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傻子 (求订阅啊!)
出了客院,贾蔷打发人去请还留守在盐院衙门未回京的御医前来。
因他出手大方,银子红封给的丰厚,所以两位御医也较给面子,一般不会拒绝他。
派人去请后,贾蔷就没在此多留,而是去见了如今代掌盐院衙门的侍御史陈荣。
二人商谈了一个时辰后,贾蔷离开,回了内宅。
“呀!爷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香菱回头看去,见是贾蔷进来,登时欢喜叫道。
贾蔷目光在她身上诱人的弧度处顿了顿,看向她笑道:“怎又在洗衣裳?交给浣洗嬷嬷去洗不就好了?”
香菱娇憨俏美,眼神纯真,笑道:“是里面的小衣,有爷的,有小婧姐姐的,还有我的!屋里安了暖气后,冬日里洗衣裳就一点也不受罪了,连熏笼和汤婆子都用不到了。”
这个时代,寻常的扬州百姓取暖,都是在铜盆里装满麦麸,点的半燃半不燃,盖上盖后任其沤,以此取暖,当然,不会有多暖和。
富贵人家则用熏笼和汤婆子,汤婆子自然好解,与热水袋无二。
至于熏笼,则是一种放了熏香可盛银霜炭的扁平笼子,点着后又香又暖。
不过花费太高,也不如暖气恒温。
贾蔷点了点头,问道:“你娘可还好?”
香菱嘟了嘟嘴,不过随即又笑道:“虽是病了场,可郎中瞧过后说,反倒是好事,把肚子里的心邪郁气散了,养好了往后就好了。多亏了林姑娘帮忙哩,林姑娘人真好,让吴妈妈帮我……爷回来是要换衣裳么?咦,爷要穿这个?”
见贾蔷拿着自京城带来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出来,香菱惊奇问道。
这间大氅,原是王熙凤想贿赂他,从而自他身上得到烤肉秘方时送的。
秘方自然是没有秘方,不过以凤丫头要强的性子,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这华贵的大氅本是她为她弟弟王仁准备的,十分奢华。
落到贾蔷手中,他原没打算穿,只是今夜有重头戏,他不得不穿。
香菱连忙擦干净手,帮贾蔷穿好大氅,系好锦带,待穿戴妥当后,再一看,整个人都怔了怔,小声笑道:“爷,你可真俊俏……”
俗话说的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往日里贾蔷衣着素淡,常穿月白儒衫,最多换一身浅青色。
不是说不好看,只是这般穿更能体现贾蔷的风骨气度。
而眼下这一身,华丽奢贵,颜色鲜艳,却是更能将贾蔷的风流神秀体现出来。
见香菱痴痴的看着他,贾蔷轻笑一声道:“今晚回来找你,犒劳犒劳你。”
“哎呀!”
虽房中只有二人,香菱骤然听闻此虎狼之词,还是羞的花容失色。
本来纯真无邪的杏眼中,多了分女司机才有的神韵。
快被教坏了……
眉心一点朱砂痣,嘴角含羞带嗔,却又乖巧不拒。
贾蔷决定还是先出门办正事吧,不然今天就出不去了……
不是他好色,只是香菱太乖……
……
“蔷哥儿?你站着!”
刚从忠林堂出来,贾蔷就准备出门办事,结果还未走出穿山游廊,就听后面传来一道喝声。
他回头看去,就见黛玉站在不远处忠林堂门厅下,浅带薄笑的望着他。
也是巧了,今日贾蔷刚换上一身新皮裘,不想黛玉今日亦着新装。
只见她披着一件银狐浅红色羽纱面薄氅,里边是一件品月缎绣玉兰飞蝶衣,流云鬓间簪一镶珠宝鎏金碧玉簪。
似是月宫仙女落凡尘,那双星眸含情,灵秀动人,怎是人间可见?
而见贾蔷缓缓走来,黛玉眸眼中亦是目光闪烁。
她初见贾蔷时,贾蔷已脱离宁府,虽然也落了不少的身家,但吃穿用度根本无法和贾宝玉甚至贾环、贾兰相比。
不是他穿不起,是他没想过把银子花在吃穿用度上。
所以,一直以来,贾蔷在黛玉眼中的形象,都是一书生。
然而现在,贾蔷穿着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身量修长挺拔,目如朗星,面若冠玉,眉眼间带着书卷气,但整个人却又如东升之旭日,朝气勃勃。
文武双全!
岂不正是闺阁少女心中的佳婿模子……
贾蔷自穿山游廊下走来,二人对视稍许后,黛玉轻声笑道:“以前怎不见你穿过这一身?”
贾蔷笑道:“来前二婶婶送的,让我遇事让着琏二一些。平日里不爱穿,太厚重了。如今不是天冷起来了么,就找出来遮寒。”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道:“蔷哥儿,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你当我信你?”
她也算摸清一些贾蔷的脾性,最不耐穿这种华贵的衣服,用他曾经的话来说,和花锦鸡一样。
如今怎会变了?必是有事发生。
贾蔷微笑不言,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不深究,而是道:“我听香菱说,这几日你早出晚归,都大半夜快天明了才回来?”
虽未问什么,但也差不离儿了。
贾蔷笑道:“谢谢林姑姑的关心,往后我一定按时回家。”
“就这?”
黛玉烟眉蹙起,显然不很满意。
不是她多事,她也非多事之人。
只是在她的生长环境里,即便在家受宠如贾宝玉,也绝不敢夜不归宿。
还有那贾琏,除非是出外做公事去了,否则也不可能。
因为正经大家公子,出去应酬是有的,但想在外面眠花宿柳,当家里没规矩了不成?
哪有那样恣意的……
贾琏如今在扬州府算是公干,且已成年,自贾蔷处得知贾府一干爷们儿的德性后,林如海没精力也没心思去理会。
黛玉自然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但贾蔷不同,抛却亲戚情分外,他还是林如海的弟子。
凭这一点,黛玉也好警醒警醒他,不许走上歪路。
贾蔷看着她不满的眼神,也清楚这一点,想了想后,笑声说道:“林姑姑,这几日忙碌,是在做正经事呢。”
黛玉也正经:“你原说过,金银不过是拿来用的,却贪不得。否则,便不是人使金银,人倒反成了金银的傀儡。这些,你都记不得了么?”
贾蔷闻言,见她将他曾经说过的话都记得,眼中闪过一抹暖色,轻声道:“我是在帮姑祖丈做事,他身子不好,若强撑着病体去做公事,身子骨熬不住的。我还年轻,熬几夜不妨事。”
黛玉闻言,登时动容,失神的望着离她一步之遥的贾蔷。
他……
却不想贾蔷忽然得意笑道:“也别太感动,姑祖丈不仅是你爹,也是我先生。回京之后,我还指望着抱他老人家的大腿,在他老人家的大树下好乘凉呢。怎忍心让他在小小扬州府里熬坏了身子骨?”
