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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嗑南瓜子     雄兔眼迷离txt下载     雄兔眼迷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余甘(六十七)

    他趴在地上,不支撑着赶紧爬起来,反伸了双手去拢地上参片,好不容易拢了满捧,却又往空中一扬。

    老李头力道不足,参片并没能飞的多高,只是当晚薛凌切的实薄,又经老李头改了刀,其量更轻。秋风一吹,还是四散飘荡了些。

    上头血迹未干,贴到人身上就不肯下落,合作老李头不绝于耳的“平城没了”,院子里阴森的跟个鬼蜮一样。

    薛凌这迟疑半天,那五爷拖着人又往上挪了一个台阶,口中大喊:“夫人饶命”。她缓缓收了剑,转身想将老李头扶起来。

    不料那老头跟魔怔了一般,一个劲儿的重复着捡洒参片,只喊着“平城没了”,恍惚是连薛凌都认不出来。

    见她收手,那几人换了个眼神,当即拔腿就想走。才迈了个步子,薛凌头也不回的喝斥了一声:“尔敢!”

    五爷思量薛凌多半是想有个好收场,他倒不是说此事善了,但无论如何,今天得脱了身才行,强硬要走,肯定是不能全走。故而听见薛凌出声,就赶紧对着那几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别动。又道:“不敢不敢,夫人先请。”

    薛凌这才扶了一下老李头肩膀,喊了一声“李伯伯”,老李头迷惘的抬起头,又回神去拢参片,还是断断续续的念叨“平城没了...没了”,嗓音里已有哽咽。

    那双手在薛凌眼前来回挥动,上头星星点点的血迹,晃的她一身燥热。薛凌吞了口口水,笑着去拍老李头肩膀,喊:“李伯伯,是我回来了啊。”

    老李头便又抬起头来,迷惘瞧着。薛凌赶紧再喊了一声,宽慰道:“我回来啦。”

    老李头一把扯着薛凌,眼角珠泪蜿蜒到了腮边,不可置信般问:“小少爷”?他要擦泪却不肯松手,只拼命拉着薛凌,语无伦次的喊:“小少爷....小少爷....平城没了。”

    他说,平城没了。

    他还以为这事已经过了,他简餐求饱,陋居求安,他在京中初见薛凌,也不过是廖作伤感了一句“宋将军他....”。

    他怎么....他怎么一见血....一见血就活回去了。

    薛凌将人扶起,看着院子里有给病人备置的椅子,便将老李头拖过去坐下。回到五爷身边,看着几人不做声,只是将平意亮着。

    那躲闪开的几人又围作一团,战战兢兢看着薛凌。先前不查,此刻所有的诡异汇聚到一处,老东西喊这个夫人小少爷,再加之薛凌那一手功夫。纵不知前因后果,但几个人都恐薛凌要灭口。

    五爷强撑着道:“夫人,人情留一线,今日多的是人瞧着哥几个进来,若是没一个人都出去,夫人十张嘴也说不清。不如....”

    “不如放你们离去,你们保证不会与人透露半分,对吗”?薛凌笑着打断,道:“我不信鬼神,所以若是要说些不得好死的毒誓,不如大家都省省时间”。她有意无意的转了一下手腕,平意上的冷光跟着飞快在五爷脸上一闪而过。

    他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薛凌却收了剑,没奈何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你们还没怎样,就吓的我家伯伯神智不清”。她扭头看了一眼老里头,那老头还在那椅子上念念有词,实在滑稽。

    薛凌回过头来道:“我家伯伯菩萨心肠,我自然不好在他面前怎样。你们不就是想要钱么。刚好,如今我有的是钱。”

    她环视了一圈几个人,道:“今日在场的几位,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我愿意各出千两银作答谢。”

    “至于这位受伤的兄弟”,她指了指那还在流血的人,对着五爷夸赞道:“你拖的快,存善堂的伤药也好,必然不会留下什么遗症,我再多出五百两,权作药费。诸位看如何。”

    薛凌说的倒是分外真诚,但有了先前刀剑伤人,那几人只是面面相觑,并未一口应承。尤其是五爷,虽尽力作了贪婪之相,仍能瞧出其半点不信薛凌所言。

    薛凌又回头看了一眼老李头,见他仍好端端的坐着,才道:“诸位是怕我出尔反尔,还是怕这银子拿着烫手。不如这样,就让这位受伤的兄弟留在存善堂养着,我李伯伯在一日,我决计不敢耍花样。”

    “这么大一笔银子,我也得回江府筹筹,就后天这个时辰,我与诸位在此不见不散,只管多找几个人瞧着走进来,怎样?”

    “咱们银钱两讫之后,我就让李伯伯一家离开京中,如此的话,你们以后想继续为那位爷办事也可以,拿了银子远走高飞快活也不成问题。五爷刚才说的好,人情留一线,总不至于,非得逼着大家走绝路吧。”

    “夫人说的对,五爷,咱们走啊”。那人挤眉弄眼,能不能拿着银子再说,既然这小妇人有心放人,肯定是先离开这破地方。

    薛凌道:“诸位也知道,我来路不明,以前好多事,见不得光。这钱,肯定不会少了谁的。今日只管放心去就是,留下这位,自有存善堂好生照顾着。”

    五爷似还有犹豫,却先应承道:“就依夫人说的办,人也不必留在这,您贴个伤药就行,兄弟几个自有去处,后天早上夫人可得来的早点。”

    他将那人护了半个身子,也算有情有义,薛凌瞧着只觉得莫名可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半个身子的出去给外头看见了,我那银子岂不是给不出去。五爷若不放心,再留个人也可,我这就回去筹钱,此处只有几个老弱妇孺,莫不成还怕了去?”

    她忽而冷脸,抬了一下手腕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院子里人若是少了一个头发......”

    话说到这份上,好像也再没什么纠缠的,且虽说那五爷有几分计较,令几人却是催着走,只管将那伤了的丢下。争执稍许,没能拗过五爷,多留了一个人陪着,五爷则带了两人走。

    薛凌对着留下的人道:“屋子里该有伤药,只是我不常来,所以不知存于何处,你随意翻些吧,看中哪样取哪样,反正这铺子也不开了。”

    那人一扫先前惶恐,对着薛凌道:“算你识相,可别动什么手脚,五爷出了这个门,那就不是你能够得着的。爷要是在这有个好歹,你这辈子也到头了。”

    薛凌笑笑没答,迈步去扶老李头。这些蠢货,听到平城二字,都没问问是哪个平城。固然京中离平城甚远,边陲小镇,不与下人知。可这些人,是扛刀的啊。

    明晚一过,霍家就完了,京中御林权易手。所以确实要后日不见不散,不见,怎么死?

    这些人,该死。

余甘(六十八)

    后院绿栀几人早就扬着脖子在等,瞧见薛凌二人进来,立马欢喜的跳了起来。走近了才发现老李头脸色蜡黄,口中嗡鸣却说不出个整字,顿时吓的大哭,道:“李伯伯这是怎么了?”

    薛凌道:“他歇在哪间屋子?去取些安神的药来,我先将人送到房里去。”

    绿栀指了方位,抽噎道:“药都在前头柜子里...那些人...”,石头抢白道:“我去拿,你去打壶热水吧,李伯伯怕不是吓着了”。赵姨两口子只顾摇头叹气,齐府呆了大半辈子,这种欺男霸女的事儿,真是没遇见过。

    薛凌未多与几人闲谈,她本也不指望这些人能帮上什么忙。快步将老李头近乎扛着带进了屋里,将人安置在床上。又伸手摸了一下老李头心脉,好像暂时并无大的异样,适才放松稍许。

    说起来,老李头的居室,她还从未进来过。这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环绕着扫了一圈,就看了个干净。衣食用具都糙的很,老远看上去都能瞅出个凹凸不平。唯桌上一摞书看封皮就价值不菲,最下层还拿锦帕垫着,没有直接搁于桌面。

    看不清是个什么名目,薛凌猜大概是医术,却没去一探究竟,老李头僵在床上,似受寒气般牙齿颤栗。薛凌附耳上去,拼拼凑凑,听得他念叨的仍是那几个字。

    “平城没了。”

    她知道平城没了,她只是不知道为何老李头这会才提起这事儿。平城,不是早就没了么?那座城就如同老李头的话一样,碎的不成样子。

    薛凌捏了一下手腕,她不会照顾人,瞧见床上有被子,便扯了一角来,搭在老李头身上,想着能暖和点。再往门外瞟了一眼,不管是热水还是药,都还不见踪影。

    她看着老李头,那手还捏着被子没放。顿了片刻,弯腰到老李头耳边道:“没事的,李伯伯,很快我就能拿回来。”

    绿栀端着的盆撞到门上,水洒了一半,赵姨跟在后头,提着个茶壶说是薛凌上次给的参须还剩了些,让凑活着用用,前的参片都沾了土...捡来用别带了什么病症。”

    薛凌知道赵姨想说的肯定是沾了血,虽然有没沾的,估计也是不敢去捡。不过她倒确实记起,当初掳了一把参须子给绿栀的爹,这事儿念来有意思,让她觉得想笑,也就懒得计较参须还是参片。

    接过茶碗,半灌半喂的给老李头来了两碗,虽眼神看着仍是木木的,好歹脸色红润了些。石头拿了些乱七八糟的来,道自己艺术不精,只知道药材,不知道方子怎么开,绿栀便又哭哭啼啼的埋怨其没用。

    薛凌捡了把凳子坐着又等了稍许,老李头终清晰的喊了声“小少爷”,她“噌”的一身站起,却缓缓走到床边道:“李伯伯醒了,你好生歇息两天。等后天我再过来接你”。又回头看着绿栀等人道:“你们收拾东西吧,京中怕是住不下去了。银子不用担心,后天我来送你们。”

    绿栀大惊,道:“小姐,可是那群人....”。

    “不是他们,你以后也万勿说起与我相识,不然性命...”,薛凌话未说完,床上老李头扯着她喊“小少爷”,待她回了头,祈求道:“小少爷,你不要吓唬她们.....”,说着又转头对着绿栀道:“不会的不会的,小少爷刀子嘴,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薛凌愕然,片刻笑着将老李头手拨掉,道:“我没吓唬他们,死人的嘴最牢实”。她看向绿栀道:“早些收拾东西,没准不用等到后日,明晚我就过来。替我看好他”,她指了指老李头,又示意了一下前院道:“至于那两条蠢狗,吃喝供着,由他们去。”

    绿栀还要争辩,赵姨已经脸色煞白,拉着她道:“小姐让我们走,就早些走吧”。绿栀回头气鼓鼓道:“咱们人生地不熟,要去哪啊,我就喜欢这医馆,就想在这呆着。”

    薛凌看了一眼老李头,一捏手腕,便出了门。她想说的性命不保,是指定然有人对这些蠢货不利,没料到老李头居然以为自己是在威胁绿栀一家要杀人灭口。

    然自己以前在平城口无遮拦惯了,老李头这么想好像也是理所当然,怪不得他,她嗤笑一声,回想鲁文安诚意十足的夸奖:“崽子果然体贴知事。”

    她如今果然体贴知事。

    出院门之前,自然还得去看看那俩蠢货。老李头的药房果然不出所料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那俩人中受了伤的自是捡了个地躺着,另一个则大咧咧的坐着在抛铜钱玩。老李头装钱的匣子直接被扔到地上。要不是里头还有俩碎铁角,薛凌都认不出来。

    存善堂本就收不了几个诊金,还经常有人拿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抵账。想是翻出来,人也没看上,就一并丢地上了。

    写好的药方亦是飞了一地,砚台打翻泼上去,好些已瞧不见是什么玩意。薛凌捡了一张略干净的拿手里抖了抖,放进了袖子里。

    那人见了薛凌进来,亦每当回事。半天不见她开口,道:“咋,瞧不过啊,没给你砸干净了,那是爷今天没力气。”

    薛凌掸了掸衣袖,确保那张药方不会掉出来,方看着那人笑道:“不敢,我不过是来跟二位赔个不是,方才是我冲动些。我家伯伯已经在收拾行囊,后日一定离京,再不会给各位添麻烦,还请二位大人大量,这两日容我家伯伯一个清净。”

    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递过去道:“这是我额外贴补二位爷的。就请两位帮个忙,若是有瞧病的来,打发的干净些。”

    那人接手一看,忙不迭收进怀里,道:“去吧去吧,早些筹了银子来。”

    薛凌笑笑,喊了告退。才转了身,脸就冷了下来。先前还说拓跋铣的动作迅速,这么快就将霍云昇骗出了京。如今瞧来,还是慢。要是再快个两日,她刚刚不就能将那人的喉咙切开吗?

    她埋怨着走下台阶,那些参片还散在地上未收,多看了两眼,发现当晚老李头用来切药材的铡刀也在院子角落放着。估摸是平日里经常要把药材切切再往锅里丢,所以一大早就搬了出来。

    院门上那副联子也还贴的牢实,只是当初用的墨不怎么样,这才俩月,字迹就开始褪色。薛凌脚步决绝,出了院门,却又下意识的回头看。

    长恨身无济世手,她一副联子没念完,就歇了目光离去。这联子,一开始就踏马写的不吉利。

    身无济世手,空有悬壶心。

余甘(六十九)

    走得几步,还有拄杖依棍的人坐在墙角往这头张望,见薛凌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薛凌本已越过了几步,又倒退回来,弯了腰笑道道:“别蹲着了,不吉利。这堂子改卖棺材了,托我写招牌来着。”

    那几人似信非信,却并无人开口问,皆是瑟缩着往里挤,相互躲闪着不敢答话。许是她气色凌厉,身上服饰也显贵,小姑娘家顶着一张桃花面儿,说的却是西风事,确实让人觉得可怖。

    更何况如那五爷所说,存善堂里进了什么人,好多双眼睛瞧着的。这几双眼睛虽是染了死灰色,却还没瞎,显然也是看见了的。若非走投无路,起码得避避风头,好歹过了今儿再来碰运气。

    这样的人,能跟薛凌搭上话才是反常。只是她还不懂,有些人,连说话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薛凌等了半天,仍不见得人吱一声,自觉无趣得很,直起腰要走。她胡言乱语,是想着这些蠢货薄情自此。

    老李头开了这堂子,日日的贴钱,上好的人参当白米一样洒出去。然堂子里来了几条狗,那些承恩的人,就渺无踪影。若真是怕死滚得远些不要再来也就罢了,又要躲在这角落里看看事情过了没,好再去占便宜。

    是该开个棺材铺子,看看还会不会像如今一样顾客营门。

    她忽而又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几人眼里还是那般茫然无措,既无希望落空的苦楚,也没有要另谋高就的决心。那些人就这样坐在那,与她目光交集,又飞快的垂下头。薛凌手伸进怀里将所有的银子全部掏了出来,扔在地上,然后跟见了鬼走的飞快。

    她确实见了鬼,这些人,连自己的生死存亡,都不过是来碰碰运气,且不会因为这个运气好与坏有一丁点的喜怒哀乐,她又怎么能指望这些人能去感念一下老李头的恩德。

    这,是个什么世道。

    含焉二人显是没料到薛凌回来的这般早,瞧她脸色不善,也不敢立马多问。有了薛凌采买回来的那些东西,二人又住的安心,皆是伤势见好。含焉无旁的事,而申屠易却是多有计较。

    他恐薛凌是因为所谋之事出了岔子才怒于形色,待薛凌在房里呆了好一会,便扣了门说是有要事想问。

    薛凌知申屠是担忧宋沧一一案,喊了声“进来”。待申屠易走到跟前,她手上笔墨未停,道:“不是那一桩,放心吧。”

    申屠易笑了一下,宋沧的事一日不解决,他就是个通缉犯,当日与薛凌在院里一对峙,反倒暂时放下了成见,个人恩怨先且不提,幕后黑手,他也想砍一刀。

    薛凌虽没透底,多少还是知会了一些,至少先稳住申屠易,省了他日日闹腾。等宋沧的事一了,与这蠢狗桥归桥,路归路。他要去看魏塱,那乐见其成,他要来砍自己,那也只能招架着了。

    所以,霍家的事,申屠易虽不知道细节,却知道薛凌就在这几天会搬倒霍家。但大梁的狗都知道霍相家的人咬不得,难免他怀疑薛凌是否能成。

    这几日见她胸有成足,申屠易也就放心许多,今儿见薛凌脸色有变,自是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难得薛凌都不用他问,就简明了当给了答案。

    申屠易道:“那是什么事?”

