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意想不到的
傅白行走在鬼哭城寂寥的长街。长街之上,唯有他一人。
这座城池里的一切都凝固了,房屋、矮墙、折断一条腿半跪下来的板车,被孩童遗忘的玩具。鬼哭城的夜晚远去,但白昼并未如约而至,只是雾蒙蒙的颜色,带着一股被隔离人世的荒凉。
他走得不快,是为了提防不速之客的突袭。鬼哭城这地界和仙人犯冲,从傅白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危机四伏。
这里安静得不像话。
傅白能够察觉到锁在暗处偷窥他的目光,甚至有一个瞬间,他都捕捉到了某个人的身影。他丢了一道剑气,击中残缺的铜钟,钟声嗡鸣,对方也藏起了自己的尾巴。
傅白没有继续追下去,他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闻天化成剑灵的模样,轻飘飘地落在傅白身边。他略抬起头,鼻尖耸动,嗅了嗅,又不适应地打了个喷嚏。
“这地方的气息太杂了,有灵力,有龙息,还有一股说不好的浑浊的气味。这味道,上次嗅到,好像还是在几千年前。”
闻天的话让傅白的预感更不好。剑灵作为灵体,能够捕捉到更多容易被人疏漏的细节。几千年前,那还是在人界和黄泉第一次开战之际。那时混沌初开不久,所有的力量都是野蛮狂暴的。黄泉界的妖魔肉身强悍,多数能够吸收这股力量并加以使用。而人的身体则要脆弱许多,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才能作为力量的容器。
这也是起初两界开战,人界节节败退的原因。
除开这些因素,鬼哭城这地方,对于傅白而言,本就有些特殊的情愫。当初傅白制作仙器招魂幡,将孪生兄弟傅琼五分之一的灵魂封印于此。自从他遁入轮回,招魂幡的器灵子凝守着使命,又是无数光阴。直到傅白此世重返鬼哭城,子凝为了拯救当时尚未恢复记忆的他,香消玉殒,连一缕孤魂都未曾留下。
彼时的傅白还是一张白纸,五仙器的器灵不想让傅琼找到他,便倾尽所有地护他周全。然而双生子之间的联系实在过于强大,傅琼冲破封印,兄弟二人重回对峙的立场,也仅是时间早晚的事。
等傅白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无意识地召唤出了招魂幡。幡的长杆被他单手握住,黑色的旗子柔顺地垂落。
闻天见他发愣,又快速地扫了眼没有生气的招魂幡,撇了下嘴。
“你手里的东西已经没用了哦。器灵散了,再怎么强大的仙器也派不上用场。”
“我知道。”
五仙器当中,满打满算,能够继续使用的也只有绣像伞。然而取回闻天之后,绣像伞便只能作为备用收在他的行囊中。伞内的五个器灵一直在沉睡,等待着被主人唤醒的那天。
如非万不得已的情况,傅白不愿再将他们唤醒。当初他一意孤行,不但把自己做成了仙器,府中的五个仙侍也追随他而去。傅白心中有愧,不希望他们再度背负业障,沾染杀戮。
招魂幡也是。哪怕它的器灵早已不复存在。
傅白正要把招魂幡收起,霎时,一道银光擦着他的耳朵飞过。
敌人来了!
招魂幡上下倒悬,傅白倒提着仙器,挡下紧随其后的第二记攻击。同时转身正对来袭的方向。
那里是一片空旷,只有雾气在不紧不慢地走。
这不可能。
但凡有人经过,这些浓雾就会记录对方来过的踪迹,变得不均匀。然而呈现在傅白眼中的却是反常的平静,长长的街道狭窄逼仄,尽头隐没在不知名的远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光靠一双眼睛已经捉襟见肘。傅白动用灵力,撒网似的搜索敌人的踪影。
一无所获。
从对方出招起就消失不见的闻天,此刻也折返了。他对傅白摇了摇头,表示也未能捉到人。
这就奇怪了。
凭借傅白现在的造诣,不管人神鬼怪,只要存在于这三界之内,几乎不可能逃得过他的搜寻,何况还有闻天的协助。那道银光袭来的角度和速度,说明对方距离他不会太远。鬼哭城再大也并非无边无际,怎么会一点踪迹都留不下?