黛玉回过神来,听他这般说,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但这道冷哼声,却怎样也冷不下去。
声似金珠落玉盘,却遮掩不住语气中的绵绵感动之情。
她的身世,让她对贾蔷之举,格外动容。
黛玉其实和王熙凤一样,打小被爹娘充作男儿养在膝下。
只是从结果来看,凤姐儿是粗放型的散养,所以连书也没读过。
黛玉却不同,才多大一点,就请了科甲进士当做启蒙西席。
在一部红楼中,恨不能生为女儿身的男人只有一个,便是贾宝玉。
可恨不能生成男子的,却有不少。
探春恨不得生成男儿身,那样就能扫清贾家沉珂,振兴荣国。
王熙凤恨不能生为男儿身,是因为她想品尝权势的滋味。
而黛玉心中,又何尝不想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父分忧,为林家承嗣香火?
只是想的再多,可天赐女儿身,她又能如何?
没想到,她做不到的事,如今贾蔷替她做到了。
不仅救了她爹爹的性命,还为其父奔波操劳,孝敬于他。
这怎能不让她大为感动?
眼见黛玉目光都快化了,贾蔷有些吃不住了,干笑两声道:“林姑姑寻姑祖丈还有事吧?那快去吧,姑祖丈就在里面,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后,嗔他一眼道:“要你啰嗦!”
不过,到底没再多言。
又看了某个无趣的傻子一眼后,转身进了忠林堂。
目送她进屋后,贾蔷呵呵一笑,也转身离去。
此时,日已西斜,时候不早,他还有大事要做。
……
齐园。
草堂。
若是贾蔷此刻再入此园,入此草堂,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盐院衙门内的暖气安装了也不过短短数日光景,虽然贾蔷未曾刻意叮嘱匠人们保密,但这些日子以来,匠人们一直都在盐院衙门劳作安装,几无人出门。
可即便如此,齐家的草堂内,依旧用上了暖气,并不比盐院衙门晚两天。
更离奇的是,草堂四面窗户上,窗纱和窗纸都已经撤去,换上的,居然是透明的玻璃……
大燕内务府虽也产玻璃,但始终做不到纯净透明,所以如今的玻璃多为西洋所进,价比黄金。
至少,贾家两座国公府都还未用上。
而齐家却已经先行数步……
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可见一斑。
温暖如春的草堂内,齐太忠倚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轻笑了声。
笑声中虽无丝毫轻鄙之意,然而落在站在一旁的齐万年耳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齐太忠没有看他这卖相颇佳的长子,心中叹了声,问道:“你还没想明白么?”
齐万年沉声道:“父亲,你常年教导我,咱们徽商,自古便有祖训。不论何时行商,都不可违背。你为何……”
齐太忠不置可否,问道:“年纪大了,记不大清了。你说说看,徽商祖训都是哪些啊……”
齐万年皱了皱眉后,沉声道:“徽商祖训共有九条,是曰:斯商,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斯业,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斯买,不以压价为价,以衡为价;斯卖,不以赚赢为赢,以信为赢;斯货,不以奇货为货,以需为货;斯财,不以敛财为财,以均为财;斯诺,不以应答为答,以真为答;斯贷,不以牟取为贷,以义为贷;斯典,不以情念为念,以正为念。
父亲,祖训头两条就告诫我等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那白家素来对咱家恭敬,为何不能对他家讲诚与和?”
齐万年到这一刻才知道,昨夜将他叫至此,与齐家众人和贾蔷谈了半宿聚凤岛,居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本以为,是他儿子齐筠鼓动了他父亲齐太忠,想通过贾蔷为齐家多留一条退路。
没想到,目的竟然是暂时安抚住白家,瞒过白家!
他堂堂齐家之主,居然成了掩人耳目的道具!
齐太忠听出长子的怒意,他微微侧过头来,看着满脸怒意的齐万年,淡淡问道:“你的脑子,你的心机和城府,都被白家那个骚狐狸给迷惑住了么?徽商九训,训的是行商手段,不是立世之本!好蠢的东西,连个守成的族长都做不好。跪门口去,我不叫你起来,不准起来。”
若是平稳年景,齐万年这样天资平庸的人,或许还能做个守成之辈。
可逢此百年未有之大革新之际,齐太忠亲自掌舵,都觉得水流激荡湍急,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忧。
这等时候,齐万年这样空有一身好皮囊的愚鲁之主,就不适合齐家了。
齐家之主,可以不必太聪颖,可以不必杀伐果决,但却一定要看明白形势。
若做不到这一点,齐家必毁于其手!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兵荒马乱(订阅飞来!!)
自杜工部那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始,扬州便成了千年以来历朝历代文人骚客最向往的圣地之一。
扬州的美,不仅在其泼墨般的山水园林间,更在于其人文。
在于才子名士的风流不羁,在于绝色花魁的才艺多情。
除此之外,姑苏、扬州二地的梨园行当,也十分昌盛。
前世红楼大观园里的戏班子,十二小官及戏曲教习便是贾蔷、贾蓉专门下姑苏买回的。
在江南,扬州的戏班子,实不下于姑苏。
而扬州府诸多梨园戏台班子里,白家的四喜楼,算得上做得最好的戏楼了。
通常来说,戏班子是从不驻于一地演出的,而是保持一定流动性。
因为一个好的戏班子,必是得到极多数人认可的,才能真正扬出名声去。
而名号树起来后,谁家想听堂会,就会专门去请。
这种习俗,自古而然,《周礼》中所记载之“散乐”,便是如此。
只是到了这一代,扬州盐商太富,不需要戏班子再去吃“百家饭”为生,干脆就养了起来。
为了培养好,也为了扬名,就专门开个戏楼,对外开放。
就算是寻常百姓,花个十文二十文钱,也能进楼听一场。
其中又以白家的“四喜班”最为出名,整个江南,也只有甄家的三庆班可比。
白家虽然豪富,但是和素有江南第一家之称的甄家还远远不如。
旁的不说,江南优伶之辈,称呼起甄家家主甄应嘉连甄老爷都不叫,直接叫一声“甄佛”。
因为他们但有所求,甄应嘉基本上有求必应。
这一点,又岂是白家一介盐商能比的?
但饶是如此,白家的四喜班子也能在江南排到第二位。
这其中除了白家的豪富外,也彰显出另一层深意:
白家的底蕴,绝非一介商贾那样简单。
不过……
那又如何。
“德昂兄,请!”
“呵呵,良臣老弟请!”
