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六节 身为臣子 当顾大局
韩侂胄身体往后一靠,这软垫能让他舒服一点,他确实有些累了。身为枢密院的副使,公务繁重,特别是眼下多事之秋,公务更加的繁重。
靠的舒服点之后韩侂胄说道:“我想,几颗人头应该会让金国使节少给朝廷找一点麻烦。这几颗人头,凑在三百万贯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便是朝堂。
好几个小吏都在流汗。
他们懂,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留正思考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也罢,只有这样办了。请余相公来吧。”
很快,西府都院的余端礼被请到。
韩侂胄说的很直白:“余相公,金国特使即将从金中都出发,我相信他们是来找麻烦的。有确切的消息,雷馈北上了,却不知道他在北边接触了什么人,但禁军的军械却留在北边,这件事情金国不可能没有反应。”
余端礼认可这说法。
雷馈把禁军的军械并不是卖给金军,那么北边是谁买了?
无论是谁,都是金国的敌人。
或是叛军,或是高丽人、或是渤海人、或是契丹人。眼下还没有谁见到这批军械,也不知道最终会落在谁手中。
但,金国已经表现出对此事非常的不高兴。
看到余端礼认可,韩侂胄继续说道:“郭杲,杀了吧,他失察之罪、渎职之罪是铁案,雷馈之事和他有多少关系我不在乎,我要一颗人头来平息金人的怒火。还需要三百万贯来让宛城能够被招安,这才有空慢慢平息军需大案带来的严重后果。”
韩侂胄把话几乎就是挑明用最直白的方式说了出来。
眼下,根本就存在回旋的余地。
余端礼只有两个选择,同意与不同意。
余端礼很难受,郭杲罪不致死,甚至于郭杲与临安城许多权贵都有交情,杀郭杲肯定会引来许多求情的人。
硬杀,麻烦也不少呢。
罢了,罢了。
余端礼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韩侂胄的反应却是很淡,而且还刺激了余端礼几句:“相公是舍不得,因为郭杲是一只很难得听话的武官。其他的武官无论才华如何,杀也就是杀了,但听话的却不同,听话才是你等对武官的标准。”
“你!”余端礼瞪着韩侂胄。
他心中话,却不能说。
当然韩琦杀焦用呢?
你韩家也干过同样的事情,这是文官的共识,这便是朝堂上的规矩。
韩侂胄淡然一笑,捧起茶杯品了一口茶,也不去搭理余端礼。
在这一瞬间余端礼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临安城传了那么多年的韩老贼似乎才变成了真正支撑大宋的栋梁,而他们却变成了影响朝堂稳定的人。
话说南海。
韩绛在琼崖巡视了几处重要的城镇之后,从琼崖西港坐船到了日南郡。
雷馈带兵去清剿土匪,给他的兵马去挣彩礼钱。
郭呆则带着一条巨大的鳄鱼来见韩绛。
这鳄鱼是郭呆带人猎杀的,费了不少力气,不是鳄鱼太厉害而是郭呆想要一张完整的没有伤到的鳄鱼皮。
他相信,这份心意韩绛会喜欢。
韩绛接受了这份礼物,单独设了小宴请郭呆吃饭。
韩绛给郭呆倒了一杯酒:“我说郭都头,你实话告诉我,那天你是不是故意来找我的?”
问这个,郭呆捧着酒杯有点发傻。
“不想说?”
郭呆放下酒杯:“不是。”
“不是?”韩绛不怎么信。
郭呆站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我也不是纯粹想去借粮,借粮可以在伯爷这里借,也还有其他地方能借到,现在想来最终都会落在伯爷手中,这是后话。任谁想想不到,秀州水师与明州水师已经是伯爷的人。”
韩绛示意郭呆坐下:“那你当初来找我,是想要什么?”
郭呆回答:“苑囿的图。”
韩绛笑了:“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有?”
郭呆很肯定:“这东西,还真的只有伯爷有。我们原本要找的是高宗压仓石,皇宫是最早的杭州府治所,但苑囿却是钱家给了四个园子,而后又历经几十年不断的扩建而成,负责扩建这差事的是韩家、吴家。”
韩绛懂了一半。
此时大宋的皇宫分为朝会区、后寝区、东宫殿区、宫内杂役区等。
当下的临安皇宫,正门是丽正门,正殿为大庆殿又名崇政殿。两侧有延和、垂拱、紫宸、集英四殿,各有用途。
这部分只占皇宫的一小部分,后宫非常大。除宫殿外,堂、阁、斋、楼、台、轩、观、亭,星罗棋布。
这便是南宋的独有特点。
皇帝居处的奢华不表现在宫殿上,而多表现在苑囿上。
朝廷借助于临安的山灵水秀,建造了大量的供帝、后闲适生活的场所。后宫及后苑的堂有三十余座,如观赏牡丹的钟美堂,观赏海棠的灿美堂,四周环水的澄碧堂,玛瑙石砌成的会景堂,四周遍植日本罗木建古松的翠寒堂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独立于宫城的皇家苑囿。如聚景园、玉津园、富景园、屏山园……等等三十几处。
所以郭呆认为韩绛拥有图一点也不意外。
这些园子以前有部分是钱家的,而后新建的多是吴、韩两家负责督办。
韩绛问了:“那么,高宗压仓石是什么宝贝?”
郭呆没有一点犹豫:“纯金。”
“纯金?”韩绛真是吃惊不小,压仓石竟然是纯金的。
郭呆解释道:“我等禁军,特别是禁军水师每年都会有两个月操练,不是打仗,而是快速的搬空宫内重要的物件用最快的速度上船,然后接上官家扯满帆往南逃。这个传统自官家在临安府就开始了。”
韩绛懂了,这家伙就是训练了一只逃跑小分队。
郭呆接着讲:“也是一次意外,有人祖上留下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最初的十八块压仓石全部是纯金的,因为官家南逃总要带些钱。而那些船太旧,船拆了,压仓石收在有可能是玉景园,也有可能是聚景园中。”
韩绛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想趁临走的时候,再干一票大的。”
第六二七节 航海五件宝
黄金,用黄金制作的压仓石。
正常人谁能不心动。
“是。”郭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可见了伯爷,咱有点怕了。因为摸不准伯爷的喜好,报上压仓石的事情,等同于让伯爷知道咱与内藏库的事情有关系,所以没敢开口,只借了点粮。”
“不过几块金子罢了。”韩绛表示自已不在乎。
郭呆也明白,眼下的韩绛还真的不在乎那几块金子。
但是,有总比没有强。
郭呆还是说道:“传闻,一块少说也有几百斤,这些加起来几万两黄金肯定是了,折钱也在几十万贯。”
韩绛摇了摇头:“宛城军这次会从临安榨出来不低于两千万贯,区区几十万贯别劳神了,将来若真能见到,留个纪念也不错。咱们完颜构王爷,逃跑专用压舱石。”
这话,郭呆就不敢接了。
毕竟大宋还在。
大宋皇家还家。
一句完颜构,也表明了韩绛对大宋皇家的态度。
郭呆还能怎么样,只能表个忠心:“小的办不了大事,但将来伯爷入主皇宫的时候,小的对宫内的路线还算熟悉,愿为先军。”
韩绛拱手一礼:“这份心意,我韩绛收下了。”
郭呆回礼,说是请吃饭,他这会也吃不下饭了,施礼之后找了一个借口便离开。
韩绛其实也没吃,却吩咐人撤了小宴,然后换个地方重新摆,正好把另一个人也宴请了。
此人,非官员。
虽然他出自太史局,但他眼下不是官,他是学者。
能和他讨论学术的,整个交趾只有施子彦的一些师弟,以及陆游的几位晚辈,还有陈傅良的高徒,寻常人不行。
刘淮这类人在他面前,基本上是听天书的。
杨忠辅。
一个靠毛笔把回归年算到三百六十五天又二四二五,牛人。
他正在全力以赴的完成韩绛所需要的六分仪。
韩绛到花厅的时候,杨忠辅正在给施子彦还有陆游讲自已最近的研究结果。
“放翁,太阳与海平面相切时,取高度角,从而可算出纬度来。这需要一个几何算术,这样,这样,这样。”
陆游看着面前的一个木球,疑惑的问:“那么,经度怎么求?”
杨忠辅一摊双手:“这就需要真正的钟了,不能是那种作来玩的,我们需要真正的钟,精准计时的钟。眼下有四样东西就可以在海上精准定位,六分仪、精钟、海图、天文历。”
施子彦一副很遗憾的语气:“没办法,至少需要再三年时间才能制作出真正的钟表来,那种摆在屋的摆钟和你要求放在船上精准,而且不容易坏,还容易打理的钟,需要点难度,没有替代办法吗?”
“有,晚上可以,可白天没办法用。”
杨忠辅画了一个简单的图:“经过无论先辈历经千年的观察,星月计时法,以月为准,是星为盘,这便是天钟,可是学这个很难。好在许多有经验的老水兵也懂一点皮毛,这样教起来快点,可远不如一只精准的钟更靠谱。”
杨忠辅的说的方式就是月距法,确实是可靠的办法。
韩绛这时走近:“我问一句,不需要司南吗?”
杨忠辅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没错,怎么能少了司南。只是这物件现在对于航行来说已经太寻常,所以他没提及,严谨点说,在海上精准定位还真的少不了一个指南针了。
韩绛给陆游、施子彦分别施礼之后坐下:“这里是北纬十八度,这条线上是最适合人渡假的地方。”
杨忠辅接过话题:“这里叫日南郡,这名字的起因就是这里每年有两个月的时间,太阳在北边,这在汉时是奇景。前段时间我去邕州取定购的墨晶,在那里请当地官府帮我盖了一座小亭,就在山中。”
韩绛大概知道那亭是什么了,韩绛说道:“北回归线?”
“恩,这个叫合适,我原本命名为黄赤交角,或叫夏至亭,不过那地方确实是每年太阳到达最北而后开始往南。经过我的计算,每年其实位置都会有少许的区别,制镜工艺发展还是太慢,交趾城每年有钱给我,但钱依旧不够用。”
搞研究,钱什么时候能够用了。
杨忠辅眼下研究的重点还是在六分仪,以及完善经纬与新海图的绘制上。
不需要韩绛告诉杨忠辅地球赤道周长有多少,杨忠辅派船去在琼崖找了一块地方依经纬度作了准备的标识,赤道一圈有多长?北回归线一圈有多长,纬度一度大约有多长,他依旧靠毛笔计算了出来。
他还靠计算得出了锡兰岛的位置、开罗的位置。
眼下只等第一只远洋船队准备好,他一定会跟着去,同时测算他对经纬度、对六分仪等最实际的研究结果。
要钱,这是每个搞研究的人在每次见到能给钱的人之时,必备的流程。
杨忠辅开始要钱了。
他需要很多,很多钱。
再多的钱也不够,他想上天,是真的想上天。
陆游冲着站在远处的仆婢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可以上菜了。
这时,有一个人影进了园子,往韩绛这边瞄了几眼,在确定了韩绛身边坐的几个人之外,拿出一块皂角轻轻的刮了几下,将皂角上的粉放在鼻子处用力一吸。
酝酿情绪数个呼吸之后。
那个人影冲着韩绛扑了过来。
“叔父,我好可怜,我好穷啊。我活不下去了,我没出生的娃娃都买不起下奶的羊。”
韩俟。
都没有人告诉他韩绛到南海了,可他却从各码头的反应能感觉到。
许多职司很高的人开始坐船往外跑,目标地,日南郡。
而且每个职司高的人都背着自已的公文、账册。那怕这些官只知道要去汇报去年的工作,来年的计划,并不知道是谁要看。韩俟也闻到了味道,韩绛到了。
因为自从韩家有了韩绛,韩家就开始搞什么一年总结,来年计划之类的东西。
所以,一定是韩绛倒了。
作足了准备之后,韩俟跟着一条往日南郡的船南下了。
然后,就是现在。
韩俟痛哭流涕:“叔父,我好穷,我好苦,我好可怜。”
第六二八节 叔父,我好辛苦,好穷
一个奶娘死了都能申请丁忧三年的家伙,他已经整整辛苦了一年,韩俟感觉自已这一年来忙的公务顶之前十年的。
太苦了。
而后,韩俟听说自已亲爹从韩绛这里拿走了许多好东西。
他深深的感觉,自已太穷了。
所以,他来了。
“这个,坐,坐下慢慢说。”
韩俟是什么人,陆游其实比韩绛更了解。
陆游先开口:“泓宣呢?”