    薛凌手顿了一下,偏过头去,郑重其事道:“无妨,我自己会处理”。她回头继续写,貌若无意的问了一句:“后天,我要去追霍家的狗,你跟着去吗?”

    “去。”

    “那得先跟我去一趟别的地儿,不从这里走。想叫你到城外汇合,又恐误了事。”

    “好。”

    这屋里又恢复了安静,但薛凌的字写的仍不怎么顺手。她想起那俩躺在存善堂的蠢狗,不知道会怎样找事。老李头看模样是急的,正需要静养,若是闹起来,别再急出个好歹。她又停笔,绿栀那一家也是个靠不住的,这姓,真是越写越烦。

    想找个江府的人过去瞧着,也极不合适。江玉枫父子连宋沧都想弄死,难保以后不拿老李头做点什么,能不要牵扯上就尽量不要牵扯上。

    这般想了好些时辰,薛凌忽然记起个极好的人来。她翻出几张银票,直直往陶记去。正赶上小伙计热火朝天的擦货架,一瞧见她,眉毛鼻子笑到一处,道:“薛小姐又来了,今儿个是要挑件什么?”

    今天遇到的尽是些蠢狗,笑的都跟哭样,唯独这小伙计笑的情真意切,她一扬头道头道:“挑你们掌柜的,在哪。”

    那小伙计一丢抹布,哎哟了一声,高喊着:“小姐您可别说笑”,却又老老实实指了后院道:“您自个儿去就成,反正熟门熟路,掌柜的交代过。”

    薛凌转身闪身进了侧门,身后小厮回头继续擦着一尘不染的各种行当,嘴里念叨:“这可就奇了怪了。”

    陶弘之刚煮好茶,见薛凌过来,先起身施了礼,邀她坐下,这才自己坐下,续了茶水给薛凌道:“薛小姐好久不见。”

    想想去老李头那什么也没吃,倒添了一肚子气,她也不客气,茶端到嘴边,却又防备的看着陶弘之道:“什么玩意?”

    陶弘之笑道:“余甘。”

    薛凌深吸一口气,要放,犹豫了一下,轻抿了一口,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陶弘之道:“赶巧了,平日煮的少,昨儿与友人小聚,珍馐贪多,想用些清苦的缓缓。薛小姐稍后,我去换一味来。”

    薛凌赶忙摆手道:“不用了,反正我也不是来吃茶,我想求你件事儿”。不等陶弘之答话,她将两张银票置于桌上道:“我有个伯伯,开了个医药铺子,不想被人缠上了,我一个不留神,没守住手,那人赖在那不走,定要讹我五千两银子。”

    “这么大笔数目,总得筹上两天。我又怕那人欺了我伯伯一家,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友人,能暗中帮我照看一二?两日即可。”

    陶弘之不答话,转身走到床前,不知从何处摸出个盒子,推到薛凌面前,开了盖子,里头一叠银票有拇指那么高。

    薛凌哑口,她倒不是不知道陶弘之有钱,能在京中开个这么大个铺子,没钱他也不行。但她实在没想到,这人能随手把看上去就不止五千两的银票丢过来。

    见她不答话,陶弘之道:“怎么,是怕还不起么,我又不收利息,且先拿去解了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薛凌盯着盒子里头,再看陶弘之一脸慷慨,完全不知道这人是看穿了自己在说谎,故意让人下不来台,还是真的急人所急要借钱给自己消灾。

    但不管是哪一桩,这谎都没办法再圆下去。略作纠结,薛凌抓起盒子往外走,感谢二字都没说。

    陶弘之道:“薛姑娘。”

    薛凌道:“干嘛,万一五千两不够呢?”

    “那一并给了也行。”

    果然,还是拓跋铣太慢了,薛凌抱着盒子站在街上。人一有了挂念,没解决之前就寝食难安。她都等不及后日,恨不能现在就绕回存善堂。早间就湿冷,这会头顶乌云更是阴郁,风也愈加萧瑟。

    这梁国的天,一日凉过一日。

余甘(七十)

    周身人流华糜,往来身影彩绣。往远些看,琼楼上娇娥掩袖,玉宇间公子合扇,好好个盛世繁华。陶记所在的这条街,与存善堂那块地,仿佛不是在同一个京中。

    薛凌这一夜没怎么入睡,既惦记着存善堂那头,又对霍家的事开始焦躁,好在江府的人来的颇早。纵是她刚迷糊了睡着不久突然被人叫醒,仍是快意居多。

    霍云婉只知霍云昇会在今日离京,具体怎么个走法,何时启程,她却是一无所知。即使是知道了,给薛凌来信也多有不便。

    江玉枫当然也无从知道霍家要怎么安排,江府带来的消息,是那几个鲜卑人已经离京。

    几日前,薛凌已经收到消息,那几个人要与霍云昇一道上路。是故与江玉枫说好了,去鲜卑人的住地守着。待到人一离京,意味着霍云昇也就动了身。

    今天到分外适合这狗暗度陈仓,盂兰盆节,家家都要祭祖,魏塱也不例外。皇帝去了,文武百官理所当然都得跟着。这么浩浩荡荡的一路人往几朝先帝陵寝去,回来还得祭天拜地。看门的扫地的都被拉去做了护卫,城中例巡松泛的很。

    虽说霍云昇想要离京犯不上挑的这么天时地利,但小心使得万年船,谨慎点也没错处。且那三鲜卑人多半是在京中就已经跟霍云昇凑一起了,跟着几个胡人一道儿走,霍家大少爷的身份也不好亮出来使。

    薛凌换了身便行衣物,一块白玉束发冠高高挽了髻,出来道:“遣人跟着了吗?”

    来人点头称是,道:“依着姑娘所言,离的远远的。宁肯跟丢了,也不能露了去。”

    她捏了一下手腕,随口道:“极好”。在京中时,胡人没与霍家住在一处,暗中动些手脚轻而易举。如今和霍云昇凑到了一堆,在做些什么沿途留记号的蠢事实在太过冒险。

    霍准就算不防着胡人,也要防着路上出什么岔子。跟着霍云昇的,必定都是些心腹好手。虽目前还不知道跟了几个,但肯定是不少于胡人之数。万一发现了异常,她到时候没地找人不说,宁城霍云旸一旦接到了消息,这事儿的变数又多了几万重。

    因此薛凌早早便知会过,不必节外生枝,江府这头若是连两三辆马车都看不住,那她也不必如此迂回求圆,一剑捅死霍准,大家都落个简单清净。

    薛凌想的倒也没什么差,霍云昇既是称病,必不敢光明正大行马。他一副富家公子哥,要扮个劳苦脚夫走山趟河的也不现实,至少在没到霍家兵权所辖的势力范围内之前,霍家一行人都该是寻常商人打扮。

    类似几个下人小厮赶着马,少爷躺在车厢里听曲品茶。就算马跑的快些,旁人也只当是这家上赶着去接哪家买卖。但霍云昇连三个鲜卑人,已是有四颗脑袋。要想路途上舒服些,这就得两架马车了,何况霍家还得跟着几个下人。

    所以说是让江府跟的远些,但霍家阵仗不小,能跟丢了,那也当真是江玉枫父子瞎了狗眼。

    薛凌又道:“今日朝事何时会散?”

    那人道:“这小的没去过,可说不好。不过祭祖后又有祭天大典,按规矩,怕是各位大臣还得留下来饮宴,怎么也得日头偏西了才会归家。”

    “知道了,去吧。”

    申屠易拎着刀在院里已站了好一会,见人一走,就走上前来,闷声道:“何时?”

    薛凌捏了一把手腕,往隔壁屋瞧了一眼,才道:“回来得是亥时的点,不急。不过今晚月明,有些事,那位是不是见不得?”

    申屠易也瞧了一眼屋里,却并没迟疑,道:“不妨事,我与她提过”。顿了一顿,他道:“她也想看看.......想看看究竟是谁骗我。”

    薛凌目光下移,在申屠易抓着刀柄的手上一闪而过,挑了挑嘴角,戏谑了一句:“那真是感情好,夫唱妇随”,说着便出了门,今儿她还有旁的事做。

    布匹店的老板娘守了十多年的柜台,向来自诩慧眼如炬,不曾想今儿马失前蹄,瞅着薛凌进来了半晌,都没能冲上去问一句:“姑娘要挑个什么花样的”。

    倒不是觉着薛凌花不起银子,只是她这小半辈子,迎了京中大半的夫人小姐公子丫鬟,第一次见着单个儿的大户姑娘家独自前来,还作了男相,一时间觉得迷得很。

    薛凌少买这些物事,挑挑拣拣选不出个好来,随手拎了几匹,一并扔台子上,道:“夫人这里可有什么能作帷幔的纱匹,最好是里能见外,外不见里。实在不行,能照出个人影也成。”

    那老板娘笑笑,这要求古怪,一听就是哪家千金小姐的新鲜玩意儿。能满足个十成十的料子翻遍京中也是找不出来,这布匹里外一个样,哪能还跟个皮影台子一样照人影呢?

    不过瞧瞧柜台上厚厚几卷料子,她恐自己一张口说没有,这小姑娘就都不要了,上门的鸭子飞了去。便道:“小姐这要求可就为难了去,得是天上的织女娘娘才有这手艺呢,不过店里有一品纱名为寒潭月,各家的夫人都喜拿去作帷幔的,挂的高些,万物真切又朦胧,就跟那水里的月亮似的...这名儿.....”

    “就来些这个.....”薛凌打断对话,将银票推至妇人身前。那掌柜本是还有些货物短缺之类的胡话要说,一扯着银票看数额,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问薛凌可有小厮跟着,还是店里一会着人送到府上。

    薛凌笑笑,道:“其他都不要了,夫人看这些银子够买多少,一并拿与我吧,我自个儿带回去就行。”

    那掌柜的倒还良心,抱了有七八匹说,道是原该再多些,但寒潭月紧俏,有的都在这了。薛凌摸了一下,她不懂尺寸,算了这布卷的厚度,三五匹就该足够。剩下的布匹银子一概没要,抱着几匹布一路回了薛宅。

    也用不上裁剪,就着手上平意画了几道,那寒潭月就从房梁处高高垂下,薛凌透过纱往外一瞧,这景致,是雅致了很多。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良辰美景奈何天,当得起今晚的好戏。美中不足的是这纱从内往外看分外清晰,从外往内虽是粗略了些,却也还能分辨大致轮廓。她思量了一会,便多挂了几重,如此从内往外看虽模糊了些,但从外往内,却是只有个黑影了。

    布匹掌柜原该想到这点,不过那些夫人小姐求的就是个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飘逸,哪能跟薛凌裹粽子似的个层层叠叠。

    这般收拾妥了,一间房便被纱帘分割成两半。薛凌又移动屋内陈设,在帘内置了软塌,外面也是备置了桌椅板凳,还贴心摆了一副从未用过的茶具上去。“成了”,她心满意足的喘了口气,进到内屋里去捏书桌上狼毫。

    奉先殿前,礼官也拉长了嗓子喊:“礼毕~”。

余甘(七十一)

    莫说待客,便是闺房里的长短活计,她也没沾手过,近几天换洗的衣物,都是含焉做贼一般收了去,洁净晒干了再悄悄送回来的。现在零零碎碎的收拾完,居然生出些自得来。

    薛璃过来的也能称个早字,大婚过去了这般久,薛凌估摸着这人应该去金銮殿上站着凑个数,所以特意问了江府下人,朝事何时会结束。

    听说又是祭祖,又是拜天,还得一众人,推个杯子换个盏,她原以为江府得到晚间才将人送过来。不料太阳刚有些西斜,就有人扣了门。

    申屠易和薛凌近乎同时冲出房,相视看了一眼,薛凌轻微摇了摇头,自个儿上前开门,申屠易便退了回去。他较之于薛凌,神经绷的更紧些,难免对风吹草动反应过甚。

    薛凌也并非就十分泰然,薛宅来的各路鬼神断然没敲门的习惯,真个儿是突然有人这么知礼,估计她亦要将平意滑些出来才会去取门栓。

    只是今日之事,与江府早有通气,听得门外扣门声长长短短,又喊着薛落小娘子的名儿,她知是江府将薛璃送了来,笑意瞬间攀爬于眉眼之间,颇为开怀的要去迎。

    门一开,果然是薛璃冠玉翩翩立在前面,见她出来,躬身极暖的喊了一声“家姐。”

    薛凌一愣,她没想到薛璃今日未拿面具挡脸。错愕处目光多停留了两眼,又有些释然。那张脸明显能瞧出粉墨矫饰之处,不知是哪家女儿的手笔,胭脂匀注,素粉沾面,扬长避短后,薛家惯来平平无奇的脸,也透出几分风流俊逸相。

    梁人好雅,不拘男女,薛璃这般模样行于闹市,倒不会引得旁人侧目。换个衣衫装扮,只说是外来客,确实无需再特意欲盖弥彰的挂着个壳在脸上,量来薛璃能以原貌世人,亦是畅快居多。

    但是,他更不像了。

    薛凌忍不住低头轻笑,对那声“家姐”没答。这笑里自是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纵然已和薛璃逢了好久,但前几次在江府,二人皆是生分。这会却是在自己地头上,薛璃又这般郑重情深。

    霍云昇的狗命已经唾手可得,魏塱的人头亦是指日可待,她瞧着薛璃何郎傅粉般站那,乖乖巧巧喊了一声“家姐”,这感觉,仿佛是一瞬间吞了整把鲁文安递个过来的红果子,半个指尖大小那种,塞的人喉头里全是清甜味。

    以至于她把“还有吗”都问的带了甜气,腻的人想把天上星星削成果子状,又点上丹朱色,一股脑儿全塞她怀里去。

    那些血脉相连的话本桥段,终是活脱脱的从书上跳到了现实。得以使她稍微放放老李头那边的破事,也放放对于霍家的咬牙切齿。甚至于,让她忽略了自己的笑声里头,还有对世事滑稽的忍俊不禁。

    几年前,薛璃都是将“大哥”二字喊的雀跃,如今,就成了极本分正统的“家姐”。那语调,那态度,那用词,将齐世言拉回来都挑不出错。

    薛凌侧身将门推开,道:“进来吧”。话说完,她才抬了头,刚好错过薛璃脸上刹那迟疑。江府跟着的人道:“姑娘叙话,我们就不打扰了,晚间过来接少爷”。说着便退了去。

    薛凌引着人进了屋,乍见之喜退下,发现她跟薛璃其实还是并无太多话,仍是如江府一般局促。有些修补,也只是生硬的问了些吃喝喜好。又或许,她叫薛璃过来,本身带着一种炫耀,炫耀不管什么时候,她才是薛家的儿子。

    薛璃亦觉难堪,知道了当年夜逃之事,他难免愧疚。江府初见那晚,又对薛凌的身份多有误会,前前后后这么多事,想再心无芥蒂的喊声“大哥”,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坐到。且这屋子里白纱堆叠,让他觉得气氛十分诡异,坐立难安。

    二人皆是强撑着寒暄了两句,话终于到了正题上,薛璃只听得江闳交代要带他去个地方,却一直闭口不提去哪,更加没说是来薛凌这。他虽心中有疑,却是在见到院门上挂的“薛宅”二字才确定是要跟薛凌会面。但所为何事,就完全无法无从猜起。

    薛凌忽失了所有兴致,不管是炫耀也好,见证也好,她所有的热情退却,只淡然道:“我该叫你来看看,当年薛家之事,今晚就会有个了结。当年爹叫我事后去江家寻你,如今我寻到了,便一起做个见证。”

    薛璃还要问个究竟,她按捺不住,捏了手腕站起来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屋内茶水吃食一应俱全,床榻亦是新的,安心歇着即可,我晚些回来。”

    她犹不放心,交代道:“切勿乱走动,江府的人明早才会来接。若有什么意外,去隔壁叫屠易处理”。薛璃亦站起来躬身行礼称好,还慢条斯理的来了句:“家姐自便即可。”

    薛凌冲出门,深吸了几口气,恍惚是刚才小心翼翼压着了呼吸。她一整天的夷愉欢腾呢?她捏着手腕不放,她终能明了自己把薛璃叫过来做什么。

    她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急需宣泄,她对霍家的迫切执念,一遭即将达成了,连放下都需要个人接着,不然无处安放。她分不清是体内跳动的是成功的欢腾还是...

