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三章 赐血仪式
被图腾之力加持的牛头武士,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耀眼的青铜金属光泽。
但披挂周身,形态凶猛的铠甲,又像是拥有生物般的活性,以无比诡异的节奏,缓缓蠕动着,散发出比图腾兽更残暴十倍的气息。
就连叶子心目中,永远不可能被打倒,更不可能退缩的哥哥,面对图腾武士,都从心脏开始颤抖起来。
哥哥用力拔刀,想要抽出骨刃,换个角度再进行攻击。
骨刃却被对方的肌肉和铠甲死死咬住。
这副缓缓蠕动的图腾战甲,像是拥有奇特的生命和旺盛的食欲,竟然将哥哥手里的骨刃,一寸一寸地吞噬下去。
到最后,连刀柄都被它“吃”得一点不剩。
如果不是哥哥及时撒手的话,搞不好连两条手臂,都会被图腾战甲吃掉的!
失去武器的哥哥,也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和勇气。
在凡人和神魔的差距面前,哥哥彻底绝望。
恐惧犹如一根透明的钢钉,从哥哥的天灵盖钉进去,一路贯穿到了脚底,将他死死钉在牛头武士面前,连一动都不能动。
牛头武士缓缓举起了右手,叉开四根比叶子的手臂还粗的手指。
“啪!”
他扇了下去。
不用任何招式,就是最简单粗暴,好似大人教训小孩般的一记耳光。
哥哥的脸上和胸口爆出大团血浆。
上百道刚刚结痂的伤口再度爆裂。
惊人的怪力将他体内最后一滴血液都挤了出来。
哥哥凌空转了十几圈。
重重砸落在叶子面前。
他的样子,变得比从悬崖峭壁上摔下去的采摘者更加凄惨。
半边头颅和整副胸膛都深深凹陷下去。
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却戳破了几十处皮肤,从周身各处钻了出来。
他的脖子十分诡异地向后弯折。
锋利的断骨割裂了气管和血管,脑袋和腔子之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血肉仍旧黏连。
但既没有气息,也没有鲜血从断口处喷涌出来。
哥哥就以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盯着叶子。
充血碎裂的眼球里再没有半点生气。
再没有平时里闪耀的电弧和星芒。
微微洞开,深不见底的咽喉里,哥哥的亡灵无比虚弱地对叶子说:
“跑,叶子,跑……”
被这样的哥哥这样凝视,叶子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非但丧失了挥刀和仇敌拼命的勇气。
也丧失了撒腿就跑的勇气。
刚才死死钉住哥哥,名为“恐惧”的巨大钢钉,此刻也从叶子的天灵盖钉进去,把他死死钉在冰冷的血泊里。
身穿图腾战甲的牛头武士大步走来。
叶子闭眼等死。
但左等右等,预料之中的剧痛和黑暗却没有袭来。
反而感觉一具硕大、灼热,如同刚刚铸造出炉的钢铁雕像般的身躯,在自己面前降低了高度。
叶子睁开眼睛。
发现牛头武士将镌刻着祖灵圣纹的头盔,还原成图腾后,重新吸入体内,化作满脸华丽的刺青。
他又露出那张一半狰狞,另一半更加狰狞的面孔。
但此刻,这张丑陋至极的面孔上,却不见半点残暴的恶意。
而是庄严肃穆,虔诚无比。
只见牛头武士又收回了右臂上的图腾战甲。
左臂上的战甲,却蠕动着凝聚成了一柄牛角利刃。
左手利刃在右掌根部轻轻一滑。
略带牛骚味的鲜血立刻流淌出来,被牛头武士细细浇灌到了哥哥身上。‘
牛头武士浇灌得非常认真。
刚刚杀死哥哥的这只魔掌,此刻却从头到脚,浇遍了哥哥身上的每一处伤口,还帮哥哥涂抹均匀。
最后,牛头武士又蘸着自己的鲜血,在哥哥稀烂如泥的额头,勉强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一笔一划,绘制出了一个蹄子般的图案。
虽然手指粗壮而笨拙。
但他却绘制得专心而细致。
整个过程中,一直低着脑袋,既没有看近在咫尺的叶子半眼,也没扫视四周,仍在持续的屠戮。
仿佛对此刻的牛头武士而言,天底下再没有比绘制蹄子图案,更重要的事情。
“这是……赐血仪式!”
叶子想起,他和哥哥曾经听老糊涂说过,图兰人中的上位者,可以将自己蕴藏着祖灵神力的神圣鲜血,赐予英勇作战,取悦了祖灵的下位者。
表示用上位者的勇气和荣耀,帮下位者驱逐了血脉深处的卑劣和怯懦。
从此,下位者便摆脱了过去的身份和族群。
有资格以仆兵的身份,加入上位者的氏族,踏上更加危险,也更加荣耀的征途。
听完老糊涂的讲述之后,叶子和哥哥曾经不止一次爬到最高的曼陀罗树上,用最宽大的树叶包裹住自己,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在轻风中晃晃悠悠,畅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得到上位者的荣耀血脉,摆脱卑贱的“鼠民”身份,成为高贵的氏族武士,甚至是得到祖灵祝福的图腾武士。
没想到,哥哥这么快就实现了他的梦想。
非但摆脱了最低贱的血脉。
还加入了图兰五大氏族之一,体型最庞大,力量最强横的“血蹄氏族”。
可惜,是以尸体的身份。
叶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知道,牛头武士是不会杀他的。
老糊涂难得清醒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图腾武士战斗的目的是为了取悦祖灵。
所以,当他们进入“图腾狂化”的状态,一定会去挑战足够强大,至少是足够勇敢的对手。
胜败、生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胆魄,勇气,血性,荣耀。
刚才牛头武士之所以召唤出图腾战甲,并非因为他在无甲状态下打不过哥哥。
——就算不召唤图腾战甲,就算不躲不闪也不格挡,哥哥超水平发挥的一刀,仍旧砍不断牛头武士的骨头。
只要对方认真起来,用两根手指,就能拧断哥哥的脖子。
但对方恐怕没想到,在一座小小的鼠民山村里,还有人胆敢向他挥刀。
哥哥的勇气打动了他,才用图腾战甲,给予哥哥应有的荣耀。
同样道理,身穿图腾战甲的牛头武士,是不会杀死叶子的。
杀死这样一个失魂落魄,坐以待毙的少年,非但不能取悦祖灵,反而是在玷污神圣的图腾之力。
现在的叶子,连死在牛头武士手里的资格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恰恰相反,他感觉妈妈和哥哥的亡灵,还有俘虏堆里的安嘉和其他人,都死死盯着他。
他们的目光犹如从亡灵的深渊里射出来的锁链,将叶子的手脚死死捆住,拖入最浓烈的黑暗里。
……
“走啦,走啊,你们这些卑贱的老鼠,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从这里走过去!”
三天之后。
图兰河最湍急的支流“野牛河”上,靠近一座落差上百米,水势汹涌的瀑布,一队队鼠民俘虏,正在列队过河。
血蹄武士们挥舞着镶嵌尖刺的牛尾长鞭,将畏葸不前的鼠民抽得皮开肉绽,一边用最恶毒的咒骂,折磨着俘虏们的心灵,一边却哈哈大笑,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鼠民俘虏们的双手都背负在身后,被牛筋绳死死捆住。
牛筋遇水收缩,深深嵌入俘虏们的血肉,疼得他们冷汗直流,更没办法在又湿又滑的激流中保持平衡。
而且,俘虏不是独自前进,而是十个一列,被笔直而富有弹性的曼陀罗树枝固定住,像是一条冻僵的毛毛虫。
村子被付之一炬的时候,几乎所有俘虏,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三天不眠不休的长途跋涉,走的尽是最崎岖的山路,血蹄老爷们又只给他们一丁点又馊又硬的陈年曼陀罗果干吃。
不少俘虏的伤口化脓,浑身滚烫,奄奄一息。
更多人饥肠辘辘,手脚酸软,浑身无力。
理论上,瀑布上方的野牛河里,齐腰深的河床上,有一块块凸起的巨石,贯通两岸,能充当踏脚石,让他们踩着趟过去。
问题是,那是“齐”血蹄武士的“腰”。
绝大部分鼠民都比血蹄武士要矮好几个头甚至一半。
对血蹄武士而言,齐腰深的河水,往往能没到鼠民的胸膛、脖子甚至头顶。
再加上踏脚石被水流冲击得又湿又滑。
瀑布上方的水流又特别湍急。
震耳欲聋的轰鸣,也像是镶满尖刺的战锤,持续不断轰击着俘虏们的脑壳,令原本就头脑昏沉的鼠民们,愈发感觉天旋地转。
不少俘虏一踏入野牛河,就一个趔趄,栽倒在冰冷的河水里。
一串十名俘虏,只要有两三个被冲进河水,其他人往往也站不住脚,被拖累着一起滑落瀑布,在惨叫声中摔得粉身碎骨,消失得无影无踪。
血蹄武士却浑不在意,根本不可惜他们辛辛苦苦抓到的俘虏,就这样葬身鱼腹。
只是拼命挥舞牛尾鞭,催促剩下的俘虏渡河。
“野牛河的对岸,就是血蹄氏族的主城,黑角城!
“黑角城,是英雄之地,神圣之地,荣耀之地,绝不能被怯懦者的不洁之血玷污。
“你们这些卑贱的老鼠,想去黑角城,摆脱肮脏的血脉,参加荣耀之战,只有一条路,就是从这里走过去!”
第九百一十四章 鬼门关
在连续三队俘虏都跌落瀑布,葬身鱼腹之后。
叶子这队俘虏被牛尾鞭和羊角枪逼迫,踉跄着走到河边。
此刻的少年满脸风霜。
勾勒五官的线条,显得格外硬朗,令他隐隐呈现出几分,酷肖哥哥的样子。
家园被毁后的三天,过得就像三次眨眼那么快。
而在这三次眨眼间发生的事情,又像是三个手掌年那么多。
在此之前,叶子从未离开家乡这么远。
鼠民流淌着不洁之血,不能随意迁徙,以免污染祖灵安眠的大地。
他们只能蜷缩在氏族老爷指定的栖息地,通常是环境恶劣的崇山峻岭。
好在就算再贫瘠的土地,曼陀罗树也能茁壮生长,结出足够多的曼陀罗果,让鼠民们丰衣足食,繁衍生息。
所以,过去的叶子从不觉得自己有离开家乡的必要。
能在悬崖峭壁之间,最高的曼陀罗树顶上,远远眺望地平线,他就心满意足。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崎岖难行的山路。
有这么多稀奇古怪,会吃人的植物。
就连图腾兽都有这么多种类,最厉害的图腾兽,需要七八名血蹄武士,统统进入“图腾狂化”状态才能对付。
当然,三天艰难跋涉,他和俘虏们也吃尽了苦头。
很多人被沼泽吞噬,被毒虫叮死,被图腾兽撕成碎片。
也有人走着走着,便脑袋一歪,一声不吭地默默死去。
更多人是被血蹄武士的牛尾鞭和羊角枪,活活抽死、戳死。
十个俘虏,最多只活下来两三个。
但更多俘虏却填满了曼陀罗树枝下的空缺。
——叶子在山路上跋涉的时候,看到远远近近,四周的山坳里升起了几百股黑黢黢的烟柱。
隐约传来他在几天之前,刚刚听过的哀嚎和尖叫声。
惨遭屠戮的不止他们半山村。
还有山脚村,山头村,大树村,小树村……以及无数叶子没有听过名字的村子。
随着他们渐渐朝野牛河进发,走到了大青石铺设的道路上,有越来越多趾高气昂的血蹄武士,和哭哭啼啼的俘虏,加入他们的行列。
老弱病残大多在半路被折磨至死。
能活下来的,无不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以及叶子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年。
“老爷们在……筛选俘虏。”
用三天时间飞快成长起来的少年,非常敏锐地意识到,“血蹄氏族并不需要这么多俘虏,他们故意带我们走最危险的山路,只给我们最少的食物,还不断折磨我们,就是要选拔出我们当中最强壮的,最敏捷的,最富有忍耐力的人。”
好比现在。
血蹄武士明明能带着俘虏队,从远离瀑布,河面开阔,水流并不湍急的地方渡河。
叶子甚至在河面开阔处,看到了一座浮桥的痕迹。
但他们偏偏要俘虏,从瀑布上面的“鬼门关”走过去。
这是测试鼠民的实力。
顺便净化他们的血脉。
让这些背叛者,怯懦者,不洁者,勉强有资格,踏上黑角城的土地。
意识到这一点。
叶子明白自己没有退路。
从三天前,不,从曼陀罗花开的那天起,他就没有丝毫退路。
只能咬紧牙关,从一重重的鬼门关前,闯过去!
于是,不等牛尾鞭和羊角枪落到自己伤痕累累的背上。
叶子就深吸一口气,踏入冰冷而湍急的河水。
幸好他的身高远远超过普通鼠民,河水堪堪没过他的胸膛。
在他身后这一串俘虏,也经过精挑细选,都是身材高大的少年。
那天,断角牛头武士在完成了“赐血仪式”之后,就带走了哥哥的尸体。
哥哥已经正式加入了血蹄氏族,自然不能像卑贱的鼠民一样,随便曝尸荒野。
不知是否出于对哥哥的敬意,断角牛头武士在得知叶子的身份之后,将他编入了这支都是高大少年的俘虏队,多少增加了几分活下去的机会。
两三天下来,叶子和身后,一条绳上的蚂蚱们,渐渐培养出了默契。
此刻,他们心意相通,步调一致,咬紧牙关,对抗激流。
稳稳当当,走到了野牛河中央。
但在这里,河水却突然变深了一臂。
队伍中间两名个头较矮的俘虏,顿时遭受灭顶之灾。
他们呛了几口腥臭的河水,既无法呼吸,又被湍急的水流冲得睁不开眼,本能反应,拼命挣扎起来。
这一挣扎,整支队伍自然阵脚大乱。
俘虏们朝不同方向用力,排在队尾的两名俘虏脚下一滑,就被激流冲下瀑布。
全靠牛筋绳从他们腋下穿过,紧紧捆绑在笔直富有弹性的曼陀罗树枝上,将他们凌空吊在瀑布上空。
野牛河两岸传来其他俘虏们的阵阵惊呼。
以及武士们的哈哈大笑。
不少血蹄武士都对他们指指点点,撸起袖子开盘下注。
赌他们究竟能坚持几个眨眼,才会一个接一个滑下瀑布,万劫不复。
“站稳!不要怕!我们还没掉下去!
“左边!大家一起朝左边使劲!我们一定能趟过河去!”
叶子声嘶力竭,语气肯定,表情坚毅。
其实他心里也怕得不行。
怕得在河面以下,漏出了好几滴冰冷的尿液。
他只是拙劣模仿着哥哥,以往遭遇危险时的样子而已。
哥哥告诉他,越是害怕,越要装出不怕的样子。
只要大家统统装出不怕的样子,这世上,原本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
虽然哥哥已经死了。
但叶子还是决定,学着哥哥的样子,沿着哥哥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他的呐喊和发力,果然起到一定作用。
濒临崩溃的队伍,再次稳住阵脚,和激流对抗起来。
就连被河水淹没的伙伴,也勉强屏住了呼吸,能再坚持一阵子。
但他们最多顶着激流站稳,仍旧无法从鬼门关前脱身。
俘虏们的力气相当有限,僵持不了太久,就会精疲力竭。
两名屏住呼吸的伙伴,也变得越来越痛苦,随时都会崩溃。
两名排在队伍最后,被凌空吊在瀑布上面的伙伴,甚至绝望地想要咬断曼陀罗树枝,让自己跌落瀑布,为队伍减少累赘,让其余八名俘虏有机会活下去。
但他们双手背负,肌肉僵硬,关节几乎冻结,实在不容易啃咬到曼陀罗树枝。
反而因为用力过猛,令弹性极佳的整条树枝都剧烈震颤起来。
刚刚站稳的俘虏们,再次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叶子感觉到身后传来波浪般的震颤之力。
他险些滑倒,被河水吞噬。
生死刹那,他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
秘密基地深处,洞中洞里的壁画,忽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他眼前闪耀。
并且像是成百上千条闪闪发亮的小蛇,钻进他的血脉里面。
令他隐约捕捉到了,弹性极佳的曼陀罗树枝,凝聚十名俘虏的震颤之力,和湍急的水流之间,存在的微妙共鸣。
“晃悠!我们应该使劲晃悠!”
叶子瞪大眼睛,声嘶力竭地喊叫道,“你们有没有用曼陀罗树枝,一口气挑过几十个最饱满也最沉重的曼陀罗果实?傻乎乎用蠢力气,一下子就没劲了!但如果让曼陀罗树枝晃悠起来,一弹一弹,跟着节奏往前走,又快又省力气!”