除非,那个躲着不出来的东西,游离与三界之外。
傅白镇定下来。毕竟是活了千年的老家伙,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他的手中依然握着招魂幡,幡旗无风而动,如同被什么牵引了一般。
傅白的双腿合拢,比起刚才,稍微减轻了防备。
哧——
一阵细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于雾气中穿梭而过,直奔背对着站立、看似毫无防备的傅白。在它即将触碰到背后的衣服布料褶皱,刺中要害时,傅白将招魂幡在地面重重要敲,掀起的气浪直接把那道银光打落。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的虚影自傅白身边疾速飞出,追着那银光袭来的方向。招魂幡搅乱了这一处浓雾,极好地掩饰了白影的动作。
那白影正是剑灵闻天。方才在大肆寻找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时,傅白就暗暗和闻天通了气。他们二人目前是依附的关系,不需要开口,闻天就能理解他的意图。
灵体的速度极快,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前往任何地方。千钧一发之际,闻天感应到了对方的位置,哪怕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也足够他行动。
而傅白紧随其后。
一个虚虚的暗影在雾气中,显出它的轮廓。傅白看见那个“人”的身影从矮变高。它要比傅白高出三个头,体格壮硕,四肢却瘦槁,头大脖子细,看上去极为不协调。然而从方才的经历来判断,这玩意儿似乎又极为敏锐和迅捷,还很擅长隐藏自己。
暴露自身存在后,它好像放弃了逃跑,静候傅白拨开浓雾,来到他面前。
傅白走近,那淤泥似的肤色和怪异的肌理映入眼帘。目光向上,正和一张戴着红白面具的脸隔空相望。
望着那熟悉的面具,傅白的眼睛微微睁大。
“怎么会是……鬼魑……”
第九十五章 没得玩了
鬼魑,前任鬼王最为得力的部下之一。
其实早在傅琼之前,黄泉界有过几位算得上统领者的人物。黄泉这地界,鱼龙混杂,各部族都有自己的历史和传承,彼此谁也不服谁,遑论选出一个能够统筹大局的人。几个斗胆自封为王的,无一不是被凶残的妖族魔族拖下王位,最后连个全尸都没落得。
唯二通过雷霆手段成功即位的,傅琼算其一,另一个就是那位从鬼蜮走出的王。
傅白有幸且不幸地与这二位都交过手,并亲自把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每一次交战都意味着大量的牺牲和流血,傅白的战功背后是一座接一座的墓碑,有他的敌人,也有他的朋友,还有更多无辜的生命。走到今天的他脚下已经堆积了山高的白骨,触碰回忆就会沾染一手的鲜血。如果可以选择,傅白永远不会开启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不去拂拭上面的尘灰。
但命运偏要戏弄于他。他不顾一切想要忘记的,一次又一次找上来。
鬼魑曾经辅佐鬼王多年,他和他的兄弟鬼魉,是在鬼蜮时就跟随鬼王的忠心部下。这两兄弟长相惊世骇俗,但他们的智谋、实力、忠诚,哪一项单拎出来都是让修真者头疼的存在。当初人界就在他们这里吃了不少明亏暗亏。
最后,鬼魉死在傅琼的剑下,而在傅白眼前的鬼魑,则是死于他的挚友司子容之手。
鬼魑戴着的那张面具,红色居少,白色居多,和他的兄弟相反。大约在眼睛的位置被挖出两个窟窿,露出橙黄色的妖异竖瞳。没有人见过这两兄弟的真面目,或许那张面具,就充当着他们的脸。
被识破身份后,鬼魑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傅白则身体紧绷,时刻提防着对方。
要说这鬼哭城,真是个邪性的地方。当时鬼魑的魂魄应该是被彻底打散到无法再度凝结了才对,为此司子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现在,强大的敌人又重新现形,这对于傅白来说既不可理喻,又格外讽刺。
鬼魑勾着脖子,静静地凝视傅白许久。从闻天的视角看,这画面过于诡异了。傅白不打算轻举妄动。冷静下来后,他感应到,现在的鬼魑仿佛一阵随时能消散的青烟,他不属于三界,被排斥在轮回之外。
在这里杀死他是没有意义的。
鬼魑终于舍得开口,嗓音低哑,仿佛那些音调是在地面上爬行。
他说的是一种很古老艰涩的语言,傅白也是在听了三五句之后,才找回那种熟悉的感觉,听懂他到底在讲什么。
“原来是傅家的二公子。”
鬼魑没有千年后的记忆,他对于傅白的全部认知,还是曾经人界权势极盛的傅家的次子。
庞大的鬼魅突然抬高手臂,傅白眉头皱紧,以为他要发动进攻,结果对方只是弯曲了右手四指,留下食指,用长长的指甲挖两下耳朵,百无聊赖的模样。
“不必对我这般防备,”鬼魑道,“你在这里无法杀我,我也不能对你产生任何伤害。鬼哭城,城的本身就有凌驾一切的力量,能超越其上的,只有城主本人。”
“城主?”
