢中。”
李卫被气的咬牙发抖,他竟没想到将自己害至最惨的却是自己多年同床共枕的妻子。
“我是你的夫!”李卫握紧了拳头,狠狠捶向自己双腿。
贾珍反笑:“前不久你见花楼里的娘子貌美还跟我商量,说要抬进府去做十八姨娘,你是我的夫,可也还是后院一众破烂户的夫!”
见着李卫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有那肥硕的身子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似不觉得解气,贾珍冷哼一声:“前些日子,你和我二哥去了凤仙楼见那京...”
话还未说完,只觉心口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喷在她脸上和裙袍上,眼向下探。
一柄做工精巧的却也无比锋利的匕首直插入自己胸口,握着匕首之人是自己以为能携手共度一生的夫君。
刚才李卫见她口无遮拦,似是要把那极为重要的事情给抖落出来,一时心急如焚,摸到自己怀里揣着的匕首,想也未想便是送入自己发妻的胸口。
贾珍说不出话,只楞楞地瞧着他。
李卫也似乎也是傻了般,坐在地上望着自己双手出神。
事情发生的太快,一屋子人谁也没想到,会演变成如此。
只有坐在下方靠椅上的瀛夙眼中清明了然,似是这一切他都已经知晓,只是望见地上见血,紧锁了眉。
贾珍只剩几息,她没同李卫再谈起什么多年夫妻的情分,只一双婆娑的杏眼带着疑色看向李卫身后的墨涯:“你说不会让我死的?”
“我以为你上过了一次男人的当,便不会有第二次!”墨涯扯过肩上黑色披风一角,缓缓擦拭干净了剑上血渍,望着贾珍的双眼冰凉彻骨。
贾珍自嘲轻笑出声,用力拔出了胸口匕首,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力划开了跟前无情无义男人的脖颈。
两人双双倒入身后的血泊中,黄泉路上能有个伴,也不必走的太孤独。
“属下办事不利”墨涯看了眼已经断了气的李卫,走至自家主子跟前儿,拱手从怀中掏出了李卫这些年在苏州受贿的账簿呈了上去。
“是可惜了,回了京自己去领罚。”
“是!”
瀛夙本就不指望从李卫嘴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凭他的官职还不配知道那可以避过圣人和自己,暗地里操纵着东瀛私盐贩卖的官员名讳。
“收拾好这里,刺史府一切事宜先由本皇子暂时接管!”瀛夙扫了眼一个个目光呆滞的衙役,沉声吩咐。
不等衙役们回过神,瀛夙将手中菩提子收回了袖中,转身出了厅门。
茯筠见自家主子不在自己身边,只留他跟墨涯独处,心里发颤,也不知怎么搭话,忘了地上贾珍,清澈明亮的双眸带着着怒气:“好歹也是一介妇人,你明明刚才能助她躲过去那一刀,为何袖手旁观?”
墨涯并未理他,正欲要抬足出去,袖口被人给拉住。
是茯筠的手,他今日怕是多吃了二两熊胆。
“想知道?”墨涯冲着他森然一笑。
这一笑,直让茯筠觉得身上汗毛倒竖,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想知道,墨涯真的是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的活阎王么?
“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你要是亲眼见到那女人面色不变让人拔了自己侍女的手指甲,你还觉得她,该救?”墨涯嘴角仍挂着笑,定定看着他。
茯筠头摇的像拨浪鼓,鼓着腮帮子。
那夜,墨涯告诉了贾珍,刺史府已经被朝中盯上,若是想保命只需要在九皇子面前揭露李卫罪行便可。
墨涯本确实打算保住这妇人,可当他飞身出去没多久,便是听见了贾珍房中惨叫声连连,转了向又回去瞧。
贾珍正在房中对着自己侍女撒气,先是拿珠钗在那身子上扎了几下,觉得不解气便命小厮将那侍女十根手指甲通通拔了,这等恶毒妇人,留着也是祸害。
他倒是要感谢那李卫一番,替自己解决了麻烦。
第三十章:结梁
苏州城自从陆国公府布施放盐起,百姓怨骂声便是渐渐压了下来了些。
不过三两日,又是恢复如往昔一片繁华,似是已经把前些日子贾家高价贩卖私盐的事给抛之脑后。
相较于苏州城这几日的盛景,贾府倒是显得氛围压抑。
“大管家,二公子能熬过来么?”贾府后院跑进一个小厮,拉住大管家的手,面上悄悄打探。
“唉!”大管只轻叹了一口气,并未回答。
他已经数不清这几日有多少侍女、小厮来问这句话。
二爷病情一日不如一日,大夫说这是被急火攻心,需要慢慢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可这每日噩耗连连,像是他家二爷的催命符。
大管家对着那小厮咧嘴苦笑一声,摇了摇脑袋。
“回来了,回来了!大爷回来了。”贾家门外传来一阵雀跃的惊呼声。
贾家大爷,贾崇。
他两月前去了南疆琊山收药材,今日才归至府中。
大掌柜听见大爷归家的消息,黯然失色的眸子一下亮如星斗:“大爷归府了?”
这下可好,二爷总算能闭了眼,无牵无挂的走。
贾崇下了马,刚跨进大门,便是见府中奴仆一个个都皱巴着脸,丝毫不同以往他归家时那种喜悦。
大掌柜小跑来至门口迎接。
一见到贾崇,噗通一声响跪在地上,垂首在地泣不成声。
“大爷,您快去瞧瞧二爷吧,二爷他...他快不行了!”大管家呜咽说着,只把站在旁边的贾崇说的一愣。
不行?什么快不行了?!
贾崇似没反应过来,但是他心口隐隐揣着不安,撒开了腿往贾岑的院子快步走去。
站在贾岑房门外头,便是听见里面传出女人哀痛的啜泣声。
大手轻颤,微微推了那虚掩着的房门。
贾崇抬眼进去,本该宽敞明亮的屋子,此时正拥挤着一群人。
从外往里数。
先是十几个哭的稀里哗啦,看着生厌的小妾。
再是贾氏二房,三房里的七八个堂弟姐妹。
最里侧是两位身穿灰色大褂,髯鬓微霜的大夫,手中正捏着银针,朝着床上所躺之人的头顶穴位慢慢捻进三分。
床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如一张薄纸,嘴唇干裂,本应该是精明如狐的双目也是紧闭着,倘若不是见他胸口还在起伏喘气,八成已经是被认为是个死人了。
这是他贾崇的弟弟?
屋里头的人见推开门的是贾崇,都停了下来,怔怔看着他一步一步向着床榻方向走近了去。
三房的贾嵩上前一步,轻轻唤了声:“大哥...!”
贾崇未看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放置于腿侧。
立在床边,贾崇终于看清了这人的容貌,是他的胞弟。
“二弟!”贾崇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叫着。
他脑子发懵。
房中众人也是颇有眼色,见贾崇归府,默默退步子到了门外,给两个人腾了地方说上最后几句话。
床上的贾岑似听见有人喊他名字,悠悠转醒。
双眼眯了条缝,看着床榻边站着自己盼星逐日等来的大哥,勾唇浅笑,面色安然:“你回来了,大哥。”
“是,大哥回来了!”贾崇见他醒了还同自己说话,泪从眶出,紧紧握着他的手,想往他身上传些热呼劲儿。
贾岑虚弱朝着自家哥哥一笑,像是安慰:“别费力气了,大夫说我只吊着一口气,我这口气就是为了再见兄长一面。”
一边说,一边往外淌着泪,可面上却是欣喜和满足。
“为何会如此,为何?”贾崇呜咽难言,将贾岑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
“是命,怪我自己鬼迷心窍,不该将那私盐高价卖出去”贾岑苦笑,呆呆望着头顶上飘动的轻纱幔帐。
“不...不怪你,商人就应该重利,你何错之有?”贾崇摇头,呢喃轻语。
“大哥,能死前再看你一眼真好!”
“胡说什么死不死?大哥回来了,有什么的冲我来!”
话音落了一阵,没听见床上之人再应,贾崇心头一震,向其胸口去看。
不再微伏,静如老钟!
“二弟!”撕喊出声,悲痛欲绝。
贾崇扑在胞弟身上,紧紧将其抱在怀里。
门外所立众人听这动静,心中也是明白,双袖掩面,悲恸泣声。
一时间,贾家如阴云笼罩,哀声不绝。
贾岑是气死的,属于暴病,按理不能在府上停尸,应该早早火化为好。
可是一心疼爱弟弟的贾崇,偏是要在府上停尸二七天,丧幡挂在贾家每个院子的房梁上,香火不断。
“大管家,你且仔细与我说来这前因后果!”贾崇身穿丧服,在灵堂里给已是故去的二弟填了柱香,哑声问身后躬身而立的管家。
贾家大管家便是将陆国公府先同自家铺子断了生意讲起,又说这生意一断银子周转不开,不少铺子了关门,掌柜的携了剩下现银逃走,才把二爷气出了病。
贾崇越听,眉头便皱的越紧。
他比贾岑心思还重的多,自然听了后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们贾家应该是被下了套。
虽不明陆国公府这么做是为何?可这这梁子结下了,一命偿一命。
自从瀛夙三人接管了刺史府,不少城中百姓也是有所耳闻,知道前刺史大人因与那贾家串通一气高价贩盐,搜刮民脂民膏残害苏州百姓一事,已被京中来的贵人斩首。
连百姓都知晓了的事情,陆国公府怎能不知?
这天一早,九皇子瀛夙便带着墨涯和茯筠二人前往国公府拜会。
马车停于稍显朴素的府门前。
门外站立着一个面善的小厮,见其三人下了马车,忙是一脸客气:“三位公子,可是要寻我国公府何人呢?”
茯筠正欲要上前一步,呈呈威风,双手叉腰刚要开口,却被墨涯递出去的牌子拦下了。
小厮弯腰,双手接过牌子一看苏州刺史。
谁不知这刺史大人已经是被斩首了,现在管理刺史府的是京中来的贵人。
小厮朝他们三人看了半晌,神色恭敬作揖:“贵人稍等,奴才去禀报公爷。”
陆国公接过小厮手中的牌子一看,眉心直跳,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连头上的玉冠绾的发髻都给跑散了些,见着瀛夙三人忙是折腰施礼:“草民陆谨延,见过九皇子!”
第三十一章:被掳
要说这陆瑾延跟九皇子也是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那时九皇子瀛夙还颇为年少,盛气凌人。
今日再见之时,凭着那出众的容貌和气度便也是能认出面前的男子就是当今圣人颇为宠爱的九皇子,可这锋芒藏尽,一眼望去深不可测。
陆瑾延敛下心思,站在府门外跟瀛夙一行三人客套寒暄几句才把几人迎入了府中,奉为上宾。
“阿禄,快去知会大公子和三公子一声,就说府中有贵客让他们速速归府!”陆瑾延朝着守门的小厮吩咐一声,又朝着瀛夙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开身子让瀛夙先跨门走进去。
“公爷客气了!”瀛夙微微颔首,神色默然,也不再避让,撩开湖水绿色的直襟长袍,跨足而入。
陆瑾延一边领着瀛夙几人朝着忠义堂的前厅走去,一边滔滔不绝对着瀛夙几人介绍着苏州城的风景名胜,民俗民风。
瀛夙耐着心听他说,时不时还颇为配合的点首。
看似专心,实则一双清冷的眸子审视似的打量着国公府的庭院。
庭院方正中矩宽敞明媚,没有喧哗夺宠的金银摆设,倒是一路走来见有不少合抱而粗的柳树,枝繁叶茂,接连成荫。
相比较那些京中世家大族府中归置的带着奢靡浮夸之姿,这陆国公府倒是显得生机勃勃,似有朝气。
身旁经过的小厮和婢女皆是规矩得体,步子轻缓,专心致志做着自己分内的差事。
虽说陆国公府和京中那些世族相比,表面上看着是拮据了些,可他瀛夙却觉得这朴素的院子里透露着些巧妙,就说挖那足有百丈宽长的内湖,便就要耗尽些人财物力。
刚从湖边走过,隐隐就能看着里头成堆游动的锦鲤凤仙鱼,那鱼鳞色泽通透,不带一丝杂质,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瀛夙见这陆国公身貌气宇昂轩,为人谦逊懂礼,府中家风甚好,可怎么会生出那么没方寸的女儿?