    还是,欲望的喧嚷。

    她想要一个最为亲近之人的开解与分担,不管是携手与共,还是背道而驰,她就是得拉个人来一起看着,看着霍家的死亡开幕。

    这世上,也就薛璃合适了,虽然她想把老李头也拉过来,但那老头半死不活,吓出个好歹没法治。而且人就是个在平城打杂的,没理由参合到薛家的血海深仇来。

    唯薛璃理所当然的该在这,如她所说的去见证,见证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见证她弥补过去的对与不对。她要在这个人面前,从那两只兔子的阴影里......

    昂首阔步的离开。

余甘(七十二)

    申屠易扛着刀在院子里一招一式比划的认真,仍是右手握着。比起以前虽稍有凝滞之感,但非要说有个多大区别,却是吹毛求疵。瞧见薛凌出来,他亦没停,接着闪转腾挪的分外起劲。

    薛凌在门前站了片刻,心绪复杂。先是略恼毁了申屠易功夫,又庆幸当天总是没给人毁个干净。多看了两眼,她又反应过来,申屠易练的这些东西,还是一如既往,手脚刀刃无一不是为了克制自己惯用的路子。

    她游移了一下眼神,走得近些道:“帮我看着点屋里那个人,我去去就回。”

    申屠易没答话,薛凌侧开几步,避开申屠易攻势范围,绕着出了门。她确然是现在才堪堪想起,申屠易这个人,究其本源,不过是个低末的狗腿子。动起手来,反而比江玉枫等人要废功夫,果然勤学苦练,自有造化。

    就不知道,这个造化,何日又要用在自己身上。

    出了院门仍是无处可去,脑子里乱七八糟走马观花般前尘明日来回着过了几遭,京中几条主街踩了个遍。薛凌猜霍准该也打道回了府上,她是拿不准薛璃今日去上朝没有,但想想若还是缩着脑袋在江府藏着,江闳估计是一早儿就得给自己丢过来。

    既是拖到了下午时分,多半是薛璃耽搁了。除却往金銮殿上凑个数,量来也找不出旁的活计。她脑子略顿,十分识趣的将半死不活的怜音划了过去。如此说的话,薛璃都退了,霍准必然也是犯不着再在魏塱面前碍眼。

    这与江府商议的时间有些对不上,瞧天时还早,江玉枫的人..倒是有的好等。

    薛凌一路撒着银子,零嘴小玩意搂了一怀,终还是惦记老李头那摊子破烂,拐了几个弯,又到了存善堂门口。

    巷子口那躺着等死的蠢货已经不见了踪影,门口再不似以往熙攘,冷清的撒把稻米,能网一筐罗雀来。她自是不知早间有人来求医问药被五爷的人吓了回去,只说是老李头还在喘气,这堂子,就凉了。

    附耳在院门上听了一回,薛凌大奇。她当是来了就能遇见里头鸡飞狗跳,没曾想里头竟也寂静无声,一时间不可置信的又听了一会,确实安静,偶有些动静也是极细碎听不真切。

    她轻推了一掌门,里头门栓也没落,门“吱呀”着应声而开。来了这么多次,倒难得有机会正儿八经从门进。昨日煮药的炉子锅具都还摆在院子里没收,只是炭火已熄了很久,汤药也早就凉了。

    那股清冽的药味消失的无影无终,薛凌猛吸了一口,妄图想寻回空气中残存的气息,偏偏台阶前血迹也还在。她没闻到昨日还避之不及的苦香,只吸了一鼻子腥臭。

    就这么奇怪,想要的,转眼就散了。

    不想要的,仿佛是生了根,要猖獗到海枯石烂。

    薛凌抖了抖手,平意滑出个剑尖。她刚凝神,已察觉的昨日躺着的那个并不在原屋子里。就昨儿几个人那架势,没拿到钱就全部离开了存善堂,这事发生的可能性跟魏塱畏罪自裁差不多大。

    所以,不在原地儿躺着,去哪了?上了几步台阶,到回廊处,薛凌就有了答案。怪不得她在院门外听不到声音,全蹲后院哭着。

    当时买这院子,就是瞧着地方宽敞清净,做生意和安寝的地方也分的仔细。前院给老李头开个药馆,后院便给几人起居。昨儿那人伤了,就地安置在前院老李头的问诊房里。

    薛凌送参那天进去晃眼瞧过,里头布置绝对说不得寒酸,可能某些地方比后院几人寝房还舒服些。老李头心疼病人,靠枕床榻用的都是好东西。天知道那蠢货是起了什么心思,非得闹腾着要换地方。

    换也不换别的,指了非要换绿栀的闺房。

    小姑娘脸皮极薄,怎么经得住这种羞辱,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不同意,老李头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周旋,说要把薛凌的房给了那好汉,反正薛凌就没住过几天,事后扔了也不妨事。

    那俩人一听自是喜不自胜,不料进去一看,房里冷清空档,跟个石窟隆一样,大手一挥,几个房间转了一遍,不等绿栀同意,自顾躺了她床榻去,对着一众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大肆讥讽。

    这些人,又没别的乐子可寻。说是有几两银子,却也给不起翠羽楼一夜春宵。说是有点权力,却也只能吓唬个怕事的升斗小民。所以,除了从欺软怕硬这种烂事儿里找点成就感,还能做些什么呢?

    薛凌已经无从得知前因后果了。她只看见绿栀双眼红肿的倚在门外,看了一些时候,房里一会叫倒水,一会叫入恭。赵姨两口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跟着绿栀那个男子倒是跑了几趟往老李头房里,应是尽心伺候着。

    她没上前劝慰绿栀,只是借着柱子掩住身形,做贼般鬼鬼祟祟瞧了好久。房里一直是一个人折腾,不知另一个是去了哪,薛凌也懒得关注。她就这样站在那,静静的看着光影变幻,似乎自己与这存善堂里的一切并不熟识。

    她仅仅是,来瞧自己的....猎物。带着俯瞰众生的怜悯,和天地般的不仁。

    有些巧合,来的猝不及防。房里确是只有一个人,今天盂兰盆节,管他忠孝悌恭,还是奸忤恶刁,总是要往祖宗前撒点香灰的。

    躺着的这个,不好动弹,而且得盯着老李头几人,勉强就罢了,另一个却是急匆匆赶着去买了黄符元宝,感谢祖坟总算冒了青烟。

    他既是要走,少不得要安排一下这边。先吼了几嗓子,将来存善堂的人尽数驱散,又交代着留下的那个千万别客气。得先摆足了做派,免得一个人在这被人钻了空子。

    一千两银子啊,让他提着脑袋去拿都行。也许,他不走,薛凌来了瞧着的又是另外一些东西,大概他家祖坟确实冒烟了吧。

    阴天夜色也来的早,空气中满满都是纸钱烧尽后的糊味。薛凌扭转了身子,慢吞吞走出前院。站了许久,双腿有些僵硬,便挪动着下台阶,没注意最后一步,恰踩到老李头切药材那柄铡刀,侧翻了压在脚背上,敲的人生疼。

    薛凌先皱了眉,转而弯腰拎起来,借着若有若无的月光打量了两眼,倒是挺趁手。她捏着刀柄处,拎手上往外走,身后还有男人浑话余音未散,却又听不出个究竟。

    与薛凌所想不同,霍准这个时候才回到府上。薛璃回的早,是他参与了大典后就告退了。霍准既身为相国,还多的是破事要跟着转,直到天黑将尽,才勉强松了筋骨。

    二来,今日霍云昇离京,他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巴不得贴到魏塱脸上去,看看皇帝有无一丝异样。若稍有不对,云昇还能快马加鞭赶回来。

    倒好,魏塱正常的很,除了一整天的劳顿略显疲态之外,其他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还能一如既往的装腔作势道:“云昇可好些了,近日他不在身边,朕心惶惶。”

    霍准也笑:“国泰民安,四海归服,何物敢使陛下惶惶?”

余甘(七十三)

    一众文武拂衣掸袖,说是在追先怀古,却也没几个脸上真有悲戚。不过到底是在脸上挂了两三分肃穆,借着三两滴天上掉下来的雨点子,总算是没让锣鼓鞭炮声响出办喜事的气氛。

    听得皇帝与相国说笑,免不了也要凑过来附和一二,有说霍家少爷吉人天相,不日就能痊愈,无需忧心。有为霍家邀功,道今日虽未护天子身侧,但京中御林卫一人一马皆是霍云昇一手调教,断无宵小敢趁机作祟。

    此话托大,竟也没谁跳出来明面驳斥。礼官嘴里又念了长长一串,祭师歌姬杂耍轮番的登场,闲言碎语转眼即散。没人思量魏塱话里头隐射“别以为霍云昇背着我就能干点啥,我瞧着呢”,也就无人考虑霍准口齿间讲的是“皇帝您莫担心,我家儿子能干点啥呢”。

    终归,魏塱确实担忧霍云昇病情,着实有些惶惶。霍准也是老老实实的领着百官三拜九叩,当真是归服之态。

    江府办事的人唤作查言,得手也顺利,霍准前脚回府才饮了口茶,后脚管事的就上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一退后,脸上神色尽是为难。霍准听完亦有霎时不可置信,转而皱了眉,思考片刻,还是问道:“人呢?”

    “小的不敢怠慢,请了到房里去,让雨家几兄弟看着的。”

    管事的这话,就是已经先吓唬过了,霍准搁了茶碗,道:“领上来吧”。他倒不比江闳小心翼翼,霍府里头这几年间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若是身侧的人都清不干净,哪还能将手伸到胡地去。

    故而也用不着过街老鼠般的往内室密室窜,就大大方方搁这前厅会了客。缘由管事的已经交了个底,无非就是有人来传信,胡人那出了些问题,要霍准亲自走一趟。去处倒也不远,就在京中。

    但这事儿怎么听怎么牵强,且不说鲜卑的人已经尽数跟霍云昇出了京,就算有留下来的,非得要再商议点什么,这人都进来了,还带不进一封信?或者直接就在霍府谈了,带话回去即可,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换了薛凌来,未必能编排圆满,但京中下人,这种事干的多了,理由也是早早就备得妥帖,查言随着管事的人站到霍准面前,故作犹疑,先看了一回四周,示意自己不敢随便说话。

    霍准慢条斯理盖着茶碗,道:“你从何处听了奸人谗言,胆敢陷害老夫。现如今一五一十说来,尚能留个全尸,如若不然...”.他猛地抬头,怒目圆睁。

    正要说下去,查言便跪倒在地,仿若是已被吓的不轻,哆嗦道:“霍大人,小人只是个送信的,只是个送信的。若是说错了什么,都是那人教的,都是那人教的啊。”

    话到深处,他把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霍准与管事的相视一眼,等人磕了半天,才喊了声:“免了,先说说经过,若大错未成,尚能替你求情一二。”

    查言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双手举着爬到霍准跟前,呼天抢地的喊:“那人给我两千两银子,说只要我带个口信到霍家,请得相国大人前去,事成再给我两千两。什么胡人,什么印信,都是他教我的。说大人一听便知,没准还会给我一笔好处,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管事的上来抽走银票,退到一旁。这人是日落时分来的府上,蹑手蹑脚的转眼就被下人逮了起来。逮起来尚不安分,闹着要见霍大人。这一闹,自然就闹到了他面前。本是要当个疯子打出去,谁知他掏出来的帕子上盖了一枚印信。

    这印信,管事虽辨别不了真伪,却不敢让查言再拿出来晃荡。但此人身上气度明显只是个赖皮宵小。他将人扣到后院,先安排几人去敲打吓唬了一番,了解了个大概,等霍准回来,就将人甩到了霍准面前。

    霍准似乎是被查言说动,缓了语气,道:“说的详细些,主使之人如何与你熟识?”

    查言道:“小人是个胡商二道贩子,那位爷常来照顾我生意,今天闯进来颇为焦急,似乎还受了伤,先是开口一定要我帮他一把。听得要往相府来,小的本是不敢,没奈何....”。他侧脸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管事手上捏着的银票,才继续道:“他说权当做生意,四千两银子买我带个路。”

    他又开始叩头道:“大人,是小的鬼迷了心窍,贪财忘义,求大人放小的回去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事儿便说的通了,霍准将身子往后倚了倚。京中一直有拓跋铣的人扮作胡商营生,大抵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便寻人求救。而同伴又跟着霍云昇启程回了鲜卑,找不到可用之人,便花大价钱买个贪商传信,倒也聪明。

    只是,好大的狗胆,敢自作主张找到他霍准头上。

    他挥了挥手,管事的将查言提起来,拎到一旁,道:“那人还交代什么,一个字儿也别遗漏了”,瞧着查言一双眼珠子随着自己手上银票来回转,干脆顺势又直接塞回查言衣服里。

    查言瞬间不抖了,舌头也不打结了,道:“他说大人要想治霍家大少爷的病,就请相国大人亲自走一趟,别人他信不过。大人要是不去,就.........”。他低了头,手捂着胸口银票没继续说。

    霍准倒没怒,一是因为查言说的畏缩,毫无威胁力度,而来他也知道,这就一随口胡诌着骗这蠢货来传信,作不得真。但既然提到了霍云昇,就由不得他不多想想是不是前往宁城的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霍准道:“你说那人受伤了?”

    查言头也没抬,手仍在胸口上下来回蹭,十足穷鬼做派,随口道:“这小的可没看见,就是感觉他不如以往那般....那般.....”他总算将停下手,抬头看着霍准,五官因为难而皱成一团,仿佛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如以往那般有架势.....”

    霍准亦瞧着他,道:“他要你将我引往何处?”

    管事的极识趣,开口道:“我家大人.....”,想是要胡诌几句,遮掩一下霍准与胡人干系,霍准扬了一下手,他又立马住了嘴。

    查言回看了一眼管事,才谄媚着答:“就西四街那福禄阁子,大人您不知道,他家一直暗地里倒卖胡人那头淘来的好玩意,一块皮子得叫千金的价呐,您要是.....”

    霍准抬眼将视线移到管事的身上,查言一见霍准动作,赶紧住了嘴,随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悻悻的不再说话,他背对着管事,自然不能瞧见管事的与霍准四目相对轻点了一下头。

    福禄阁子,这是京中的叫法,胡人嘴里,却是喊的福鹿。苍狼白鹿,向来是是胡人的祥瑞。此地是不是鲜卑的在京中的暗桩不可知,但与霍云昇同行的几个鲜卑人在京中时,确实落脚在福禄阁子。

    霍准不可能事无巨细,所以对这种琐碎一时拿不准,管事的却是十分清楚,二人一确认,便断定查言说的是事实。鲜卑人那头,定是出了点什么问题。

    就算这是个局,设局的人也对霍家与鲜卑来往之事了若指掌,不管怎么看,都得走一趟,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人可有交代必须要老夫独身前往?”