傅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透露些许困惑。鬼魑面具下的眼瞳微微一转。
“看来你遗忘了很多事。”谷
哪怕已经重归仙位,由于因缘锁和傅白已经成为一体,前者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者,导致许多记忆仍旧处于有待开启的状态。
傅白的回忆依然存在许多空白的点。
“你在很久之前,就来过这座城了,傅白,在比你已知的,要更久之前。”
鬼魑的这句话莫名其妙,让傅白有一瞬的晃神。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司子容的面庞。
没能来得及见司子容最后一面,是傅白永世的遗憾。那时人界和黄泉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决战的境地,你死我活,不到最终时刻,胜负都无法彻底分晓。傅白分身乏术,陷入一场苦战之中。得知司子容的死讯时,傅白刚刚结束恶战,身上的血气还没有散干净。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没有谁是常胜的将军。昨夜还在秉烛夜谈的朋友,今朝就化作一具染血的尸体。傅白深深地洞悉了这一点,他有这个觉悟,但那一刻真正到来时,他才明白,没有人会真正地为死亡做好准备。
他不顾一切去见司子容。他看见他的挚友已经半化出龙身,长长的龙尾拖在地上,漂亮的银色全然被鲜血和淤泥污染。司子容上身保持着人的模样,一柄长戟穿过她的身躯,直插地面,将她永远地凝固成这样的姿态。司子容的双眼未能阖上,眼帘半垂,含着挥散不去的深深疲惫。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痛,司子容手刃了鬼王的左右手之一——鬼魑,而在她筋疲力竭之后,一个魔族的术士偷袭,将那长戟钉入她的心脏。
司子容一生传奇,她是出生时就被亲人遗弃的“杂种”,是千年来唯一继承真龙血脉的后代,是流浪者,是叛逆者。她本能翻江倒海地掀起银龙一族新的时代,但她却选择和傅家的一个小孩共进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果不是因为傅白,司子容没有任何理由出手帮人界的忙。她明确地对外人表示过,她只认傅白一人,只听从他的安排,她就是傅白拉过来的外援,想要利用她的力量,必须认可傅白的地位。
那时人界对傅家的双子还有忌惮,人魔混血对他们来说既是蜜糖又是砒霜,将傅白傅琼视为容易割手却好用的武器,对于更多的人而言容易接受。
但司子容厌恶这种态度。说白了人界也好黄泉也罢,她都无所谓。她的亲族抛弃过她,在世间摸爬滚打地行走那么多年,司子容的感情被磨得很钝,冷漠且傲然。
唯有傅白是不同的。司子容总是能回想起她和傅白初遇,隔着一扇窗。屋里的小孩个子不够高,趴在窗户上还要踮脚。他安安静静的,眼睛明明被不打招呼闯入的光线蛰痛了,却依然努力睁大,去接纳那光。
司子容自认她在凭着一口怨气活着,去争抢,去掠夺。她把剑法修炼到极致,迎来的只有漫长的空虚。她的脸上挂着活泼明媚的笑,像个永远都停留在最好年华的少女,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从骨子里腐烂了。
她把傅白视作唯一的救赎,因为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被接纳的,傅白拥有这种接纳任何人的天赋,好的坏的,善的恶的,他无一例外地承受下来。
司子容是个絮叨的人,什么事都瞒不住,她的喜悦愤怒不满都对傅白讲过。时至今日,傅白闭上眼睛,仿佛都能听见她在“小孩儿”、“小孩儿”地叫自己,叫他出去玩,实际上是陪她去玩。
傅白的指尖在微微地抖,他又想起了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他多想司子容抱怨他一句,怪他把她拖入到这样悲惨的下场,但是他又深知司子容不会。
他没能听到她的临终遗言,他想,大抵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没得玩了。”
顶多是这样。
第九十六章 囚徒
眼见着傅白周身渐渐笼罩上一层浅色的雾气,鬼魑面具后的眼睛狡猾地眯起来。闻天察觉到傅白身上的不对劲,也留心了鬼魑奇怪的态度。
他轻声提醒一句:“傅白,这里的雾不大对。”
傅白的眼神恍惚一瞬,过了片刻,才又恢复清明。
“我知道。”
虽然弄不太明白,但他大体能判断出这些四处游走的雾气,恐怕有蛊惑人心、减弱防备的效力。傅白再度望向几步之外的鬼魑,对方一动不动的,像个巨大的人偶。
“我来寻人。鬼魑,既然你已无法往生,不如做些有用之事,停滞于此的灵魂还能得到些许救赎。”
“我们的魂魄早就散了,傅白。你所看到的,无非是一缕幽魂。打散了,也能再重聚起来,但什么都无法做到,也出不去。我们是执念的囚徒。你的挚友司子容,也曾是。”
傅白一顿。
“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来她瞒过了你?”
鬼魑故作纳罕的模样让人反感,想要扰乱傅白心智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闻天意识到事情恐怕要糟,他化作人形,拦在傅白的面前。
“傅白,不要再听他讲任何话了,你的神识很不稳定。”
傅白能够听见闻天的劝阻,但他的两耳嗡嗡作响,心如擂鼓,浑身都在细细地颤抖。鬼魑把坑挖好了,等着他跳进去,他看得明白,但根本不能抗拒。
那可是司子容,是子容啊。
鬼魑的声音如同沾了蜜的果实,诱惑着猎物前行。他说,傅白,司子容当初肉身虽死,但她的魂魄被龙骨召回圣地,徘徊数百年,直到下一个龙骨的接受者出现。
你本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
……
白茫稍稍放慢了步子,和队伍最末的楼肃并排。
他们一行人已经启程,准备离开鬼哭城。现在队伍的最首是提着一盏长明灯的傅款,中间是受了大小伤的修士,最后面就是白茫和楼肃。
白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方才傅款指出来的那三颗星星距离排成一行还差那么一点,但傅款说没关系,他们有很长的路要走。
心思敏锐的白茫凭直觉认为这里面有蹊跷,于是特地放慢脚步来找楼肃商量。
“楼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在绕圈子?”
