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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嗑南瓜子     雄兔眼迷离txt下载     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阑干(七)

    “夫人回来了。”

    薛凌跟着齐清猗到了自己院里,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陈王并未出来查看发生了何事。

    齐清猗的院里,地面无任何凹凸之处,门槛台阶也是没有的,陈王自己在轮椅上,并无随身小厮跟着。堂堂一个王爷,连个近身伺候的也没,走几步还得自己转轮子。可不就是哪也去不了?

    “王爷”。齐清猗喊了一声,立马换了副面孔飞扑上去,蹲着将头埋在陈王胸口,不顾薛凌还站着。

    陈王轻言安慰了几句,对着薛凌笑了一下,问:“这位姑娘是?”

    齐清猗不好意思抬起头来道:“是爹爹新收的义女,家中排行第三,来府里小住几日。”

    薛凌一改刚刚张狂模样,恭敬施礼道:“见过陈王”。她第一次离魏家的皇子这么近。算起来,这魏熠还是她同门师兄。

    虽然知道魏熠与魏塱并不是一母所生,但魏熠的长相还是和薛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觉得魏塱那个人奸诈多疑,这个魏熠一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此时的魏熠,瘫痪在轮椅上,仍不掩其周身温润气度。对薛凌颔了颔首道:“原来是三妹妹,昨儿清猗乳母是说有个妹妹要来,是我行动不便,未能相迎”。这一说话,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这府里日子不好过,她刚刚是瞧见了,齐清猗过了快三年,还没过成苏夫人那个变态样总是有理由的。如今看来,也许这理由正是魏熠吧。

    虽然世态炎凉,但枕边人如琢如磨,所以心里那点光就一直在。

    “门外风大,王爷进屋吧,三妹妹也进屋坐着”。齐清猗推了轮椅,对着薛凌道。

    三人一道进了屋子,屋里炭火还算旺。初春了,正是乍暖还寒时节,何况魏熠身子单薄。底下倒是不敢克扣了吃食用度,毕竟这人不能死了啊。

    魏熠瞧着薛凌道:“换嫲嫲打盆水来供三妹妹梳洗一下吧,定是府里下人刚刚冲撞了,妆都花了。”

    薛凌笑了一下,这人分明是嫌弃她脸上不伦不类,话说出来却这般好听。也不恼,反正刚刚已经闹过了,这身没什么用。

    正说着,外头人来报,说是东西都搬到了。薛凌不等齐清猗说话,自个儿出了门清点。一是知道陈王俩人少不得要合计她为什么来,二是看看她的下马威效果如何。

    这种仗势欺人的活儿,做起来分外爽。她在平城就极喜欢为所欲为,只是少不得要顾忌薛弋寒,回了京,又要惦记着身份。巴不得这府里有谁送上来给她过过薛家小少爷的瘾,谁不喜欢居高临下?鲁伯伯说,人这辈子,它活的就是个得意。但凡有丁点委屈,那就不叫得意。

    可惜了,东西齐整的很,魏忠在一旁赔着笑问:“三小姐看看,可有什么落在家里的,府上看着添。原过来就不必这么辛劳带物件的,恐是夫人担心三小姐用不惯。”

    添?齐清猗这院子也没个台阶啥的,薛凌比魏忠略矮,站到一处有些略输气势,好在她的嚣张劲儿,那是从小养出来的。“我住哪个房,房里可都收拾好了?别拿那些破烂货来忽悠我,大姐姐房里用什么,就给我放什么。”

    魏忠咂了一下舌,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他自然不甚清楚这个齐家三小姐是出了什么问题。但他压根不知这谁要来,更加没吩咐布置啥房间。刚刚倒是交代了,这会肯定还没好。他本是不急的,这会离天黑还好久呢,没想到这小姐居然主动问起住哪,要求还不低。哪有客人上门对住处提条件的?他的快点搞清楚这是个什么路子。“三小姐是府上贵客,小的们可不格外精细,所以三小姐且再歇歇,我拨几个丫鬟过来伺候着,待收拾好了,再领您过去。”

    “好啊,前日大姐姐就遣了嫲嫲说回来替我择个好的,今儿来了倒搪塞起来了,你这是个什么东西”。薛凌用的仍然是脚。

    魏忠身上却是带了功夫,本能性的就闪开了。他在这府里呆了这么久,一下子真没料到有人动手,何况齐清猗的嫲嫲回来确实没说有人要来。

    这事儿谁也不怪,嫲嫲知道说了也没用,不如自个儿准备着。薛凌无非是借题发挥,她早看出这个魏忠是个练家子了。

    见自己踢人被躲开,薛凌越发刁蛮,冲着魏忠大喊:“本小姐踢你,你倒敢躲了”。上前就带了招式。会武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住。与其被人发现了怀疑,不如进门当天就漏出来。

    魏忠眼里也有了狠色,来个姐姐妹妹不是啥大事。但来个精通武艺之人,甭管男的女的,这里头可就有门道了。何况齐家是文官,怎么可能有女儿习武。

    于是魏忠没呼救,也没还手,只闪转腾挪着想要试探薛凌有几分本事。

    薛凌又如何不知?耍了七八招之后,就不再有别的,翻来覆去就那几招来回用,抓不着魏忠,倒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最后停了下来道:“你…….你好没规矩,我要叫大姐姐把你卖出去。”

    魏忠赶紧跪下来道:“不是小人犯上,实在是夫人嫲嫲没通知小的啊,刚刚小的实在只是想辩解一下。”他冲着屋里大喊:“夫人救命啊。”

    试也试过,薛凌觉得魏忠不过如此,连花招子都看不出来。魏忠也略微放心了些,来的也不过如此,不知道在哪学的野路子,打的力道不够,动作也不到位。

    要说最不希望陈王府出大乱的,肯定是他魏忠啊,这的活计轻松,油水又足,谁不想多干几年。难道想天天把脑袋提着过日子啊。

    齐清猗连惊带吓的跑了出来,她自己尚不敢与管家起了冲突,这三妹妹在想些啥。

    薛凌和魏忠各执一词,齐清猗赶紧打圆场道:“三妹妹莫急,女儿家闺房,我原是让嫲嫲亲自打理的,确实没知会魏忠。昨儿就好了,你若乏了,这会就叫人领你去,魏忠你下去吧。”

    魏忠磕了三年来为数不多的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阑干(八)

    齐清猗此时和魏熠也差不多说完了,领着薛凌到了住处,就在她房间隔壁。薛凌自然赞同此番安排,若有个什么万一,越近当然越好,要不是有个陈王横着,她可以和守苏远蘅一样睡地板,反正她十分容易过活。

    房内陈设倒也还不错,中规中矩,看来这府里日常琐碎倒是没缺多少。

    齐清猗道:“落儿今日反常了些。”

    累,是有些累了。听齐清猗这么问,就觉得这齐府里蠢的不止一个。又或者,她以为委屈求全就能好好过日子吧。长话短说解释了几句,不想再装了,一仰身子喊:“陈王妃。”

    “嗯?”齐清猗狐疑的答道,她不知为何薛凌突然就变了个称呼,且语气都不同了。

    “我说,你是正儿八经的王妃,怕什么,没来由的叫我这个三妹妹受委屈。”

    “是我….是我….”.齐清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被人毫不留情的这般说,面上有些挂不住,有心要反驳,泪却先流了出来。

    本来不是这样的,高门大户,东宫正妃。她都不知如何成了今日这个样子。于上不忍父母担忧,于下手无缚鸡之力,还得顾念着自己夫君那点自尊。她除了这般伏低做小….还能如何?

    她见过魏塱的手段,午夜梦回。她甚至不敢哭的太过大声。

    父皇驾崩一事,个中蹊跷有谁看不出来?偏偏满朝文武全部装聋作哑,薛家造反之说,她这个妇人都觉得满纸荒唐,金銮殿上一干人等竟然敢山呼万岁啊。

    她有心要挣脱这个牢笼,只是才扇了一下翅膀,就死了一个太嫔,傻了一个公主。现在,她只想保住这个孩子。结果还与魏熠起了争执。

    夫君魏熠却坚持认为皇家骨肉亲情尚存,待先帝三年守孝期满,便自请远赴寒疆,做个边垂王爷,妻儿在旁,此生足矣。

    她无法说出口,自己曾请永乐帮忙为无忧设衣冠冢。她爱这个男人,爱到容忍了他眼瞎心盲。

    “大姐姐不要哭了,我既说护着你,就一定护着你,有哭的闲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请个大夫,这事儿我可一窍不通”。薛凌无心安慰齐清猗,她觉得这府里已经差不多了,经过今天这么一闹,估计所有人都能知道她是个惹不起的。但怀孕一事,总得叫个大夫来瞧瞧,不知道要怎么弄进王府来,又能让他守住秘密。诸多问题要解决,这个人一天到晚除了哭还是哭,哭能把魏塱哭死不成。

    “落儿说的是,只是,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齐清猗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现在还是平坦如常。甚至,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有孕,只是月事已经将近俩月没来了,日常又有些恶心呕吐,嫲嫲说十有八九是有了。吓的她不敢出自己院子。好在以前她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没什么人生疑。

    “不能就仔细想想,反正哭是哭不出来办法。”

    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所以随便问了就知道。

    “爷,听说是祖上和齐家有交情,人死绝了,带着信物来投奔了齐家,齐世言那个老东西,你知道的,最好脸面,这不就收成义女了,也不知怎么来了咱府上作威作福,怕是一朝飞上枝头,都不知自己是个啥,以为这是齐府呢。”小厮讲的绘声绘色,腆着脸道:“爷,您一句话,咱就想办法把她赶出去。”

    魏忠翻了白眼,这要是真正的齐府三小姐来了,反而好了,小小女子能翻出个啥花儿,这可好,是个山沟里钻出来的,怪不得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要住多久,说她破落吧,如今又是正儿八经小姐,他还真没个由头赶人。性子差,手上又有点功夫,估计也没人敢折腾的。

    要简简单单这样也就罢了,别是齐府玩什么以卵击石的新花样,送个人来捣鬼,自己还是早些报上去,看背后的神仙怎么处理吧。“你知道个屁啊,不要去自讨苦吃”。说罢魏忠就走了。

    小厮在原地摸了摸脑袋,今儿新来的落了魏爷面子,他刚刚没拍错马屁吧,怎么这魏爷没个好脸呢。

    午饭来的早,不好不差。齐清猗觉得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有三四个婢女围着伺候,以前都是上了菜就忙着自个儿去了。

    薛凌颐气指使的毫不客气,见着哪个好吃吩咐婢女夹哪个,吃饱就瘫椅子上看着齐清猗俩人吃。

    她举止虽粗鲁,却瞧不出粗俗来。那会洗了脸,现在清清爽爽的也就是动作大些,若换了个男子,顶多是说一句豪放,只是好端端个女儿家,在常人眼里就十分难看。坐了一阵,又道:“备些热水,我要搓个澡。”

    婢女没上没下惯了,那会还只是压低了声音笑,这会听见薛凌这么说,其中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齐清猗有些微微脸红,过的苦楚是一回事,身份又是一回事。这个三妹妹说话,实在不像个闺中少女,丢的,也是齐家的脸面。她放下筷子低声道:“去备些热水,供三小姐沐浴吧。”