心中正是想了出神,没走了几步,便是到了前厅门口。
瀛夙三人抬眼去瞧上头那木匾。
忠义堂,好名字,哪怕是辞官多年,可依旧是怀着热血,甘愿为东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心下对这陆国公又是佩服三分。
陆瑾延邀了三人落座,又是对着小厮耳语一番,给他们看茶。
不过一会,小厮端着四个精美的茶碗放置于几人所坐着的桌案侧。
陆瑾延还是他那用习惯的青瓷茶碗,瀛夙桌面放置的茶碗颜色乌黑如墨,碗壁上描着两三朵开的艳丽的黑牡丹,这是他第一次瞧见这个样式的茶碗,心中称奇。
陆瑾延察觉了他的异样,脸上带笑,朗声解释:“这是家中小女闲来无事描的,九皇子持着的样式是洛阳牡丹中的孤品,名为冠世墨玉。”
瀛夙仔细听着,待他听完了陆瑾延所讲,望了眼自己手中的茶碗,唇边带着些让人察觉不到的笑意。
碗口放入唇边,轻抬。
茶是生普,本应带着苦涩的味,可他饮下却甘之若饴。
坐在位上的茯筠面上带着好奇,指了指自己和墨崖桌前放置的色泽如白瓷,壁上描着黄白相间的花瓣样式的茶碗问到:“公爷,我俩这茶碗可有什么名字?”
陆瑾延乐呵一笑,指着那茶碗出声:“这是辛夷花,可以用来入药用呢!”
茯筠捧着那茶碗,小心翼翼转了个圈,爱不释手:“公爷可否把这送与我?”
“自然是可以的,公子若是喜欢,一会我便让人包好!”陆瑾延点了点头,应声而答。
茯筠见自家主子爷没反驳似是认同,高兴的坐在位置上痴傻般的笑着。
见了他这模样,身旁一直冷若凝霜的墨崖,侧过头在那面如艳阳的少年脸上停留了片刻,忙又低下头。
瀛夙跟陆瑾延相谈融洽,由是对这几日苏州城乱,陆府愿意伸手援助,平息百姓之乱一事大为褒奖。
陆瑾延笑着打了哈哈,把这功劳都是推在自己大儿子的身上,正当瀛夙想要细问,从外头慌忙跑来一个身穿桃粉百褶如意月裙的丫鬟。
这丫鬟正是陆子虞的贴身侍女,落宁。
落宁从府门外一路跑至前厅双颊泛红,见着陆瑾延忙是施礼急言语切:“公爷不好了,四小姐...四小姐不见了?”
话音一落,陆瑾延傻了眼,什么叫不见了?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不仅是陆国公慌了,便是那气定神闲正悠哉品茶的瀛夙,也是将茶碗用力置于桌面,双眉紧蹙。
落宁喘了几口气,忙是把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今日一早小姐本是要去暮沧斋,她去了马厩挑选了车子,刚跟着小姐上了车的,谁知那车夫却说这马没精神,得吃些薄荷草才能好,小姐便让她去后院拾两片过来,等她回到府门口,哪还有马车和小姐的影子,问了门外守门的小厮,只说马车是驾走了,可却是不知去了什么地处。
陆瑾延听后神色惶惶不安,他知晓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快去让府里所有的人给我去找,势必要找到四小姐!”
落宁急急应着,忙转身去通禀陆府大管家,安排人手去找小姐。
刚转了身子便是瞧见一侧的位置上,坐着小姐曾让她递纸条给的那位公子,可眼下来不及她多想,只对着瀛夙微微欠身,疾步而去。
“九皇子,今日府中出了乱子是草民招呼不周,眼下怕是不得空在与您喝茶论事了。”陆瑾延起身朝着瀛夙深施一礼,面上笼着愁云,没了刚才的谈笑风生。
“公爷替父皇救苏州百姓与水火,眼下家中出了内乱本皇子也愿替公爷解一解忧。”话虽这样说,可瀛夙这一会儿却是心中有所动乱。
“多谢九皇子,今日这份恩情我陆国公府便记在心里!”铿锵有力,出自肺腑。
瀛夙只轻点下颚,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墨崖和茯筠出了府门。
只这步子迈的比往日要快了许多。
回到了自己马车上,瀛夙从怀里掏出一支鎏金的孔雀尾钗,沉声一唤:“墨崖。”
墨崖心领神会,伸了两指放于唇边吹了个暗哨。
没过一会儿,一只红襟细羽的知更鸟飞入车厢中,立在墨崖横置着的一指上。
瀛夙举起那雀尾钗,放在知更鸟的鼻翼前。
谁料这知更鸟轻嗅了两下便是舒展了翅膀又飞回到外面的街道上。
见其朝着一处方向飞去,墨崖驾着马车跟在那知更鸟的后面。
这知更鸟天生嗅觉灵异,只要什么东西上有了味道,它轻嗅几下就能找到这东西的主人在何处。
手中的雀尾钗自从瀛夙拿着的那日起就能闻到一股子幽香,过了这么些时日这香味反倒丝毫不曾褪去,甚是把他的儒衫也染了香味。
茯筠刚才看见了自家主子手里拿着的朱钗,那是自己和主子爷去了凤仙楼后晚上替主子更衣沐浴时掉在地上的朱钗,可怎么会是陆国公家四小姐的东西呢?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清这其中原由。
第三十二章:温情
陆子虞坐在马车里等着落宁去采薄荷叶回来。
今日刚好是月中,前几日百里尧就给她递了消息,要她今日去暮苍斋查账。
说的是查账只不过寻了个借口过去好探望她的尧姐姐,顺带再打劫些好看的衣裳首饰。
坐在马车里,陆子虞觉得身上越发没有力气,连那怀中的暖婆子都抱不紧,手腕一软,暖婆咣当一声坠在地面上。
眼前看那马车中央摆着的鸡尾木桌也渐渐模糊起来,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想来自己怕是遭人暗算。
娇躯一软,倒在了马车中铺好的羊毛毯上。
等她悠悠转醒,便是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随着她坐起身子,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陆子虞双手支着床帮子,忙瞧了眼自己衣裙是否齐整,见外衫上未被人碰过的如懿结,心头轻舒了一口气,带着些防备之色开始打量这屋子。
颤颤巍巍的老榆树木头支着茅草搭成的屋顶,墙壁上还裂开了不少口子,从阴阴暗暗的窗户望出去,已到了晡时。
日头滚了火,向着西斜。
屋子正中间坐着个身穿白色丧服的男人,瞧不见面上的表情。
男人见着陆子虞从木床上坐起身子,便低着头哑声问:“醒了?”
眼前自己这境遇不大好。
尽管陆子虞头皮发麻可还是强压下去心头怯意,逼迫自己沉住心与他周旋。
“你是?”娇声柔婉,带着疑惑。
“若不是你们陆家欠着了我一条人命,怕是今日见了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我便是会心软不忍下手!”椅子上坐着的男人站了起身,迈开步子朝着她压迫走近。
粗糙的大掌挑起美人下颚。
陆子虞攥紧了手中的紫檀碧螺钗,蹙着眉打量起自己前面这男人的容貌。
像!像那日在凤仙楼与她匆匆碰过一面的贾岑。
他是贾家的人?!
这疑惑像拨云见日,一切都清晰明了。
面前男子应该与那贾岑是血亲,弄清楚了贾岑之死的前因后果就把这账算在她陆国公府的头上。
可这账算错了,应当是与她陆子虞来算个明白。
“你可知我陆国公府为何与你贾家断了生意?”陆子虞面上带着冷笑,心中已生一计。
“为何?”贾崇双目泛红,死死盯着她。
“因为你们贾家挡着了我国公府的路!”
“什么意思?”
贾崇不明白,嘶哑着出声又问她。
“我陆国公府在这苏州隐匿数十年,如今为了家中哥哥们的前程便要归京一搏,眼下就算圣人同意我陆府归京,可那些京中世家大族定会重重阻挠。”
陆子虞看了眼那贾崇被气的发颤的胸脯,轻蔑一笑又道:“要让那些京中高高在上的望族能心悦诚服同意我陆国公府归京,便是要做一件他们向圣人反驳不了的大事。”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们陆府设计下的阴谋?”贾崇额头青筋暴起,对着面前这陆国公府出来的女人咬牙切齿。
“你错了,是我的阴谋!”
贾崇错楞看着床榻之上笑盈盈的女人许久,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明显。
“你把我贾家当成了垫脚石?”贾崇被话激的眼中带着疯癫,说话的功夫,便将腰间挂着的长剑剑鞘给褪去。
剑刃出鞘,掀起寒光。
看了眼离自己鼻尖不过几寸的剑锋,陆子虞呼吸变浅,将手心的紫檀碧螺钗暗暗对准贾崇。
这是要挣扎搏命了!
“要怪就怪你贾家贩卖私盐不守商誉,怪那短命的贾岑利欲熏心。”陆子虞眼中带嘲看着他,这无疑是给面前这男人摇摇欲坠的理智最后一击。
长剑举起落置在她头顶。
“今日我便要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给我二弟偿命!”话落,长剑带着一股肃杀之意朝她劈下来。
千钧一发,只见床上的女子闭紧双眼,用力按下紫檀碧螺钗上的机关,对准贾崇的眉心射去。
“噗!”
陆子虞似感觉什么东西飞溅在面上,抬手一蹭,睁了眼瞧。
血,却不是她的。
是地上躺着的贾崇,被紫檀钗里百枚淬了毒的银针刺在身上而溅出来的血。
这发钗,是百里尧专门给她做的,只要自己出府门便就一定会带上以防万一。
陆子虞看了眼地上已是咽下气的男人,闭上眼吁了口气,瘫倒在地。
她杀了人?!
她用计先是逼那贾崇乱了方寸,在用紫檀碧螺钗取其性命。
破旧的院子门外,传来一声马嘶。
瀛夙推开木门,便瞧见地上坐着一披头散发的女子,紧紧环住自己的身子,头埋在双膝间,香肩颤动,看不清她的面容,离她不远的地上还躺着一个死状惨烈的男人。
女子见那老旧的木门被人推开,抬眼去看。
媚眼含雾,如泣如诉。
只这一眼,瀛夙便跟着心被揪起,快步走至她身边,俯身轻问:“可有恙?”
摇头不语。
瀛夙冷眼扫过地上被扎成筛子的男人,喉咙发紧又问:“他...可曾碰了你?”
陆子虞双目呆滞,脑袋从膝盖间抬起,点头,又摇头!
轻叹一声,弯腰将地上的女人凌空抱在怀中,迈着大步,背挺如竹往屋外走去。
陆子虞只觉身子一空被拉回了神,扬起小脸只能看见轻抿着的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颚。
“别怕,我在!”瀛夙像发觉怀中的女人似是有些不安,低沉着声安抚她。
身上的凉意,被抱着自己的男人给捂暖和了些,轻动了动脑袋,又往男人怀中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终阖上眼沉沉昏睡过去了。
跟在瀛夙身后的墨涯本就不对主子的私事感兴趣,手里揣着长剑,低眉往前面走。
茯筠便觉得今日活见鬼了,自家主子爷这怕是千年铁树开花了?
