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三)
父亲还未定罪就已身死,霍云昇对自己千里追杀,平城薛家亲兵尽数被屠,薛凌都不知要如何讲起。
安城一事更是让她彻底明白,桩桩件件,魏塱一定参与其中。既如此,哪有什么清白可言。
便是有那沉冤一日,不过也是天子权衡利弊,做给天下人看的罢了,而且一定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要被人玩弄于掌股之上?
苏凔不知道刚见面还十分明媚的姑娘,怎么就突然换了面孔,小心翼翼道:“还未谢过齐三小姐救命之恩,不知道齐三小姐有何打算?”
“救你的不是什么齐三小姐,我姓薛,你父亲对我的恩,我还清了。
宋将军并非因我阿爹而死,你要讨个所谓清白,不用带上我薛家。
谁拿走我的东西,不是还回来就可以了事,何况他还不起。”
薛凌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她自来看不惯宋柏,现也不喜现在的苏凔,觉得文人愚忠,不想多做纠缠。
思量着正要走,檐下出来个人对苏凔道:“少爷,都收拾好了,先生过来直接住下即可。”
“妹妹..妹妹”。有少年局促的叫着,而后是大火腾空而起,从那个偏僻渔村,烧到这锦绣苏府。
“有劳阿牛哥了,这是齐府三小姐”。苏凔颔了一下首。
又对薛凌道:“这是我在老家学堂认识的阿牛哥,他家逢横祸,孤身一人。刚好我需要个照应,就结伴一起来京,看看能不能谋个前程。”
家逢横祸,孤身一人。薛凌强行把那点惊慌压下去,一眼认出这正是几年前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李阿牛。
只是,水里捞出来的东西竟带着火种,烧光了少年父母亲朋。
李阿牛并未认出薛凌,一是知道了些规矩,草民不能直视这些官家小姐。
二是那时薛凌也还年幼,又狼狈不堪,不是今日长开了的富贵模样,只跟着恭敬道:“小姐好。”
“阿牛…哥”。薛凌压了一下嗓子磕绊道,打消要走的心思,却这苏凔怎么会跟李阿牛遇到一起?
若有什么愧,就是那条江,一直横在心里过不去啊!
李阿牛没看出气氛有什么异常,道:“少爷没别的事儿,我就先退了。”
“阿牛哥自行去就是了。”
婢女送来两盏燕窝,仍是惦记着薛凌不喜甜,碗里只放了半枚蜜枣调味。
薛凌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汤水。一边搅一边想:李阿牛竟还活着,当日他去了哪?
他又不会武,怎么能躲得开霍家的人。他知不知道,这一切就是因为他好心捞了个人?
苏凔看薛凌举止怪异,道:“可是不喜这个。”
薛凌回了回神,说不喜也没能不喜到哪儿去,毕竟这是好东西。说喜也就罢了,平城哪来的这玩意,有也是薛璃的。
又觉得刚刚自己话重了些,笑笑道:“我不太喜甜食。你既有意为官,那我在此先祝金榜题名了。”
苏凔看了薛凌片刻,笑出了声,这个姑娘一刻三变,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她。
就如同当年初见,本以为救走自己的是个盖世大侠,谁知一头青丝泄下来,成了朵沾雨芙蓉。
薛凌道:“你笑什么。”
“我笑三小姐言语举止皆与其他女子不同,让人忍俊不禁。
既然三小姐与在下所谋不同,恕苏某冒昧,小姐所求何事?”
十七八的少年已经有了君子之风,青涩仍难掩其冠玉面容,这般坐着温言细语的问薛凌,画风看着雅的很。
偏薛凌一阵毛骨悚然,她本就与这等书生接触的少,这种之乎者也的口吻更是让人联想到小时那个糟老头子。
看着苏凔笑的发毛,一时恶趣味起,干脆招了招手示意苏凔附耳过来。
苏凔不解,又带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迟疑了一下,还是十分乖觉的拂了衣衫把头凑过来。
薛凌在苏凔耳边吹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想刨了魏塱祖坟。”
而后不顾苏凔作何反应,一甩袖子自己走了。这苏府,她比齐府还熟,就吃顿便饭,缓缓刚刚见到李阿牛的心情。
一切自有定数,多想无益,总不过兵来将挡。
她补给李阿牛,天下之大,他要什么,她就补什么。
戏弄了一把苏凔,薛凌觉得心情大好。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觉得魏塱还不起自己,凭什么自己就还的清李阿牛。
苏凔跌坐在凳子上,他已知男女之事,只明白薛凌怕是薛弋寒做儿子养大的,才不做过多大防。
刚刚薛凌举止出格不提,说的的话更是天下之大不韪。口吻听起来倒像是句小女儿戏言。可魏塱,是天子名讳啊!
他也是恨过皇帝的,但几年圣贤书一读,或然多明了些事理,或然多晓了些君臣,也就不恨了。
至少,不是那种恨。
而薛凌此刻当真是句戏言,她气郁虽多,总还没到毁天灭地的程度,这话不过幼时习惯使然罢了。
薛弋寒自是刚正热血,可下面的人口无遮拦惯了,只知行军打仗,谈及皇帝,远不如对薛弋寒恭敬。
她日夜跟着厮混,唇齿间恶习沾染的多,又拿苏凔当半个熟人,完全不知在文人眼里,忠君体国四字是何等大事,说也说不得。
苏府园子里牵红挂绿的过着节日,腊梅也开了个遍。放空了心思,还着实好看。
再想齐府里头的院子,怎么就几株光秃秃的树了?好歹自己也是个小姐啊。
念及齐老太那枚荷包,止不住她口是心非埋怨了句:“真是寒酸的很。”
撇去一身腌臜事,她,本还是十七岁的女儿家,正是喜珠玉,爱美景的好年华。
只是,撇不下去,才驻足了片刻,苏夫人就扭了腰肢走到薛凌一侧,捏了枝梅条在手里道:“落儿这么快就聊完了,可还满意。”
厌烦的紧,如今她薛凌已经不是苏府的狗了,苏夫人还这般矫揉相,做给谁看?
实在是厌烦,毫不掩饰道:“不满意,百无一用,是书生。”
“哈哈哈,落儿变了,可是身份不同,这处事都不同了,是个娇蛮的小姐呢。”
苏夫人将软嫩的梅条在手上绕了一圈,笑道:“我也更喜欢落儿些。可惜啊,落儿站不到金銮殿上去,不然散尽家财也值得。”
世人皆知女子不可为官,苏夫人这般讽刺,薛凌也不示弱,道:“可惜,苏远蘅也站不到金銮殿,不然何须你散尽家财?”
女子是不可为官,商人亦不可入仕。果然苏夫人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低声恶语道:“薛凌,你不过一条丧家之犬,包括另一个,我动动嘴皮子,你俩都要死。”
话难听,脸倒是还笑的好看。薛凌正值春风得意,才懒的管两句口舌之争。
大咧咧回头,语气恼人的很:“我不会,苏夫人。不如你再多叫几声薛凌来听,叫的好听些。
不用我动嘴皮子,这一院儿都要死我前头。”
故人来(四)
不得不说风水轮流转,如今苏夫人有些气急败坏,薛凌反倒气定神闲,把那句“你叫的好听些”说的意味深长。
这两位一个从小长在男人堆里,又经常去窑子里扛苏远蘅,浑话张口就来。
另一位已经浮沉半生,什么腌臜事儿没经历过,个中调戏焉能听不出来?
苏夫人倒被薛凌逗笑了,寻常女儿家,只怕早就羞红了脸。
这位倒是好,面不改色还带点挑衅。比之当日初遇拦路要钱的的架势还要张狂些。
她一直以为薛家是假的,这一瞧,又觉得对得起那句薛家少爷的名头。
眼前姑娘身段眉眼也称的上好模样,只眸子和舌头十足儿郎做派。
薛弋寒要怎么养,才能养出这等人间瑰宝,集男女优点于一身。可惜,就是不能为自己所用。
薛凌见苏夫人不说话,还以为被自己镇住,转了身去,懒得这般郑重其事。
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道:“苏夫人以为我是什么,真当捡回来的阿猫阿狗啊。
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明明当初我主动攀你苏府高枝儿。
显然,现在我有了更高的枝儿攀,不若恭恭敬敬叫我一声齐三小姐,没准,我也能照顾你家生意呢。”
薛凌倒非跋扈,只不肯让人。但也只是模样骄纵些,语调俨然还是个寻常玩笑。
宋沧平安,她觉得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更惊喜的是李阿牛居然还活着。那一家子,总算还有个活口在。
以后的事,全凭自己心意,何况宋沧说的没错,自己不是戴罪之身。
便是暗箭难防,明面总可以嚣张些,就算被戳穿也不要紧。既如此,她何不继续按平城的岁月过?
该她看雨听风起,该她鞭马释尽愁。
摸不透薛凌如何突然就转了个性子,或者说这才是她原本性子,但苏夫人一向能屈能伸,刚刚不过是骤然被戳痛脚而已。
这会子平复过来,仍是挂了笑脸,跟在薛凌身后。两人梅园漫步,窃窃私语着,背影瞧来,说是母女也有人信。
然而凑近了听,就知俩人笑里藏刀,寸步不让。
苏夫人道:“齐三小姐的手段自然是能耐的,就不知午夜做不做噩梦?倒是苏家见惯了,人为财死,哪年哪月不死几个重利的。”
安城的事,自己愧得,别人却说不得。薛凌掸着花间残雪道:“那夫人也要多加小心,我既不在,缺人护着少爷的,世间悲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姐年纪不大,感慨到多。要我说这黑发人送白发人也不好过,若是送也送不得,那更是此生憾事。”
薛凌终于不能回话,薛弋寒尸骨无存,鲁文安生死未卜,薛璃相见不相认。
她的憾事,哪里是一句送也送不得能概括的?
口舌之争无益,干脆抛了心思去踏地上雪,这个京城,也就雪这一件物事和平城相像。
她有心要休,苏夫人却不肯罢了,凑上来好整以暇的问:“既是齐三小姐说要照顾生意,那我也就讨姑娘一句金口玉言,不知道,安城何日再起火?”
金口玉言,这词只有皇帝才敢说,偏在这小院儿里,大不敬的事反正多了去,似乎也不差这一句。
刚折梅沾了些汁子在手上,薛凌一边搓着一边在想怎么回这个问题。
安城何日再起火,那场火是她放的,可她并没想过要死人,若要死,也是死霍家。
还记得苏远蘅当晚失态的样子,当时苏夫人似乎也有所不忍吧,这才过了几日,就来巴巴的问何日再起。
这个火,自然不是真的指再去烧一把,只是委婉的试探自己又想怎么做。
怎么做?她本来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可是刚刚苏夫人提起安城,安城一事,死了好多无辜的人。
乱,容易起,却不容易平。所以,起不起?