“仲鸾,请!”
“蔷二爷,您请着!”
四喜楼牌坊前,贾蔷左右一让后,哈哈一笑,当仁不让的一步向前,大踏步走向戏楼正门。
迎客伙计只看到贾蔷这一身派头,就知道必是富贵之人。
再往后一看,冷汗就下来了,他们不认识贾蔷,难道还能不认识齐筠和徐臻?
连这二人都要落后一步,那当先之人的身份……
想想近来扬州城传的沸沸扬扬的珍珠阁事件,其实也就不难猜测了。
“哎哟,贾大爷、齐大爷、徐二爷,您三位里面请!”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齐筠呵呵一笑,徐臻则随手丢出一块碎银子,笑骂道:“你倒乖觉……”
又对贾蔷、齐筠道:“我们错了,应该换一身破烂乞丐服来才是,也省得麻烦了。”
小伙计面上赔笑心里却迷糊,不解其意。
贾蔷看他一眼,而后对徐臻道:“那你现在去换一身就是了。”
徐臻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问小伙计道:“你们少东家白子清今儿晚上在不在?”
小伙计忙回道:“在在在,今儿晚上我们四喜班的当家名角儿金钰登台演出,每回他登台,我们大爷必定捧场!”
徐臻冲贾蔷嘿嘿一笑,道:“你猜这金钰是男是女?”
贾蔷瞥他一眼,徐臻哈哈一笑,三人被小伙计引入楼中,于一楼戏台前不远的雅座处落座。
“白子清呢,没见到人啊。”
落座后,徐臻往左右摆设了瓜果茶盘的雅座上看了圈儿,呵呵笑问道。
里面已经不是小伙计伺候了,而是四喜班子的大师兄赵博。
赵博赔笑道:“白大爷在后台,陪着金姑娘呢。”
徐臻哈哈笑骂道:“狗屁金姑娘!分明也是个带把儿的!”
“你……”
四喜班大师兄闻言脸色涨红,他本也是唱旦角的,举手投足间娘里娘气,兰花指竖起,想要斥责徐臻,可看到徐臻混不吝的笑脸,似乎正等着他张口,四喜班大师兄到底是老江湖,看出不对来,忍住了口,强笑道:“二爷也是常来咱们四喜班子的人,好歹多疼疼咱们,别欺负狠了。”
贾蔷主动的将椅子搬离徐臻身旁,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徐臻气骂道:“少放屁!爷看戏归看戏,可不像白家那爷俩,被窝里玩儿兔子!”
此言一出,别说贾蔷侧目,齐筠都有些震惊了。
他没想到,徐臻居然这么卖命,徐家这么豁得出去。
怪不得贾蔷对徐臻,刮目相看一番……
然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喝声:“徐仲鸾,你胡吣什么?不想看戏就给我滚出去!”
贾蔷三人转头看去,就见白家白子清身后带着两人,从戏台一侧出来,来至这边。
不过骂完徐臻后,又迅速变了脸,拱手笑道:“德昂兄,贾公子,来我四喜楼听戏怎不打个招呼?若是早点说,今晚就不接外客了,清楼招待你二位贵客。”
齐筠笑了笑,道:“右学,客气什么。今儿也是无事,因为良臣想起个戏班子,我们就往你这里来看看。”
白子清眼角抽了抽,呵呵笑道:“贾公子也想起戏班子?何必费这个劲,若是盐院大人家想听戏,派人来言语一声也就是了。”
贾蔷似笑非笑道:“我不就是京城来的盐院衙门御史大人的亲戚么?有这份体面?”
这话,原是当日在梅园,白子清替冯家站台时,讥讽贾蔷之言。
当时外界一直认为林如海处于濒死弥留之际,就算救了过来也是半死不活。
更重要的是,扬州府已经知道盐院衙门要被裁撤,大权归于两江总督衙门。
林如海的分量大减,更何况他的一个远亲?
所以当日白子清并不将贾蔷放在眼里。
可当时谁又能想到,林如海虽然仍卧病在床,但大体已经无碍,而且,还和新任两江总督神交已久,书信往来多年?
韩彬不仅没有急着夺权,反而又将盐务托付给了林如海,盐院大印仍掌在林如海手中。
两个新政大佬,翻手间将梅家和冯家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淫威”之下,连八大盐商之首的齐家都跪了,和贾蔷眉来眼去,甚至不惜赔本送上一小岛,以取悦盐院,更何况一个白家?
被人当面打脸,白子清心中暴怒,面上却笑的真诚,拱手赔情道:“当日确是在下之过,未明是非前,就偏帮了冯家人。当时只是想着,桑梓之情……实在是惭愧,惭愧。”
贾蔷目光玩味的打量了他稍许后,点头道:“没关系,我也是帮亲不帮理的世俗之人,岂会苛责于你?”
白子清闻言,含笑谢过后,在三人座后的雅座落座,也算是自认低一头赔罪。
可是看着贾蔷的目光,还有齐筠、徐臻的笑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背凉飕飕的……
正这时,台上忽地响起铜锣声,鼓槌击面,似由远而近,声声入耳。
只此一手,就将满场观众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大声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个没有电没有网络更没有手机电视的年代,看戏,绝对属于全社会都疯狂追捧的娱乐活动,也是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没有之一。
上到达官贵人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乃至乞丐,都痴迷戏曲。
四喜楼作为整个江南都出名儿的戏楼,今日又是台柱子名角儿登场,所以今日能来看戏的,也都是扬州府里有头有脸,最少也是家境殷实的人。
他们起初或许还会把注意力放在最前面的贾蔷一行人身上,可戏锣声一起,诸人的注意力却纷纷转移到了戏台上。
贾蔷等权贵公子间的交流或者交锋对他们来说,太遥远。
左右如今的形势安定,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
传言中白家似乎得罪过那位盐院大人的亲戚,可如今人家都登门来看戏了,说明这一过节已经过去了。
那其他的,怎么着也没戏好看吧?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旦角出场,只开场两句,整个戏楼内的叫好声瞬间沸反盈天,像是要掀了这四喜楼的顶。
贾蔷有些无法理解,也欣赏不来,被吵的脑仁疼,皱起眉头来。
今夜旁人都一直在听戏,唯独心中不宁的白子清一直在后面观察着贾蔷、齐筠、徐臻三人。
齐筠,这个智谋高绝公认的扬州府年轻一代第一人,他虽然嫉妒,但也不得不服。
且齐家在扬州府的势力,本也是十个白家加起来都比不过的。
至于徐臻……
瘪三浪荡子一个,在徐家都是一个另类,也不知道徐家家主是不是昏了头了,偏爱这个纨绔蠢货偏爱的厉害,徐臻大哥早有不满。
不过这二人目前看起来,倒是被戏台上的戏给迷住了,看的仔细。
倒是这个京城来的小子,居然连金钰的戏都不去听,果然是北地来的侉子……
“蔷二爷,这戏莫非难入蔷二爷的眼?也是,听说来扬州府前,蔷二爷和琏二爷一道去拜访过甄家,甄家的三庆班,的确高我家的四喜班子一头。三庆班的刘子墨,那旦角也比金钰好那么一筹。不过蔷二爷要是愿意,白家可以送二爷一台戏班子,都是十来岁的小女角儿,后宅内眷看再适宜不过。”
白子清在贾蔷背后,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低头赔情的意思。
看来,这些被家族大力培养的富家子弟,也并非都是无能狂怒的废物。
至少,在人情方面,他们懂得什么时候低头,什么时候大方,什么时候化敌为友。
只是,可惜了……
贾蔷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徐臻突然跟着台上唱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臣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唱至此,徐臻忽然回头,对白子清唱道:“恁般景致,老爷我和你奶奶再不提起呀~~”
这篡改的词,和轻佻的动作,让白子清大怒。
齐筠他惹不起算了!