    一个搓澡,一个沐浴,惹得婢女越发乐的慌,这府里都传遍了,什么三小姐,就是鸡窝里飞出个麻雀,还在这摆谱。

    “奴婢这就去给三小姐备着。”有人施了一礼,退了。

    这一群人中倒魏熠倒是波澜不惊,神色如常。出乎薛凌意料。她和齐清猗相去甚远,即使是个义女,总也要有些齐家女的样子。今天自己这般行为举止,连齐清猗都看不过眼,这位皇家嫡子居然毫无反应。若不是见怪不怪,那真是正儿八经胸有百川,能容万物。

    太傅那老头子没白夸啊。

阑干(九)

    吃完回自己房里,浴桶早已备着了,薛凌出去身上衣衫,泡了进去,倒叫一旁看热闹的丫鬟吃惊,这水…这水是他们使坏,温度低的很,这新收拾出来的房间炭盆还没暖透,这个小姐居然….。

    上天偶尔还是会闭下眼睛的,就比如这事儿,纯粹是薛凌没多顾忌,她不畏寒,只想赶紧洗洗身上脂粉气,都没注意水温不比齐府热了。

    魏忠要求事无巨细的报,听了这事儿越发放心,不是苦出身,也不会这般挑吃不挑用了。怪不得今天进门穿金戴银那样,一朝富贵了,生怕人不知道。

    薛凌洗完冲着外头喊道:“替我递件衣服过来”。刚刚婢女装模作样要伺候,她不习惯都打发出去了,这会子洗完才发现替换的衣服没拿。

    外头几人都在靠着墙角嗑瓜子,谁也没动。这府里为数不多的丫鬟就是装个样子的,除了厨娘等人,其他谁干活儿。正好被遣出来,谁还上赶着去伺候不成。

    薛凌喊了两声还没人进来,只得继续穿着先前里衣,看着几箱行李已经放这屋里了,自己去把石亓那件貂裘翻了出来。当晚自己划了一剑原打算丢了,绿栀看见心疼了半天,最后拿居然拿金丝在破口处绣了一枝牡丹,花茎修长刚好遮住那一线剑伤。非但看不出来,还越发显的高贵。

    披在身上开了门,门外几个婢女一下子站了起来。惊觉这三小姐突然就换了个人。

    里衣单薄,衬出少女窈窕身段,刚刚沐浴过的肌肤泛着盈润水光,外头一件大氅裹身,几缕未挽起来的青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与那会吃饭那个三小姐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薛凌眼里寒气逼人,瞧着这几人道:“我说,替我拿些衣服来,你们聋了不成”。她一开始是装个样子,那晚和齐世言说了些私房话,大家各有计较。这会,确实真的动了怒。

    她是个好相与的,当初平城里的人还说她没什么少爷架子。现在看着这几个也想摆摆威风,伺候不伺候的无所谓,这一群人,分明有心作践。

    “外头风大,奴婢们没听见,刚在屋里伺候着您又不让,奴婢这就替你去拿”。

    都是找刺,薛凌先前说话嗓门大,却一看就是猖狂劲儿,稍微有点眼力见的就知道没啥威胁性。这会说话,语气小了,也没什么表情,反而让人胆寒。

    可惜几个婢女谁也没看出来,竟然直接越过薛凌往里头走,打算去翻薛凌带来的衣服。一边走一边私话:“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还当我们不知道呢,没准明儿就让魏爷丢出去了,倒在这当主子了。”

    薛凌瞧了瞧手,觉得自己不好打了几个姑娘,便跟着回到屋里,搬了把椅子坐浴桶边看几个人在那挑挑拣拣。

    除了身上这件貂裘,她的日常服饰,还真没什么名贵东西。几个婢女本来还以为有油水可捞,翻半天都是些寻常货色。随便拿了两件,递给薛凌道:“小姐可是要奴婢帮忙更衣?”

    浴桶里水已经凉透了,水瓢还漂的好看。薛凌偏了偏身子,盛起一瓢水来泼了面前俩婢女一脸。笑道:“再让我听见一句闲话,我把你舌头割下来,记得快些把这收拾了”

    她不怕这几人去告诉谁,起争执是正常的,不起才不正常,没准这就是那人派来试探自己的。让不得,你让一步,狗就想进十仗。

    走到里屋解了大氅,仰面倒躺床上。这一天,总算是安静了。不知齐清猗肚子里的事能瞒多久。明枪还好,暗箭难防。自己又不通医理,来时没想那么多,这会愁的不知从哪理起。

    翻了几个念头,薛凌又爬了起来,得去让齐清猗把绿栀弄进来。

    这院子里既没个守门的,也没个传声的,薛凌直接就进了齐清猗的屋,没想到齐清猗正午睡。初孕本就容易犯困,她又折腾一上午,自然乏的很。

    薛凌进来之时,就撞上魏熠在床边一手掖着齐清猗被角,一手捧着本书。听见有人进来,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神色一怔。

    薛凌只换了衣衫,并未梳妆,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在脑后。心烦未退,脸上自然冷峻多些。

    她五官并不像薛弋寒,若是女子打扮,就越发不像了。唯有男子装扮且冷峻时候那个表情,和薛弋寒十分相像,此时便是如此。

    可惜薛凌并未意识到自己哪儿不对,见魏熠神色有异,还以为自己言行终于出格的这位前太子也忍不住了。瞧见齐清猗在睡,便做了个告退的手势转身离开。

    齐清猗睡醒得知薛凌来过,忙不迭的来问薛凌。听说要个婢女,思量不是什么难事,便打发了嫲嫲回齐府去要。

    薛凌自然有自己的计较,这个府里没一个可用的人,她也不敢贸然找一个外头的,最好是把绿栀叫过来。自己倒不是需要人伺候,主要是要个人往苏府走动。

    若苏夫人知道了齐清猗肚子里有坨肉,应该会有大夫上门。这么金贵的生意,她不信苏夫人不做。

    魏忠的信也递到了魏塱手上。“齐家义女,粗鄙不堪,略会拳脚。”匆匆扫了一眼,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越不可疑的东西就越可疑,好在,这齐世言,就一蚂蚱,明日罢朝问问就是了。

    同在京里,能有多远?夜幕初落,绿栀也到了王府。薛凌连样子都懒得装了,唤了魏忠来道:“以后本小姐的衣食起居都有绿栀处理,王府连个人都调教不好,真是养了群废物。”

    这话是连陈王都骂上了,魏忠看向陈王妃。呵,这王妃也变了个人,一点都不扭捏了。听着自家义妹这么说,一点反应都没。这可真的是,新鲜。

    绿栀欢欢喜喜的帮薛凌收拾着东西,她不过来其实也活的开心。夫人没有让她去别的院里忙活,就搭理着三小姐的院儿,都快是半个主子了。可是无趣的很,而且三小姐刚走还没一天呢,五小姐就来三四回,回回都叫她为难。还不如过来跟着自家小姐妥当。

    “啊呀,小姐的钗子怎么少了好些呢,可是路上遗漏了。”

    绿栀心疼的紧,那都是些好东西呢。薛凌听她惊呼才记起,自己今天那一把丢了好些,不知道园子里谁拾去了。她道:“杂七杂八的明儿再说,早些睡吧,明天一早替我递封信去苏府。”

    一室夜沉,齐清猗早就睡了。魏熠终于从箱底翻出一卷画轴来,吹了吹尘土,徐徐展开,那是一副春猎图,一堆人围着先帝擎苍牵黄,独薛弋寒站着草丛里,举着两只野鸡。分明是刚拾了猎物,脸上却无多少喜色,一脸冷峻。

    眉宇之间和…….和……那位齐三小姐如出一辙。

阑干(十)

    金銮殿上依旧无大事。风调雨顺,万邦来朝,你说一句祥瑞,我道一句英明,谈谈农耕,寥寥税赋。

    太监正要喊无事退朝,魏塱耳语了几句,礼部侍郎齐世言便被请到勤政殿。春闱事关国本,天子事无巨细,殚心竭虑。俩人你来我往谈罢,只等举子上考场了。

    魏塱实感欣慰:“朝有爱卿,是朕之幸事,国之幸事。”

    齐世言赶紧谢恩:“此乃臣子本分,陛下过誉了,惟愿今年赶考的学生中,再出栋梁,护我国祚。”

    “既有卿在,必能优中选优。听闻爱卿义女去了陈王府上,可是有什么说法?”

    “这…..”齐世言赶紧跪在地上道:“臣,臣不知如何竟惊动陛下,实在汗颜。”

    “爱卿请起,坐着说话,陈王身子不好,朕自然格外关注些,今日你来,就随口问一句,倒没什么其他意思,若有什么难言之隐,爱卿回去吧。春闱之事,还要多多操劳。”

    魏塱摸着桌子上玉笔杆,这常年古井无波的齐世言,居然一瞬间慌了神?

    这中间该不会真的有什么过节,莫非有人不想要脑袋了,还敢去打废太子的主意不成。

    “是臣,是臣二十年前的一桩孽缘,说来还请圣上莫怪”。齐世言长话短说将当年之事过了一遍,又说道这女儿找上门来,以他名声要挟,非要进府。带坏了妹妹,气病了主母。他一个男人家,实在没有办法,有心打将出去,又顾念着这一个礼字。

    正逢大女儿回娘家探亲,长姐如母,以陈王府富贵相邀,接了去,说是好生教导些日子,免得家宅不宁。

    “臣,臣也念着清猗能教导一二,日后也好找个人嫁了,不枉喊自己一声爹。还请陛下….请陛下”。他说的老脸通红,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原是这样,爱卿多虑了,便是要入家入谱,本朝也是有过先例的。”

    “臣既身为礼部侍郎,怎么做出这等…..这等下作之事,原是打算春闱一过,臣便自请卸去乌纱,今日既陛下问起,臣不敢有瞒,亦无脸担此重任,还请陛下成全。”

    魏塱还是皇子时,虽与大臣相交不多,但几个亮眼的都认识。这齐世言,当然也熟。甚至于,过于熟了,毕竟是前太子的岳丈,他刚登基时想法还不小。

    这个老匹夫确实是这般中庸正统,克己守礼,没想到到了了晚节不保。若不是坐这,他能笑出声来。这样子的话,事情说的过去,且这陈王府真的是完了,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戏还要继续演,魏塱道:“爱卿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先帝老臣,莫说朝事无一纰漏,就是有,朕也得法外开恩。请辞一事莫要再提,退下吧,朕亲自与长兄谈谈,断不会让王府亏待了齐三小姐。”

    齐世言弯着腰退出了天子居所,他一生俯仰无愧,刚刚那一大段谎言说的脸红心跳,汗流浃背。魏塱知他慌,还以为是为了齐府那点面子慌,哪里知道人真正在慌啥。

    魏忠说来人粗俗,齐世言说出自勾栏,这俩人的话倒是对得上,但还是小心些好。魏塱手指敲了两下桌子,影子无声的冒了出来。

    “你不必去陈王府守着,给我查查齐世言说的是真是假,找出半点毛病来,连我那位好兄长也一并喂点啥。”

    陈王府里,魏忠犯了愁,上头说是好生伺候着,他确实是好生伺候着。但刚刚那位小姐来支银子,开口就是一千两,王妃都没见这么要过。府里的,就是自己的,白花花的递出去,如何能不肉疼。

    薛凌在门口指挥着绿栀翻筐子,一颗颗的检查黄皮大杏,开心的很。苏府那边自然不用给钱,还从魏忠那讹来些,这银子又不烫手,她不稀罕,那也不嫌弃啊。

    绿栀来了,她身上收拾的妥帖,往那站着不说话,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相。果然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府里人也开了眼了。他们都是陈王搬出宫后魏忠买来的,这几年手头银子不少,但这刚开春,就一筐筐的买鲜果,还是第一次见。