    查言先是一顿,似是没料到霍准这般问,后又歪着头像是努力回想了一遭,继而把个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这就没有,他说只要大人去了,就算我办成事”。话音未落,他又跟咬了舌头般倒吸吸一口凉气,仿佛在懊恼自己三句话不离银子。

    厅内便沉默了一会,查言蓦地想起来什么,道:“他倒是说,大人身边的人不可信,叫您留点神,别带个祸害去,还说今晚不去,霍大少爷神......神...神仙难救”。说完搓了搓手,降低声音道:“大人...您....可要我带个路....那地儿....我常去....我熟的很......。”

    霍准皱了一整晚的眉毛舒展了一些,挥了挥手,示意管事将查言带下去。查言吓的不轻,连连喊:“大人英明,小的不该逞能要替您带路,求您放了小的...”,突而不知是否管事的做了什么手脚,求饶声戛然而止,老老实实的让人拖了去。

    此时不过刚入夜,撑死了戌时初。福禄阁子所在的西四街离霍家府邸并不算远,半个时辰能跑个来回。管事的将查言拖进屋子里,先吩咐人往福禄阁的西四街跑了一趟,这才回来跟在霍准身侧候命。

    霍准一直未曾开口,手头事捡着要紧的先处理了些,等到管事遣去探路的人回来,方细问了几句。

    西四街一切如旧,无半分不妥。福禄阁子也早早打烊,霍家的下人翻进去走了一圈,只有几个守夜的小厮在后堂守着炉火烤些零嘴吃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今天店子里流水。

    再往里探,一间厢房燃着根孤烛,床榻上有人卧着。仔细触嗅,空气中有轻微血腥气并药粉的味道,非见惯了血的人基本是闻不出来。霍府遣去的办事仔细,故意弄出了些许声响,床上的人仍是没个动静。两厢结合,受伤之说似乎也像是真的。

    听得如此回复,管事的看向霍准,道:“大人......。”

    霍准反倒更安稳了些,比起胡人真出了什么事,他更怕是有人设局。这么大的手笔,京中首当其冲的除了魏塱,也不做第二人想。

    但皇帝想要骗他前去,借通胡的罪名搬倒霍家,最起码也得来个做贼拿赃,先往福禄阁子里多填点什么,再把西四街围个水泄不通,等他霍准一到,扯开了嗓子一喊,这就得跳进黄河才能洗清了。

    然此法本就冒险,魏塱可能有小股心腹,但人数显然不足以在西四街层层布防,除非他调动御林卫。而御林卫如今还是霍家手里一枚好棋,真有个动静,也不至于连个风声都没漏出来。

    福禄阁里又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躺着,就算是个胡人,被抓个现行,霍准亦能说是自己在放长线掉大鱼,没有其他证据,魏塱真想怎样,只怕也难以服众。

    他计较一番,便打消了大半对魏塱的怀疑。至于旁的什么人,听查言的意思,主使之人口口声声强调霍家大少爷,显是知道霍云昇出京的,既然如此,真要对霍家下手,不如赶紧进宫面圣,让魏塱派几个再京郊拿人还快些。

    所以目前看来,查言此人并无太大疑点。而霍云昇那头,为防着魏塱有异能及时赶回来,所以启程当天脚程较慢,估计现在还没跑出百里地。且霍准深知拓跋铣比自己还急,真个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这蠢货绝不会这般慢悠悠的耍着花样报信要自己前往。

    因此他并不十分担忧,断定此事和自己先前所想一致,应是鲜卑人在京中遇到了什么麻烦,想借相府的势去化解一二。霍准虽与拓跋铣面上客气,实则也不甚喜欢与胡人打交道,故而连去与不去都有稍许纠结。

    然现今这个局势,他还指望着以后让拓跋铣拖着沈家一二。所以就算今晚不去,明晚不去,迟早也得走一趟。谁让骑虎这种事,它好上不好下呢,天知道福禄阁子的蠢货会不会影响霍家大计。

    犹豫了些时候,还是下定决心走一趟。所谓雪中送炭,方能赚些情谊。真个是鲜卑有什么急事,他借着帮忙的功夫,也能趁机多留些后手。但霍准谨慎,恐福禄阁子里有意玩一出空城,又交代管事的多探几回。

    霍家下人便只能受了这份苦楚,将西四街反复溜达了好几遍,半个时辰报一次,直往返了四五回,硬生生拖到了子时过半,霍准才开口道:“无异就罢了,找俩人随我去一趟吧。”

    夜深人静,这一路都太平,霍家马车连个巡逻的夜卒都没遇上。管事带了四五个人先远远跟了一段,又走到前头先到福禄阁里再探了一回,确认仍是正常,这才退了去。

    人多事杂,都留在这,反而引人注意。霍准贴身跟着的,也是府上知根知底的好手,断不会连个躺床上的都挡不住。

    何况他身上还带着召唤御林卫的火烟筒,一扔出手,方圆拿饷银的都得围过来。到时候只说霍相三更不歇,子夜劳神,孤身入贼窝。这种事,是要上话本子名垂千古的。

    所以不管怎么看,这一趟暗室亏心,于霍准而言,都不该出什么问题。

余甘(七十四)

    薛凌在薛宅里等的百无聊赖,却并不似以往心焦。因着薛璃在屋里,她便搬了张椅子坐在院里水井旁,借着微光瞧申屠易来回挥刀,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些让含焉摸不着头脑的话。

    江府要如何请霍准,薛凌并未细问。说来有意思,她不信江府上下为人,却极其放心的由着江闳去处理这事,还确实不怎么在意今晚究竟能否将人请来。

    又或者是人对于即将到来的结果,其实是了然于心的。她这会稳如泰山,不过是觉得十拿九稳,所以反而平静。以往的心心念念,大多是明白自己根本掌控不了局势。

    再多一重顾虑,让江府去与霍准正面打交道,万一今天有个什么纰漏,她还能置身事外。而即使今晚霍准逃出生天,霍云昇也要死在路上。

    所以,不打紧。她是能懒了身子,倚在椅子上,看疏星寥落,月华穿云。

    霍家马车直直就到了福禄阁后院,查言先被扔下马车,在地上翻了个滚,一声哎哟没喊完,霍家下人道:“怎么走?”

    查言道:“我的爷,您可轻着点,我明儿还要见人呐”。见霍家下人伸手要打,他赶紧做了个护住脑袋的动作,躲闪道:“那人说,您们随便找个地跳进去,抽了门栓直直上楼就成,可千万别叫门。”

    那人先瞧向霍准躬身请示,见霍准点了头,便走到一旁跃起,片刻,门就开了。查言第一个冲进去,跑了两步方回转身来道:“大人您随我来。”

    俩下人将霍准护在中间,缓缓跟着查言上了楼,不等再探,查言迫不及待推开门,冲进去压低嗓子道:“大爷,人我给你带来了。”

    霍准三人站定未动,防着四周有无动静,却是房里一阵淅索,一中年男子故作中气十足的喊:“几位进来吧。”

    霍准不习武,听不出个什么,身旁下人附耳道:“是受了伤,声调漂浮不定,虚张声势尔,大人可安心。”

    几人还未进去,里头燃了支烛火,查言兴高采烈的冲了出来,差点与霍准撞个满怀,自是被一个下人手疾眼快拉了去。站稳了身形,又赶紧赔着不是道:“小的瞎了狗眼,大人您自便,自便”。说着一股脑跑出廊子,下了楼,转眼人就出了院门。

    霍准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大人先去,小的到周围走走”。说完也消失在黑暗中。

    房里的人已经爬了起来,一见霍准进来,先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霍大人,似正要发火,却耐不住伤势,吐得一手都是鲜红,咳喘连连好半天才缓过来。

    霍准不以为意,拂袖坐到桌边道:“你不是胡人”?孤灯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但二人离的近了,却能清晰的看见那人五官,十成十的是个汉人模样。

    听得霍准这般问,那人咳着笑了一声,道:“霍相国不也躺着中原的血,跟我说什么胡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就长话短说,霍府里出了内奸,霍大少爷被人跟踪了。”

    “我儿怎不亲自来报?”

    “他怕是还不知道,我的消息没递出去,拼死才逃出来。我劝大人赶紧将霍少爷召回来,晚了,怕是要出大事”。他说的急切,口里学沫子喷了霍准一脸。说完不得霍准答话,伸手拎起桌上茶壶往嘴里灌。

    里头的茶自然是早就凉透了,刚吞到嘴里,瞬间又被吐出来,连壶带水整个砸地上后,对着霍家下人道:“不好意思,麻烦你去楼下拎口热水来可好,顺便叫个人煮口吃的来”

    另一个人已经回来了,对着霍准微一点头,确实无任何异常,几个守夜的杂役都已经开始说些梦话,整个阁子里也没旁人,连院外都安静。

    见此清净,霍准几乎是完全放下了戒备,道:“你姓甚名谁,细细说来,究竟出了何事”。又对着下人一扬头道:“去打些水来吧。”

    那人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撑着胸口处一边喘一边道:“我只是个跑腿的,大人抬举,喊我弓匕就成。霍少爷卯时出城,随侍者三,同行胡人有三,我可有说错。”

    霍准道:“不错,你既知道的一清二楚,直说是谁在坏我大事即可。”

    “我也不知道,我只接到任务给大人和小霍大人递信,本是想直接让小霍大人返程,不料中途遇人从中作梗,信物凭证全部落于他人之手,没奈何,我只能快马回京中向大人求援。”

    霍家下人已拎了滚水来,放到桌上,不等他提醒,弓匕便往嘴里灌,瞬间烫的连连惨叫,茶水洒了一地。手忙脚乱抖了衣襟坐下来,将剩下的半壶水掀开盖子凉着,才继续对着霍准解释缘由。

    只是他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即使霍准直接问了两三次,弓匕仍是一面说不知道,一面跟霍准扯着并不要紧却又好像有着莫大干系的疑点。

    霍准不耐,却又找不出什么不妥之处。他尚且不知道有人盯上了霍云昇,就算这个弓匕是拓跋铣在京中的眼睛,能察觉到问题已是不易,非要让人现在就交出个幕后黑手也不太现实。

    且召回霍云昇也不急在这一时,何况有人盯着,能不能召回还是个未知。不如想办法找到是谁在捣鬼,釜底抽薪,再做安排。所以他凝神听着,想尽可能多了解一些弓匕遇到的情况,免得忽略了什么。

    直到,霍家三人都有微眩之感,但几人并无太大察觉。

    只其中一个下人略皱眉,努力舒缓了一会后又皱的更深,转而深吸了两口气,望向四周,狐疑道:“好像是有什么味道。”

    另一个下人听得他说,先捂了鼻子,再小心翼翼吸了些,并没觉得有何不妥,轻摇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闻出什么。

    霍准瞧见二人神色,自顾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不等他探究,弓匕却是先站起来,嗅了两口,道:“好像是有什么味道”。一边说一边往远处走着嗅了嗅。

    嗅完干脆喘着气回了床边道:“真是疑心生鬼,不如霍大人先回去,早些盘算盘算对策,我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霍准想想也是,起了身与俩下人对视着要走。刚开门,那会睡着的杂役端着个托盘也站在门口。手一抖,托盘上一海碗面条扣了霍准一身。

    等下人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那杂役喊着老爷,伸手去拍打霍准身上的面条,拿开时,一团油腻之间,紧紧抓着的.......

    正是那枚用来召集御林卫的狼烟筒。

余甘(七十五)

    半个“你”字没说完,身边闷哼声刺耳,霍准下意识侧脸,腥臭恰好呛满他一喉咙,。抢了狼烟筒的小厮已飘摇至楼下,而适才躺倒床上的弓匕正将一把短刀从霍家下人的身体里抽出来。

    另一个伸手要将霍准扯开,拉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他惊恐的看了一眼弓匕,咬咬牙总算将霍准往后拖了几步,与弓匕拉开些距离,转而将手摸往腰间。

    他配有长刀,还带有几粒风响珠,丢出去救不了命,总能报个信。霍家管事的知霍准来了福禄阁子,听见声响,必能快马加鞭赶过来。至于会不会惊到别人,这问题远不是当务之急,考虑不过来。

    他什么也没摸到,手刚放上去,温热液体瞬间浸透衣衫,蔓延到手上,扰乱了人的触觉,又从指缝间奔涌而出,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转眼湿了一摊。

    霍准只感觉抓着自己的力道一松,然后是“嘭”的一声重物倒地。身后没了遮挡,夜风呼啸而来,吹得人瞬间汗毛倒竖。倒下的那人犹不死心,残存的意识牵引着手指在腰间比划,妄图将什么东西抠出来。

    是不对,他即将合眼才知不对。这么重要的不对,他当时并没察觉。守夜的几个小厮都或坐或躺鼾声震天,他让起来弄点吃食,还得踹一脚才有人醒。怎么会...怎么会炉子里的炭火还是熊熊未熄,一壶滚水在上头翻腾绚烂,如红莲地狱。

    分明是,那壶水一直在那等他。

    比起这人的临死不甘,霍准显然是恐慌居多。只是这恐慌并非来自于嘴里的人血还没吐干净,而是.....那枚狼烟筒。

    那枚狼烟筒平日都是放在外袍腰带处,知道这个位置的人确然也多了去,但知道怎样解下来的,却是屈指可数。

    此物重要,为防落入他人之手,霍准从来是以金丝绳索绕了筒身,又以猎人结系于腰带的玉扣上。猎人结这东西,粗人又称之为野猪结。

    顾名思义,就是野猪掉进去,都不能挣脱,并且越是挣扎,绳结只会缚的越紧。金丝绳刀剑难断,故而旁人若是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抢过去,实非易事。

    然对于霍准来说,要想在危急十分拿下来用也是不行,所以他在玉扣中做了手脚。那玉扣,原是个精巧机关,截面处有一活眼,按下去,瞬间就分为两半,狼烟筒自然也就能马上拿到了。

    而刚刚那往自己身上倒面的人,手一伸上来,就迅雷不及掩耳直直将狼烟筒掳了去,快到他怀疑这人已经在背后将这番动作演练的滚瓜烂熟。

    如此私密的事情,他一时间竟拿不准究竟有谁知道。

    而对于江府的人来说,威胁已经尽数除去,紧绷了半个晚上的弦算是松了一大截。现在在楼下睡着的小厮已经全部围到霍准身旁,弓匕掏出张帕子,一面擦着短刀上血迹,一面道:“我家主人想请相国走一趟。”

    霍准缓缓直了身,看向弓匕,道:“好妙的手段,是哪位高人与老夫有过节?”弓匕没答,只扬了扬手,霍准未躲闪,他也知躲闪无用。

    这一国之相此刻还未失了身份,那句夸奖亦是说的意气焕发,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纵此时孤掌难鸣,嘴里人血味还袅袅未散,他仍昂首睥睨弓匕,任由一个黑布袋子罩在自己头上。

    说不畏死未免太过牵强,就算不在意自己性命,总还要顾着霍家上下性命。何况霍云昇是抱恙称病,人却擅自离京。这事是大是小,全在于霍家如何。

    霍家依旧一人之下,那霍云昇离京求医就不足为奇。若霍家倾巢而覆,也不拘安个什么罪名了,一具尸体又不会冤枉,谁管他呢。

    只霍准这把年纪,这辈子经历,什么风狂雨骤没见过,总也不至于这么点事就方寸大乱。谁来谁往虽是还无凭可猜,但刚才那俩下人死的干净利落,若这弓匕想要取自己姓名,也不过是反掌之易。

    既然没有,就是事还未到绝路,他还能往下走。

    楼下炭火仍是熊熊,厨房的墙壁已开了个大洞,旁边几块砖还没移走,显是人新干的活儿。一行人从墙洞出去,几步之远,便是福禄阁旁边店铺的院墙。那院墙上,自然是也新开了洞门。

    霍准头在黑布里,对自身去向一无所知。但福禄阁后门是自家马车,车夫亦是知事的人,本就是留在那瞧着动静的。

    而前门是大街,虽深夜无人,但夜巡的人不定哪个点到,想来这群人也不敢挟持自己去。他正疑惑,有帕子捂了上来,虽知有问题,却挡不住那味道往鼻子里钻,而后便失去意识。

    时辰,得有三更末了。

    弓匕将霍准装进箱子里,光明正大招呼着人将箱子往门外马车搬。这条街热闹非凡,铺子墙挨着墙,福禄阁旁边是一家顶好的布匹店,早前儿上了时兴料子,一天到晚忙的人仰马翻。

    是还早了些,又如此大的阵仗,免不了有几个巡夜的擦身而过。但老板跳着脚喊“你可给我上点心吧,那是要一早儿送往陈爷府上的,哎哟,那是给杜大人备的”。听上去,贪利而起早,还能耽误人家做生意?