没有哪个鼠民少年,不曾挑过曼陀罗果实的。
伙伴们很快明白了叶子的意思。
并且在叶子的带领下,齐心协力,朝着同一个方向晃悠,利用曼陀罗树枝的弹性来对抗激流。
凌空吊在瀑布上面的两名伙伴,反而变成了他们的秘密武器。
每次上下震颤,都涌出一股波浪般的力量,并经过叶子的巧妙引导,成为劈波斩浪的利器。
一步,两步,三步。
刚刚深陷激流,进退维谷的俘虏小队,再次艰难前进。
随着河床越来越高,两名被淹没的伙伴,终于浮出水面。
叶子手脚并用,爬到河岸上,浑身血肉同时发力。
曼陀罗树枝用力一颤,排在队尾的几名伙伴,都被甩上岸来。
十名俘虏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
像是死鱼一样吐着泡泡。
发不出半声劫后余生的欢笑。
倒是血蹄武士为他们大声喝采。
就连刚刚在赌局中,输得一干二净的氏族老爷,都向这些卑贱的鼠民摇晃牛角,大叫:“干得好!”
图兰人就是如此。
对弱小者和怯懦者,绝没有半点仁慈。
对勇敢者和不屈者,无论对方的身份,却从不吝啬自己的敬意。
“是谁?”
一名血蹄武士走了过来,粗声粗气道,“是谁想出了摇晃曼陀罗树枝的办法?”
伙伴们的目光,全都投向叶子。
叶子却死死盯住血蹄武士,那枚断裂的牛角,和半张妖魔般的面孔——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面孔。
“是你?”
断角牛头武士微微一怔,咧嘴笑起来。
不知是三天历练,再加上刚刚度过鬼门关,血管内仍旧奔流着灼热的勇气。
或是对方并没有召唤图腾战甲,只是松松垮垮地站着,感受不到太多杀气。
叶子终于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对方,再竭尽全力地控制喉咙,一字一顿,声音无比沙哑地说:“你杀死我的妈妈和哥哥,我发誓,一定会杀死你!”
“哈!”
断角牛头武士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他蹲下来,仔仔细细端详了叶子半天。
随后,在怀里一阵摸索,摸出一枚涂满了油脂和蜂蜜,香气扑鼻的炸曼陀罗丸子,整个塞进叶子嘴里。
“那就吃吧。”
断角牛头武士说,“吃饱点,才有杀人的力气。”
第九百一十五章 最好的死法
穿过巨型图腾兽骸骨垒砌的大门,前面插着一排排猩红的战旗。
四个血蹄印记分列战旗的四角,代表着牛头人,半人马,野猪人和蛮象人,这四支血蹄氏族中最强大的聚落。
中间则是一个支离破碎的骷髅头,象征着血蹄氏族的武勇,必将把北方那些信奉圣光的蛮子,践踏得片甲不留。
穿过一排排战旗,侥幸逃脱野牛河吞噬的俘虏们,就被一棵硕大无朋的曼陀罗树深深震撼,忍不住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叶子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曼陀罗树。
和这棵至少几十臂,不,几百臂高的曼陀罗巨树相比,家乡的悬崖峭壁上,那些所谓的“树王”,根本就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了。
放在平时,这棵十几名图兰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曼陀罗树,结出的累累硕果,足够全村人吃上整整半年的吧?
但现在,枝繁叶茂的树冠上却见不到半个黄澄澄的果实。
只能看到五彩缤纷的花朵竞相开放,朝空气中溢散出彩虹般的孢子。
这棵巨树的树干和枝桠上,披红挂绿,缠满了图腾兽的兽骨打磨而成的风铃。
风一吹,发出细碎而缥缈的声音,就像是祖灵的号令和召唤。
巨树前面,设置了一座同样用图腾兽骸骨垒砌的祭坛。
用的是图腾兽最狰狞也最精致的头骨,上面天然就生长着玄奥繁复,蕴藏神秘力量的图腾,隐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十几名血蹄氏族的祭司,穿戴着用木头雕刻,表面涂抹图腾兽油脂和金属粉末,流光溢彩的面具和铠甲,在巨树前面手舞足蹈,进行着庄重而复杂的仪式。
叶子知道,这种规模的曼陀罗巨树,已经称得上“灵魂树”,是祖灵安眠的所在,经常用于祭祀和制造图腾柱。
不少捕俘归来的血蹄武士,纷纷将一些特别巨大和健硕的鼠民尸体,堆放到灵魂树的前面。
叶子看到,断角牛头武士也满脸严肃,双手托举着哥哥用曼陀罗树汁精心保存的尸体,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灵魂树前,轻轻放下。
叶子的伙伴们辨认出了几具尸体的身份。
他们都是在过去几天的捕俘行动中,进行了最顽强抵抗,特别勇敢和强壮的鼠民。
由此,为自己赢得了荣耀,也获得了血蹄武士们的青睐,通过赐血仪式,成为了血蹄氏族的一员。
当然,和哥哥一样,都是以尸体的身份。
佩戴巨大面具,仿佛一头头人形图腾兽的祭司们,在垒砌成四四方方的尸堆周围又唱又跳,折腾了半天。
所有血蹄武士和鼠民俘虏都以最虔诚的态度,向勇敢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并祈求祖灵能开启圣山的大门,接引这些勇士回归荣耀的殿堂。
“哇杀!”
忽然,一名祭司手持长矛,双目圆睁,往尸堆里狠狠戳去。
其余祭司也挥舞着格外夸张和锋利的法器,上前狠狠劈砍,将原本就惨不忍睹的尸体,砍得愈发支离破碎。
“哥哥……得到了他的荣耀……”
叶子睁大眼睛,仔细搜寻,终于在乱七八糟的尸堆里,找到了哥哥的尸体。
看着哥哥面目全非,一塌糊涂的样子,叶子长舒一口气,流露出会心的笑容。
图兰人以最惨烈的牺牲,为最崇高的荣耀。
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最终完完整整地死去,这是最耻辱,最悲哀,也最肮脏的死法。
如此怯懦地死去,不结的灵魂势必不可能穿过圣山的大门,回归祖灵所在的荣耀殿堂。
只有在战场上,挑战远远比自己更加强大和恐怖的对手,并且被对手以最残酷的方式杀死,才是每一名图兰人都羡慕和追求的死法。
对手的地位越高,实力越强,杀戮手段越残暴,死者才能得到越大的荣耀。
原本,鼠民没资格享受如此华丽的死亡。
但血蹄氏族却十分慷慨地赐予了他们和自己一样的荣耀。
这些佩戴巨大面具,挥舞夸张法器的祭司,扮演的正是祖灵和上古图腾兽的角色。
狠狠戳刺哥哥他们的尸体,意味着哥哥他们是在挑战祖灵的战斗中,不幸落败、惨死的。
这是图兰人最好的死法。
所有俘虏纷纷动容。
哪怕前几天他们的家乡才刚刚被血蹄武士付之一炬,亲朋好友也都惨遭屠戮。
这场盛大的祭祀,还是稍稍消磨掉了他们心底的恨意和敌意。
并勾起了他们加入血蹄氏族,赢得至高荣耀的冲动。
漫长的仪式终于结束。
祭司们在稀烂如泥的尸堆上浇透了图腾兽油脂,把尸堆烧成灰烬。
又将勇士们滚烫的骨灰,掩埋在灵魂树的下面。
所有血蹄祭司和武士都面朝灵魂树,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念念有词。
“他们在祈求祖灵,让曼陀罗树再次结果吗?”
叶子艰难扭头,问自己身后的伙伴。
这名伙伴的村子,就在野牛河边,距离黑角城不远。
他知道很多血蹄氏族的事情,和武士老爷们的规矩。
隐隐的,叶子觉得,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和曼陀罗树开花有关。
曼陀罗树不开花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拼命生长果实,一棵曼陀罗树就能让一家七八口都吃得饱饱的。
那时候的日子无忧无虑,所有人都是笑容满面,就算氏族老爷们进山打猎,主要也不是为了获得食物,而是要在图腾兽面前,证明自己的武力、智慧和胆魄。
但所有曼陀罗树都一起开花了。
异香扑鼻,美轮美奂的曼陀罗花,将整片天地都装扮成了仙境。
但开花后的曼陀罗树,却再也不结果子。
连一颗都不结。
叶子听到过妈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蜷缩在吊床里,默默地叹息和啜泣。
知道非但自家,连村里存储的曼陀罗果也越来越少。
就算没有血蹄武士屠村。
过不了多久,村里的最后一颗曼陀罗果也会被吃掉。
到时候,要么活活饿死。
要么,村民们就会对彼此,对其他同样饥肠辘辘,走投无路的村子,做出比血蹄武士们更残忍百倍的事。
这就是荣耀纪元的规矩。
叶子知道,荣耀纪元就是要打仗的意思。
但他天真地以为,打仗的原因就是大家都没有饭吃。
只要曼陀罗树能快快结果,大家都能填饱肚子,就能度过荣耀纪元,重新回到无忧无虑,宁静祥和的“繁荣纪元”了吧?
但这名伙伴却用看着白痴般的眼神看着他。
“曼陀罗树不会再结果了。”
伙伴说,“在为祖灵赢得更大的荣耀,用更多强大敌人的鲜血和尸骸来滋润曼陀罗树的根须,死掉一半甚至一大半图兰人之前,曼陀罗树都不会再结果了。
“这些老爷们不是在祈求祖灵,让曼陀罗树快快结果。
“正相反,他们是在祈求祖灵,让曼陀罗花开得再多,再盛大,再鲜艳一些。
“曼陀罗花开得越大越鲜艳,预示着接下来的战争也将更宏大,更壮观,更漫长,更惨烈。
“图兰勇士才能从既宏大又漫长的血战中,夺取更多、更高的荣耀。
“要知道,这次曼陀罗花开之前,已经度过了整整十个手掌年的‘繁荣纪元’。
“风平浪静的繁荣纪元,是我们鼠民的好日子,但对于背负着图腾之力的氏族老爷们来说,他们早就憋疯了!
“听我们村里的老人说,从他们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就从未遇到过持续足足十个手掌年的‘繁荣纪元’。
“一个手掌年的繁荣纪元之后,就是一个手掌年的荣耀纪元。
“两个手掌年的繁荣纪元之后,就是两个手掌年的荣耀纪元。
“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以往的繁荣纪元,也不会超过三四个手掌年。
“既然我们刚刚度过了最长最长最长的繁荣纪元,接下来,必定是最长最长最长的荣耀纪元,会有一场最大最大最大的战争,氏族老爷们当然想在这场大战中,夺取最高最高最高的荣耀啦!”
原来如此。
规模宏大,神圣辉煌,史无前例的战争。
在此之前,叶子对战争没有太大的概念。
毕竟鼠民大多胆小怕事,随便采摘的食物又有的是。
他所遇到过最像“战争”的事情,无非是山脚村和半山村为了一棵很大很漂亮的曼陀罗树,发生的上百人规模的冲突而已。
但在安葬哥哥,完成祭祀,继续前进之后。
黑角城前的场景,却像是一头披挂铁甲,狠狠冲撞过来的图腾兽,让叶子的眼睛、大脑和心灵都受到了最沉重的冲击,瞬间明白了“战争”的意思。
他看到数以万计的牛头武士——即便没有杀死哥哥的断角牛头武士那么强壮和凶恶,却也相差无几。
他们全都袒露着精壮的肌肉,炫耀着皮肤上的金属光泽和华丽刺青,挥舞着用图腾兽的腿骨和尾骨打造,镶满了金属利齿的巨斧和狼牙棒,踏着震耳欲聋,地动山摇的步伐,从四面八方的牛头城寨出发,聚集到黑角城下。
第九百一十六章 黑角城(第四更!)
还有背负着骸骨长弓和血钻投矛的半人马武士,也踏着整齐的步伐,如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从烟雾缭绕的地平线上滚滚而来。
他们的眼窝里闪耀着电芒,他们的鼻腔里喷涌着火焰,他们的蹄子上都镶嵌着精铁打造,带刺的马蹄铁,马蹄铁上沁满了血迹。
虽然体型没有牛头人那么健硕,但数以万计的半人马武士,前进的节奏却整齐划一,数万只马蹄几乎同时抬起,又在同时,狠狠践踏大地,发出的轰鸣,几乎要把叶子的心都撕碎了。
还有野猪人。
这些血蹄氏族中最贪婪也最野蛮的家伙,虽然没有牛头人那么高大,也没有半人马这么威严和军纪严明,但他们吞噬特殊矿物质之后,不断在曼陀罗树上剐蹭,将树脂凝固成最柔韧的战甲。
又有一枚枚分泌着剧毒的尖刺,从战甲下面明晃晃地戳出来。
就算不进入“图腾狂化”状态。
他们都是浑身带刺,皮糙肉厚,整个血蹄氏族最疯狂,最难缠的家伙。
然而,当蛮象人大摇大摆出现时,无论牛头人、半人马还是野猪人,全都变得娇小玲珑,黯然失色。
这些身高超过十臂的彪形大汉,简直像是一堵堵移动的高墙。
每踏出一步,就会在大青石铺设的道路上,轰出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纹。
他们的象牙比牛头人引以为傲的牛角,更加粗壮三五倍。
象鼻更像是长满了血色尖刺的蟒蛇,在脑袋前面甩来甩去。
更别提他们扛在肩膀上的武器——那根本是将一根根曼陀罗树连根拔起,稍加修剪,套上一圈圈的铁箍,打造而成的“攻城锤”!
在蛮象人雷霆般的脚步声中瑟瑟发抖的鼠民俘虏,真像是在大笨象脚下东躲西藏,稍有不慎就会被踩成肉泥的老鼠一样。
面对这样的血蹄大军。
叶子和所有俘虏一样失魂落魄。
用好几天时间,才一点一滴,勉强凝聚起来的复仇之心,再度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他们并非第一批抵达黑角城的俘虏。
比血蹄武士们数量更多十倍的鼠民,早就聚集在城市外围。
荣耀降临,大战将至。
黑角城是图兰五大氏族之一,血蹄氏族最重要的军事基地。
来自四面八方的图兰勇士,源源不断汇聚到这里,令黑角城的人口瞬间暴涨数十倍。
扩大城池,搭建营垒,储备军粮,挖掘矿石,铸造兵器……
数不尽的工作,等待鼠民用他们的汗水、鲜血乃至生命来完成。
光是城市外围,日夜喷发着剧毒浓烟,飞溅着钢花铁水的铸造工坊,每天都要活活累死和意外烧死、烫死、熏死成百上千的鼠民。
他们应该感到荣耀。
若非战争规模空前,急需大量长矛、箭矢和战刀的话,流淌着不洁之血的他们,根本没资格去触碰神圣的金属,更没资格将自己肮脏的血肉和骨骼,铸造成最锋利的兵器。
而在铸造工坊喷涌的滚滚黑烟后面。
叶子看到了黑角城。
这是一座何等宏伟,何等霸道的大城啊!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城池,没用半根曼陀罗木做支撑,全是用黑色的山岩,白色的骸骨和红色的矿石,垒砌得结结实实,看上去,就连雷霆的震怒,都无法将它轰跨。
最低矮的房屋,也有足足四五层高,在它后面,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最高处,仿造圣山的样子,建造的超巨型祭坛,至少有十层,不,二十层,不,三十层叶子家的棚屋那么高。
三十层!
若非祖灵的祝福和图腾之力的加持,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不用一根曼陀罗木的房屋,能垒砌到三十层的高度!
这片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的场景,就像烧红的烙铁,几乎要烙平深深镌刻在叶子脑海中,妈妈被烧死,安嘉被掳走的画面。
他几乎要放下仇恨,相信妈妈和哥哥的死,还有半山村的毁灭,都是神圣的祖灵,不可违逆的意志。
图兰人的法则。
强大,就是正确。
血蹄大军和黑角城是如此强大。
他们所做的一切,包括毁灭半山村,当然也是正确,甚至是正义的。
更何况,断角牛头武士还为哥哥进行了赐血仪式,给予了他最荣耀的想法,对吧?
不,不对。
有哪里不对!
叶子的犬齿深深嵌入嘴唇,用刺痛和鲜血,苦苦对抗这种想法。
却有不少鼠民俘虏,已经坚持不住。
在血蹄大军和黑角城的气势碾压下,他们的复仇之心荡然无存。
往昔种种,都随着付之一炬的家乡,烟消云散。
现在,他们只想像一个真正的图兰勇士那样,去杀戮,去掠夺,去焚烧,去毁灭一切!
“让我加入血蹄氏族吧!
“我通过了荆棘丛林和野牛瀑布的考验!
“我饿了三天三夜,却还有足够的力气,能撞断一棵曼陀罗树!
“我能帮老爷们砸碎一切敌人的头颅,无论是黄金氏族,雷电氏族,还是信奉圣光的蛮子,杀,统统杀光,杀杀杀杀杀杀!”
前方一名身高超过三臂,格外强壮的鼠民俘虏,忽然如疯似魔地呐喊起来。
他拼命挣扎,不小心撞到了押送自己的牛头人。
牛头人自然岿然不动。
但俘虏尾巴上的血污和淤泥,却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脸上。
或许是回到黑角城,心情比较放松的缘故,牛头人竟然没有恼怒,反而咧嘴笑起来。
“好,只要你能挨过这一拳,就有资格成为我的仆兵!”
牛头人用两根手指拧断了束缚鼠民俘虏的牛筋绳索,示意俘虏做好准备。
更多血蹄武士兴致勃勃地围拢上来,吆五喝六地再次下注。
“五步!”
“七步!”