    绿栀好不容易翻完了道:“小姐,都是好的呢,一粒坏的也没有,量也没人敢蒙咱。”

    薛凌拍了拍手,指着几个下人道:“都瞧见了没,以后送来的东西,就得给我这么查,我要是吃出一颗坏的来,当心你们腿,快给我搬院儿里去吧。”

    小厮面面相觑了一下,忙不迭的上来搭手。

    魏忠站暗处默默的看着,这真的就是个穷人乍富样,演,也演的他看不出来。十六七的少女,应该不会有这种心计吧。

    薛凌抓了三四个杏子在手里吃,皮薄核小,真是佳品。她当然不怀疑苏府能送来什么破烂,也不关心这果子是好是坏。但是府里的人,一定没那么快放心,进来的东西必定要仔细查验,干脆给个由头,让他们翻个够。

    大夫也暂且不能来,得送个七八日鲜果再找理由混进来,这还得好几日闲着,正好熟悉一下此处地形。白天不太可能有人怎样,晚上难说,该预备些防范之物得早些着手。等孕事瞒不住时再准备,黄花菜都凉着。

    薛凌转着转着,瞧见魏熠和齐清猗正靠在暖池边栏杆品画,她这里看过去,魏熠的轮椅部分刚好被挡住。

    沉香亭北倚阑干,二人郎才女貌,实属佳偶。

长安花(一)

    若非世事多变,当今的帝后该也是民间美谈。

    薛凌没有上前去打扰,继续熟悉着府里地形。身旁绿栀换了个地样样都新鲜,也闲不下来。

    这一转眼,日子都过到了一月末,再过几日,就立春了。苏府来送果子,已经送了有个七八天。

    魏忠叫苦不迭,这个三小姐住了这般久还不走,样样都挑最好的,日常一应开支只管张了大嘴要。短短数日花销比过去一月还多。那些山珍海味,流水一样的买,他又没法明面拒绝,实在难熬。

    今天才清净片刻又有小厮来报,说齐三小姐发了好大脾气,非说下面人偷她果子,害她自个儿不够吃。

    “以后让来人直接送到夫人院去,别再经手了,你们是群猪吗”?魏忠骂完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怀疑送进来的东西有异,那是肯定的。搜了这几日,什么也没有。这府里又是一群蠢货,底下人他喝斥两声也就止住了,那几个貌美娇妾要拿什么,哪里拦的住。

    既然没什么问题,干脆直接让送那位屋里去,再有人沾手,也不关他的事。怎么来个小丫头片子,这日子突然就难过起来了呢。

    苏府的人终于私下见到了薛凌。借着绿栀点水果的功夫,薛凌确认了一下四周无人,才把齐清猗扯出来。

    孕两月有余了。

    薛凌将信交给来人,一请苏夫人想办法安胎,二请霍云婉盯着魏塱何时知道此事。

    屋外清风拂面,春色大好。屋内却是如临大敌,齐清猗看着这个三妹妹几日之内判若两人,完全不知如何自处,像个木偶随着薛凌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切安排妥当,薛凌稍微收了收心。她观察了这几日,府里除了一群下人敛财,倒是太平的很。应是陈王的表现太让人放心了,何况他是个废人,绝无翻身可能,顶多是指证一下什么。

    院墙外倒是十二个时辰有人盯着,但从来不进院。想来是魏塱防着有什么人暗地里与前太子往来。除此之外,再无需要留意的东西,这种局面,甚好。至少在魏塱发现齐清猗怀孕之前,大家还能相安无事。

    快,则一月,慢,就看齐清猗的身子几月显了,她又没怀过孩子,哪知道能熬多久。

    送走了苏家人,回到院里,薛凌发现,好家伙,陈王那几个美妾竟坐了一屋。

    齐清猗的院里,常年没人来的。来做什么?陈王不能人道,大家都知道。家里的事儿又不是王妃说了算,谁还来孝敬不成。

    今儿就不一样了,这几日薛凌日日让苏府送东西,那她们都要拿一份的,今儿突然就没了,怎么忍的下这口气。看着送东西的人一走,一起敲了门。

    刚好薛凌不在,齐清猗已经把果子分了个干净,偏人还不走,吵着以后也要这待遇。

    薛凌本来是有好多事要跟齐清猗交代的,进来一看这个场面,气不打一处来,吼着让绿栀去把魏忠叫了来。

    魏忠都等半天了,他就知道要闹这么一场,赶紧跑了来解释道:“三小姐,这几位姨娘,都是陛下赏的。平常夫人宽厚。”

    薛凌不好抖平意,这几天买了把勉强趁手的短剑天天耍,反正她会点功夫大家都知道,这会不答话,抽出那把短剑,闪身走到一个美妾面前当着胸前就划了一道。

    没伤着肉,就是外头小袄破了。把姨娘吓的尖叫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薛凌看着魏忠道:“皇上上下来,都是伺候我姐姐的,难不成是来分我姐姐果子的?他们是什么下贱坯子,也配这么好的东西。”

    “你是什么下贱东西,不就是泥堆里爬出来的东西,进了王府,就当自个是个人了?就你这样儿的,出去做小,这满京城怕是还没人要。”刚刚衣服被划破的姨娘站起来指着薛凌脸骂。她被送来王府,本以为这辈子没指望了。来了发现住着王府吃着王府,还不用看主母脸色,这日子也挺美。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今日被薛凌这么一说,都忘了自己是谁。

    魏忠脸上有了厉色,叫人把这个疯子拖下去。剩下几个姨娘见管家动怒,一时都噤了言。

    魏忠怀疑自个儿太好说话了,人嘛,谁天生心狠手辣不成?但这府里倒是越发没规矩了,不趁此调教一下,事大了闹到皇上那,没准把他一并换掉。

    齐清猗拉着薛凌道:“三妹妹莫要乱说,大家都是王爷的心头好,哪有伺候不伺候一说”。她一门心思打圆场,这些人都是魏塱塞进来的,谁知道中间哪个的一句话就能让陈王府万劫不复呢?

    “对对对,大家都是王爷身边的人,我们也是拿夫人当姐妹的”。

    薛凌扬了扬手上剑:“东西留下赶紧滚”。一屋子人避着魏忠先散了个干净。

    齐清猗对着魏忠道:“你也下去吧,辛苦你了,哪里管的住她们。”

    “多谢夫人体谅”。魏忠看了一眼薛凌,告了个退。这府里的事得好好管管了,这个三小姐,也得再好好查查。言谈举止这种事,很难去定义。就如同农夫说请天降甘霖,那会让人觉得他在祈求上苍。如果是龙椅那位说请天降甘霖,旁人听来都像圣旨。

    而齐府三小姐,就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感觉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时而让人觉得无耻,时而让人觉得是无畏。

    无畏,为什么一个刚刚进到王府的人颐指气使起来,就那么无畏?

    看着众人散了干净,齐清猗才不好意思道:“三妹妹见笑了。”

    薛凌拈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道:“闹一场也好,不早些收拾了,这院里没个干净,更难存活。”

    “三妹妹你…….”。齐清猗觉得自己心头有诸多疑问,实在藏不住了,想问一问,话没说完,薛凌站起身打断她话头道:“大姐姐多吃些,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就出了门。

    齐清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三妹妹,既不像风月之地出来的,更不像,她爹的女儿。

    不知道自己请来的,究竟是鬼还是佛?

长安花(二)

    “小姐,你过来啦,那会隔壁屋子吵吵什么呢”?绿栀把几个果子洗的水灵灵端桌子上,她本是要过去看看,但下人求的是个本分,何况自家小姐估计也不会吃亏,就在这边断断续续的听了好一会墙角。

    好家伙,齐府人人都道大小姐嫁的好,没能母仪天下,也是个正室王妃。要是让齐夫人知道女儿在这过成这样,不定伤心到哪去。难怪求着三小姐过来。

    这几天那些下人什么样子,她也是瞧见的。要是在齐府,早就打发了卖出去,这大小姐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薛凌进了屋就倒软榻上不肯起来。这个软塌比齐府那个豪华多了,毕竟不花自己银子,什么贵选什么。有的时候她都在想,算计人心太费事了,不如刀剑之下来一场,输赢明明白白。

    薛凌道:“绿栀,你可知道有什么吃食儿,是街边才有的卖,府里决计没有的呢。”

    绿栀偏着脑袋想了一下。其实她以前出府不多,身上也没几个钱,还是跟了薛凌才自在起来的,自然对京中事物没那么了解。也奇怪自家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伺候这么久,都没见小姐有什么难办的要求。

    “若说好吃嘛,这可多了,可小姐非要府里没有的,这奴婢也想不出来,只要肯花钱请师傅,皇宫里的东西,咱也能吃呢。”

    薛凌干脆把头也埋在了软塌褥子里,太难了啊。她递了信给苏夫人,请个郎中安胎。刚刚来的那位小姑娘说齐清猗忧思过重,脉象不稳。她只觉得齐家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事多。

    这苏夫人也是极谨慎了,薛凌就怕来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一看就有问题。所以聪明人办事就是妥帖,苏夫人派来的除了俩搬筐子的小厮,还有一娇俏丫头收账,正是薛凌需要的把脉大夫。

    问题是这药材好送进来,她不敢在陈王府熬药啊,没准一丁点药渣子就让这事儿瞒不下去了。

    绿栀看薛凌似乎垂头丧气的,赶紧哄到:“小姐可是最近厌食,奴婢觉着临江仙的点心就好吃啊,这陈王府每日的点心供应都不如齐府花样多,小姐你要是想吃,奴婢这就出去给你买些来。保管回来还热着呢。”

    吃吃吃吃,她树皮草根都吃过,谁还管一天天吃的啥。

    趴了好一会脑子突然一激灵,翻身爬了起来道:“你别去,给我叫魏忠去,就买临江仙的灌汤包,要五六分汤汁儿的,叫他着人快去快回,晚了本小姐不高兴。”

    苏夫人捏着纸条瞧了好久还舍不得松手,薛凌说的不错,这是个什么宝贝?未出生的长子嫡孙,要她苏家来保。要个梁朝最下贱的商家来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叫人考教过苏凔学业,得到的答复是状元之才。便把苏凔安排到了城里客栈住下,没留在苏府了。

    未来的状元郎,怎么能跟商贾扯上关系。她以为捧个状元,再搭上梁胡通商这缕东风,混个皇商已是巅峰。原来上天竟要她苏家万万人之上。

    就是这条道儿八字还没开始划撇,看起来也十分的崎岖。苏夫人将纸条揉到香炉里。这有什么关系呢,人有两手准备,好过牢牢抱着一个腿吧。

    先保着这块肉,保不住了,没准丢出去还能套套狼呢。

    两日之后,齐清猗喝到了那副安胎药。喝完了又咬着牙吃了四五个包子皮,药汁苦味早就染透了面皮,半点甜味也无。孕妇本就容易作呕,她吃的又急,更是几番要吐,却终究没吐出来。

    她舍不得,那天一听说自己的孩子不好,她就慌了神。请个大夫把脉已经难如登天,找人安胎简直痴人说梦。这两日,自己强颜欢笑,不忍告诉夫君,同时又怕孩子有个万一,头上都有了白发。她才双十有三啊!

    薛凌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吸着汤包,临江仙的手艺一如既往。魏忠手脚快的很,一路滚水热着,到她手上,还和刚出笼的没差。

    银针测过没什么问题,最底下那几个就给了齐清猗。得亏是苏府财大气粗,才能找些好手段的熬好了药包进包子里,又一路热气煨着递到了这府里。

    京中各个行当的翘楚,哪一家不是苏府的产业?明面上不是,暗地里还能不是?