“嘿,你不觉得咱们家主子跟这陆府的四小姐很般配么?”茯筠搓了搓手捂着嘴,对着墨涯幽幽开口。
“哦!”墨涯未看他一眼,仍是自顾自的继续走着。
“哎哎哎,你不想知道?你问我呗我知道!”茯筠拉住墨涯的袖口,面上带着神秘兮兮凑到他身仍是不死心又问。
“手?”
墨涯停了下来,歪头冲着拉住自己袖口的愣头青咧嘴,森然一笑。
果然,茯筠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溜烟的先跑去马车边上给自家主子掀帘子。
第三十三章:春光
瀛夙抱着怀中的女人,只觉得温香软玉紧紧贴附在他胸前。
呵气如兰,隔着薄薄衣衫灼着他的皮肤,心口被撩拨的一阵酥麻。
见那被劫来的陆府马车还停在这破烂院子里,瀛夙轻弯了腰,将怀里已是昏睡的女人放在马车中铺好的卷曲羊毛毯上。
起身正欲要退出去,见她绫罗裙上沾着灰土,青丝垂了几缕碎发挂在颈侧,这模样要是被人看到,怕是要被叨叨碎语。
“茯筠,去请陆四小姐的侍女带些干净的衣物来此。”瀛夙冷声唤那在马车后面躲躲藏藏的茯筠。
听到自家主子爷吩咐,茯筠还是颇有眼力劲儿,没了刚才那股子精怪模样,双手合抱成拳,领了命令后疾步朝着十三巷子行去。
陆国公府忠义堂的前厅,陆家父子三人坐立难安,像是几只苍蝇到处乱窜。
桐允带着一行十几个小厮从门口急急跑进来,躬身施礼忙开口先道:“公爷,少爷。”抬手轻拭面颊带着的汗津,喘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又道:“东巷子和西街都找遍了,没看见四小姐。”
“东巷子没有,便去南巷子再找一找。”陆之庭气的两掌大力拍向身旁的椅子扶手,心里窝着一团火气,说话这声音比往日大声了许多。
“是!”桐允被自家公子吓得一激灵忙是应声,转头朝着一众小厮摆摆手让跟着他再去南巷子寻人。
垂下头,桐允心中嘀咕:得亏是咱们四小姐有本事,才能让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大公子也是急的心焦火燎。
“大哥你也别太过担忧,咱家四妹那可是本是通天,只有她去祸害别人的份儿,可轮不到别人去祸害她呢!”陆之辰抹去面上的担忧,从后头走上前拍了拍自家兄长的手臂,言语带着些笑意,不知是说给兄长听还是他自己听。
陆瑾延瞧他这时候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嗤鼻冷哼一声正欲要开口教训这混小子,便是听到一声女人的责骂。
“虞儿呢?找了一下午连根头发丝都没找到?”沈岚从前厅直径走到三人面前,面上带着怒意。
三人面上讪讪,都不敢开口。
陆国公府里的规矩仆从们都懂。
遇到夫人和小姐必须得顺着,有什么好东西先紧着两人挑选,剩下的才会送至老爷和公子那儿去。
“夫人,你先别动怒啊!”陆瑾延挠了挠头,凑到沈岚跟前说着讨好的话。
“要是晚上还找不到虞儿,我这当娘的也不必活了!”话音刚落,沈岚一甩袖子伏在桌上啜泣出声。
三人见状手足无措,干瞪着眼,你瞅我我瞅你憋不出半句话。
茯筠身着淡蓝色的直裾深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带着浅笑,步子雀跃渡到了忠义堂门口,看着几人这架势,小脸一皱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公爷?”
“啊?”陆瑾延回头,竟发现是九皇子的贴身侍从回来了,莫不是虞儿有消息了?
面容大喜,抚手忙问:“公子,可是有了小女的下落?”
听着陆瑾延问声,沈岚也止住哭声抬起那娇婉的小脸的直勾勾的也盯着茯筠看。
眼见一屋子人的目光全是在自己身上转溜,茯筠有点吃不消往身后退了几步才道:“四小姐无事,我家主子爷帮忙照看着,就是衣裙沾了些灰土,得让侍女拿几件衣服跟着我走一趟!”
“这好说,只要人无事便好!”陆瑾延瞄了眼自家夫人正目不转睛盯着那俊俏清秀的侍从看,心中吃了味儿,漫不经心上前两步挡住沈岚的目光。
“父亲,我和三弟这就去接妹妹回府!”听及自家小妹无事,陆之庭那提着的心也终是沉了下去,可一想到这九皇子与自家妹妹独处一处,便觉得颇为不妥。
陆瑾延只想给自己这榆木做的儿子敲上几下开开光。
“九皇子乃人中龙凤,你还怕他轻薄你妹妹不成?”好不容易放着能让虞儿跟九皇子独处的机会,他怎会让这两个楞子过去碍事。
这话一说完,不只是陆家两兄弟傻了眼,便是茯筠也呆立在了原地,他现在只想给这陆国公敬佩施上一礼,妄他那么信任自家主子爷,殊不知自家那位爷还真是轻薄了您女儿。
茯筠打着哈哈,转头避开陆瑾延投来的目光。
要是这位公爷知道了主子沾了他闺女的便宜,怕是主子相安无事,自己会被刀架在脖子上任人宰割了。
茯筠不敢细想摸摸鼻子,打了个冷颤岔开话题:“公爷,上午我几人走得急那茶碗嘿嘿...”
“对对对,阿禄去给上午几位贵客用的茶碗包起来!”陆瑾延一拍脑门子,把这事儿给想了起来。
沈岚瞧见他忙的慌里慌张,把他拉到一边上小声嘀咕:“那九皇子真如你所说,人中龙凤?”
陆瑾延面上严肃,点了几下头。
沈岚见他如此便不再追问,挂念女儿的心思也是藏在了肚子里。
茯筠等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便是等来了手里拎着好几个包袱的落宁,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换个衣服至于拿这么多东西?
姑娘家的心思他茯筠不懂,可是落宁却懂她家小姐的心思。
那位公子本就是小姐心悦之人,若是在那公子面前淡了颜色,自家小姐回府定会是气结郁心,倒不如每次相见都给留个好印象。
落宁揣测复杂了些,其实她家小姐只不过想用些美色勾搭那位公子罢了。
等两人归返置那破旧小院时,日头埋在山底了,天褪了光晕渐渐暗去。
“在里面!”墨崖瞧见二人进了院子,靠在树上养神的身子未动,只是懒散的朝着院里头扬了扬下巴。
院子里头瀛夙坐在一处青石凳上手中持着一本《治国策》,修长的指尖儿在上面翻动。
落宁面上恭敬,走近了微微欠身,瀛夙淡淡看她一眼只轻点下颚,并未再多言。
瀛夙身旁不远处就是那挂着青蓝绸缎帘子的陆府马车。
马车上,落宁见自家小姐仍是睡得熟,只得蹑着手脚轻缓褪下那沾了灰的绫罗裙。
罗裙褪去,马车里的女人只穿了海棠浅粉色的小衣,和月牙色的亵裤。
不知从哪冒了一阵大风,吹开了马车一侧的帷裳。
下意识抬目望过去,见几朵海棠花在那白如璞玉的娇躯上开的瑰艳,遮住了春光。
瀛夙瞧了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忙低下头呼吸一紧便觉得喉咙发干,清明如月的眸子带着幽深,连耳根子也染上了几分海棠花的淡粉。
第三十四章:梦魇
马车里熟睡的女人,眉黛轻蹙,像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梦里,已是人定。
远处天边儿褪去红妆,只留了一轮相思愁月挂在上面。
陆子虞身处一座偌大宅院,院子里静谧无声,只有她在一个人到处晃悠。
这个院子她不曾来过,更不曾见过,可看着这青砖绿瓦上斑驳残旧的印子如此清晰,竟然人一下子觉得像身临其境般。
这古怪的院子是哪里?
老榆树上蹲着两只雀鸟,时不时叽喳两声,算是附和。
“有人么?”陆子虞眼中带着谨慎之色,下意识去摸发间的紫檀碧螺钗。
不曾想没碰到那纤长的紫檀钗,反倒是摸到了几只金花钿钗。
心中不由暗奇,自己怎么会梳了这宫妃样式的发髻,再看身上穿的,是与那钿钗相配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
正是心里纳闷,却见有个穿了一身黑色夜行便服的男人,鬼祟翻墙跃进来。
身手矫健,轻灵如燕。
男子蒙上了面首,只留了一双冷冽的丹凤眼在外面,四下窥探起这院子。
男人悄默默藏好身子,又往院子里淡扫了一圈,不曾看到院中有人,猛的掠过陆子虞身边,直径朝着一间屋子跃去。
竟看不到她?
好气作祟,陆子虞踱步悄悄跟在那男人身后。
屋中放置了一张红棕色的木案,案上垒着几本厚薄不同的兵书,砚台里的余墨被洗净了摆放在案上左侧,看得出这院子的主人做事利落,不喜繁琐。
屋子里侧的木架上,挂着一副银盔银甲,这甲像经常穿戴被人擦得锃光瓦亮,不落一丝尘土,银盔上别着三根雉鸡翎,这起码是三品之上的将帅才可穿戴的战袍。
黑衣男人从怀中掏出用蜜蜡封了口的一折书信,藏在书房花架上摆着的青瓷花瓶里。
收拾停当,猫着身子顺着门缝向外头探了几眼,见无人发觉这书房的异动,凌空一跃翻过这院子的矮墙。
眼见那危险的男人离开,陆子虞缓了一口气,将手心一直紧握着的一只金花钿钗又插回发间,眸子里带着探究,朝着青瓷花瓶走近了去。
探去两指将密信从瓶身里掏出来,摊平了打开。
是一封带着金岐平阳王私印的密信。
信上只交代了在何时日,金岐大军会发兵出征东瀛,只要镇远大将军作为内应便可。
信上说是奉泽六年,可这年号她却从未听说,这镇远大将军的名讳朝中目前也无人可担。
莫不是发生在新帝继位时?
陆子虞想不通透,但是这信却是用作栽赃嫁祸。
不对,上一世陆国公府...
便是因为这通敌叛国之罪,被抄没九族。
难道,这劫难还会重演一次不成?
陆子虞震惊不已,指尖带着凉意,渗到她骨缝里。
“碰”屋门被推开。
本应离去的黑衣男人不知为何又返了回来,手里握着一柄弯刀,像地狱中的恶鬼,正阴戾的盯着陆子虞。
莫不是能看见她了不成?
四目相对,陆子虞瞧见男子露在外面的褐色眸子隐隐透着一抹暗金。
没给她揣摩的时间,男人手中泛着寒光的弯刀像嗜血的猛兽对着她的面首劈下来。
“啊!!”
陆子虞大口喘着粗气,猛然坐起身子,手指泛白用力抓着自己衣服前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暗金色...”双目呆愣,像是丢了神,自顾自喃喃细语。
落宁本是靠在马车一侧浅眠,听见自家小姐惊呼,悠然转醒:“小姐,怎么了?”
陆子虞像是置若罔闻,仍是身子发抖,显然还未从刚那梦境里解脱出来。
这难道是警示她,陆府还未能逃脱困境不成?
她不会听天由命,她只会逆转乾坤。
陆子虞心头泛着冷意,眼角微微透着一股子从未展现过的坚毅,这一世,她定会护住陆府,哪怕这条路上,血雨腥风,她也丝毫不惧。
杀人如何,饮血又如何?