正纠结的厉害,忽然来了个婢女说午膳好了,苏夫人立刻换了副样子,亲热的拉了薛凌手道:“落儿,走吧”。她也就懒得想了。
一桌子好菜,还有个炭盆,上头架子上一具羊肋骨烤的滋滋冒油。
苏远蘅和苏凔似乎一见入故,脸上是薛凌从未见过的热烈神色,兴致勃勃的在那聊着什么。
苏夫人过去坐下,对着众人笑了一圈道:“难得今日苏府热闹,倒像自己的儿子女儿全回了。”
苏凔站起来施了一礼:“夫人本是在下再生父母。”
薛凌看的好笑,只轻哼了一声没说话。真是饿了,早上没吃些啥,看桌上爱吃的东西也不顾忌。苏远蘅习惯了,苏凔倒是看的愣住。
苏夫人打了圆场道:“快吃吧,都是自家人,随意些,落儿这样就很好。”
一时间宾主尽欢,难怪苏家喜欢苏凔的紧,薛凌听他张口闭口都是要为商者正名,什么国之重器,民之根本。
饭都要从嘴里喷出来,这苏凔怕是傻了,如果不重农抑商,人人都指望着高卖低买过日子,怕粮库耗子都要饿死。
好笑之余又有点悲凉,虽以汲营为生,可这终究也是个行当。
没有这些人,西缺如何东补,南货又如何北往?什么事儿存在都有个道理,怎么就分出个高低贵贱了。
她这几日在齐府小心翼翼憋的慌,齐世言那些人用膳都听不得筷子碰碗响,实在难受。
今日就没拘着自己形象,反正那三人的话题也插不进去,自顾着吃饱了,整个人靠椅背上。若不是头上金钗儿还在摇,半分姑娘急样子也无
如此瘫了片刻,其他三人终于注意到来。苏夫人道:“落儿去以前房里歇歇吧,一会府里马车送你回去。”
感情好,省得麻烦,薛凌站起来头也不回离了桌子,留下苏凔目瞪口呆的盯着她背影。
他知她以前是个少爷,只是,这行为举止也和普通的少爷相差甚远啊。
“落儿肆意惯了,你再吃些,读书费神”。苏夫人好像真的在同自己儿子讲话。
吃饱总是心情好些,到了以前房间里,也没什么睡意,就是人懒洋洋的想躺着。
单论个舒服的话,还是苏府舒服,没什么规矩,东西又细致。
故人来(五)
刚念着用的东西惬意,婢女又紧跟着送进来一碟子蜂蜜渍的山楂,说是消食。薛凌一个翻身爬了起来,这吃的可不也惬意着。
接过碟子一边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一边在房间里瞎转悠。人总是忘性大,这才几天,这个地儿仿佛已经几百年没来了似的。
屋里陈设倒还是一切如故,应该是有人打扫,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转着转着就到了书房,书桌上砚台里墨已经干了。旁的纸张狼毫倒是仿佛刚刚还有人用过,胡乱堆着都没来得及收。
薛凌笑笑,坐到椅子上。拈起一张来,是百家姓。
又捏了一张,还是百家姓。她突然就烦躁不堪,一把抓起好几张,摊开了在眼前晃。
哪有别的内容呢,她哪儿写过别的东西,翻来覆去,都只有那本百家姓啊。
右手累了换左手,隶书厌了涂狂草,数年如一日,再好的笔墨都写不出佳句,只有“赵钱孙李”这些个幼儿启蒙的东西。
不过是几日在齐府没描,齐清霏又笑的无邪,就忘了自己只会百家姓这一本。
是有几日,没做过噩梦了。
这苏府的蜜饯也有坏的,苦的慌。薛凌朝着废纸框子吐了好几嘴口水,才把喉舌间涩味吐干净。
没什么心思再在这消磨下去,三个姓苏的还在那喝茶闲聊。
见薛凌又走了出来,苏夫人道:“落儿怎不歇会,可是有什么需要的,底下人没眼力劲儿。”
薛凌道:“我还有事,今日先行回去了。”
苏凔站起来道:“既如此,我送齐三小姐一程。”
苏夫人伸出手把苏凔按了回去:“你倒是好意,叫人瞧见,坏了姑娘家名节,我与落儿还有些体己话,你俩歇着吧。”
苏凔便拱了拱手道:“惟愿齐三小姐万事顺遂。”
薛凌没有答话,自己在前面走着。苏夫人却道:“落儿且在门口等等,我去房里拿份礼物来。不然回去了,齐府老爷太太说苏府不懂规矩。”
这偌大的京城,也没几家是苏夫人攀不上的,齐府算一家。想是齐世言那个古董老头子恪守官商有别,真是好笑。
出了厅,站院门口,苏银已经牵了马车在门外等着了,对薛凌笑道:“小姐可是要常回来,夫人经常惦记呢!”
薛凌盯着苏银的脸,不知道这园子有几个人能讲句真话,不过好像他也没说假话。
苏夫人估计真挺惦记自己,一是惦记能不能借自己攀上齐家,二是惦记着啥时候再来把火。
很多人会觉得攀上权贵,也未必就能讨多少好。
实际上,谁要问权贵要东西呢,不过是借个名头去问旁人要,也许借这个名头的时候,正主连知都不知。
人人只瞧见你一脚跨进高门,谁知你在高门里是做客还是做狗?
等了半晌,苏夫人才出来,后头还跟着个婢女搬东西。自己直接绕过薛凌先上了马车,看这架势,是要和薛凌一道回齐府。
薛凌没挪步,她在想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妥。齐世言似乎固执的很,别到时候牵扯不清。
苏夫人却探出来头来道:“落儿快些上来罢,我就送你到家门口,不添麻烦的。”
听她如此说,薛凌便也上了马车。这人活的,好像喜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两个人就是要纠缠不清。
车夫抖了抖缰绳,马车就开始前行。苏夫人一点都没有那会俩人还针锋相对的样子,笑着递过来一个盒子:“落儿打开瞧瞧,这是安城一事补给你的。”
安城安城安城,她什么都没有了,才做了这一件缺德事,就天天被人提起。
薛凌抬脚将盒子踢翻,无非就是钱罢了。她从小又没缺过这玩意,难不成苏夫人还以为银子能收买点啥?
苏夫人也不恼,拾起盒子,又把地上银票捡起来放进去,扣好盒子放到一边。
回头对着薛凌道:“发的什么脾气呢,几日给梅香的时候,不是很大方。合着现在就嫌脏,怎不想想这齐家身份也是脏钱换来的。”
已经勾不起什么情绪了,敢做就敢认。何况她只做了个初一,十五是别人做的。
薛凌没有正面回答,却转了个话题道:“夫人已经占尽天下利,还想要什么呢,总不能名利权均得吧。月满则亏,什么都想要的人,到最后往往什么也抓不着。
“说的好,”苏夫人突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哪有人什么都得到,那我想问问,商贾三族以内不得入仕,为何官宦之家看门的都能从商?
你把历朝历代扒个干净,就是个七品县衙,谁家没几间铺子,哪户没百亩良田?
为什么这些人就鱼儿熊掌,而我生下来,就要接手这个破烂摊子。事事瞧人脸色,步步算人心计,还要天天瞅着哪些青天大老爷缺钱了赶紧送。”
“你可以不这样,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薛凌无法回答,只憋出这一句。苏夫人说的没什么错,几乎为官之人都有自己的产业,其实也就是商,她没法儿说个公道。
“可以不这样,薛凌,你想过成什么样,你当真喜欢给齐世言当女儿?
你就能恩消怨解,天高海阔?你不想沾血,又想复仇,你就不是什么都想得到?
苏家为了财水不分流,代代单传,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这话多可笑。
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我俩早晚是一路人”。苏夫人说的有几分切齿,实则开心不已。
开心到,完全不想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遇着了薛凌,她终于见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挣扎在责任、欲望、和希冀多种情绪里,日夜不得展颜的人。
狠时躲不过良心,乐时避不开愧疚。世间万物,没有一样能真正令这种人放下,做什么,她们都觉得不是自己想要的。
哈哈哈哈,自己的儿子还没经历过风浪,眼前这个才是最好的搭档啊,她怎么能不狂喜。她受够了这一切,要是不能改变,不如在自己这代毁了!
薛凌打了个冷颤,眼前的苏夫人状若疯癫。可她又好像是对的,说的一字一句,都是自己。
她不答话,苏夫人却收放自如。想是让凌哑口无言令她颇为得意,又挂上了那副子菩萨笑颜。
捡了盒子来给薛凌说着哪些礼物给哪些人,聊的头头是道,倒像是和齐府祖宗十八辈的交情。
薛凌交代了一句“走侧门”,便不再言语,默默的看着苏夫人在那自言自语,直到齐府小厮开门。
薛凌道:“你不必出面了,我自叫人搬了就行。”
苏夫人侧了脸没答话,她总是有些失望的。薛凌叫完小厮却又跳到了车上,凑到苏夫人耳边:
“这把火一起放,羯族使臣就要到了,帮我杀了他。”
故人来(六)
她说帮我“杀了他”,像极了齐清霏满脸懵懂的喊“快打给我瞧瞧。”
车轮吱呀着离去了。绿栀气喘吁吁的从门里跑出来,没等缓缓就冲着薛凌道:“小姐可算是到家了,老爷今儿回的早,来瞧你三四遍啦,急死人了都。”
薛凌不知齐世言找自个儿做什么,还找的这般急,道:“爹爹在哪,我自过去寻他吧。”
“这会子该是在书房,小姐这带的是什么啊”。绿栀才瞧见地上还有俩大箱子。
“都是些家中旧物,堂兄替人送了来,你且先帮我收到房里,一会我再回去清点”。薛凌那会恍惚着,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些什么玩意,也没打算真就按了苏夫人的意思,一件件的送出去。先堆在那好了,指不准哪天用着。
撇下绿栀,自己到了齐世言书房先问了一句,果然齐世言在里头,听是薛凌,便道:“落儿进来吧。”
进到房里,齐世言在书桌前笔走龙蛇。不愧是状元之才,反着方向一时瞧不出纸上内容,但笔锋苍劲,行云流水,薛凌这等粗人都想开口叫个“好”。
敛了眼底赞许,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爹爹何事找我。”
齐世言搁了手上笔,拿起桌上纸张,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一边欣赏自己的字一边道:“这几日朝堂上忙着,你大娘说你经常出府,虽说是事出有因,到底也是个女儿家,总要顾忌些颜面。”
“爹爹说的是,原是女儿漂泊惯了,不太懂礼数。只是梅姨,没几日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养恩不逊生恩,爹爹总不能叫落儿做个忘恩负义的人”。昔日应付薛弋寒,孔孟能扯一堆。今朝换了个人,礼义廉耻倒也编的顺溜,薛凌觉得自己实在是文武全才。
纸张挡住了齐世言脸,瞧不见他表情,屋子里静了好半刻,才又听他道:“你说的倒也是,只是孤身一人,授人话柄。且叫两婆子丫鬟跟着吧,省的惹出什么乱子。”
薛凌道:“原是我不敢使唤府里姐姐姑姑的,爹爹既如此说,以后我带着绿栀一道出门就是了”。
齐世言终于把手上纸扔桌子上,脸上有了怒气:“你这般看轻自己做什么,既入了府,那就是我齐世言的女儿,虽说多了个义字,不过是怕人置喙你身世。难不成还有人薄待了你?”
是怕人置喙于我,还是置喙于你齐世言翻脸无情?薛凌低着头默默的想。话本子上怎么写?受了委屈的姑娘这会子都该看着脚尖掉眼泪,最好拿手帕揩一揩眼角。没奈何,她掉不出眼泪来,手帕子一时还没习惯随时带着,只能傻愣愣的低着头不说话。
也不知齐世言是不是觉得吓着了自己,又柔声道:“为父也是替你想,你跟清蔓年岁相仿,该是倒了出阁的年纪了,待闲下来,家里自会帮你择一门好亲事,相夫教子,补补以前的岁月,现下先在府里好生养着,夫人心肠不坏,不会苛待你的。”
薛凌想走,却又抬了头道:“多谢爹爹,不知道爹爹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国事不该多谈,却挡不住眼前女儿眸子里的雀跃,齐世言哽了一下,道:“是羯族的使臣要到了,礼仪之事自然就多。”
“这样,不知羯族来的是谁,可是要与我梁国和亲。”
“怎的关注这些,女孩子家,不操心琴棋书画,倒操心起公主来了”
“我想知道嘛,以前经常听人说公主和亲的戏文,原来这些都是爹爹负责的,爹爹真是厉害。”齐清霏是怎么说话的,是不是就这样眨着眼,嗓子眼里全是蜜糖,说出来的话甜的人不忍拒绝?薛凌一边想,一边模仿的费力。
原来这些都是爹爹负责的,齐世言搁着在桌子上的手一紧,后背瞬时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薄汗。
“爱卿,无忧她,身陨骨消,回….回不来了,朕,实在不知如何向齐太妃开口,只能请爱卿安抚一下,还望爱卿万勿推辞,是朕,是朕的过错。”刚刚登基的天子把他叫去御书房,痛心疾首。
身陨骨消,那是他的亲外甥女,他以礼部侍郎的身份,却是用一颗舅舅的心亲自送上的花轿。不出十天,死无全尸,死无全尸!