    可怜魏忠一边吃包子一边骂娘,这包子好吃不假,但它贵啊。

    齐清猗吃完缓了好半天,心头大石卸下来又提了上去。手抚到小腹上,眼泪跟着夺眶而出。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才两月,就要经历这些。为了瞒的久一点,她甚至用缎带束了腹部。

    薛凌看着这位又在哭,觉得自己问也无益,赶紧吃完走人。这包子也不能天天出去买,不知道这什么汤药还要吃上几日。

    齐清猗看着薛凌在那吃的毫无反应,突然冲了上来扯着她手急切的问:“三妹妹,你到底是不是我三妹妹?”

    薛凌半口包子卡了一下,是她这几日事多太烦了吗,能让这傻子瞧出破绽来?顺了顺气道:“我…怎么能不是呢,我不是我护着你做什么?”

    齐清猗丢了手,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是吓的。这个三妹妹行事滴水不漏,竟然能想到把安胎药灌进包子里,让魏忠的人亲自送进来。莫说齐府的几个妹妹想不出这法子,就是想的出,怎么能足不出户就买通临江仙的厨子?

    还有鲜果,大夫,桩桩件件都是手腕。她怕,原来怕魏塱,现在怕这个三妹妹,这天底下哪还会有人敢帮一个废太子。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如意郎君,现在想起来都是胡扯。

    会不会,这个三妹妹也是有心之人故意送进来的?

    齐清猗低着头道:“你一点也不像爹,行事也不像我们齐家…….便是…….那总该有一点点像的。”

    薛凌被她这句话说的想笑,反问道:“便是什么?便是章台出身,也不该辱了你齐家名声?”

    “不是的,三妹妹,我认为你不是,就算你真的是,那也是爹误了你娘亲,不关你的事”。齐清猗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外,又握住了薛凌手:“三妹妹,我只想知道你是谁,如果你不是我三妹妹,我求你帮帮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人许给你的,我一定想办法双倍给你。”

    她说的如此诚恳,薛凌分不清前半段真假。齐三小姐这个身份,真是见不得光,妓生女,比个下人奴才还不如。这齐清猗说什么是齐世言误了别人,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大姐姐,我会护得你周全,不然何苦叫魏忠天天买包子来着?”

长安花(三)

    眼头事儿都解决了,薛凌安稳了好些日子。魏塱那边自有霍云婉盯着,消息一日不来,这块地一日就是平安的。

    苏府想了新的法子送安胎补气之物。奇珍异材熬成汁,再和了蜂蜜做成丸子,放入瓜果里轻松着塞进了齐清猗肚子。

    魏忠也懒了心,这府里震慑了一番后再没什么人明面上闹事,那个三小姐也就是折腾点吃喝。至于钱,钱算个事吗?他一开始是心疼了点。谁知最近皇帝一听说来了个败家的,龙颜大悦,钱送的更多。

    魏塱就愁着这陈王府名声不臭呢,这齐世言真是善解人意,给他送来这么个妙人。于是交代魏忠务必要把这个破落货伺候好了,要熊掌不给燕窝,要月亮不能拿星星将就。

    陈王瞧着自己一世英名毁了个七七八八,也不恼。天子一问,就说自己是个姐夫,总不能跟小孩子置气。他堂堂王爷,置点吃喝如今都有人进言了?

    果然是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就等着齐清猗那个肚子一朝隆起,撕出一地鸡毛。

    这厢王府里风平浪静,春闱也正式拉开了序幕。苏凔在一方格子里下笔如神,周围还一片沙沙之声,他就已经写完了文章。只是,名字那栏还没填。

    主考官坐在上头瞧的门儿清。放榜还早着,但是谁能头戴花翎啊,他们这些人现在就能瞧个八九不离十了。就说江家那个二少爷,别看日常名声糟的很,这次必然榜上有名,再添上点江国公的面子,怕是三甲也有的一争。

    几个副考官走了一圈,大致心头也有了数。相视一笑,今年这些人,必然颇受朝廷喜欢。

    这一个国家的事,跟堆梯子是一个理儿。没堆好之前,各个木头块都有可能是上头那一根。但这梯子一搭好,木头的位置可就大致固定了。再想往上加,那大多得看先前的木头肯不肯让。

    梁已绵延百年,这梯子不仅搭好了,连哪一截属于哪家管着,都分的明明白白。势力范围外的人想要插一脚,难如登天。这种情况,每年的寒门贵子反而成了香馍馍。寒门意味着什么?没根基啊,没根基的意思尚不属于任何势力一方,谁都能拉拢一把。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从来读书富贵人。能爬到会试的寒门举子少之又少,纵是朝廷扶持,仍难改变。箪瓢屡空的人如何和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竞争。

    总有人觉得,文章读书在自身,其实不尽然,天赋异禀之人万中无一,大多数都是名师才能出高徒,家徒四壁,有几卷残书看已是幸事,上哪找什么文学大家?

    今年上来的寒门举子倒有三成之数,已经是十分喜人了。尤其是那个叫苏凔的,字写的颜筋柳骨,文章也是花团锦簇,这次蟾中折桂当是十拿九稳。不知到时会被哪位大人收在门下。

    王副考手指在苏凔卷面上轻点了两下,提醒这位举子还未题名。若是因为这个落榜,实在可惜。

    苏凔飞快的阅了一遍所写内容,提着笔,摸索了一下桌子上那个刻着苏凔两字的木牒,郑重的把苏凔两字写在卷首。他本还要犹豫一会,又怕考官起疑。

    这一月余在客栈足不出户,就为这一刻。但是墨色流淌出来的,是苏凔,不是宋沧。

    他当年被苏府送出京中,浑浑噩噩两日醒来,就成了明县农妇之子。自此,宋柏九族死绝,世上亦无宋沧。

    苏凔只有有回京那一日去街上转过,三年白驹过隙,皇城却没什么变化。他以前最喜欢的糖果铺子还开着,连切糖的小二都没换。宋宅只是换了个门匾,其他一切如旧。他站墙角还能听到里头小儿喧闹,好像从未发什么过什么抄家没族之事。

    甚至于,薛凌救走他的那个街口,血色还在,兄长就倒在自己面前。

    他用了三年时间,才能波澜不惊的面对这些可怕的记忆,自己的爹,怎么能通敌叛国?三年寒窗,悬梁刺股,求的就是以状元之名站到金銮殿上。总有一天,他会将宋家之事翻起,查个水落石出,给那一百来条人命一个交代。

    钟声响起,主考官一声令下,一屋子举子起身出门,赶紧回去准备下一场。唯苏凔在门口站了半天,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想:快了,就快了。

    江家的马车在场外候了多时,怀周看着自家少爷出来,赶紧递上夫人熬的银耳羹:“少爷,你快润润嗓子。”

    江玉璃接过来一饮而尽,上了马车,折扇一开道:“不过如此,你家少爷必然荣登榜首”。他一挑帘子,惹得一众姑娘娇羞。

    “我说少爷可少说些大话,这才第一场呐”。

    人群飞快的散去,只剩几位考官踱步出来。

    薛凌躺在陈王府的摇椅上看齐清猗绣些祥云福字,说是以后给孩子缝小衣裳就用的着了。现在都是些碎布片,图案也都是常见的喜庆花样,薛凌觉得给人没啥要紧,妇人一天到晚不就作这些活计么,也就随着齐清猗去了。

    何况她也关注着苏凔春闱之事,偏苏夫人说苏凔不住府上,会考未结束之前不打扰为宜。薛凌听着苏夫人口气颇有把握,决定放榜之日再去找苏凔喝一杯,她现在极需要个心腹站在金銮殿上。

    可惜,薛凌不知道的是,苏凔只想要个清白公道,两个人非但走不到一起,还南辕北辙。她拼死救回来的那个人,终究不是平城养大的。

    天气越来越暖,阳光晃得人昏昏欲睡,此处无人扰,薛凌摇着摇着不自觉居然睡了过去。

长安花(四)

    齐清猗看薛凌闭了眼,站起来拿了条褥子想给薛凌盖上。她问不出三妹妹到底是谁,可相处下来,那份好是能感受到的。她都有几年没体会过这种日子了,虽然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可没有下人添乱,没有姨娘闹进院里,吃喝都是最好的,她真的别无所求了。且苏府的大夫今儿刚请了脉,说胎相极稳,她更是开心。

    眼前少女睡着,一张脸反而比醒着的时候柔和的多。瞧上去不过十五六,比实际年龄还小些。一起生活了这些时日,她既有依赖,也有怜爱。是不是自己妹妹有什么要紧,府里那几个妹妹倒是亲的,又能怎样呢?

    想到这些,齐清猗手又不自觉的放到了自己小腹上面。其实除了日常呕吐犯困之外,她还感觉不到自己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毕竟还不足三月,怕是都没成形呢!

    但她仍旧忍不住的时刻都想把手放肚子上去,那里,那里很快就有会动的小手小脚了。其实这个动作给有心人看到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三妹妹三番五次提醒尽量克制一下,偏她总是改不过来。

    为人母啊,个中慈爱,怎能与外人道也。

    薛凌迷糊着感觉有人过来,一翻身滚到地上,把平意滑到手里,才回过神来是在齐清猗的屋子里,又默不作声的收了回去。她习惯了睡觉不让人近身,今天没想到能在椅子上打瞌睡。

    齐清猗吓了一跳,抖了抖手上褥子道:“我怕妹妹着了凉,你要是困了回屋去睡吧。”

    薛凌接过褥子,又躺倒了摇椅上。虽说宫里还没送信出来,但一刻也松懈不得,她几乎时时守在齐清猗身边,晚上也不敢睡太死。

    已经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保齐清猗的孩子了。薛凌最开始觉得这个娃生下来大有可为,一门心思的扎了进来。混了这大半月,又觉得自己真的很想保住齐清猗。

    这些岁月,少有的肆意。自己愿意是个什么模样就是个什么模样,张狂少年做得,娴静小姐也做得。府上日子又无聊,她就跟着齐清猗学些闺阁趣事,抚琴烹茶刺绣,不求修身养性,但求打发时间。

    琴是极好听的潇湘云,不是苏夫人弹的那首广陵散。

    白日里,陈王也自觉避开她们俩。齐清猗虽总是怀疑薛凌身份,可俩人聊到兴处,还是开怀多些。她做少女时,样样都是好手,这几年忧思入心,哪有兴致做这些。就是最近薛凌在这,才又翻出来。

    一个教的兴起,另一个学的也像模像样。薛凌自幼没有娘亲,齐清霏是个妹妹,平和了与齐清猗相处,又是另一种感觉,几日下来,可不就是上了心,不管从角度出发,都想保住齐清猗。以至于两人虽好有些话没说清楚,却越发像对真正的姐妹。

    只晨钟晚间偶尔撞见陈王,薛凌觉得此人眼光怪怪的。

    齐清猗习惯了薛凌不怎么说话,对她手里那把剑也见怪不怪。将刚刚绣好的如意纹拿过来展示给薛凌道:“瞧,我都绣好了”。她羞赧的看了两眼外面,悄悄道:“这个可以做孩子的小肚兜呢。”

    这府里原来一个可说话的人都没,难过事要全部压心底,高兴事…能有什么高兴事呢?现在齐清猗话就特别多,啥都想给人念叨一下。

    薛凌瞅了两眼道:“大姐姐回一趟娘家吧,我来了好些日子,该回去看看”。她想着再过几日,春闱就要放榜了,少不得要去会会宋沧,齐清猗的肚子快三月,已经隐约有些隆起了,一刻也离不得。不如去齐府住几天,自己好安心办事。

    齐清猗一听此话,立马就红了眼眶,以为薛凌要走了,丢了手上东西道:“三妹妹是要回去了?”