“我看他不行,太瘦弱了,最多坚持三步!”
他们说着俘虏们听不懂的话,甩出一串串用图腾兽骸骨打磨而成的钱串子。
最强壮的鼠民俘虏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胸膛像是风箱一样鼓胀起来,变得如盾牌般坚固。
他硬憋着一口气,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示意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牛头人:“来吧!”
牛头人喷了个响鼻。
也不蓄力,松松垮垮,随手一拳,貌似轻飘飘落到鼠民俘虏的胸口。
鼠民俘虏先是满脸震惊,没想到这一拳会这么不痛不痒。
随即欣喜若狂,认定自己已经成为黑角城和血蹄大军的一员。
他转过身,张开双臂,朝叶子等俘虏们走来。
一步,两步。
“光荣啊,血蹄——”
刚刚跨出第三步,话才说了半截,这个鼠民俘虏的胸膛就继续膨胀。
伴随“噼噼啪啪”的骨骼爆裂声,他的上半身就像火山爆发般,整个儿炸裂开来,鲜血和稀烂如泥的内脏,染红了七八臂范围内的大地。
血蹄武士们没想到这家伙如此没用,竟然连三步都没坚持住,输个精光的家伙,纷纷朝仍旧戳着的半截残尸,喝起倒彩来。
“笨蛋,想活着加入血蹄氏族,可没这么容易。”
叶子身后的伙伴,小声嘀咕起来。
他告诉叶子,现在战争还没完全爆发,五大氏族仍在招兵买马和磨刀霍霍,是不需要那么多鼠民来充当炮灰的。
鼠民被“征召”到黑角城,主要是来打铁、挖矿,筑路,修城,运粮,承担最辛苦的劳作。
按照以往荣耀纪元的经验,一百个鼠民,至少有七十个会在战争准备阶段,活活累死。
但“累死”这么不光彩的死法,是不可能有资格,被赐予氏族之血的。
“无论打铁、挖矿还是修桥铺路,都不可能加入血蹄氏族。”
伙伴说,“我们想要摆脱鼠民的身份,只有一条路——进入角斗场!
“虽然我们没资格成为真正的角斗士,顶多只是角斗场上的消耗品,是最尊贵的角斗士们,上演华丽战斗之前,消磨时间的玩具。
“但至少,我们有机会得到锻炼,参加战斗,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希望,变强,变强,不断变强。
“就算我们无法在一场‘游戏’中,弄伤角斗士,但只要在角斗士的强大攻势下,支撑一段时间,就有可能获得某一名观众的青睐,成为他的仆兵,加入血蹄氏族了!”
叶子心中一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想加入血蹄氏族。
熊熊燃烧的棚屋,妈妈一声不吭在烈焰中扭曲;哥哥凌空旋转,重重落地;还有安嘉错综复杂的眼神。
和威风凛凛的血蹄大军,气势恢宏的黑角城。
这两副画面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令少年看不清自己的命运和心意。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无论是否加入血蹄氏族。
他都渴望变强。
无所不用其极,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不计任何后果地变强。
变得比所有鼠民都强。
变得比包括蛮象人在内的所有血蹄武士都强。
变得比黄金氏族,体内蕴藏着足足九副图腾的图兰之王更强。
然后,他要用最残暴的方式,杀死断角牛头武士。
以及那天出现在半山村的每一名血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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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七章 最丑陋的鼠民
果然,当俘虏们再次启程,路过铸造工坊、粮库、修筑到一半的兵营时,便有监工上前,在人群中指指点点,挑选他们心仪的奴工。
捕俘队的武士们,却和监工们讨价还价。
他们撬开俘虏的嘴,让监工看到俘虏的牙齿是多么锋利和漂亮。
又用力揉捏俘虏的骨头,把俘虏的骨头捏得“咔咔”作响,捏得俘虏龇牙咧嘴,以此证明俘虏是多么健康和强壮,以便从监工手里,多索要几个图腾兽骸骨打磨而成的骨币。
但最强壮或者最机敏的俘虏,却是不卖的。
武士们直接在这些俘虏的脑袋上,套上了一个个曼陀罗树叶编织而成的口袋,表示“非卖品”的意思。
很快,叶子这个小队,就有七名伙伴,被铸造工坊和建筑工地挑走。
叶子听到身后的伙伴传来轻轻的叹息,知道被挑走的伙伴们是凶多吉少。
在光芒万丈的荣耀纪元,他们注定要用自己的累累尸骨,搭建起氏族老爷们通往祖灵圣殿的辉煌征途。
断角牛头武士却拎着一个曼陀罗树叶编织而成的口袋,笑嘻嘻地走过来。
叶子的心砰砰直跳。
对方果然将口袋套到了他的脑袋上。
叶子眼前一片黑暗,最后看到的,就是断角牛头武士充满鼓励的目光。
对方还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低声道:“加油,活下去,我很难杀的。”
叶子昏昏沉沉,在别人的牵引下进入黑角城。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用耳朵听,用鼻子闻。
他听到武士们喷出雷霆般的响鼻;听到铁锤和铁毡敲击出刺耳的轰鸣;听到成千上万的图兰勇士正在训练,成吨重的魁伟身躯狠狠碰撞在一起,激起惊涛骇浪般的喝彩声。
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恶臭的汗酸味;刚刚出炉,烧得通红的兵器,没入尿液中激起的腥臊气;以及,如同蟒蛇般朝他鼻腔里钻的,油炸曼陀罗果条的味道。
黑角城的油炸曼陀罗果条,似乎添加了七八种不同的图腾兽油脂和更多香料,气味非常浓郁。
吸进肚子里,简直像是有人在他的肚子上,狠狠轰了一拳一样。
不过,还是妈妈做的油炸曼陀罗果条好吃。
他想妈妈了。
叶子听到自己微弱的啜泣。
感觉有咸咸的液体,滑过自己的嘴角。
幸好四周尽是震耳欲聋的轰鸣,他又被曼陀罗树叶套住了脑袋。
没人发现他正在哭泣。
否则,如此软弱的鼠民,肯定会被勃然大怒的老爷们,第一时间丢出黑角城,丢到图腾兽的血盆大口里。
不知在迷宫也似的黑角城里走了多久。
前面的血蹄武士,用羊角枪轻轻戳刺叶子的胸膛,命令他站定。
叶子急忙深吸一口气,用力摇晃脑袋,将脸上的泪痕甩干净。
有人用匕首割断了深深嵌入他手腕的牛筋绳。
粗暴地撕开了套在他脑袋上的曼陀罗树叶。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
叶子双眼刺痛,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子,眼前的画面才重新稳定和清晰。
长途跋涉时,和他捆在一起的伙伴们全都不见了。
能坚持到这里的俘虏,全都是最高大,最狡黠,最凶残的鼠民。
除了叶子之外,很多人身上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掌心和尾巴上结满了厚厚的老茧,显露出熟练使用武器的痕迹。
他们的气息也和普通鼠民不同。
倒是和血蹄武士们有些相似。
那是……掠食者的气息。
而在他们面前,是一栋高大巍峨,金碧辉煌,如同宫殿般的建筑。
层层叠叠的圆拱,支撑起了十几层棚屋那么高的弧形外壁,黑黢黢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每座圆拱下面,都悬挂着一枚天然烙印着图腾,形态狰狞而威猛的图腾兽颅骨。
成百上千个圆拱,就有成百上千枚颅骨。
他们用黑洞洞的眼窝,盯着手足无措的鼠民们,就像是巨大的风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而在建筑正中央,最大的一座圆拱下面,悬挂着一枚通体猩红,颅顶生长着七支大角,图腾格外华丽,仿佛火焰永恒燃烧般的巨大颅骨。
看着这枚血色巨颅,叶子瞪大了眼睛。
就算生活在穷乡僻壤的鼠民少年,也知道这枚标志性的颅骨,代表着什么。
血颅角斗场!
黑角城里规模最大,档次最高,最残酷也最荣耀的圣地之一!
在图兰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
战斗和赌博。
角斗场却将这两者完美结合到了一起。
成为图兰勇士趋之若鹜的英雄之地。
就连以种植和采集为生的鼠民们,在半山村和周围几个村子之间,都会轮流举办角斗大赛。
每次角斗大赛,都是鼠民们最盛大的节日。
体内流淌着战斗之血的氏族武士们,在大战间歇的繁荣纪元,更是将角斗场当成了最好的埋骨之所。
黑角城里大大小小,至少有上百座角斗场。
血颅角斗场,绝对能排进前十。
无数血蹄氏族的英雄,被战歌传颂了上百年的勇士,都是从这枚血色巨颅下面,一路厮杀出去的。
叶子和哥哥从小就听过血颅角斗场的传说。
并在无数个梦里,畅想过自己在血颅角斗场荣耀登顶,净化不洁之血,获得图腾之力,成为万众瞩目的图兰勇士的场景。
获得洞中洞里的神秘壁画后,两兄弟各自觉醒了奇妙的“能力”。
有那么几年,梦想似乎变得触手可及。
没想到,哥哥还是死了。
反倒是“能力”比哥哥更弱,更加无法控制的自己,真真切切,站在这里,站在血色巨颅的前面。
叶子的满腔热血,统统化作燃料。
令无比黯淡的复仇之火,再次明亮起来。
耳边响起了爸爸还活着时,给两兄弟讲过的故事。
在角斗场里,赤手空拳,杀出一条血路。
从奴隶到将军,甚至从奴隶到氏族之王的故事。
“哥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血颅角斗场。
“我发誓,我向你,妈妈,爸爸,还有所有的祖灵发誓,我一定会在血颅角斗场活下去,活下去变强,变得很强很强,最终,为你们,还有全村人报仇的!”
少年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但在下一个呼吸,坚定的眼神,就被血颅角斗场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砸了个粉碎。
——如同坚硬的水晶,被更加坚硬百倍的铁锤砸个粉碎一样。
“这是……金毛吼的叫声!”
叶子脸色煞白,不敢相信。
金毛吼是一种极其凶残的图腾兽。
骨骼之上,天生蕴藏着三副不同的图腾。
意味着它能改变三重形态,拥有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杀戮技能。
鼠民远远隔着三五座山头,听到金毛吼的叫声,也只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装死,祈求金毛吼已经填饱了肚子,瞧不上自己一身又脏又臭的烂肉。
以前甚至发生过,整个鼠民村落被一头金毛吼幼崽屠戮殆尽的悲剧。
没想到,血颅角斗场里,角斗士竟然要和金毛吼搏斗。
更没想到,三五次呼吸之间,金毛吼威风凛凛的咆哮,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很快,在一声清脆悦耳,角斗场之外都能听到的骨骼爆裂声中,彻底没了声音。
“冰风暴!战无不胜的雪豹勇士!连赢九十九场的冰女皇!金毛吼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冻结一切的冰焰,撕裂一切的利爪!谁来挑战?谁敢挑战!”
角斗场里传来了亢奋至极的鼓舞声。
以及山呼海啸的喝彩声。
但声浪再高,都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被风暴也似的杀气裹挟,溢散到了角斗场之外。
令所有鼠民都心脏冻结,瑟瑟发抖。
“这就是……王牌角斗士的实力吗?”
叶子感觉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再度被残酷的现实砸得粉碎。
复仇的希望,犹如渺茫的火星,再次奄奄一息。
但他别无选择。
只能和其他俘虏一起,被血蹄武士们鞭挞、戳刺着,驱赶进了一条不断向下,犹如竖井般陡峭的通道里。
通道深入地牢。
两侧都是囚笼。
不少囚笼里关着狰狞丑陋,凶残暴虐的图腾兽。
图腾兽周围和囚笼角落里堆满了嚼烂的骸骨。
——鼠民的骸骨。
更多囚笼被鼠民挤得满满当当。
越深入地底,空气越污浊,地面越潮湿,囚笼里关押的鼠民越多,环境也越恶劣。
叶子他们被驱赶到了地牢最深处。
这里的血腥味几乎在空气中直接凝结成块。
污水没过了鼠民们的膝盖。
每个囚笼里都关押着上百个鼠民。
他们在黑暗中浸泡太久,被污水和臭气刺激,变得猩红的眼珠子里,散发出叶子在繁荣纪元从未见过的饥饿光芒。
沾满血污的笼门,“吱呀吱呀”地开启。
叶子被人在腰眼上狠狠捅了一下,捅进最深的地牢里。
原本就关在里面,双眼通红的鼠民们立刻围拢上来。
他们眼底的凶芒愈发浓烈。
大口吞咽着唾沫,用力摩擦着牙齿,还伸出瘦骨嶙峋的爪子,在叶子身上摸来摸去。
叶子吓得抱头鼠窜,在红眼鼠民们脚下乱钻。
红眼鼠民们哈哈大笑,像是找到了天大的乐子,能尽情发泄他们的绝望和恐惧。
“妈妈……”
叶子扑倒在冰冷的污水里,呛了满嘴血腥味。
抬头看时,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竖井般的通道最上方,遥不可及的地方,只剩下针孔大小的光明。
既看不到复仇的希望。
也看不到生存的希望。
连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一路苦苦支撑到现在的少年,终于濒临崩溃。
“妈妈,救救我!
“告诉我该怎么活下去,该怎么变强,该怎么帮你和哥哥,还有大家报仇啊!
“给我一点希望吧,亲爱的妈妈!”
他在心底哀嚎。
却又觉得诡异。
那些目露凶光的红眼鼠民们并没有逼上来。
反而不远不近,围成一圈,给他在墙角留出了非常宽敞的空间。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住了他们。
又好像他们期待和畏惧着某个东西,某个……蛰伏在叶子身后的东西。
叶子有些毛骨悚然。
却还是鼓足勇气,僵硬扭头,扫了一眼。
他发现,自己身后的墙角,齐膝深的污水里,原来还蜷缩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鼠民。
眨巴了半天眼睛,叶子适应了地牢最深处的昏暗光线,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他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祖灵在上,这是一个何等丑陋的鼠民啊?
他的头发和眼睛,竟然都是黑色的!
第九百一十八章 黑发黑眸
鼠民并不是“鼠人”。
和“鼠人”、“牛头人”、“野猪人”这样纯血种不同,鼠民是不折不扣的混血种。
最初,是因为在数千年前的一场荣耀之战中,鼠人的胆怯和逃跑,导致了整场战争的失败。
令鼠人被全体图兰人深恶痛绝,认定他们体内流淌着不洁之血,既不配得到祖灵的祝福,更没资格运用图腾之力。
五大氏族联手,流放了所有鼠人,将他们驱赶到图兰泽边缘的穷山恶水,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渐渐的,图兰人就将各自族群中的胆怯者、懦弱者、投降者、逃跑者,统统冠以“无胆鼠辈”之名,驱逐到了鼠人的流放地。
为了生存,这些不名誉的怯懦者和逃跑者,不得不和鼠人抱团取暖,甚至互相通婚,繁衍生息。
——没办法,除了同病相怜的彼此,他们实在找不到高贵的图兰勇士,来延续他们卑贱的血脉。
就这样,代代相传,不同族群的特征不断交融和变异。
时至今日,鼠民们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
真正的“纯血鼠人”,早就百不存一。
绝大部分鼠民,或多或少,都会呈现出牛头人、野猪人、蛮象人,乃至金狮人,蜥蜴人,豺狼人的特征。
甚至,因为太多族群的特征互相冲突,反而抵消掉了绝大部分特征。
令他们的毛发不断脱落,皮肤光滑而细腻,长得有些像是图兰泽以北,那片号称被圣光永恒照耀的沃土之上,金发碧眼的蛮子。
叶子和哥哥就是如此。
除了灰褐色的卷发,缩成小球球的尾巴和尖尖的耳朵之外,他们实在很像是混入图兰人中的蛮子。
这样的外表,也是鼠民饱受歧视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叶子见过各种奇形怪状的鼠民。
从身高堪堪超过一臂,如同人立起来的大老鼠般原汁原味的“纯血鼠人”。
到拥有蛮象人血脉,身高超过三臂,一顿饭能囫囵吞下十几个曼陀罗果实的大个头。
从獠牙暴突,到大角冲天,到披挂着长毛、鳞片和甲壳。
从长着翅膀,到甩着蝎子尾巴。
从浑身异香,拥有天生致幻能力,到变色龙一样能随心所欲改变肤色,做出种种拟态的鼠民,他都见过。
却从未见过头发和眼珠没有丝毫杂色,如同无星之夜般漆黑的家伙。
而且,除了头发和胡须之外,他的皮肤比叶子和哥哥都要光滑和惨白,呈现出肿胀到半透明的质感,简直像是被沼泽泡透了的浮尸一样。
“可怜的家伙!”
叶子不禁在心里想,“如此丑陋的模样,该让他遭了多少罪啊!”
鼠民之间,也有歧视。
规矩就是,谁身上的兽性特征更明显,更不像是光秃秃的人类,谁体内的胆怯、卑劣、低贱和不洁之血就越少,谁就越高贵。
反之,谁的皮肤越光滑,毛发和兽性特征越少,就说明谁越胆怯,卑劣,低贱和不洁,越不配重新获得祖灵的祝福,至高的荣耀,和图腾的庇护。
当然,也越应该被歧视。
从小到大,叶子和哥哥没少为了酷肖人类的模样而吃苦头。
就连发自内心爱着他们的妈妈,看到两兄弟光溜溜的样子,都不免唉声叹气。
发愁他们将来,恐怕找不到一个毛茸茸的好姑娘。
但和眼前这家伙一比,就连毛还没长齐的叶子,都称得上是兽性十足了。
“他体内究竟流淌着哪个氏族的血脉呢?”