瞧着自家小姐这表情瞬息万变,落宁心里也有些慌乱,双手缩在胸前,咬了咬牙张口又问:“小姐,你可别吓我?”
朱唇轻启,带着娇笑:“好落宁,是怕我非礼你不成?”
还好还好,这痞气模样可不就是自家小姐!
落宁见着自家小姐醒来,觉得似有哪里不太对劲,像是这凤眼比往日带了些说不出的风韵。
“那位公子呢?”
知晓小姐问的是谁,落宁慌忙做了噤声手势,掀开青蓝色的帘子朝外头看了几眼,卖着关子:“小姐,那可不是什么普通公子,你可知那位是谁?”
“哦?我看挺普通的,难道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么?”
还未等落宁搭话,正在外面驾车的茯筠听此捧腹大笑。
落宁赶紧捂住小姐的丹唇,急急言道:“那是京中贵人,九皇子!”
“嗯。”
陆子虞抻了抻腿,换个姿势,卧躺在羊毛毯上,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银月透着撩人的雾光,两架马车停在了西胡同岔口,往右走就是十三巷子陆国公府!
“姑娘,您说的位置到了,请下车吧”茯筠停下马车站在自家主子爷旁边,朝着身后的马车轻施一礼,小声的喊着。
落宁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扶着小姐下了车,又朝茯筠身后的瀛夙还了一礼,轻含下颚表示感谢。
藕色对襟羽纱的凤仙裙坠地,跟着那身姿曼妙的娇娘摆动腰肢,荡开了层层涟漪。
“这么快便到了?”陆子虞下了马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眸子,迈开莲步往回国公府的路上走去。
走了十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了头娇笑的看着瀛夙道“今儿就谢过公子了,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么?
瀛夙挑高了眉,面上不动声色,一语未发,转身进了自己马车里。
“切,这矫情男人脸变得真快!”陆子虞见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咒骂一声,跺了两下脚泄恨便也转身回府了。
茯筠只觉得那陆国公府家的四小姐容貌倾城,想他和主子爷第一次来苏州,那船夫对他二人说的,陆府有奇景,现在想来还真没骗他。
“主子,那四小姐可真好看跟仙女似得!”茯筠对着自家主子痴痴一笑。
“仙女?你看清楚了,那可是个妖精,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瀛夙闭着眼声音冷清,也不知想着什么。
“归京吧!”
“主子爷,怎么这么早就要归京?”
“夺嫡!”
第三十五章:归京
早春,山林小道透着荒冷,只有几只夜莺打破了这寂静,算是给赶程的行人路上做个伴。
不远处一行三人,骑着枣红色的骏马,呼啸而过。
长鬃飞扬,马蹄翻腾,在那刚下过一场雨略微湿润的泥巴地上,留着深深的印子。
马蹄声在这林子里惹出些动静,吓的站在枝头观月的莺鸟扑棱几下翅膀缩在叶子下面。
这三人的手中的缰绳紧紧攥在手心里,身子伏的极低像是着急赶路。
从苏州至京城,寻常人骑马四日能赶得到就是快的,瀛夙几人却未过三日便到了京郊的九皇子府。
青铜制的兽面衔环被扣的发出“当啷”之声,约摸四五下,才有小厮揉着犯困的眸子前来开门。
小厮心里奇了怪,这从哪儿冒出来不怕死的家伙,敢在大半夜敲他皇子府的大门,正欲要狠狠一番,开了门正瞧见是主子爷回来。
双颊微微颤了颤,胸口一阵乱跳,将原本凶神恶煞的模样收了回去,连忙拍拍衣袍上前跪步请安:“恭候主子爷回府!”
“嗯,起来吧!”
瀛夙这三天不停歇的赶路,未曾一日睡好,如今双眼染了血丝,冷清看了一眼开门小厮,就瞧见这小厮将头埋得更很。
撩开直襟长衫,跨入门槛。
不过一炷香时间,府中人都知晓主子爷已经归来,做事说话仍透着小心。
“爷回来了?”从双榻月牙罩子床上坐起一女人,素手挑开幔帐露出一张巴掌大小清丽的俏脸,眸子中藏着阴晦的算计。
问话之人是九皇子侧妃姚氏。
九皇子府眼下只有一位侧妃,两位庶妃,四个圣人赏赐的侍妾,不似其他皇子府上姬妾众多,莺燕成群,整日里都能被一群女人搞得乌烟瘴气。
瀛夙本就心欲淡然如水,对待女人向来都是不闻不问,一个月里能有一次踏进后院,贵妃娘娘那边怕是都要烧高香了。
“回侧妃,主子爷已经回府,今夜听说是要宿在书房了。”小丫鬟面容稚嫩,像是刚被选入府的,还不知这皇子府里后院的深浅。
“啪。”
清脆的一记耳光,落在白皙青涩的小脸上,不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小丫鬟不知做错了何处,捂着脸,匆匆跪在寒凉的地上。
姚侧妃居高临下,冷冷撇了她一眼:“用得着你来提醒我?”
侧妃姚氏乃昌远大将军姚康嫡女,身份在在京中贵女中也属上等,性子嚣张跋扈,稍是有侍女不如她的意,动手打骂都是小事,时常还闹出了人命。
九皇子府中伺候主子们的老人都是知道她这脾性。
这小丫头应是新来的,不懂其中规矩,今日无意触了这姚侧妃的霉头。
姚侧妃阴沉着脸,怒意为曾减去一丝:“以后只需得了爷要宿在后院的消息来报。”
小丫鬟被吓的面如糠筛,抖着身子连连点头。
姚氏出嫁前爹爹曾交代她,若是能将这九皇子牢牢拴住以后有自己享福的时候,可除了新婚之夜,那男人竟然再也没碰过自己。
想到这,姚氏神色带了些憋屈,看向地上小丫鬟的目光泛着阴辣。
没一会儿,这小院里传着痛不欲生的嘶嗦声。
前院的书房外头,奴仆们步子迈的极快,端着热水盆子送入浴室。
还未等瀛夙洗去一身风尘,宫中传来密令,要他即刻入宫。
圣人知道他归京这事儿不稀奇,可让这么晚还要他入宫交差,怕是会惊动城中不少各怀鬼胎之人。
这可有意思了。
未曾耽搁,只吩咐了墨涯盯紧城中几处地方,换了身莲青色朝服,入了宫去。
钦华殿内地龙还烧着,透着暖和,绿釉狻猊的香炉里焚着安神香。
昭帝一脸愁容坐在案前,盯着案上那一堆折子,哀叹连连。
身后站着的宫女,手上托着的红木盘中还有一碗没了热气的汤药,显是放置了有些长短。
殿外,六折子雕花门被轻叩了几下。
一个精瘦的大太监进来,甩了拂尘,弓着身子走到御前行礼:“陛下,九皇子到了!”
昭帝面容终是有了松动,揉了揉绷紧的眉心:“进来吧。”
“儿臣给父皇请安。”瀛夙站起身来,见宫女端着的药膳一口未动,俯身又道:“父皇,龙体可要紧?”
“啪”,大掌用力拍在案上。
“要是寡人身子骨硬朗,哪里容得下那群世族作奸犯科?”昭帝拍案而起,胸口被气的发堵。
随手从案上抄起一本奏折,递给瀛夙。
竟是参陆国公的折子?
看来苏州城发生的事儿,已然被人给散了消息。
世族怕圣人做了对他们不利的决断,便赶在自己进宫前把这折子给递了上来。
还真是小觑了他们!
“寡人信不得旁人,只要听你亲自说。”昭帝目光灼灼,欲等着他开口。
瀛夙神色自若,抬首对上了那一双棱眼:“父皇其实心中早有打算不是么?去查盐引是小,去探一探陆国公的虚实才最为关紧。”
昭帝威严的面上带着几许赞赏,抬了宫女手里的汤药饮下:“不错。”
“陆国公的为人想必父皇比儿臣更明白,当初辞官便是不愿让父皇与世族生了嫌隙,可眼下那些世族猖獗,若是不能掌控便...”瀛夙未继续往下说,只是冷着一张脸。
“便会引火上身!”昭帝接过话,喃喃低语。
双眸失神,身子一软跌回椅子上。
瀛夙眼中带着一抹紧张,上前几步:“父皇?”
昭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无恙。
“他心思善良,朕怕他...”
“陆国公有三个儿子,想必不会是泛泛之辈。”他知晓自己父皇在担忧什么,可眼下若还放任世族继续发展,往后想在掌控可就难了。
“朕知道了你先退去吧,明日朝堂再议。”昭帝阖眼敛去疲惫,心下已经打定了注意。
瀛夙跪安,起身退至殿门外。
“天凉,杂家去送送九皇子吧!”殿门外立着一个身型矮胖,年龄约有四十朝上身穿褐色内侍服的大太监。
这人是御前总管,姜贤。
两人相伴一路迈着小步子,向着宫门外行去。
只路上一前一后的走,也没再多交谈。
临上马车,瀛夙硬声对他耳语:“去查一查陛下用那药膳可有异。”
“是,老奴记下了”姜贤双手揣在袖口,恭敬拜别。
第三十六章:送碳
朝阳殿上,百官一个个低垂着头,只小声窃窃私语论着圣人刚刚那番话。
“微臣觉得不妥。”从群臣中走出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虽两鬓夹着银丝,可却让人觉得万分精神。
见他着降紫色圆领朝服,腰间挂着金鱼坠子,年龄约有四十五六,气定神闲走至御前。
此人乃是右相王渝州,除了手握重权,还是当朝国舅爷,他说的话自是有一定分量。
昭帝早已料到,龙颜未变。
“右相为何觉得不妥?”
“陆瑾延曾拜户部尚书一职,可当职时国库年年空虚,遇至灾年还拿不出万两银子,只能想办法跟商贾凑一些,这等无所作为的官臣,圣人能留了勋爵之位已经是给了体面。”王渝州这话不曾掺假,字字珠玑。
未给昭帝留一丝情面,同时也提醒了各官臣,当年陆瑾延酿下的祸端。
陆瑾延曾当职户部尚书,管理东瀛财政大权,可这税收政策却一降再降,只因体恤百姓疾苦,却不曾想到会自食苦果。
无颜面圣,草草辞官还乡。
昭帝体恤其父曾为东瀛立下的汗马功劳,未夺回勋爵,只收了京中的宅院。
听右相这么一说,不少二皇子府的幕僚,纷纷附和。
一时间,朝阳殿上人声鼎沸,嘈杂之声不堪入耳。
“够了。”龙椅上坐着之人用力一拍扶手,用了些气力,面容顿时苍白,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群臣忙是屏息,收了那争讨声。
“苏州盐引一案,陆国公府功不可没,若无陆国公府施盐怕是苏州城百姓就会暴乱了。”左丞相李撅出列,施礼起身后款款而谈,颇为中立。
随着李撅的言论一出,殿上又是争论不休。
瀛夙始终淡然伫立在一旁,将殿上各派谋臣面孔,悉数记下,静观局势。
“微臣觉得,陆国公归京一事不妥,请陛下收回成命。”王渝州跪地俯首,高声朗阔,势必要断了圣人这念头。
以右相为首的文官们见此,相互对视,不约而同跪在殿上,齐声劝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跪在地上一多半的文臣,都是出自世家大族,他们自然不愿陆国公归京,重分这京中局势。
“你们...这是在逼朕?”昭帝伸出嶙峋的手臂,指了指这群以下犯上的乱臣。
殿上无人应声,只等着昭帝最后的决断。
“父皇,你就听舅舅的吧!”二皇子瀛钊不知为也跪在这殿上。
来的好!