    “我有些事要出府,你一个人怕有危险,不如随我一道回齐府住两天,办完事我还会来”。薛凌赶紧补充道,这个人一哭起来,茶壶倒水都没这么顺溜。

    “那就好,那就好”。齐清猗捡起绣好的东西又坐到了一边自己瞧。她都绣好些了啊,可惜都还是一块块的,不敢拼成鞋子和小衣服。不然也能拿给夫君看看,男人哪里能瞧出这团碎布是什么呢。

    这回娘家也得找个理由,吃顿便饭还好说,听三妹妹的意思,得住上几日。她上次回去还不到一月,哪有妇人天天往外跑的。

    三日试完,今年的科举已经只等放榜了,众举子呈喜忧百态走出考场,江玉璃首当其冲,走的飞快。叫着怀周赶紧回府。

    江夫人都在门口转几个来回了,看见马车就迎了出门:“璃儿回来了,累了吧,考的怎么样?”

    “娘亲还不知道我?等着好消息吧”。几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屋。

    江家大公子,曾也是名动一时的人物,少年英才,太子伴读,本是前途无量,却因为薛家一事儿,从此销声匿迹,说来令人扼腕。

    如今江闳已不在殿上任职,空有国公虚名,江家,都要靠这个二公子撑起来了。

    当年的事儿,知道的寥寥无几。一句谎话多说几遍,就成了真话。江夫人日夜演着,自己都深信不疑,这个儿子与玉枫一样,都是从自个儿肚子爬出来。

    江闳在书房没出来,玉璃的水平,他已经着人考教过了,不至于名落孙山,这就够了。玉枫已经娶妻生子,等玉璃在朝堂撑一辈,他江家仍能屹立不倒。

    三年了,三年了啊。这一转眼,先帝都离去三年了。

    江府热闹着用了晚膳,江玉璃扯着怀周就出了府。现下科举已罢,府里自然没人禁他的足。怀周只当是自家少爷这段日子憋坏了,好心提醒道:“少爷,咱可不能去喝花酒啊,这一日不放榜,老爷一日瞧你不顺眼。”

    江玉璃拿折扇柄狠敲了一下怀周脑袋:“你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若以前,他还真有这个可能,但今天决计不是为了这个。自元宵那晚回来,他就一直在想那是哪家姑娘,想的不能自抑。要不是为着春闱,以他的性子,早就日日守大街上,非得逮着了才罢休。

    他当然不是对那个姑娘一见钟情了,他就是惦记那两只兔子,惦记那晚来自己房里的女飞贼。

    这个人,这个人只要世上有,他就一定要找出来才罢休。

    怀周跟着自己家少爷在几条街上来回转到深夜,实在是站不住了。二少爷一向身子骨弱,今天怎么能转这么久啊。他扶着腰道:“我说少爷,你到底要找什么,再不回,老爷铁定当你去翠羽楼了。”

    江玉璃也有点体力不支,偏他一转反而停不下来了。他一定认识当晚那个女贼,而且不是最近几年认识的。他必须要找到这个人问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时候遇见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是他姓薛的时候吗?

长安花(五)

    陈王府的门一大早被扣的“邦邦”响。小厮开了门,瞧见个含苞欲放的豆蔻少女站那,唇如樱桃眉如柳,一看即知是个娇小姐。

    来的正是齐清霏,她求了娘亲好久,才被许来大姐姐府玩。见有人开了门,对着马车挥了挥手叫她们先回去,又才对小厮道:“去跟府里夫人说一声,就说齐府五小姐求见。”

    小厮不知道这齐府有几个小姐,反正现在住着的三小姐,这陈王府没谁不知道的,一看这齐清霏手里也捏着柄短剑,忙不迭的先请了进来,说自己这就去传。

    齐清霏兴高采烈的进到了大门里坐下,嫲嫲本是要跟着一起的,她在路上三言两语哄回去了,自己也好多玩两天。

    齐清猗还没走到前厅,魏忠听说又来了个五小姐,先慌忙跑了来。这齐老爷子今年生了什么心思,一个小姐接一个的往这陈王府送,还起了姐妹共侍一夫的心思不成。起了也不能来伺候陈王啊,脑袋不想要了?

    “见过五小姐,在下是府里魏忠,怕不知事的奴才怠慢可你,先来候着。夫人稍后就到”。魏忠看着齐清霏,眨巴了下眼。这亲生的,跟义女果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单这张脸,就不知道比那位要俏了多少。再看这做派,这衣着。

    要说魏忠也是围着齐清猗打转的人,原不该对齐清霏如此惊叹,但他入陈王府时候,正值齐清猗落魄,成日以泪洗面,这两年更是唯唯诺诺。今日越发衬的齐清霏不凡。

    “既如此,你带我去大姐姐院儿里就是了,我想我三姐姐”。齐清霏转着手上短剑,站起来对魏忠道。

    “是是是,小姐您这边请”。不一样,不一样。魏忠感慨之极。他倒不是有心巴结,主要是怕再来个薛凌那样的,他快折腾不起了。冲出来一瞧,这个实在不一样。

    这怪事也是年年有,大多人家里的嫡庶还互相膈应呢,何况带了个义字。怎么这齐府的小姐,一个二个都上赶着讨好那位义女似的。

    “我三姐姐怎么还不回府,可是你这好玩的多”。齐清霏长的如冰似雪,年龄又还小,说起话来天真可爱。

    魏忠好久不见这府里有这么活泼的姑娘,一面暗暗想:我哪知道你的三姐姐怎么还不走,我也巴不得她赶紧走啊。一面又顺着齐清霏的话说:“府上可不是好玩的多,五小姐可要陪着夫人多住几天”。话一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个嘴巴子,他怎么还留起客来了,该叫这人赶紧把那瘟神也带走才对。

    “当真,那你一会都与我找出来。可惜娘亲就许我过来瞧瞧,三姐姐就好了,想住多久住多久。真是不公平。”

    对对对,天道不公,不公至此啊,魏忠悲愤的想着。正要说话,薛凌和齐清猗就迎了出来。齐清猗开心的喊:“清霏”。齐清霏喊的却是:“三姐姐”。一时大家都有些小尴尬。

    齐清猗反应过来笑骂道:“大姐姐才出嫁几年,清霏就只记得新姐姐了”。又对魏忠道:“你下去吧。”

    魏忠告了个退,这府里好久没见这么活泛的人了。

    所以说,世间之事不过有心算计无心,若魏忠稍加疑虑,就该把齐清霏的事情报上去。以魏塱的性子定会猜测齐世言所说的义女与阖家不睦。但魏忠并未放在心上。一是齐清霏一瞧就知道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姐,二是薛凌确实没惹出什么皇帝在意的乱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何必讨罪受。

    薛凌看着魏忠走远,与齐清猗相视一笑。这齐夫人,虽然没什么心计,但爱女之心却是毋庸置疑的。口信一捎回去,齐清霏就过来了。

    可怜齐清霏还当是自个儿撒娇起了作用,浑然不觉自己能来是两个姐姐连手打的主意。当然,也没谁告诉她。

    “屋里刚好备了你爱吃的点心,去歇歇吧”。薛凌道。是刚好没错,谁也不知道齐清霏要来。

    “不吃不吃,三姐姐怎不回府看看,你教我的那套剑我早就练透啦,现在你就陪我试试看”。齐清霏说着就要拔剑。

    薛凌忙不迭把她手按回去,她在这透露的东西和教齐清霏的完全不一样,一比划起来全露馅了。

    齐清猗过来拿走齐清霏手上剑,笑道:“清霏不要闹,这里是陈王府,怎能动兵刃,大姐姐帮你收起来。”

    “啊,那我过来做什么,三姐姐早些跟我回去吧,咱回齐府练。”齐清霏老早就把自家大姐有孕一事忘了个干净。亏得齐夫人还再三念叨她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事儿,更加不能磕碰了大姐。

    齐清猗指尖点到了齐清霏额头上:“合着清霏不是来看大姐姐的,是来和我抢人的。”

    “那也不是,我替娘亲和府里俩个姐姐一起来看大姐姐”齐清霏又扯着薛凌衣角可怜道:“顺便求求三姐姐早些回去……我在家可无聊啦。”

    薛凌把她手扯开,不作答。三个人一路聊着到了齐清猗院里。瞅着没人跟上来,才关了院门。

长安花(六)

    齐清霏在陈王府住了两日就拾掇着要回了,陈王妃收拾了大包小包送到门口,却被抱着不撒手。

    齐清霏哭的涕泗横流:“我不想回去,家里可不好玩啦,大姐姐回去跟娘亲说说,让我留在这吧。”

    魏忠也想哭,怎么走的是齐五小姐,不是齐三小姐?

    薛凌在一旁把苹果啃得嚓嚓响,不错,这个齐清霏演的非常好,不愧是她拿一串风鸣珠哄出来的。

    风鸣珠这东西,薛凌不知道是不是军中都有,但反正是手艺人传内不传外的独门绝活儿。不值什么钱,就普通木珠子。不同寻常的是里头空洞雕的千奇百怪。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反正随便一抛,听风就响,凄厉无比。就是这个特点,故而探子身上都会有几颗,遇到什么事儿,一把洒出来,如鬼哭狼嚎,声音能传一里远。

    她不知道苏家拿着这玩意做什么,前几年翻出来看了两眼又扔了。寻常人见得少,她在平城玩的多了,还因为随便乱扔被薛弋寒狠罚了几次。这几日突然记起来,赶紧让苏夫人找了两串来给齐清猗挂上。有什么事儿,扔一颗,她来的快,还能顺道吓唬一下人。但是府里不好试,她怕有人认识听出这是军物。所以那两姐妹对她吹的神乎其技都有点将信将疑的。

    齐清猗哄着齐清霏满脸都是心疼,足足两刻齐清霏还不撒手,只得面露难色对魏忠道:“跟王爷说一声,我送五妹妹回去,晚间就回来。”

    魏忠道:“夫人路上小心,可要小的备了马车去接您?”