叶子琢磨着,“豹人和熊人中,都有毛发乌黑的勇士,但不断混血之后,极少有像这家伙一样,半点杂色都没有的。
“而且,除了黑发黑眸之外,他身上也没有丝毫豹人和熊人的特征。
“乍一看去,他就像是一条光秃秃的蠕虫,是丑陋的人类,太软弱了。
“只是,如此软弱的家伙,在哪里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呢?”
这个黑发黑眸的丑陋鼠民,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覆盖周身的伤势之重,是叶子前所未见的。
他像是被一百头饥肠辘辘的图腾兽狠狠啃噬过一遍。
又在地牢最深处,腐臭的污水里面浸泡了十天十夜。
浑身上下,根本找不出半块好肉。
不是高高隆起的肿胀,就是如婴儿嘴唇般绽开的伤口。
不知为什么,伤口竟然没有腐烂。
大概是因为里面的鲜血早已流干,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躯壳。
连能够吞噬勇气和灵魂的小虫子,对他都不屑一顾。
没人,哪怕是背负着图腾之力的氏族武士,能扛着这么重的伤势活下去。
“他……早就死了吧?”
叶子发现,直勾勾盯了自己半天的黑眼睛,一眨不眨,一动不动,里面的光芒早已凝固。
丑陋鼠民的干瘪胸膛,也早就不再起伏。
靠近污水表面的鼻孔,也喷不出半道微弱的气流,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叶子甚至感知不到半点生气和温度。
除了还没腐烂,这就是一具不折不扣的尸体。
只是……
不知是否眼花。
叶子忽然看到,黑发鼠民的心窝附近,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里,好像有一簇猩红菌丝闪了一下。
叶子吓了一跳,揉搓双眼,定睛观瞧,却什么都没瞧见。
叶子害怕起来。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黑发鼠民,感染了瘟疫。
所以,别的鼠民才畏之如虎,不敢靠近。
瘟疫,大概是图兰勇士唯一害怕的东西。
倒不是害怕死亡。
而是,瘟疫无影无形,很难找到具体的办法,和瘟疫痛痛快快地战斗。
再说,感染瘟疫,躺在病榻上哀嚎、挣扎、活活烂死。
这实在是最耻辱的死法。
黑发鼠民长得如此丑陋,十有八九还感染了诡异的瘟疫,自然没人敢上前,触碰他的尸体。
至于,氏族老爷们为什么不将这具尸体丢出去,以免感染整个囚笼所有的鼠民?
呵呵,高贵的老爷们,是不会在乎区区一笼鼠民的小命的。
万一整笼鼠民统统感染,大不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再把地牢深处焚烧殆尽,彻底掩埋起来。
这才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叶子下意识后退。
但身后就是饥肠辘辘的红眼鼠民。
而且他在黑发鼠民身旁待了太久。
他的腿上都是这几天披荆斩棘留下的细小伤口。
和黑发鼠民的伤口一样浸泡在污水里。
倘若黑发鼠民真的感染了瘟疫,体内爬满了能吞噬勇气和灵魂的小虫虫。
这些小虫虫,刚才就能顺着污水,钻进他的体内。
再说,又能退到哪里?
整个地牢里都是齐膝深的污水,就没个干燥的地方。
就算挤过红眼鼠民,跑到另一个角落,难道就能躲得过看不见的小虫虫?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子彻底绝望。
他自暴自弃地坐在了黑发鼠民的尸体旁边。
“妈妈,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和这个黑发黑眸的丑陋大叔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尸体浸泡在污水里,慢慢腐烂,被小虫虫一口一口地吞噬?
“这样……也好。
“虽然这种死法,肯定不能进入荣耀圣殿。
“但妈妈不是也没去荣耀圣殿吗?
“妈妈,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去的地方有多么黑暗、恐怖和严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叶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紧绷了好几天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他想在黑发鼠民的尸体旁边躺平,任凭污水和黑暗,没过自己的口鼻。
“铛铛铛!”
头顶忽然传来金属棒敲击铁栅栏的声音。
随后传来一股浓郁到发臭的香气。
是油炸曼陀罗果的味道。
开饭了!
虽然不在乎鼠民的死活。
但好不容易把他们弄到这里,就算是死,也要榨干他们的利用价值,而不是白白饿死。
一大筐热腾腾的油炸曼陀罗果,从牢笼上面的窟窿里抖落下来。
嗅到味道的红眼鼠民,像是发现尸体的鬣狗,再顾不上看叶子和黑发鼠民的好戏,纷纷两眼放光,朝从天而降的食物扑去。
“咕噜——”
不知是香是臭的气味,像是一条蟒蛇,顺着鼻腔,咽喉和胸膛,钻进了叶子的肠胃,使劲折腾起来。
叶子捂着饥饿到熊熊燃烧的肚子,在污水中蜷缩成一团,剧烈挣扎着。
恍惚间,眼前出现幻觉。
那仿佛不是角斗场随意煎炸出来,最粗劣的油炸曼陀罗果。
而是妈妈细细切丝,用山泉浸泡,又采摘了十几种野花和野果,磨成粉末和酱汁,精心烹调出来,天底下最好吃的油炸曼陀罗果条。
好想吃妈妈亲手做的油炸曼陀罗果条。
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叶子的眼睛也隐隐发红。
像是在地牢最深处,待了几十天,甚至几十年一样红。
他使出浑身力气,朝自己的肚子狠狠揍了一拳,用剧痛强迫自己从污水中坐了起来。
“不!
“我不能像这个丑陋大叔一样,在黑暗深处,悄无声息地死去!
“再试一次!
“只要能吃到一颗油炸曼陀罗果实,我就能恢复一分力气,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能办到,呼呼,一定要办到!
“我要活下去,我要变强,我要杀死断角牛头武士和所有血蹄武士,我要找到安嘉,把她救出来。
“我要——吃到妈妈亲手做的油炸曼陀罗果实!”
第九百一十九章 饥饿的尸体
叶子的心脏如浸泡在油锅里一样滚烫。
大脑却似塞满了冰块般,刺痛而冷静。
在洞中洞的壁画上发现的闪闪发亮的小人儿,仿佛都在他眼前跳来跳去,为他出谋划策。
很快,这些闪光小人儿,就汇聚成了哥哥的样子。
“叶子,我们是鼠民,力量注定不如氏族武士那么强。”
哥哥说,“更何况,就算我们锻炼出百倍的蛮力,又能战胜多少氏族武士——五个,十个,还是二十个?
“无法运用图腾之力,血肉之躯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但只要我们学会运用大脑,智慧的力量,却是无限的。”
哥哥说得没错。
叶子匍匐在腐臭的污水里,静静地观察和思考。
他想起在半山村的时候,少年们经常玩的一种危险游戏。
每一棵曼陀罗树的每一轮结果,总有一颗果实特别饱满,甜美,多汁。
而且,外表金灿灿的漂亮极了。
这样的“黄金果”,通常都长在树冠最上方。
少年们最喜欢一声令下,同时朝树冠最上方冲刺,看谁能先摘到黄金果。
叶子是这种游戏的常胜将军。
但他的秘诀却不是速度多么快,身手多么敏捷,力量多么大。
——虽然图兰人的谚语里没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但叶子也知道,倘若一开始就表现得特别亮眼,别人都会针对他,推搡他,拉扯他,攀爬时,死抓着他的脚踝不放。
冷静思考,细致观察。
这两件事,永远比速度和力量更重要。
很快,眼前你争我抢的混乱场景,在叶子眼中就渐渐清晰起来。
没错,几乎所有红眼鼠民的块头都比他大,还精通各种杀戮技巧的样子。
正因为如此,他们根本没把叶子这个小不点放在眼里。
死死盯着的还是彼此。
以及新来者中,体型最健硕,杀气最浓烈的危险分子。
为了争夺油炸曼陀罗果实,他们纷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死死擒抱在一起。
因为空间太小,根本没有施展招式的余地,他们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互相抓挠,踢踹,撕咬。
咬得头破血流,咬得筋断骨折,咬得肠穿肚烂。
虽然战斗力和血蹄武士无法相提并论。
但从黑暗最深处滋生出来的杀气,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子看到好几名大块头,都被四五个鼠民围攻,很快被咬得遍体鳞伤,退出了竞争。
又看到几个身上伤疤叠着伤疤,气息格外冷酷的鼠民,成功抓到了几枚油炸曼陀罗果实。
他们小心翼翼地退到角落里,贴着墙壁蹲下,一边吞食,一边警惕四周,暂时,也不会再加入争抢。
还看到好几个油炸曼陀罗果实都掉到污水里,被七八十来只爪子打捞,却在污水中沉沉浮浮,滴溜溜乱转,半天都没被人捞上来。
争抢这样的油炸曼陀罗果实,是吃力不讨好的傻事,叶子才不干呢!
他极有耐心地观察整个囚笼,终于,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两名身量相仿,斗得旗鼓相当的鼠民。
其中一人,已经将一枚油炸曼陀罗果实抄在手里,拼命往嘴里送去。
另一人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顺便用自己坚硬的额头,抵住他的嘴巴,试图将油炸曼陀罗果实抢过来。
他们像是连体婴般不可分割。
非要对峙到两败俱伤不可。
“就是他们。”
叶子眯起眼睛,悄无声息地从污水中潜行过去。
脑海中闪闪发亮的小人儿,化作一段段闪光的线条和箭头,在他体内乱窜。
不知不觉,改变着他的血肉和骨骼。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叶子的骨头像是统统溶解,整个人变得柔软无比。
明明所有鼠民都抱作一团,像是一座结结实实的大肉山。
肉山里面,还有拳来脚往,膝盖和牙齿的狠狠碰撞。
叶子却轻而易举,从人缝中挤了进去。
哪怕被貌似凶悍的手肘和膝盖狠狠顶到要害。
他的要害部位,也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条件反射般往里凹陷进去。
就这样,叶子伸缩自如,潜行到了正在对峙的两名鼠民身边。
他从污水下面伸手。
手臂像是没有关节,很快超过了长度的极限。
甚至像是真正的蟒蛇,拐了三五个弯,弯到了谁都没想到的角度。
四周混乱至极,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油炸曼陀罗果实,和彼此烧红的眼珠子里。
谁都没注意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家伙,竟然在浑水摸鱼。
“就是现在!”
叶子忽然双目圆睁,肩膀一沉,从污水里,朝死攥着油炸曼陀罗果实不放的红眼鼠民的双腿,狠狠撞了过去。
这个红眼鼠民没想到污水中竟有人偷袭,猝不及防,向后栽倒。
他仍旧舍不得放手。
但对面的“宿敌”已经扑了上来。
更多红眼鼠民,争先恐后,层层叠叠,把两人压在最下面。
但他们全都扑了个空。
就在这个红眼鼠民终于撒手的瞬间。
叶子比大象鼻子还长的右臂,竟然再度延长半臂距离,恰到好处的捞到了油炸曼陀罗果实!
“到手了!”
叶子欣喜若狂。
急忙让体内闪光的线条和箭头,朝相反方向流动,试图将手臂收回来。
但是——
他的“能力”,毕竟是初学乍练,无人传授,时灵时不灵。
又饥肠辘辘,伤痕累累,严重影响发挥。
虽然成功收回了手臂。
速度却稍微慢了一点点。
让其他红眼鼠民发现——
“这小子抢到了吃的!”
几十个没抢到食物的红眼鼠民,齐刷刷地将一半饥饿,一半愤怒的目光,投向叶子。
虽然别人手里也有没吃完的油炸曼陀罗果实。
但这个小不点,明显是最容易下手的对象。
叶子的心沉到谷底。
他捧着油炸曼陀罗果实,无比贪婪地把脑袋埋进去,深吸一口气。
眼前又出现了胖乎乎的妈妈,捧着一大簸箩的油炸曼陀罗果条,笑吟吟看着他的样子。
“吃吧,叶子。”妈妈微笑着说。
“吃吧,叶子。”哥哥微笑着说。
“哎呀呀,叶子妈妈做的油炸曼陀罗果条,越来越好吃了呀!”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安嘉,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含混不清地说。
叶子把心一横。
用尽全身力气,往后重重一跳,跳回到角落里,黑发黑眸的尸体旁边。
无所谓了。
只要能再吃一口妈妈亲手做的油炸曼陀罗果实。
就算死于瘟疫,在地牢深处变成一坨烂泥。
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红眼鼠民们大概是碍于瘟疫的厉害,果然不敢上前抢夺。
但他们的眼神,却变得格外诡异。
像是好戏即将上演,充满了兴奋的期待。
“瞧啊,又有个笨蛋上钩了!”
“这下终于能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死了!”
“我赌他一定死了,都整整一天,一动不动了!”
“也不动弹,也不喘气,连心口都不跳了!”
“不,前几次还不是一样?他一定还活着!”
“不可能,来来来,赌什么?”
“我赌一颗油炸曼陀罗果实!”
“两颗,我赌两颗!”
红眼鼠民们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叶子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只听到一个“赌”字。
并且发现,这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目光纷纷越过他的肩膀,凝聚在他身后,黑暗的角落里。
他们的目光,和赌鼠民俘虏能否顺利趟过野牛河的血蹄武士们一模一样。
叶子身后,依旧如坟墓般死寂。
但他体内闪闪发亮的小人儿,却分明感知到污水中荡漾着极其微弱的涟漪。
所有闪光线条和箭头,都像是遭遇猛兽,受到惊吓的兔子,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叶子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身后一股怪力,狠狠撞翻在地。
是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不,这个黑发黑眸,遍体鳞伤,丑陋无比的家伙,竟然还没死!
貌似如烧焦的树枝般枯瘦的手臂,力气却大得吓人,只用一只手,就控制住了叶子的半边身体。
刚刚还像是岩石一样沉默的心脏,此刻却像是疯狂擂响的战鼓,咚咚咚,咚咚咚,震颤着叶子的心脏。
之前冰冷如蜥蜴的皮肤,亦滚动着岩浆般的热流。
那对貌似无星之夜,没有丝毫波澜和微光的黑色眼眸,更是如火山爆发,喷涌出了足以焚烧一切的光芒。
让叶子觉得,眼前的黑发鼠民,比进入“图腾狂化”的断角牛头武士更加恐怖。
双方差距太大。
叶子辛辛苦苦弄来的油炸曼陀罗果实,瞬间就被黑发鼠民抢走。
不少围观者早就预料到这一幕。
却还是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他们为黑发鼠民的伪装技巧和瞬间爆发能力,使劲鼓掌,大声欢呼。
“果然还没死!”
“他真是死来死去都死不了啊!”
“吃了这颗油炸曼陀罗果实,我赌这个哑巴还能再活三天!”
“三天?那你必输无疑,他至少还能再活五天,我赌五天!”
“如果再来个傻小子,把曼陀罗果实送到他的嘴边,他连十天都能撑得下去,连我们统统死了,他都未必会死!”
“这家伙真有意思,真有点儿意思!”
第九百二十章 抱大腿
在他们的嬉笑声中,叶子明白了一切。
黑发鼠民根本没死,只是受伤很重,极度虚弱。
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来抢夺,他肯定抢不到半颗曼陀罗果实,早晚都会活活饿死。
所以,他只能用装死的办法,来欺骗像自己这样,新来的傻瓜!
——肯定有新来的傻瓜,以为他已经死了,还感染了瘟疫。
而这些新来的傻瓜,万一运气好,抢到了曼陀罗果实,却又无力自保的话,肯定也会像他一样,逃到黑发鼠民所在的角落,试图用“瘟疫”来打消其他红眼鼠民的觊觎。
但这些傻瓜根本不知道,黑发鼠民的身边,并不是什么“安全区”。
而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
黑发鼠民就是用这种办法,在濒临死亡的状态下,还能抢到一颗又一颗的曼陀罗果实。
至于别的红眼鼠民,明知道黑发鼠民还没死,为什么不上前补刀或者抢夺?
自然是因为,图兰人嗜赌成狂,将赌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赌博,就是和虚无缥缈的命运,进行痛快淋漓的战斗。
赌桌上的博弈,和战场上的厮杀一样,都要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无所不用其极。
就算堕入黑色地牢的最深处。
鼠民们还是要赌。
赌黑发鼠民究竟死没死。
赌还有没有叶子这样的傻瓜会上当。
赌傻瓜上当之后,奄奄一息的黑发鼠民,还有没有足够的力气,把曼陀罗果实抢过来。
对这些朝不保夕,随时会丢掉性命的红眼鼠民来说。
每过几天,用一颗曼陀罗果实,进行一场精彩绝伦的赌博,对抗身陷囹圄的恐惧和绝望,是非常划算,而且必须的事情。
明白一切的叶子彻底绝望。
天底下最残酷的事情,不是从一开始就剥夺所有的希望。
而是貌似抓住了最后一线希望,却又眼睁睁看着希望从指缝中溜走。
不可能了。
不可能活下去,变强,报仇了。
他已经饿了三天三夜,期间只吃过一团断角牛头武士塞进他嘴里的食物。
倘若吃掉这颗油炸曼陀罗果实,他就还能储备一丝丝的力气,争取熬到下一轮食物投放,再抢到两颗,三颗,更多的曼陀罗果实,让力气越变越大。
那就有机会,从地牢最深处爬出去。
爬向希望。
但是,没有这颗油炸曼陀罗果实,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注定会吞噬掉他最后的力量,让他就像是很多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鼠民一样,连眼底的红芒都黯淡下去。
唯一的结局,就是在这里活活饿死,烂死!