韩俟愣了一下,马上说道:“这个,亲家太叔公此时人又回邕州了,自杞国每季的山货交付应该是重要的事情。我可是把事办完了,我和七寨十六洞的山货交易已经交割完毕,话说最近我发现一点问题。”
陆游很认真的问:“什么问题?”
韩俟一边擦着眼泪与鼻涕,一边回答:“广南西路其实还是可以变富的,但问题就在于,许多好东西从深山老林里运不出来,那么适应的修路,以及改善水道是有必要的。许多小寨子本身就非常穷,他们也拿不出钱来修路,我就在想,许多东西在寨子就完成一次加工。”
厉害,能想到这些已经超出大宋朝堂多半的官员了。
陆游哈哈一笑,递上一块手帕:“看来是皂角粉用的多了,话说你不是来讨钱的。”
提到钱,韩俟不用装,此时就已经是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样子,伸手就准备抢韩绛,让韩绛用竹笛挡着。
韩俟说道:“不多,不多,把那个种珍珠的法子教我就行,我听说那部书应该在钱家书库之中。”
种珍珠?
人工养殖?
韩俟跑到旁边水池洗了一把脸,皂角粉后遗症显然是好多了。
韩俟坐在韩绛身旁:“我可怜的独自一人到了南边来当知府,连吃饭都吃不到嘴里,后来没办法只好买了四房小妾照顾我生活,这南边风水好,在临安城我已经有八年时间没有孩子出生,现在有两个小妾有喜了,所以我要钱。”
韩绛还在想珍珠呢。
陆游说道:“一百年前,当时礼部侍郎谢公言有研究过,在湖中以贝假珠作珠核,经两秋既成真。但这法子因为他升任礼部侍郎,便没办法亲自去研究。之后,湖州一书生,应该姓叶,他雕刻蚌壳,培育成佛象球,这项技术在叶家手中。”
“叶家?”韩俟眼睛都直了,他大概猜到是那个叶家了。
陆游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其实掌握这秘术的人俟哥儿你认识,你可记得有一个叫叶文炳的人,在绛哥儿大婚之后来找韩家谈泉州的生意。”
韩俟眼睛一亮,这事能办。
韩绛却很平淡的说道:“这个,其实不难,我也……听说过。”韩绛原本想说自已也懂,但看陆游的眼神立即改口为听说过。
韩俟托着下巴坐在那里思考着这事。
这事看来能办。
那么如何分利呢,养殖珍珠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而且钦州这里其实还有许多的麻烦。
朝廷对南珠的采摘过度,出现了珠逃的现象。
就是无数的珍珠蚌离开了沿海,消失在人可以采到的范围之内。
合蒲珠还这个成语,就是在说这里的珍珠蚌消失。
韩俟从身后拿出一只小袋子放在桌上,打开之后全是米粒大小的珍珠:“我打听过,以前有个叫刘鋹的不知道什么货色,在这里采珠逼死人,也逼死海,后来咱大宋也不怎么省心,嘴上说的好,却也是各种吊篮挂船上,岸边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珠民出海。”
陆游翻看一下那些珍珠问:“现在产量如何?”
“四十条船,三个月,十一两。”
韩俟指了指桌上的袋子,四十条船用了三个月时间采了这么一点珍珠,最大的都不超过黄豆,基本上都是米粒大小的,最少的芝麻大。
韩俟在胸口一拍:“叔父,我告诉那些珠民,这事我顶了,让朝廷的珠官来找我。咱韩家这些年,专门收拾这种不服的官,我正因为很穷,所以见不到比我更穷更可怜的,我要给自已挣点钱,顺便让珠民有口饭吃。”
韩家。就是韩家。
这就是临安城的极恶的韩家俟小贼。
朝堂之上有多少人因为韩家家破人亡,可民间却还当真没有。
韩绛从身边的袋子取出一张纸,快速的写完用印,然后递给韩俟:“一百万钱,这是我给的。你想要殖珠的技术……”韩绛没说下去,只是用眼角扫了一下陆游。
韩俟多聪明,先把韩绛的一百万钱塞在怀中,然后卟通一下就跪在陆游面前:“我叔父的老师,我的叔师公呀,您老人家可曾亲眼看到那饥饿的孩童,还有那年轻的妇人因为下水采珠而吐血,却都没奶水喂孩子,您老人家可曾……”
陆游被感动了。
不是因为韩俟说的珠民有多惨,而是韩俟能知道这些在陆游眼中就是一个可教之才。
韩俟不差钱。
韩俟整天叫苦,叫穷,那只是想吃的更好,穿的更好。
但他有贵族的骄傲,咱不碰下民一文钱。
他更有身为顶尖贵族的荣誉,既然治一地,咱就要让你们这些跟着本哥儿混的人,能吃饱。
陆游对韩府的看法也在发生着改变。
真实的历史上,韩侂胄初上位,陆游写诗把老韩往死里骂,可当韩侂胄发起了北伐之后,陆游却又不断的写诗词称赞。
韩俟讨到了他想要的。
他要发财,也想让钦州变富。
再说临安。
郭杲死了,郭氏一门基本上被砍的也差不多了。
韩侂胄可没有那种谁要死之前他亲自去探望一下这种恶趣味,不过,在郭杲被斩首,脑袋送往金国的当天下午,韩侂胄独自一人从在韩氏的祠堂之中。
韩侂胄在反思,自已杀郭杲这件事情的对错、利弊,还有时机是否合适。
准确的说,郭杲死的冤,太冤。
内藏库的事件与郭杲无关,郭杲唯一作错的事情就是想去兴州掌兵权。之前,郭杲虽然贪婪,可贪的却是朝廷的钱。
那么杀郭杲这件事,会不会在将来成为一个污点?
在韩侂胄苦思的时候,留正到了。
第六二九节 三百万贯有了
留正到访,只为告诉韩侂胄一件事。
三百万贯已经抄够了,正换成银锭与金锭,还有一些丝帛,第一批银锭已经运往舒州。
韩侂胄请留正到书房喝茶。
两人坐下之后韩侂胄问:“你似乎也不怕了?”
留正苦涩的一笑:“眼下,怕与不怕的结果都一样,出了错就是全家死光、全族下狱。我现在是理解韩信当年背水一战的兵法了,你这老贼连同你家那绛哥儿把我逼到的死路上,我还能怎么选,唯一的活路我没得选。”
韩侂胄问:“你就没有想过大义吗?”
留正回答:“正因为想过大义,我才会说老贼与绛哥儿。”
韩侂胄先是一愣,可想清楚这称呼的叫法之后也是笑了,笑了几声之后开口:“刚才我还在反思,杀郭杲会不会在将来是一个污点呢。”
留正也想过这事,当下说道:“你想的太多了,郭杲有必死的理由,他只图钱。往内不能保赵氏江山,往外不能为我们北伐恢复中原而出力,他活着没意义,不如死掉为大义尽一份力,将来史书上也只会写他是一个赃官。”
韩侂胄认可这话,亲手给留正倒了一杯茶。
留正继续说:“当年太祖黄袍加身,若他败了,史书上这一笔就是逆贼。他胜了,他便是忠臣,便是扫平中原乱局建立大宋的英雄。”
韩侂胄应了一句:“他没有作到大一统。”
“没错,所以他不配与唐宋、汉武并重。这便是我等有朝一日举旗的理由,赵氏一门毁我宗庙,贪图享乐却无助于我中原万民之生死,怯懦而无德让我中原正统遗失,让天下子民皆为奴从。”
留正说这话,韩侂胄问了:“那件至宝何在?”
留正想了想:“我猜测,金国带走的是假的。事实上,咱们大宋就没有得到过玉玺,真正的玉玺应该从李从珂那里找线索。我相信,至宝还在西京某处,咱们徽宗皇帝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法,铁定那一块是假的。”
韩侂胄若所有思的点了点头。
留正说的话他信。
首先,哲宗时一个农夫捡到了玉玺,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农夫能认识玉玺是什么,不可能。
而且韩氏一门谁都没有见过传国玉玺,也没有见过这块玉玺用印的圣旨。
再最后,徽宗不断的刻,不断的刻,整出来几十块玉玺,难道不是为淡化传国玉玺的存在。所以传国玉玺留正说的没错,还是要在后唐末帝李从珂那里找线索,再从后唐都城洛阳城去找。
留正打断了韩侂胄的思路:“节夫,我知道绛哥儿给宛城军有安排,给足朝廷面子,再让朝廷难堪。我的意见是,面子要给,难堪也要,但招安还是不能这么顺利,总要再有点波折,所以写信,让宛城那边多留意,看看有什么机会没有。”
韩侂胄应了一句后,起身就去写信。
韩侂胄写信的时候对留正说道:“宛城那边有件事,我也是才知道。这事发生的早了,在去年年底的时候,税吏去收税,叫嵩山的和尚给打了,而后毕再遇直接点兵杀了过去,抓人,砍了一些,其余的扔进煤矿当了苦力,八千多亩的税,一文不差的收了回来。”
留正问:“你在问我的想法?”
“是,但别急,我还没说完。”
“你继续讲。”
“接着,我那亲家过去了,几个人商量之后,又因为抗税,伤了税吏为由,加罚两倍税金。这还没完,在西京一尊开过光的,价值五千贯的金佛让税吏融了,依金子的重量算了一百多贯吧,这事才是最终。”
留正很认真的问了一句:“有计算过金子的成色吗?可不能亏了。”
韩侂胄愣了一下,再不言语,继续写他的信。
收税的事情就此打住,也不需要再聊下去了。
事实上,韩侂胄讲的有些差错。
那些小金佛是摆在宛城等好几个城镇往外卖,结果一尊都没有卖出去,所以税吏才融了当金块折价。
宛城一带,谁会出五千贯买这不当饭吃的东西。
有些老妇人倒是有心,可她们本就是农户,没钱。
加上,若支持了不收登封那八千亩的税,这就是不支持摊丁入亩,没有什么比普通农户维护摊丁入亩更大的事了。
摊丁入亩在宛城人心中代表着一种公平。
你田多就多交税,若是穷苦人没自已的田便不用交税。有田的人想把这税转嫁到租田的穷苦人身上,可宛城官府却有许多官租田,更有许多官坊作工的机会,实在不行去当兵,当兵也能够养活一这老少。
地主,成了宛城最没有前途的身份。
地主还不如工坊主,虽然依工坊交税,却有许多挣大钱的机会。
留正问韩侂胄:“这天下会变吗?”