此处是一片荒凉的地带,没有人家,也不见灯火,只有造型古怪的枯树和灌木。
鬼哭城的夜晚未免也太长了……
楼肃了解的情况并不比白茫多,他诚实地摇头。
“鬼哭城内的时辰是乱的,里面是黑夜,或许外面就是白昼了。我们现在只能跟着仙君走,好在目前尚未遇到什么敌人……”
楼肃其实心里也纳闷得很。他觉得眼前这个傅款有些怪,但这一路上,他又未曾表现出任何对于他们的敌意。非友非敌,对方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两人这边还没讨论出个什么结果,原本在最前不紧不慢走着的傅款不知何时来到二人旁边。
“方才还在寻白茫师兄呢,原来是在这儿。”
白茫嘴角一抽。
“我来……找楼师兄商量些事。”
傅款的眼睛笑得眯起来,越看越像狐狸。
“那二位可要跟紧些,别掉队了。”
说完,他就提着灯,晃晃悠悠地又到队首。他走路看似不慌不忙,却比旁边赶路的修士们要快很多,仿佛在飘。
白茫瞧着,冷汗就要下来。他怀疑对方甚至早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故意凑过来,吓上一吓。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忽然,异变突生。在他们斜后方的一角的空气出现不自然的褶皱,几个修为较高的不约而同回头去看。
只见那褶皱出隐约透了点亮光,仿佛一块黑布被人剪开口子,外面的光照进来。修士们正奇怪着,光从何而来。人群之首的傅款却脸色一变,悄无声息地离开。
楼肃让其他人稳住,先一步过去察看,白茫紧随其侧。
他们凑近去看后,发现那光亮极其不稳定,随时变换着形状。
白茫把佩剑解下来,剑鞘的末端试探着去触碰它。就在二者刚刚接触上的一刹那,白光一闪,一股强力的气浪把在场的所有人吹得身子后仰,紧接着就是陡然升温的热炎!
火焰中,两道黑影缠斗在一起,武器摩擦出铮鸣声。楼肃等人迅速后退,避开那热浪。随即一道黑影向后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飞出,熟悉的侧颜让在场的人一惊。
“焰尾仙君?”
傅款用手背揩去侧脸的灰烬,从他狼狈的衣着可以看出,这场恶战持续了有一阵了。见着楼肃白茫后,傅款眉毛一挑。
“你们在这儿?”
他这话问得奇怪,明明方才,几人还一同行进在离开鬼哭城的路上。
然而情况紧急,留不得众人再多考虑。傅款一直对阵的敌人也现身了。庞大的体型,古怪的四肢,还有那张妖异的红白面具。
是鬼魑的兄弟鬼魉。
鬼魉不如鬼魑那般精于算计,但他力大无穷,极具战斗天赋。在力量上傅款于他绝对是先天吃了亏。但傅款毕竟在仙君中也是好战好斗的那一派,实力自是不必说。他不会输,可他发现这个鬼魉很奇怪。
他好像没有意识,只是凭借本能在行动,也几乎杀不死。
鬼哭城这破烂地方什么幺蛾子都能搞出来,傅款深知这一点所以更觉得麻烦。有这么个大家伙胡乱攻击,他现在也倍感头疼。他的原计划是把楼肃白茫他们一行人捞出城就跑,只是苦于城内障眼法太多,一时竟摸不到踪迹。
结果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巧不巧的,让他不小心撞开了一个幻术,楼肃他们现身了。
傅款解下腰侧的长鞭,振腕一甩。鬼魉被绊倒,壮硕的身子倾斜,又被鞭子一圈一圈缠上,暂时无法行动。
趁着这档口,傅款赶快扭头对楼肃等言:“顺着那个口子离开,快走。”
长剑的剑尖指向方才那道被撕开的裂口,现在它正在不断收缩。
楼肃迅速反应过来,组织好其他修士,带人离开。傅款殿后。就在鬼魉挣脱长鞭,带着骇人的气势重新压过来时,傅款抽出鞭子最后一小截,整个人沿了那道裂口脱身。
修士们惊魂未定,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鬼魉所散发出的那股带着灾厄和不详的气息,还有压倒性的力量对比,让他们心有余悸。
傅款拍掉身上的土,还咳嗽两声,看来刚才被烟呛得不轻。他带人进入鬼哭城不久,就撞上了四处游荡的鬼魉。对方二话不说攻过来,傅款暗道麻烦,但不得不迎敌。
这鬼哭城内,到处都是幻术残余,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傅款也是打着打着不小心掉进去了,恰巧撞上楼肃一伙人。现在他又把鬼魉给关进去,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也没法子逃出。
眼下两拨人好不容易齐聚,傅款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速速随我离开。”
没想到白茫和楼肃互看一眼,有点面面相觑的意思。
傅款又奇怪又焦躁:“怎么,还不乐意走?”