恍惚间,叶子仿佛听到妈妈“哎呀”一声,不小心将满满一簸箩的油炸曼陀罗果条打翻在地。
没关系。
曼陀罗树每年都要结三五次果的。
食物有的是。
怎么吃都吃不完。
我这就去再炸一锅出来。
妈妈笑眯眯地安慰着叶子。
但她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起来。
曼陀罗开花了。
开花的曼陀罗树,再也不结果了。
连一颗都不结。
就算叶子能熬过荣耀纪元,熬到足够多的鲜血和灵魂,滋润了曼陀罗树的根须,让遍布图兰泽的万千棵曼陀罗树再次结果,结很多很多很多的曼陀罗果。
他都——没有妈妈了。
这是从自家棚屋燃起熊熊大火以来,叶子第一次,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这件事。
意识到,妈妈再也不会给他做油炸曼陀罗果条了。
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少年终于崩溃。
大团泪珠从脸颊滑落。
就算没有头罩遮挡,他仍旧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着朝黑发鼠民扑去。
不是为了从对方手里抢回曼陀罗果实。
仅仅是想抓住妈妈渐渐消散,越来越稀薄的身影。
“妈妈——”
叶子抱住了黑发鼠民的大腿,歇斯底里地摇晃着,喊叫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叶子尽情发泄痛苦。
并做好了迎来一切惩罚的准备。
无论是被黑发鼠民一脚踹飞,落回饥肠辘辘的红眼鼠民手里。
还是被黑发鼠民直接撕碎。
——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没人比叶子更近距离看过黑发鼠民凶焰爆发的眼睛。
所以,也没人比叶子更清楚黑发鼠民的恐怖。
他一定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那么,很快就能看到妈妈了,很快……
叶子感知到黑发鼠民的肌肉僵硬起来。
少年微笑起来,干脆闭眼等死。
但等了半天,都没等来半丝痛苦。
黑发鼠民既没有踹飞他,也没有撕碎他,就这样肌肉僵硬地任凭他抱着大腿。
叶子困惑地睁眼。
和黑发鼠民四目相对。
他在黑发鼠民的黑眼睛里,看到了震惊,纠结,还有……一点点尴尬?
就好像在黑发鼠民的脸上,写满了“什么鬼,谁是你妈妈”的表情。
纠结了半天,黑发鼠民终于有所行动。
仍旧不是踹飞或者撕碎叶子。
而是叹了口气,从抢来的油炸曼陀罗果实上,掰下一小块,还给了少年。
“他……他在干什么?”
叶子目瞪口呆。
过去三天,他听别的俘虏,讲了很多荣耀纪元的事情。
知道在荣耀纪元,因为食物极度匮乏的缘故,别说曼陀罗果实了,就连曼陀罗树的树皮和树芯,到后来都是无比珍贵的食物,足以争得头破血流,甚至闹出人命的。
红眼鼠民们对油炸曼陀罗果实的争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短短片刻的激烈争夺,便有很多鼠民伤痕累累,脸朝下,躺在污水里,还不停地抽搐。
每一枚油炸曼陀罗果实,都代表着一份生存的希望。
这个受伤极重,奄奄一息的黑发鼠民,怕是只能用这种办法,好几天才能弄到一枚油炸曼陀罗果实。
他明明能独享战利品。
为什么要和自己,分享宝贵的希望?
叶子百思不得其解。
根本不敢动。
黑发鼠民误会了他的意思。
黑色的剑眉微微皱拢,却没收回好意,咕哝了一声,又掰下第二块果实,一起递过来。
叶子愈发不敢接受。
黑发鼠民生得如此丑陋,周身又缭绕着一股比断角牛头武士更凶残的气势,连叶子体内的闪光小人儿,都怕得不行,仿佛在提醒叶子,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怪物,离他越远越好。
而且,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眼泪了吧?
图兰人视哭泣为最大的耻辱和不详。
甚至认为,能够吞噬勇气,制造瘟疫,带来灾祸的小虫虫,就藏在眼泪里。
图兰人可以死,可以败,可以遍体鳞伤,鲜血如注。
就是不能哭。
谁要是在大庭广众掉下一滴眼泪。
谁就是卑贱的怯懦者,瘟疫的散播者,就是背叛祖灵,永远不可能得到图腾祝福的废物。
会被别人,鄙视和欺负一辈子的。
其他红眼鼠民听到了叶子的哭声。
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向后退去,仿佛叶子已经变成了沾满瘟疫的怪物。
唯独黑发鼠民,非但没有甩开少年,看着少年的眼神里没有半点鄙夷和厌恶,反而又增添了几分……怜悯和愧疚?
黑发鼠民第三次把手伸了过来。
这次,他把刚刚掰下来的两小块油炸曼陀罗果实留给自己。
却把剩下一大半,还给了叶子。
“别哭了,吃吧。”
黑发鼠民的嘴唇纹丝不动。
胸腔中却传来了非常微弱,只有叶子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叶子彻底傻了。
他刚才好像听红眼鼠民们说,黑发鼠民是个哑巴?
原来他会说话的么?
不过,黑发鼠民用胸腔发出来的声音,的确非常古怪。
过去几天,叶子也算是从形形色色的俘虏口中,接触到了图兰泽南部,广袤大地上几十种不同地口音。
却从没听过这么生硬的图兰语。
就像是将原本多音节,充满弹舌音,流畅活泼的词汇,拆解成一个个独立的音节,再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
叶子听不出这是哪个氏族的口音。
却能听出黑发鼠民的善意。
他鼓足勇气,又看了一眼黑发鼠民的眼睛。
片刻之前,如火山爆发般的凶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发鼠民的眼睛,又恢复了无星之夜的深沉。
但和装死时的完全凝固不同,现在,叶子在无星之夜的最深处,找到了一抹仿佛黎明般的微光。
油炸曼陀罗果实的香味,再次顺着鼻腔,捅进肚子里。
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叫起来。
叶子脸一红,不再犹豫,伸出双手,从黑发鼠民手里,接过大半个油炸曼陀罗果实。
他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黑发鼠民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继续用胸腔发出只有少年才能听到的声音。
“没事,他们不会来抢的。”
黑发鼠民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他们不敢。”
不知为何。
这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虚弱到极点的怪人。
却给叶子带来了极大的信赖感。
少年终于能长舒一口气,放下全部戒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油炸曼陀罗果实。
真香。
少年咀嚼着,恍惚间,眼前再次出现幻象。
就像,妈妈又回来了一样。
第九百二十一章 一切皆有可能!
黑发鼠民也吃起他那一份油炸曼陀罗果实来。
别看他长得奇丑无比。
吃相却非常斯文,细嚼慢咽到了极点。
他那份食物,只有两小块,换成叶子,两口就吞掉了。
换成那些正在狼吞虎咽的红眼鼠民,更是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黑发鼠民却眯着眼睛,神情专注,腮帮子鼓鼓的,将每一粒油炸的碎屑,都放在后槽牙上细细研磨。
就像是要压榨出蕴藏在曼陀罗果实最深处,最细微的能量和元素一样。
叶子无意间瞥到了黑发鼠民的吃相,有些不好意思。
一定是食物太少,他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吧?
他伤得这么严重,这么两小坨食物,肯定不够恢复,还是会饿死的。
叶子有些不忍。
虽然这颗曼陀罗果实,是黑发鼠民从他手里抢走,再还给他的。
但叶子也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地牢之中,黑暗深处,为了生存,原本就没什么对错。
叶子想了想,将自己这边剩下的食物,均匀分成两半。
吞了口唾沫,强行扑灭肚子里饥肠辘辘的火焰,他将一半食物,重新分给黑发鼠民。
“吃吧,大叔。”
叶子用单薄的身体,挡住其他红眼鼠民的视线,小声说,“我们得快点,否则,等别人吃完了,一定会来抢我们的。”
黑发鼠民微微一怔。
仿佛没想到少年竟然能克制住旺盛的食欲,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
凝视少年的黑色眼眸里,也放出更加柔和的光芒。
他没和少年客气。
却也没有加快速度。
仍旧细细研磨,不慌不忙,将油炸曼陀罗果实蕴藏的每一份能量,都涓滴不剩地吞咽下去,直接输送到了最需要能量的细胞里。
两人分享完了一颗曼陀罗果实。
黑发鼠民又蜷缩到了角落里的污水深处。
这次他蜷缩得更深。
就像是蛰伏在深渊中的蛟龙一样。
只把半个脑袋和鼻孔,露在水面上。
他的眼神再度凝固。
呼吸和心跳也渐渐缓慢,近乎停滞。
体温不断下降,直到和周遭的环境,处于同一级数。
他重新变成了一具“死尸”。
叶子真是大开眼界。
若非自己真的只吃了半个油炸曼陀罗果实,肚子还饿得“咕咕”叫,他简直要怀疑黑发鼠民的“复活”,是否自己处在濒死状态,臆想出来的幻觉。
少年的好奇心旺盛到了极点。
回头看看别的红眼鼠民,他们都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叶子。
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充满了憎恶和鄙夷。
“他们都听到了我的哭声,看到我脸上的泪痕了。”
叶子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我永远不可能被这些家伙接纳了。”
既然如此,叶子索性破罐子破摔,紧贴着伪装成尸体的黑发鼠民坐了下来。
少年学着对方的样子,把大半个身体,都蜷缩到污水里。
“大叔——”
叶子的脸冲着墙角,双眼滴溜溜乱转,一只眼睛紧盯着身后的状况,一只眼睛打量着黑发鼠民。
他小声问,“你的伤,不要紧吗?”
虽然图兰人没有“医学”的概念。
但无论巫医、祭司还是经验丰富的战士都知道,受伤之后,伤口尽量不要靠近脏东西,否则,很有可能化脓,并且从里面爬出小虫虫来的。
黑发鼠民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但他将所有伤口都浸泡在污水里,却没有丝毫红肿、化脓、爬出小虫虫的迹象。
不由得叶子不啧啧称奇。
他只是被好奇心驱使,随口一问。
并不指望对方真的回答他。
毕竟大家根本不认识,对方看他可怜,能分他一半食物,已经仁至义尽了。
岂料,没过一会儿,叶子的耳朵眼深处,就传来微弱的振动。
“皮外伤,不碍事。”
黑发鼠民仍旧用既生硬又古怪的图兰语解释,“而且,伤口敞开,有助于我从污水中直接汲取宝贵的能量,修复伤口深处的受损细胞,尽量缩短治疗时间。”
“细胞”。
这是一个叶子从未听过,也听不懂的词汇。
这倒很正常。
毕竟鼠民的世界太狭小也太闭塞,日常运用的七八百个词汇,大部分都是围绕着曼陀罗树打转。
当了俘虏才知道,原来氏族老爷们的口中,有那么多他们听不明白的新词。
最常听到,每个老爷都挂在口中,仿佛人人都明白的新词就是——
“荣耀”。
叶子曾经觉得自己很聪明,无论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
但从曼陀罗花开时,他就开始琢磨,到了村子被毁,还在琢磨,一直琢磨到了现在。
仍旧搞不懂,所谓“荣耀”究竟是什么意思。
“细胞”和“荣耀”,都是他听不懂,但一听就感觉非常厉害的新词。
操着古怪口音,会这些新词的黑发鼠民,一定也是非常厉害的人吧?
“您怎么能气也不喘,心也不跳,冷冰冰几乎没有温度,装得这么像是一条尸体呢?”
见黑发鼠民的态度温和,并没有拒绝他的意思,少年鼓足勇气,继续问道。
“我没有假装死尸。”
黑发鼠民继续道,“我只是暂停了绝大部分生理机能的正常运转,将能耗降至极限,把节约下来的宝贵能量,统统投入到治疗中去。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能量,天大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
这段话里充斥着更多的新词。
但叶子还是勉强听懂了黑发鼠民的意思。
并且,在黑发鼠民鼓励的眼神中,继续问下去:
“大叔,那些人好像听不到你说话,都把你当哑巴?”
“没错,这些话都是我利用生命磁场的共振,直接振荡你的耳膜,传递到你脑子里的。”
黑发鼠民说,“我有好一阵子,没说……这边的方言了,你能听懂吗,要不要我说慢点?”
“我能听懂。”
叶子说,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有些词听不懂,‘生命……市场’,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黑发鼠民近乎凝固的眼珠微微转动,有些奇怪地看着叶子,“我感应到了你的体内,有修炼生命磁场的迹象——如果我没看错,刚才你通过激荡生命磁场,将血肉之躯变得如橡胶般柔软和伸缩自如,你的胳膊足足伸出去好几臂,简直像是一条怪蟒,或者大笨象的鼻子一样,没错吧?”
叶子没想到,貌似半死不活的黑发鼠民,原来才是地牢最深处,最冷静的观察者。
自己隐蔽性极强的小动作,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你不知道生命磁场的话……”
黑发鼠民沉吟片刻,换了个方式,问道,“那么,当你将血肉之躯,变得如橡胶——就是曼陀罗树分泌出来的汁液,凝固后的东西——那么柔软的时候,有没有感觉,身体里面像是有一条条闪闪发亮的线条,在缓缓流淌、旋转、循环?”
叶子大吃一惊。
没想到黑发鼠民什么都知道。
根本无需回答。
少年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谁教你的?”
黑发鼠民上下打量着少年,饶有兴致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落到这个鬼地方?”
叶子没有犹豫太久。
自己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他的身份,也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就连洞中洞里闪闪发亮的壁画,哥哥也学了,平时比自己还厉害呢,不也挡不住断角牛头武士的一巴掌吗?
黑发鼠民凶焰爆发的时候,简直比断角牛头武士更厉害。
无论他想干什么。
至少,自己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不是吗?
“我叫叶子……”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份,经历和仇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
无非是荣耀纪元开始时,发生在图兰泽的成百上千个鼠民村庄里,司空见惯的事情。
黑发鼠民的家乡,应该也正迎来“荣耀”吧?
但他却听得非常专注。
像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事情。
很多细节,都不厌其烦地让叶子一再重复。
很多鼠民当中妇孺皆知的概念,也要叶子细细解释。
叶子毕竟是懵懂少年,遭遇剧变,积累了满肚子的愤懑、迷茫和仇恨,早就想找值得信赖的人,痛快淋漓地倾诉。
别的红眼鼠民见他们两个一起蜷缩在角落里,从原本的一条“死尸”,变成了两条,想到叶子嚎啕大哭的晦气,也不愿意来招惹他们。
倒是方便了叶子,用很长时间,将来龙去脉,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
“原来如此。”
黑发鼠民终于听完,轻轻叹了口气,“怪不得你伤心欲绝,仿佛把这颗油炸曼陀罗果实,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告诉我,叶子,接下来你想怎么样?”
“我当然想要活着。”
叶子毫不犹豫地说,“活着,离开这里,在角斗场里变强,变得比断角牛头武士更强,然后为家人和半山村的所有人报仇,杀死那天参与屠村的所有血蹄武士!”
顿了一顿,他又低下头,眼睛紧贴着污水表面,让眼泪悄无声息落下去。
“不过,不可能的。”
少年绝望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鼠民,我办不到,我不可能为大家报仇的。”
“别哭,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黑发鼠民目光炯炯,灌入少年耳朵眼里的声音,瞬间洪亮和坚定起来,“相信我,只要你的决心足够强烈,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第九百二十二章 最后的希望
黑发鼠民明明蜷缩在这个世界最深邃,最黑暗的地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但他的话,却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风暴,席卷少年的大脑。
令少年忍不住再度攥紧双拳,点燃一抹如晨星般明亮的希望。
“我,我当然有决心!”
叶子咬牙道,“可是,我究竟应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和我做一笔交易。”
黑发鼠民认真而自信道,“我可以帮你变强。”
“您……”
叶子再次扫了黑发鼠民身上的伤口一眼。
也再次确认,这是他见过,伤得最重的人。
甚至连半山村死去的所有村民,包括哥哥在内,他们受的伤,看起来都没有黑发鼠民这么重。
这样一个自身难保,垂死挣扎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变强呢?
少年有些怀疑。
但一想到黑发鼠民刚才绽放出来的凶焰,和仿佛能洞彻一切的眼神。
他又如飞蛾扑火般,忍不住想要相信。
“我,我能帮您做什么,大叔?”