    那也轮不到他个巡夜的来耽误啊。

    这马车终于摇晃到了薛宅,薛凌本是让薛璃安睡,他哪能睡的着,只在床上和衣卧了些时辰。听见薛凌出去开院门,便猛地坐了起来。

    弓匕和人将箱子抬进屋,又将霍准扶到椅子上坐着,他已微醒,但头上黑袋未去,仍是一片混沌。但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并没被缚住,当下又安心了一些。也不是觉得受了礼遇,只是总好过让人绑成粽子吧。

    薛凌不知个中细节,却是老实对着弓匕躬身施了礼道:“有劳了”。弓匕抱拳道:“姑娘自便,至多只有一个时辰”。说完便退了去。

    屋内便安静下来,霍准本是要等人将袋子拿开,半天没等到,他也不客气,伸手将袋子扯了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屋子白纱飘帛。

    一层薄雾后头,是小姑娘拿着个拳头大小的中空球状玩意。他隔着一层纱幔,看不清薛凌手里的是孔明锁,只看见薛凌低着头伸了根手指到球的孔洞处,似乎是想把球里的什东西掏出来。

    多少还是有些意外,晕过去之前,他将京中大小人物过了一遍,稍微有点可能性的都排了名号。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见到的人,是个小姑娘,还梳了个极正统的将军鬓。

    倒也多的是人作异相,只这种雌雄同体的打扮瞧上去无半分违和却是难得。既来之,则安之。霍准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是薛凌抬了头,将手上孔明锁欢快的转了一圈,喊“霍相~”

    两个字珠圆玉润,莺啼燕啭。

余甘(七十六)

    声音撞上帷幔,“啪”的一声破开,渺渺然有暖玉生烟之感。霍准当是未完全清醒,便伸手在腿上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疼痛将还在游离的意识拉回许多,他稳了心神,往后养着靠上椅背,换了个中门大开的姿势。

    这安逸舒适样,常让人觉得成足在胸。

    由着身子低了,视线也跟着低了些。桌上茶水还冒着些许热气,旁边一只三足铜香炉。瞧上去便知工艺粗糙,多是哪个街头巷尾随意淘出来的。

    霍准留意,是因为炉子里填了大半白色粉末,都快溢出来了。上头淡淡的漂着些甜香气,像是妇人脂粉。

    他分辨不出究竟,却记起在福禄阁子处自家下人说有什么奇怪的味道,难免略有担忧,稍屏了些呼吸。不过此举纯属自寻烦扰,有与没有的不论,便是粉末里真有古怪,他又能屏息多久?

    霍准倒也倒也通透,转瞬就明白这个道理,刹那间的反应多还是本能所致。等反应过来,再瞧桌上,角落处还放着柄铡刀,刀口已经被掀开,阴森森的晾在那。

    作何用不得而知,时间宝贵,霍准也不想在这种东西上浪费功夫。再把目光移往薛凌身上,可惜这屋里灯火不足,他的视线也无法穿透那寒潭月,所以依旧无法窥得全貌。便是铆足了力气,仍想不出谁家十六七的小姑娘会梳极好的将军鬓。

    听得里头叫了霍相,他亦不答,歇在那里,眼底深邃瞧着帘后。聚焦并非薛凌的脸,反是那枚孔明锁,像是起了莫大的兴趣,下一刻就要问薛凌拿将过来,一探究竟。

    余光看窗外天色,多不过四更中。霍准估算了一下脚程,知自己此时还在京中,且离福禄阁子估计不算太远。这些人,胆子倒是大,也不知府上的人是否发现自己出事了。

    他将今晚经过潦草回忆了一遍,还是只能感叹好妙的手段。若来霍府报信的是个极明事理的,他估计都不会走这一程,妙就妙在查言是个见利忘义的贪婪样。

    能冒险让这种货色来霍府求救,霍准第一反应是拓跋铣的人已经别无它法。再听人受了伤,更觉事非寻常。

    本也能遣个人带上信物去,但他深知那种刚刚从生死之间逃出来的人疑心甚重,再经查言一提醒,说霍府有内奸,断定那人见不到正主,多半什么都不会说。事关霍云昇离京,一刻也耽搁不得,再三确认后,霍准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铤而走险。

    福禄阁子是鲜卑人的落脚地,而那三个鲜卑人早晨才离京,此前一直是风平浪静的,不能到了晚上,里面的人就尽数换了一波吧。他既已确认过外头没事,哪能想到陷阱是布置在里头。

    而霍准担心的另一件事,也已尘埃落定。福禄阁子旁边灯火大盛时,查言便大咧咧回了霍府。他那会拿了银票冲出去并未走远,看到隔壁门口一群人搬运东西,即知里头已得手。

    霍府管事再看到查言,立马明白出了事。先不说查言全身上下变了个气势,他本不该这么快见到这个人,或者说,他永远都不该再见到这个人。

    那会虽没安排顺手取了此人性命,实则是霍准想着事还没完,万一哪里不对,在查言身上尚能榨出些有用的东西。也不愁他跑了去,反正福禄阁子那位能认人。

    然查言这么快又出现在霍府里,代表什么不言而喻。管事的身后本跟着人,挥了挥手,就有俩站上前,缓缓将兵刃抽出来。

    查言负手道:“我只是来传个口信,相国大人明日退朝后自会还家,请各位稍安勿躁。若是走了什么风声,于你我双方都不是好事。”

    “我家大人现在何处?”

    “我只是个传信的,信传完了,就要离开,请这位兄弟行个方便”。说着查言便往外走,那俩人听得对话,没立时动手,皆看向管事。

    管事犹疑,轻摇了脑袋,示意放人走。他不是不敢动查言,也不信了霍准明日午时会还家,但此时杀了查言毫无用处。且这人敢孤身来传话,抓起来也没什么用。想要言行拷打,估计烙铁还没烧热,人已经在喝孟婆汤了。

    倒不如将人放走,找几条好狗跟着,大小算个出路。这自是他一厢情愿,江府盘算这么久,岂会让个小小管事就破了阵仗。查言从霍府出去,七弯八绕,捡了个街头,睡的涎水留了一滩。

    然霍府并没没乱成一锅粥,管事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霍云婉的密信到了府上。说已有人给她递了消息,父亲遇到了些许麻烦,要管事稍安勿躁,将消息先压下来,福禄阁子也不比再去,她已经安排人去接父亲,出不了什么事。

    这趟儿赶的有点巧,查言刚走不久,信就到了。相国舍近求远,绕开府上求到宫里去?疑惑肯定是有些。但皇后的亲笔管事的当然能认出来,来送信的他也见过,福禄阁子的地名儿又能对上,好像又找不到什么纰漏。

    也有可能是府上帮不了什么忙,非得皇权才行。想到这点,他多少又定了些心。交代人盯死查言之后,他甚至还能躺到床上去冷静冷静。明日老爷回来,这府里怕不得狂风暴雨。

    虽皇后说不可再去福禄阁子看情况,但那两人没回来,管事的亦知大概是凶多吉少。不管是谁,如此强行劫走相国,断不会将俩下人一并带走给自己添麻烦,就地处理了干净。

    他只是小有疑惑,府里的人去探了好几次都说阁子里就一躺着的,且就当还有帮手吧,俩大活人还能半点动静都没闹出,就没了气?

    那种人身上最不缺的就是报信的东西,霍家手笔一向大方。人死了不要紧,只要有贡献,身后事办的漂亮。那种无牵无挂的自己死了也不让别人好过,当然也有,但跟随霍准去的俩,并不是。可倒好,事都完了,连个蚊子声都没闹出来。

    他这厢在床上睁眼到天明亦是徒劳无功,大概只有去取水的那个下人与江府才知,福禄阁子里的茶壶,早早在内壁上涂了迷药。

    凉水并不会溶解,而热水一灌进去,则会慢慢浸入水里,跟着热气挥散在空气中。弓匕先前服了解药,又将壶盖打开晾着水,那俩下人的不适之感,便是由此而来。

    霍家几人已极是谨慎,先前探了几回不说,再进到屋里,俩下人也是留神了许久方放松了些许。弓匕没上茶,霍准也没要,无非就是恐吃食用具有问题。

    可惜能站到皇帝面前的,哪有什么蠢货。江府当年能活下来,当然是气运非凡。可气运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若非手眼玲珑,怎么抓的住?

    而霍家的墙,如今是众人在推。霍准坐在椅子上,只说尚有一挣之力。却不知,从霍云婉的信写好那刻开始...

    他已说不得鹿死谁手,只能笑一句鳖入瓮中。

余甘(七十七)

    如果江府的迷药是直接吞了进去,这场会面该来的更早些。不过江闳等人恐食物易被查探出来,便换了壶水当引子,虽药性差了些,却是周全许多。

    说到底,这世间的阴谋阳谋,到头来皆是暗处算明处,有心算无心罢了。

    薛凌撩了帘子,手上孔明锁未丢,石子摇晃声脆。上下打量了一下霍准,方站起来笑笑,将椅子往前移了些,继而坐到霍准对面,眼神玩味。

    少了轻纱遮掩,她又离的近,霍准终能将薛凌看的清晰。刚才不觉,现仔细瞧来,这张脸该有些面熟。但脑子里仅剩的画面都是模糊碎片,着实记不起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与这副相貌有过渊源。

    只正主已经坐了出来,再沉默,难免过犹不及。故他有千头万绪,却强自按下,道:“姑娘是谁,既知我是当朝相国,这般相邀,怕是有所不尽人意。”

    薛凌微咧了嘴角,一摇手里孔明锁,挑眉道:“我想问霍相借一样东西,偏相府朱楼,庭深门阔。我过门数次不得入,无可奈何,只能冒昧,请大人走一趟”。石子在笼中滴溜乱转未停,她也倚了身,和霍准一般的懒散中透着霸道。

    听得此话荒唐,霍准亦不改色,看着桌上壶里水热,伸手替自己续了满杯,放到嘴边轻啜了一口,道:“想是下人狗眼,怠慢了姑娘,不知姑娘想借什么,但凡本相家中所有.....”

    “原不该打扰霍相”,薛凌笑着打断霍准说话,眼光停在那只茶碗上未移走。这种把戏,苏家见的多了。不过就是拿些趁手的物件强装自若,可惜这一夜忙的事还多,不然她倒是能看霍准演上一阵。

    “可今日是中元”。子时早过了,但天还未现白,说是十五晚也算不得纰漏,屋里两人当也不会注意这些。本还好好的,可话到此处,心酸还是蓦地涌上喉头,堵住嗓子。

    薛凌站起来转了个身,背对着霍准,瞧着最里头坐着的薛璃人影,又轻念叨了一回:“今日是中元”..她眼眶湿润,哑了声调,缓缓道:“佳节。”

    今日是,中元佳节。

    背后见不到五官,女儿衣衫合着将军鬓,这错位的诡异感顿时扑面而来。霍准沉浮数载,百官当前敢横眉,天子对面不输阵。这一晚纵有惧意,亦能自持。直到现在,方有了无法压抑的忐忑。

    再加之薛凌“佳节”说的不男不女,像是个哑巴让人硬抠出来的,就更让他觉得周身不适。

    “人人祭祖,家家迎灵。可我的父亲,孤魂无处,枯骨难寻,我想借....”。

    霍准还在探究,薛凌却猛转过来,脸上笑容尽态极妍,双眸清澈,又是初初那般脆嫩嗓音,道:“我想借霍相的手。”

    她记起西北十六城无战的折子,记起齐世言对着几个女儿声泪俱下,记起江闳高喊薛弋寒有违臣道,记起霍云婉说黄家玩了一手。

    她上前两步,手指压在那柄铡刀背上,雀跃又期待:“我想借霍相的手啊。你看那金銮殿上,天子黄袍,文武百官,有谁手上没沾着我父亲的血?”

    “既如此,请霍相怜我,将双手一借。有霍相珠玉在前,旁人便有法可效。他日梁大厦倾頽颓,你们这些人的脏手汇聚,我父亲骨血便会归于一处,孤魂有处可依,我也好有个拜祭之所,应应这佳节的景儿?”

    她将铡刀推过两寸,一副极向往的神态,问:“霍相,是不是?”

    预料中的痛哭求饶或慌不择路或失魂落魄或其他种种,薛凌想从霍准身上看到的一切,她都没看到。即使她做足了姿态,半真半假的把一些话说的可怖至极。

    霍准不过一脸无畏的听着,眉毛丝都没挪动,倒叫薛凌怀疑他饮的那杯茶是真的气定神闲而非作假。待薛凌住了口,霍准目光停留在那铡刀上久久没移开开。

    虽说无大的担忧,但薛凌总也还是未完全放松,右手一直在袖里碰着平意,去推铡刀用的便是左手。身体前倾,衣袖不足以挡住手腕,那道疤痕亦是一览无余。

    霍准倒没太关注这个,反是那柄铡刀瞧来奇怪,他听薛凌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已知今晚凶多吉少,反而冷静。那柄刀,看其大小,凭蛮力估计也能把一个人的手腕切断,但这姑娘若是早存了这样的心思,何苦找一柄不合用的来。

    人之将死,关注这个好像分外可笑。偏他盯着那柄刀,仿佛是生前执念,非得知道这柄刀以前是做什么的,才能安心上路。

    是要上路吧,他抬头,无丁点犹疑,斩钉截铁对着薛凌道:“你是,薛弋寒的女儿。”

    薛凌一愣,她是在等着霍准猜出她身份,却没料到霍准连个试探都没有,且猜的不是儿子,他猜的是“薛弋寒的女儿”。

    她终不如霍准这些人能藏的住心绪,虽脸上错愕转瞬即逝,然霍准格外留神,又哪能错过。看见薛凌丁点失神,便知是赌对了。

    薛弋寒这狗东西,怎么会有个女儿?

    当年霍家天罗地网没追到人,是不是,就因为霍家追的是薛弋寒的儿子,而不是薛弋寒的女儿?

    他咬牙切齿,却举重若轻,又续了一杯水,道:“我没猜错吧,薛凌。”

    窗外有了雨水淅沥声,霍准先前听得弓匕对薛凌交代“至多只有一个时辰”,猜这些人肯定还有什么紧急事要处理,而且一定与霍家相关。

    当自己活着回去已经成了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他也懒得再把心思浪费在不切实际的想法上,只想尽可能多拖延些时间,一是为府上来营救自己的人多争取些时间,二来将薛凌拖在这,让她顾不上去霍云昇那头。

    虽然成功的希望也渺茫,但总好过坐以待毙。霍准确然非常,一看见薛凌是个女儿家,就省了一大堆细枝末节,直切要害。倒也说不得江府等人落了下乘,只不过是他们在当时并不急于算计薛凌罢了。

    最先倒的那杯茶水或确如薛凌所想,不过是欲盖弥彰,但那只是人对于未知的本能性胆怯,起码霍准的第二杯茶是实实在在的无畏。

    死而已,他何曾惧过?他非但不惧,还能理所当然的问薛凌:“你三年前怎么没死?也不怕薛弋寒在黄泉路上等的急。”

    他自说自话:“当年老夫还特意应了他请求,留你个全尸。云昇不敢怠慢,连江府小儿要砍一条腿去都没允许,不然也不至于跟江闳冷了脸”。他倾身向前,移开薛凌左手,将铡刀合上,长者慈意,有殷殷之情。

    “你居然没死,我怎么跟薛弋寒交代啊。”

余甘(七十八)

    薛凌左手撑在桌上,右手指尖已在平意上嗑了些血滴出来。她直愣愣盯着霍准,不不能动弹分毫。

    霍准以为是薛凌不晓当年真相,又道:“怎么,你不知道薛弋寒当年在等你死吗”?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尽是嘲弄。

    弓匕与申屠易一直守在门外,屋里说什么二人自是一直听得分明。弓匕当下就要推门而入,申屠易迟疑了一下,扬刀拦了一把,沉声道:“还不到时辰。”

    江府对申屠易底细所知不多,弓匕不敢冒然与之动手,道:“霍准老奸巨猾,薛姑娘到底年轻,若是被人挑拨...”