韩侂胄点了点头:“会变,世家门阀让无数名门向往,自武皇之后天下再无世家,我韩家六代传家,一心只想成为新的世家,可此时看来,也只是一个梦罢了。皇权至上,朱熹的理论,这才是我支持杀朱熹的真相。”
留正点点头:“皇权至上,无数帝皇会喜欢朱熹的学术,可惜……他要死了,活不过正月。”
“死人才能成圣。”
“然也。”
关于皇权、朱熹的讨论两人话到此时,也终止。
留正再问:“陈亮、陈傅良的学术,便是未来吗?”
韩侂胄回答:“我不知,我和你一样,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但若能够成功的北伐,你我二人也可留芳千古,若失败你我怕连个坟头都不会有。”
留正拍了拍胸口:“不聊了,再聊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留在这里了,我胆子小,确实是有些怕了。不过最后说一句,郭杲有必死的理由,杀他不是污点。写信叫你家绛哥儿赶紧回来了,今年的磨堪还等着他呢。”
“好。”韩侂胄应下了。
说来,韩绛的运气是极好的。
郭杲之事,金国派特使来找麻烦,宛城招安等等,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都不在临安,完美的躲开了这三个事件的可能引来的麻烦。
第六三零节 平平常常出一手
留正走后,韩侂胄叫来了史达祖:“达祖,替我办件事,也去请改之先生,让他以绛哥儿的名义派人北上,有个毒计我想可以用一用,具体你们商量着来。”
“是。”史达祖听完韩侂胄的吩咐立即就去找刘过。
韩侂胄的计策是毒计,这种计策在宫斗、官斗上相当有用。
李喜儿不是亏损了许多钱,韩侂胄给了李喜儿一个翻本的机会,让李喜儿准备一份空白的金国皇帝特旨,那意思是两国既然交好,那么金国这次派了一个质子前来宋国学习三年礼教,这质子便是金国的太子。
那么,你们宋国难道不应该派一个吗?
所以,空白的。
空白处留下的就是一个名字。
刘过秒懂这一招的用意,这圣旨到了临安之后,宗室有想法的那就花钱疏通买这个位置。若不想送孩子北上到金国待三年的,也花钱疏通躲开这件事。
刘过很自信,以他留在李喜儿那边的人,还有韩绛留下的势,加上有钱的吸引,李喜儿肯定能把这事办成了。
再说史达祖要办的是什么事。
史达祖在临安城放出谣言,金国派了特使,由金国皇帝的特旨,让赵林德的孙子过继给大宋皇帝,同时立为太子。
连人选都挑好了,正是今年七岁的赵佑。
这消息传开之后,临安城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史弥远坐不住了,上窜下跳的活动,韩侂胄亲自一过问,原来是史弥远不想赵林德拥有这次招安的大功,想派人分功。
他倒是不敢派人破坏,只说分功。
史弥远选了谁?
两个兄长都死在宛城军手下的杨冯山,用史弥远的话说,杨冯山强忍心中悲痛,前往协助招安宛城军,以报朝廷、以报官家……等等。
既然想求死,那就去吧。
韩侂胄自然是暗中支持了一把,这事也就顺利的办成了。
话说招安。
朝廷三百万贯答应给了,这事便能再谈下去。
几天后,又是鄂州城北江上画舫。
游九功带着赵范和赵林德再次见面,不过赵林德身旁倒是多了一人,杨冯山。
赵范虽然年轻,可他却从对面二人的坐下的位置上看,他感觉这两人可能不是一路人,因为两的椅子比正常的距离还宽半尺。
显然,游九功也发现了这一点,给了赵范一个暗示。
赵范很聪明,先替游九功拉开椅子,然后自已坐下的时候,不经意间将椅子往一旁移了半尺。
宛城军的代表游九功在左侧,他面对的正是赵林德。两人所带的人,都在左手边,也就是说赵范与杨冯山并不是面对面的。
游九功先开口:“国公,安好。上次我们宛城提到,三百万贯的军费一事,不知道朝廷怎么看。”
和那天的语气,用词没有一点点变化。
也不知道游九功是怎么作到的,赵林德也顾不上太多的惊讶,他是来谈正事的,朝廷已经答应了钱的事情,他若再没有谈判的进程,他回去不好交待。
赵林德说道:“三百万贯太多了,我想一百万贯合适。”
游九功早有接到了韩侂胄的密信,已经想好了对策,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杨冯山突然开口:“三百万贯,朝廷应下了。第一批一百万贯已经运往舒州,你们宛城军也要拿出诚意来。”
“你!”赵林德怒了。
杨冯山却是不甩他:“你身为招安使,却故意激怒宛城军,你有何居心。宛城军本就是我大宋的一军,你难道是金人奸细。难怪有传闻,金人的特使或会带圣旨前来,着令你家孙儿过继给官家成为太子吗?”
卧槽。
这是什么操作。
游九功差一点给自已的唾沫给呛到。
谈判桌上,自已人下黑手,这瞬间打乱了自已的节奏,这一招好厉害。
赵林德也有点懵。
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已的孙儿会成为太子。
不过!
这事还真让人心动。
大宋立国以来,出现过太多次皇帝应该祭拜谁的争论,第一次就是赵宗实了,他要想着生父,又要想着养父。
但无论最终如何。
生父一支在宗室中也会得到巨大的好处,这是不争的事实。
赵林德几乎是抢着,把游九功提出的三条几乎都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全部答应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赵林德和杨冯山抢着把游九功提出的三条几乎就是刁难的条件答应了下来。
游九功呢,再提了一些算是为难的小问题,这两人也全部答应了下来。
从画舫上离开,游九功脸上没有半点喜悦,却是充满了悲伤。
赵范在旁问:“先生,这样的条件,这样的招安旨难道不好吗?”
游九功仰起头,两行泪水落下:“你还小,不懂我心中之悲。”
赵范低着头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游九功说道:“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员,这样的天下,罢了,罢了,就让我亲手为大宋立上一块碑吧,也祭我曾经的一腔热血。”
赵范虽然年少,却听懂了,也领悟了游九功的话,默默的长身一礼。
没错,大宋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员,如何不让人心死。
无论如何,开心的人还是很多的,临安城正好到了春社之节,宛城军的危机解决了,临安城热闹非份,大户人家开始张罗着各种宴会活动。
几大名园,还有皇宫园林自然也对贵族中开放。
春天是个好日子,各府的千金都开始准备自已的盛装,接下来一连串的宴会正是她们展示自已的好时机,当然也是伪姐妹情之间,开撕的日子了。
钱歆瑶生了。
出生五斤四两,出生的当天皇宫内就送出来圣旨,直接赐了爵,食邑三百五十户,没有实封,可以每年领钱的那种。
韩侂胄祭祀祖先,依他这一支曾祖韩琦留下的八字派语:玉彦口胄,乡卿立甫。
韩绛的长子取名,韩立宸。
宸字对外的解释是:屋檐,韩家正房差一点绝后,终于有继续韩家香火的孩子出生了,所以名为宸。小名:火儿,因为孩子出生是在火日、火时,所以就叫了这个名字。
但真相呢。
第六三二节 韩绛超前的想法,可能有错
韩绛头一次发现,文弱的许子良竟然还有这么雷霆的一面。
“杀,杀出一个规矩来。”
许子良扔下一叠自已刚写完的文书:“这便是我订下的新规矩,依宛城、交趾、临洮,还有九位定策之人定下的规矩,眼下是知府主管治,就是每个知府在大规则内管好自已的事,所以我准备的规则,一切在大规矩之内,也并不需要向上汇报。”
韩绛很认真的翻了翻。
往简单里说,就是当地的土人确实是野人一样的人,他们有些还吃人,这是许子良要用棍棒来教育的真正的原因。
只靠怀柔,确实不够。
交趾那边的人,至少还能听懂人话。
许子良在韩绛看文书的时候继续说道:“我给皓桁写了一封信,陈述了我的一些想法,我要给蓝海一个军职,或是让他去管一城之地。”
韩绛没插手这事,许子良也没打算让韩绛作决定。
向上申请,然后由上面有资格的讨论一项提案,这就是流程,这也是韩绛根据后世的经验创建的规则。
正因为这一条规则,韩绛才能被所有人接受。
当然,让韩绛看看自已的提案,许子良认为是合适的。
在许子良的书房坐下,韩绛说道:“其实,我也有一项提案,我们减收田税。并不是全减,而是家庭人均拥有的田亩数之内,可以免田税。现在,我们要建立的一个全新的中原,所以之前的规则都可以不用参考其中。”
这个提议有趣,在许子良的认知当中,他从来没有想过免田税这一项。
韩绛思考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继续讲:“我一直想找人讨论这事,陈傅良不行,他一直守护的还是传统,我并不是说传统不好,但他的年龄接受新事物有点难。岳父呢,太远了。”
许子良表示理解。
但许子良没让韩绛说,先吩咐其他人远离。
因为韩绛说的这个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韩绛等许子良也坐下之后说道:“税收的作用,在我看来,除了为国家增加财富收入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就是调节贫富,历代王朝的末路都是一次土地的重新分配,那么我们改变了土地的性质之后,矛盾就变成了财富的差异,我韩家富可敌国,那么有些人却穷的连衣服都没有。”
“会仇恨富人吗?”
“贫困的人会不会与富人形成敌对阶层呢?”