叶子知道,“交易”就是互相交换的意思。
在繁荣纪元,大家都能吃饱,但总有些东西要互相交换。
比如他就曾经用一枚黄金果金灿灿的外壳做成面具,和山脚村的一个少年“鱼鹰”,交换了一串用鱼骨头做的,很漂亮的风铃,在安嘉生日的时候送给她,逗得她“咯咯”直笑。
鱼鹰的手臂、双腿和背上都长着鱼鳍,能一口气在水下憋上足足半天。
上回还答应叶子,只要叶子能帮他再弄到一个大点的黄金果,他就帮叶子到水流最湍急的河底,摸一个最漂亮的七彩螺上来。
唉,记得半山村被毁的时候,山脚村的方向也传来了浓浓的黑烟。
鱼鹰大概已经死了吧?
两个少年之间的交易,再也无法完成了。
再说,就算有了七彩螺,他又要去哪里找安嘉呢?
一想到安嘉,叶子脑中的晨星,就变成了刺眼的火球,刺得他整个脑袋都是痛的。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黑发鼠民的眼睛。
黑发鼠民的五官依旧凝固。
嘴角却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很简单,首先,和我说话。”
黑发鼠民说,“就像刚才那样,随便聊聊天,说什么都行,说说你小时候的经历,说说村子里的人,说说村子之间进行角斗的事情,你所知道的风土人情……我伤到了脑子,说话不太利索,还有很多关于图兰泽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你能帮我尽快想起一切,可以吗?”
叶子在黑发鼠民的脑袋上,看到好几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寻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怕是连脑浆都要迸裂了。
黑发鼠民丧失了部分记忆和语言能力,倒也不足为奇。
“可以。”
这是少年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然后,我会传授你如何修炼生命磁场的方法,也就是教你怎么控制体内闪闪发亮的线条和箭头,以你们……以图兰人的身体素质,再加上你的天赋异禀,我相信你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狂飙突进的。”
黑发鼠民继续说着叶子听不太懂的话,接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你的力气真的提升了好几倍,就有了和这些红眼鼠民抗衡的本钱,就能抢到更多的曼陀罗果实,到时候,咱们还是和这次一样,二一添作五,大家平分。”
叶子点点头。
现在,所有红眼鼠民都把他当成胆小怯懦,传播瘟疫的怪物。
图兰泽虽大,但家破人亡的少年却无路可走,也无人可以相信和依靠。
他只能和同样像个怪物的黑发鼠民,并肩作战,相依为命。
不过——
“我真能抢到更多曼陀罗果实吗?”
叶子知道自己刚才是投机取巧,利用了别人对他的轻视。
现在,红眼鼠民们都有了防备,下次争抢,就没这么容易了。
“放心,我教你的法子,倘若连这些红眼鼠民都抢不过的话,那我干脆直接在墙角撞死算了。”
黑发鼠民微微一笑,仿佛叶子提出的,是世界上最可笑的问题。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更何况,我也不需要你抢太多,我还需要四点三七五……就算四个半曼陀罗果实的能量,就能摆脱‘待机状态’,到时候,很多事情,都能由我自己来做。
“所以,满打满算,你只需要再抢九到十颗曼陀罗果实就可以了。”
叶子重重点头。
如果,这就是变强和复仇的唯一方法。
别说十颗,就算一百颗曼陀罗果实,他都会豁出一切,抢到手里。
“这两件事,只是最简单的,听仔细了,叶子,接下来才是我真正要你去做的事情。”
黑发鼠民忽然严肃起来,沉声道,“角斗场的主人将新来的俘虏关在这里,明显是在养蛊,也就是用并不充足的食物,逼迫俘虏们自相残杀,从中筛选出最强壮、最凶残、最会动脑子的家伙。
“然后,连这些家伙都彻底绝望的时候,再把他们弄出去,让他们看到一线生机。
“这样的俘虏,自然就被消磨掉了所有的抵抗意志,而且,会在角斗场上拼命。
“虽然,身为鼠民的俘虏再怎么拼命,仍旧无法逃脱在角斗场上被折磨致死的命运,但这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根据我的观察,每天或者每隔一天,都会有人来到地牢最深处,将抢到最多曼陀罗果实,吃得最饱,气色最好的鼠民带走,去当角斗大赛的消耗品。
“如果你真能抢到十颗曼陀罗果实,自然也会被带走,享受比这里更好的待遇,至少是获得更大的活动空间。
“只要你在角斗场上好好表现,熬过几场角斗大赛不死,你就有机会得到王牌角斗士的关注。
“到时候,记得冷静观察,仔细思考,找到合适的人选。”
叶子再次点头。
又有些困惑:“合适的人选?”
“没错,我要你仔细观察整座角斗场。”
黑发鼠民说,“不是观察这里的结构,驻扎了多少部队,怎么才能逃出去之类的事情——这种事,等我恢复了行动能力,会自己去做,再说,我真想走的话,就算千军万马,又有谁能拦得住?
“我要你观察这座角斗场里的王牌角斗士究竟是些什么人,分别来自哪个氏族,流淌着什么血脉,彼此之间,有没有什么矛盾。
“对了,前几天我听这些红眼鼠民闲聊,知道角斗场里的王牌角斗士,未必都是血蹄氏族,也有其他氏族的战俘,对吧?”
“是的。”
叶子还以为黑发鼠民真的失忆了,他解释道,“就算繁荣纪元,也不是真的不动刀兵,毕竟咱们图兰人是天生的战士,足足十个手掌年的繁荣纪元啊,半点仗都不打的话,氏族老爷们早就闷得发疯了。
“只要抓住机会,氏族老爷们就会去袭击北方那些信奉圣光的蛮子。
“但最近十几年,信奉圣光的蛮子们好像在北方修筑了一道非常宏伟而且坚固的防线,躲在后面,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没关系,北边打不起来,咱们就自己和自己打。
“五大氏族之间,五大氏族和中小氏族之间,甚至,我听说在图兰泽边缘,和地精、食人魔以及低等兽人交界的地方,很多特别凶猛的鼠民村落,都会连年征战,想要用鲜血和勇气,洗刷祖先的耻辱。
“这些战斗的规模虽然不大,只是无聊时消遣的游戏,多多少少,都会产生战俘。
“对图兰人而言,当俘虏是非常不光彩的事情。
“不过,倘若是被力量远远强于自己,实在无法战胜的其他图兰人打败,而在战斗过程中,又展现出了凶悍绝伦的风采,视死如归的勇气,那倒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在角斗场,连战连捷,获得佳绩,非但有机会改换门庭,加入俘虏他的氏族,甚至还能成为新氏族的英雄呢!”
“是这样……”
黑发鼠民沉吟道,“就是说,战俘未必会憎恨打败他的氏族?”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这有什么好憎恨的呢?”
叶子说,“无法打败对手,那就加入对手,只要双方都展现了足够的风采和勇气,联手贡献出一场精彩绝伦的较量,祖灵是不会反对的。”
“那就是说,就算来自其他氏族,因为战败被俘,送进角斗场的角斗士们,也未必会憎恨血蹄氏族了……”
黑发鼠民沉吟片刻,又有些奇怪道,“那不对啊,那你怎么就这样仇恨断角牛头武士,和参与屠村的所有血蹄武士呢,不应该‘愿赌服输’吗?”
“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鼠民,没有氏族老爷们那么崇高的境界,和宽阔的心胸。”
少年低着头说,“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荣耀’,我只想让那些屠戮者,也尝尝被屠戮的滋味。”
“相信我,一定有机会的。”
黑发鼠民继续道,“好,就算来自其他氏族的王牌角斗士们,并不憎恶血蹄氏族的话,角斗是你死我活的游戏,王牌角斗士之间的竞争一定非常激烈,会有各种利益冲突和新仇旧恨,充满了派系和矛盾的吧?”
第九百二十三章 狩猎的秘诀
这段话里有太多少年听不懂的词汇。
“利益,派系,矛盾”。
叶子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
“就是说,人人都想当王牌角斗士,但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游戏中,赢家注定只有一个,输家却有很多很多,倘若输家联合起来对付赢家的话,赢家的实力再强,也会应付得非常辛苦,说不定,需要得到一些‘小小’的帮助。”
黑发鼠民解释。
这倒是真的。
在图兰泽,角斗士并不是被强迫的奴隶,反而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数不清的好处。
只要能连战连捷,成为王牌角斗士。
哪怕是不名誉的战俘,都能享受万众欢呼。
哪怕体内并没有流淌着牛头人、半人马、野猪人和蛮象人的鲜血,就算长着翅膀和甲壳,照样能成为血蹄氏族的贵人和将军。
还有最鲜美的图腾兽血肉,用天然生长图腾纹路的骸骨制造的武器,乃至,最强大的图腾。
图兰勇士渴望的一切,都能在角斗场里,通过一场场胜利得到。
所以,谁都不排斥,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成为王牌角斗士。
“王牌”之间的竞争,自然如黑发鼠民所言,激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叶子虽然没有亲历过黑角城里真正的角斗大赛。
却知道这里的角斗赛,比村子里的游戏,要残酷百倍。
角斗士的死亡率极高。
就算是公认的王牌,往往也活不过几十场比赛。
更别提荣耀纪元开始了。
五大氏族和中小氏族都在紧锣密鼓地征召勇士,组建军队。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图兰人的传统就是从王牌角斗士里遴选最勇猛的将领。
是以,这时候的角斗大赛,竞争比平时更激烈百倍。
就连无数流淌着荣耀血脉的贵族子弟,都会来到角斗场,用无可争议的表现,为自己赢得领兵出征的机会。
“这就对了。”
听完叶子的介绍,黑发鼠民眼底涌动着深邃的光芒。
他说,“在竞争如此激烈和残酷的角斗场上,总有些王牌角斗士,曾经获得过辉煌的胜利,站在无人能及的巅峰,但因为连番血战,暗伤叠加,渐渐力不从心,随时都有可能被更加强大的挑战者斩于马下。
“也有些初出茅庐就锋芒毕露的挑战者,连战连捷,冲势猛烈,对王牌们构成了极大的威胁,被王牌们联手,用卑劣无耻的手段暗算和迫害。
“还有些王牌角斗士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积累了不可化解的新仇旧恨——别说图兰人都是愿赌服输,高风亮节的磊落之辈,我不相信,只要是人,嘴上说得再漂亮,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丝毫情绪和仇恨?
“好,就算没有仇恨,利益冲突呢?我听说,角斗大赛最丰厚的奖品,就是非常厉害的图腾,而图腾则是咱们图兰人的力量之源——既然是最厉害的图腾,自然不可能人手一个,只有赢家才配得到。
“那么,输家难道就能心服口服,毫无波澜地看到赢家夺走一切?
“这里面,肯定有矛盾。
“有矛盾,就有咱们的机会。
“我要你仔细观察,去找这样一个和其他王牌角斗士,乃至和角斗场本身都矛盾重重的人。
“无论他是曾经辉煌,即将陨落;还是年轻气盛,锋芒毕露,但距离登顶,总是还差一口气,却面临着更大的危机;还是刚刚获得了无比强大的图腾,却引来无数输家的觊觎;还是和他不可能战胜的更强者,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总之,我要你去找一个即将从云端跌落深渊,或者正在深渊中仰望云端,但依靠自己的力量,却怎么都爬不上去的王牌角斗士,听明白了吗?”
这段话很长。
但叶子还是听明白了。
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在半山村,那些从悬崖峭壁上掉下去摔死的人,往往都是伸手最敏捷,爬到曼陀罗树的最高处,想去采摘,甚至已经把黄金果摘到手里的人。
对这种人来说,在即将坠入深渊的刹那,就算伸过来的不是同伴的手,而是“嘶嘶”龇牙的毒蛇,他们都会死抓住不放的。
至于从深渊仰望云端……
自己不正是这样吗?
“你比我想得更聪明。”
看着少年恍然大悟的表情,黑发鼠民微微诧异,非常满意。
他继续道,“找到合适的人选,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你只需要找机会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无意间显露出我传授给你的能力。
“我相信,血颅角斗场里的王牌角斗士,一定是识货的人,他会看出这些能力的价值。
“无论他威胁你还是诱惑你,都无所谓,直接把我的存在告诉他好了。
“暂时,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一切,等到咱们在地面上再碰面的时候,再慢慢研究下一步的计划。”
叶子心思电转。
明白了黑发鼠民的意图。
“您想要引起王牌角斗士的关注,成为他的仆兵,助手,同伴?”
少年狐疑道,“可是,为什么要我去呢,您自己亲自出手,不是更方便吗?”
不知为什么,听到黑发鼠民自信满满地运筹帷幄,指点迷津。
少年没来由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就算黑发鼠民遍体鳞伤,仿佛连最后一滴鲜血都已流淌干净。
但是,只要他想,他就能将这个牢笼内所有的鼠民,杀得一干二净。
不,不止是这个牢笼。
也不止是鼠民。
少年深深打了个冷颤。
“暂时,我还不太想引起太多人的关注,至少在伤势痊愈之前不想。”
黑发鼠民淡淡道,“黑暗是我最大的优势,能帮我更加冷静地思考,并且发现那些同样蛰伏在黑暗里,却没我这么冷静的敌人。
“告诉我,叶子,你打过猎吗?”
叶子摇摇头。
鼠民大多是种植者和采集者。
狩猎是勇敢者的工作,也是勇敢者的权力。
“打猎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明火执仗地跟在猎物后面,他们大张旗鼓,紧追不放,把猎物追得精疲力竭,晕头转向,但最终向猎物发出致命一击的,往往不是他们,而是蛰伏在黑暗里,冷静观察全局,锁定猎物要害的人。”
黑发鼠民说,“种植者和采集者都是一个文明必不可少的职业,但是,想要变强,为亲人和家园报仇的话,你必须成为一名猎人,一名……收割者。”
黑发鼠民的眼神,让少年口干舌燥,心尖发颤。
他很想知道,黑发鼠民想要和自己一起,去狩猎什么东西。
却隐隐明白,就算黑发鼠民告诉他答案,现在的他也不可能听懂。
或者说,不敢听懂。
“我,我不行的。”
叶子艰难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您说得事情,太复杂,太困难了,我不可能办到。”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黑发鼠民说,“就算你对自己没信心,至少应该对我的眼光有信心,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消耗宝贵的能量和你说这么多,甚至愿意将原本用来治疗自己的能量,都投资到你身上?
“不仅仅因为你已经修炼过生命磁场,拥有随意软化和延展身体的能力。
“也因为你刚才争抢油炸曼陀罗果实时的表现——认真观察,冷静思考,潜行蛰伏,制造混乱,浑水摸鱼,悄无声息地发动最后一击。
“叶子,你拥有成为一名刺客的潜质,这项任务,难不住你。
“更因为,你还没有被‘荣耀’洗脑,忘记所有的仇恨?
“那么,为什么不试一试,和我并肩携手,一起从这里走出去,去看看隐藏在所谓的‘荣耀’背后,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黑发鼠民在污水底下朝叶子摊开手掌。
透过黑黢黢的水面,少年仿佛看到对方的掌纹闪闪发亮,像是一团微弱的金色火焰一样。
这团金色异火拥有奇妙的吸引力,令少年下意识伸出手去。
他的手立刻和黑发鼠民的手死死黏在一起。
一股电流从黑发鼠民的掌心,猛地钻进了叶子的手臂,顺着血管和神经,直抵他的心脏。
叶子顿时瞪大眼睛。
感受到千刀万剐、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他想起在家乡时,有次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刚好劈中山巅之上的一株曼陀罗树,将参天大树从中间劈成两半,猛烈燃烧成了焦炭。
此刻的痛苦,正是如此!
但他既发不出半点声音,手脚也无法挪动半分。
就像被神秘的力量,控制住了每一束肌肉,和每一条筋腱。
就连肌肉的震颤,都身不由己。
有几个红眼鼠民察觉到了两人的异样。
却没有多管闲事的兴趣。
在能量极度宝贵的地牢深处,所有人都在养精蓄锐,默默等待下一轮食物投放时的生存之战。
没人愿意将力量,浪费在两个必死之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叶子渐渐恢复了喊叫和活动的能力。
然而,非人的痛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从未体会过的爽快。
叶子感觉自己体内,闪闪发亮的线条和箭头,好像比过去更粗壮和明亮了一些。
在脑海中翩翩起舞的闪光小人儿,也比过去更加活跃。
在水下轻轻攥紧双拳,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是——”
叶子不敢相信,又惊又喜。
“别高兴得太早,调制还没有结束。”
黑发鼠民却说,“现在,你必须躺下来,凝神静气,似睡非睡,感知我刚刚灌注到你体内的灵能,并依靠你自己的力量,让这些灵能转动起来。
“记住,这些闪闪发亮的线段和箭头,转动的速度越快,能流转到你的眉心、指尖、心脏……越多的地方,你的力量就会变得越强!”
“我,我明白了,大叔,谢谢您,我一定会认真锻炼,完成任务的!”
叶子兴奋得面红耳赤,对黑发鼠民再无半分怀疑,想了想,他毕恭毕敬地请教道,“差点忘了,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大叔?”