    他目光瞧了一眼屋里,又望着申屠易,希望此人让开。屋里里面静的反常,虽说霍准话音落了也没多久,但薛凌一直不吭声,难免弓匕多想。

    倒不是真的是担心薛凌被霍准蒙蔽,而是担忧霍准那句“江玉枫当年想从尸体上砍条腿下来”。江府当年是个什么光景,弓匕多少也知道些。

    薛弋寒的儿子如何起死回生转性不是他个下人参合的事,但往事扯出来,真真假假八张嘴也说不清楚。他身为江府下人,自然想冲进去把霍准嘴堵上,免得吐出更多要命勾当。

    申屠易却作别处想,他对当年薛弋寒之事疑多过信,只想弄个水落石出,是非公道。守在这听墙角,就是要等薛凌与霍准当庭对质。没料到的是,霍准并无半分奸人伏诛相,他没问薛凌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问的是,薛凌怎么没死。

    不是霍家在等薛凌死,是薛弋寒在等薛凌死。

    申屠易几乎是和薛凌同一时间想起,有人说过,薛弋寒是为自尽,鲜血涂了大狱一面墙。

    他曾比薛凌更不相信,那个人哪会自尽呢。谁不知道薛大将军下狱是享福,新登基的皇帝跟供祖宗似的一日三遍的去看。

    这种人,怎么会自尽?

    他捏着刀柄,断掉的那截手指隐隐作痛,带着些报复的快感,对着弓匕道:“不必管她”,听上去,像是对自家的主子怀着莫大的自信。弓匕不好强闯,只能耐了性子,继续等着里头动静。

    薛凌不敢回头,其实她回头也瞧不清薛璃,数重纱幕相隔,霍准都只当薛璃是樽什么摆设,哪能想到是个活人。

    可她还是不敢回头,她怕从薛璃怀里蹦出两只兔子。

    好像她所有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答案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无数次摇晃着那个孔明锁,绞尽脑汁的想,阿爹怎么会自尽呢,会不会有人做了手脚,伪造了案发现场,想将薛家的血洗的干干净净?

    直到江闳又说半块兵符不知去向,她开始怀疑阿爹是畏罪。那也不对,明明阿爹离开的时候,拓跋铣还在京中说醉话。

    怎么会,怎么会呢?

    她迎上霍准目光,想尽力表现的哀伤些,却言不由衷道:“是吗,劳他久等啊”。说罢又笑笑,侧着头回忆了一档子,道:“记得在平城时,父亲也与我提起过霍家伯父。”

    “那时,伯父应当还只是个芝麻小官,我都记不得官位了。能得霍大将军念叨几句,想来也有过人之处。”

    “你们是不是所交匪浅”?薛凌看向霍准道,莫名其妙的问。

    这个人她没见过几次,更关键的是平城是兵家之地,且不说找不出几个和霍准年岁相近的人,勉强拉几个对比,常年长在风沙之地的武夫,面貌神色与京中相国有天壤之别。

    她看着霍准的脸,左看右看,都觉得此人,似乎跟江闳颇像。

    霍准哈哈大笑,笑完郑重道:“你当老夫戏弄于你”?他轻摇头:“老夫不屑于此。当年薛弋寒找个傀儡扮作你北上,你却趁夜色出门走水路南下,随行有十余人,是也不是?”

    “魏塱以梁胡战事相逼,薛弋寒自认薛宅性命可平西北之患,保平安二城万余性命。你以为他让你逃?”

    “不是,那就是个幌子。”

    “他是让你死给魏塱看。”

    “薛凌,你怎么不死?”

    霍准双手撑于桌上,微抬下颌睥睨薛凌,道:“老夫的手,上撑国祚江山,下抚百姓黎民。”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借老夫的手?”

    薛凌迟疑着将手往那柄铡刀上移,她对着霍准,一个字都答不上来。唯一撑着她站在这的,是霍云婉说的那枚扳指。拿到那枚扳指,她才有凭证去到宁城杀了霍云旸。

    霍准看着薛凌的越来越近,却并不退后,死死将手定在原地,道:“你以为薛弋寒以死换个数城平安就是千古圣人?”

    “你以为先帝温良恭俭就是传世明君?”

    他语速渐急:““薛凌,你不过是在平城原子上嚼了十来年马草,安知我大梁风雨飘摇?”

    “胡人供奉连年递减,朝廷存银每况愈下。人人歌功颂德,个个溜须拍马。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薛弋寒身负西北将袍十余载,不曾降过一匹胡马,未曾替大梁拿下半分疆域。”

    “老夫不过替天行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损一人而救苍生,痛一时,而成万世。”

    薛凌手终于摸到铡刀上,将刀推到桌子中间,拿起霍准手腕,扯了一下,霍准按的紧,只稍稍动摇了些,并没移位。

    霍准似乎还沉浸在慷慨陈词里的情绪里没走出来,脸色微微泛红。薛凌抬头看,又低头抿嘴笑,轻声道:“你们当年连手拓跋铣,以平安二城逼死我父亲。又恐斩草不能除根,连带着逼出了我的出逃路线,是吧?”

    她似混不在意,瞧着霍准,叹了叹气,道:“我早早便知道了,知道我父亲自尽于当年下狱后的第二日,鲜血涂了一面墙”。说话间,薛凌手指已经摸到了那枚扳指,她在这一刻突然无比想念霍云婉。

    霍准一时语塞,当年是霍云昇去收的尸体,牢里什么光景连魏塱都没仔细看,据说是有几个知情的狱卒,也处理的干净,他实难想到薛凌竟知道的如此详细。既知道薛弋寒是自尽,那多半也已经知道当年薛弋寒出卖了她,再要借此事扰乱其心神,希望不大。

    他卸了手上力道,任由薛凌扯着那只手放到了铡刀上。他说:“薛凌,休要妄称大义,尔不过黄口竖子,牝鸡越俎,安能判我?”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第一章 师傅·徒弟·刀斩第二

    抽刀,挥砍,大约距自己十米左右的那个老头就会死了。

    可是墨九没有动,他想要听听,听这个老头会跟自己的师傅说些什么。他对自己的师傅无比好奇。

    就这样,在大青山的深处,一栋竹楼、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头、一个穿着红裙的少年与一座孤坟就这么耗着时间,从黄昏日落到明月高挂。

    直到那个老头挥手将孤坟炸开,接着掏出其中埋藏的骨灰盒并将其中粉末扬开,这场离奇的大戏才终于有了进入正轨的趋势。

    “所以,你扬了我师傅的骨灰就是因为你没能得到她?这是不是师傅说的……因爱生恨!”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那名红裙少年,充满了稚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淡漠,结合刚刚的话语,让人觉得也许他跟师傅的关系并不好,否则也不会这般冷静了。

    不过少年的声音却让那个老头浑身颤了一颤,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少年,胡子抽了抽惊道:“你是谁?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这老头一身长袍得体华丽,黑白相间的长发在头顶束了道髻,精心打理的山羊胡显得整个人仙风道骨,当然,结合刚刚的举动就显得有点道貌岸然了。但不管怎么说,光是形象上就能让人顿生尊敬之意。

    老头按捺下最初的惊讶,定睛望去却是放下心来,这少年虽然出现的离奇但浑身上下连半点能量波动都没有,显然并未列入超凡,就是个普通人。难不成是自己太过专注而大意之下忽略了?

    “就从你说科举时发现我师傅替兄代考,并以此要挟想要一亲芳泽却被踢了命根子的时候开始。”

    老头的脸瞬间黑了下来,这是他心中最深处的痛,撕心裂肺的那种!

    强忍着挥手将这少年拍成灰的冲动,再次仔细打量却发现了这少年的奇异之处。无论从体态特征还是从气息来说,这少年明明是男儿身却穿着一件颇有些塑形效果的红色长裙,一根大约一米宽的画轴用草绳随意的挂在腰后。

    皮肤莹白透亮显然平时营养不错,长相可爱讨喜,两腮处甚至有一抹红晕像是抹了胭脂。可惜在这如同画里走出的可人儿脸上却有一道骇人的瑕疵。

    那是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左眼到右眼,连中间的鼻梁都被横断,好像有人生生砍了一刀将这孩子的脑袋斩成了两半!

    老头双眼微眯,缓缓问道:“传闻十四年前烬皇收养了一个不能修炼的婴儿为徒,就是你吧,没想到,还是个瞎子!看来她一直没变,终究还是那个胡闹的疯子。”

    少年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点点头接道:“师傅说,在她离开之后可能会有人寻来,让我不要妄动只需静静看着就好。只是……”

    老头闻言大笑,狂暴的声浪一瞬间摧落了周围数里方圆的树叶,直通天际连云朵都跟着被绞碎了。少年眉头紧锁,双手忍不住的捂住耳朵,这强大的声浪对于弱小的他来说还是太过为难了。好在这老头似乎并未针对少年,在发现少年的难受样子后便收声轻笑,“你师傅肆虐天下良久,倒也有些自知之明,还知道有仇人会寻来。只是她没想到会有人刨坟掘墓吧!”

    少年点点头,神情依旧淡漠,“她确实没有提过这事,但在离开之前她曾经有过猜测,说有三个人可能会寻来。一个是出云山主归海一幻,一个是绝情岭长老骨千寻,还有一个就是凌霄宫主玉乾坤。我猜,你应该是归海一幻吧?”

    老头没有否认只是顿了一下,刚刚的得意之情稍稍收敛了一点,“你可知道这些名字的意义?”

    少年轻轻偏了偏脑袋,“当世十尊者之三?这好像不算什么吧?”

    归海一幻乐了,微微扬起下巴有些蔑视的俯视少年,“这般无知,看来,你的师傅没有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秘密。”

    少年摇摇头,“这个世界的秘密我知道,另一个世界的秘密我也知道,只是,十尊者嘛,我师傅都揍过,终究不是什么不可代替的。”

    归海一幻怒了,双眼瞬间瞪得老大,甚是威严……好吧,突然间想起这是个瞎子,他怎么样都看不见,顿时索然无味,哼道:“你可知道培养一个九环大圆满的高手有多……算了,估计你师傅也没有说太多,毕竟你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你?”

    少年闻言有点不乐意,“明明是我先问的,你却一直在咄咄逼人!不过……反正你快要死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这件裙子是师傅走之前留下的,虽然不知道为何是裙子,但其由怨情丝编织而成,能够让所有生灵下意识忽略你的存在,哪怕是所谓的世间十尊者也不例外。”

    归海一幻闻言大惊,再次上下打量这条红裙,必须承认少年师傅的手艺非常好,这红裙做的超级漂亮,且鲜红的颜色非常扎眼,若不发现也就罢了,一旦发现了颇有惊艳之感。但想想它的功用又不得不感叹其设计者的恶趣味。当然,他更加惊讶的是……

    “怨情丝?传说中十世怨侣间的红线!你师傅……到底是怎么找到足够编织出一件红裙的……难道这世上如此多的十世怨侣?”

    少年听着归海一幻的语气突然间有些歉疚的说道:“抱歉,师傅说过你是个老光棍,我不该在你面前提什么怨侣的!”

    “放肆!”

    又是一片音浪炸开,周围的植物再次遭到摧残,不过这一次的音浪却是直面少年,那有若实质的音浪在刹那就来到了少年的面前,然而……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师傅曾经说过的扎心吧。那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件事……”

    无事发生,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即使周遭甚至连身后的竹楼都整个坍塌了,但他依旧静静的站在那里,好似一个幻影,不存于这个世间,不受任何的侵害。

    归海一幻双拳猛然紧握,刚刚他是留着力的,这是她的弟子,一个连半点武力都没有的弟子,他得留着好好折磨一番,怎么能那么容易弄死呢?所以他留力了,但是……这是什么鬼?

    虽然心中有点惊悚,按理说身经百战的他已经很少能够遇到危机了,可他明白,凡是跟那个女人扯上关系的事情,往往都很离奇诡异。而且,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心悸,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什么事?”虽然感觉不对,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回问。

    少年平摊手掌,那不大的掌心处突然开始闪烁一抹精光,下一秒,一柄水晶般的横刀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整个刀身都呈现半透明的状态,光芒闪烁间隐隐有一抹金色在其中流转。

    归海一幻只觉得背心发凉,哪怕理智告诉他再好的武器放在一个不曾修炼的凡人手中都不会有什么用,可那种生死间的大恐怖预感还是让他全身都瞬间被汗湿了。

    不行!跑!

    归海一幻没有再放任何狠话,转身直射天际,甚至在半空时挥掌撕开空间往里钻。可他的动作还没有做完,耳边便隐隐约约传来少年的稚嫩童音。

    “我师傅她只是回家了,而你扬的不过是半月前我们师徒吃的那只黑熊骨灰,黑熊蛮可爱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给它取名字。”

    八月十四,据定远城野志记载,有高手于大青山交战,是夜云卷云舒,大青山被拦腰横断,致使著名景点青竹瀑布被毁。

    ……

    疼!痛!像是有人在用挖耳勺一点点抠着全身内脏,似是在用鱼线一点点刮擦骨骼,仿佛又用砂纸摩擦经脉,还用筛子过滤着浑身肌肉,最后用细针一点点的挑着全身皮肤!

    整整两分钟,墨九在第十秒的时候就想死了,但在第十一秒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闪光的人影。这个人影的气息他知道,师傅!从未看到过什么的他哭了,他看到了师傅,那个抚养了他十四年的女人。

    有人说小动物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母,也将会是这一辈子最亲近的人,然而理智却告诉墨九,这个最亲近的人早就已经回家了,这个人影只是个暂时留存的幻影。

    此前他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没能看看养育自己的师傅,现在也算是弥补了,而这巨大的欣慰也让他终于挺过了剩下的一分五十秒。

    “干的漂亮!你的忍耐是有价值的,至少你为自己保留下来了一副没啥用的躯体。”

    墨九眨了眨眼睛,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按照陌生人彼此相见的常规流程,是不是该夸夸对方美貌或者天气不错之类?

    只可惜他从小瞎到现在对于美貌这种事实在没有什么定义,至于天气……墨九抬头瞧了瞧周围的一片黑暗,无奈只能老实道:“师傅,虽然我对于表情没有什么鉴别能力,但从你的语气中,我好像听出了一点可惜和……扫兴?”

    “怎么可能嘛,一定是你刚刚能够看到东西,所以视觉与听觉相互干扰产生了错觉,嗯,一定是这样滴!”

    墨九看着师傅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的样子,心里越发感觉有点不对劲,想了想还是直奔主题好了,“师傅,你不是说那把斩篇断章刀天下无敌吗?为什么用完之后会原地爆炸呢?”

    “那是因为斩篇断章刀乃是为师利用功德和天命符阵融合而成,以你那破败的身体自然没有资格动用,所以才会每劈一刀都痛苦一分钟。嗯,看刚刚的时间算,你好像劈了两刀,这就令为师有点好奇了,世上还有人能够扛住一刀吗?”

    墨九看着师傅靠近过来冷不丁还有点不习惯,一缕幽香缠绕鼻间还是熟悉的味道,令人心安的味道,不自觉的轻笑起来,“是那个叫做归海一幻的老头来了,本来我只想看着,可他竟然开始挫骨扬灰了,我一生气就将他给劈了。不过是他先动手的,所以我用一刀斩了他的攻击,然后第二刀才劈死了他。”

    师傅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那动作吓了墨九一跳。我去!眼珠子还能有这种操作呢?

    “为师当初说什么来着,反派死于话多!虽然咱不是反派,但也不能多话,既然决定了要杀人,那么上去就砍才是你该做的!唉?你该不会是想从他那知道些什么吧?”