刚见群臣拦阻,瀛夙面上沉沉,这一会儿见瀛钊竟也出口劝谏父皇听从右相,顿时眸子里带着些讥讽。
王渝州瞧见二皇子竟然在朝堂上与自己不避嫌,直被气的想破口大骂。
真是蠢笨如猪!
抬眼,望向昭帝。
果然见龙椅上的昭帝面如铁青,双手被气的发颤。
他本就被这群世家大族给处处牵制,现在倒好,连同自己的嫡亲长子也不与自己一心,他怎能不心寒?
“你再说一遍?”昭帝面色狰狞,冷声一字一句对着瀛钊说道。
瀛钊先是看到舅舅看自己的目光带着阴蔼之色,又见父皇怒意更甚,吓的他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朝阳殿气氛凝重,陷入了僵持。
“报,城中涌进十万石粮草!”京中城防营将士传来消息。
什么?
十万石?
从哪里来?
昭帝和众臣慌忙抬首,神色带着诧异望着那前来通传的小将。
瀛夙听此也是一愣,没明白怎么一回事。
众人心知,这十万石粮食对如今东瀛来说算是雪中送炭,就是说救命的良药也不为过。
北塞一度传来消息,催促京中运粮官速速支援,只因他们粮草已经被要被敌军消磨殆尽。
可今年是灾荒年,如何能去将这粮草凑足了?
若是粮草断了,此战必败!
没曾想,今日竟会有十万石粮食运来,难道是哪座菩萨显灵了不成?
“从哪里运来的?”昭帝手心生了津汗,急声询问。
通传小将,见这殿上百双眼睛盯着自己,觉得惶恐不安,说话带着了结巴:“是...是从苏州...苏州陆...陆国公府送的!”
陆国公府?
右相面色难堪,眉头拧巴在一起,不知想什么。
昭帝倒是一扫脸上的阴霾,连说三个“好”。
右相王氏府中一位幕僚,自作聪明:“陛下,您瞧这陆国公府能拿出这十万石粮食,定是富可敌国,相比在这苏州城没少搜刮民脂。”
“若是对百姓如此刻薄,还何必施盐,这不是多此一举?”瀛夙声音透着寒意,直戳在那附庸王氏家族的文官身上。
昭帝神色带着怒气,正想惩骂那文官一番,又听通传小将开头:“陛下,这里还有一封书信。”
姜贤把拂尘搭在臂上,下殿取过来,又呈给昭帝。
信上陆瑾延匆匆说道:自己知晓边塞征战,今年又碰上灾年,国库粮草空虚定会让陛下劳神,陆国公府受陛下萌荫,愿舍弃荣华,替陛下分忧,只求我东瀛国泰民安。
昭帝心中念至最后一句,声如哽咽:“国泰民安?瑾延如此善心,你们竟如此,厚!颜!无!耻!”
群臣变貌失色,将那头颅埋的更低,恐惹龙怒。
“来人,即刻召回陆国公归京。”昭帝心意已决,无人再敢多说些什么。
京中这天,怕是又要变了。
这十万石粮草,其实是跟瀛夙昨夜一同抵达京中的。
虽说是从苏州运来的,可却不是从陆国公府处,而是从暮苍斋运至。
陆子虞从自家二哥前往北塞入军时,便开始大批屯粮,这数十万石的粮食足足花了她半生积蓄。
她知道陆国公府归京这事儿并没那么容易,指望这屈屈一桩盐引之案,并不能让圣人甘愿为了陆国公府与世家大族对立。
要攻计,先攻心。
所以趁着九皇子查盐引一案时,她便决定将这救命的粮草顺水推舟送至朝阳殿上。
就算那些世族在殿上万般阻挠,也只会与陆国公府这一番作为形了比较。
只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此时陆子虞正躺在揽月阁树下的软榻上,手持着牡丹薄菱扇轻晃晃的摇着。
落宁伺候在一旁,正往自家小姐的丹唇里送着妃子笑。
榻上美人似觉的那妃子笑汁甜肉美,心里喜悦,半眯上如丝的媚眼,慵懒享受至极。
第三十七章:战归
万里北境被银寒裹着,阴霾的天上还是飘着鹅毛像是在替谁超度,掩去了雪地上成堆死尸。
北塞的风冷硬如刀剑,能轻易刺穿了他们身上御寒的皮甲,可那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却被一下下的摧残着,锥心刺骨。
一处山丘,千百号身穿东瀛战甲的士兵歪歪散散坐在雪地上,瞧上去个个精神涣散。
大将军吩咐了他们一众人马留守在此看好大帐,可火头军中的小将却说大帐中未见粮草。
怎会?将军怎会不曾留给他们一些?
粮草早就要殆尽,京中运粮官未至,骠骑将军魏峒率三万人马带走了全部粮草换地扎营,只留下一千散军在此自生自灭。
散军,其实不过是从民间招来的普通百姓,两军开战他们便是在最前面冲锋陷阵的人。
只不过此时,这些散军却是成了弃军。
满山遍野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要是再食不果腹就只能撕裂战友尸体了。
那时,他们兴许不是战士而是野兽。
远处一旁,一个瘦小的将士匍匐在雪地上,闭上无助的眼向上苍默默祈祷。
这是修罗战场,会来的也只有那收人命的黑白无常。
人群里,有位青壮将士坐在光秃秃的树低下打了个盹,他疲惫极了,眼皮子上像是挂着千金重量,可只要一闭上眼心底就会传着声音:我们等你归家。
家在哪里?
苏州!
清亮如星的眸子豁然睁开,他的父母,兄弟,妹妹还在等着他凯旋。
这将士正是离家赴往北塞参军的陆国公府的二公子陆之沐。
他已经褪去了年幼的青涩,如今俊脸下颚生出了胡渣,身上满溢着男子该有的坚毅。
陆之沐捏了捏拳头,拍拍战甲上落的残雪起身,心中暗想:不行!他不可以死在这里,他要归家,那里有亲人在盼他回去。
抬眼去望远处的雪山登峰,不知被什么给灼了眼。
大喜,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众将士听我说!”陆之沐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支着雪地,艰难的往前一步步挪着身子,他许久未饮水了,声音带着嘶哑在这冷冽的北风里让人听着如同蚊蚁嚼字。
地上坐着的一众残兵无人听及他说了什么,仍是一副垂头丧气,半死不活的模样。
陆之沐弯腰慌忙从地上抓起一大把雪,送入口中润喉。
“死!极为容易,活!艰难曲折。”声如老钟,震的所有将士心中一颤,低垂着的头颅向出声之人看去。
雪地上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他们能活下去?
看着一众人迷茫盯着自己,陆之沐握着长刀挺直了脊背:“我们不是世族,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要想活命只能靠我们自己。”
“说的容易,可没了粮草我们怎么活?还不是都要被这雪山困在这里!”有的将士起身反驳,如今情形他们这一千人是必死无疑。
陆之沐并未急着答话,扯动着干裂的嘴角抬起手,指了指远处一座雪山。
将士们仰起脸,望着他手指的方向。
白皑苍冷的雪山。
不知为何却能感到一丝暖意,让那赴死的决心渐渐松动。
顺着雪峰再往上去寻,眼睛一晃被刺的险些睁不开。
“是春晖!”爬在地上不停祈祷的瘦弱小将,有些不可置信,捂着嘴站起身子呆愣指着远处。
“是...是春晖,要融雪了!”
北塞接连数月征战,暗无天日要把人给逼疯,可就在这最后一根稻草要将他们压垮时,终于拨开云雾见日出了。
日光跃出云层,照在他们这千百人的脸上,盔甲上冰雪消融化成的水顺着衣领流入内衫,皮肤被烧的滚烫,那才是活着的感觉。
“将士们!顺着东边下山我们就能找到村落,我们要活着回家。”陆之沐将手中的长刀高举至头顶,声震如雷。
“回家,我要回家。”
“我的妻子和儿子还在家中等我。”
“家中老母身体不好,我要活着回去再去她床前尽孝。”
“...”
雪地上的将士们,拿起了他们身旁的长矛、刀戟,神色坚韧无畏,势要和生死斗争。
“我命由我,不由天!”翻动长刀,刀刃对着陆之沐的手掌划去,热血洒在雪地上,这是归家的决心。
看着眼前面容冰冷将士,握紧长刀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可从他炯炯发亮深邃的目光中,看到的是丝毫不向命运妥协的态度。
相比那在战场上将他们丢失的骠骑将军魏峒,这才是东瀛的好儿郎。
众将士无不心中佩服,只觉他不似普通,心甘情愿与他一同踏上不知生死的归家路。
数千军士,俨然心中已经是将陆之沐认作了他们的领帅。
拔刀断掌,血水融化了三月寒霜。
一众人马顶着呼啸的北风一路向东下山。
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上迈着,不知走了有多久,铁打的身子也该疲倦了。
“哐。”
有个将士终是支撑不住了,栽在雪地上。
大家伙自身难保,没有人会愿意再多带上个累赘继续前行。
陆之沐听到人群中的动静,抬步过去瞧。
将士们给他让开了道,等着他的断绝。
过了几息眼见他们这新统领,面容沉沉一言不发,都以为这昏倒的将士要被放弃的时,这位新统领竟然有了动作。
抄起昏倒将士的手臂放在自己肩头,扛起了他身子,步履蹒跚向山下走。
所有人望着那一瘸一拐的两道身影,羞的湿润了眼。
他们的新领帅,没有抛弃他们任何一个人,他要带他们所有人都归家。
一个壮实的小将跑上前,抄起了那昏倒将士的另一只手臂也架在了自己的肩头。
年少时,陆之沐跟在祖父的身边学习拳脚,他祖父在战场上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
他问祖父,小兵的命是不是都不值得怜惜?
却不想脑袋挨了个大巴掌,祖父告诫他:战场上没有官阶只有生死,任何将士都一样是他的兄弟,手足。
今日他带着这千名将士回家,就不会让一个人被这雪掩埋在地下。
远处跑回两个探路的将士,眼中的喜色展在众人面前,只见两个人喘着热气好一阵:“粮...有粮...京中运粮官来了,带着成堆的粮,咱们能活命了。”
听及有粮,将士们一扫萎靡之色,有的坐在地上捂着脸喜极而泣。
命,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陆之沐再也扛不住了,眼前一抹黑瘫到在雪地上。
“陆统领?”耳边隐约能听到将士们不绝的呼喊声。
他没让祖父失望,也没让陆国公府失望!
第三十八章:旨至
东瀛昭元十三年,春。
运粮官从京中押送十万石粮草日夜不停赶赴北塞。
战乱虽说平定,可这一仗却打的军心溃散,只有千百人的心拢在了一起。
骠骑将军魏峒坐在大帐中,用锋利的匕首割了一小块儿军案上的腌肉,送进嘴里愤恨咀嚼:“该死的,那群散兵命还真是硬!”
军师罗天罡眼里带着谄媚,弯腰上前:“将军要说这命硬,还不是有咱们呢?”