而后,自己又要亲自给妹妹送去了这个噩耗,可不是,这一切可不就都是他负责的。
“闺阁少女,少学长舌妇人。告诉你也无妨,来的,是羯皇正妃的两个儿子,石恒与石亓。你且先回去吧”。齐世言慌了神,只想快些堵住薛凌嘴,连使臣身份都毫不避讳,这虽不是什么朝廷机密,过几日人来了,也是要昭告天下的。但总要防着有心人暗中作乱,人到之前,该是嘴风紧些。
“女儿告退”。薛凌没捕捉到齐世言那一丝慌乱,主要是她说公主和亲就是顺嘴一提,压根没想试探,只是借机问问来的是什么身份,这齐世言倒是慈父的很,对着女儿连名字都透了个底朝天。
看着薛凌出了房门,齐世言把桌上纸揉成一团,翻来覆去的揉搓,间歇盯着门口,神色复杂,似乎在作什么分外为难的决定。
来的竟然是石亓,他居然是羯皇正妃的儿子。薛凌走的飞快,听到这消息多少有点吃惊。
平城多与鲜卑打交道,这羯皇的资料还真不多,不过记忆里,应该颇有岁数了。石亓看着还小,也不知这正妃是后面窜上去的,还是老来子。
这算是两国第一次来往,羯皇该不至于傻到让石亓那个看着就不靠谱的来担大任,这么算,那个叫石恒的才是主角。
她叫苏夫人帮忙,就是为了防着一行人窝在宫里不出来,凭她很难伸进去手,除非苏夫人让皇后霍云婉帮忙。如今瞧来,就算石恒不露面,石亓也一定会露面。只要她做点什么,让他多出来几次,不愁没机会。杀个羯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薛凌一路走一路想的出神。
这几天是什么日子啊,来的尽是故人。
好风起(一)
还没进自己院门,恍惚着和跑出来的绿栀撞了个满怀,薛凌习武本能带了力道,自己没什么事,倒把绿栀撞的跌倒在地,挣扎着嘟囔:“小姐怎这么大力气”。
“急匆匆的做什么”!薛凌虽没被撞着哪,思路却被打断了,语气也带了些不满。
第一次瞧她这般说话,绿栀有些吓着,赶紧站了起来,为难的小声道:“五小姐坐屋子里不肯走,非要瞧瞧小姐你带了啥,奴婢劝半天了。”
这下人可不就是为难,五小姐倒是这般惯了,亏得不是那种十分不讲理的,不然自个儿拆了箱子,她个丫鬟怎么拦的住。
薛凌叹了一口气,说的好听些,齐清霏实在天真,说的不好听,也太不会为人了。跟自家姐妹这般任性也就算了,自己到底是个外来的,不知她怎么也这般熟络,成天过来缠着。
这厢还没答话,齐清霏想是听见了动静,已经冲了出来,看见薛凌就高呼:“你可是回来了,倒是全须全尾的。爹爹真是偏心,从来不允我们几个出府,你就天天不见人,我还以为你要去祠堂跪上好一阵子呢。”说完觉得自己盼着薛凌不好似的,又不好意思的在那吐了吐舌头。
薛凌也生不起气来,面对小儿无赖,总是怜惜多些。何况齐清霏不过就是在那巴巴的埋怨自己不能出门,实在不是真的抱怨她什么。只得假装没听见绿栀刚刚抱怨,打起笑脸道:“清霏什么事儿过来。”
“四姐姐跟嫲嫲学着打络子啦,我不爱那个,听说你回了,就想找你玩。谁知道过来你又不在,倒看见绿栀搬进来一口好大的箱子,可是外面来的新鲜玩意?你快打开我瞧瞧,瞧完了去我那院里,你看上什么随便拿”。非是齐清霏为难薛凌,实在是她与几个姐姐这般惯了,也没觉得薛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是女孩子家,有什么东西不能看呢。
薛凌揉了揉脑袋,她是真不知道那箱子里有些什么破烂了。只得道:“都是堂兄送来的,说是家中遗物,我也还没瞧过,你既喜欢,一道看看吧。”
“好啊好啊”,齐清霏乐不可支的拍着手,又对绿栀道:“我就说三姐姐喜欢我留在这吧,你倒好,明里暗里的催我走,当我听不出来吗?这院子倒是你当家了。”
“五小姐,不是啊,奴婢只是当真不知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绿栀苦兮兮的讨饶,她怎么敢啊。
“莫为难她了,我们去开箱子吧”。薛凌牵了齐清霏袖口。她从未牵过薛璃,此刻莫名觉得齐清霏和薛璃实在像,又有点像想象中的自己,抱怨人都带着些可爱,手忍不住就伸了出去。
那只小箱子已经被绿栀收起来了,薛凌放下心来,太多银钱,总不好说哪儿来的。
正说着要开俩大的,齐清霏伸手一拦道“慢着”。
薛凌停了动作,不知道这位小姐又要作什么妖。却见齐清霏把绿栀赶了出去,说她要先看,然后连门也关上了,才小跑过来坐地上扒着箱子道:“拆东西就要这样拆,但是爹爹知道了要骂,先把他们赶出去,省的背后告诉娘亲,你快坐过来。”
薛凌本以为她是防着下人觎财,不料是这般想法。依言也坐到了地上,没想到刚打开一个箱子,刚放下去的心又给提了起来。
上层格子里满满一盒金锞子,个个做成了小巧玲珑的元宝状。这玩意大多是拿来赏人的,图个富贵吉祥。但用的起的也没几家,这一颗能换普通人家半年粮,盒子里怕是有百来个。说起来,薛凌以前真的没用过,上哪搞这东西。
齐清霏也直了眼,这个她见过,就是没一时间见这么多。家里不到岁数的,都是按月取去零用银钱的,给了婢女婆子出府买些自用。家中看管的严,她又尤其爱买些小玩意,月月的要私下里去问娘亲姐姐补贴,一点积蓄也没。瞧着这个,礼行都忘了,拿手指指着薛凌道:“你….你家开钱庄啊”。说完觉得不妥,赶紧拿另一只手把手指撅了回来。
薛凌“噗嗤”笑了一下,这齐府也算家大业大,堂堂小姐就这点见识,得亏她没说自己盗国库。把整个上层格子取出来道:“你喜欢,那全拿去好了”。说着把一盘金锞子塞到齐清霏面前。
齐清霏吓的直摆手:“不行不行,这被爹爹知道了要骂死我。你哪来这么多钱,我的天,四姐姐还一直在背后说你是打秋风。”说着就捂住了自己嘴,狠狠的咂了一下舌头,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嘴巴。又赶紧解释道:“四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气你抢了她三姐姐的名头”。看着薛凌表情一点变化都没,还以为薛凌难过,又接着道:“要我说,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又怎样呢,我生下来就是个妹妹,有什么办法。”
薛凌其实什么感觉也没,齐清雨确实对她没啥好脸色,可也从没为难过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她总不至于跟着小孩子过不去。
把手头东西放下再往下看,就是几个盒子了,也不知道装的是些什么,薛凌闭了闭眼,拿出一个来,祈祷着,可别再来一盒了,真是招架不住。
运气倒是好,还真不是。这一盒是各种市井上的小杂耍,诸如皮影木偶之类的东西,这下齐清霏倒是毫不客气,不等薛凌开口,伸手抓了三四个提线木偶在手上,翻了覆去的比对着,惊叹不已“这个好看,又大又好看,你瞧,指节都会动,可是我院里人诳我,次次都说买的最好,今日一比,差远了”
她站起身子,拿起其中一个,拎着线把人偶扯的上下翻飞,可见日常没少玩。薛凌坐地上瞧着,一时间没去捡其他的东西。
太像,太像薛璃,那份欢喜简直一模一样。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怎么就感觉这般像这般像?
好风起(二)
齐清霏玩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看薛凌坐那盯着自己,只得巴巴的把木偶放回盒子里,小心翼翼的问:“你能不能借我玩几天。”
薛凌已猜到到剩下的都是啥了,苏夫人应是打探过府上都是些什么人,送的也是投其所好,这一盒子,可不就是为齐清霏准备的。干脆扯了个谎道:“你全拿去吧,这是我小时候玩的”。说着扣上盒子递给了齐清霏。
齐清霏愣了一下,在身上使劲蹭了蹭手,分明已经做好了要接过去的准备,又不敢相信的问:“真的,你不爱玩了?”