“一定会。所以税收的意义就要加一条,强制分配这天下的财富,但具体怎么作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个一步步慢慢完美化的过程,那么头一步,摊丁入亩只是为了让普通小民心里舒服,同时减轻他们的负担,接下来真正有意义的是,让税收为天下稳定服务,而不仅仅是为官府获利财富。”
韩绛讲的确实太超前了。
税收的演变用了上千年的历史,近代的税收都改变过无数次。
真正想在这个时代把富人的所得税收到百分之四十,然后全免了农业税,比作梦都难。
但,韩绛还是想试试。
果真,韩绛把自已的想法讲完之后,许子良足足沉思了一刻钟,然后摇了摇头:“这个,太难了,绛哥儿还是去和你岳父商量一下,这事我也会认真的思考。断然不是一年两年能出结果的,但适当的给农户减免一点田税还是有可能的。”
韩绛看到了希望。
许子良继续说道:“以当下的情况,用商税补农税是可行的,咱们的商税要有新的规矩,有些货物加收一倍的商税也是可行的。以户为单位,以人平均田亩来计算减免,最大的好处就是增加人口。此计,妙。”
提到增加人口,许子良有了许多想法。
当下,许子良又给钱皓桁写了一份公文,第一篇写的清楚,要求钱皓桁回临安坐镇。第二篇开始就写明了为韩绛代笔,提出了再次减免田税的想法、可行性,以及自已的建议,想法等等。
许子良知道,韩绛没有疯。
韩绛站的高度已经超过了那皇宫的顶了,有些想法自已也未必理解,但却可以思考。
韩绛和许子良聊了大半天时间。
韩绛也明白,自已要走的路还很长,许子良就算能理解,也不代表许子良的儿子或是家人能够理解自已对税收的定义。
这便是动了许多大家族的切身利益。
许子良也很谨慎,他告诉韩绛,这些话能值得相信的人不多,所以让韩绛暂时别和太多人提及,此事要有一个方案,也要一步一步来。
韩绛认同。
许子良又说了一句:“当然,还有另一套办法,带着宛城直接反了,在时机合适的时候,但这又有一个新问题,宛城却没有足够的人才能够面对北方,若这天下是唐末大乱的时候,也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韩绛点点头:“没错,大宋不能乱。”
许子良接了一句:“这朝堂上的权力,只能,也必须平稳的过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对。”
韩绛感觉自已的选择没错,许子良能让自已老爹如此看重,没收一点好处,却一直辅助许子良按步就班的升职到最适合的官职上,确实有非常的眼光与才能。
当晚,韩绛上船,舰队北上。
韩绛下一站会在明州短暂停留,然后直接回到临安城。
韩绛在明州停留的原因,就是在等临安城关于金国特使的相关情报。
此时,再说鄂州这边。
招安的圣旨已经出了,最重要的是依韩绛的要求拿到了朝廷给的两份授权书。
头一份,禁榷交易。
宛城拥有除盐、粮、铁之外一切朝廷所限制的禁榷交易权。盐、粮、铁依然要受到朝廷的管理。
第二份,宛城所出产的货物,在运到临安的沿路任何人不得检查,在路上也不会停留,直接到临安,只在临安接受禁军的检查,检查的内容仅限不得有盐、粮、铁、武器、火药等物。然后,宛城的货物临安免税,也不允许任何人故意为难。
朝廷根本就没有人在乎这两份招安之后的小要求。
连三百万贯都给了,这点小要求不值一提。
第六三一节 不问政事的吴家
韩侂胄给韩绛的长子取名韩立宸。
这个名字有深意。
读过书的,知道韩侂胄是什么人的基本上都清楚。
比如留正。
在他眼中宸这个字代表的是紫薇星,又叫北辰或是北极星。
而葛邲呢?
他眼中这个宸字代表的是天帝宫。
也只有不了解韩侂胄的人才真正相信,所谓的宸就是屋檐的意思,代表韩家有后。
韩家,直接开了大宴。
大宴一个月。
临安城的宗室所属的商号哭声一片,韩家开大宴,韩、吴、钱家所属的商号开始打折促销,壕横号合作的店铺也加入其中。
原始的信用卡此时成为了会员卡,有卡的就能享受打折促销带给的便宜。
之前只是白麻布降价,此时花布也开始降价。
第一批所谓来自广州守法番商的香料开始进入临安,而第一批江南西南烧制好,大约一万担的家用瓷器套装也开始运到临安准备换海船,运往所谓的大越国升龙城。
这天下,似乎又恢复太平了。
话说此时韩绛。
韩绛完成了他的南海大巡视,坐船北上,这一日韩绛到了夷南城。
刘弥正已经打包好行李离开,许子良接印。
在这里,韩绛遇到一个出海好久,根本不想回家的男人。
吴松。
吴松有点乐不思蜀了。
韩绛见到吴松的时候,吴松刚刚回到码头。
已经不再有临安时那顶尖权贵,前任权知临安府的高贵气质,此时的他更象是一个海盗。
不过,他不是。
吴松看到韩绛,远远的就招手,乐呵呵的迎了上来。
“舅父。”韩绛先施礼。
吴松哈哈大笑:“绛哥儿,我告诉你,这海上和山林里不一样,却是极有趣的。一群小人物自以为自已能够在海上搞些事,那么咱便教一教他们。”
韩绛这才注意到,吴松的船上用绳子绑着许多人。
男女老幼都有。
韩绛指了指,吴松轻轻一搭韩绛的肩膀:“这些小贼玩的都是咱玩吴家祖上玩过的,绛哥儿你记住一句话,匪无民不生,任何一种匪不可能单独存活,都需要有与他们有关的民或商。”
韩绛不太懂这个,只是在听。
吴松转过身一指那些被绑的人:“穷人就是好人吗?错。穷山恶水生刁民。为什么这么说,眼下从明州开始一路到广州,之前他们所想的海匪都是在某个小岛上盘踞,这想法本没有错,但却没找到根。”
“什么是根,海岛可没办法种粮食。真正的海匪窝子,其实都在沿海。许多个天然的小港湾都是海匪出赃、换钱、买粮、修船、购置军械的地方。你可以说,海边的渔村懂什么,他们只知道有人能让他们挣钱,就修船、卖粮了?”
韩绛摇了摇头:“不,穷可能是原因,但成为海匪的后勤基地确实是错的。”
“对,这话就对了。你可知道,小商一年在海上丢多少货,会有多少人丢命吗?我不太懂大事,但作贼这事咱懂,贼一但势大,最终毁的还是咱的生意,他们不敢动咱家的船,却伤了和咱家作生意的人。”
韩绛听到这里就明白了。
吴家当年被收编成为大宋武官的,慈烈太后的父亲一直到慈烈太后受宠这才给加了第四十二阶的武翼郎,小官。
吴家曾经也是绿林中的人物。
贼、兵、盗、匪,这些复杂的关系吴家玩的很顺。
吴松看的明白,海边这些小规模的海匪若不收拾了,将来影响的是大业,他没明说,可韩绛明白。
比起在临安当一个官,这里带兵收拾海盗、海匪,还有支援海盗的村子,窝点等等。
这事让吴松更快乐。
但他明白,今个见到韩绛,自已就不得不回临安了。
再不回去,朝廷总会问个原因。
而且朝廷那边还有许多大事需要吴家的力量,他总是不在临安,吴家上下会有意见的。毕竟家里当家的人总是不在,许多大事没人敢作主。
一次、两次,由韩侂胄作主可以,时间久了不合适。
韩侂胄只不过是吴家的姑爷,是外人。
韩绛和吴松闲聊了一会,韩绛提及:“舅父,你感觉这夷南城怎么样?”
“哈,哈哈。暖和。”
韩绛听吴松的回答感觉有点怪,韩绛又问了:“舅父,夷南城扩大纺纱与在广州建立大纱坊,舅父怎么看,我听说舅父近些日子不断来往于广州府与夷南城之间,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吴松很认真的想了想后:“广州府的蟹黄包要比夷南城的正宗,夷南城这边的厨子还没学全,不过倒有一位也算是好厨子,自已研究了新的分支,也是很好吃的。”
这回答,韩绛懂了。
吴松的态度就是吴家的态度。
你们需要干什么,咱们是一家人,支持。
但,我们不参与意见,也不会提出任何的建议。
韩绛虽然不理解吴松为何这样作,却能够理解并且接受吴松的想法,想知道内情自已可以回去问老爹韩侂胄。
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的。
韩绛主动换了话题:“舅父可有品尝过另一种美食,占婆那边有一种水果饭,是混着各种果子和米一起蒸出来的,味道酸甜,很是奇特。”
“这个好,可以尝一尝。”
吴松并不是绝对的美食爱好者,他只是借了美食话题差开了韩绛要谈论的敏感话题。
韩绛又问:“舅父,一同回临安吗?”
吴松哈哈一笑:“你先回,我再去扫两个匪窝,二月底之前再回临安。”
韩绛没再劝。
受吴松邀请喝了点酒。
事隔多日,韩绛再见许子良的时候,许子良象变了一个人。
上次见,许子良纶巾、折扇、文士袍。
这次见到许子良,穿着简单的棉袍、马甲、布头巾,最特别是他用上了韩绛发明的一样特产,袖套。
见到韩绛的第一面,许子良就没有客气。
“刘弥正自然是个良官,但他对夷南城的治理之法是错的。这里不是怀柔之地,要想教化蛮夷,先要让蛮夷懂得什么是规矩,他压制蓝海更是大错特错,既然不通礼教,全是野人行径,先打服了再教化。”
第六三三节 钱凭空消失了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三百万贯,出了一点点小乱子。
舒州。
这是朝廷交割三百万贯的地方。
游九功到了舒州,他现在是官,正四品的知宛城府事,宛城只能是一府,不可能是一路,这也是金国所不允许的。
三百万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用钱来装的话,十条大船都未必装的下,所以朝廷了用了四样东西来付这三百万贯。
丝、盐钞、猪腰银,葫芦金。
游九功到舒州的时候,也知道这笔钱的组成,从郭杲家中查抄出来的何止三百万贯,可朝廷却要给自已留点。
所以,制银只给了六十万两,金只有三千两,丝倒给了些,过半都是盐钞,当然为了让数量好看,还有几十口大箱子内装的全是钱,铜钱。
一口大箱子,最多也就是装几十贯。
游九功到了,接收了韩绛给了所谓三百万贯军费,然后将钱搬回到自已租来的小院中,等待明天装船运走。
舒州知府黄吉选拦下了游九功:“恭喜、恭喜,今后我们同殿为臣,下官只是一个从五品的知府事,尊驾却是正四品的知府事,今日下官设宴,请一定要赏脸。”
宴肯定无好宴。
游九功思考再三还是答应了,毕竟接受了招安,那么肯定要给朝廷的官员足够的面子。
是套话,还是别的阴谋?
游九功吩咐跟着自已的人都小心谨慎一些,并对每个人都交待了,千万不能喝醉了乱说话。
宴会开始,黄吉选只是不断的敬酒,不断的说恭维的话,却是半点也没让人感觉到有阴谋。
宴会结束,也并没有任何人被灌醉。
赵范问了:“先生,难道这黄知府还是归顺咱们?”
游九功摇了摇头,他才不相信有谁可能会归顺,这事有着很大的古怪,但游九功也想不出来,在他眼中黄吉选肯定不是好人。
一夜无事,在舒州也不会有人找他们的麻烦。
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拜访。
一直到次日中午,就在码头上,钱箱往船上搬的时候,一只钱箱没抬稳,从船上掉到了码头上。
箱子粉碎,整整一箱钱散落在了码头上。
游九功根本就没有多想,直接吩咐:“来人,告诉所有的挑夫,这是钱赏了。”
挑夫们高声欢呼,大声谢赏。
就在所有的箱子搬上船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挑夫走到了赵范面前:“小先生,你不打开这丝包查看一下?”