    齐清猗没答话,齐清霏先跺着脚吼:“谁要你来接?我大姐姐什么时候回来要你管?我就要留她住个七八日怎么了?我齐府还没马车送她回来不成?”又拉了齐清猗手道:“我们快走。”

    俩人上了马车齐清猗又探出个头来:“落儿也回去瞧瞧吧,好些时候不见爹爹呢。”

    薛凌盯了魏忠一眼开心道:“魏管家不要忘了着人帮我收拾晾着的肉干,我回来还要吃呢。”

    再好的药也架不住齐清猗有微微孕吐,为了不惹人注意,薛凌亲自宰了两头羊天天在院子里翻来覆去晒肉干,熏得除了她人人进来都想吐,齐清霏都招架不住,捂着鼻子吐两三回。

    魏忠劝了数次说若想吃去买些就是了,没奈何夫人都道不要太计较。就只能恨这天怎么不下雨,一口气全部给淋了。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穷苦人家存肉不是腌就是晒,这破落户不定啥时候还搬两口大缸回来腌猪。

    他还真错怪了薛凌,这并非穷人家独有的手法。在平城时,牲畜一时吃不完,都这么挂起来。那地风大又干燥,晾出来的肉干格外好吃。薛凌常常打了黄羊兔子之类的东西挂起来专门做肉干。

    马驹刚跑起来,齐清霏立马就换了一张脸嘟囔道:“大姐姐回个家怎么还这么麻烦,怪不得前几年都不怎么回呢,可见这嫁个王爷也不好。刚刚我都要哭不出来了”。说完又转头看向薛凌,拨弄着手上珠子问:“我能不能扔着看看了。”

    薛凌挑了帘子微微探头,一边盯着有没人跟上来,一边回答:“现在不能,扔出去这条街的都听见啦。”

    马车行了好一阵,离陈王府已经很远了,薛凌才放下帘子。并没有人跟上来,说明齐府还没惹人怀疑,极好。

    齐清猗看她脸色缓和,知道没什么变故,也雀跃了些。三妹妹到底不经人事,有些事情不好说出口,家里娘亲可是生育过了,自己这次回去能好好讨教一下,免得出了什么纰漏。

    天气也回暖了,街上熙熙攘攘的,马车行的也慢,快一个时辰才到齐府。齐清霏非要跟着薛凌,齐清猗便由丫鬟陪着去找齐夫人。

    这个齐府,暂时是安全的。人一放松,就累。薛凌觉得自己仿若打了大半个月仗,稍一晃神就要出人命那种。此刻累的手脚都伸不直,回屋倒床上就爬不起来。

    偏齐清霏扯着不肯放手,一个劲的把风鸣珠往她手里塞,道:“三姐姐,你扔一颗,扔一颗给我瞧瞧嘛!”

    扔一颗,扔一颗,那声音能把这齐府都掀了,掉地上还能借着里头的构造余音好久。这京中肯定会有人认识的,万一听出来,少不得要惹麻烦。

    薛凌叹了叹气道:“不能在城里扔,你回院里换套衣裳,用过午饭我带你出城。”

    “出城?咱怎么出城,咱怎么出城啊,三姐姐”。齐清霏一听要出城,越发兴奋,拉着薛凌手使劲晃,恨不能现在就把薛凌晃起来。

    得赶紧把这个人哄走,自己补个觉,薛凌想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道:“放榜前,爹爹都不会回来,你去弄套小厮衣服,午饭后换好了来找我,不要来太早,我得先去找匹马。”

    “马,你会骑马?”

    “会,你快去找衣服吧,不然天黑了回不来,咱得走远些”。薛凌觉得这个人在不走,她就要忍不住提起来丢出去了。

    好在齐清霏立马撒了手道:“好好好,我这就去,三姐姐你要等我”。

    她一出门,薛凌反手扯了床上锦被把脑袋捂了起来。找什么马,上次石亓掏钱买的那匹在马市好吃好喝供着呢,她可是顺带讹了一年的草料钱给老板,好让自己随用随取。

    齐清猗一看见自己娘亲,忍不住的又要抹眼泪。齐夫人拉着自己女儿左右看了看,反而放了心,这大女儿比上次回来看着不知好了多少,脸上肉也涨了些。

    两人扶着肩膀半晌才分开,一坐下来,齐夫人的眼光就盯到了齐清猗肚子上。

    齐清猗看到娘亲神色,明白是担忧自己,瞅了两眼四周无人,手放到小腹上低声道:“女儿一切都好。”

    “好就好,好就好啊”。齐夫人拨弄着手上念珠,正是薛凌给她的那一串八宝玉菩提。

长安花(七)

    齐清霏溜到薛凌房里的时候,薛凌还蒙着脑袋没醒。齐府这个院儿里基本没人进来,她自然是要放松些。被齐清霏一把掀了被子还迷糊着眼睛,看到眼前站了个小厮瞬间一惊,细看才反应过来是清霏。

    见薛凌醒了,齐清霏转了一个圈,得意道:“三姐姐看,是不是这样,我让水杏去问人借的。你快点带我出去,给娘亲看到了要骂”。她一身灰黑色长衣,连帽子都不忘扣上,活脱脱府里一个小杂役。

    薛凌瞅着觉得想笑,起来一把把帽子摘了下来道:“不用这个,寻常发髻即可”。她刚刚睡得熟,东西都没吃,换了衣服又吃桌子上两块点心才走。想着去街上看见什么再买些吃。

    两人出了府,先去取了马,又买了些吃食。不忘灌上一竹筒清水放马搭子里,才慢悠悠的往城外走。

    齐清霏兴奋的不得了,她出府已经是难事,哪有什么机会出城。牵着薛凌衣角不肯丢,一路追问,什么时候才能上马。又时不时夸薛凌今天特别威风。

    薛凌自然是换了套窄袖,发髻也挽的简单,毕竟寻常女儿打扮骑马不太方便,何况她还得带着个傻子。这般模样,是比平时英气许多。

    江玉璃也在外头晃荡,春闱已过,他怎能在府里闲的住。约了三五好友买酒看花,直气的江闳一天要骂好几次逆子。这会,几个人正在临江仙品茗闲聊,对着窗外楼下人来人往指点江山。薛凌带着齐清霏从此处悠然而过。

    元宵当晚,江玉璃与齐清霏相逢在暗处,情形又紧张的很,他自然没太看清齐清霏长什么模样,何况今日齐清霏换了个打扮,也没挂着那两只兔子。他更是认不出来。

    只是,薛凌在旁边。

    江玉璃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来了,这俩人明显都是姑娘不会有错。从上头望下去又看不见脸。他实在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不仅觉得熟悉,还带着点恐惧,以至于他不敢马上丢下手头人追下去,看看那个人究竟是谁。总觉得,一旦知道了,此生永无宁日。

    他哆嗦着端起一杯茶,强装镇定对着桌上人道:“这京中佳人,来来往往瞧遍,也没个新鲜了。几位兄台焉知,还有哪家小姐养在深闺啊。”

    “江兄又耍嘴皮子功夫了,说的自己百花深处过,也不见纳个几房姨娘,倒和我们在这窃玉偷香。”

    “诶,我懂江兄,有道是求之不得,方才寤寐思服。这得到了还有个什么意思。江兄我说的是不是?”

    江玉璃往常这般惯了,今日却觉得厌烦不已,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家中有事,今日先且告辞,来日再陪诸位一醉方休。”言罢也不管几人脸色,径直出了门。

    余下屋里议论纷纷:“这江少爷突儿个咋了。”

    “你管他作甚,都是国公府的面子,还真以为有人拿他当什么事啊,没准明日榜上无名也未可知。”

    江玉璃匆匆下了楼,但是这一耽搁,薛凌和齐清霏已经走出老远了。他不知从何找起,一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齐清霏和薛凌两人对这个小插曲浑然不觉,走到城门外,就上了马。薛凌本是让齐清霏骑后面,又担心她抱不稳自己被马摔下来,干脆像小时候鲁文安带自己一样让她骑在了前面。自己手环住齐清霏的腰提着缰绳。

    跑了好几步,突然想起那日和石亓共骑一马来,好像自己在前面拉着缰绳了,石亓那小子既没碰自己,也没缰绳可握,怎么在城里没被甩下去?

    近郊马还行的慢,齐清霏已经喜不自胜,她从未骑过马,却不觉得颠簸,反倒兴奋不已,催着薛凌再快些。

    日头已经偏西了,去去还得赶紧回来,又要走的远些,是要跑起来才行。薛凌夹了一下马肚子,两边景色顿时化为残影。

    “三姐姐….为什么你什么都会啊,你以后能不能天天带我来骑马啊”。风将齐清霏的话吹的断断续续的,薛凌也没作答,沿着她跟石亓走过的那条道一路狂奔,直到又到了那片梅林才停下来。只是梅花花季已过,再不是她当日来的漫天绯色,就剩光秃秃的树丫子和寥寥新叶了。

    齐清霏不知这里有过什么,见薛凌停下来,问道:“三姐姐怎么不走了,再跑一段啊。”

    薛凌先跳下马,伸出手打算扶着齐清霏,道:“小姐,咱跑了快三十里地了,赶紧下来吧。”

    “这么快啊”。齐清霏不情愿的握着薛凌手跳了下来。一下来又记起自己正事儿了,赶忙在袖子里把那几颗风鸣珠拿出来道:“是不是可以扔了”。因为三姐姐说见风就响,她一路都捂着呢。

    薛凌想起那种刺耳的鸣叫,捂着她手道:“你等我把马牵远些,别惊了马一会回不去”。此地荒无人烟,也不像有野兽出没,没什么可担心的。何况齐清霏有风鸣珠在手,她一会循着声音过来找就是了。

    “好好好,三姐姐你去吧”。齐清霏把手抽出来,搓着几颗珠子迫不及待的都忘了身处荒郊野岭一事。

    “这里没什么野兽,你不要怕,我一会听着声音都能找着你,不会丢了的”。薛凌还是交代了一句才牵着马要走,还没走出五步,尖厉的“呜呜”声就划破长空,吓的手上马扬起前蹄拼命扯缰绳。

    亏得薛凌力道大,才给牵住,又顺了好几下鬃毛,总算把马给平复下来,回头盯着齐清霏。

    齐清霏捂着手尴尬的笑,她实在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厉害,一丢出去就开始响,落地上赶紧捡起来捂手心里,这会子还在不断发出声音。

    薛凌没好气的回了头,继续牵着马走,不知道这傻子还要玩多久,自己赶紧走远点找个地躺躺。果然,一会那风鸣珠的声音响的此起彼伏,整个林子都是,估计齐清霏是把所有的全洒到了空中。

    薛凌把马缰绳系树上,自己倒了块干净地儿,一倒下去,恨不能打几个滚,让自己聋了。

长安花(八)

    此处在山谷里,回声更加悠长,四面八方都是。听着听着,人就好像回到八九岁时在平城。

    她刚刚能自己骑一匹马,不用鲁文安护着了。鲁伯伯也拿来一大把风鸣珠道:“你这崽子,跑起来就没影。袋子里一定要装着这个,人跑丢了就甩出来,甩到看见我为止。”

    鲁文安话音未落,薛凌就一扬手,十来颗珠子一起响。她尚来不及反应,鲁文安两只手都捂上来:“耳朵不要啦。”

    “那为什么鲁伯伯耳朵还在?”

    “嗨,我是个大人了,大人耳朵不会掉,你个崽子真的是,这么扔让你爹听见打死你。”瞅了两眼四周又道:“我偷给你的,你可不要让你爹瞧见。”

    太好玩了,这东西太好玩。她哪里忍的住,在那来来回回抛了一下午,惹得鲁文安一惊一乍不尚算,还专在平城抛了好几次,吓的众人一团乱,真是差点没被薛弋寒打死。

    偏偏,她玩厌了,这么好的东西,她也才玩了三五个月就弃之如敝履,丢在角落里再也没带过在身上。

    于是,鲁文安遍寻她不得,丢了一条胳膊。

    看着地上有茅草,薛凌拿出平意掏了几根在衣服上随便擦擦塞进嘴里。这两年,无论啥回忆,到最后都不是好事,以至于她袋子里东西都没胃口吃了。

    听着声音开始间歇,薛凌起身牵了马去找齐清霏。盘算着自己回去,得改改这个珠子,确保齐清猗日日带在身上不响,要用时又能立马扯下来。

    “三姐姐,你回来啦”。齐清霏看见薛凌就忙不迭的把所有风鸣珠往袋子里装,这个东西太好玩,她要拿回去分给俩个姐姐和密友一些,以后大家有什么事,就能放暗号啦。

    薛凌瞧她神色不对,伸手把袋子一把抢了过来,道:“我拿回去改改再给你,这东西不能让外人听见,都是我偷来的。”

    “哎,你怎么能抢我….,偷?……..你怎么能偷..”。齐清霏不敢相信,又舍不得那一袋子,一时间不知道还要不要。

    “赶紧上马,要回去了”。薛凌伸着手道。没想到带人骑马这活计这么累,上下要人扶不算,路上还不安稳的很。

    “哦”。齐清霏悻悻的踩着薛凌手,被她扶了上去。又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三姐姐你在哪..那什么的,我们可以花钱买啊,你不是很多钱吗?”