薛凌又往前送了送:“拿去吧,这不就是戏园子的工具么,都玩厌了。”
这位三姐姐是说过自己以前在戏园子,齐清霏再不疑有它,双手接了抱在怀里道:“我先回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跟你换”。然后不等薛凌说话,小跑着开了门一溜烟不见了人影,连剩下的东西都不看了。
绿栀敲门等薛凌应了声才进来,却扭着身子看着门外道:“这五小姐可是拿了小姐什么东西走,跑的这般快,也不怕摔着”。五小姐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她担心着薛凌别是碍于情面送了贵重东西出去,也是好意。
薛凌听出了话里意思,这个绿栀,人是极好的,伸手在盘子里抓了四五粒锞子道:“不用管她,你拿这个去玩吧。”
绿栀这转过头来,才看见地上一堆东西,自家小姐还盘腿坐地上,吓的拿帕子捂住了嘴。又赶忙拿下来,上前两步把薛凌扯了起来,道:“小姐怎可这般坐着,叫人看见了笑话。”转而低下头惶恐的问:“小姐是哪来这么多钱,别….别……别在外惹老爷不喜。”
府里说是义女,可这个三小姐的来历,她是知道点底细的,自己总要提点下。
“原是娘亲存下的一些铺子,堂兄帮我卖了,唯恐我在齐府不好立足,换些小玩意儿,也好感激下贵人。”薛凌翻着箱子看剩下的东西,谎话张口就来。
“这,这….”.绿栀觉得不该有这么多钱,可也不知道怎么反驳,站那没有言语。
薛凌所料不差,苏夫人给的,都是按人分好了的,给齐世言的是一块好墨,齐夫人是一串念珠。这两人的,都不是什么贵品,胜在心思。齐夫人那串珠子就带了名寺主持的金印,应是开过光的。
剩下清字两姐妹也各有对应,一盒金丝银线该是给清蔓的,她快出嫁了,绣工所需甚多,倒是很应景。剩一盒居然只是两支狼毫,薛凌与清雨不熟,一时有点拿不准是不是给她的。也不去想了,反正不急着给,一并收了起来,才盯着那一层金锞子,合着这倒是给自个儿的。
剩下一口箱子打开,就不是啥物件了,都是她以前旧衣,最上头可不就是石亓给的那件子貂裘。薛凌都记不起当初走的时候随手丢苏府哪个椅子上了。
要说平城也不是什么富贵乡,离京又远,能有啥好东西日日的给她这般糟蹋。但习惯使然,她想要什么玩意儿,总有人给弄到。天长日久的,啥都不稀得宝贝,随用随丢,没少惹薛弋寒动怒。
绿栀站着还没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薛凌道:“都收起来吧,也没什么意思,绿栀姐姐要是觉得我不值得跟随,去哪都行,要是想跟着我,权跟着就是了。”
齐世言既说以后出府要人跟着,她总是要带个人装装样子,这绿栀要是能跟,那最好,不能跟,还得再找一个。她又没买过丫鬟,上哪挑去。
人都有自己的计较,绿栀跟了薛凌这几日,觉得实在是好,她都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主儿,府上倒没人苛待下人,可总有些委屈受,就说刚刚那五小姐,一天一个想法,院里的的水杏都气哭好几回了。
这上头小姐的事,自己操什么心呢,绿栀正要回答,才发现薛凌都不在了,地上一盘子金锞子还明晃晃的扎眼。
瞧瞧,这不是好伺候是什么,下人不回话,她也懒得管,一堆东西放着也不怕人惦记。绿栀忙不迭的收了起来,这小姐的钱,好像都在自个手上啊,便是夫人对自己乳养嫲嫲,也没这么放心的。想着拍了拍自己脑袋,小姐才十六七,自己怎么能拿她和夫人比。
可是有些时候,这位小姐似乎比夫人还要沧桑的多,她想。沧桑这个词,还是听府里种花的刘老伯讲的,意思就是人生熬的苦。一开始她也觉得没准是外面讨生活苦,可这满箱子的金银,能苦到哪儿去。
薛凌自个儿进了书房,拿起笔算着日子。这齐世言既已经忙完,定是仪仗,迎礼什么的全安排妥了,皇帝也拍了板。如此来讲,至多不过三日,石恒一行人就要进京。
出府又不便,总是要想办法跟苏夫人知会一声,也好得个明确的消息,这人来了啥时候在街上露面啊,自己不能像个无头苍蝇的天天去瞎转悠着等吧。
算来算去,只得又叫了绿栀来问东西都收哪了。
绿栀才把这些东西都锁上,瞧薛凌又问,又忙不迭的取来钥匙打开。
薛凌找出那串给齐夫人的念珠,走出门放手上瞧了一番,呵,她刚刚还觉得这玩意儿普通。原是刚刚清霏关了门,光线不好,瞧不见这玉菩提上珠子上细细刻了佛家八宝,又以金粉勾勒,太阳底下,光华流转,宝象庄严。吓的她有点不敢送出去,别叫齐夫人以为是她那个便宜娘亲收藏的恩客礼吧。
“小…小姐.这是要拿着做什么”。绿栀瞧着薛凌站门口半天没动静,只顾盯着珠子看,便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薛凌挤出来个笑来:“原是姑母体恤,怕我日子不好过,去佛寺求了念珠给夫人见礼,我有心要送,只怕夫人不喜。”
“是这样”。绿栀摸了摸胸口道:“夫人是个好心肠的,小姐以后的大事也还要指着夫人呢,诚心着送,哪有不喜的道理。”
什么狗屁大事,她只希望这齐夫人能和苏家扯上一点关系,起码有个人能进府来传传消息。
“我且带着小姐去吧,这会子,夫人怕是正礼佛呢,这礼啊,她定然喜欢的。”
好风起(三)
齐府的佛堂,薛凌还真进过,年初一可不就巴巴被拉来上香,表面来看,齐清霏最苦不堪言,龇牙咧嘴的周身不正常。实际上,薛凌跪在那软垫子上,腰都要断了,她以前倒是经常跪,但就是个眨眼的功夫,薛弋寒一走,马上瘫在地上。这可倒好,四五个人盯着,她只得跪的笔直。再加上旁边三四个光头把木鱼敲得啵啵响,一上午仿若一年那么漫长。跪完暗自庆幸不是每天来这么一出,不然膝盖都要废了,那齐夫人倒是好身子骨。
捧着盒子跟着绿栀道了佛堂,齐夫人听说是薛凌来了,也吃了一惊,这会她正插着供奉用的鲜花。
虽是自家老爷的骨肉,但哪个女人能没芥蒂。好在这个遗珠也没添什么乱子,不是嫲嫲嘴里鸡犬不宁的下场。倒是自家小女儿天天的去人家院里,怎么说都不听。
齐夫人想起这事已成定局的时候,自个儿还回了趟娘家,母亲也是戳着自己脑袋道:“真是个没手段的,你三两句打发出去,他齐世言还敢怎样不成。”
可夫妻携手过了小半辈子了,举案齐眉。自己焉能不知枕边人在想什么。老爷他,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留就留吧,一个女儿家,这般大了,没准一年都不到就要出阁,赔些嫁妆就是了。
一阵子寒暄后,薛凌打开盒子双手奉上道:“家中姑母感谢夫人照拂,特去求了怀生大师念珠一串,愿夫人神佛庇佑,百病不侵。”
佛堂常年供着灯油,火光摇曳之下,念珠华光更甚,齐夫人一眼瞧去,便也知名贵了。这位的身世,她是十分清楚的,该是很落魄才对,怎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等她发问,薛凌先道:“夫人明鉴,娘亲她一直是个清倌人,自有了我之后,便寄居在姑母家,姑母素以果品生意为生,寺里鲜果需求量大,所以和怀生大师薄有交情。”
谎话不易,谎话不易,薛凌在心里默默的喘粗气。这怀生大师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反正她都是瞧着金印上的字瞎编的。要不是在苏府呆了这两三年,她舌头不打结就不错了。
“原是如此”。齐夫人拿起念珠,确实是怀生大师的印,这菩提子打磨的也好,上头镌刻纤细,八宝图毫发毕现,自己实在喜欢。道:“你姑母有心了。”
两人又聊了些闲谈,薛凌有意着把话题往齐清霏身上引,逐渐说道清霏极爱吃蜜瓜,刚还吃了快一整个,自己都怕她吃坏肚子了。话一出口,赶紧捂了下嘴巴,道:“夫人可千万别去说清霏不是,我可还发誓不说来着。”
“这个丫头怎这么不省事”。齐夫人天天听清雨抱怨清霏现在一天天的躲爹爹义女院子里,还和她吵架。问府上婆子也这么说,她寻了绿栀来问,只说是清霏小姐爱小玩意,这新小姐那实在多,就玩的不肯走了。
自家的女儿什么性子自己是知道的,特意让嫲嫲旁敲侧击问了两次清霏,没什么异常,齐夫人才没大管。今儿正主都告上门了,倒叫她觉得自己教养不善,这般丢礼。
“夫人莫动怒,清霏还小,我..也是一时….吃些也不要紧的。”薛凌扭着衣裳,十分惶恐的样子。
“罢了罢了,我不提这事就是了,总要好好说说她,越发的放肆了。”
“多谢夫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薛凌瘪了一下嘴要走。
“你去吧…..哎,等等,这大冬天的,你哪来的蜜瓜。”齐夫人狐疑的问。
薛凌轻吹了一下额前刘海,转身又面对着齐夫人,这老夫人终于抓住重点了啊。她房里刚刚哪有什么蜜瓜,她今儿在苏府吃了差不多一个就是真的。
“原是姑母送的,本该奉与爹爹夫人,只是清…..。”薛凌没继续说,她也不怕齐夫人去对峙,自家千金抢蜜瓜的事儿,估计这些礼仪大家不会明面骂出来。反正齐清霏从她那抱了一盒子跑的飞快,绿栀也瞧见的。
薛凌脚趾在鞋子里悄悄扭来扭去,暗暗道:“实在对不住啊,回头好东西我都给你。”
齐夫人果然气的七窍生烟,就着手上珠子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对薛凌道:“你先回去,不用怕,我不会说是你说的”。这倒好,这倒好,这要是传出去,倒说正室养的姑娘抢人俩蜜瓜。得亏冬日蜜瓜虽稀罕,倒也不是啥价值连城的,不然还以为是图谋人家私房钱。
薛凌赶紧退出门外,效果貌似非常不错,以这齐夫人的表情来看,她明儿就能叫苏夫人府上送蜜瓜来了。
今儿一整天都在演着戏,这番歇下来,心累的慌,薛凌叫绿栀弄来个软塌摆书桌前,人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刚刚说了一会子话,口干舌燥的,两碗银耳都不觉得润,又拿了些蜜饯放嘴里,她倒喜欢这些小零嘴儿。
有一刻太平日子过,就过着罢。
果然没趴多久,绿栀就来说老爷传了今晚阖家用膳,催着薛凌打扮一下再去。薛凌没推辞,坐到镜子前,随着绿栀折腾。
到了正厅,就看见齐清霏在椅子上抽噎,齐清蔓在一旁细语哄着。
齐清雨看见薛凌进来就没好气,嘟囔道:“什么好东西,不就是小家子气,送了人又要去告状”。
薛凌装作不知的入了坐,正面一瞧,齐清霏双眼通红,不知是哭了多久了,道:“这是怎么了。”
齐清霏抬起头来,才看见是薛凌来了,眼泪更是止不住,断续道:“你..你不愿给我就罢了…..我……我又不是多稀罕…怎背着我去娘亲那说我举止不端”。她那会子本都哭完了,架不住自己二姐姐哄,就觉得委屈。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几个姐姐东西紧着自己拿,偏今天娘亲就大发脾气说什么亲疏有别,不懂规矩。
“我不曾啊,只是姑母给夫人带了串念珠,我送去了,其他不曾言语的。”
“罢了罢了,一会子吃完就拿去还你”。齐清霏哭的兴起,又转了个面,看也不看薛凌。
好风起(四)
这顿饭自然吃的尴尬,齐老太仍是漏了个面就让人扶回去了。齐世言也少不得说了几句清霏,到最后齐清霏也发了脾气扔了筷子走掉了。齐夫人越发闹了个没脸,也早早不吃了。
薛凌倒是喝了两大碗粥才回,一会齐清霏估计就得来,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应付。
果然她刚回没多久,齐清霏就抱着盒子进来。没好气道:“都还你,还你”。盒子扔那却舍不得走,她才拿去没多久,好些都还没玩,哪里舍得丢手。
薛凌瞧她眼睛还红着,好笑之余又有点心疼,赶紧哄到:“我当真不曾说的,定是你下午跑出去让人瞧见啦,我要这有什么用,惦记过去苦日子吗?”
“可是娘亲不让我玩了,拿回去给人看见又要挨骂,我明儿让水杏上街买些大的,二姐姐今儿个给了我银子”。齐清霏见薛凌说的诚恳,倒也不怀疑。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齐家女儿满了十五就有自己小铺子学着理家管账之事,过门就是陪嫁。齐清蔓手头自然小有积蓄,底下两个妹妹年岁不足,就过的没那么自由。
“这..那你只能来我这玩了”。薛凌把桌子上蜜饯推的离齐清霏近了些。
“娘亲都叫我多跟四姐姐亲近,我跟她才是一母同胞呢”。齐清霏把嘴里塞的鼓囊囊的,也不顾忌这话该不该说。
薛凌看她实在难过,突然想到个玩意儿来,便对着齐清霏道:“你等等”。然后自己去床上把轻鸿摸了出来,解下剑穗绕手指上在齐清霏面前晃。
剑穗的的坠子,正是江玉璃那顺来的两只兔子。她当时想不过去,现在放下了也觉得没什么用,自己用不着这玩意防身,不如拿来逗齐清霏。
齐清霏瞧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一个佩子罢了,这玩意四姐姐没准喜欢。
薛凌抖了抖手指道:“给你玩,好东西。我以前都藏着的。”
齐清霏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好东西,我院儿里多了去了”。玉是好玉,可她不爱这些。
薛凌瞧了瞧四周,去移了扇屏风过来。把兔子握手里,对着屏风扬了一下,十来枚银针激射而出,全部钉在屏风架子上,因离得近,银针没入一半有余。
“以前娘亲防身用的”。薛凌对着齐清霏一挑眉,道:“喜不喜欢”。
齐清霏瞪大了眼睛站起来,走到屏风面前仔细瞧了瞧,又摸了几下。转身对着薛凌连连点头,“喜欢喜欢,你给我瞧瞧。”
薛凌把俩兔子递到她手里。自个儿去拈蜜饯来吃。
齐清霏翻来覆去的看了几下,在兔子身上乱按,一边按一边问:“是这样?还是这样?”