贾蔷他惹不起也算了!
可一个徐家的老二,也敢对他阴阳怪气,这不是找死吗?!
然而没等他发作,忽地,就听后台传出一阵哭喊声,白子清心头一沉,刚站起身来,一道身影“砰”的一声飞过帷帐,重重的摔落在戏台上,砸翻了几个鼓锣。
戏骤停,一片兵荒马乱!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梅家,义士也!
扬州城的真正秩序,其实并不是由官府来维持的。
而是由齐、陈、李、彭,白、沈、吴、周八家盐商来维持的。
扬州城当然有守备驻军,但在没有外敌战乱时,驻军只是个摆设。
况且,守备军中的子弟,也大都是扬州人。
正如扬州府衙的衙役,大都是扬州人一样。
所以,只要八大盐商家族在,扬州城的百姓,绝大多数时间里都能安居乐业。
就算有帮派纷争,也极少波及到平民。
当然,更不可能波及到八大家族。
四喜楼不是没有看场子的护卫,只是自四喜楼建起那天,这里连个闹事的醉鬼都没见过。
四喜楼的护卫唯一的用处,就是防止有痴迷戏剧入了魔的戏迷,冲上台或者冲去后台,惊扰了唱戏之人。
然而,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四喜楼内居然会生出大乱来。
白家虽不是齐家,但白家又何尝弱了去?
要知道,白家背后,可是站着一个皇子郡王!
太上皇第六次南巡时,随驾诸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中,就有隆安帝的第二子李曜,虽非嫡子,如今却也封了恪勤郡王。
一个郡王,在大燕宗室里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燕如今有几十个郡王,若不能参与朝政,郡王也只是空享富贵罢了。
恪勤郡王就不参与朝政……
但是,就算他不参与朝政,他也与寻常混吃等死的郡王不同,因为他是隆安帝亲子,是皇子。
恪勤郡王府的势头虽然已经到顶了,可想要衰败,也得等到下一朝……
白家有嫡女嫁入恪勤郡王府为侧妃,凭借其美貌,以及每年白家大笔的金银送入王府,白氏在郡王府乃至在整个宗室内,都有几分分量。
所以,白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韩彬知道,林如海知道,贾蔷后来也知道了。
以他为刀,拿白家开刀,势必会得罪人,会种祸。
但这个世上,想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
岂有只占便宜不付出代价的好事?
所谓的新政,归根到底,是想要打破旧的利益格局,将利益重新划分。
在此过程中,新旧大政是绝对无法共存的死敌。
贾蔷既然不得不站身新政行列,哪怕是隐藏其后,那也算是一种站队。
再想两边讨好,各不得罪,那只会成为两边都厌恶防备的墙头草,最先被打死。
所以,既然注定了要站在新党一边,对旧党就不要心存一点仁慈。
“哎哟!这是嘛啊?”
徐臻看的正在兴头上,陡然被打断后,不高兴的怪语一句,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脸色阴沉的白子清,笑道:“老白,你家今儿演的难道不是《惊梦》,是《孙行者大闹天宫》啊!”
白子清狠狠瞪了他一眼,阴冷道:“我说今儿怎么总觉得不对,原来是来四喜楼闹事出气来了。如今气也应该消了,该撤了吧?恕不远送!”
他只当是贾蔷今日带了齐筠、徐臻两个爪牙前来出气,毕竟当日在梅园时,他曾帮助冯家兄弟,对贾蔷出言不逊过。
如今盐院衙门气势滔天,所以今儿他认了!
只是没想到,贾蔷却皱眉道:“出气?出什么气?四喜楼的后台出了乱子,白大公子是不是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子清闻言,自不会相信此事和贾蔷无关,只咬牙道:“贾蔷,再闹下去,就真的过了!你莫要以为能将白家如何,盐院衙门在扬州府,还不能一手遮天!”
说罢,又看向齐筠,沉声道:“德昂兄,莫非齐家果真眼看着盐院衙门,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们盐商?”
齐筠闻言,轻轻摇头,看了眼不停往后台冲去的四喜楼伙计,呵呵轻笑一声道:“右学,不要激动。白家在盐务上有什么问题么?反正齐家不知道白家在盐务上有何大问题。右学,你年纪不小了,说话的时候仔细着些,白家在盐务上,难道果真有什么问题?”
白子清闻言心中一松,忙道:“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齐筠闻言奇道:“既然盐务上没问题,盐院衙门怎会欺负盐商?你糊涂了?”
白子清一时弄不明白,齐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眼前看来,他还是站在盐商这一边的。
没错,肯定如此!
齐家没理由站在林如海和韩彬一边,完全没道理。
念及此,白子清心里的忌惮和畏惧顿时减少大半,目光重新傲然起来,看着贾蔷冷笑道:“好,既然这里的事和你们无关,那就好办了。”
说罢,他猛然回头喝道:“陆叔,进去看看,到底是何方蟊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四喜楼捣乱!拿下他们,不必留手,死活不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几个跨步冲向后台。
帷幕后打斗声一瞬间大增,尖叫声、哭喊声、喝骂声此起彼伏。
其中夹杂着一道女人尖锐的哭喊声,始终不衰,传遍整个戏楼,让白子清脸色愈发难看:
“倩儿啊倩儿,我可找着你了!”
“倩儿啊,黄家和白家争买卖被灭门后,我带着你逃了出来,没想到你又被白家给夺了回去,他们不杀你,却让你在这里当戏子,来羞辱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好狠毒的白家啊!”