    师傅的眼神变了,让他有点慌,墨九下意识的低头,这种感觉头一次出现,嗯,是……心虚?不过老实说,他确实对师傅的过去很好奇。

    不过显然师傅也没打算怎么为难这徒弟,而是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缓缓说道:“你劈死了归海一幻,那么你该知道其中的要紧之处吧。”

    墨九抬头,眼神很坚定,“徒儿知道,十尊者的意义重大,若想要世界平衡必须尽快培养出另一个高手来。只是……徒儿实在忍不了,哪怕知道那并不是您的墓!”

    师傅抿了抿嘴角,随意的挥手道:“那老龟没那么重要,他就是运气好占了个位置而已,那个位置换成谁都能坐。不过这个意义终归是有些麻烦的,所以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培养出一个高手去坐那个位置。按照为师的估算,平衡被打破一万年后这个世界才会毁灭,所以你有充足的时间去培养高手。”

    墨九皱眉,顿了一下接道:“有这么简单吗?按照师傅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辛密,其它九环大圆满的高手不能坐那个位置吗?还有,另一个世界的人应该会来捣乱,到时候可能会加速两个世界的崩溃。最后,师傅你不是也走了吗,这应该是有两个空位了吧!”

    “哎呦!我徒弟都会思考啦!为师老怀大慰啊!”

    墨九一脸厌烦的强忍着师傅在他头顶不停揉搓的手,亏她之前还总说男人的头不能乱摸,结果自己摸起来上瘾。

    “那些九环大圆满的高手修行方向早就固定,如果能够突破最后一步也轮不到老龟捡这个便宜,所以你要是运气好,那帮家伙有个三五年也许会顿悟,要是运气不好,上百年都蹦不出一个屁来!至于另一个世界的人,那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了,十尊者的存在意义就是这个,他们要是不作为,这世界灭了也活该!至于为师,嘿嘿,为师忘记告诉你了,咱是十尊者之上的存在,不在十尊者之列!”

    “唉!你不在十尊者之列?那你是怎么超越十尊者的!”墨九显然对这个更有兴趣,这个秘密师傅从来都没有提过。

    “锻炼身体喽!”

    墨九(?_?)“我又没法修炼,你说这有什么用。”

    “那是你的问题。”

    墨九看着师傅耸了耸肩,突然之间有些意兴阑珊,再次问道:“那就说说我这身体的问题吧,你给我留了一把刀却又告诉我不能用,就是耍我喽!”

    墨九看着师傅双手抱胸,那部分身体突然间就起了一点变化,虽然有些好奇但转眼就又被师傅的话给吸引了。

    “用是肯定能用的,为师是那种坑徒弟的人吗?”

    “……”

    “那柄刀是功德所聚,所以也必须做符合功德的事才行。否则就会受惩罚,也就是你刚刚感受到的疼痛,一刀一分钟,清楚明白。”

    墨九懵了,‘符合功德的事’?杀人显然不是,“那到底什么才是符合功德的事呢?”

    “简单!只要符合世界发展、守护世界平衡的事就都算是功德之举。具体到什么事情就需要你自己去想了。”

    墨九有些为难的挠挠脖子,“那这刀没用啊,若是有人想要杀我,那我就算自卫反杀也不算功德之举啊,岂不是还要受罪?”

    “废话!你以为正当防卫那么简单的?不过为师早就已经给你想好了万全之策。嘿嘿,为师的功德实在太多,而且在家乡也基本上用不到,所以就都留给你了。为师用功德凝聚了一具身体给你,当你这次醒来的时候就会看到了。这具功德之体虽然同样不能修炼,但却可以永远不死。下一次你再挥刀的时候就使用这具功德之体好了,无论你怎么痛,都不会死!”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好话,可墨九闻言却是全身一阵乱颤,“永远不死?那是不是说,无论痛的多想死却都死不了?连自杀都不行!”

    啪!哎呦!

    墨九揉了揉后脑勺,对于师傅爱的殴打似已经习以为常了。

    “为师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竟然想着自杀?你太让我失望了。”

    “可你为什么说这些的时候会‘嘿嘿’笑呢?我总觉的不靠谱啊!”

    啪!哎呦!

    “你要相信为师相信爱,只有心理灰暗的人才会胡思乱想。”

    “哦,那师傅,你……还会回来吗?”

    墨九看到师傅明显顿了一下,心里也便瞬间明白了,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师傅了。

    “哎呦,想要见为师还不简单,为师给你留了两界图,只要你打开就能看到为师的美颜靓照了!”

    墨九点点头,可两界图再神奇终究是一副画,比不得真人。

    师傅似乎也感受到了墨九的沮丧难过,轻叹一声伸手爱抚道:“众人皆知离别苦,为师与家人分离许久,这份苦也尝了许久。而你,也终归会有属于自己的家人,只盼你未来活的快乐,记住为师的教导,别走为师的老路!”

    “老路?师傅,你还没有告诉过我关于你的……”

    黑暗袭来,师傅不见了,一抹刺眼的亮光终于再次随着睁眼的动作洒下。

    ……

    “姑娘,你醒啦!”

第二章 海氏父子·被卖了·十世怨侣

    “姑娘,你醒啦!”

    两颗圆圆的……应该是人头吧,原来人体是这个构造,跟师傅一样嘛。

    墨九睁开双眼,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很新奇,然而他喜欢上了这个动作,大概以后自己会常做了。

    “是你们救了……”墨九顿住,自己的声音有点不对劲,比以前轻柔,也更尖细了,像是……女孩的声音?

    “可怜的孩子哦,连话都说不明白了,你别害怕,我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墨九回神,看着眼前说话的老人,他其实不太能分得清老人与少年的特征,但这个声音与那什么归海一幻有些类似,都很沧桑,所以这应该是个老人吧。

    这个老人穿着很邋遢,褐色的短衣布裤,袖口还有明显开线的毛边。虽然墨九没法分辨一个人的贫富与否,更对颜色没啥概念,但只需要凭着感官刺激跟自己比较一下就行。

    自己身为烬皇之徒,无论吃穿用度那绝对都是顶尖的,而这老头的穿着跟自己这身红裙子的风格迥异,而差别越大肯定就意味着两人地位的悬殊。这老头应该就是师傅曾经说过的,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吧。

    “我师傅说,好人从来不会说自己是个好人。”

    噗!咳咳!

    老人满脸的关怀凝固,旁边那个少年则一脸的眉飞色舞,若非有些顾忌估计已经乐躺了。

    不过这些内在情绪还不是墨九此时能够知晓的,只听老人长呼一口气笑道:“姑娘,你别多想,先好好休息,我们有什么事之后再说。”说着伸手在墨九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心。

    墨九没有轻举妄动,心里却还在想着自己的问题。直到老人与少年离开了才重新坐起检查自己的变化。

    嗯,胸前多了两坨肉,虽然没有师傅的手感好,但以前没有。然后下面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好像……变化也没有多大,这就是功德之体?那我之前的身体呢?

    念随心动,就在墨九想到‘以前身体’的时候,眼前突然间黑了下来,然后,胸前没有了手感,下面也出现了,可问题是他一瞬间慌了!

    他刚刚能够看到世界的色彩,眼前突然的黑暗令他平生第一次这么的患得患失。没有过多的考虑,他选择了光明,变成了她。

    墨九接着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很奇怪,也许是师傅说她永远不会死,所以对自身安危都不太在意了。好吧,即使对贫富没什么定义能力,可她仍旧能够明白,这里很简陋,或者严格来说应该是破陋。

    没有床,自己身下是干草。没有类似衣柜的家具,有的只是一张类似于桌子样式的物体,联系桌子上散发出腐朽气息的等人高石像,这地方很有可能是师傅说过的破庙!

    但这并不是一个值得鄙视的地方,师傅说过,有无数的剧情发生在这个名为破庙的地方。而这里也往往是英雄草莽起势之地。

    问题来了,那两个人像是能够起势的草莽英雄吗?

    “你给我把钱还回去!”

    “不还,你需要这钱救命!”

    声音传来,正是之前出了破庙的一老一少,墨九眨眨眼选择偷听……不,是他们的声音太大,我凭好耳力听到的声音凭什么说偷听?

    老头:“我没病,也不需要钱救命。”

    少年:“你骗人!昨天我看到你吐血了,也问过保安堂的许大夫,他说你没几年就要嗝屁啦!”

    老头:“特么扯淡!那姓许的就是个渣渣,他懂个屁的医术。我这就是陈年旧伤,你死了我都活蹦乱跳的!”

    少年:“我不信!你这老不死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老头:“你给我小点声,会被她听到的。”

    少年:“怕什么,她又没有修炼过,听不到的!”

    老头:“这就是你把她卖了的理由?就因为她弱?”

    少年:“这不是你教给我的真理吗,弱肉强食!她一个没有修炼过的小姑娘却敢穿着那么好看的裙子躺在海边,这不就是找卖吗?”

    老头:“你特么傻啊,知道那裙子好看你还敢卖?那裙子的质地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可见其定然是大富之家流落出来的千金小姐。这种人就代表着麻烦,你还敢胡来?是活的不耐烦啦!”

    少年:“我不管!不卖了她我到哪找钱给你治病?没有几个月就要过冬了,到时候连床棉被都没有,你还活不活了?”

    老头:“那也不行!大不了我再出去工作赚钱。”

    少年:“你可算了吧,现在整个定远城谁不知道你碰瓷老海的名号!你出去还不如我出去。”

    老头:“你也得了吧,哪次碰瓷不是你先露出的破绽?演技太差了,连滴眼泪都没有,鬼都不信!”

    少年:“我……还不是你教育的不好,如果你的演技真好,那根本就不用我配合!”

    争吵还在继续,只不过渐渐进入了一种相互揭短的奇妙阶段,从某个老头偷看隔壁老寡妇洗澡的爆料之后墨九就不再关注了,但墨九其实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一段争吵中的信息量有点大啊,好像……自己被卖了!

    挠挠头墨九高声叫道:“自从烬皇威压天下之后就禁止贩卖人口了,人贩子抓住是要凌迟处死的!”

    门外的争吵瞬间静止,在经过了一番眉来眼去之后,少年似乎走远而老头则一脸尴尬的推门进来,讪笑看着墨九,“呵呵,你听到了?”

    墨九回以礼貌的微笑,“从小听力就不错。”

    老头抿了抿嘴盘腿坐下,轻咳一声满脸严肃,“姑娘,你放心,我已经让那小子去将卖身契赎回来了,那种杀千刀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做。也请你体谅一下,这小子是被人蒙骗了。”

    墨九继续保持微笑,“这些先不急,我想问问,我的画呢?就是我挂在身后的那个画轴。”

    嘶!老头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墨九提到了画,而是当提到画时墨九眼中闪过了明显的杀意!

    作为一个刚刚复明的人来说,隐藏眼神中的情绪属于一种无法掌握的绝技。而显然经历丰富的老头对这种杀意相当熟悉。

    “呃,被那小子当了,不过你放心,所有银子我们都还没花,等那小子将卖身契拿回来之后,我们就给你。”

    “咦?你紧张什么?”墨九听出了老头语气中的不对劲,作为一个曾经的盲人,有关眼神的技能她不懂,但有关声音的一切她属于专精。

    老头哈哈干笑两声,然后抹了下鼻子,“那个,敢问姑娘芳名啊?小小年纪怎么会流落在海边呢?是船只失事了?”

    “嗯,遇到了坏人,所以受伤了。我叫墨九。”

    老头挑了挑眉毛,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笑道:“墨九啊,嗯,这个姓氏不好,不如换一个吧,会少许多麻烦。”

    墨九有些诧异的看着老头,随之点头,“你说的对,确实不好,那……老人家贵姓?”

    “嘿嘿,贵姓不敢,小老儿我叫海大富。”

    墨九撇嘴,“这个名字也不好,海姓宽广,像海那样的大富大贵!这种名字如果运气不好的人是撑不起来的。”

    老头收起嬉皮笑脸好奇道:“你还懂这个?那你说该叫什么?”

    “不如叫……王富贵。”

    “呵呵,好名字!”

    整场交谈在尴尬而友好的氛围中继续着,直到那少年黑着脸回来。

    海大富原本的好脸色瞬间阴沉,“卖身契换回来啦?”

    少年翻了个白眼,看得墨九颇为新奇,嗯,没有师傅翻的好看。

    “楚府的下人都去大青山了,没有找到管家。”

    海大富有些尴尬的看了眼墨九,又皱眉问道:“他们去大青山干吗?”

    少年随意的坐下,一边打量墨九一边回道:“三天前楚家二公子楚衡晚上去了大青山,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所以楚府的下人都去搜山了。要我说,那姓楚的肯定是被高手交战的余**及,已经挂掉了。”

    墨九同样在回望着少年,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有活力的声音,穿着比海大富整齐一点,从之前的尬聊中,墨九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叫做海少羽,是海老头捡回来的婴孩,这点倒是跟自己很像。

    海大富没有注意眼前少年少女之间的古怪,只是恍然点点头,“哦,就是那个楚二公子啊,那货确实不省心,高手对战其他人都避恐不及,他倒好,还想去观战!呵呵!”

    说着又转向墨九,“姑娘,你别着急,楚家虽然是军人世家,但也算是讲理的,等他们回来肯定将卖身契还你。”

    墨九倒是不怎么在意,一直盯着海少羽脚踝,在那里有一根虚实不停变换的细线,细线色泽与自己裙子相似,这一刻她突然再次想起来师傅的话,这破庙果然是江湖草莽的起势之地,真的有故事啊。

    按照师傅所说,长裙由怨情丝编织而成,哪怕是世间前几的高手也轻易不能发现。那么自己昏迷在海边,这个海少羽又是凭什么发现自己呢?

    答案出来了,因为这个少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十世怨侣!

    这一刻墨九又回想起了那个倒霉的归海一幻临死发问,这世上十世怨侣这么多吗?

第三章 修图·怨侣?·小小的愿望

    红线这种东西不是简单红色的丝线,而是一种男女姻缘的具现化产物。对,你没有看错,只有男女之间有。男男和女女之间可没有。而怨情丝,其实就是十世怨侣之间的红线。

    那么有的同学要问了,什么是十世怨侣呢?轮回了十世却依旧不能够在一起的爱侣!

    这个就有点惨了,有点悲惨宿命的意思。人海茫茫,能够相遇已是不小的缘分,能够相爱十世却依旧不能够在一起,这种人应该很罕见才是。只是墨九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刚刚走出大青山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

    “你在看什么?说了会将卖身契给你找回来的就一定会找回来,我海少羽说一不二!”

    墨九的眼神显然让海少羽误会了,旁边海大富见状直接一巴掌拍在海少羽的后脑勺,“怎么说话呢!对姑娘家要轻声细语,怪不得现在都没有姑娘家看得上你。”

    墨九一瞬间眼神柔和下来,这个动作不正是师傅那爱的殴打嘛!好吧,无论是突然间的心灵触及还是十世怨侣这可怜的身份,墨九决定原谅海少羽了。

    海少羽噘嘴,揉着后脑勺哼道:“那是因为你穷,要是有钱的话提亲的人家绝对踏破门槛!”

    啪!“你有个屁的门槛!”啪!“破庙还需要门槛?”啪!“哪家姑娘有钱也不找你个臭不要脸的!”啪!

    墨九眼角跳了跳,看来海老头对于这孩子的爱……很深呐!

    “其实卖身契的事情还不急,既然你说那……楚家是吧,他们既然是讲道理的,那么应该没什么问题。关键是先将我的画赎回来,话说,你们当了多少钱?”

    墨九伸手拦了一下海老头,觉得自己有责任拯救一下这个把自己卖了的可怜少年。

    “三十两。”

    墨九脸色一沉,“我师傅的画竟然只当了三十两?是老板不识货,还是你们被骗了?”