薛凌背对着她道:“是眼睛那里。”
“这没有用啊。”
“想是银针用尽了,你换另一只试试”。薛凌说着转身过来,才发现齐清霏这个傻子居然是对着自己按,她还以为是对着屏风的。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薛凌伸手按住身后桌子,翻身跃起,一个侧翻,银针贴身而过,钉在后头窗户上。
她站稳了没来得及说话,齐清霏倒吓的一呆,俩兔子也从手上滑落。薛凌又赶紧一个飞身上前捞了起来,跌碎了还怪可惜的。捏手里看了两眼,发现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齐清霏愣愣道:“你………你怎么这般厉害”。她刚刚按了半天按不出来,不知怎地就对着人了,这要是有个好歹,爹怕是要打死她了。这个三姐姐怎这般厉害。
“不厉害怎么唱戏啊”。薛凌捏着穗子又晃了两晃,幸亏这里面的针她都替换过,没毒的。不然这小姐这么玩,没伤着人,先折腾自己半条命。
齐清霏接过穗子,站的离薛凌老远,才对着屏风捏,捏了半天没反应,又偏了头问薛凌:“怎么不灵了?”
薛凌一口水卡在喉头,连咳了三四声才停,这个真是比薛璃还蠢啊,蠢死算了。
“里头没针了,明儿我弄一些,以后给你防身用”。虽然不知这千金小姐能不能用的上,但是有来有往,下午既坑了齐清霏一把,她就补偿点啥。
“你愿意给我?”
“是啊,明儿我给你搞一大盒子针,你不要对着我就是了。”
“我就知道不是你去告娘亲的,让我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非赶出府去。”齐清霏开心的不得了。下午那一盒子虽少见,她总是玩过的,这个就不一样了,从来没有过。
薛凌又仔细教了怎么装填银针,怎么拆卸,就是这齐清霏真的是蠢,一点东西说半天。
末了不忘叮嘱,容易伤人,仔细着用,这才哄得齐清霏开心着离去。
夜深了,却还不是睡得时候,瞅着齐清霏走远,薛凌绕道书房,磨了墨,写好信,又拿了朱漆封上。把绿栀叫进来,让明儿一早递到苏府去。
今天过得倒是匆匆忙忙,该好好泡个澡再睡,只是太晚了不好折腾,薛凌勉强宽了衣倒床上,翻来覆去的觉得不舒服。睡一半,想起那件貂裘来。索性爬起去翻出来,然后把自己剥了个光,赤条条的盖着睡,才觉得惬意了很多。
这还是小姐第一次托自个儿办事,虽是书信有些避讳,但递与堂兄也没什么大碍。绿栀备了早膳就匆忙着出门了。
薛凌刚说着躲清闲,齐清霏就跑过来,摇着那两只兔子道:“我改了改了,为四姐姐要了个五彩络子做腰佩,好不好看,我说是自个儿买的,你可不要说漏嘴啊”。不等薛凌回答,又压低了声音问:“你什么时候补针给我啊,这样子都不好玩。”
“你且等等吧,绿栀回来就有了”。薛凌没正眼看着齐清霏答话,怪不好意思的,她又坑这人。万一有什么问题,就只能说是清霏逼着她去问人要银针了。
“这样啊,那我先回去,娘亲不许我成日赖在你这。”
你可快点走吧,薛凌想,这齐夫人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好风起(五)
倒没问题,事情顺利的很,苏府的人跟着绿栀一块进了门,领头的正是苏银。十来个蜜瓜瓜蒂还青着。另一小锦盒薛凌打开来一瞧,正是她要的银针,数百来枚,应该够齐清霏用个两年的。
“多谢姑母惦记,是落儿讨了麻烦”。薛凌客气着送苏银走。
“姑娘就是我们夫人的亲生女儿一般,以后想吃什么只管让绿栀姑娘来说一声,但凡咱苏府有的,总不会缺了姑娘”。苏银大声的回道,有意让绿栀听的清。
绿栀去之前实在不知道苏府这般阔气,她生在齐家,齐家又不怎么结交商人,这些下人更就无处谈起了。今儿进了那园子,好家伙,倒比现住的地儿还华丽。要不是老爷官名在身,这小姐指不定愿不愿意回来呢。今儿个遣自己跑腿,竟然只是为了要几个蜜瓜,天,她真是小瞧了这小姐,那止她小瞧了,怕是这整个齐府都小瞧了。
薛凌拨了拨盒子里头银针,扣好了放桌子上。又让绿栀把那些金锞子找出来,自己抓了十来个收起来,其他都给了绿栀道:“你总是要帮我做事的,我是个懒人,你自拿了去打理吧,总归都是赏你的。”
绿栀愣愣的瞧着手上金光闪闪的一片,这些钱,她莫说自个儿,把爹娘的身契拿回来都够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跟薛凌说啥。
薛凌道:“你先收起来,去帮我把五小姐请来一下,动作轻些,若是四小姐在场,就不要叫了。”
绿栀回了神,猛点头,赶紧捧着一盒子去找地儿,她都一时都不知道把这么多钱放哪。下人没有单独的房间,薛凌给的那一串金珠子,她成天的贴身带着。
薛凌捡了一个蜜瓜拍了拍,“咚咚”响,真是好瓜。直接拿平意切了半个,自个儿先吃着。齐清霏来的飞快,绿栀在后面一个劲喊:“五小姐慢些”。
两人一同闯了进来,薛凌正吃得兴起,看齐清霏来了,把桌头没切的那一半递给绿栀道,“你拿回去吃吧”。又指着切好的小块道:“清霏你吃这个。”
“谢谢小姐。”绿栀捧着半块瓜就走了,冬日蜜瓜难得,她实在舍不得吃,拿去给娘亲尝尝也好。
齐清霏却没拿着吃,急切道:“嗨,不想吃这个,我的针呢。”
不想吃怎么行,不想吃谎话怎么圆啊,薛凌这般想着,笑着对清霏道:“急什么,尝尝再说”。假装瞅了两眼门外才低声道:“我买了好些呢,你等绿栀走远些,万一瞧见了,夫人问起,她哪儿敢不说实话。”
“你说的也对。”齐清霏晃了一下脑袋坐下来拿起一块瓜吃。“这瓜好甜啊,你哪儿弄的”?才吃一口就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说的话,忙不迭的问薛凌哪儿来的。
这瓜确实好吃,也不知冬日是怎么得出来的,温度还好说,光照却难,不过,不管这些了,苏夫人总有办法。
“原是姑母送来的。一会你且拿俩去哄哄夫人,就说我送你的你舍不得吃,省的她总不喜你来我这,我再偷偷给你留俩。”
“这个好这个好,我刚还想着怎么叫娘亲不要生气了,你可真厉害。”齐清霏吃的满手都是汁液,还不忘恭维。她甚少当面叫薛凌三姐姐,却是真真切切喜欢薛凌的。小孩子家,谁对自己好,就喜欢谁啊。
薛凌递上一块帕子,去把银针盒子拿了出来打开推到齐清霏面前。
齐清霏三两下擦了手去捞起一把银针来看。
“仔细扎到,切莫伤着人”。薛凌叮嘱着。这玩意没毒杀伤力就不大,但架不住面前这位傻啊。
齐清霏立马就不吃了,一把抓起腰间兔子,往里填银针,对着瓜皮按了好几回才罢休,薛凌只得陪着她装装填填。玩的熟了,抱着盒子就要走,薛凌一把扯住道:“先给夫人送俩瓜去,再来拿”。这蜜瓜不重,齐清霏自个儿也拿得。
齐清霏瘪了一下嘴,她是想回自己屋玩玩的,看薛凌这般坚决,也没办法,只得抱了俩瓜出门。
薛凌漫不经心的吃完桌上剩下的几块,想着齐夫人应该和齐清霏说了好一会子了吧。也叫了绿栀抱着俩瓜晃到齐夫人房里。
到的正是时候,齐清霏可不是还没走,正跟齐夫人母慈女孝,乐不可支。看薛凌又抱了俩瓜来,都狐疑的盯着。
薛凌笑着道:“昨日见夫人气郁,特问姑母要了些蜜瓜来,怎清霏也在这。”
齐清霏远不会编瞎话,瞪着薛凌不吱声。
齐夫人倒是明白过来,这义女倒是惯会做人,昨日惹了乱子,今日就赶紧要了东西来平息,估摸着是先给清霏送去,自己女儿还是贴心,话都听进去了,得了东西也不敢吃,巴巴的送来给自己。
“难得你有这份心,放着吧。”
薛凌假装才瞧见地上也搁着俩蜜瓜,笑道:“五小姐喜欢就多吃些,姑母送的多,姐姐妹妹院里都有的。”
她说的懂事,齐夫人瞧着也算舒心,罢了,反正都是这府里的人了,看着也没啥坏心肠,堂堂齐府还不至于短了小姐吃食吧。便怜爱的对清霏道:“你既爱吃,就拿回去,省的自个儿没得吃倒哭鼻子。”
又对薛凌道:“既是府上爱吃,也不缺这几个银子,按价给了你姑母,以后有什么新鲜物事一并送了来。”
等的就是这句话啊,薛凌想。
“落儿替姑母谢谢夫人了”。说完识趣的自己退了出来,老远还听见齐清霏笑的开心,估计是齐夫人心疼坏了,不定怎么哄着。
这事儿,到底是了了。以后苏府总能光明正大的过来,省的自己一趟趟的往外跑,来回应付烦死个人。
羯族的使臣,终是要到了。街上已经贴了告示,要民众注意言行。苏府的信也递了两封。霍云婉,是真的恨毒了了霍家。把自己知道的细枝末节都告诉了苏夫人,又传到了薛凌这里。
脸上有了凉意,院子里树枝在晃,是起风了。
终于起风了。
灯如昼(一)
宫门大开,人声鼎沸,羯族来使的队伍浩荡着进了城。这等热闹事儿,齐家姐妹也早早带着贴身婆子出门瞧新鲜。
齐清霏原是遣了人来邀薛凌一道去,薛凌说自己不爱往人堆里凑给回绝了,这会正趴软塌上捏着俩皮影玩。
根据苏家的消息,石恒一行人怕是过来元宵才走,算起来差不多要留十余日。她还有好些日子玩着。
说来也是有意思了,这胡族一向靠着鲜卑吃饭,三年前一场仗打下来,梁与鲜卑通商自然也停顿了好久。刚恢复点,羯族竟然派人凑了上来,莫不是五部起了内乱不成。
这对梁国来说,真是天大的喜讯,若胡族自顾不暇,本朝当然高枕无忧。所以这次羯族来访,朝野上下也十分重视。
可话虽如此,薛凌还是气郁的很,这魏塱怕是也打的这个注意,有意要扶持一下羯族来制衡鲜卑,不然,一个弹丸番邦,哪儿配得上出宫相迎。真是自甘下贱,若薛家还在,管他拓跋还是羯皇,谁不是恭恭敬敬以附庸的名义觐见,而今都敢称来使了。