“什么意思?”赵范很疑惑。
那挑夫说道:“丝软麻硬,这包有点硬,咱受了赏心中感激,和几个兄弟商量过了,虽然没打开包,可咱装船挑货也有多年。”
“什么?”赵范大惊,赶紧冲到船上一只丝包查看,用刀割开之后,里面装的全是麻袋。
赵范又奔到了箱子处,连开四口箱子,前三箱原本应该是银箱的,上面只有几块银子,下面全是铅块,到第四口箱子直接就是石头,连假银子都没有备下。
赵范急了,赶紧去找游九功。
游九功也亲自去查看,然后叫自已带来的人去查验所有的箱子,结果一块制银都有没有,所有的丝绸都不在,箱内装的盐钞也全部变成了废纸。
游九功背着手走到船头,他感觉不太对了。
一武官走到游九功面前:“参知,咱兄弟亲自检查过,昨天都没敢眨眼。”
“不急。”游九功摆了摆手:“不关你等兄弟的事。”
带队的武官这时也到了,孟廖,孟宗政的远方堂兄,也是孟家军的一条好汉。
孟廖到游九功面前一抱拳:“参知,这事古怪,我手下弟兄不会出错,昨天没敢离人。”
游九功问:“可有何变故?或是什么特别的事,再或者说发生过什么事?“
“参知,没什么事,除了傍晚他们送来饭食,说有酒,人手不够让咱们兄弟帮着去搬酒了,这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么多箱子与丝包,他们不可能在一盏茶的功夫给咱们替换了。”
游九功叹了一口气:“还没有船没有离开码头,否则就更说不清了。眼下虽然麻烦,但只要船没有离开,这事便说的清。只是,我们怕是没多少时间去找人商量,这事是一个局,不知道何人设的局。”
“我不懂,一切请参知作主。”
孟廖知道自已脑筋不行,所以也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游九功内心其实也慌了,可他却不能表露出来,否则跟着他出来的这些人便没有了主心骨,他也不能慌,他一慌也让朝廷看了笑话。
怎么办?
怎么办?
游九功紧握着拳头,手指甲都钻到了肉里,手心已经渗出血来,他在不断的思考这件事情如何破局。
钱不可能不要。
三百万贯,对于宛城来说是一笔巨资。
就这么离开,宛城的脸也丢尽了。
可要怎么办呢?
游九功深吸一口气:“孟廖,安排人抬着箱子,将箱子直接摆到舒州知府衙门的正堂上。派人回去,调兵马前来。摆出攻打舒州的架势来,同时也做好了真正攻打舒州的准备,等我,等我写封信。”
一柱香时间后,游九功在舒州知府衙门正堂见到了黄吉选。
“黄知府,这是什么意思?”
游九功一指那箱中的假银子,还有石头语气很是不高兴。
黄吉选围着箱子转了两圈:“游知府,什么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游九功坐了下来:“我不想去破案,也没心思去研究你怎么调换了我们宛城的钱,我要三百万两银子,现在,少一两银子我宛城军就平了舒州城。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要么见三百万两银子,以及我宛城军这次出兵的军费六十万两。要么,你明白。”
游九功说完后起身就往外走。
黄吉选赶紧去拦:“游九府,你们宛城军可不能言而无信,朝廷给了你们三百万贯的军费,你等受招安成为朝廷的官员,如此反复你让天下人如何看。”
游九功冷着脸:“等我宛城军踏平舒州城,你便知道天下人如何看了。”
这一次,无论黄吉选怎么劝,怎么拦,游九功已经离开衙门,径直往码头而去,上了船,船离开码头就停在舒州城长江码头外的江面上。
第六三四节 谁拿走了钱
舒州城外的江面上,宛城军的船就停在这里。
此时,已经是深夜。
游九功一口水没喝,一粒米也没有吃。
他吃不下。
赵范进仓:“先生,真要打吗?”
游九功摇了摇头:“不敢打,黄吉选说的没有错,咱们宛城军若这的反复便是失信于天下,对咱们将来是极不利的。我一来是吓唬他,二来是用了打草惊蛇之计,孟廖将军已经带人潜伏在舒州城外所有离城的道路上。”
赵范懂了:“先生的意思是,真正拿这笔银子的人如果害怕,他们会连夜逃离。”
“一半一半。”游九功说道:“他们逃的可能性只有一半,我希望咱们派兵给舒州施压,只不要打,这理就还在咱们这边。我也在等一个人,他一定能看穿这个局,最终还要是找到这笔银子,找到证据才能让咱们占到理。”
赵范说道:“先生,容我去察看。”
游九功上下打量了一下赵范,他不相信赵范这年龄能破这个局。
这需要一名真正的推理、探案高手都能破局的。
所以他等的是陈赅。
陈赅也是当世名士,同样是张拭门徒。
不过,游九功认为应该给赵范一个机会:“去吧,遇事要小心谨慎,莫与人发生冲突,也不要轻易与舒州的衙门接触。”
赵范躬身一礼:“是,学生明白。”
再说舒州知府衙门内。
黄吉选双手捂着脑袋坐在书桌后,他也在思考这件事情。
这事与他无关。
他仅仅只是接到了一份来自赵林德口讯与手书,以及一小盒金子,让他好好宴请一下宛城军的人,也并没有别的什么要求。
可这是怎么了。
这时,赵林德到了。
“国公!”黄吉选赶紧迎了上去。
赵林德说道:“我已经派人查了,这事太古怪了。宛城军的人先是验了钱、银、丝、钞的,而且核对无误。怎么就全部变成假的了,这其中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还有,我是安排人让你宴请宛城军的人,我并没有给你金子。”
黄吉选急了:“那人呢?”
赵林德说道:“确实是我府上的人,只是让你设宴这种小事,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自然是随意安排一名仆役过来传话的,我问过他,他说是到你这边衙门口,才有人追上他,给了他一盒金子。”
黄吉选很恭敬的问:“国公,然后呢?”
说着,黄吉选便把那小盒金子送到了赵林德手边。
赵林德打开一看,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伸手一指:“你自已看。”
黄吉选并没有认真看这金子,此时拿起一看。
这是新铸的金挺,葫芦形,上面压的字样正是给宛城军的这一批金挺中的六块,都是二十两的标准大小。
黄吉选咬牙切齿的说道:“此人心极恶,不但偷换了给宛城军的军费,而且还陷害了下官与国公,就凭这六块金子,当真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赵林德点了点头,他也不明白是谁干了这事。
可怕的是,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让真银子变成了假银子。
又一天过去了,宛城军派了战舰一百,士兵五千。从蕲州这里聚集了精锐士兵两万,杂兵两万。摆开了架势要攻打舒州。
赵林德也再次见到了游九功。
赵林德开门见山:“难道就不能谈吗?”
游九功反问:“把我们宛城军这般戏弄,还怎么谈。既然国公说了,那我便给国公几天时间,这事要有一个交待,要么给钱,要么开战。”
赵林德再问:“就不查一查原因,或是阴谋?”
游九功要的是一个台阶,他已经感觉到黄吉选可能也不知道,赵林德眼下的态度也让他感觉赵林德也是受骗者。
游九功足足盯着赵林德看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微微点头:“可以,一查。”
“好。”
赵林德算是松了一口气。
很快,大量的信件开始送出,赵林德其实也是很怕的,最恐怖的是他此时连怀疑的对象都没有。
再说临安。
舒州发生的事情传到临安,自然是分开两边传到了朝廷和韩家。
韩侂胄此时还在休假中,理由太充分了,嫡长孙出生,这么大的事情韩家怎么可能不重视,说句丝毫也不夸张的话,光是奶娘就准备了半个连,有经验的婆子安排了一个连,各种补品堆成了山。
钱歆瑶自已没感觉,其实自已已经胖了十斤至少。
而这一天,韩侂胄虽然是休假中,可依然心怀国事,那怕休假中也要在意国家重事。
留正、京镗来了。
留正给韩侂胄的是正式的公文,韩侂胄给留正看到的是游九功的亲笔信。
两人相互看过之后,韩侂胄问:“你感觉如何?”
留正说道:“这事,黄吉选可能也是受害者。”
京镗也说道:“韩公,依我看要派一干吏去处理此事,此事十分古怪,我在想有可能,有可能。”
京镗说了两个有可能,却敢没有说出下文来。
留正说道:“有可能,背后有金人。只是,是谁?”
留正说的是谁,不是指金人是谁,而是指舒州这边是谁与金人勾结了。他们图的肯定不是钱,金人也不希望宛城就这样被招降。
正在这时,从明州确认金国特使来意的韩绛已经回来。
韩绛从史达祖处听到了舒州的事情,所以立即来到了韩侂胄的书房。
韩绛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韩绛施礼的时候韩侂胄没看他,只是说道:“我想这事可以给金人也来一套阴谋,朝中有许多依旧对金人抱着恐惧之心的人,设个局,让这些人告诉金人,他们会想办法消弱宛城军,而后在时机成熟,希望与金人南北夹击灭了宛城军。”
京镗大惊,急问:“这,合适吗?”
韩侂胄说道:“具体的让辛幼安来设计,他会趁这样的机会办大事。”
那边,留正已经向韩绛欠身回礼,韩绛在与京镗相互见礼之后站在韩侂胄面前:“爹爹,我回来了。”
韩侂胄只是点了点头。
韩绛说道:“我的意见,无论是那事的真相是什么,派人力压舒州,给舒州百姓造成恐慌,我想这事游九功应该有手段可以办到。”
第六三五节 障眼法
韩绛提议,宛城军兵压舒州,给舒州百姓造成恐慌。
这提议什么意思。
韩侂胄一脸疑惑的看着韩绛。
韩绛轻轻的拍了拍脸,长吐一口气:“然后,招铁匠。工钱按舒州之前行钱的三倍起,最高往十倍加。”
韩侂胄摇了摇头。
韩绛以为老爹反对,正准备解释这事的用意之时,韩侂胄说道:“招一切工匠,那怕是泥匠也是有用的。”
至于泥匠值不值十倍工钱,这要怎么看了。
南海紧急修一处军港的时候,泥匠的价值就变的巨大无比了。
韩侂胄又摆了一下手:“舒州的事情,你的意见为父收到了,回自已的院子去作你现在应该作的事情。”
韩绛欠身一礼:“是,爹爹。”
什么是韩绛应该要作的事情。
韩家大娘子给韩家生了嫡长孙,这多大的事情,虽然韩绛离开一月有余有充足的理由,但此时,韩绛是应该在家,尽到一家之主的责任的。
韩绛也明白,若不是舒州的事情非常重要,韩绛也不会先到书房的。
韩府东院,韩绛的屋在这里。
韩绛先回正屋,连坐都没有坐下,钱歆瑶就说道:“先去影和彩那边看看吧,然后再回来。”
这是大妇的大度吗?
至少在一刻钟前进屋的曹若慕是这么想的。
钱歆瑶不让韩绛在场,因为她有些话要和曹家姐妹讲。
韩绛出了钱歆瑶的院子,不远就是影和彩两的小院。
韩绛进了影的院子,听闻影在旁边彩的院落内,便退出往彩的院子进。
当韩绛走到彩的院子门口的时候,出现了一种错觉,自已刚出走出院子了吗?