白茫解释道:“仙君,并非我等不愿意……而是刚刚发生了一些事,似乎有人扮作你的模样。”
傅款简直要跳脚。
“有人敢冒充本仙君?真是天大的胆子!是谁?报上他名来。”
虽然发问的是白茫,但他本人也是一头雾水。
“我们对此……毫无头绪。”
楼肃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或许是这城中的鬼魂,在戏弄凡人吧。”
第九十七章 昭然若揭的命运
闻天眼睁睁地看着那怪雾仿佛藤蔓似的,缓缓爬上傅白的腿,越缠越紧。
而傅白本人还全无知觉。
他掉入了早就为他挖好的陷阱,现在满脑子都回荡着鬼魑的话。
司子容的魂魄在世间徘徊数百年,他本有机会去见她一面。银龙一族的圣地,虽然对外人是禁区,但傅白又不是没有硬闯的本事。
只是他从未去寻找过。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司子容死在封神之前,她的魂魄消散,自此三界再无踪迹。却不想龙骨下给她的束缚,此时竟然变为他们见面的机会。
在这几百年间,他有那么多次,能够去见她。
闻天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也微微变了。傅白的朋友很多,但有两位是极其特殊的。他们陪伴傅白度过了黑暗的童年,又跟着他一路走上人界的战场,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以仙人的寿命来算,傅白后来的那些朋友,已经至少和他相识几百年了。但偏偏是这两个跟他共度短短十几年的妖,令他念念不忘至今。
闻天很难与人共情,即便他与傅白共享部分的感知,仍是不能理解对他们的感情,那里面包涵了太复杂的东西,是他们独有的羁绊。司子容和霍连城被傅白划到了他灵魂内不容侵犯的领地,旁人冒然的闯入会引起他激烈的反抗,甚至变得不像他。
鬼魑捏住了傅白的软肋,要割破他千辛万苦凝结的旧伤疤。
傅白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可他的心神已然有了极大的动摇,他现在浑身都是破绽。要不是闻天的声音一直伴随在侧,提醒他,恐怕情况还要更糟。
可他所有的克制与冷静,都在鬼魑的下一句话出口时终结了。
傅白问他,司子容的魂魄如今何在。
鬼魑告诉他,她的魂魄彻底散了,因为龙骨找到了新的继任者。
当你看见傅谦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你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见到司子容。
鬼哭城一声巨震,恍若惊天的恸哭。闻天看见傅白周身萦绕着的那层厚重的红色血雾,心道,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血雾是凝结的龙息,傅白常年压抑的一股力量。它的破坏性太强,又太容易失控。就算是贵为仙尊的傅白,也不敢确保能够完全驾驭它。
傅白曾经因此失控过,他不想再来一次,才百般压制体内的龙息。
而龙骨继任者的交接,闻天是有感应的,毕竟它们都算得上武器中的老古董,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当时傅白前来寻他,他明知司子容的死,却仍然缄默,不对傅白透露半分,也是不想他崩溃。
半魔半神的体质,终究会带来灾祸。闻天在意识逐渐下沉时,回想起过去那些古板守旧的仙人对傅白的抵制。尽管态度激烈,但并非全无道理。一个凌越仙君堕天了,剩下的凌鸿仙君,又有谁来担保,他不会倒向黄泉的立场呢?
他在黄泉,可要比在仙界自由多了。
闻天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傅白的混乱使他没有办法维持人形,被迫回到剑鞘沉睡。
傅白的神智被盘剥了大半,悔意和痛苦蚕食着他的灵魂。一直被压抑的龙息终于等来出头之日,肆意地发泄它的暴虐与疯狂。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连鬼哭城外的过路人,都感知到城池所在的那片看似什么都无的空气中,有令人窒息的感觉。
而城中的人、神、鬼,更无一例外,被它扼住咽喉,被卷入傅白的悲伤。
傅款都打算带人撤退了,连催带赶的。突如其来搞这么一波,让他先是摸不着头脑,又脸色巨变。
“这力量……该不会是我大师兄来了吧!”
接着叨念一句——
“他怎么会亲自来呢?!”
还有第三句——
“谁这么大本事,把他气成这样?”
傅款好奇又着急,但眼下他不能带着一队老小瞎跑,可又担心傅白那边,只好嘱咐楼肃和白茫:“二位,赶快带着这堆老弱病残的,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要出事了!”
说着,他系好腰间的佩剑,出发去找傅白。
然而在这鬼哭城寻人,又哪里那么容易?傅款很快就被一个幻术给缠住了。
至于他心心念念要救的大师兄,此时正处在风暴的中心。傅白释放了力量,又不知道该攻击谁。鬼魑吗?不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告知了傅白真相。
那……是他自己吗?
一切都乱了。
血色的雾气越积越厚,迅速凝成漩涡一般的东西,无情地收割它所能触及的一切。鬼魑站到旁边,避免被风暴的尾巴扫到,眯着眼睛等待一场好戏。
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旁边。鬼魑起初没察觉到,等他余光瞥见熟悉的紫色衣边时,才收起看戏的神情,恭谨地行礼。谷
“王。”
来者正是鬼魑所效忠的王,也是傅白曾经最大的敌人。
鬼王温盛。
比起闹得天翻地覆的傅琼,温盛这个名字更加久远,久到许多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仙人,都淡忘了,这个曾经带给他们无穷噩梦和悲剧的名字。和他的恶名以及威势相反,温盛的长相和气质并不给人压迫感。忽略皮肤上扭曲的红色咒文,换上一身素雅的长衫,他看上去顶多像个性格有点阴郁的教书先生。
他生平所好的也尽是书法、篆刻等风雅之事,就用他那双染满鲜血的手。
他还曾隐姓埋名,在人间行走,探望过傅白傅琼两兄弟,甚至有一个冬天还留在了傅家。
多么讽刺,敌人就酣睡在旁,人界却没有丝毫危机感。
温盛隔了十几步的距离,望向傅白。
此时的温盛双眼无神,看上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摄取心魄,和鬼魉的神态如出一辙。
现在的他只是一具空壳,被执念牵引着来到此地,来到傅白面前。
温盛认不得傅白是谁,本能驱使他召唤出自己的佩剑,冲向漩涡的中心。而身陷其中的傅白同样感知到危险的存在,利落地拔出闻天,拆掉对方的剑招。意料之外的攻击让傅白恢复了些许意识,雷灵力的白光骤现,如同一只凌厉的白鸟,剪断那红蛇似的龙息。
“……温盛?”