不说倒好,这话一出口就像是往魏峒这火盆子里浇上了一层热油。
罗天罡知自己说错了话,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对门缝眼悄悄看向上首的男人。
果然见魏峒面如铁青,握着匕首更是用力,手臂上青筋凸起,颇为狰狞。
那是能他一生抬不起头的事儿。
自己的命竟然是被一众散军救的。
两日前,他率三万将士扎营在西边的一处雪山腰,没曾想遇上了雪崩,将他从原来大帐中带出的所有粮草通通埋了个干净。
没了粮草,他们这三万条人命,全要陪葬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山之巅。
祸不单行。
刚逃过雪崩,众人还没喘口气,又遇上了敌军的两队人马,侧翼相互进攻,打的他们根本无力招架。
远处,骑马而至一群身穿东瀛战甲的将士,手提长刀英勇无比,冲入敌军中怒吼厮杀。
魏峒奇怪,这是从哪里窜出来的神兵,进可攻退可守,丝毫不见慌乱。
敌军见他们似有援军,不敢再恋战,匆匆落荒而逃。
放下手里的长剑,魏峒翻身上马,定神一看,竟是自己遗弃的那群散军。
他是何等的傲气,能沦落至散军救他,等回到京城怕是要成为世族中饭后茶余的笑柄。
这一仗虽说打赢了,可这数万将士却对魏峒抱有怨言。
回过神儿,魏峒有些急躁的挠了挠头神色阴郁,看着地上跪着的罗天罡:“那群散军到底是怎么找着路下山的?”
罗天罡不敢得罪他,眯着眼转了几圈,忙是应声:“将军有所不知,是一个姓陆的将士带那群散军,趁着融雪时找着了路。”
这话看似归功,实则是把所有的怨气全推在陆之沐的身上。
“姓陆?”魏峒轻念出声,一时对这姓好似颇为熟悉。
“可不就是,他聚集了所有散军一同下山,听说营中现在不少将士都对他的话唯命是从。”罗天罡继续在魏峒耳边煽风点火,给自己脱卸着罪。
当初可是他鼓动着魏峒将那一千散军给遗弃在山上的,要是不找个替死鬼,自己怕是要被将军捏碎了骨头。
魏峒平生好大喜功,如今这功勋全被陆之沐一人给沾了去,他不甘心。
理智被虚荣蒙蔽了心。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好好好,让那姓陆的给我等着,等回了京城看小爷我不将他弄死。”魏峒拿起匕首,用力插入在案上的腌肉中泄恨。
“将军,不妨...?”罗天罡面上带着阴恻恻的诡笑,对着自家将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峒抬脚用力踹在罗天罡的腰侧:“三万双眼睛看着本将军,你让我跟一个散军过不去?在这儿了结他只会让军心动摇。”
话毕看着地上被吓的不成人样的罗天罡,气不打一出来又是连踹几脚:“我说,你这军师莫不是狗头做的?”
撒过了气,魏峒掀开大帐帘子朝外走去。
帐外已是融雪之景,地上的春笋不少都冒出了尖头,冰封万里的江河也裂开了缝。
不过十几丈的脚路,不少散军凑在一起,唠唠叨叨正说着什么。
魏峒迈开大步,脑袋高高仰起,像是刚打了胜仗的雄狮,不见一丝狼狈:“干什么呢?”
散军们被吓的一震,回首过去看,没想到竟是那将他们丢弃在雪中自生自灭的大将军,顿时神情都带着不善。
无人应了他的话
一时,这雪地上的冷气里带着剑拔弩张。
陆之沐拂拭了盔上雪水,起身站在魏峒身前躬身行礼,神色冷然:“回将军,小人身子骨刚好,蒙军中各位兄弟关照,多聊了两句话。”
“你是?”
“小人,陆之沐。”
“你便是这散军之首?”魏峒眸子里带着阴冷,一字一句问的清楚。
陆之沐皱了皱眉,自知他这是挑衅:“将军乃是万军之领,我等屈屈小辈,怎配用这‘首’字?”
“就算你此番立了功,封了官,也别指望能在京中过的痛快,在我眼里你不过是蝼蚁的贱命!”魏峒冷笑出口讽刺着他,让他掂量好自己的身份。
“多谢将军提点。”陆之沐不亢不卑,抱拳躬身,硬声回着魏峒的话。
盯着他半晌,魏峒冷笑一声朝众将士吩咐:“收拾好行囊,明日归京!”
五日后京郊,校场。
大将军魏晟煜紫袍金带,朗声宣道:“此战告捷,可众军万不可懈怠,陛下体恤立功之将,归算军功赐官衔,享俸禄。”
陆之沐捧着绿袍银带的武将官服从校场出来时,那嘴都没合拢过,赶紧找了个驿站去给家中写了书信。
苏州城天晴日暖,街上的百姓都已是换了薄衣。
陆国公府门前,年老的太监伸手叩响了绿油兽面锡环。
出来迎的是小厮阿禄。
阿禄见门外一行十个身穿官服的侍卫,又见敲门的像是宫差,忙深施一礼,将国公府的规矩拿捏甚好:“敢问阁下是?”
“快去请陆国公出来,咱家带着圣人的旨意!”为首的大太监,鸭公嗓虽为难听,可带着喜意。
“唉,唉!公公稍等,小人去请公爷。”阿禄委身,撒开了腿忙跑是朝后院跑去。
陆瑾延听及阿禄的描述,也是摸不清思绪,只觉得惶恐,好端端怎么会京中来人?
不容得他多想,赶紧聚了府里上下去门外接旨。
陆国公府前,这会儿也是围上了不少苏州百姓,都议论纷纷盼着得是好事才行呐。
不过多时,陆瑾延携府中家眷奴仆一同跪在门前。
大太监轻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陆府众人,却被身穿绯色对襟羽纱褶子裙少女给撞进了眼里。
那少女似觉得有人瞧她,抬起头对着那大太监展颜一笑,娇媚动人,荡着春波。
大太监忙是红了脸低垂下头,他在京中混迹多年,多少也见过貌美的世族小姐,可今日见的这位,媚色天成,别说血气方刚的儿郎,就连自己这阉人都觉得看上一眼魂被勾走了似得。
此等绝色佳人入京,怕是有的乱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及陆国公多年替朝廷分忧,心悦难言,特命此归京重享勋爵殊荣,钦此!”大太监摊开明黄色的圣旨宣读。
“陆国公?傻着作甚,赶紧领旨啊?”大太监瞧着陆瑾延跪在地上那错愣的样子,忍俊不禁出声提醒。
“唉唉唉,微臣领旨!”陆瑾延接过圣旨,身子发颤,直觉这是梦似的,忙捏了身旁夫人沈岚的手心。
沈岚吃痛,拍开陆瑾延的手,碍着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大声训斥:“你...捏我作甚?”
“我这不试一试是不是在做梦呢么?”
“那也是捏你自己的手。”
眼见一对父母又对上了嘴,陆之庭扶额摇了摇头。
“得!旨意也传到了,陆国公好好准备一番早些启程吧,圣人念得紧。”大太监施礼,抬步正要离去。
陆之辰还是颇有眼力间儿,上前一步躬身拦住那大太监:“公公一路南下想必是劳累的,这点碎银子拿去请公公喝个热茶。”
这话说的客套,真是一派商人作风。
掂了掂手里这刺绣精美的荷包,这银子别说喝茶,就是买个茶楼都绰绰有余。
大太监对这份“薄礼”甚是满意,堆着笑又说了些奉承的话才离去。
陆府门掩上,一院子的人都是忍不住吸溜鼻子。
这一天总算来了。
第三十九章:福禄
从京中赶至苏州送信的驿使连着三日未合眼了,这整个心都拴在裤腰带上。
为何如此?
还不是那日来他们馆驿差人送信的男子,手里拿着的那可是六品之上武将官服,逢老百姓谁看见了都得客气称呼声“军爷”。
这军爷的事儿自然不敢多耽搁,加紧了马肚子一路奔策。
“呼,呼~”从马鞍上翻身下来一个精瘦的小驿使,扯着缰绳不停喘着粗气。
“可算是到了,这哪家门楣啊这么高?”小驿使手撑着腿,弯着腰,看见眼前这府门外的门槛儿足足没过了他的小腿,心中暗奇,喃喃自语。
仰了脖子,伸手指着一字一句道:“陆国公府!”
紫楠木的扁上,拓印着四个鎏金大字,可不就是陆国公府?
小驿使来回读了十几遍,确认不是自己眼睛花了,才壮着胆子上前去敲门。
刚做了叩门的动作,还没挨上去呢,竟然有人推门出来。
阿禄是推门出去替小姐找掉在地上的金缕织花步摇,没想见着门口的驿使正是要敲门:“刚看小哥正要敲我国公府的门,可有什么事儿?”
“唉,唉。小人也是...替京中一位军爷送信的。”小驿使尴尬的伸手在自己粗布衣上蹭了干净,才拿出了一封书信,双手呈至交给了阿禄。
阿禄和煦笑了笑,接过信看了眼这寄信之人的名字,两眼发直,半晌说不出话。
不过一会儿,阿禄颤着手从袖口里掏了碎银子放在小驿使的手掌心,欠身微微施礼,也就告了别。
陆国公府的红漆木门刚一关上,阿禄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礼教,嘴角似要咧到耳朵根儿,手中的信也举的老高,边跑边吆喝:“二公子来信了,二公子来信了~”
落宁闻声出来寻:“阿禄,小姐的金步摇可曾找到了?”
阿禄忙停下脚步,对着落宁报之一笑:“哎呦,看我这记性。拿了二公子寄回的书信,就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落宁噘着嘴,戳了戳他的脑袋瓜:“那可是百里掌柜刚送来的,找不着小姐得伤心好一阵儿。”说完了话,像是想起什么似,眼珠子一亮:“你说什么?二公子来了信?”
顾不上去跟他计较,提起裙摆忙去知会自家小姐。
看着落宁裙边掀起的一阵儿尘土,阿禄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干脆最后一跺脚,拍着大腿:“反了,反了。小姐在忠义堂呢!”
谁还能听见他说个什么?
一早上,这喜事儿接二连三的来“敲”陆国公的门,搁谁身上谁不慌?
忠义堂里,陆国公一家个个喜上眉梢,就连平日里斯文少语的陆之庭也是拉着桐允交代一番入京的要事。
小至需要用的马车上装什么东西,大到这府中奴仆的安排,简直比他背《圣人古训》还要琐碎,麻烦。
“大哥你先别急,这还有段时日准备呢不是。”陆之辰瞧见自家兄长这一副捉襟见肘地为难模样,笑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
“公爷,二公子来信了。”阿禄拽着衣袍,大步跨上台阶。
他今天这一早上,就没歇停会过,可好在迎进门的都是好事儿。
“谁来信了?”
陆瑾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子,侧着耳朵又朝阿禄问了一遍。
“二哥的信?我先看看!”不等阿禄回话,陆之辰就成了泼皮猴,蹦着将信从阿禄手中抽出来,撕开了就读。
陆子虞心知自家二哥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并未太多心,只娇声对着三哥说道:“你小心些,可别扯坏喽。”
陆之辰低着头捣鼓着信,冲她摆摆手:“知道,知道。”
一张薄纸,只有两行小字。
粗略看了几眼,才抓住了信上交代的重点。
陆之辰惊愕抬了头,扫了眼这一屋子面带焦急的众人:“二哥做官了?”
“啊,做官?什么官?”沈岚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急声又问。
陆之辰扬了扬信,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还是交由我来看吧。”陆子虞卷着发梢轻迈步子上前,替他解了围。
素掌摊开,朝人要信。
仔细看过一番,陆子虞嫣然一笑:“是当官了,还是五品的昭武将军呢。”
说完还了身旁泼猴一眼。
陆瑾延低垂着头没多言,抿着嘴用力拍了拍椅子扶手。
倒是沈岚小声啜泣:“我家沐儿,这是遭了多少罪才换的军功呐!”