后退,远离,然后往右二十步看看这道门洞,再往左二十步看看另一道门洞,完全一模一样的布置,石桌、防火的水缸,然后是一个花架,接下来是石板小路。
有了。
韩绛转身就往外走,很快就回到了韩侂胄的书房。
“爹爹,我知道钱是怎么没有的。”
韩侂胄回头看了一眼韩绛,没说话,那意思是你继续说。
韩绛说道:“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院子,另一个院子事先就准备好了假箱子,只需要把人骗离原先的院子,再回去的时候进另一个院子,这肯定是事先就布置好的。”
韩侂胄摆了摆手,示意韩绛可以离开。
韩绛施礼退离。
留正说道:“以前,有江湖术士用两个完全一样的盒子骗人,想来是这个道理。”
韩侂胄说道:“什么手段拿走钱根本不重要,或许能解开这件事情背后是谁作下的,眼下这事最难的是怎么样不让朝廷与宛城都有麻烦。宛城军接受招安是必须要进行的。”
留正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是有人偷钱,还是有人想破坏招安。”
“后者。”韩侂胄认定了是有想破坏这事。
留正表示支持。
留正说道:“找到钱,几十颗人头这事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就怕背后有金国。”
韩侂胄很严肃的点了点头:“确实,金国才是大麻烦。”
京镗在旁说道:“金国特使最多还有八天就会到临安,最多。”京镗将最多强调了两次,在他心中金国特使到临安才是最大的麻烦事。
金国压制大宋已经让他有心理阴影了。
韩绛从韩侂胄书房出来,去了彩的院子。
韩绛刚刚坐下,影这个毒舌就没客气:“大娘子正在教训曹家两位,和咱们主君出去了一个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同房,反而大包小包带回来许多私房钱,这还是作妾的吗?话说,是谁坏了规矩呢?是主君,还是她们。”
韩绛弱弱的问了一句:“教训,没这个必要吗?”
影没好气的怼了回去:“要不,等会主君看看,她们小腿上可是有小竹板过的痕迹。要么,亲自给她们涂占药?”
彩伸手一挡:“影,闭嘴。”
彩对韩绛说道:“主君,南下可是不顺心?”
韩绛懂彩的意思:“没有,总感觉她们是陌生人,没有一点家里人的亲近感。”
这么说影倒是能够理解,影靠在软椅上劝慰了一句:“时间久了便好了,你是对她们有戒心才对。只是,若没有同房过,这事挺麻烦的。传到曹家去,曹家还以为你有别的什么想法,说轻点你对人不满意,说重点,你依旧对曹家不是完全信得过。”
韩绛反问:“有必要这么复杂吗?”
影没有回答,挥手示意婢女们退离,然后才说道:“给你说件事,这事大娘子还不知道,因为眼下还没出月子,大娘养身子的日子经不起这些杂事的惊扰,但这事不小。”
“不小?”
影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之前你说过,大娘娘活不过三十六,之前我们姐妹都去诊过脉,不相信你的说法,可最近却不同了,没有人劝得住,如果有意外就是这两年。”
韩绛脸色微变,他内心紧张的不是历史不可改变,而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宫内应该在自已的掌握之中才对。
影继续说道:“本家姐姐前段时间入宫,定期给后宫有身份的人检查,回来后本家姐姐告诉我,大娘娘用了猛药,这药传自隋宫,这不是用于调理的方子,只是纯粹增加受孕的药。”
韩绛大概能懂,就是中药激素之类的东西。
彩在旁补充了一句:“大娘娘身体极虚,她已经有生过一个孩子夭折、小产过一次。今年已经三十三岁,虽然年龄不算大,可身子太虚。”
为什么当今皇后这么急,韩绛也能够理解。
当今皇帝无子,宗室动脑筋想送个孩子入宫成为继子,为了韩家,为了自已,韩青衣想拼一把,当然她也是真的想要有一个孩子。
这事,不好劝。
也是韩绛掌控后宫眼线,却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韩绛问:“上次的事件,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出结果来。”
韩绛说的没头没尾,影却知道:“是说阎美人送出来那个小产的吧?”
“是。”
影摇了摇头:“这事,主君别插手了,完全与韩家无关的事情,别粘上麻烦。这事,要往前算了,不是当今官家这后宫的事情。若真想往深查,主君只要调六尚宫中的至少两人秘密回来,寻常人查这事手段不够。”
第六三六节 一件小玩具
韩绛听懂了。
这事要放在现任太上皇时期的事情,眼下既然与韩家无关,韩家查了一些之后就停下不再往下查,不想招惹麻烦。
韩绛低声问:“没好处?”
影给逗乐了,反问:“有好处,还等你回来都没消息,纵然我们姐妹不闻不问,可有的人往上冲,正因为没好处,咱家人眼亮着呢。”
韩绛也是笑个不停。
彩在旁这时却催道:“时间差不多了,回大娘子那边吧,算一算这会火儿也应该睡醒了,不急着看吗?”
韩绛看了看身上,再看看双手,想了想后站了起来:“我等会还过来。”
前世今生,头一次有孩子。
亲生的。
收养的那两个不算数。
韩绛想抱孩子,却没去抱,他让人挡了一道纱,隔着纱看了看刚睡醒的儿子韩立宸。
“不抱了,这身上衣服从外面回来没换,沐浴更衣后再换,省得把什么不干净的带回家。”
不干净,在这个时代的词多指鬼魂类。
韩绛的意思就是简单的病菌之类。
钱歆瑶是有些累了,也不想问这些闲事,吩咐人给韩绛安排洗澡水之类。
常理说,刚回家肯定是要洗尘的。
以前韩绛不太理解洗尘这个说法,在大宋穿越这么久了,他懂。
海上回来,满脸的盐粒子一点都不过份。
从陆上回来,不要太远,百十里路保证变成一个土人,这时代没有干净的路面呢。
晚餐的时候,韩绛见到曹家姐妹,两人的眼圈还是红的呢。
韩绛半个字都没敢问。
唯一知道的还是影之前告诉过她的,钱歆瑶会狠狠的收拾曹家姐妹。
话说,还真不留情面。
想之前,钱歆瑶与原先是葛家三姑娘的曹若莹可是非常要好的手帕交,这会照打不误。
曹家两姑娘也冤的要死。
韩绛没主动过,还能让她们怎么办,都是名门千金,还要矜持呢。
不管怎么说,这回到了临安了,日子是要过的,规矩是要守的。
夜里,韩绛留在钱歆瑶的屋没走。
钱歆瑶只差叫人赶韩绛走了。
理由很简单,赶紧去曹若莹的屋吧,这是规矩。
但,韩绛拿出了一件小东西,钱歆瑶瞬间沦陷。
一只精美的小竹筒。
小竹筒有什么,这玩意韩府随便一个工匠学徒都能作出来的东西,可偏偏就是这样小东西,完全让钱歆瑶沦陷了。
韩绛拿嘴对着一边吹气,小竹筒就开始不断的往复式,就象是钢坊的风鼓一样运动着。
有趣吗?
钱歆瑶内心充满着疑惑。
韩绛笑着将小竹筒的一头对准了刚刚烧开的茶炉上,茶炉上的铜壶喷着热气,然后小竹筒开始高速的往复运动起来。
这时,韩绛拿出另一个套部件。
一个曲轮。
往复运动的小竹筒带动曲轮,再带动前面的小竹轮,再由小皮带传动,小风扇开始旋转了起来。
钱歆瑶双手紧紧的抱着韩绛的脖子,目不转晴的盯着。
“这,这,这是什么?”
韩绛回答:“这便是时代,创造一个时代的神物。我一直都知道,但从来没有想过拿出来给任何人。在交趾的时候我见到了许多让我感觉非常厉害的机械,钢坊的生产已经借用风力、水力提高了数倍的效率。”
钱歆瑶不怀疑韩绛的话。
只是,她无法理解,这是一个什么东西,只是感觉非常的神奇。
韩绛问:“娘子,水磨的动力来源是什么?”
“水,是水流。水流越强水磨便越有力气。”
回答正确。
韩绛再问:“你看这小东西,动力来自什么?”
钱歆瑶很认真的观察着这个结构:“是气,吹气。不,不对。是水。好象也不对。”
钱歆瑶毕竟学识有趣,这东西对她来说难度有点大。
但不至于完全难住他。
韩绛要说,钱歆瑶拒绝,她要自已研究。
自已研究的快乐是难以形容的。
当然,唯有可怜的曹若慕把自已洗白白在屋内傻等着,结果三更天都过了,依旧没见到韩绛的身影。
却等到了兰香过来说了一声:“主君和大娘子在讨论学问,今晚不过来了。”
讨论学问这话曹若慕信。
她完全不怀疑。
再说钱歆瑶的屋。
钱歆瑶在足足一个时辰后,终于搞清面前这东西的真相是什么了。
是壶。
用煤把壶里的水烧开,水汽的力量很大,能顶开铜壶的盖子,那么压紧盖子让水汽从壶嘴喷出来,这力量可以推动小竹筒的活塞结构来往复运动。
只是……
钱歆瑶问了:“夫君,为什么不加上双管,让汽两头吹呢?”
韩绛很意外听到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回答道:“我听说过,这叫单筒式,然后还有多胀式,汽轮式,这东西往深研究下去,没有一个止境。”
“有,有多强?”钱歆瑶有点小激动。
韩绛托着下巴想了想:“恩,有多强。你不是想上天吗?这东西研究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上天肯定用得着。我想,推动一条三千料的船跑的比现在快三倍,不知道你满意不,或者拉着几万石一天一夜跑到京兆,你满意不?”
钱歆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小脑袋:“满意,十分满意。按绛郎这么说,这东西似乎很不容易研究,也不好造?”
韩绛大笑:“何止是很不容易,宛城军从朝廷那里搞来的三百万贯用在这事上,最多听个响,办的好响声大点,办的不好响声几乎听不见。我一直不愿意拿出来,就是因为这东西太难造了。”
钱歆瑶反问:“现在为何让我知道呢?”
韩绛回答:“在琼崖,我见到钢坊的有铁制的鼓风机,用的是水力驱动,那么我可以认为,现在咱们手中已经有活塞、密封等手段了。也是给你找点乐子,这东西慢慢的研究,三年五载的有点进步就不慢。”
韩绛回答完之后,往钱歆瑶身边一靠:“蒸汽机是什么,我这么解释一句,在眼下这个天下,谁拥有了蒸汽机的高端技术,并且成功的运用到自已的地盘上,谁就有了征服这天下的力量,是太阳照耀之下的……天下。”
第六三七节 我即真理
太阳照耀之下的天下。
这小小竹筒所隐藏的技术有这么强吗?
钱歆瑶表示不相信。
韩绛嘴角上挑,轻轻一笑:“娘子,你可以想像一下,一百万石的纯钢巨舰,上面排满了澡盆子那么粗的火炮,一炮可以打到五十里之外,这巨舰的速度每个时辰能跑二百里,你感觉这船怎么样?”
钱歆瑶小拳头一握:“那么,我即真理!”
韩绛惊呆了。
完全惊呆了。
韩绛知道,自已把自已的老婆教坏了。
自已的这老婆已经完全走到了信奉口径即正义、射程即真理的信仰上了。
韩绛正在发呆的时候,钱歆瑶双手捏着韩绛的脖子用力的摇着:“绛郎、绛郎,你赶紧安排人用木头给我造一条你说的那船,摆着让我看。”
这个,合适吗?