“我叫孟超。”
黑发黑眸的古怪鼠民,眼底微弱的光芒一闪,满脸平静地说。
第九百二十四章 风险投资
孟超自报家门时,并没有用本名在图兰语中的音译。
而是选择了图兰语中,“凶猛”和“超级”这两个单词来意译。
但他掌握的图兰语,都是捉摸不定的前世记忆中,不成体系的碎片。
再加上这些日子,偷听红眼鼠民们的交谈,自学成才。
所以,孟超不知道,在图兰语中,当一个词汇用于人名时,要根据身份、氏族、强弱……进行变格,还要加上代表性别的后缀。
在叶子心中,神秘莫测的孟超,已经是强横无匹的存在。
因此,少年按照图兰人的命名法则,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超级猛男’大人么?”
“……”
貌似尸体般满脸冷漠的孟超终于忍不住,眼角抽搐起来。
“算了。”
孟超道,“你还是叫我……‘收割者’吧!”
叶子点点头,善解人意地说:“明白,您现在身受重伤,不适合用‘超级猛男’这么霸道的名字,会惹来麻烦的,‘收割者’嘛,比‘种植者’和‘采集者’强不到哪里去,别人不会来抢这个名字的。”
“什么?”
孟超愣了一下,“抢我的名字,什么意思,名字还能抢的么?”
叶子流露出“您果然失去记忆了啊”的表情,点头道:“当然,威武霸气的名字人人都喜欢,很容易遭到抢夺的啊!”
经过少年的解释,孟超才知道,原来图兰人的命名习惯非常独特。
刚刚出生时,图兰父母只会给孩子随便起一个小名。
基本上,看到什么东西,就叫什么名字。
比如曼陀罗树的叶子,果子,或者地上的杂草,天上的云朵和飞鸟,远处的山川河流什么的。
倘若孩子比较倒霉,叫“狗屎”什么的,也很正常。
像是“叶子”这么普通的名字,放眼整片图兰泽,怕是没有十万,都有八万个呢!
至于那些能够彰显武勇,威风八面的好名字,诸如“超级猛男”什么的,图兰人认为,是既尊贵又神圣的东西,必须等孩子长大成人后,自己亲手去夺取。
夺取名字,有三种方法。
第一种,猎杀强大的图腾兽,或者进攻北方那片“圣光永恒照耀之地”,立下赫赫战功。
倘若斩杀了一头凶恶的猛虎,就能叫“搏虎者”。
生擒了一条残暴的蛟龙,就有资格叫“擒龙者”。
还有什么“刺蛟者”,“巨魔猎手”,“破城者”,“圣光驱逐者”,都是这么来的。
为自己争取名字的过程,也是图兰人的成年仪式。
只有获得很厉害的大名,才算是真正的图兰勇士。
很多鼠民都过不了这一关,一辈子以低贱的小名示人。
这也是他们被氏族老爷们鄙夷的重要原因。
第二种,就是获得强大的图腾,拥有非常特殊的能力,施展出标志性的技能。
诸如“雷电掌控者”,“烈焰吞噬者”,“骷髅舞者”之类的名字,都是这么来的。
第三种,就非常简单粗暴,很对图兰人的胃口了。
——发现谁的名字好听,又觉得对方太软弱,根本配不上这么霸气的名字,就向对方发起挑战。
只要能打败甚至杀死对方,就能堂而皇之,夺取对方的名字和荣耀。
比方说,叶子现在还没有大名,倘若他走在黑角城的大街上,听到旁边有个叫“杀虎者”的家伙,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当场就可以发起挑战。
只要打赢了,以后,他就叫“杀虎者”,而对方只能叫“叶子”。
倘若出手太重,不小心把对方杀死,那就更厉害了。
他不但能夺取对方的名字,还能在前面再加一个“杀”字,以后,他就叫“杀杀虎者”。
当然,万一过两天他不小心被另一名图兰勇士杀死,对方夺取了他的名字,也有权力在前面,再加一个“杀”字,叫“杀杀杀虎者”。
以此类推,就算叫“杀杀杀杀杀杀杀杀虎者”的图兰人,也是有的,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家伙,否则,断然不可能夺取这么厉害的名字。
所以,判断一名图兰勇士的强弱,其实很简单,只要看他的名字是不是霸气就可以了。
名字平平无奇,实力未必羸弱。
但名字霸道无匹,却又招摇过市了很久都没被人干掉,就说明此人拥有绝强的实力,干掉了所有想要夺取他名字的人。
“大叔以前竟然叫‘超级猛男’这么嚣张的名字,一定是非常厉害的角色,搞不好,你这一身伤,就是别人觊觎您的名字,偷袭甚至围殴,才留下的。”
叶子非常认真地说,“我相信大叔的真正实力,一定配得上‘超级猛男’这个好名字,但暂时,还是忍耐一下,低调一点。
“妈妈和哥哥都教过我知恩图报的道理,大叔帮我获得了力量,我也一定帮大叔完成任务,让您可以早日堂堂正正,用回‘超级猛男’这个好名字!”
“我,我谢谢你啊!”
孟超说,“不过,咱们能不能不要再提‘超级猛男’,免得被旁人听到,惹来麻烦了?收割者,记住,我叫‘收割者’!
“现在,修炼去吧!”
……
直到少年在角落里凝神静气,渐渐进入类似冥想的状态。
孟超才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的状况并不像外表显示的这么游刃有余,胜券在握。
而是,糟糕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虽然距离和“吕丝雅”的盘肠大战,过去了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他仍旧没能从“极限燃烧”的致命后遗症中挣脱出来。
无论6条龙脉,108条主脉,还是1024条支脉,都像是干涸的溪流,烈日曝晒下的蚯蚓,烧焦的藤蔓,布满了裂纹。
而且,他虽然逃脱了怪兽主脑的魔掌。
但在和不死生物的激战中,却有大量血纹花孢子,和凝聚“绿潮”的古怪藻类,侵入了他的体内。
这有些像是病毒和免疫系统的关系。
人类每天都要接触无数细菌和病毒。
只要免疫系统正常工作,抵抗力强,绝大部分病菌都能瞬间杀死。
换成五星天境,巅峰状态时,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点燃灵焰,将入侵者统统烧成灰烬。
但现在,别说五星灵视境界,就算长时间维持一星灵纹境界都非常勉强。
侵入体内的病毒、孢子和真菌,自然大肆作怪,非但令他的伤口长期无法愈合,甚至会干扰他的生命磁场和大脑,影响他的思维和情绪。
以至于,他连“火种”都很难召唤出来。
当然,就算召唤出来也是白搭。
因为从落差上千米的超级瀑布“断头台”跌落下来时,孟超已经耗尽了全部贡献值,才能勉强维持半死不活的“待机状态”,而不是直接“关机”甚至“死机”。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他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卷土重来,绝地反击,改变一切的希望。
虽然身体虚弱到无以复加。
但他的灵魂之火,却燃烧得比过去更加旺盛。
而且,不知是在摔下“断头台”之时,大脑受到剧烈震荡,激活了大量被封印起来的前世记忆碎片的缘故。
还是故地重游,回到了前世以“幽灵刺客”的身份,踏上漫漫征途的起点——图兰泽的缘故。
相比在龙城老家时,他不但想起了更多宝贵的信息、坐标、人物和技能。
连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身在龙城的他,即便经历了连番血战,仍旧是在校大学生的身份,没能彻底摆脱学生时代的青涩。
此刻,身在图兰泽,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却发现自己又跌入了另一座地狱的他,就更像是前世那个擅长潜行、蛰伏、刺杀、破坏的幽灵刺客。
或者说,更像是“末日孟超”了。
“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看着很快进入冥想状态的叶子,孟超满意地点了点头。
少年比他想象得更聪明。
应该有机会完成任务。
虽然有些冒险,但孟超别无选择。
依靠自己的力量,就算能杀出地牢,也会过早暴露,并再次透支自己,那就万劫不复了。
为了阻止龙城文明过早卷入异界大战,他势必要在高等兽人内部,扶植一些盟友。
名叫“叶子”的少年,只是第一个。
目前看来,这笔风险投资是值得的。
至少,没有叶子的话,孟超还没这么容易想起“图兰人的名字越霸气,实力越强悍”,这么要命的事情。
“赶紧把新发现的关键信息记录下来。”
孟超用最轻微的动作,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没入污水中。
他的指间,夹着一枚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的图腾兽骨片。
利用骨片,他就能在被污水泡软泡透的地面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这些蝇头小字,甚至不是地球文字。
而是前世从黑骷髅训练营学来的速记符号。
暂时,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懂。
而且,只要轻轻一抹,就能彻底抹去。
就算图兰人抽干地牢里所有的污水,也只会发现一团手掌涂抹的痕迹。
第九百二十五章 圣光和混沌
幸好孟超身为收割者的天赋,并没有因为受伤而消失。
这是因为收割术所需的细腻触感和精确操控,主要依靠1024条支脉来完成。
和“吕丝雅”的盘肠大战再怎么激烈,搞得所有主脉都萎靡不振,涓滴不剩。
但支脉就像毛细血管,多多少少,总归还有几条完好无损的。
利用收割者的技巧,孟超的手指在污水深处高频振荡,在地面上飞快镌刻下一行行龙飞凤舞,玄奥繁复的速记符号。
“任务一完成。
“找到了合适的向导,可以尝试,和高等兽人中走投无路的强者展开接触。
“在调制向导的过程中,再次确认,能够在异界的生态圈中生存下来,并发展出文明的碳基智慧生物,其生理结构和生命磁场的运行方式,都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遵循同一套法则来修炼。
“和地球人一样,高等兽人也拥有灵脉,甚至也分‘主脉’和‘支脉’。
“不过他们的主脉好像比地球人的108条更多,而支脉却比地球人的1024条更少。
“这意味着,相比地球人,高等兽人拥有更强劲的爆发力。
“而在持久力、专注力和精细操作上,则远远不如。
“或许,这就是高等兽人并未发展出超卓的科技,而是停留在强者为尊的氏族时代的原因。
“话说回来,高等兽人的身体素质的确惊人。
“就算是社会地位最低,理论上被所有人奴役和排斥的‘鼠民’之中,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少年,都拥有堪比龙城资深老兵的速度和力量。
“倘若是氏族武士,稍加训练,很容易拥有堪比一星灵纹境的战斗力。
“再加上铺天盖地,如同兽潮般的数量。
“这是一支足以颠覆龙城,或者改变异界大战的走势,阻止龙城遭到毁灭的力量。
“另外,我还在向导体内,发现了修炼的痕迹。
“他的发力方式和《波纹劲》有很多相似之处,却比《波纹劲》更加巧妙和深奥。
“龙城三大基础发力法,都源自我们在一号遗迹深处找到,镌刻在洞壁上的神秘符文。
“向导说他的力量,也来自于一处山洞深处的壁画。
“这是否意味着,地球人和高等兽人拥有同样的传承,我们都是太古战争之后,‘母体’和‘古人’博弈的产物?”
孟超记录下了今天的新发现。
满意地点点头,又回头,细细摸索前些日子镌刻下来,密密麻麻的信息。
因为受伤太重,而且被血纹花孢子和神秘绿潮侵入体内。
他的大脑经常昏昏沉沉,好像有无数燃烧的荆棘在里面生长,将前世今生的记忆画面都撕扯得支离破碎。
所以,他必须将自己的思考结晶全都记录下来,反复揣摩,铭记于心。
才能记住自己是谁,下一步要干什么,而他的终极使命,又是什么。
“阻止龙城毁灭。”
这是他在地牢深处刚刚苏醒时,镌刻的第一行字。
也是尺寸最大,烙印最深的一行字。
下面是具体方法。
由粗到细。
经过不断的删改和涂抹,反复推敲了很多次。
“有可能阻止异界大战爆发吗?”
这是孟超想到的第一个方法。
倘若没有异界大战,龙城就不会卷入战火,自然也不会毁灭了。
但这个问题上面,已经被他自己,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并在下面,镌刻了几行小字,作为回答:
“异界大战不可避免。
“任何一场世界大战的爆发,都是该世界的结构性矛盾积累到极限,从量变到质变的结果,不以任何统治者和至强者的意志为转移。
“暂时还没想起其他异界文明的情况。
“但光是这段时间考察和回忆图兰文明的情况,就知道异界大战的战鼓已经敲响。
“图兰人——高等兽人,拥有非常特殊的生态环境和社会体系。
“他们的文明和一种名叫‘曼陀罗’的植物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被‘曼陀罗’完全控制了。
“曼陀罗是一种奇妙的植物,它的根系能深入地底数百米,汲取晶石矿脉中的灵能。
“并利用丰富的灵能,源源不断生长出饱满而富有营养的果实。
“曼陀罗果实的口感介乎于牛油果和榴莲之间,蕴藏的热量和灵能却丰富百倍,堪比龙城的高能营养剂,甚至含有大量矿物质和微量元素。
“可以说,只需要曼陀罗这一种作物,就能满足高等兽人的生存所需。
“曼陀罗树能在任何环境中生长,就算地表再贫瘠,他们的根系也能深入地底,汲取灵能和热量,源源不断地生长出又大又甜的果实。
“这使得图兰人根本没有食物匮乏的问题。
“在一个强者为尊,没有夜生活、学区房和手机游戏的中古社会,没有食物匮乏的问题,唯一的后果就是人口爆炸。
“所有高等兽人,都拼命吃,拼命生。
“生下来的孩子,在曼陀罗果蕴藏的丰富灵能刺激下,发育速度也比地球人更快。
“通常情况下,长到十二三岁,就拥有了新一轮繁殖的能力。
“如此特殊的生态环境,令高等兽人拥有了异界最强的暴兵能力。
“但‘成也曼陀罗,败也曼陀罗’,曼陀罗树貌似浑身都是宝,单一作物就能撑起整个文明,却拥有致命的缺陷——每隔数年到数十年不等,它就要开一次花,花期同样长达数年到数十年。
“花期之内,曼陀罗树将不再结果,连一颗都不结。
“也就是说,依靠曼陀罗果为主要食物来源,并且将人口爆到远超土地承载能力的高等兽人,每隔若干年,就会迎来一次毁灭性的饥荒。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地球还是异界,度过饥荒的方法只有两种。
“要么,对外扩张,掠夺更多的食物。
“要么,内部竞争,淘汰掉多余的人口。
“在实践中,图兰人喜欢双管齐下,通过发动战争,掠夺更多的食物和资源,并淘汰掉多余的人口。
“战争的胜败无所谓,只要能熬到花期结束,下一轮曼陀罗花开就可以了。
“由此,图兰文明的历史,被曼陀罗花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
“花期结束,硕果累累,就是‘繁荣纪元’。
“图兰人在这一阶段休养生息,大量繁殖,直到将图兰泽的每一寸空间,都挤得满满当当。
“花期到来,饥荒将至,就是‘荣耀纪元’。
“图兰人将发动神圣的战争,夺取至高无上的荣耀,顺便,消耗掉多余的人口。
“千万年来,繁荣纪元和荣耀纪元交替出现,令繁殖和战争,交织成了图兰文明亘古不变的主旋律。”
而这次的情况格外特殊。
孟超不知道是否龙城的穿越,导致怪兽山脉附近的星球磁场发生了异变。
还是真如“母体01”所言,太古战争时代的终极碳基生物“母体”,被天基轨道武器狂轰滥炸,炸成无数碎片。
蛰伏在图兰泽深处的那枚碎片,“母体02”也渐渐苏醒。
总之,几乎就在龙城穿越的同时,图兰文明也迎来了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次繁荣纪元。
足足半个世纪的繁荣纪元,令图兰文明爆出了前所未有的人口。
广袤无垠的图兰泽,到处都能闻到高等兽人的气息,听到他们充满野性的咆哮。
就连昔日荒无人烟的深山和谷底,都变得人满为患。
这就意味着,一旦曼陀罗花开,粮食颗粒无收的话,图兰文明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饥荒。
也意味着,图兰文明有能力,爆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军队,发动规模最大的战争。
图兰泽注定是异界大战的策源地。
就算孟超巧舌如簧甚至拥有瞬间移动和心灵控制的能力,现在就瞬移到图兰文明的统治者面前,并说服这些生性好战,悍不畏死的家伙,相信“爱与和平”。
只要他解决不了数以亿计的高等兽人,饿肚子的问题。
他就没办法阻止战争。
“倘若异界大战不可避免,那么,做出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想办法让龙城文明跳上胜利者的战车,可不可以呢?”
这是孟超想到的第二个办法。
但在这个办法上,同样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现在他已经觉醒了大量前世记忆。
大致想起前世异界大战的发展过程。
前世的异界万族,主要分成“圣光”和“混沌”两大阵营。
生活在异界主大陆外围的高等兽人、深渊魔族、古墓王侯、灰矮人和血精灵,同属于混沌种族。
对抗生活在主大陆中央,占据最丰饶土地和最强大灵能的异界人族、精灵、矮人、巨龙……组成的圣光同盟。
听名字就知道。
就算“混沌”阵营在战争初期的攻势再猛烈,取得再多局部胜利,烜赫一时,骄狂不可一世。
最终,都免不了被资源充足、底蕴深厚的“圣光”阵营反推回来,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前世处于残血状态的龙城文明,在饥肠辘辘、杀气冲天的高等兽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混沌”阵营。
从此,被这帮猪队友裹挟,踏上了毁灭之路。
那么,今世只要改弦更张,从“混沌”跳到“圣光”,就能幸免于难,甚至坐享战争红利了吗?
没有这么简单。
第九百二十六章 喋血东线还是西线?