三年前西北之殇还在眼前,虽不是羯族所为,可那几个蛮子同出一脉,也不知一众愚民欢呼个啥。
其实薛弋寒所授,大多是兵家正统,甚至经常提起胡人骁勇善战,与汉人不过天赋不同。但架不住底下的人都是粗人,鲁文安更是个粗人中的粗人,提起胡族就是“那些狗”,薛凌哪能不受影响,这个时候,她总还是看不起那些蛮夷的。
越想越气,扭着手腕来回转了两圈,非但没能缓解,石亓那句“杂种”反而还飘到了耳边。
还好,根据霍云婉的意思,最迟不过两日,她一定有办法引的那个傻子出宫见识民情。京城繁华,不信留不住他的心。
月黑杀人夜,苏夫人说是已经请了顶尖的杀手,总不能混进深宫内院去杀人。这行人出门,也该有禁卫军保护着,正常路子,都不太可能实现。
最好的,就是薛凌把石亓留住,就算留不住,也要让他孤身一人出来。这倒是薛凌自己想起来的,她与石亓打过交道,觉得此人少年心性,而且来梁不是正使,远比让石恒孤身一人出门容易的多。于是与苏夫人一拍即合,刺杀就在元宵灯会。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次羯族来梁,石亓虽不是主角,偏偏这事儿是他一力促成的,而他促成此事的原因,还正是因为薛凌那几百石大米。
少年不懂形势,却懂了自己族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哪。回去找了自己父亲问,鲜卑不过与梁一城接壤,何以就要挟制草原五部细粮供给。今羯族也与梁一城接壤,不如以后自行通商,羯亦兵强马壮,无需看人脸色。
羯皇最终动了心,同为一部首领,谁乐意屈居人下。中原物博,草原地大,天下人雄各凭本事吃饭,他能在最好的帐子里饮酒,也不是个只会拿刀的。
鲜卑那拓跋小儿三年前又与梁结了怨,此时不插一脚,什么时候插。就遣了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来梁,小儿子非要跟着,也就应了一并来了。
石恒的队伍已经进了城,城内不许纵马,故而马车行的慢。石亓却耐不住性子,他是个在马背上惯了的,这会在马车里觉得颠簸的恶心,干脆自己下来牵着马步行。
虽早知梁朝繁华,这一路的风土民情还是让他震惊。到了这京都,更是觉得无与伦比,便是族里最盛大的牛羊节也难及此处十分之一。
可惜,石亓没看见他想看的人。连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来,更想看见一个人,却不知道要到何处才能找着。
齐世言带着仪仗早已等在宫门口,队伍还有老远,鼓声已经响起来了。他擦了擦脸上汗珠,这还没正式开春,怎么这天也火辣辣的。
最后一只马蹄也踏入宫门,寻常百姓终于散了个干净。酒楼茶肆开始讨论来者何意,言语纷纷,天下大同者有,非我族类者亦有。做生意的也加紧上了新鲜货,京中来了生人,没准天降个富贵,这辈子就不愁了。这想法倒现实的很,比如齐清霏就先买了大包小包,差点抗弯了婢女的腰。
薛凌闲极无聊,拿着轻鸿舞的风生水起,人啊,瞒不过自己心意,她自出生就无战,每次听人说起父亲那些英雄事迹,恨不能自己马上去战场厮杀一番,也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偏偏她第一次真正用剑,不是抵御外敌,而是抱头鼠窜。人到狠处,亲手杀了丁一。
怎么不恨?恨到她苏夫人讨论起如何杀了石亓,明明是以前最不屑的宵小做派,都让她热血沸腾。就好像此事一成,就能手刃魏塱。难得有个人既能让她达到目的,又下手的毫无负担。
兵不厌诈,谁让他是个羯人呢,石亓,该死。
齐清霏抱着老大个糖人推门进来,薛凌还在兴头上,听见声响,剑锋就把糖人削了一半。
两人滞在当场,薛凌有些后怕,以前在平城,这般玩闹惯了,但剑大都是没开刃的,今日自己手上拿的可是实打实的斩金剑。被情绪一左右,居然没收住手。
齐清霏是傻住了,她去哪都不敲门,几个姐姐不是绣花就是描字的,谁能料到这三姐姐是在干这个。剑尖离自己也就半寸远,吓的她喊都喊不出。
“你做什么”。薛凌收了剑,冷着脸问。
“你……你…你在做什么…………..”。齐清霏结巴着,一只手莫名的慢慢去摸腰间那两只兔子,她觉得薛凌突然就换了一个人,好像要吃了自己。
薛凌瞧见了她动作,觉得好笑,这个傻子学防身倒是学的快,居然想拿自己的东西对付起自己来。回了身往屋子里走着道:“学武呢,学的不好。以后进来先敲个门,我收不住手。”
“你居然在学武?为什么学武啊,上哪学的,怎不教教我”。齐清霏一瞬间又没了惧意,小跑着跟了上来。
“大哥为什么学武啊,怎不教教我。”
“你不用学,阿爹说我学武就是要护着你。”
为什么不是薛璃护着我呢,薛凌想了一下,转身面对着齐清霏道:
“因为我想杀个人”。
灯如昼(二)
她嘴角带笑,说的不痛不痒,齐清霏一时不知这话是真是伪。觉得自己挨得太近,退了两步才小声道:“爹爹说女孩子家不能这样乱说话。”
“什么事儿找我,不是去看番人了么?”薛凌进屋收了剑,过来瞧见齐清霏也没走,傻愣愣的坐在那。
齐清霏这才想起手上东西,举起一瞧,好大的一条糖人龙,被薛凌削掉一半啦,悻悻道:“给你送糖人啦,可惜没有啦。”
薛凌接过来看了一眼,可不就是,只剩下一截尾巴和一爪子了,这玩意她以前也爱,平城又少见,得去大点的城镇才有,多是十二生肖和一些绘本子上的动物样式。
这两年,自己也买过,龙是最大的糖人了,手艺好的师傅,连鳞片都是一片片画出来的。可惜民间龙形都得避讳皇家,须得残缺一爪,不然,更能显其威风。
“没了便没了吧,我出门的多,也不特别想要这个,番人可好看?”
“好看好看,比我们朝的都高,眼睛也大,但没瞧多久,就进宫啦,街上好热闹,比以前热闹多啦,你不去可惜的慌”。齐清霏坐椅子上,摇着小腿,一直盯着薛凌笑,一看就知在讨好薛凌。
“是不是银子花光了”。薛凌被盯的怪不自在,随口问了一句。她私下问了问绿栀,知道了这五小姐见天的缺银子。
齐清霏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不是,前儿二姐姐才给了我买木偶的钱,我又没买。”
“那你盯着我做什么。”
齐清霏从凳子上跳下来,瞅了瞅门外没人,才悄悄问薛凌:“谁是你师父,你也让他偷偷做我师父,我也想学武。”
“你学这个做什么?累的慌。”
“定国安邦,做个女将军,保护大姐姐二姐姐四姐姐,上会我还瞧见大姐姐偷偷跟娘亲哭呢”。齐清霏比划了手势,好像自己已经在迎敌。比着又收回手来戳了一下薛凌道:“不是我不保护三姐姐,你比他们都厉害,轮不着我。”
哭?大姐姐?大姐姐不就是陈王府那位正妃吗?什么事儿要回娘家来哭,还是偷偷跟自己娘亲哭?
薛凌没问,她手伸不到陈王府。昔日的太子啊,苏夫人也不敢碰。
编了些瞎话哄走了齐清霏,这院又恢复了安静。今晚,苏府应该再有消息传来,她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出门了。
坐到铜镜面前,心脏跳的好像快了些,昨日与苏夫人对话犹在耳。
“落儿觉得,有什么办法让那石亓与你形影不离?”
“不外乎金银物事,两国通商。石亓过来,定是想建功立业,多说些他感兴趣的,约他再出来,应该不难。”
“落儿说的对,羯族过来大概是想建立邦交,可这事儿,落儿说了不算啊,怎能保证他跟你一见如故,侃侃而谈,欲罢不能呢?”
“我与他打过交道,若以钱粮引诱,他定能到场。”
“苏家是富了些,那也不敢跟皇帝抢生意,何况这么大的事儿,难保石亓不跟他那兄长商量,到时候,别鱼捞不着,网还得扯碎了。”
“夫人有话说的干脆些,不然留的久了,齐府还当我出门私会情人。”
“落儿不明白,这天底下能留住男人的,只有姑娘。”
“我上哪给他找个姑娘,我还能把他诳进你翠羽楼不成。”
“落儿才是那个最适合的姑娘。”
薛凌已经好久没认真瞧过自己的脸了,这日子顺遂,也不需要乔装,天天又有绿栀前后伺候着,她的性格哪是个过分在意容貌的。
今天一瞧,自己都觉得陌生,怎么,这张脸已经长成了这样?
十四岁前的凌厉已经一扫而空,前两年的戾气也全部退却,皮肤也白了很多。绿栀巧手点了妆面,灵动狡黠,不是惊天之姿,却叫人心生怜爱之感。
薛凌对着镜子龇牙咧嘴的做着各种怪表情,好像一时间都有点用不惯这张脸。她确实是用不惯,她实在没学过怎么用一张脸去留住个男人。
石亓带着三四个随从出了宫门,来了这大梁两日有余了,好不容易跟兄长告了个假要去见识见识。当日路过城内,就心痒难耐。这中原人,好也好,就是说话弯弯绕,礼节又多。不怪父亲说自己担不起大任,感觉兄长都焦头烂额。好在梁朝皇帝还算随和,到现在为止没什么愉快,不出意外的话,两国通商指日可待。
石亓前脚出门,消息后脚就到了薛凌手里,苏夫人为求速度,都没亲自经手,直接交代了送来齐府。
临江仙二楼最好的雅间被人占了一天,掌柜的非但没有半点不喜,好茶好菜还流水一般的往里送,谁让别人个有钱呢。
薛凌在软榻上半躺着,一边嗑瓜子,一边瞅着下面人群,这间房三面有窗,一面是江景,一面是主城道,来往必经之路。
以酒楼在京中名声,这石亓该自主着过来,不想过来也无妨,皇帝安排带路的太监收了银子,总该办点啥吧。
毕竟拉个贵客来这妆点门面,是皆大欢喜的事儿,这羯族小王子吃好了,酒楼老板赚够吆喝了,他荷包也鼓了,又没什么风险,谁不卖力干活呢?