    薛凌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没工夫理会齐清霏,天色暗了,得赶紧回去,明日放榜,自己总要挑件贺礼去看看苏凔。

    想起苏凔,又想起跟在他身边的李阿牛来,不知道这个人怎么样了,自己最近没时间去搭理,又不想让苏夫人知道此人关系,那日一别,还没见过第二次。

    “三姐姐,三姐姐?”。齐清霏没听到薛凌答话,转过头来看。

    薛凌被她歪头挡住视线,都看不清前头,忍无可忍喝斥了一声:“看路”。这才得了个一路清净。

    回到齐府,发现齐清猗已经在院里不知坐了多久,见薛凌回来,指了指桌上盒子道:“娘亲让我拿些东西过来,紧着三妹妹挑,可是带清霏出去玩了?”

    “嗯”。薛凌打开盒子,就是些金玉首饰,说喜欢也没特别上眼的,不忍博了齐夫人面子,随手捡了两件道:“谢过夫人了。”

    齐清猗看薛凌神色,知她对这个浑不在意,自己过来也不是为着这个,相处了这些日子,还能不知道这位什么眼光?她更关注薛凌说回来办事是要办什么事。

    齐清猗道:“三妹妹说是要回来办事的,可否告诉我要耽搁几日,我终归是陈王府的人,不能长久寄住娘家”。

    “快则明日可回,慢则后日,你不必太过忧心。”

    “三妹妹…..”

    “陈王妃实在难消心头疑惑,换我落儿即可,我说了要保住你的孩子,就会拼尽全力。”

    “落儿,我….我是想保住这个孩子,但也不能将齐家赔上”。

    齐清猗自回府,还没瞧见齐世言,方才记起娘家在朝中身份。她一开始担心魏塱对孩子怎么样,现在这个孩子又牵扯到了齐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怕死的不仅仅是自己,这才忙不迭的过来问薛凌。

    薛凌斜了眼:“大姐姐的意思,总不能叫我与齐家断绝关系,入你王府讨饭吧”。她对齐府没啥留恋,那也容忍不了齐清猗这般得寸进尺的想法。

    齐清猗立马听出薛凌话里讽刺,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问问落儿,能不能与父亲好好谈谈,此间细节让他知道一下,多个人,也多一份筹谋。”

    薛凌想了想齐世言那夜在书房里的古怪表现,这个老头,肯定是想齐清猗自生自灭,不然早就跳进来了,还用等现在?他从头到尾,就只想齐家安然无恙,赔个女儿算不得啥。倒是这齐清猗自作多情。

    薛凌看着齐清猗道:“如果要大姐姐,在保全自己和保全齐府中间选一个,你选哪个?”

    “我..我…”。齐清猗开始还敢直视薛凌目光,片刻就移开了脸呜咽道:“我明白了”。然后起身离开了薛凌院里。她明白了,父亲决计不会帮自己,莫说孩子未出生,就是生了,齐家也决计不会与陈王府有任何牵扯。

    这一晚,江玉璃在房内行立难安,翻来覆去叹气,怀周道:“少爷可是担忧明日科考成绩?”

    “你赶紧走走走,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另有心事,他忍不住了,他一定要知道那个姑娘是谁,是天上神仙,还是索命的恶鬼,都不要紧。

    他要见一见,他一定得想办法见见,看看那个身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长安花(九)

    第二日就放榜了。

    薛凌以为自己来的早,没想到已经是来晚了。皇榜下面早就围的水泄不通,挤都挤不进去。干脆退了去苏家,总得问问苏凔住在哪,不然满城找人得找到啥时候去。

    城里爆竹声就没停过,京中人家早早就备好了为自家儿郎庆贺,便是远道而来的举子,下榻的客栈也挂了红花,报喜的人一来,掌柜倒比中举的本人还兴奋。哪家客栈上榜的官人多,那也是年年攀比的事之一。

    苏凔未亲自到榜下查看,贺喜的人就把客栈大门都踩破。寒门贵子,皇榜头名,这样的人,梁朝已有多年未见,有些小官都提了贺礼上门。

    掌柜的喜上眉梢,这往年的头名大多是官宦之家,哪有机会住客栈呢,今年这好事儿竟落在自己店里了。好在前几日自己一视同仁,哪位爷也不曾亏待。

    求见的人一波又一波,苏凔都道在与老师饮茶,请诸位稍后。其实此刻房内就他一人。床上是一套精致衣衫,苏家早早叫人备好了放这的,一朝成名,已无需那副寒酸样了。虽结果早有预料,到底还是庆幸,毕竟科考的生杀大权在别人手里,一个不喜,多年心血便付之东流。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前三甲皆在其列,他可以见见那个皇帝了,看看,是怎样的一个人,谈笑之间就拿走宋家九族性命。

    “头名”?薛凌有些吃惊,她以为宋沧能混进去就不错了,没想到听苏夫人说是头名,这会苏远蘅已经起身去庆贺了。

    “是啊,落儿这般惊讶,可是瞧不起人了”。

    头名好啊,头名好,薛凌嗤笑了一声。如今局势,后宫有个霍云婉,城里有苏家,陈王府肚子有个把柄捏着。就差朝廷上站个人了。不求多有手腕,至少能看看,那群人每天都在商量什么东西。何况,这苏凔是自己一手捞出来的,又背着宋家满门。

    “落儿在想什么”?苏夫人托腮笑问道。

    薛凌借着茶杯一举道:“想夫人得偿所愿,可喜可贺,以茶代酒,饮一杯”。

    苏夫人扬了扬手,让几个伺候的丫鬟散了,吹着手上茶水,轻声道:“落儿难道就不是得偿所愿,陈王府的大姐姐待你可好?”

    “就是看在苏夫人一日日送鲜果的面子,府里的人还能给我脸色不成?”

    “能攀上陈王府的高枝儿,是苏家福气,就不知道这生意还要做几时。总觉得是个亏本买卖,怕不长久啊。”

    薛凌微微变了脸色,苏夫人这话的意思就是怕齐清猗生不下来,侥幸生下来也无益处,有收手的打算。她道:“夫人做了这么久生意,当知精诚所至,金石未开,一桩生意有心要做,总是做的成的。”

    “那得看这生意有没钱赚,最怕不仅没得赚,还要赔进去,”。苏夫人顿了顿,又笑着对薛凌道:“你瞧,苏家生意不都是往府上送些果子嘛,咱这买卖果子的人,性急,不是很喜欢干种树的活儿,谁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有收获。尤其是这颗树娇的很,一不留神就死了,死还不算,扯着地都陷进去,要吃人呢!”

    她说的也没什么错,齐清猗这事儿一抖漏出来,陈王府跑不了不说,牵扯的一干人等估计也没几个能站着。苏家见风使舵,不想参合很正常。

    薛凌只猜对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缘由,此刻就在苏凔房里。

    苏远蘅就梁胡通商一事聊的十分兴起,西北最后一座城—----安城早就做了军守,附近一带都没什么人眼。梁朝肯定不可能大批放羯族入境走动,汉人还敢主动去羯人地头乱逛不成。所以这个通商,说的容易,实际上令下了这么久,还没听说哪个商队已经走通了这条线。

    这其中当然有苏家手脚,故意压着底下人不要来往。山高皇帝远,西北那带本就看不顺眼胡人,朝廷命官也懒得管这事儿了。

    但苏凔对这些一无所知,此刻听苏远蘅在这分析的头头是道,自认为极有道理。实际上,什么新官政绩,什么为国行商都是胡扯。不过是苏夫人想借羯族之事谋一个皇商的职位,开古创今,将商人这个行当,往上扶一扶。偏他没怎么和苏夫人打过交道,完全考虑不到这些。

    也不怪他,便是薛凌初入苏府,也辨不清人心所向。

    二人唾沫横飞,一个字的话空世间都没有,桌上一壶茶水凉了热,热了凉,其实谁也没顾上喝。

    苏凔本就正气凛然,从未歧视过行商,此刻也正在筹谋自己朝堂的第一件事,他总要想办法先站稳脚跟,二来惦记着报答苏家恩情,更是义不容辞。

    苏远蘅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从未如此接近自己的目标,或者说执念。只要羯族此事一成,代皇行商将成梁朝传统。再不会有人指着自己鼻子说“商人命贱”这句话了吧。

    江玉璃在马车上摇着扇子等怀周出来,他一点也不担心春闱结果,反而在那拼命想如何才能找到薛凌,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放榜过后就去约几位新科仕子组个诗会,遍邀京中少女踏春。

    年年科考之后,稍微有点薄名的人家都要各出花样为自己千金选婿,好创造点机会结识这些朝中新贵。那个挂兔子的少女明显是朵富贵花儿,大概率会来,就算不来,他也能问问其他有没认识的,只要一找到,定能顺藤摸瓜查出当晚女贼下落。

    这事儿太迫不及待了,就定在明日好了,反正殿试还有几日。

    “少爷,少爷,完了完了。”怀周从人堆里挤出来,一脸落寞。

    江玉璃吓了一跳,自己不能落榜了吧。手上扇子一收道:“什么完了,气喘匀了说话。”

    “少爷,这头名不是你啊,莫说头名了,随后也不是你,这第三名才是你呢”。怀周没好气道。就知道自家少爷成日里吹牛,这下牛皮吹破了吧。

    江玉璃又“唰”一下把扇子打开,猛扇了两下道:“爷都第三名了,你还说完了,你去考,当场就被人撵出来。赶紧滚上来快点回去,我有要紧事办。”他得快点回去知会一下老爷子,马上写了请柬发出去。

    就明天,明天,一刻也等不得了。

长安花(十)

    怀周不知道自己少爷考了第三名为何还在么高兴,回去少不得要被老爷说道,连带自己日子也不好过。

    绕着人流多的街道走,一会就到了江府,江玉璃东西都没搁下就去找江闳说要办诗会的事儿。

    江闳看着二儿子飞奔而来还以为是什么大喜事,不料江玉璃讲了一大通,科举之事半个字都没提。气的他铁青着脸问:“你在这顾左右而言他,不会是要跟我讲榜上无名吧。”

    江玉璃愣了一下,赶紧赔笑道:“哪能呢,爹,你儿子前三甲,我以为有人来府上报过了。”

    “哼”。江闳甩了下袖子,今儿一天,他就没出过书房门,自己堂堂国公去迎报喜的人,说出去让人笑话。想是夫人还在前厅应酬着,才没来告诉自己。以这个儿子的为人,他说前三甲,那铁定就是第三名了,倒也没辜负自己一片苦心。太过出挑反而不好,毕竟…..想到这江闳又道:“罢了,以后也是要上朝为官的人了,少给我惹些祸事吧。”

    “爹,那我能不能去组个诗会,与众同门乐乐”。

    “你去吧,账房支些银子就是”。江闳不疑有它,反倒觉得这个儿子有长进了,知道结交同僚,少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薛凌垂着头走出苏府,刚刚和苏夫人聊的十分不愉快。听苏夫人的意思,并不是很想保齐清猗,若不是看她的面子,压根不会参合。但既然卖了这个面子给她,她也得给给回面子。

    有朝一日,事态不对,不要怪苏家先下手为强,把陈王府丢出去换平安。

    这种局面,就让薛凌觉得很为难。此刻,她必须依赖苏府,事无巨细都得跟苏府汇报着。可是,如果苏夫人真的反咬一口,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对陈王府不利。

    所以现在,不仅得日夜盯着陈王府,还要保着苏府不出乱子,省的苏夫人弃车保帅。薛凌捏了捏手腕,不知这日子怎么一天比一天过得烦。

    她许久未饮过酒了,现下特别想与人喝一杯,绕道到京中最有名的酒庄想提一壶去苏凔住处贺喜。到了才发现,人店里都挂了牌子打烊,说是今天城里头喜事多,早卖完啦。索性找了家小店,提了一壶几文钱的粗酒往苏夫人给的地址走。

    这会客栈还被围的水泄不通,苏远蘅已经离去。苏凔换了衣衫,一下楼即被人众星拱月,这个求题字,那个说赐名。掌柜的贴心在门外摆了好几条长椅,此刻也坐满了人,薛凌挤不进去,只能站在最外头。

    笑了一阵,便找了个地方靠着,拔掉酒坛木塞,一口一口饮着酒,在那看了一下午。她,她救出来的人,就快站到天子面前了。不知道两人相见,是个什么表情?