“倩儿啊,婆婆再不会丢下你了,往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咱们诅咒那白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晁叔,进去将那满嘴胡言的婆子给我抓出来!我倒要看看,扬州府有谁敢往我白家头上泼脏水!!”
看到戏楼里满满的观众一个个吃足了大瓜,白子清心中震怒,虽然这些不可能上伤到白家,却会让白家颜面扫地,他如何能忍?
又一道身影猛然蹿入后台,只是……
虽然打斗声更加剧烈了,但那道女子的哀嚎声却始终未停:
“白家从上到下都是畜生,倩儿你别怕,扬州城内的老人没人不知道十四年前的黄家灭门案,白家买通官府,说那是江洋大盗做的,狗屁,如今我们找到人证了,这一回,我们一定要讨回公道!”
“可怜黄家七十六口,从八十岁的老太爷,到才出生的小孙少爷,都被白家的畜生毒死后,一把火烧了!”
“白家,白家,你们这群没人性的畜生,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讨公道的地方!”
“啊!”
“啊!”
“砰!”
“砰!”
随着两声惨叫声陡然响起,两道身影先后撞破帷帐,倒飞而出,狠狠摔倒在戏台上,各挣扎了两下后,不动弹了。
白子清见之大骇,这两人是白家家主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的高手,等闲技击高手根本靠近不得。
就算比不得保护在齐筠身旁的那两个大高手,也差不到哪去。
有这两人,白子清曾以为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得。
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这两大高手会折在白家的四喜楼内。
正当白子清遍体生寒时,贾蔷却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白子清淡淡道:“白公子,既然里面有人喊冤,而且,还是灭门之仇,不如请她们出来,问个清楚,也好还你白家的清白。”
白子清看了看贾蔷,又看了看他左右的齐筠和徐臻,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他却不理贾蔷,而是死死看着齐筠,一字一句道:“齐筠,白家若亡,下一个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最后一个,你齐家一定逃不过!!你们齐家,昏了头了?!”
齐筠摇了摇头,看着白子清叹息道:“右学还是慎言,你好自为之。”
贾蔷根本不给白子清再开口的机会,他回头道:“里面有何冤屈,不如上台来诉。扬州府是朝廷的扬州府,亦是扬州人的扬州府。此间所坐,皆扬州府明眼之人,尔若有冤,不妨上前台来诉。”
话音刚落,就见一妇人拉着一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上前台来,跪倒在地上,大声哭诉起了她家天大的灭门奇冤。
说到最后,放声大哭。
徐臻目光看了看贾蔷和齐筠,又看了看不知何时被人控制住挣扎不得的白子清,笑了笑,而后大声问道:“那婆子,你说你有证人?十四年了,你有什么证人?莫不是在说谎诬赖白家清白?”
谁料那婆子尖声道:“有,我们有证人,证人不是别人,梅家二房的大公子就是证人。梅家恨被白家出卖告发走私私盐,所以才把证据告诉了我。当年白家动手的人还有人活着,可以作证。当年白家收买的官府仵作,也可以作证白家先下毒害死了黄家,最后才放的火。对了,我还有证据,我黄家有三样祖传宝贝,扬州府知道的人不少,齐家、陈家和彭家家主都亲眼见过。可黄家灭门后,官府却说我黄家的那三样祖传宝贝都烧毁了。但是,梅家二房的大公子却说,他在白家做客时,曾亲眼看到过那三样宝贝,就在白家的宝库里!”
“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白子清见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婆子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既惊恐暴怒,又心寒震惊。
黄家当年的确为白家所灭,盐商争盐民盐路,乃至争盐场和盐引,彼此间暗杀攻伐本就是常事。
每一次八大盐商更迭,背地里都暗藏着无数腥风血雨。
但是,这些事早已经被白家收尾干净,没听说过什么黄家后人。
可是若不是真是黄家后人,又怎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最重要的是,这婆子又怎会知道黄家那三样祖传之宝在白家?!
所谓的梅家大公子见过纯属放屁,等闲连白家旁支都见不着,梅家二房的大公子能见到个屁。
但是,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白子清哪里肯认,大声道:“贾蔷,我不过小小得罪你一回,你居然就安排这样的阴谋可坑害我白家,你好歹毒的心思!我就不信,你能在扬州府一手遮天!!”
贾蔷淡淡道:“究竟是真是假,等寻到了黄家那三样祖传的传家之宝,不就清楚了?再者,就我所知,你白家所灭之门,又何止一个黄家……也罢,这样定罪,未免你说我仗势欺人,冤枉你白家,今日,我就请诸位看戏的看官们,同往白家,看看到底有没有确凿的罪证,证明白家为争夺生意,灭人满门的罪行。若有,自然是国有国法,依法定罪。若没有,就以我贾某人的项上人头,来为白家洗刷冤屈,如何?”
……
扬州西城,白家。
白家大门前,一队队盐丁踩踏着血水进入。
盐院侍御史陈荣,面色肃煞的看着地上已经碎裂的白府门匾,心中激荡而沉重。
不打破扬州八大盐商的格局,盐政革新就无从说起。
可是打破了后,又将遭受多少自天而降的反噬,谁又知道?
但愿,掌院大人和半山公,能承受得住,承受得起……
念及此处,陈荣不得不格外感慨一句:
梅家,义士也!!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磕头(求订阅啊!!)
腊月初一,扬州小雪。
这座美了千年的风流古城,披上一层银装后,愈发美的不似人间。
静谧如江南女子,柔婉多情。
对普通百姓和寻常士子而言,初进腊月的第一天,是个极美好的日子。
可对扬州城的上流圈子而言,这一日,却比屋外的寒风更加刺骨!
昨晚,那真是一夜鱼龙舞啊。
白家被破开,扬州盐院衙门先行,扬州府衙,扬州守备等诸多扬州官方势力悉数出动,围观见证。
自白家密库中搜出失传多年的黄家祖传之宝,除此之外,还有强弓二十副,铠甲八副,以及火器十五把……
哪怕不算黄家灭门案,只凭这些禁绝兵器,白家也绝无幸免之理。
当然,这些都是拿下白家后,才搜罗出的罪证,可以示外交差的罪证。
真正明眼之人都看得出,这是盐院衙门的大动作。
没有以私盐论罪,而是以这等方式破局。
强弓,重甲,火器……
每一样都能置白家于死地,也因此更加令人胆寒。
真正论起来,国法虽禁绝,可八大盐商之族谁都清楚,这种禁忌的兵器,绝不止白家一家拥有。
而且,就数目来说,就算再多十倍,白家也不可能倚之造反。
所以,盐院衙门诛人,和罪过本身无关。
齐园,草堂。
除却白家外,扬州八大盐商中其余六家家主,有的甚至是老家主,都亲自出面,坐于此地。
目的只有一个,求齐家出面,主持公道。
“七爷,这个口子不能开哪!若是这一回白家让他们得逞了,往后,咱们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随他们砍杀?”