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着都是心疼。
陆瑾延轻轻将爱妻拦在怀中拍着后背,他想起儿子离家时自己说的那些糟心的话,不禁叹声连连。
“你瞧瞧,咱们沐儿多有出息啊,当初你还不让他去参军。”沈岚推搡着他,边哭边责怪。
“是,都是夫人生的好。”陆瑾延眼里带着欣慰,不予争辩。
陆之辰上前嘟囔小嘴:“母亲就算您现在思念二哥,可这泪珠子可得收一收,要不这苏堤淹了,陛下不让咱进京,倒是让咱们在这儿治水了。”
陆子虞掩着丹唇一笑,还是自家三哥惯会擅长哄人。
果然,沈岚破涕为笑,轻拍了陆之辰的脑袋,啐了一口:“咱们家也就你还每个正形,去给我一边带着。”
“唉!”陆之辰笑着躲开母亲的巴掌,又忙冲自家小妹使了个眼色。
轻咳一声,陆子虞挑了眉,带着娇笑冲一众奴仆道:“今日咱们府上双喜临门,大家都先去管家那儿去领些赏银。”
“多谢四小姐。”众人叩首,匆匆离开了忠义堂。
整个忠义堂,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五口。
陆子虞眼中带着谨慎,支开众奴仆出去,才分析了归京一事其中的利弊:“父亲,眼下虽说圣人召咱们家归京,可这京中世家大族势力蟠根错节,咱们要是不早做准备贸然入京,怕是要处处被针对。”
“小妹这话不假,父亲离京多年,这京中自然是不同往昔,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让其看清了咱们陆国公府!”陆之庭坐在椅子上端起手边茶碗,皱着眉硬声开口。
他陆国公府不惹事,可也不怕事儿。
要是那些世族还妄想着陆国公府是以前任人摆布物件儿,那可就错了。
这曾经欠下的债,总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第四十章:祭祖
清明前后几日,沈岚已是将国公府归京的大小事宜安排妥当,只等着祭过了祖就赶紧启程入京。
陆国公府后院的宗祠也是被丫鬟们打扫的干净。
公爷重礼,她们一杆子人打死也不敢轻视了去。
可也是奇了怪,瞧着公爷这忠孝节义一样不差礼仪,不知为何年年祭祖的时候都把自己一人给关在屋里,只有几个公子来燃烛上香。
陆瑾延这是自从辞官返乡时就是如此,他只觉无颜见陆家各列祖。
虽说是辞官,可他还到不了告老还乡的岁数,要不是因自己酿下大错,不忍见圣人为难,怎会出此下策。
清明这日一早,若和院的门就被敲响。
丹芝交代着院里的丫鬟做活,自己将帕子掖在袖口,开了门,瞧见是四小姐身边的落宁,语气带着和善:“妹妹不在四小姐身边伺候,怎么来这儿了?”
落宁顺势将手里的托盘朝她面前递过去,面上带着乖巧:“丹芝姐姐莫不是顺风耳?我这才敲着一下,可就开了门。”
“去你的。”丹芝知晓这是玩闹话,也是嗔看了落宁一眼。
说罢欲要阖上门就往里走。
“哎呦好姐姐,你瞧瞧这是什么!”
丹芝见她神色凝重,狐疑的掀开那托盘上盖着的锦帕。
是套墨色的祭祀冠服,交领样式,袖口都是镶着宽二寸五分的金边,衣上绘十二团十二章纹,裳为红无繁琐章纹点缀,只用了靛蓝金锦缘边。
“这...这是?”丹芝见这祭祀冠服刺绣精美,一眼瞧见去说不清的庄重,顿时有些傻眼。
落宁拍拍她的手背,叫她不必神色紧张:“这是小姐给公爷准备的祭祀冠服。”
这冠服是小姐让暮苍斋连夜赶制的,上面十二章纹样式也是小姐这几日夜里挑灯,一笔一笔描出来的。
“可公爷多年未曾入过宗祠...要是...”
落宁知道她担心什么,笑着断了话:“您想想咱们四小姐是何等心慧如兰,她要是没万分把我,怎会一大早叫我来这儿,莫不是你们这若和院的风好喝?”
丹芝颇为认同,频频点首,可还是怕出什么祸端,刚要张口,谁知落宁直接把这托盘放在她手上,撒腿就跑,也是断了她的后路。
丹芝是被气的哭笑不得,绣鞋捻地都要踩破了底子,嘴里虽嚷嚷,可面上没一点儿生气样:“揽月阁里,个个都是姑奶奶!”
这大清早还没安稳会儿,就给她寻个这为难人的差事。
“丹芝姐姐,夫人起了正寻你呐!”一个挽着双月髻的小丫鬟,手里还拎着扫帚,急匆匆跑来。
“就来~”丹芝瞧了眼手里这冠服,眸子里带着无可奈何。
小心端着托盘,轻挪步子至里屋门口。
“公爷,夫人。”唤了声招呼,推门进去。
陆瑾延和沈岚二人已经起了,正被下人伺候着用茶水漱口。
“手里端着是什么?”沈岚见丹芝端着东西,面上又嗫嗫喏喏,索性直接问了她。
丹芝不知当讲不当讲,咬了咬下唇,心一横:“是...四小姐给...公爷送的东西。”
陆瑾延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朝着丹芝这边儿走近了几步。
“给我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鼻尖儿,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丹芝硬着头皮用力含了下颚。弯腰,又将手里的托盘呈至自己头顶。
大掌覆上,拾掇起盖在上面的锦帕。
是一件十二章纹绣的极为精美的祭祀冠服。
陆瑾延怔住,捏着拳头望着那冠服一言未发。
不明白怎么回事儿的沈岚吐掉含在口中的茶水,抹了把脸,凑上来瞧。
看见那章纹就心里门清儿,她怎会不懂自己闺女:“哎呦,我说这新衣裳还真是制的及时。”
这台阶都给了,还不顺着杆子爬?
要是旁人稍微精明些的,早就应下,可偏偏陆瑾延性子执拗,被自己仕途不顺这事儿给填了心结。
沈岚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身侧,又指着那章纹里绣地生动的宗彝和华虫,语气带着哀怨:“这样式一看就知是虞姐描的,也不知又几宿没睡。”
“哎呀!拗不过你,我穿还不行。”他自是明白,穿上这衣服是要做何。
陆氏是在他手里中落,他也愧对宗祠里的先祖们,可今时不同往日,不仅圣人急昭了他们陆国公府归京,就连四个孩子也是个顶个出息,这乾坤逆转他也是始料未及。
换好了冠服,陆瑾延这腰杆子比以往都硬派许多。
听着一旁女人冲着他笑意连连,面上透着红晕。
“我...去一趟宗祠。”陆瑾延神色闪烁,躲避着自家夫人投送来的秋波。
“去吧,我等着你回来用早膳。”沈岚朝着他温和笑着,一对杏眼眯成了月牙状,言语带着几分欣慰。
陆瑾延立在宗祠门口踌躇抓耳了半天,最后两手一拍,深吸了几口气推开了四扇折子门。
错金螭兽香炉里空荡荡,旁侧几只白烛像新摆放的还带着棉芯,地上蒲团的缎子面也是平平整整,没一丝褶子。
从上往下,共分了十二层香案,供着一百零三个先祖牌位。
十年,整整十年,他没脸踏足进来给先祖们供奉一炷香,掌过一次烛。
陆瑾延站在祠堂正中央,两手用力捏成了拳,抬头只楞楞望着最高的那几处牌位,似要将涌出的泪再给倒回去。
他默默承受着多年来受的委屈和自责。
祠堂里,悲凉的氛围蔓延开,他也终于是再也绷不住了,跌在蒲团上,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那一贯风度翩翩国公爷,此时像个找不着归家路的孩童。
一双素手,落在那正颤动着的双肩上,替他分担了悲伤。
陆子虞跪在父亲身旁,挽着他的手臂,将头轻靠在他身上,软着声道:“爹爹,您还记得否?小时候我在姨娘哪儿受了委屈,你就跟我说,我是陆国公府的小姐,我身后可是有着父亲和哥哥们做依傍,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有您这样的爹爹真好!”
陆瑾延蜷缩着身子,呜咽点了点头。
“您是好父亲,也是虞儿至亲的人。”看着自家爹爹这沉痛模样,她心里自是不好受。
一个身穿银缎墨竹长襟的少年郎,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在香案前点着了白烛,手持三炷香,恭敬拜了三拜:“陆家各位先祖在上,小辈陆之庭只求阖家安康。”
插在香炉后,又是几个叩首,一番动作似是熟悉。
这十年父亲虽不曾来此,可他身为长子理应替父尽孝,善待先祖。
“呦,都在呢?”陆家泼皮猴儿,也是掀开袍衣进了祠堂。
瞧见没人搭理自己,只灰头土脸去了香案上拿起三炷香,收了平日里玩世不恭,一脸正色:“小辈陆之辰,愿父母安健,阖家团圆。”
三叩首后,又是那没脸没皮样子:“一个个,都许了什么愿?”
“许三哥你赶紧生个大胖小子。”跪在父亲身侧的陆子虞,懒懒掀了眼皮子,跟着他斗嘴。
“祠堂里,可不能乱说。”陆瑾延抬首,面上带着一抹轻快,起身也是上前焚了香。
陆家兄妹几人相互一笑,总算放下了此事。
几人心中许的心愿都如一。
第四十一章:四族
过完了清明,也是趁着天气凉爽,沈岚安置好了一众不打紧的奴仆,只留了自己身边和几个哥儿、姐儿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厮,跟着一同入京。
人多了,长途跋涉的出行总归也是不方便。
为了避人说他陆国公府娇奢,除却三辆宽敞些的马车,还有十几个略微小些只装着平日里吃喝用度的马车。
剩下那些珍玩、字画,等着寻好了住处再押运着入京。
从前京中那处宅院,自打陆瑾延辞官还乡,便是被有心之人在圣人耳边撺掇着给收了回去。
此番归京还要难免折腾着买地皮。
苏州百姓们不知从哪儿听来陆国公府要归京的消息,在他们启程这日一大早,纷纷迎在府门外,擦拭着眼泪不舍告别。
马车压在苏州城内的青石板路上发着“辘辘”声,透过品竹色的帏裳,依稀能看着道路两旁百姓们挥手、作揖。
再望苏州这繁华春色,不知下次能瞧见“拂风戏柳,暗香争妒”又是何时?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陆子虞半卧身子侧躺在一辆马车里,狭长的眸子紧闭,不知心里寻思着什么。
瞧自家小姐脸色略是泛白,落宁忙从怀里掏出来两个提前备好的提神香囊,挂在马车内两侧。
“小姐,可要用些酸枣?”落宁柔声轻问,不见小姐应自己,以为还是小憩着呢,掀开车帘子,吩咐车夫别颠簸的太厉害。
谁能知?陆四小姐心无旁骛,专心盘算着京中各肆势力。
如今京中局势紧迫,共有四方势力割据了政权,要不是圣人压制不住那些世族,又岂会让陆国公府归京?