更让傅白没料到的人物出现在此地,使他不免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眼神变得晦涩复杂。
熟悉的声音让温盛的动作也有了瞬间的停滞,他后退两步,让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一个易守易攻的状态。温盛的嘴唇蠕动,他在说话,但因为魂魄已经缺失,他的声音变得艰涩难懂。
直到他重复了两三遍,傅白才听懂他的话。
“叫……师父……”
他让他叫师父。
傅白的神情顿时转为悲愤、痛、和不解,还有更多无法解读的情感。他想,温盛的记忆恐怕也错乱了,他脑海中的时光停留在那个冬天,他们之间仅有的带着点温度的回忆。
傅白曾经转益多师,霍连城、雷劫山的掌门长老,都能称得上是他的师父。
但第一个教会傅白拿剑的人,是温盛。
是恶贯满盈的鬼王。
手中的闻天不安分地鸣叫着,显示出主人内心的震荡。傅白收起所有情绪,握紧剑柄。
现在不是哀悼和悔恨的时刻,他要把温盛和鬼魑,再次埋葬。
闻天不愧为上古名剑,剑刃中溢出的寒凉之气,让人如同置身于广袤雪原。傅白的身形倏地动了,一招雷鸣将温盛逼退十余步。然而温盛的名头也不是虚的,他的足尖在地面轻轻一踏,万道红光乍起,如同一张硕大又细密的网,向傅白扑袭而来。
傅白在网的缝隙间轻盈游走,仰视他,就仿佛在看暴风雨来临前低飞的燕。温盛伺机而动,将身体隐没在龙息的密到透不过气的攻势之中,抓住傅白的视线死角,一剑刺中。万幸傅白凭借千百年积累下来的战斗直觉险险避开,仅是白衣被割破了一角,恰好飘落在地上的鬼魑脚边。
鬼魑捡起那块柔软的布料,手中揉搓着。他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一是温盛现在处于混沌状态,敌我不分,如果打扰了他,反而会对自己不利。二是鬼哭城对于他们这些“鬼魂”很有优势。他骗人了,要说完全无法彻底打散他们这些孤魂野鬼,是不对的。然而这里是鬼哭城,就算受了伤,他们也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
也就是说,温盛耗得起,傅白却能被生生耗死。
鬼魑看得出傅白其实已经丧失理智了。司子容的真正死因,还有鬼王温盛的出现,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冲击。
如果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那么对于岁月悠长的仙人,总该不会存在无法愈合的伤口。
但事实却往往与理想背道而驰。仙人也好,鬼怪也罢,哪怕活得再长再潇洒,也总有那么几处不愿涉足的禁区,不肯凝固的心上裂痕。不敢碰的,一碰就要流血,就要痛得蜷缩。
鬼魑抱着看戏的心态坐在下面。有一句话他没骗傅白,那就是,对于现在的他,输赢胜负的确都毫无意义。黄泉界早就易主,傅白死了,对他没坏处,也没什么好处。他只是想目睹这场千年前唱开的大戏最终落幕。温盛一时的错念招致无穷后患,终至自身形神俱灭。而迟到的真相和后知后觉的悔恨也终将把傅白导向灭亡,仙界最后的明净星辰,在此陨落。
隐藏在面具后的怪脸讥讽地笑起来。
凡人总以为黄泉的都是些喊打喊杀,嗜血无脑的魔物,但鬼魑却比谁都看得明白。虚空中白影和红影靠近又分开,呯嘭的兵刃交接声听得胆寒。傅白动了彻底的杀念,但神识的不稳定让他无法发挥全力。温盛还保留着生前巅峰的实力,可记忆的错乱,让他又不能狠下心来。在他的认知中,或许他还在指点着刚刚学会握剑不久的傅白。
鬼魑对温盛是绝对的忠心,他不插手,也算是遵从了王的某种遗愿。他的目光又转向傅白。在鬼魑看来,傅白再简单不过。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都不难懂,他的命运也昭然若揭。
一个人明明得到了很多偏爱,却被步步推向无尽深渊。
第九十八章 这么大仇
傅款被困在的地方,是一片桃林。
是的,桃林,连见多识广的焰尾仙君,都完全没想到的场面。
上一秒的他还在火急火燎地要去救傅白,结果下一秒,他的右脚踩上一片碎瓦,瓦片从中间裂开,傅款一愣,瞬间感受到一股坠落感。
他现在就是一整个大无语和大不理解。
中幻术了,毫无疑问。鬼哭城里大大小小的幻术多得数不清,傅款倍加小心,终究还是中了一个。幻术通过影响人的心智起作用,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沉着冷静,别慌,好好观察情况。
傅款看向他的周围。
他坠落的地方是林间空地,周围的桃树将他簇拥着,风吹过沙沙作响,艳丽的色彩染了些妖媚,让人极为不适。
桃林深处有一条路。
傅款定了定神。一般情况下,破解幻术需要找到那个“眼”,也就是术所凝结的地方,最不和谐的一处,否则都是徒劳的努力。他思索后,决定顺着那条路走走看。
路虽然狭窄,但很平坦。抬头望去,桃树的桃枝层层叠叠搭着,从高处压下来,像在挤着他。傅款收回视线,生怕再多看几眼,就被勾去了心魄。
他咕哝着:“不会出现什么美女吧?”