“是啊七爷,这些年,咱们几家都唯齐家马首是瞻,也听七爷你的话,把见不得光的尾巴都割了。咱们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我们怎样?非要我们死不成?”
“太过了,这次实在是太过了!他们寻不到咱们在盐务上的过错,就来这一套,简直岂有此理!”
“我就想不通,梅家从哪来得那些证据?还是梅家二房……”
此言一出,草堂上诸人的面色隐隐有些微妙,彼此间眼神闪烁。
然而,藤椅上的齐太忠,依旧恍若未觉,垂着眼帘,静静的坐在那里。
见此,沈家老家主沈聪忍不住问道:“七爷,昨儿你家大房长孙和京里来的那位一起去的四喜楼,昨晚的事,齐家莫非提前知道了?还是说,齐家已经站到了那边?”
此言一出,草堂上一片静寂,诸多双目光,都死死盯着齐太忠。
齐太忠的面色却依旧没怎么变,缓缓抬起眼帘来,目光却只在几个与他一般头发霜白的老人顿了顿,最后缓缓道:“多少年了,扬州府,没这么乱过。”
沈聪大声道:“只要七爷你老在,这扬州府,就乱不了!”
其他几个老家主也纷纷大声附和起来。
和年轻一辈大多只是听过齐太忠的传闻不同,这些老人,却是真正见识过齐太忠这一身的传奇的。
无人不拜服!
对他们来说,这头齐家银狐,便如神人一般,不可战胜。
然而,齐太忠却淡淡看了眼方才开口说话之人,笑道:“老喽,镇不住了……”说着,笑容转苦道:“即便未老,遇到如今这大变局,大势之下,小小一座扬州府,又岂能抗衡?”
都是人精,听闻齐太忠的话,几个老头子率先变了面色。
陈家家主陈峤皱起白眉,缓缓道:“七爷,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京里一场风波,韩彬等人被贬出京,形势不是已经开始转好了么?”
齐太忠呵了声,淡淡道:“你果真如此以为?”
“这……”
陈峤面色微变,张开口,却说不出许多话来。
李家老家主看起来要年轻不少,头发中还带一些黑发,一对眉毛也只是花白,他身子骨看起来颇为强壮,声音也粗重,道:“如今就盼着太上皇万寿无疆了!”
彭家老家主倒是更明白些,却也更悲观些,他摇头道:“太上皇上次出宫,解决了最后一桩心头记挂之事,就又回九华深宫荣养去了。他老人家不理外朝之事多年,更不会为了千里之外的几个盐商再出来。眼下京中一切照旧,只是为了不打扰太上皇的清静。可外省却没这个担忧,也不需要忌讳什么。七爷说的不错,终归到底,不是他韩半山和林如海想做什么,若只他们想做什么,反倒好办了。可是,想要革新大政的,是乾清宫里万岁爷的意思!这种大势下,咱们寻七爷又有什么用?”
吴家家主闻言,勃然大怒道:“那怎么办?只能坐着等死,让林如海和韩半山把咱们一家一家的抄完杀光?!咱们朝廷里又不是没有人,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陈家老家主好奇问道:“吴聘,你准备如何鱼死网破?你要造反么?就凭你手下那百十号盐丁?”
吴家家主厉声道:“何须造反?只要咱们把盐田都毁了,把盐里搅上石灰,两淮盐地没了盐,江南六省百姓都过不了年。就算还有盐,那些泥腿子又有几个吃得起盐?到那时候,自有人揭竿而起!”
彭家老家主则沉声道:“你这是想让我们都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吴家家主大怒道:“难道眼下就能落得一个好字?”
齐太忠摆了摆手,草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齐太忠淡淡道:“还不至于此……筠儿昨夜,是受人之请,才同去的四喜楼,对此事,知之不清。不过,老夫已经派了二子前往盐院衙门打听了。得了准消息后,再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总之,老夫不以为,一个林如海,就能将咱们这几家都抄个底朝天。至于白家……就当是前车之鉴吧,你们各家谁还有不干净的地方,早早抹平了才是。真要让人翻出铁证来,谁也保不住你们。白家抄家,难道是因为盐务?盐院衙门当着扬州府的面抄家拿人,罪证公布天下,谁会说盐院衙门是在打压盐商?”
听闻齐太忠这话,大部分的人一下就心安了下来。
既然齐太忠说了,一个林如海抄不了他们,那林如海就一定抄不下去了。
至于那些罪证,各家里倒是都有一些……
草堂内正说着话,就见齐家二爷齐万海大步入内。
齐太忠一生不知生了多少子嗣,但真正掌管齐家大权的,唯有三个嫡子。
长子齐万年自不必多说,这次子齐万海,为人四海,交友广阔,深得齐太忠的喜爱,在齐家负责江湖事。
齐万海进入草堂后,先与齐太忠见礼,又与几大家族的前任家主见礼,最后道:“问出了个大概,但摸不准有几分真。”
众人齐道:“快说来听听!”
齐万海见其父缓缓点头后,深吸一口气道:“我原也以为所谓的梅家举报是借口,可没想到,里面还真有梅家人的事。梅家二房梅珍、梅淮父子,前儿才到的扬州府,也去了盐院衙门。黄家的祖传之宝,是当年白家邀请涪翁先生过目,辨别过真伪的。因为那三件宝物中,有一件是黄家先祖黄庭坚的字。梅家二房大公子不忿盐院衙门只拿梅家开刀,因此才检举出来。而且,不止白家一家有事。听说,还有几家……只是,白家和京城来的那位太上皇的良臣有过节,所以才拿白家下手。”
这番话说完,自然是骂声一片,群情激荡。
首当其冲者,便是梅家。
作为本土第一望族,梅家最出名的不是分得了一些盐引,因此而发了些财。
那点钱财,在八大家看来,不过是小财罢了,不值一提。
梅家之所以能博得一个本土乡望第一,全因为梅家出了一个涪翁先生,其书法成就,甚至备受太上皇推崇。
再加上涪翁先生本人,心性清傲,淡泊名利,所以八大盐商之族反而越与之交往。
一来想求其墨宝,以镇家族文运。
二来,也如白家那般,请他点评家中藏字。
所以,梅家能知道白家收藏了黄家的祖传之宝,也就说的清了。
让其他人惊怒的是,梅家知道的,不止是白家,他们家族中的一些未必见得光的私藏,梅家也知道!
若是如此,岂不是说现在大家人人危矣?
盐院衙门,想吃哪家就吃哪家?
“拼了!”
“他们要想再这般来,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对,大不了鱼死网破!!”