绿栀坐在桌子前,肚子鼓的如同吃了一头牛。小姐一早说要带自个儿出门,来了就泡这房里没挪过窝,她又不好问,只得一个接一个的点心拿着吃。吃了一上午,连午饭也在这用了,下午也不走,这会实在是吃不下了。
“小姐,咱还不回?”。
“不急”。薛凌手里拿了个圆碌碌的福橘在那抛着玩。这重量倒是很合适,这人,也该来了吧。
“小王爷,这是京中最好的临江仙,这里大厨做出来的滋味,比之御膳也不妨多让的”。一狗腿子弯了腰忙不迭的比划。这蛮子真能逛啊,这中午就该来的,实在是太能逛了,中午就街边买了俩馍对付,可怜他这个胃,宫中主子吃剩下的,那也是山珍海味啊,这出了宫门倒要啃馍了。
“哎呀”。石亓捂着自己脑袋叫了一声,脚下一个橘子滚动的十分喜庆。
灯如昼(三)
身边几个侍卫“咣当”一声,全把买的东西丢地上,拔了配刀出来。
领路太监慌了神,这位爷少根头发,他就要少个脑袋,紧赶着捡了橘子起来赔笑道:“爷,是橘子,不是暗器,不是暗器”。一边说一边抬头望,这是哪个狗日的不长眼,不认识人还能看不出衣服贵来。
石亓也抬了头,又来一橘子,这下可好,正中额头。他看见了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飞来,偏来不及反应,没抓住,谁能料到居然有人当街行凶呢。
没等石亓说话,几个侍卫先一阵风般冲了上楼,羯人高大,又这般凶神恶煞的,吓的在座食客店家俱不敢作声。
绿栀没瞧见薛凌从窗口丢橘子,就见几个异邦人粗暴踹了门,上来就把自家小姐按地上,叽里咕噜的说什么也听不懂。吓的她泪水涟涟过来推侍卫胳膊:“你们是什么人啊...怎.....怎么能这样对我家小姐。”
领路太监也赶忙着跑上楼来,见抓着的居然是个姑娘,才松了口气。万岁爷可是以和为贵的心思啊,他才第一天带人出来就惹乱子,回去怎么得了。是个姑娘家就好说了,掷果盈车,那是美传啊。
擦了擦汗对按住薛凌的羯族侍卫道:“误会,爷,都是误会,本朝风俗,风俗。”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一个也没松手,薛凌双手被反剪着难受的慌,心想这石亓怎么不跑快点上来,莫不是自己砸的轻了。
石亓捂着额头上走上来的,不是痛,就是装的严重点,也好拿人话柄。没料到里头是这个景儿,一个汉族女子哭的花容失色,在推他侍卫的胳膊。另一个被按在地上,姿势十分诡异,没人按着她头,她倒把整张脸贴地上。
太监一见他,忙不迭的凑过来道:“小王爷,误会,是误会,掷果盈车,掷果盈车,姑娘家情不自禁,你先让几位爷松了手,不妨事。”
掷果盈车?这狗终于上来了,自己又没打他腿。薛凌抬起脸来:
“亓哥哥”。
薛凌甜了嗓子喊“亓哥哥”,喊得娇憨不已。原来事到临头,当真易如反掌。她私下对着镜子喊了好几声,喊得自己周身恶寒,再想起翠羽楼那头牌勾着苏远蘅腰带娇滴滴的一声“蘅爷不疼奴家”,更是连隔夜饭都想呕出来。
偏这会喊得顺嘴极了,倒好像当真是故人重逢,青梅竹马,她薛凌等了石亓好久一般,等的都有些女儿不满,却又舍不得发脾气,只能跺跺脚一样。
“怎么是你个杂…”,石亓话到嘴边又赶紧拐了个弯,“怎么是你,你们先把她放了”。
石亓没啥伤,就是有点愤怒,第一个还可能是意外,第二个分明是瞅准了他打。这梁人不知礼数,连堂堂羯族小王爷也敢丢。他故意慢着上楼,就是想让侍卫给那人吃点苦头,毕竟就俩橘子,他还能在大梁的地界怎么样不成。
竟然是个女的,竟然是….石亓有点郁闷,他实在是记不起这杂种的名字了,好像听过一次,又好像没听过,反正这会子叫不出来。
几个侍卫松了手,薛凌捏了一下手腕,蹦跳着到石亓面前,手指戳着石亓肩膀道:“亓哥哥的人好凶”。
原来是熟人,太监松了一口气,熟人好啊,尤其这人还是个姑娘,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管她哪来的。赶紧对着侍卫道:“原来是王爷故交,故交,几位爷莫妨碍叙话,随我到楼下吃酒吧。”
没有谁理他,正尴尬,石亓用羯语说了句:“都下去吧,是朋友”。一众人便下了楼。
薛凌也对绿栀道:“你也找个地方玩去吧,半刻钟后来此处接我。”
绿栀面上泪还没干,却还是自己下了楼,这个小姐已经跟自己交代清楚了,私事莫管,她已经拿了钱财,主子说啥就是啥。
瞧着人都走光了,薛凌笑了一下,又拿了个橘子丢向石亓,然后去软榻上坐着,也不看石亓,继续盯着窗外瞧。
这下石亓接的顺手,捏着橘子也坐了过来,他是羯人,自然没什么男女之防的概念。
“怎…怎么是你”。石亓坐旁边,觉得自己有些局促起来,他想看见这个…..杂种,即使他连名字都不记得,他那几日喊得顺口,都忘了好好问问究竟叫什么名字。
这次来梁,没人知道,他真的就是想来见见这人。梁朝那么大,他什么信息也没有,去哪见呢,这个想法实在可笑的很。但他就是觉得,来一趟,肯定能瞧见。大漠里十八九岁的少年,早就成人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干过?
唯独没见过这个杂种,她来之前,自己一无所知,她走之后,怎么都找不到替代品。他找遍了部落里适龄的姑娘,连个眼神相像的没。
难道真的是民族不同,非要到梁朝找一个,来了俩日,他忍不住盯着其他姑娘瞧,在宫里还闹了笑话。可还是没找这个差不多的。这个杂种怎么就这么特殊。
今日一见更特殊了,石亓回忆了几百次初见薛凌的场景,一脸羔羊相,回忆到的入神处,那羔羊又变成只狐狸眼带厉光。他想了好些时候,下次再见,这杂种能是什么模样。
唯独没想到是这个模样,当日初见穿着羯人服饰的可怜样,临别着男装的霸道样,都与今日截然不同。
薛凌一身杏花色襦裙,外头裹着的正是石亓送的裘皮大氅,典型的汉人衣着。因屋里有炭盆,故而大氅只盖住了半个肩膀,更加衬的脖颈修长,裸露的肌肤如玉,配着一只祥云如意锁,托着脑袋笑吟吟的,越看越好看。
偏石亓只能瞧见侧脸。就这么个侧脸瞧着,喉头也热了一下,羯族民风开放,他知道汉人委婉,强迫着自己把那句“我想带你去帐子里”拼命往肚子里咽。一个男人惦记女人还能惦记什么事,风花雪月到最后不就只剩动人二字吗?
“知道亓哥哥要来,所以在京中等你啊。”
灯如昼(四)
“你…你在等我?”石亓站起身去桌子上灌了一大口茶水,不知道怎么就有人喜欢这玩意,还是羊奶好喝,这个女人在等自己,那张小脸怎么看怎么真诚,偏这话他怎么就不信。
“是呀”。薛凌也跳下了软塌坐到桌子前。这他妈的也不知有用没用,她这几年是装模作样惯了,那也没装过这种啊!得快点把话头子引到正轨上。她道“京中可好玩?”
这语气终于正常了些,石亓也缓了过来,道:“中原繁华,不是羯族可比。我这一天,还没瞧到万分之一呢,你….你怎也在此处。”
不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会死吗?薛凌恨恨的想,却还是乖巧的答道:“我是齐家女,家就在这。”
“那你怎…”。石亓话说一半,又记起有些事提不得,赶紧压低了声音道:“那你怎跑的那般远。”
“替父分忧,亓哥哥不也跑的很远。”
“我是来使,你可是….你做什么叫我哥哥”。石亓想继续问安城粮草的事,却抵不住薛凌一口一个哥哥,没好气的问。这个…这个人一次一个样,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又没办法拒绝,感觉不好的很。
“京中都这么叫啊,难道要我叫你小王爷?那样生分的很,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亓哥哥救过我的”。薛凌眨巴着眼,去拿糕点吃。谢天谢地,她中午没吃啥东西,不然这会吃不下,又没其他事转移注意力,这些鬼话怎么说的出口。
生死之交,汉人的生死之交就是很深情的意思,石亓心头一喜,觉得今天的薛凌格外好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嗫喏着问:“我一直不知道你叫啥”。说完又替薛凌倒了一碗茶道:“我那时不知,我喊的那话在汉人这边是骂人”。
今天出门一定踩着狗屎了,薛凌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亓哥哥叫我落儿就行”。她可就怕石亓当人面喊她薛凌来着。
落儿,真是好名字,念起来,有点像抱着小羊羔子,软软的,石亓想。又道:“你是齐家女,那全名就是齐落儿,是哪一个齐,前儿迎我们的朝廷官也有个姓齐的”。
“那是我爹,我在家里排行第三”。这事儿反正也没啥好瞒的,薛凌嚼着糕点答的顺嘴。
石亓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那股子不安一下就没了。他本见着今日的薛凌像朵柔弱的野花,好像他说话大声点都能给呵碎了。听到这事,又觉得自己被骗了,自己怎么总被这个羔子骗。
朝廷命官的女儿千里跑到安城偷粮草,能是为了啥,恐怕是给自己爹谋个啥好前程。这就一咬人的狐狸,天天在这装可怜。第一次见就装的像,今天装的格外像。
石亓分不清官位,自然不知齐世言只是个礼部的,还以为是那些见不得人的政事。倒没多嫌弃薛凌,部落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就好像他半月前还偷梁人东西呢,昨儿不也祝梁国的皇帝万岁。
只是这小羊羔子,信不得。再可怜,都信不得。
但是可以喜欢,他们羯人,就喜欢胡狼。胡狼有胡狼的套法,胡狼跟随的都是勇士,自己不用畏手畏脚的。
“原来你这杂种家里也是吃皇粮的”。一不顾忌,他就喊漏了嘴,实在是顺口了。
薛凌把嘴里糕点咽了下去,这石亓翻脸比翻书还快,难道大家都是装的?
看她不说话,石亓赶紧补了一句:“喊顺口了,我的意思是落儿家里原来是为官的,汉人的官都很富贵”。自己总要尊重一下民风。
薛凌不知道回什么,绿栀就敲了门道:“小姐,我们该回了。”
她起了身,却被石亓抓住了胳膊。
“怎么这么早就回,我话还没说完呢。”
绿栀飞快的扑上来把石亓手扯开道:“你怎么这般抓着我家小姐”。自家小姐还是个闺阁少女,被人传出去,哪里说得清啊。同处一室她就很担忧了。
薛凌道:“不妨事,我们先回吧。”
“你这回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啊”。石亓巴巴的问,他还有好多事想说啊。
“我既在京中,亓哥哥出了门,就在这临江仙等着,我自然就来啦”。说罢拉着绿栀下了楼。
傍晚的风还凛冽,薛凌猛吸一大口,脾肺间都是凉意,才把刚刚那股子周身不适压下去。
上了马车,绿栀就止不住的絮叨,什么孤男寡女,私相授受。薛凌也懒得听,她在想着今儿有没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大多字句都是苏夫人教的,表情小动作,自然是模仿的齐清霏。
世间美色有千万种,她这张脸自然不能干些妖艳的勾当,索性往天真无邪走。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好玩起来,这可不就是自己以前想过的样子,穿了衣裙,懵懵懂懂的撒娇。
“我的小姐啊,你有听奴婢在说什么吗”。绿栀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下人,说这些已经逾矩了,生怕薛凌生气,没想到薛凌听着听着倒笑了起来。
“不妨事的,你也知道我姑妈家是做生意的,以前,我得跟着马车出门,与那位小王爷早就认识,你不也瞧着了么。”
绿栀这几日已经知道了苏府的生意大,不怀疑薛凌说的话,却还是忍不住规劝道:“到底商人不重名,小姐回齐家,不也就是想给自己求个好姻缘么,若让外人瞧了,对小姐声誉不好。”
好姻缘?薛凌越发觉得好笑,齐府这一院子不会都是这么想的吧,她这几日都在想着齐府办事不便,要找什么借口赶紧脱身了,还好姻缘。这绿栀是好意,但也太聒噪了。
“你莫操心这种事,我进齐府不过是了了梅姨心愿,不定那天又走了”。
“啊?”
“走也带着你”。薛凌又补了一句。总算落了个清净。
“这石亓出门可有什么异常事”。魏塱睡前不忘召今天作陪的太监来问,梁羯安定是大事,一可震慑鲜卑,二显他为帝政绩,马虎不得。
“回万岁爷,这小王爷吃喝玩乐,开心的很,还看上个姑娘。”
“姑娘?什么姑娘?”
“就。。。”
太监没说完就被魏塱打断了,他不关心啥姑娘,目前又没公主适龄,管他羯族有什么虎狼心思,实在要,宫女臣女赏一个就是了。
“罢了,年轻气盛,随他去吧。别惹出其他乱子来就成。”
灯如昼(五)
薛凌进了门,院里风平浪静,她就知道这几日齐世言怕一直在宫里陪着大佛,哪有心思管她这小妖在不在。
第二日,石亓早早就出了宫,说是反正没什么事,要去临江仙喝茶,石恒拦不住,这个弟弟宠坏了,只得交代侍卫盯紧点。
石亓到了临江仙,觉得点心甜腻腻的,吃不下。等的烦躁,也不觉得茶难喝了,灌了一壶又一壶,太阳都挂到头顶上了,还不见薛凌,气的一把把杯子摔了,就知道这个羔子不可信。耽误自己游玩的时间。
薛凌今日睡到早膳时间都过了才起,她不懂,苏夫人却再三交代第二日不要露面,一个好的将军,就要善于纳能人善言。这事儿明显是苏夫人擅长,所以她说啥自己就听啥。
起来随便吃了点,漱了漱口,绿栀才道:“五小姐来敲几回院门啦,我都说小姐没起,这会子起了,要不要去请她?”