    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站到霍云昇面前,站到魏塱面前,亲口问问,当年薛弋寒究竟死于何事,死在哪!

    长街日暮,人头渐散。苏凔偶一抬眼,终于瞧见站那的少女,脸颊微红,带了三分醉意。看到自己的目光,还特意把酒坛子提起来摇了摇。

    宋沧赶紧对剩下的人道:“诸位,不好意思,我有故人前来”。然后走到薛凌身边施了一礼道:“齐三小姐”。他早就在等,等苏远蘅,也等薛凌。

    周围人当然认不出薛凌就是那位齐家义女,看她其貌不扬,还当街饮酒,当真以为是这位新科榜首的贫贱之交。连叹可惜,这么好根苗,不会与人私定终身了吧。

    薛凌歪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脸,晃晃手上空坛子笑道:“原是要来贺你高中,可好,没挤进去。”

    苏凔也笑了一下道:“齐三小姐请。”

    这条街,当年宋家满门如狗,困在牢笼里任人人喊打,只有薛凌一个人跳了出来。而今还是这条街,宋沧高中,薛凌反而挤不进去了。

    俩个人并排着往人少处走,都不再说话,只脸上笑没退过。路逢酒馆,薛凌又打了一壶酒。直到在一僻静处看到有老伯搭了俩桌子卖炊饼,就坐了下来。

    “宋沧”。薛凌去拿杯子斟酒,只是念叨了一下这两个字,并未冲着苏凔喊。

    苏凔取了筷子,拿袖子抹了抹桌上油渍,浑不顾这是苏府送来的千金锦。抹完端起薛凌斟好的酒举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他在宋府时还年少,这几年更是不可能饮酒,今天还是人生中第一次尝这杜康滋味,竟觉得好的很。

    “薛凌”。苏凔声音颇小,却目光迥然,正视着薛凌。

    “两位可是来的巧,再晚一会啊,小店就打烊了,今天放榜呢,不知哪位是状元爷,我也去求求给我那新孙求个名儿,将来光宗耀祖”。老伯颤巍巍的把一碟切好的饼丝端上来,又舀了两碗浓浓的肉汤,浑然不觉他要找的状元爷就坐在这。

    虽然苏凔此刻还未殿试,称不得状元。

    薛凌又给苏凔满了一杯,自己也端起了杯子,等着碰一个。两人对饮了一局,才去夹那碟饼丝。

    中午在苏夫人那一肚子气,根本没吃啥,下午又一直站着,薛凌也有点饿。她见苏凔之前,本来又一堆话要问。类似如何立足朝堂,如何要个公道之类的,甚至想问问苏凔,自己要他帮忙,肯还是不肯。

    可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她看到这个人好,就觉得什么都圆满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大家身上背负的东西都重,何苦还要说出来坏了今日良辰。

    苏凔本也有一肚子话,他跟苏远蘅还侃侃而谈,料得自己见了薛凌也该有一堆宏图抱负要说。她也很开心吧,自己马上就能洗清薛宋俩家冤屈,一扫两家叛国之名。可此刻,他也什么也说不出来。

    二人满腹心事,尽在不言中。远处依稀可见灯火如星河。前尘旧梦俱往矣啊,薛凌喝到兴处,拿筷子敲着碗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仿佛高中的人是她,而不是苏凔。

双生面(一)

    俩人就着那碟饼丝喝了个尽兴,苏凔不胜酒力,倒比薛凌还醉些。她不放心,一路送到客栈房内才自己回齐府。

    都到院门了才记起自己忘了问李阿牛的事,进屋又看见齐清霏和齐清猗坐那,觉得恼得很。好歹这是自己的屋子,这俩可好,权拿自己不当外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主人家不在还嗑上瓜子了。

    齐清猗显然没预料到薛凌会出门饮酒,看她一身酒气,赶忙掩了面。一是自己本身不喜,二来肚子里的也要注意。

    齐清霏倒是不忌讳,跳着上前在薛凌身上转来转去闻了几圈道:“三姐姐出门喝酒啦,怎不带上我,下次可要带上我。”

    薛凌没醉,但有些恍惚,以为齐清猗是来问什么时候回陈王府,坐椅子上大咧咧的抬着脚道:“咱明儿就回,这头事办完了。”

    一听她说要走,齐清霏赶紧道:“三姐姐你别走啊,明天有好玩的。”

    齐清猗起了身道:“明日新科举子组了诗会在城郊踏青。娘亲想着你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干脆跟清霏她们一起去,也好提前瞧瞧想要个什么样的郎君,府里必然为你筹谋着的,让清霏跟你说吧,我闻着酒味伤神。”

    说罢齐清猗就走了,薛凌知她有孕顾忌,也懒得计较。刚听了个大概,合着明儿有人选媳妇,让她去做这事儿不如在家睡大觉。

    然而齐清霏十分开心,凑过来道:“三姐姐,你可要打扮的好看些,我跟四姐姐还没到年纪呢。”

    “去哪啊,我不想去。”

    “说是哪家大人的别院,请柬给的娘亲,我也没瞧着,明儿府里马车自会送咱们去”。齐清霏又扯着薛凌衣襟道:“三姐姐,你跟我去嘛,要是到时不好玩,咱可以偷偷去骑马啊。”

    若是齐清猗还在,定然会事无巨细告诉薛凌,明天的诗会是江家少爷江玉璃组的局,地点就在城郊江家别院。也许薛凌就不会去了,她暂时还未有跟江玉璃打交道的心思,不管那个人是谁,此时都顾不过来。且她今日并未去看皇榜,根本不知道江玉璃也参加了春闱并名列三甲。

    看着齐清霏这般拉扯,自己不去一时半会又找不到理由。去认识下京中有哪些人也好,便问了一句:“都是什么人去?”

    “可多啦可多啦,今年的新科举子,京中年轻些的少爷小姐,都去呢。”

    那就是苏凔也会去,终归有个熟人,薛凌便再没问其他的,挥挥手道:“那行吧,明儿一早来叫我”。她只希望齐清霏也赶紧走。

    偏齐清霏坐那,捏着衣角不说话,也不肯走。

    薛凌只能继续问:“还有什么事儿?”

    一听她问,齐清霏立马把头抬了起来,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又走了几步去把门关上,才可怜兮兮的问:“三姐姐,你到底有没有把那些珠子买下来嘛。”

    “没有,你快走。”

    “没有也没关系,你给我一颗,我只要一颗。”

    薛凌经不住缠,从床上摸出袋子,取了一颗给齐清霏,再三交代不能乱扔,总算是哄走了。

    薛凌站起来,要睡,又有人来传齐世言要见她。打了个酒嗝,猛记起春闱一事已经结束了,这齐世言可不就是早早在家。自己出去了整日没回,身上还酒气熏天,不定没什么好事。扯了一套旧衣换上,捞着桌子上茶水沫子使劲嚼了几口,薛凌才慢悠悠走到书房,想着若是问起,就说自个儿出门去梅姨烧纸钱了?

    齐世言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见薛凌进来,只皱了皱眉,居然没问她去哪何事,问的是:“陈王府如何?”

    薛凌又打了个嗝,她半个梅字都卡喉咙了,这会赶紧转了个调道:“陈王府一切安好,爹你放心,我定然能护得大姐周全”。她略有醉意,本性当然露出的多些,几句话说的行云流水,信誓旦旦。一如对着薛弋寒发誓的样子。

    齐世言盯着眼前人,念叨了一句:“姑娘家学的醉生梦死,像什么样子”?停了片刻又道:“齐府如何?”

    薛凌的酒终于醒了大半,这齐世言,问的如此简单明了,总算是把脸皮撕下来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撕不撕,更不知道这老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不是她女儿?

    沉吟了一下,道:“齐府怎么了”。她觉得暂时还不能捅破这事儿,齐世言这么问,分明是要说陈王府的事儿不管她怎么折腾,不能牵连到齐家。要是知道她是个外人,必然不能接着让自己去保齐清猗了。

    齐世言脸上肌肉略微抽搐,又是那副慈父模样:“落儿不能长久住在陈王府,总是要回来的,免得惹人闲话。爹爹怕你觉得陈王府富贵,乱了心智。须知情投意合方为成家之道。”

    什么狗屁礼仪大家,薛凌觉得这齐世言怕是疯了,居然说出自己小女儿去勾引姐夫这些腌臜事。也不知是真这么认为,还是出言相激让她不要保齐清猗了?

    偏这人做事滴水不漏,脸上表情都没有,自己实在看不透。干脆不要多废话了,反正这齐府没什么东西值得关注。

    薛凌道:“爹爹说的哪儿话,原是大姐姐有孕叫我过去照顾,若爹爹不喜,去跟大姐交代一声便是,我身为妹妹,怎么忤逆长姐?”说完赶紧出了门。

    齐世言在房里折断了一只笔,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薛凌回屋里倒床上,彻底恶心这个齐世言,为了一门富贵,连自己女儿都不要了。

    想到齐清猗那样子,又想到苏府的事儿,这思绪根本停不下来。明明刚开始,苏夫人对这事儿还是乐见其成的,何以到了如今就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万一苏夫人在霍云婉那的消息上动手脚,魏塱的行动就越发防不住了。

    其实薛凌想错了方向,苏夫人并未像她说的那样对陈王府这件事有彻底收手的打算,更多只是为了吓唬一下薛凌,让来往更干净些,免得东窗事发牵连苏府。

    更重要的,是薛凌不知道苏凔已经开始为苏府办事。在未放榜之前,没人能断言什么,苏夫人自然作好了苏凔不中的打算。而今苏凔长街打马已成定局,还远比薛凌听话。

    人,都喜欢更听话的。当然,能让俩个都听话就更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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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晓得分类不对,但选项就这几个 !莫得穿越 !莫得重生!莫得再来 !莫得金手指!莫得神仙!莫得感情!人生苦短 都是些杀人放火金腰带的事儿姐弟成婚 父子反目 师友相残 。写文的目的就是把这些光怪陆离编排的合情合理 。雄兔眼迷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雄兔眼迷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