惊骇震怒之下,几家家主的反应尤为激烈。
不过几个老家主,却纷纷看向了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的齐太忠,唤道:
“七爷,说句话罢!”
“七爷,到底怎么办,还得你老来拿章程啊!”
“七爷,咱们都听你的!”
齐太忠闻言,缓缓抬起眼帘,看向次子齐万海,一字一句道:“备车,老夫要去见,林如海。”
……
盐院衙门,忠林堂。
林如海看着满脸倦色的贾蔷,温言道:“好了,也算你功成身退了,快去歇息罢。接下来的事,就让我和齐家那老狐狸打擂台。”
贾蔷笑了笑,关心道:“姑祖丈,你这身体……要不,还是姑祖丈你在后面指点着,我来和齐太忠谈?到了这个份上,齐家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了。”
林如海却摆手笑道:“算了,你若没打算和齐家合伙做事,自可这般。既然你和他家所谋不小,就不好失去诚信。接下来如何平和的瓜分其他三家,再去革新新政。主要还是由齐家自己来操持,我也只是敲个边鼓,所以累不着许多。现在的事,就是看齐家能不能守住本心,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齐太忠一世英名,这一次若走稳妥了,齐家也算是真正立了起来,以后虽慢慢去了盐务,却也不必再困囿在小小一座扬州城内了。好了,你快去歇息罢。我估计,齐太忠也快到了。”
贾蔷闻言,不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去。
这里面有太多勾当,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也就别逞强去参与了。
等他离开一会儿后,隔壁耳房才走出两人来,叽叽喳喳说笑着,正是梅姨娘和黛玉。
黛玉见林如海脸上笑意未散,星眸凝了凝,嗔道:“爹爹,蔷哥儿才多大一点,你就使劲的使唤他,夜里都不能回家歇息。我还听香菱说,蔷哥儿如今好似成了什么刀来着,听着怪唬人的。你可莫要欺负了他,在京里时,贾家的长辈们就喜欢欺负他。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命中克长辈,因此不得喜?
林如海听闻女儿在为贾蔷抱不平,也只是略略一笑,没有分辨什么。
倒是梅姨娘小声笑道:“虽你是做姑姑的,可也不能只顾着心疼蔷哥儿,难道就舍得让老爷去连夜奔波操劳?蔷哥儿还年轻,他多劳碌些,老爷就能轻快些不是。再者,你方才也听到了,这都是蔷哥儿的一片孝心嘛。你若果真心疼他,快要过年了,你这姑姑封他一个大红封,却不用他磕头,不就好了?”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眉眼流转间,似看到了这个场景下某人的表情,好笑道:“什么姑姑,人家从开始就不认,说早出了五服呢。”
梅姨娘闻言,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
……
ps:建议大家不要一开始就直接把黛玉代入成蔷哥儿夫人,那会少了很多乐趣的。即便是读红楼,你回头再读读,会发现其实也有一段不短的路程,黛玉才生出小儿女之心。
第一百九十六章 悲壮
一觉醒来,已过了正午。
贾蔷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睛,扭了扭因睡姿不正因而有些酸痛的脖颈。
“嗯?”
贾蔷刚扭了下脖颈,头偏向床外一侧,就见一衣着软银轻罗百合裙裳的姑娘,静静坐在窗边。
手里拿着针刺女红,缓缓刺绣着什么……
却也不知是太专注了,还是在出神,贾蔷醒来,她竟然未发现。
贾蔷也未着急,就这样侧着脸,静静的看着午后透进窗纱的阳光,如薄雾一般笼罩着的女孩。
他心中隐隐浮起一抹疑惑,他本只是来江南避难的,以逃避京城无意中兴起来的滔天巨浪。
护送眼前这个女孩子,只是迫不得已,无法拒绝之事。
他本心,也是到津门而止。
怎么,如今不知不觉中竟上了林家的船,连生死都快绑在一起了?
是因为她对他的关心么?
可她对他的关心,也只是因为她的善良。
是她对他的帮助?
或许是吧,若无她的帮助,其父又怎会对他刮目相看?
若没有她和她父亲的相助,他想在扬州打开局面,所需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怕是如今的十倍不止。
念及此,贾蔷忽然想起一个词来:
美人恩重。
虽然在前世受到的教育中,信仰二字早已缺失。
甚至诚信二字也已摇摇欲坠。
但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品德,似乎仍旧流淌在我们民族的血液中,不曾淡去。
也许,这和我们的族人,活的太过艰难有关……
然而不管怎样,至少在贾蔷这里,二世为人的他,不会薄待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
尤其是那些,真心帮助他的人……
他为何对薛蟠这个中二大头另眼相待,除却薛家丰字号本身有大用外,便是因为当初薛蟠帮助他,只是因为觉得他人还不错,顺手为之。
虽只是顺手为之,却不包含任何功利色彩,这样的相助,贾蔷自然记在心里。
而其他人,譬如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譬如恒生布行的王守中,譬如淮安侯府的华安,与他们结交,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有功利交易色彩,所以,贾蔷会在感情相交上,点到为止,边界在哪,分的清楚。
来到扬州后,徐臻帮过他,虽然只是说了句公道话。
林如海帮过他,梅姨娘帮过他,齐家现在也帮过他……
但所有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含有一些别样心思在。
包括林如海和梅姨娘。
当然,他们并没有恶意,贾蔷也真心感激他们。
只是,和眼前这个女孩玲珑剔透如水晶的诚心相比,终究不一样。
“咳……你看甚么?”
黛玉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女红,转头看着贾蔷,见他望着她怔怔出神,俏脸飞霞,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清咳了声后质问道。
贾蔷回过神来,却没甚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笑,道:“你这人还怪有意思,长的好看了不起么,还不许人看?”
黛玉闻言心头一跳,面上先是滚烫,随即又沉了下脸来,道:“蔷哥儿,你敢对我不尊重?我去告诉爹爹!”
贾蔷叹息一声,正过头来,双手枕于脑后,望着屋顶房梁上的雕花,弯起嘴角笑道:“林姑姑这话就太伤人心了,若是对你不尊重,这几日我又忙活什么呢?不就是因为太尊重你,不想让你担忧姑祖丈的身子骨,所以多跑跑腿奔波操劳么?谁知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视我为水沟啊。”
“呸!”
黛玉闻言,本还心软担心贾蔷真的伤心了,等听到他最后拖长腔调的两句歪解后,便放下心来嗔笑道:“偏你愈发淘气,原还只当你是个稳重的,谁知,谁知如今越发不像了。”
贾蔷呵呵了声,随口问道:“林姑姑在绣什么呢?”