好事啊,总算学会敲门了,薛凌拍了一下腿,这事儿就欣慰多了,对着绿栀道:“请什么请,你喝口茶的功夫,她自己个就来敲。”
今天也不觉得烦了,想想齐清霏可不算得上自己半个师父,好歹尊重些,不然哄不住石亓怎么继续往下走。
绿栀也笑了,这五小姐就喜欢黏着三小姐,才多久啊,比自己同母的姐姐还亲,不知道是为啥。道:“那奴婢去备些两位小姐爱吃的零嘴儿来”。只要自家小姐不出门,她就千好万好,做啥都乐意,莫说来个五小姐,就是五个小姐都来也没事。
“亓哥哥”。薛凌想着昨日样,不自觉抖了一下身子,干脆趴到软榻上。反正没什么事,她又不能真像个小姐去做些女工活儿。
伸手到桌子上随手扯了个什么下来,还不是本百家姓。这齐世言把她随口胡诌倒当真了,找了好些百家姓孤本来给她。
果然一会儿,齐清霏就跳着脚来院里,开口就是闷气:“怎么三姐姐就见天的往外走,我出个门就要娘亲允许,忒不公平了。”
薛凌爬起来,把册子丢回桌子上道:“你出门做什么。”
齐清霏晃了晃腰间两只兔子,道:“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她得了这个宝贝,玩了好几次,都是些死物,心里就痒的不行。要是能上街遇到个坏人就好了,这样才能试试真正的威力啊,偏偏她出门太难了,总不能对着府里人用吧,想起这个,就难过的很。
“太平盛世,哪来的暴,行什么道”。薛凌把齐清霏手指拿开,理了理腰佩的穗子,还不忘拿衣裙皱褶掩一掩。这个祖宗,早知道还是不给她好。她道:“让爹爹夫人瞧见,该给你收走了,你可别供出我。”
“嘻嘻,娘亲见过了,还夸我手变巧了,做出这么精致的腰佩,她哪晓得个中厉害。”齐清霏正得意着,突而又变了声调,撒娇道:“三姐姐,你再教我点剑吧,就你前几日那两下就行”。她举起手上剑:“你瞧,剑我都准备好了。”
这府里居然还能有剑?薛凌接过来瞧了瞧,是把奇奇怪怪的装饰剑,觉得眼熟,却记不起在哪瞧见的,左右下午也是无事,就应了齐清霏。
两人关了院门,齐清霏耍起来,居然有点天赋。薛凌教的不难,一招一式学的还挺像。
以前觉得女儿家衣服不方便,今天看着齐清霏,又是另一番景象。少女衣裙翩飞,柔中带刚。体力缘故,才一会脸上就染了了红晕,桃腮带笑更惹人怜。
若不是…….若不是那些,自己可以过很久这种日子的,薛凌想。
“有机会我替你寻把真剑来,你这哪来的”。两人歇下来的当口,薛凌问齐清霏。话一出口又有点后悔,给把剑不定惹出什么乱子,偏她一时就没忍住,这齐清霏怎么没生在军营里呢?
“是娘亲供奉的文殊菩萨手里拿着的,我也觉得不好,你可快点给我换一把啊。”
薛凌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说这玩意儿这么眼熟。
石恒一大早就见自己的弟弟来回的瞎转悠,不知道在想些啥,问道:“你不会是又想出去玩吧,今日皇帝安排了瞧瞧梁朝丝织。”
“我不出,也看厌了”。石亓恨恨的说。昨儿他哪也没去,就赖在临江仙吃喝,连那羔子毛都没抓着一根,气的牙痒痒。难不成今日还去等一天?
“你这般生气做什么?梁国的人有什么不周到?”
“我哪有生什么气,我觉得这地儿呆烦了,不如咱帐子里好,我们什么时候回。”
“要来也是你,要走也是你,且还有好几日,多大个人了,父王看见,少不得抽你。”
“哼”。石亓继续踱着步,他就是一口闷气出不去。
薛凌编了一串瞎话,才没让齐清霏跟着来,自己溜着出了门,仍是在临江仙雅间喝茶。她倒是来早了,没看见石亓人影,或者说,石亓不来了。那就不好办了,得另想法子。
可来不来的,也得在这耗一天,这破事谁说的准呢。
石亓还是出了门,他以为跟薛凌说话就费事,跟其他人说话更费事,中途告了个罪,又溜出了宫墙,这次没石恒看着,连侍卫都没带。他也是大好男人,哪要人见天跟着。
出门前还在想,自己今儿就偏不去那临江仙,脚却不听使唤,直直就往着这边来了。
薛凌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嘴角勾了一下。这人,莫不是真的像苏夫人所说心悦于她?
骗来的,那也能欢喜几刻啊。
赶紧坐到桌子前,装着漫不经心在烹茶水的样子。
门没关,石亓一上来就瞧见薛凌了,今天又换了副装扮,鹅黄色的衫子掩着浅青色里衣,柔荑在一堆茶具间来来回回。他又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自己手脚不知道怎么放,才能让眼前人注意到自己。
偏偏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该死的羔子还没发现。只得自己走进去,粗声道“你昨儿怎么没来”。问完又觉得自己丢了身份,眼光瞟向别处道:
“好在我也没来”。
灯如昼(六)
按苏夫人的意思,这会应该顺坡下驴,不要拆穿他的谎言,说些爹爹不许,女儿名声之类的遮掩过去。偏薛凌瞧着石亓这样,有点忍俊不禁,就看不得旁人拿自己当傻子忽悠。斜了眼道:“你没来怎知我没来?”
这羔子怎么又变了个样,石亓看着薛凌突然不是那副可怜相了,还有心思为难自己,霎时恼羞上了脸。走到桌子前,把盘子里茶具全部推到一边道:“我怕你在这等我,特地让底下人来传个信”。看薛凌只盯着他不说话,又赶紧换了个话题:“不要喝这玩意了,我难得来一次,你且带我出去走走,见些新鲜东西。”
薛凌支棱了脑袋笑道:“好呀”。她今儿绿栀都没带,可不就是要陪着这位爷花天酒地?最好是灌醉在翠羽楼,省了自己事,也省了苏夫人事。堂堂羯族小王爷死在女人床上,说出去,也怪不得谁吧。
“那你坐着做什么,还不起来随本王走。”
今儿才初九,年味还浓的很,街上好些店家舞狮头还挂着。石亓很是兴起,叽叽喳喳说的薛凌厌烦,这狗比齐清霏话还多。
“你们汉人的玩意儿是多,咱部落里那草叶子有人高,就没见有谁会编这玩意儿”。石亓手上拎着的是只草编的蚱蜢,他本是要买那个最大的展翅雄鹰,没奈何今天没侍卫跟着,自己提着觉得有失身份。
“是啊,这个可好玩了,我也喜欢”。薛凌把这句话咬了几遍,还是没说出口,在那憋得分外难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原以为千好万好的东西,装了两日,就装不下去了。
人哪有什么固定想要的样子,人就是犯贱,拼命想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比如现在她就巴不得自己是薛凌,能喊石亓这狗滚远点。而不是齐家娇滴滴的三小姐,在这装蠢卖乖。
石亓见薛凌在那不说话,问道:“你怎不说话,我瞧你今儿不太高兴,啥也不喜欢。”
薛凌又挂了笑脸,道:“我..我身上没银子”。
石亓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这羔子初见丢了那一包金银价值不菲,今儿装起穷来,但他一见薛凌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想吞口水,捏了捏手上蚱蜢道:“我…我有…你看上什么随便买。”
“当真”?薛凌没料到石亓这态度,一时间心里话藏都藏不住,问完觉得自己眼神语气都不对,赶紧低下头咳了咳,道:“这样不好。”
她实际想的是,这样好的很,一来敲一笔,别人的银子花起来不心疼,有用的没用的都可以买,能玩就玩,不能玩送人也好,二来把主动权抓自己手里,堵住这狗那张嘴,不要那么多废话。
“当真…当真”。石亓力道大的把手里草蚱蜢都捏扁了。
买东西好啊,买东西好。虽然今天没带人,但京中有点名气的店自然有小二送到齐府,薛凌一点都不愁。
石亓觉得姑娘气息突然就活泛了起来,是他遇见过的那个人了,和她走那天的一模一样,眉梢眼间,尽是张扬。翻身上马,一去天涯。他当时是要问一句的,又啥都没问出来。
“走,大爷带你见识好东西”。薛凌拍了一巴掌石亓肩膀,一张脸笑开了花,然后自己跑在了前头。这个狗太好骗了,元宵一定约的出来,干脆放肆些,不要太为难自个儿。
“你个杂……”。石亓也是一放松,就不自觉的想用熟词,还好闭嘴的快,薛凌也跑远了几步,啥也没听见。
东街的松糖,西街的麻花,南街的胭脂,北街的钗。都买了一遍,这些小零碎不大,薛凌抱着七八个盒子走的摇摇晃晃。今天石亓出来的晚,这会日头已经没一半了。
“我帮你拿些”?石亓空着手觉得怪怪的。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都是些普通玩意儿,薛凌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舍不得丢手,送都没让人送,自己抱着乐得不行。
她整十七了,前十四年都是那个平城少爷,吃点糖也要被薛弋寒念叨没点男子气概,有人买胭脂水粉这些事从哪说起?
偏整个平城的糖都紧着薛璃吃,后院病秧子的屋里,常年是新奇玩意堆着。人未必有多想得到一样东西,却无法平衡有人觉得自己不该得到。
这三年好像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了,又不缺银子,京中什么东西没买过。可自己做贼一样藏起来的玩意,怎么比的上有人在阳光底下说:“你喜欢就拿去。”
你喜欢,你喜欢就拿去,她在店里晃着那只步摇,其实廉价的很。银子成色不过如此,装饰的绢花也不是什么好布料,流苏用的珍珠更是坑坑洼洼的,自己来,估计都懒得沾手。
可她才多盯了两眼,石亓就拿出来递到手上道:“你喜欢就拿去”。不是苏夫人那种阴阳怪气的样子,甚至是平城那边特有的爽朗声调:“你喜欢就拿去。”
是个姑娘了,真正活成了个姑娘。
“你不用吃些东西再回去?”石亓觉得天还早,不知道薛凌怎这般急。
“不吃了,玩的太晚,爹爹要骂的”。
“你们汉人就是规矩多,我们羯族,天被地床,哪儿不可歇”。
“你们羯人就是不知礼。”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你先这样说话。”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薛凌也懒得哄,这会这个样子甚好。
“阿落,你明天还出来吗”。到底是石亓先开口,他说不惯那个儿话音,好几次都觉得怪怪的,索性用草原的方式喊薛凌。
“当然不啊,姑娘家难能成日抛头露面,今儿还是我偷溜出来的”。薛凌转过身,倒退着走。
石亓急切的道:“那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过几日是几日”?薛凌装作不知。
“六七日吧,以后本王再来可是难得很”。
“难就难呗,山水有相逢,你这般难分难舍的做什么”?她笑的无暇。
“我….”。
石亓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薛凌没等他结巴,就打断了道:“诶,我喜欢这把小剑”。薛凌瞧着街边有铁匠背着一娄子刀具在卖。价格不贵,自然不是什么好货,估计只能切个鸡鸭鱼,给齐清霏正好。
薛凌抱着一堆东西回了齐府,石亓真是爽快,买什么都不拒绝。搁下手头东西,才拿出那两把剑来瞧。合着是高估了,这玩意砍个鸡鸭鱼都困难,她本是买一把给齐清霏的,又思索着少不得要陪练一下,干脆多买了一把备用,防着刀剑无眼。
拆了一包麻花来吃,苏府今日的信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