韩绛赶紧拒绝:“现在三更天了。”
“好吧,明天造,安排人用香木雕出来一条,有个样子就好。”钱歆瑶相信韩绛既然能说出来,就一定见到过。
其余的事情不想打听,反正自已要看看,这种真理长什么样。
好吧,雕一条。
对于韩府的木匠来说,这活不要太容易,你连雕花都不要,几十根圆柱不难,咱有木车床,随便就能整出一根漂亮的小柱子来。
次日,午餐钱歆瑶都没有心情吃。
是几个嬷嬷你一句好一句劝着大娘子要爱惜身体,这还没出月子呢,要多吃之类的话,钱歆瑶是半口都不想吃。她的惦记着那船呢。
话说工匠们很懵。
一匠头问:“少君,这船无帆,怎么跑。”
一大匠问:“少君,这船也没有轮,怎么跑?”
韩绛还能说什么:“这不是船,就是摆着好玩的,看着有趣就行。你们就当是制作了一个小木船在水里飘了飘那种就行。”
好吧,船体实内的,炮台是榫接的,太复杂的韩绛也记不得,大概有个样子就行。
本身就是糊弄钱歆瑶的。
可事实上,钱歆瑶可不好糊弄。
韩绛当晚又没去别人的屋,要解释这种船为什么能浮在水上,要解释推动船的动力在何处。钱歆瑶这个好奇宝宝也是太久没见韩绛了,今天又可以问个够。
一个伟大的计划在钱歆瑶脑袋里产生了。
就一百万石精钢,就造这么一条船,然后金国一定挡不住这船。
虽然钱歆瑶并没有搞清,这一百万石精钢韩绛这边的钢坊要许多年才能存够,更不清楚这样的船根本进不了运河,也不可能开到金中都的护城河里去。
不重要,重要的是,钱歆瑶比划了一下澡盆那么粗的口径,她已经确信这就是真理。
好奇宝宝进入了疯狂提问时间。
舒州。
宛城军确实兵临城下,摆足了攻城的架势,北边有淮南西路各军,南边有江南东路水师停在江南了。
舒州城内,来自临安的刑部判案高手,还有淮南西路的捕快,以及宛城这边的一队马。
韩绛的提醒宛城军的陈赅已经接到,并且作了一定的调查。
赵范带人找到了一个院子,门前的树此时刚刚枯死。
“没有内贼,这事不可能办到,事实上,这事极简单。”陈赅已经搞清楚的一切,他推理出全部的过程。
“这里有两个完全相同的院落,后一个是临时改建的,门前的树都是找一个一棵相似的挖了过来临时种上,这几天时间过去,这临时种的树已经枯死。其余的不用我说了吧。”
确实不用了。
在场的除了少数脑袋实在不好用的人之外,其余的都能明白。
这真是玩出一出非常巧妙的障眼法。
两个院落并不在一处,还相隔了一条街。送来的饮食是从舒州的酒楼订的,连同许多酒坛子要拉上好几车。
而半道上车轴坏了,请宛城军当时在这边的人去帮手搬过来。
前前后后,也就是一柱香时间。
并没有人把钱箱搬走或是调换,只是利用这街的几条小巷让宛城军的人走错了院子,一个一模一样的院子。
来自淮南西路的一位资深捕头上前:“小的敢问一句,这事内贼是谁,宛城军留在院中的人何在,前来送饮食的人何在?都跑了,是谁能同时在两边都安插人呢?小的不解,这事小的也不敢说是谁搞了鬼。”
这话说的不好听了,意思是宛城军可能作了这个局,贼喊捉贼。
陈赅都没有开口,打了一个眼色,赵范上前:“敢问,这个院落前些天有何人入住。”
有舒州的小吏站了出来:“在十天前,这院子挂了白,请了和尚前来作法事。”
赵范再问:“那里的和尚?和尚那一天离开?走的时候,可是队伍很长,可运有什么物品。”
“有,和尚不少,却只有两辆板车,上面是布施的一些粮食,还有油。没有箱子。而且也是在你们来到舒州之前一天就离开的。”
赵范第三问:“可有人夜间搬运,这可不是小数目。仅说六十万两银子,每只银箱最多装二百斤,加上那些金子,至少二百只箱子。而这个院子虽然一模一样,却没有找到半点赃物,运这些箱子,加上铜钱,丝帛,没有一百架马车跑一次,是运不完的。当真夜巡的没有见到半点动静?”
舒州的小吏怼的很硬:“没有,这一切也只是你们的猜测,小的没有听说谁半夜用马车运输,也没有许多人走动过。”
赵范气的不轻,他知道若没有舒州这边的官府暗中帮助,这么多钱箱根本就不可能运走。
许堪,就是许杰的四叔公,身为淮南西路运转使,此时站了出来:“不要急,这案在查。宛城军在查舒州,那么舒州也可以查一查码头,虽然说宛城军的船没有离开,但后来又来了这么多人,这么多船,几百只箱子还是能藏的住的。”
赵范年轻,真的急了。
游九功上前一拱手:“许转运使说的好,那咱们便慢慢查,我宛城军四万大军的吃喝,有劳了。你淮南西路庐州所属各军,管好自已的部下,若有一人越线,那么招安之事便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宛城军一定会来淮南西路讨一个说法的。”
第六三八节 偷钱的人来头非常大
许堪的话中有话,赵范年轻气盛。
两人怼上了。
这是要翻脸。
但眼下的形势而言,在场的基本上都明白,只是许堪身为大宋重臣,怎么能把一个被招安的叛军放在眼里。
可形势逼人。
许堪脸上抽了抽,说翻脸他还真不敢。
“查,查,好好查查。来人,调一万担军粮给宛城军,从治郡的仓库里调。”许堪先退了一步。
当下,两边不欢而散。
回到之前那个院子,游九功问:“咱们有没有人少的那两人,最后见到他们在那里,什么时候?”
赵范回答:“就在码头,那天搬箱上船的时候还见到了。”
游九功准备再问,陈赅却说道:“不用问了,这事已经有结果了。”
“有了?”
“恩。”陈赅叫人出去看看,淮南西路、舒州的全部都不在之后,陈赅这才带着游九功出来,再一次来到那个和这个院落一模一样的院落外。
游九功这才注意到,地面上有许多刚刚填了新土的洞。
推门进院,院中更有许多这样的洞。
“什么意思?”游九功依然不明白。
陈赅没解释,回到他们住的院子。
陈赅对所有人说道:“这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院子,南边一个,北边一个。最初引你们接收银两钱箱的是南边这个院子,然后在搬运酒坛的时候让你们引入了北边的院子,而后负责守护的军士就在北边的院子吃喝过后住下,第二天搬走的也是北边院内的钱箱。”
游九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正是这样。这边准备的真钱让我们查验,然后有孟廖部下带来的部下中两人作了内应,玩了一出障眼法,让咱们的人晚上是在北边的院子过的夜,那院中早就准备好了假钱箱。”
“正是。”陈赅说完带着两人穿过后院,这里有一条水渠,水量还不算小。
赵范问:“这水渠我之前查过,是从东边无名河道引来的水渠,这水渠一共长四里半,宽只有三尺半,深只有一尺半,实际的水深不超过一尺,这水渠两边都是各家的后门,多为倒污水用的水渠,这水渠不可能有船。”
赵范说的清楚,这样的宽度、深度,根本不可能有运输的船。
陈赅只问:“从这里到潜河要多远?”
赵范给问住了。
陈赅也不多说,顺着水渠的边上往下游走去。
水渠的尽头便是潜河。
“一共是一百五十五步,三百步为一里,这也就是半里多。先回去,晚上我们试一试。”
试什么?
陈赅没说,游九功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这让赵范也不敢多问。
回去,陈赅只是坐在那里读书,游九功却是忙着处理大堆公文,唯有孟廖带着人四处去转,也不知道要查什么,只是带人四处转,这是陈赅吩咐的,总不能让舒州的人看到他们闲着。
入夜后,游九功在内,连同四名绝对的宛城军老军,一共八个人作好的准备后再次到了后院水渠处。。
这次,四个老军有两人各扛两根搭棚子的木料,以及四根与木料精细相近的竹子,另两名老军抬着一箱装的满满的钱箱,这一箱装有三十二贯钱,总重量大约二百零几斤。
后院,污水渠。
陈赅吩咐人试了,四根碗口粗八尺长的竹子绑成的简单竹排就可以撑住这钱箱,但钱箱会深入水中一点点,陈赅试了却是无法到河边,因为几处转弯八尺长的竹子过不去。
孟廖上前:“若用这办法,我有。”
“你有?”
“恩。”孟廖说道:“将竹子砍到三尺足够,用六根并排,然后将猪尿泡放在竹排下,这水渠的深度足够了。猪尿泡吹足了气也就是这么大一点。”孟廖伸手比划着,也就是直径七寸的一个球。
有老军立即就去办了。
在宛城军中有防火的物件,水袋是用马皮制作而成,就是整只马的皮,一只水袋可以装水差不多四百斤。
小一点叫水囊,用的是就是牛羊猪的膀胱制作而。
宛城军中水囊是非常多的,而且基本上都是用猪尿泡制作的。
取来,吹气,然后固定在竹排下面。
放在钱箱,虽然竹排被全部压在水面下,却只需要一个人拉着绳子便可以快速的跑到潜河边,然后再提起竹板跑回来,将箱子运到水边再回来,全过程不超过一刻钟。
陈赅对游九功说道:“定是这样了,这是一次内外勾结的圈套,咱们需要回去查一查,咱们宛城内部谁走漏的消息,这事要严查的。二来,我感觉舒州有人暗中相助,但那些个捕快可能没说假话,夜里没有马车,也没有许多人走动。”
陈赅一指水渠:“若是有许多竹排,不需要太多人,有四十人排着队快速通行,最多一个时辰便可以搬空。”
游九功问:“这事麻烦了,到了河面上会运到那里去,怎么找。”
陈赅站在河边思考了一会:“我想到一个地方,也只能是这个地方。这条河往下游汇入长河,而后入江。他们不会往下游走,因为下游要过舒州城南的河道,那里人很多。”
游九功问:“往上游,这潜河并不宽,也不深,不可能走大船。几百只箱子装在小船上他们一个晚上在水路能走五十里便是极限,白天人多眼杂,只要让人看到,咱们的人已经四处打探。”
“不远,水路六里。”陈赅往上游一指。
“难道是?”游九功有点不敢相信了。
陈赅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我认为,肯定是。这事不难解释,因为咱们动的不止是八千亩田的税,还有别的。”
游九功依然摇了摇头:“他们这是取死之道。”
“错,这是机会。”
两人说的什么地方,赵范一脸懵,孟廖表示自已完全听不懂。
陈赅说道:“山谷寺。”
“三,山谷寺,为什么?”赵范想不明白了。
孟廖问:“小范子,山谷寺什么的来头很大吗?”
赵范很严肃的点了点头:“很大。”
孟廖再问:“有多大?”