关键是位置。
和地球上的五大洲四大洋不同,异界只有一块广袤无垠的主大陆。
就像远古地球的盘古大陆一样。
怪兽山脉位于主大陆东南,距离海岸线并不远。
但这里的海岸线,和地球上类似区域,遍布天然良港和丰饶渔产的环境截然不同。
因为整个异界都充斥着灵能。
令这里的极端气候爆发频率和烈度,都是地球的十倍甚至百倍。
一年到头,大海上尽是蕴藏着狂暴灵能的惊涛骇浪。
在浪潮日复一日,无休止的冲击下,海岸线上很少见到平缓的滩涂和良港。
随处可见的,都是直上直下,落差数百米,平滑如镜的悬崖峭壁。
以龙城文明当下的科技水准,很难直接越过悬崖峭壁,大规模开发海洋资源。
更不可能带着数千万人口,迁徙到大洋深处,资源贫瘠的荒岛上去。
这就意味着龙城文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必须死守怪兽山脉。
很不幸,怪兽山脉的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都被图兰泽包围。
东南是无法逾越的大海。
西南则是其他混沌种族的地盘。
龙城文明这是穿越到龙潭虎穴里来了。
想要和位于主大陆中央的“圣光永恒照耀之地”搭上线。
龙城文明的触手,就必须伸过整片图兰泽,并且冒着随时被高等兽人掐住喉咙、剁掉爪子的风险。
倘若正式加入“圣光”阵营,背刺图兰文明的话,还有可能独自面对高等兽人的滔天怒火。
孤立无援的龙城文明,不可能坚持到圣光阵营取得最终胜利的。
“貌似,只能继续选择这帮‘猪队友’了?
“龙城文明是典型的工业文明。
“一个工业文明想要在短时间内,取得爆炸式的发展,势必要发展外向型经济,要源源不断对外倾销工业制成品,掌控外部市场、劳动力和原材料,进而掌控外部世界的经济命脉。
“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就算黑发黑眸,崇尚科学的龙城人,真能和金发碧眼,信奉圣光的异界人族,结成血脉相连,不离不弃的同盟。
“我们又该怎么隔着整片图兰泽和亿万饥肠辘辘,怒气冲冲的高等兽人,把工业制成品输送到异界大陆中央,再把那里的原材料运回来,或者直接在当地投资,利用那里的资源和劳动力呢?
“这个世界的海运和空运都不稳定,运力相当有限。
“传送门技术更不用说了,只适合传输关键资源和战术小队,不可能一口气朝圣光阵营砸几万个集装箱的物资过去,再运几千万吨原材料回来。
“还有一点。
“混沌阵营绝非善男信女。
“但这并不意味着,圣光阵营就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好人了。
“隐约记得,那些崇尚圣光的家伙,有很多清规戒律,过着清教徒甚至苦行僧般的生活。
“前世的时候,连龙城文明的手机游戏和夫妻生活教学片,流传到圣光照耀之地,都令那里的魔法师和祭司们大惊失色,认为纯洁无瑕的圣光遭到了最严重的玷污,而我们地球人简直是十恶不赦的魔鬼,比深渊魔族更加邪恶了。
“所谓‘异度天灾’的‘天灾’二字,好像不止是说我们的战斗力,更是说我们道德败坏,用各种奇技淫巧和穷奢极欲的东西,把原本纯洁得像是小白兔一样的圣光子民们,特别是小朋友都教坏了——小朋友们只顾着低头玩龙城走私过去的手机游戏,都不爱聆听圣光的教诲了!
“搞不好,前世的龙城毁灭,和这件事都脱不了关系。
“正因为圣光同盟对龙城文明深恶痛绝,认定我们的手机游戏和小视频,教坏了他们的下一代,所以才集中全部兵力,不惜一切代价,毁灭了龙城这个‘万恶之源’。
“如此说来,龙城遭遇末日,全怪手机游戏?
“不管是不是吧,总之,想要往圣光照耀之地,大规模倾销龙城的工业制成品,并通过娱乐业和传媒业,向这些一根筋的家伙,宣扬地球文化,貌似很有难度啊!
“反倒是包括高等兽人在内的混沌种族。
“的确是混乱邪恶没错,但崇尚享乐,追求刺激,喜欢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哪怕穷得裤裆里叮当乱响,宁可向地球人撸小贷,然后当雇佣兵来还债,都要抽烟喝酒烫头,享受地球文明的好处。
“对一个正在高速发展中的工业文明,还有比他们更优质的客户吗?”
背弃优质客户,去和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家伙结盟?
孟超绞尽脑汁想了十天半个月。
都想不到这么做的好处。
龙城文明和图兰文明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而且,龙城高速发展所需的劳动力、原材料以及倾销市场,图兰文明都有,双方的互补性很强。
广袤无垠的图兰泽,还为龙城文明提供了宝贵的战略纵深,并为尚处在文明发展初期的龙城文明,充当了最坚实的盾牌。
前世的龙城文明,也是在图兰文明被彻底击溃,圣光联军长驱直入,杀穿了图兰泽之后,才惨遭毁灭的。
换言之,只要今世的孟超,能把这面“盾牌”,变得再厚实一点点,能挡住更多轮的攻击。
龙城文明就能从容发展,立于不败之地。
进而躲在高等兽人的背后,成为离岸平衡手甚至幕后黑手,收割最大份的战争红利。
“无论怎么推演,混沌阵营都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这帮猪队友实在太难带了,跟他们混,就算龙城文明状态超神,大杀特杀,也很难打赢异界大战啊!
“有什么办法,既能暂时和图兰人签订盟约,享受劳动力、原材料和倾销市场的好处,让龙城文明迎来至关重要的战略机遇期。
“又能保持灵活和低调,不被混沌阵营拖下水呢?”
孟超冥思苦想。
还真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前世的异界大战,主要有东西两条战线。
东线,就是圣光同盟对抗图兰和龙城联军。
西线,则是圣光同盟对抗深渊魔族和古墓王侯联军。
位于异界大陆中央的“圣光永恒照耀之地”,貌似处于群敌环伺,四面受敌的不利境地。
但因为是内线作战,后勤补给方便,兵力的集结和调动都比较灵活,战线也容易防御。
再加上腹背受敌,无路可走,反而能万众一心,激发出百倍的勇气。
反观混沌阵营。
散落在异界大陆的外围,被圣光阵营分割得七零八落。
彼此距离太远,很难协同作战。
又经常心怀鬼胎,见死不救。
以至于被圣光阵营各个击破,一败涂地。
这其中,东线是异界大战的主战场。
集结了两大阵营最强力的重兵集团。
十场死伤千万的史诗级会战,八场都是在东线进行的。
所以,前世才有“喋血东线”和“西线无战事”的说法。
图兰人倒是无所谓。
甚至巴不得这样。
荣耀嘛,痛快嘛,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嘛!
死?死有什么可怕,死亡不过是去圣山上和祖灵相会,痛饮烈酒之后,继续永无止境的厮杀罢了!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就是高等兽人的人生观。
只苦了龙城人。
活活被猪队友坑死了啊!
“不行,今世不能让异界大战,在东线首先爆发,更不能让东线成为主战场,搞出什么‘喋血东线’!
“必须想办法,拖住高等兽人暴走的脚步,让他们稍安勿躁,再忍耐一下!
“现在的异界就像一个烈日暴晒了足足三个钟头,塞满火药的炸药桶,还在每一条缝隙里,都插上了导火索。
“只要高等兽人能再忍耐一下,或者,出现某种……意外因素,令他们的扩军备战速度稍稍放缓,没办法点燃导火索的话。
“圣光同盟内部,或者西线的深渊魔族和古墓王侯,一定会出问题的。
“如果是西线打响了异界大战的第一枪。
“就会取代东线,成为异界大战的主战场。
“那么异界大战的走势,就变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了。
“他娘的,我想起来了,前世龙城人和图兰人豁出老命,‘喋血东线’的时候,西线那帮所谓‘友军’,只会不动如山,说风凉话。
“今世,就由你们去对抗圣光同盟的重兵集团,去对付那些九环魔法师和圣光祭司,去‘喋血西线’吧!
“当然,龙城人是讲道理,重感情,够朋友的。
“我们不会像前世的友军那样见死不救。
“哪怕宝贵的兵力,因为战线太长,一时半会儿派不过来。
“但武器弹药什么的,只要能保障运输线,绝对管够。
“我们会让每一名深渊魔族和每一个骷髅兵,都装备上冲锋枪和手榴弹。
“也能将每一名死亡骑士的骸骨战马,都替换成轮式装甲车和主战坦克。
“总之,在最后一名深渊魔族和古墓王侯战死之前,我们绝不妥协,一定会让那些不让我们倾销工业品和小视频的家伙,付出代价!”
第九百二十七章 刺杀图兰王?
既然路线已经确定。
接下来就是具体策略。
究竟该怎么拖延高等兽人的扩军和备战,捱到西线先打响第一枪?
“等到伤势稍稍愈合,回龙城搬救兵吗?”
孟超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主意。
两个原因。
第一,太慢了。
虽然在虎怒川里随波逐流时,浑浑噩噩,意识不清。
但他还是感觉到,自己至少漂流了十天半个月,已经从超级瀑布“断头台”,一路漂流到了图兰泽的中部。
想从这里回龙城,道路崎岖不说,沿途还会遇到很多图兰氏族。
现在各大氏族都在招兵买马,或者说,抓壮丁,拉炮灰。
他孤身一人,模样又如此扎眼,对图兰文明的风土人情,也不甚了然。
就算能逃出血颅角斗场、黑角城和血蹄氏族的领地,也会被其他氏族抓走,送到另一个角斗场,或者编入炮灰部队的。
倘若昼伏夜出,化妆潜行的话,倒是有可能躲过捕奴队的耳目。
但这么走法,一天怕是都走不出二三十里地。
等他稳扎稳打回到龙城,梳理清楚龙城的千头万绪,说服龙城高层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再以龙城特使的身份,回到图兰泽的话。
恐怕图兰文明的大军,早就汇聚成汹涌澎湃的狂潮,朝着北方那片“圣光永恒照耀之地”冲过去了。
“时间,关键是时间。
“记得前世龙城和外界接触的时候,混沌阵营和圣光阵营已经打得如火如荼。
“照此推算,距离点燃异界大战的导火索,很可能,连一年半载都没有了。
“这么短的时间,注定不够我去龙城打个来回的。”
再说,龙城还有“吕丝雅”。
一想到上回和这个化身丛林女妖,长出万千触手的女人盘肠大战,孟超就隐隐作痛起来。
倒不是说,他就怕了“吕丝雅”。
开玩笑,他可是从末日归来,百折不挠,铁骨铮铮的汉子。
怎么会怕“吕丝雅”呢?
他都不知多想重整旗鼓,再和“吕丝雅”大战三百回合呢!
问题是“吕丝雅”之外的人。
怪兽主脑得意忘形的时候,曾经向孟超坦诚,就算把它从吕丝雅的身体里面驱逐出去,都没用的。
因为“母体01”的碎片,远远不止一份。
在整场怪兽战争期间,还有很多龙城至强者,都在潜移默化中,遭到了神秘力量的侵蚀,在内心深处,被“母体01”植入了邪恶的种子。
孟超反复思考,认为这番话的可信度颇高。
从前世记忆来看,即便怪兽战争胜利了,龙城仍旧存在不少禁忌力量和黑暗势力。
比如,隐藏在“交叉十字眼”背后的组织。
前世,这个组织将小妹白嘉草抓走,经过非人的调制,令小妹性情大变,变成了整片异界大陆的梦魇,人人望而生畏的“黑夜魔女”。
无论“交叉十字眼”所代表的组织,和怪兽文明是否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少,这是一个为了得到极限力量,敢于践踏一切人性底线的邪恶组织。
孟超不知道,还有多少类似的组织,蛰伏在龙城表面巍峨、辉煌、闪闪发亮的高楼大厦,背后的阴影之中。
从某种意义上说。
虽然龙城文明消灭了怪兽文明的“肉身”。
但怪兽文明邪恶的意志,依旧阴魂不散,弥漫在龙城的穷街陋巷之中。
不知多少披着人皮的怪兽,和比怪兽更加邪恶的人类,正在冠冕堂皇地发号施令,将龙城带向末日。
镇压“吕丝雅”容易。
好吧,其实也不那么容易。
而把这些“披着人皮的怪兽”统统揪出来,却更困难百倍。
“好不容易才逃脱了怪兽主脑的魔掌,怎么可能以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回去自投罗网?
“就算对方不消灭我的肉身,也会用更加高明和阴险的手段,控制我的精神,扼杀我的意志,让我没机会发出自己的声音,或者让所有人都误解我的声音。
“哪怕对方真的同意,按照我的计划行事,让异界大战从西线爆发,从而处于比前世更有利的战略地位,坐享战争红利。
“这份战争红利,也不会有一丝一毫,落到普通龙城市民的口袋里,不会用于龙城的发展和民众的福利,只会落到极少数强者的口袋里——当然都是和‘母体01’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强者。
“最终,就算龙城能逃脱毁灭,也会变成‘怪兽文明2.0’。
“那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末日,绝不是我想看到的明天!
“说来说去,还是我太弱了,缺乏和这些家伙博弈的本钱。
“别说现在过度透支,力不从心。
“就算一鼓作气冲上天境巅峰,想要主宰龙城的命运,也远远不够啊!
“力量,我必须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
“图腾……”
孟超摸到了前几天自己深深镌刻的“图腾”二字。
这是图兰文明独有的修炼体系。
前世记忆中,绝不亚于龙城文明的科技和圣光文明的魔法。
但前世的他实力太弱,修炼龙城自己的灵能武道,都非常吃力了。
哪有机会,研究其他文明的灵能运用之法?
而和他一起关在地牢深处的,又都是处于图兰社会最底层的鼠民。
据说鼠民体内流淌着怯懦和不洁的血液,平日里,连金属都没资格触碰。
到了荣耀纪元,要打仗了,才勉强塞给这些炮灰一些锈迹斑斑的废铜烂铁。
图腾是图兰文明的圣物,绝不可能被鼠民玷污的。
所以,这些鼠民闲聊时,对图腾之力都不甚了然。
孟超偷听了好几天,都没得到太多有效信息。
只能在“图腾”二字后面,打上了一连串的问号,徐徐图之了。
和“图腾”并列的,还有一些支离破碎,不成体系的字符。
都是孟超认为,值得研究和跟进的想法。
“在血颅角斗场制造混乱,趁乱夺取图腾和富含灵能的资源”。
“摸清楚五大氏族的矛盾,以及五大氏族和中小氏族之间的关系,找到可以利用的间隙”。
“在图兰文明内部,出现‘亲地球派系’的可能性”。
最后,是一行最小,却镌刻得最用力,印记最深的字符。
只有五个字。
“刺杀图兰王?”
孟超的指尖,在这五个字上摩挲了很久。
既没有打叉,也没有将这行字抹掉。
闭上眼睛,心思电转,结合前世今生的海量信息,一遍遍在脑海中推演异界大战的全过程,和龙城败亡的关键节点。
最后,孟超抹掉了这五个字后面的问号。
梳理清楚思路,孟超立刻行动。
接下来几个小时,他争分夺秒,帮鼠民少年提升实力。
虽然不可能点石成金,让叶子瞬间变成一流高手。
但鼠民少年出类拔萃的身体素质,还是令孟超啧啧称奇。
“这肌肉,这筋骨,这细胞活性,简直无敌啊!”
通过叶子,深入研究高等兽人生理结构和细胞特性的孟超,再次确认——高等兽人,或者说生活在异界大陆上的所有碳基智慧生物,都不是自然进化而来,而是基因调制的产物。
这是因为,鼠民少年的体内,明显缺乏“肌肉生长抑素蛋白”。
对自然进化的生物而言,肌肉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疯狂提升爆发力和短期战斗力的同时,也会将能量消耗提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反而会降低荒野环境中的生存几率。
亿万年进化之战的赢家,没几个是貌似威武的肌肉棒子。
只有通过基因调制,在胚胎阶段,就敲掉肌肉生长抑素基因,才能塑造出叶子这样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还处在生长发育阶段,甚至在同龄人中堪称“瘦削”,却依旧肌肉暴突,棱角分明的存在。
“如果说,地球人像是集科研、建设、战斗于一体的多功能基地车;那么,高等兽人显然是专门为了战争而研发的主战坦克和攻城巨炮了。”
当然,在所有鼠民中,叶子都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他通过修炼洞中洞里的壁画,不知不觉中积累的灵能浑厚程度,已经堪比龙城的一星灵纹境超凡者了。
这是一个出类拔萃、天赋异禀、凤毛麟角的武道奇才。
孟超在他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三五成风采。
再加上少年还算讲究,懂得和他一人一半,平分油炸曼陀罗果实。
才是孟超愿意在他身上投资的原因。
“经过我的刺激,你的生命磁场已经被完全唤醒了,现在,你的力量应该是过去的五倍以上,而接下来一段时间,力量还会小幅上涨。”
孟超直视少年的双眼,话锋一转,道,“不过,想要在这个鬼地方活下去,绝对力量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如何将你的绝对力量,精确输出到敌人最致命的要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