话音刚落,一只素手落在他的左肩膀,轻拍两下。傅款闭了下眼睛,颇为不耐烦和无语的样子。手中的长剑向后一刺,头都没回,就把那个幻影干掉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俗……哪门子的言出法随……”
他收起剑,继续向前走着。走了没十步,又有一只手来拍他。
傅款彻底失去耐性。
“我说了,能不能别——”
他回过头,看见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老脸。
他的师父,雷劫派四长老白旭。
“师……”
傅款明知道这是幻象,但那声“师父”脱口而出,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也是思念过度的显现。
他看着随性,什么都不在乎,作为最后一个见证了雷劫派灭亡的人,傅款对于往事总是闭口不谈。
他不谈,不代表他从未想念。
前尘往事弄清楚后,白旭对他的善待便极为可贵。在雷劫山的年少时光,傅白对他严厉,傅款觉着委屈了,就往师父那里跑。师父给他备好茶水和甜而不腻的茶点,让他心安理得地偷懒,还帮他应付大师兄。傅款啃着茶点翻着药经,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小木桌上,那些四四方方的影子逐渐倾斜,日子倏忽飘过。
岁月啊,怎会走得如此仓促。
傅款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幻影,而“白旭”也在慈爱地笑看着他,不言不语。
他终于明白这片桃林的原型是哪里了,就是雷劫山的桃林。
他再往深处走下去,说不定还能碰见他的师兄和同门。
幻境的特点就是随想随现。傅款这边刚动了心思,那边的桃林就露出一道缝隙,潺潺流水声飘入他的耳中,还有人声低语。
白旭不知何时来到了那前面,引领似的,等待傅款跟上。傅款不由自主地挪动两步,位置的变换,让他得以看清桃林后掩映的画面。
一条蜿蜒的小溪从山的深处缓缓流淌而过,溪面折射出粼粼日光。掌门、长老、小师妹、师弟们,还有傅谦和傅白,沿溪而坐,清谈论道。他看见小师妹傅青青因为贪嘴,吃了太多点心,捂着肚子嚷嚷不舒服。而就坐在她旁边的大师兄傅白,轻缓地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女孩顿时感觉到舒缓不少,鼓着腮帮长吐一口气。
他们两个人离傅款最近,不约而同地感应到了背后的人,于是转头去看。傅青青眼神一亮,热情地挥手,从口型能看得出是在叫“三师兄”。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得又喜庆,晃来晃去,像集市上卖的年画娃娃。傅白端了青瓷小口茶杯,饮一小口茶,才望向傅款,似是等他很久了。
一切都是那么热闹,一切又是那么安静。
傅款听不见他们说话。
白旭先他一步,拨开桃枝要去和他们会合。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眼神催促徒弟一并前往。
傅款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左脚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挪了半步,直到有人忽然间在他身后开口。
“你真的走进去,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傅款像被人敲了一棍子,瞬间惊醒。他猛扭过头,看清了那位不速来客。
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不知为何,却给他熟悉的感觉。
就仿佛,他理应认识他。
剥开这层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傅款才能冷静地去打量眼前的人。高挑、俊逸,是扑面而来的两个词。傅款见识过的、结识过的人物中,能用“美”来形容的人物不在少数,然而不得不承认,能和眼前这位媲美的,屈指可数。
任何人站在他身侧都有被夺去光华的危险,他不该是立足彼世的存在。
傅款不晓得这人是如何闯入幻境的。通常幻境的入口不会轻易开启,尤其是在已经“吞了”他这样的一个猎物之后。听对方的语气,他貌似有意跟在自己身后而来。
他的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傅款在这人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敌意。
不过很快,狐狸仙君就被啪啪打脸。
傅款眼见着对方伸手攀上桃枝,手指轻握,折断一截。明明上一秒还平静得如同山顶天池,进行一些破坏花草树木行为的男人,下一秒就陡然向他发起攻势。
傅款被杀了个猝不及防,那人的身形实在太快,又轻,好似贴着地面卷起花瓣的风,刮起来又是夺命的刀。