第六三九节 要哭了
要说这山谷寺来头有多大。
赵范回答:“非常大,先不说这是三祖、四祖在这里修行过,本朝太宗得到在这里挖出一块大僧的圣祚绵远石刻,特意给赐宝、赐名。而后章献太后为仁宗增寿,选了这里为道场,还特赐了佛牙余利,并出巨资建了寿宝塔。”
赵范说的很多,孟廖听到后面就没兴趣了。
不过他却是懂了,这寺来头很大,除了本身够厉害之外,还被皇家护着。
陈赅说道:“他们有理由搞这次的事情,而且你们去查一下,咱们那几个背叛的人肯定与嵩山有很深的关系。”
赵范依旧不明白:“请先生解惑。”
陈赅想了想后说道:“为讨好金国,而求得一个身份吧。金国尚佛,其僧人承袭辽制,这些年来一直执行僧官制度,僧官的身份地位极高,最高称为国师,四京设僧录、僧正,列郡、各县都有僧官设置。”
赵范读书不少,却没有听说这些。
陈赅确实是懂,他接着讲:“僧官拥有大量的财富,而且也有地位,最生果是有名声。什么大师、大师之类的有金卷的赐封很受用。这几年来金国当朝皇帝因为国库空虚,开始秘授僧官们开始公卖度牒、紫衣、师号和寺院名额的措施。表面上呢,奉锦绮大僧伽衣,内宫贵戚罗拜,各施珍品,并为建普度法会,以表示对佛教的尊崇。”
赵范听的都呆了。
陈赅算了算:“他们偷走这笔钱,好处非常多。首先破坏了朝廷对宛城的招安,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功劳。若再次引发朝廷与宛城军开战,胜负不重要,只要开战,又是一个大功。而后,得到的钱财用来买紫衣、师号,许多人北上之后,至少也是一个什么什么大师的金国官方法号,这个值。”
赵范实在太年轻了,他完全想不到还能这样。
游九功这时说道:“在金中都,各大寺随便那一家都有良田万亩,钱数亿。最差的一个寺也有僮仆不少于五百人。”
“这,这不可能,寺里怎么还要仆僮呢?”
孟廖突然大笑:“哈,哈哈哈。”
赵范整个人都是懵的。
游九功语气很平淡:“多读书,多行路,这些事情你才会看的更透。在金国太上皇时代,还有一种名为二税户的,这些人其实就是将平民户籍划归寺里,一半的赋税直接交给了寺里,当年金国皇帝用了许多年只是解决了大半,也没有完全清除二税户的存在。”
对于年轻的赵范而言,这当真是颠覆认知,颠覆三观的。
给赵范解释完后游九功对孟廖说道:“发动一下绿林的人脉,盯住山谷寺,别让他们把银子再转移了。”
孟廖问:“我去找几个梁上君子?”
“不。不可。”游九功拒绝了孟廖的这个提议:“莫小看这些地方,有几个梁上君子的祖师爷也是常事,守在四周便好,若暗中守不住就明着守,先把主君吩咐的事情办完了,再慢慢的调理他们。”
韩绛吩咐的是什么事。
就是抢人。
次日,天亮之后。
舒州城内,宛城军的摆出了全城搜查的架势,舒州知府黄吉选那怕是草包一个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一个被招安的匪军要强搜舒州,朝廷还要不要脸面了。
城外,宛城军拔营,已经推进到舒州城下三里外,与舒州守军可以说刀尖都碰到鼻子的距离。
舒州知府衙门内,杨冯山被堵在屋角,许堪黑着脸问话:“你最好实话实说,事发的前一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原本选的城西的酒楼送饮食,是你临时让改到了城东那家,这事闹大了,你背后的人保不住你。”
“真,真不是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杨冯山吓的已经快哭了。
毕竟也是臣子,在没有实际的证据之间,审问是不可能的。
许堪也只是借官威去吓唬了一下杨冯山。
可另有一人就不是吓唬了,提起杨冯山照肚子上就是一套组合拳,然后扔下狠话:“若是对宛城军的招安废除,这一仗就一定要打,本将会杀你祭旗。”
说话的人还真有这个底气。
他守淮南西路多年,他父亲叫王德,长兄叫王琪,都是与金军死战的骁勇之将。
王顺,虽比不上父兄,却敢是一员勇将。
往前推几十年,当年的刘锜都要对王德执弟礼,韩世忠都要称赞一声勇武过人。
杨冯山这次是真怕了,他不怕摊上事,是怕面前这个不讲理的人弄死他,眼看拳头又来了,这才赶紧说道:“勾押官魏奉。”
这名字一报出来,许堪就说道:“原史太师的门生。很好,很好。”
不用吩咐,立即就有人去拿人。
许堪对王顺说道:“那怕此时没有证据,本官一口咬死这是宛城军自已的过失,但真相必须查明,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若说翻脸,我不敢,但我估算宛城军也不敢轻易翻脸,否则之前就不会作出主动退出鄂州之举。”
王顺却说道:“许转运使,宛城军比你想像中的可怕,我军中怕都有宛城军的细作,甚至于有些武官都作好了投宛城军的准备,我是一个粗人,连我都能看出来游九功并非宛城军真正的主脑,你呢。”
好一句,你呢。
许堪也明白。
宛城军不可能让最顶尖的人物出来与朝廷会员,更不会亲自到舒州来。
许堪认可王顺的话:“将军说的没错,纵观宛城内的军、政两务,难道不是……”许堪没说下去。
王顺明白,这话不能说,也不敢说。
宛城军的体制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政务系统,比起大宋现在的州府各衙门更高效,更廉政,而且受百姓爱戴。
再说军,宛城军的战斗方式很明显,源自宋军,却超出宋军。
宛城军的士兵个个敢战,悍不畏死。宛城军的武官身穿明光铠,身先士卒,太多的勇将,不仅如此,宛城军还有真正的名将为帅。
这名将是谁?
第六四零节 叛国之寺
身为高阶武将的王顺感觉自已看到一些影子,这些作战的方式与套路中,他有熟悉的感觉。
总之,一句话。
宛城军的可怕远远超出了朝廷那些人的想像。
事实上,宛城军更可怕。
就在许堪去派人抓勾押官魏奉的时候,宛城军却在舒州外展示了一次他们的所谓新武器,大号火鸦。
这东西就是临时为舒州制造的。
够亮,够响,够华丽。
除了没有什么威力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这一下,舒州的百姓感觉到怕了。
而这时,牙行出现了。
舒州城内,至少有十家牙行在街上摆摊子,至少四百多人开始疯狂的拉人。
“这位小哥,走过路过看一眼,咱诚信牙行声誉一流,现招募铁匠,上匠每月给发十石大米,外加钱两万,布五匹,盐三斤。”
被挡的人没走几步,又一个人拦下了他:“这位小哥,来来看我这里,我们是非常有信用牙行,咱们边铁匠大匠直接给钱,一个月至少一筐,来看看。”
挡了两三次,这位退了回来问了:“你说,一筐是多大一筐?”
“只要你能背着走出领钱的屋,二十步,你能编多大的筐,就给你装多大筐的钱。这一项,可以写在契约里。有衙门的印,有官方的备书,还有,愿意去的,先给安家费,就按一筐背。干不干。”
“干了。”
这边牙行的伙计立即就拿出一份契约:“按手印,先说好了筐要自已编,省得说别人编的筐小了,或是不结实什么的。”
这工钱发的。
其他牙行的人一看,这不要脸的作法坏行情,骂了几句,然后就是一场混战。
这是韩绛的意思,韩侂胄下的命令,史达祖支的黑招,韩绛手上最滑头最能说的花二亲自领队,花二可是给韩绛下过军令状的,舒州无论有多少匠人,弄不走七成以上,回来临安不要工钱,白干半年以示惩罚。
舒州城有点乱,再加上宛城军施压,牙行打架抢人的事情,舒州衙门还没有放在心上呢。
就这样,舒州城乱了几天后。
再说舒州衙门。
魏奉给抓到了,他早就收拾好行装正在想办法逃出舒州城。
可惜,西边宛城军压着,南边与东边宛城军的水师,还有淮南西路的水师把水路压住,北边是来自庐州的淮南西路主力军团。
想走,不容易。
好几天了,他东躲西藏也没有逃出舒州城。
现在被抓了。
身为文官,不能上刑,就算有用刑也要送到临安由刑部主审,地方官员没有审问其余的官员的权力。
但,王顺有办法。
王顺长呼短叹:“我是小人物,一个小小的武官罢了,我给官家写疏估计官家看已经在几个月之后了。可是我怕,所以你不说也行,我只好把你送到宛城军那里,相信他们会请你喝酒的。”
魏奉有点紧张了。
这时,黄吉选跑了进来:“转运使,我舒州有大麻烦了。”
许堪问:“什么麻烦会比宛城军不再承认招安更严重?”
黄吉选说道:“转运使去听听,牙行的人这两天不断的加价,一个小工,桑田的小工一个月都给到八千个钱,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桑农,给到了月五万个钱,而且还再给婢女两人,仆一人,屋三间。”
“呼,铁匠的大匠,比这个高一倍。”
许堪意识到有麻烦了,但大宋律法有规矩,不限制人口流动,同时不允许有奴,所有的工匠和主家都是契约制的,违契赔钱,只要赔钱就可以随时离开。
有人出高价挖人,这事还真的没办法用官府的手段去拦。
可结果却是可怕的。
这样搞下去舒州城必然会沦为三流小城。
许堪叹了一口气,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吧。许堪问魏奉:“你最好告诉本官,是谁在背后指使,还有谁参与。”
“是,是空阅大师。”
“什么?”
“确实是,还有其他许多人,我说,我全说。别把我交给宛城军。”
魏奉交待了,这个局布置了很久,从宛城军开始要求朝廷给三百万军费,并且初步确定在舒州收钱之后,这事就开始布局。
光是准备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院子,因为选择要走让人容易转晕的小巷,所以就找了很久,然后许多寺里的巧匠又忙了许多天,也花了不少的本钱。
许堪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许堪说道:“走,去找空阅大师谈谈。”
许堪还想着谈呢,游九功那边看到舒州这边已经超过八成的铁匠都被挖走,已经开始行动了。
五百宛城军的精锐士兵包围了山谷寺。
寺中僧兵摆开架势护寺,一名穿着红色僧袍的中年僧人走了出来,喊了一声佛号,准备询问之时,却见一百个弹弓将一百枚霹雳雷给投出去。
瞬间,僧兵倒下大半。
孟廖的部下已经拿起弩来,根本就不谈,直接射杀。
“你,你,你们,这是佛门圣地。”
孟廖接到的命令是,拿回属于宛城军的钱,一文也不能少。而后,剿匪所得收益入库,用做给这次宛城军出兵的部队发奖励。
宛城军给这一处定义的是,盗匪山寨。
宛城军精锐野战部队攻打一个寺庙,纵然这庙中有许多剃了光头放下屠刀的恶匪,在精锐的宛城士兵面前,也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大胆……”这是空阅大师唯一能喊出的话。
许堪到。
他只是想问问,空阅大师为什么要设这个局,为什么要拿走朝廷给宛城军的这三百万贯军费。
他没有带兵马,只带了随从几人。
许堪到了。
山谷寺所有的活着的人都已经被摆到了大殿之内,全部绑着跪在地上。
大殿之内摆着无数的金银珠宝。
游九功这时感慨了一句:“我,我错了。推算错误。这些僧人拿了我们的银子并不是图财,他们纯粹只是想讨好金国,破坏朝廷对宛城军的招安。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在替嵩山出气。”
许堪急了,冲上前来:“这,这里可是有太宗手书的,还有章献太后为仁宗建的寿塔,还,还有当今太上皇御赐的封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