    海大富闻言一怔,转头望向海少羽,“是这小子背着我卖的,估计是被骗了。”

    “不会的,当铺老韩也算老相识了,不会在这方面坑我的。”海少羽摇摇头,显然跟当铺的人认识,估计也是怕被骗所以才找个熟人。

    “蠢货!老相识就不会坑你了?你可知道世间有个词叫做杀熟!”海大富恨铁不成钢的再举手,不过海少羽却是行动灵敏,一个蹿腾就跳开了。

    墨九见这么打下去怕是没完没了,于是拦道:“是不是坑人只要将其赎回来就知道了,如果人家打着坑你的主意,你们没那么容易赎回来的。”

    海大富顿了一下笑道:“看看人家小姑娘,比你懂事多了!”

    海少羽撇嘴却也没有反驳,海大富见状站起,“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当铺,倒是要看看这老韩搞得的什么名堂。”

    墨九却是再次伸手,“画又不是你当的,还是海少羽陪我去一趟吧。”你又不是十世怨侣,看不到红裙子,万一走大街上把我领丢了怎么办?

    海大富也没强求直接在海少羽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快去!”

    墨九站起向外走去,海少羽则揉着屁股委委屈屈的跟在后面。

    ……

    定远城,这是一座海边山城,整座城市都是环山而建。由于是花国最重要的两大通商口岸之一,这里常年有大军驻守。也正因如此,定远城的繁华程度在某种程度上堪比花国首都天都城。

    墨九与师傅隐居的大青山其实在地理位置上是与定远城在一条海岸线上的,只不过大青山的山势陡峭连绵,再加上密林繁多所以少有人迹。这也是为什么墨九在砍完两刀之后会流落海边被海少羽捡走。

    对于一个曾经的瞎子来说,冷不丁用眼睛寻路难免会出现迷乱的情况,毕竟各种颜色映入眼帘让墨九有点应接不暇的感觉。

    不过墨九很快就找到了一些窍门,道路虽然陌生,但街道旁的吆喝声却是颇为亲切。只不过没有想到道路竟然这么宽,这并排走六辆马车也可以了吧。而且由于是沿海城市,海风常年吹拂,使得这里的街道都很干净。唯一的缺点是,靠海吃海,两边饭店时不时能够传出海鲜的腥味。

    记得好像是三年前吧,师傅曾经带他出来逛过一次定远城,尝了尝这里的海菜包子。只可惜,这海菜包子虽然名声在外,但实际上却并不怎么符合师徒俩的胃口。

    “你在看什么?我的裙子有问题吗?”墨九发现后面这货一直盯着自己。

    海少羽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你这裙子很厉害的样子,我一路将你扛回去,又在破庙里躺了三天,这裙子却不见半点脏污!一定是什么宝物,早知道这么厉害,就该将这裙子当了,当什么画啊!”

    墨九呵笑一声,“你还真是耿直呢!现在你也可以当啊,只要你过来抢,我不会反抗呦!”

    海少羽撇嘴,“哼,我被海老头打死对你有什么好处?休想诱惑我犯错!”

    “哦?你不是说弱肉强食吗?我又没有修炼过,你为什么不敢过来扒了我的衣服!”墨九说着笑的越发灿烂,看得海少羽有点发毛。

    “你什么毛病?还有这么放荡的千金小姐吗?再说,就你这发育不完全的样子,鬼都没兴趣,哼!”海少羽抱胸撇头以表达自己的不屑。

    墨九倒是被说愣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意思是说,这具所谓功德之体的相貌一般?连一个小混混都诱惑不了,那是不是该……用师傅的话说,差评!

    “喂喂喂,看什么呢?当铺到了!”海少羽伸手拉住墨九,指了指头顶的招牌。

    嘶!墨九难受的抽了口冷气,不是被他拽疼了,而是墨九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她不认识字!

    墨九瞎了十四年,在这十四年中师傅带他爬过山、跨过海,喝过琼浆玉露、吃过龙肝凤脑,教他人生的道理却没有教他读书习字,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看不见!

    你没法要求一个瞎子能够将字体写的多么漂亮,也没法要求一个瞎子通背字典上的每一个典故。当然,墨九倒也不是说真的不学无术,其实他掌握了一门叫做汉字的文字,但这种文字据说是师傅家乡的文字,与这方世界有很大差异。

    “所以,这个字就是‘当’的意思喽!”

    “嘶!你竟然不认字!你这身裙子是偷来的吗?”海少羽倒抽了一口冷气,千金小姐不认字,真特么见鬼啦!

    墨九倒是不介意,以后慢慢学呗,指了指当铺里面,“至少我知道你欠我一幅画!”

    嘁!海少羽无趣的转头当先进入了当铺,一进来就轻车熟路的大叫道:“老韩!我来赎当啦!”

    “哎呦!小羽啊,这是又来当裤衩了?你那破裤头我这可不要!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当铺都一样,周围的摆设冷不丁一看很有点古香古色,但那比墨九高了快三个头的柜台却一下子就将气质拉低了不少。

    海少羽似乎习惯了对方的调侃,从怀里直接拿出一张当票举手递进柜台,“我来赎回那幅画!”

    “……”

    墨九秀眉微皱,她明显听出掌柜的呼吸有些乱,显然在一瞬间被海少羽打乱了节奏。接着她就看到了那个探出柜台的脑袋。

    这是一个长脸的中年人,头发锃亮好似抹了油向后梳,由于大半个身子收在柜台里面看不到,也没法确认对方的身高。但那一袭黑底金边的绣褂却比海少羽不知精致了多少。

    这个中年人应该就是老韩了,老韩眼神没有在墨九身上停留哪怕一秒钟,只是伸手接过当票,连看都不看就直接道:“还差五两!”

    “嗯?老韩,这一个星期的时间还没到呢,按照你的规矩,一个星期之内都是可以无息赎回的!”海少羽心中一跳,暗中叫糟,看来真让海老头给说中了,老韩想坑人。

    “那是一般的规矩,是你说老海病重我才半做生意半送的将画手下。如今你却想将画赎走?却不知我当初就是按照死当的规矩给钱的!”老韩自有一套说辞,听的当铺中的其它客人都频频点头。

    “你……”

    海少羽明显不擅言辞,而墨九也没指望跟一个奸商讲道理,嗯,师傅说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就尽量用钱解决。

    “那就是说,我们若拿出三十五两银子,就能拿走画喽!”

    老韩愣了一下,眼角一撒摸终于发现了墨九,老韩不愧是一个识货的人,看到墨九那一身长裙的时候顿时察觉到这姑娘非富即贵,笑道:“这位小姐说的没错,却不知您是怎么认识的这小子,可不要被其骗了,这货是定远城有名的无赖。”

    这话有点诛心,少男少女这个年纪最忌讳的就是在异性面前折了面子,眼看海少羽要炸,墨九却是隐晦的抓了抓他的衣角,“将我的钱拿出来吧。”

    海少羽愣了一下随之醒悟,所谓‘她的钱’其实就是卖她得到的那些钱。海少羽眉头紧皱,拉着墨九往后走了走,小声急道:“你疯了!那是要用来赎你卖身契的钱!”

    墨九有些好奇的问道:“我之前就想问,烬皇不是废弃了奴隶制度吗?怎么现在还有卖身契这一说?”

    海少羽急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在的卖身契都已经改成了类似雇佣协议的东西,表面上确实已经不是奴隶,可其中的霸王条款不少,若是违约了主人家虽然没权力将你打死,却可以将你送进牢房!”

    墨九愣了愣,看来一个制度的改变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过她依旧不慌,区区一张纸难道就真能定义一个人的身份?呵呵!

    “没关系,你就拿出来吧。那幅画比什么卖身契都重要。”

    海少羽紧抿嘴唇,看墨九坚决也只能点头,伸手又从怀里多掏出了五两银子,加上之前的银票凑够三十五两。

    这回轮到老韩闹心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小子哪来的钱,但这时周围的顾客已经开始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了。老实说,那幅画的材质特殊他从未见过,虽然珍贵但比起自己多年来建立的信誉还是能够割舍的。

    老韩无奈的叹了口气,回身将一个盒子打开,充满惋惜的将画轴递给了海少羽。

    后者冷哼一声拿了画就走,“哼,老阴比!以后再也不到你这当货了!”

    老韩不屑的切了一声,“好像你每天都能捡到这么好的东西似的。”

    一场不欢而散之后,海少羽气哼哼的往回走,刚没走几步突然想起,墨九哪去了?转头寻找却见墨九慢吞吞的从当铺里出来。

    “怎么走的那么慢?”

    “哦,我就是看看那当铺后堂里到底有多少珍品。”

    “快走吧,记住这个人,以后千万别跟他做生意,他是坏人!”海少羽一脸告诫的教训道。

    ……

    老韩有些意兴阑珊的回转后堂,在半途揉了揉脸重新露出笑容,今天后堂可是来了几位贵客,他必须保持完美的状态!

    “哎呦,您几位贵客可挑好了……我的紫血砚台!我的蓝星砂钵盂!怎么都碎啦?你们谁干的!”

    “唉!老韩这你就做的不地道了,这里十几个人在场,谁知道你这东西是怎么碎的?怎么哒,你还想学那碰瓷老海跟我们玩这一手?”

    “就是!老韩,早听闻你这人阴损,今天这是终于要对我们下手啦?”

    “哼,借你几个胆子!”

    “老子就不惯着你这样的!”

    “我……”

    ……

    “画里的美女……是你姐姐吗?”

    墨九微惊有些古怪的看着海少羽,美女?这是害羞了!师傅真心牛大发了,一幅画就能够迷倒小混混。

    嗯,这种感觉不太好,不用问也知道这小子在当画的时候打开看过,话说连她这个正统的弟子都没有看过唉,竟然先让别人给看光了,哼!

    墨九没有搭理身后脸颊发红的海少羽,轻轻拉开画轴,一副栩栩如生的美人图展现在眼前。

    那一瞬间,好像是带光的,整个大街上都像是跟着静止了一般,附近的行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驻足不前。墨九有些尴尬的瞬间将画合上,拉着同样呆滞的海少羽就跑掉了。

    不错,画上画的就是她的师傅,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烬皇!只是……

    这画上的烬皇又与她印象中见过的影像有些不同,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就是感觉什么地方美了,美的惊心动魄。难道这就是师傅说的美颜靓照?

    “别,别跑了,他们没有追过来。”海少羽终于回过神轻轻拉了下墨九。

    墨九被拉停长长的喘了会儿气,这不能修炼的身体真是有些别扭,跑几步就会气喘。不过在片刻之后墨九突然意味深长的盯着海少羽,“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美人图,你竟然忍心将其当掉?”

    海少羽怔愣一下,同样有些别扭的挠挠额头,“当时感觉很惊艳,可……想到海老头病了,我就将它当了。”

    墨九闻言想了想却是猜到了一种可能,搞不好这就是师傅弄的小花招,打开画轴时候感到惊艳异常,但合上画轴之后又会迅速遗忘那种感觉。这大概就是为何那个当铺老韩如此轻易就将画交出来的原因,因为他已经忘记了那种惊艳的感觉。

    想着墨九打开画轴,海少羽顿时再次一脸傻萌的开始流口水,墨九挑了挑眉毛也跟着朝画上望去。

    这是一副半身像,画中的师傅少了一丝属于烬皇的霸气,却多了一点柔美,身上穿着正是自己这件红色长裙,臻首微抬,兰花指轻轻拈住树上一枝桃花。花、树、美人,配合出一幅倾城之作。

    很神奇,明明墨九没见过那种花,但就是知道那是桃花。“师傅这个标准,应该算是倾城美人的标准了吧!”墨九如此小声嘀咕着,然后唰的一声将画轴合上,接着伸出两根手指在海少羽面前晃了晃,“提问!我有几根手指?”

    “两根!”海少羽瞬间恢复理智,眼中还放射着关爱智障的光芒。

    墨九用新学的技能甩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蠢货!我当然有十根手指啊!”

    海少羽

    试验结束,墨九突然间好像明白了师傅当年戏弄自己时的乐趣,果然,师傅说的没错,与人斗其乐无穷!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少了整整五两银子,我是没有办法将卖身契赎回来的,若是过时不进入楚府,是会有官府来抓人的!”也许是为了报复刚刚自己的失态,海少羽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好像很紧急的问题。

    不过墨九从来就没有急过,闻言好笑道:“不用担心,他们不找来还罢了,如果真的找来,倒霉的肯定是他们。”开玩笑,都不用抽刀,功德之体是受上天眷顾的,敢贩卖功德之体,这是嫌自己运气太好了吗?

    海少羽显然不这么认为,只是用一种‘这千金小姐智障’的神情叹了口气,“算了,我惹出来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吧。”

    墨九闻言鼓励的点头振臂,“加油!海少羽!”

    你别说,墨九这萌萌的娃娃音突然来这么一下子,直接将海少羽给整愣了。麻木的哦了一声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弄不明白。

    就在这时,海少羽突然站定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拉着我这是跑到哪了?方向走反了啊!”

    墨九也愣住了,理直气壮道:“我又不认路。”

    海少羽觉得自己就多余问,“这里远离街市,已经快脱离城中了,再往前走就要进入私人园林区域了,那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私人园林?很漂亮的那种吗?”墨九好奇。

    海少羽为难的绕了下额前的碎发,“应该很漂亮吧,以前我也曾好奇想要看看,可没有等进去就被园林外的巡逻犬发现了,还跑掉了一只鞋。”

    海少羽似乎对那只鞋有着很大的怨念,嘴一撇各种不屑。但这确实勾起了墨九的好奇心,好不容易能够看见了,自然要欣赏各处美景。抬脚就向前面踏去。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啊,前面有恶犬啊!”

    “你怕了?怕了就回去好了,我的卖身契也不用你去想办法了!”

    “谁……谁说我怕了?大不了我弄死那只恶犬好了嘛。”

    “那还不快走?”

    “走就走!呃,你小点声,跟在我后面。”

    两个小小的身影穿过无人的巷道,翻过一座不算太高的石墙,暗戳戳的进入了一个茂盛的花林。

    “这是什么花?很漂亮啊!”墨九有些兴奋,花香她经常能够闻到,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这是木槿花,眼下正是木槿的花期,不过看这些植株的生长情况好像都不算久,搞不好是新移植的,嘁!真是有钱人啊!”海少羽有点小嫉妒。

    墨九嬉笑,“以后我有了钱,也买个庄园,然后什么花期到了就移植什么花,让整个庄园一年四季都布满花香!”

    海少羽哭笑不得,“你这梦想够折腾人的。”

    “我不管,我就要……嘘,前面有人!”墨九猛的蹲下身体,小小的身躯快要缩进花丛影子里了。

    海少羽吓了一跳,差点没卧倒,抬头左右瞧瞧小声问道:“没人啊!”

    “跟我走!”墨九带着海少羽小步挪动向左前方靠去,果然没多久在绕过一小片竹林之后,看到了一对儿幽会的男女。

    “哎呀我去!你这什么听力啊,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海少羽彻底惊了。

    墨九将纤细手指放在唇边,又指了指里面的男女,“别大声说话,那两个男女的实力都比你强。”

    海少羽抿了抿嘴,你个没有修炼过的凡人能看出个屁的实力,摇摇头仔细望去,却瞬间痴了。

    男性的身影已经被海少羽下意识忽略,那个女子好美,湖绿色的薄纱长裙在随风摇曳,素白的劲装被套在里面,表面看来似有不搭却恰到好处的将青春活力散发了出来。腰间长剑精致而窄细,明显装点的作用大于实战。

    头饰很简单只有一根天蓝色水晶般的发簪,长长的黑色缎发垂至腰间,在阳光映照下像是能够反射出彩虹的光芒一样。点点笑颜的变化似乎都能让海少羽的心脏漏跳几拍。这一瞬间,那女子在他心中的美丽程度都已经超越了墨九的师傅。

    “嗯?”

    墨九几乎瞬间就发现了海少羽的不对劲,仔细瞅瞅那个正浅笑害羞的美女,这好像没有自己师傅好看吧?难道……

    低头,在海少羽的脚脖子上,那根怨情丝已经黑的发亮了!

    “嘶!十世怨侣啊,竟然这样都能相见,话说这到底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说,是我坑了人家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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