圣旨中说的好听是思念贤臣,到底还不过是套相互制衡的权数。
京中占势最大的,乃是王家,不仅出了雍容华贵皇后娘娘,就连朝中一半文臣也是奉右相王渝州为首。
魏家手持兵权,大将军魏晟煜替东瀛立下赫赫战功,虽年事已高,可犬子魏峒承袭父业,凡是京中将门之后都与其相交甚密。
再说李家,乃是有“桃李芬芳满天下”之美誉,李家儿郎皆是才俊,满肚子书墨,若能在深山老林碰见个修道之人,多半就是李氏之人,左丞相李阙赤胆忠心,可偏偏念了六皇子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成了六皇子府中谋臣。
要数东瀛世族中最是堆金砌玉,还得去穆家瞧一瞧,那满庭白如冬雪地栀子花树只要一开,整个京城怕是都能闻到馥郁扑面的清甜味儿,九皇子生母穆贵妃便是从这金窟窿出来的。
除了不明敌友的四大家族,要花费心思去应付,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文武大员也是要处处打点。
这不是还没到京城里,陆子虞便劳神费心,想先布下局。
若是能和一些世族相互帮衬,也算是好事一桩,倘若都是对陆国公府处处针对,带着敌意,这孤掌难鸣得他们好一阵子磨棱。
还有那琢磨不透的九皇子,一会冷一会热的,还是要使了计早些抓在手心里。
心里事儿一多,就让人急得乱糟糟。
陆子虞有些烦躁,扶了扶额头,贝齿咬着好看的胭脂唇。
京中,桂花巷子右相府。
身穿蓝色缎子袄的小厮,从厅堂外跑进来,手里攥着一封图案精致的黄皮信“相爷,宫中传来秘信。”
小厮恭敬弯腰只站在门口,隔着那门帘,也不敢掀动。
不过一会儿,从室内走出来个穿着紫袍朝服,身影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面容粗犷却带着沉稳,三白眼里藏着一丝贪婪之色,此时正带着不悦的目光盯着那小厮。
送信的小厮自是认识这男人,瞧见他出来,带着不安和惶恐道:“高大人,宫中传来密信,还往您替小人转交给相爷。”
这话说的极为小心,只因面前这男人乃是当朝大员,户部尚书高湛。
也是右相王渝州得意门生。
高湛冷哼一声,带了些不屑,只见小厮脊背更是弯了些,似要被这气势埋入土里。
大着胆子,将信递了过去。
高湛低头,瞧了眼那信,看见蜜蜡封口的地方含着小巧的凤印,虎躯一震忙将信抽过来,撩开门帘又进了去。
小厮见面前之人离去,拍了拍胸脯,小声嘀咕:“嚣张什么?要不是傍上我家相爷,那轮得到你做这户部尚书。”
这话也只能趁着没人时候唠叨几句,要是被人听见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高湛此人,最是恨旁人提及自己出身。
“相爷,娘娘来的信。”高湛进了里屋头,把这秘信呈给为首之人,又看了眼一屋子十几位官员,神色不善。
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毫无用处软脚虾,一点脑子都没有,只知道出了事找老师擦屁股。
“嗯。”王渝州淡淡点了首,拿过桌案上的封书信。
他十有**也是能猜出来,这信里交代了什么。
折开了瞧,还真是长春宫那位问了如何应付这陆国公此进京这事儿。
他今日召集了所有幕僚,正是密谋安排于此。
陆家和王家从上辈数就是世仇,多年争权夺势,相互算计,只不过到了他这一辈气运好,碰上了陆瑾延这平庸泛泛之辈。
王渝州起身,动了动身子骨,对着一众谋臣和颜悦色笑着道:“今日就商讨到这里吧,听从本相安排的,本相自不会亏待。”
笑着顿了顿,神色骤然变的阴冷:“要是瞒着我与那陆国公府交好,可要做好送命的打算!”
十几个幕僚吓的失色,赶紧跪在地上叩首,急声道:“下官不敢。”
一家几十口老小性命,都被右相捏在手心里,谁还能不好好听话做事?
王渝州倒是对他们这模样颇为满意,又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都退下吧。”
“是,下官拜别右相。”
盈盈又是一叩,退身五步才转首出去。
门帘放下,遮住了人影。
高湛站在屋中还未离去,面上欲言又止,带着难色,沉下声小声道:“老师,若是那陆国公知晓了咱们曾...”
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上首正盘腿坐在软垫子上给自己斟茶的王渝州冷声制止:“住口。”
高湛忍不住颤栗,掀开袍衣,直直跪下,言语恳切道:“学生知错,不该再提此事。”
“这事儿,只有你我二人相知,要是被旁人听见了可都要掉脑袋的。”王渝州挥挥手让他起身,面上带了缓和。
见老师双眉紧锁,高湛不敢再多打扰,躬身行礼也是辞别而去。
屋内只留右相一人坐在上首,揉着眉穴,满面沉思。
自己曾经办的那件事儿,万万不可被圣人知晓。
第四十二章:相逢
凉夜照花台。
京郊九皇子府里,也只有后院书房还是烛火通明。
瀛夙一连几日躺在软榻上歇息,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像是把什么重要事儿给忘了。
望着书房里还掌着灯,茯筠怕是主子爷给忘了掐灭烛芯,蹑手蹑脚走进去。
刚背身把门轻阖上,就听身后响起一道低哑声:“做什么?”
“啊~”静谧地后院透着杀猪般的声音。
茯筠哆嗦着身子,闭着眼对着空气胡乱挥手,生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半晌不见那声音还招惹自己,才敢先悄咪咪睁开一只眼。
这一看真是背上每一根汗毛都倒立起来,比惹了脏东西还可怕。
茯筠见自家主子爷慵懒地半依在榻上,清冷的眸子带着审视正盯着自己。
知晓自己面上带着窘态,可还是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三分凑趣笑道:“爷,还没睡呢?”
瀛夙掀开蜀锦蚕被,只着月白丝制里衣下了地,走至书案前坐下,正色对着茯筠道:“可从苏州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思量了会儿,茯筠点头如捣,战战兢兢小声道:“有您订的七扇观音灯,还有一些进贡给贵妃娘娘的丝绸彩缎。”小心瞟了一眼自家爷的眉心,仍是没松动些,干脆两眼一抹黑,大着胆子又道:“还有从陆国公府顺来的三个茶碗!”
除了那三个茶碗自己不知是怎么被拿回来的,剩下的也是心里有数,可还是觉得少了什么。
瀛夙思虑良久,还是没有头绪,略有些着急道“可...还有其他?”
见主子这般,茯筠生怕耽搁了什么大事,手一伸用力在自己脑门上拍了几个巴掌。
见他这傻气样,瀛夙简直要啼笑皆非。
脑门被拍的泛红,茯筠也是疼的直撮牙,突然像灵光乍现,小鹿般的眸子亮了起来,带着欣喜道:“还有一副画?!”
对了!是一幅画,还是一副绝代美人画嘞。
瀛夙自嘲一笑,终于明白了什么事儿纠缠于心。
他有些矛盾,选择难决。
要是让茯筠把画拿来,怕是要说自己被美色迷惑,要是不取来,他不知道自己能再熬几宿?
那女人还真是妖精,能折磨自己至此,要是等入了京难免那些世家子弟撕破脸皮,争先恐后的讨好。
想到这,瀛夙那无波无澜地面上头一遭带着妒色,急匆匆吩咐茯筠道:“去把画拿来?”
看了眼自己近侍正骇然瞧着自己,瀛夙装模作样轻咳一声,又是补充道:“今夜月色甚好,本皇子手痒,想临摹一下王先生的画作。”
茯筠...
他们九皇子府中,可不缺王宗申的画,光着书房里就挂着三幅名品。
再说了,这几日清明时节雨纷纷,嫦娥都懒得出来,还赏个什么月色?
自家主子这唬人的本事真是拙略呐。
茯筠戏侃着嘿嘿一笑,欠身施礼:“得嘞爷,我给您去寻。”
美人图拿进屋,捎带着屋中香炉的气味儿,都带着缱绻。
搁置在书案上,小心摊开。
画上那缥缈似仙,姿容勾的让人心里发痒的美娇娘,可不就是陆国公府里头的磨人精。
“嘿!主子爷,瞧着画上的女人是不是跟那陆四小姐有着七分相似?”茯筠望着画作出神,俨是他这没什么高雅情趣的人,也佩服王先生这精妙绝伦之作。
瀛夙抬头,皱着眉看着他,眼中分明是一丝嫌弃:“你怎么还在这儿?”
茯筠苦着脸,神色带着不舍又望了眼桌案上的美人图,一步三回首朝着门口方向挪步:“我不就...瞧瞧...瞧瞧嘛。”
“清水巷那处宅院...这几日收拾好。”
清水巷那一处宅院,可是自家主子一直珍藏的,且不说景色宜人,湖光山色环成一片,就单指那宅院中还占着一处天然形成的温泉眼,在整个京城里都可遇不可求的。
茯筠挠了挠头,带着困惑道:“爷让去收拾清水巷的宅院,可是要迁府过去?”
要是真能迁过去那感情好,以后也能没事洗个温泉浴了。
瀛夙冷声断了他的念想:“不是迁过去,你只需领人把那尘土清扫干净,花枝修剪平整就可。”
茯筠领了命,虽说眼里带着不舍,可还是赶紧灰溜溜地出了书房。
到了书房外头,茯筠哧溜吸了下鼻子,抱臂缩身,瞧了眼书房里烛光依旧摇曳,带了些控诉和不满道:“有了美人陪伴就不理人家?这凉凉春色我也是孤独难眠啊!”
一袭黑袍的墨涯从院里的榕树枝上翻身下来,手拂着长剑,幽然开口:“你要不想惹主子生气,奉劝你今夜就赶去清水巷打扫宅院。”
茯筠撇嘴看了眼这穿着打扮跟个夜鹰似的男人,心里发凉,可面上强撑着冷哼一声道:“就你消息灵通,能琢磨出主子意思?”
懒得跟他废话,墨涯拎起他的领襟,使了轻功将他往清水巷那里带过去。
惨绝地惊呼声,打破了这清明后的岑寂。
第二日一早,京中各处密探纷纷前至本家送入消息:陆国公一家已至城门口。
摸不清局势的各户世族、官员,不敢妄自相交,都紧闭自家大门,恐惹了风雨。
陆子虞透着摇晃的车帘一角,向着京城街道上瞧瞧打量,没瞧见那传说中的盛景,反倒是透着一丝荒凉。
这一巴掌,就是那些世族们“赏”给他陆国公府的?
她陆子虞向来自诩蛇蝎,今日这下马威她收下了,来日定会千百奉还。
桐允支棱着头,掀开车帘向外面瞅了瞅,出声抱怨道:“公子,怎么这京城里人荒马稀的?想找个问路人怕是都难。”
陆之庭神情也是不大好,温润的面上带着薄怒。
远处赶至一行人马,急呼呼地停在陆国公这十几辆车驾前。
为首男子便是那名冠京城,才华横溢的九皇子瀛夙。
瀛夙这是有意告诉京城各方势力,他要与陆国公府交好。
陆瑾延一见来人是九皇子,忙是吩咐府上众人下车,匆匆行礼:“见过九皇子。”
瀛夙扫了人群一眼,竟没瞧见想见之人,语气淡淡:“公爷快免礼,不必客气。”
人群后传出一阵娇婉声:“陆家四娘...子虞,拜见九皇子。”
瀛夙呼吸一窒,忙是瞟了她一眼,定神侧过了目,未应。
眼见这男人对自己爱答不理,陆子虞心里就是一阵阴郁,可面上笑得仍是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
避开那女人的目光,瀛夙冷声对着陆瑾延道:“公爷此番入京怕是还未寻了住处,刚好本皇子有一处宅院,公爷若是不嫌弃,便可与本皇子一道去瞧一瞧?”
这可真是省了大力气,哪怕陆瑾延刚到京中不想受人恩惠,可眼下这住处之难确实是要早早解决。
陆瑾延动心了,可觉得这样占便宜也有些说不过去:“九皇子可开个价,这宅子我是急需的。”
瀛夙点了点头,轻蹙眉沉思一阵才道:“依公爷之见,三百两可否?”
“这...怕是少了些?还是五百两吧?”五百两买京中一处普通宅院也算是价格适中。
“行,就依公爷所言。”
茯筠眼窝泛着青紫,站在自家主子爷身后直要被气出病来,先不论他昨夜一宿未睡打扫那庭院,光是宅子大小都不值屈屈五百两。
还有那温泉眼?
这就相当于白送的呗。
嘿!他今日算是开了眼,还能有这样倒贴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