傅款甚至来不及把观澜剑拔出来,匆忙间唯有用剑鞘一挡,武器撞击在一起,震得他手臂一麻,脑袋也像钻进钟里,有人从外面狠狠地撞了下钟,嗡嗡地响个不停。
傅款用的是剑,对方手里的,却仅是一根桃枝罢了。
大道至简,这句话在傅款刚刚踏入仙途修炼时,凌鸿就教给他,等他下凡到雷劫山,作为大师兄的傅白也天天念,天天念,念得傅款耳朵都要生茧子。傅款自是明白,高手无所恃,修炼一途到了一定的境界,飞片叶子都能削掉人脑袋。
但这一次,他是在直面差距,他和眼前人的实力差距,天壤之别。他就像站在深渊的最底,仰头望着那崖顶的黑影。
能让傅款在初见就产生这种第一印象,说明对方绝不是个简单人物。毕竟这种存在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其中就包括全盛时期的傅白。
容不得傅款多想,对方的下一招紧随而上。桃枝的乌色在翻飞,男人一身素净衣装,仿佛融入了风中,更是难以察觉他的气息。傅款接招接得渐渐有些吃力,落了下风。但他又生性倔强,遇到强敌更是不肯退让半分。
傅款衣袖一挥,火灵力化作狐影,灵活地盘旋跳跃,意欲缠绕烧灼敌人。那“火狐狸”的尾巴染了点蓝紫色,绚烂摇曳,正是傅款继承了狐焰的象征。
被这玩意儿烧到身上,哪怕擦到一点,也是烧灼灵魂的痛。男人显然清楚这点,向后跃了两步,然而却被那狐狸越追越紧,连衣袍的边角都被烧得卷翘焦黑。眼看着就要无计可施,傅款微微眯起眼睛,等待着他被灼热的火焰吞噬。
可是对方在逃离未果后,两脚定在了一处,手中的桃枝像挽剑似的挽了个花儿,一点白色混着紫的亮光出现在顶端。
傅款乍一看那光,还以为是不太精纯的雷灵力。
但伴随着轰地一声,爆开的声响,大片的紫光如同滔天巨浪般奔涌而来时,傅款才无比震惊地意识到——
那是火焰。
是纯度相当高的火灵力!
焰尾仙君不文雅地骂了一声,碰到这东西根本没个打!紫色的火灵力,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几千年才会遇到一个修炼者能操纵的罕见之物。要说这鬼哭城,还真是卧虎藏龙了。先是一个怎么都打不死的鬼族,随后又来个会使紫火的怪胎。傅款都不知道该说他这一趟算长见识没白来,还是上赶着送命!
看着年轻的狐狸仙君气到跳脚,还得顾着逃命,始作俑者却一派悠然,像在陪小孩玩游戏。傅款逃着逃着,也感觉不对劲了。对方好像一直在拿捏分寸,既不会让他致死,但又逼得他走投无路。
就像稳操胜券的捕猎者在戏弄猎物。
什么东西!
傅款更气了。
“看来赤狐一族是真的要没落了。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哦,‘一蟹不如一蟹’,我看现在就是——‘一狐不如一狐’。”男人手掌翻了个,让手中早就化成黑灰的桃枝随风飘散,和那些熊熊燃起来的桃树化为一体,这片虚幻的桃林已然成为一片火海。
他神情倨傲,强大的实力让他足以睥睨众生。
傅款甚至觉得他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一个脾气古怪、性格破烂的强者。
傅款一咬牙,不行,这样一味地逃,只会让他越来越被动。他闪避着那些恐怖的紫火,同时冷静下来,去观察火焰的走向。狐焰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灵力的提纯,还有他五感上的变化。比起过去,他的眼睛现在能看清更多的东西,尤其是捕捉正在移动中的事物的轨迹。
虽然对方抛出来的紫火盛气凌人,像腾空而起的浪墙,但这火焰也并非绝无空袭。傅款单手成诀,悄然无声地释放出几道灵力。他现在还没办法让自己的灵力提纯到那种纯粹的紫色,但混着点颜色,混淆视听还是足够的。
傅款就用这种方式,让那些掺了紫的灵力逆向游走,如同麻绳捆豆腐,寻找薄弱处,将那紫火断成几截。
两股威力相当的灵力对撞后就会被抵消掉,傅款正是用了这个办法,暂时解脱自己的危机。
而那位不速之客笑了笑。傅款看不见他的笑,但能听清他说的每个字。
“还不算笨。”
就好像他在故意露破绽,等人察觉。
这边傅款刚缓了缓神,准备了一大套芬芳之词。但他刚开了两个字的头,却被对方抢夺了先机。
“接下来可没那么好过了。眼睛擦亮点,别把小命真丢在这儿!”
“什——”
傅款正琢磨着对方的意思,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降紫火,让他瞪大了眼睛。
“这么大仇?!我是杀了你爹还是夺了你妻?如果有那也绝非我主动啊!”
“有空油嘴滑舌,不如速速逃命。”
砰——
这一波的火焰攻势更加猛烈,傅款过去怎么也不会想到,足够多的灵力凝聚在一起,还能当流星锤和铁榔头用。他现在就是被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紫火砸得左蹦右跳,在他脚边到处都是深得看不见的巨坑。
但凡他不够灵活,被砸中一次,那就真是凉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