黛玉见他这般讨厌,总是随心所欲的转换话题,星眸一凝,盯着贾蔷哼了声,却还是回道:“没绣什么,只是瞧人家都有荷包用,独你可怜没有,所以就绣一个,只当打发闲功夫了。”
贾蔷放下手臂,仰起脖颈瞄了眼黛玉手中攥着的一个青色荷包,上绣屋檐青竹,精致清新,因而笑道:“极好极好,有此雅气,纵荷包内装有金银俗物,也可抵消俗气了。”
黛玉嗔他一眼,走上前将荷包递给他,见他面上虽仍挂着懒洋洋的微笑,可眉眼间的疲惫还是清晰可见,犹豫了下,她轻声道:“蔷哥儿,你救了我爹爹,如今又为他的事奔波操劳,我还没谢谢你呢。”
贾蔷呵呵一笑,从黛玉手中接过荷包,仔细看了看后,在手中摇了摇,道:“这个,就够当谢礼了。”
黛玉却缓缓摇头,黑白清明的星眸看着贾蔷,道:“姨娘说,你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正因为这个,所以爹爹和那半山公才想要你当刀,替他们剖开江南难局。你出面顶在前头,他们就轻快许多。只是世上事难两全,他们容易些,可你却要被背后的权贵忌恨。蔷哥儿,你可会怨我,是我的缘故,老太太才让你来扬州的……”
眼见黛玉自责的隐隐红了眼圈,贾蔷轻声笑道:“林姑姑,你把姑祖丈和韩半山想的有点轻。他们虽然的确是利用了我,因为我的出面,也的确让姑祖丈和韩半山减轻了些压力,可他们此举,却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他们个人的功名利禄。即使有这种想法,他们升官的初衷,也并非是为了高官厚禄,恰恰相反,他们是在自讨苦吃,因为他们所做之事,是我连想都不愿去想的登天难事。
我呢,和他们比,就小家子气的多,做不到为国为民舍身奉献,但为他们承担一些仇恨,分担一些压力,还是做得到的。尤其是姑祖丈,他不仅是我的亲长,还是我的师长。往后,我也还要在他的大树底下乘凉。
所以林姑姑,你就不必多想了。果真这几日让姑祖丈去熬,他身子骨势必要受到影响,熬坏了身体,那个时候才有你见天儿落泪的时候。现在……没事偷着笑就是了。”
“呸!”
贾蔷的一番家国大义冲刷去了黛玉心中的负罪感,再听他这般打趣,黛玉没好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回头我就跟爹爹说,让他多多指派你,好让你多分担些,多承担些。到那时,我才没事偷着笑呢。”
贾蔷“哟”了声,举手认输道:“伏了伏了,林姑姑可饶了我吧……你当我愿意做这种事?我跟你说啊,这种事,就是扯着虎皮当大旗,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勾当,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你怎么了?”
见黛玉突然绣帕捂面,一双清瘦的香肩抖啊抖啊抖,因而无奈问道。
没想到他这一问,黛玉反而抖的更厉害了,忽地一停,也不放下帕子,一扭身几步走到桌几旁,伏在桌子上继续……
贾蔷无奈,重新躺下,静等人家笑完。
过了好一阵,才见林黛玉面红耳赤的抬起头来,眼波似水,瞧着贾蔷气喘吁吁道:“狗……狗仗人势?”
贾蔷摇头叹息,悲悯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宇宙间,你我皆不过刍狗罢……有什么好笑的?”
黛玉面色古怪,看着贾蔷道:“你……你对这句话,是这样解的?你……你还想考举人?!”
话难说尽,又用绣帕掩面笑了两下后,忽地撤掉帕子,俏脸晕红的瞪着贾蔷道:“你是故意的!”
贾蔷故作不解道:“故意什么?”
黛玉板起的俏脸上,嘴角微微弯起,却还是严肃道:“故意惹人笑,你当我是傻香菱!”
贾蔷奇道:“惹人笑还不好,那我天天惹你哭?”
黛玉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惹我哭?”
贾蔷面上浮现出一抹古怪自得的笑意,挑了挑眉头,不说话。
这德性,让黛玉气的咬牙,靠近一步,似蕴着晨露的星眸含威道:“你起了什么坏心思,想怎么惹哭我,快说,不然你仔细着!”
贾蔷又挑了挑眉头,嘿嘿一笑,道:“一天给你一拳,保证你哭!哈哈哈!”
黛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随后默默转身,走到墙边,然后取下了挂在上面的野鸭子毛掸子……
贾蔷“哎哟”了声,赶紧起身双手合十求饶道:“好姑姑,我错了我错了,不该同你顽笑。日后林姑姑再问我话,我保证一个笑话也不说。”
黛玉侧眸觑视,道:“果真知道错了?”
贾蔷正色保证:“知道了知道了,我怎么可能每天给你一拳,隔三差五给一拳也就得……哈哈哈!”
话未说完,大笑着夺路而逃。
“蔷哥儿,你给我站着!”
黛玉气的俏脸飞红,拎着一条野鸭子毛掸子在后面追着。
贾蔷跳出房门,跑到外面抄手游廊下,不过没跑两步,就停了下来。
双手举起往回走,对追出来的林黛玉道:“好了好了,我伏了,林姑姑饶我这一回罢。”
黛玉怎好轻饶,摇了摇手中的野鸭子毛掸子,忍笑威吓道:“今儿再不能饶你!”
贾蔷呵呵笑道:“要打骂容易,先进去再说。”
黛玉奇道:“这里打不得?还要挑个风水宝地不成?”
贾蔷轻声笑道:“外面太冷,林姑姑仔细着凉染了风寒,快进去罢。”
“……”
黛玉闻言一怔,静静的看着贾蔷。
贾蔷笑了笑,伸手一比,道了声:“请!”
黛玉抿嘴一笑,横他一眼,转身进了屋中,贾蔷随后而入……
游廊尽头,香菱藏在穿山墙后,为难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别进去打搅了……
而且,也不能让紫鹃来!
念及此,她干脆往黛玉房走去,去寻紫鹃说会儿话。
她本不爱和紫鹃顽,方才她是去寻林楚耍子了,可这会儿,她要为了贾蔷赴汤蹈火!
香菱的身影,隐隐有些悲壮!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斩草除根(求订阅!)
“蔷哥儿,接下来,你还会很忙么?”
重新落座后,黛玉刚感觉到一丝寒气在身上,就见贾蔷倒了盏热茶给她,谢过后浅浅啜饮了口,顿觉寒气无踪,抿嘴笑问道。
贾蔷摇头道:“没甚么大事了……其实我不过倚仗着太上皇三次褒赞,又钦赐表字的恩典,让人以为我是太上皇荣宠之人。所以有些人让我三分,有些人用我为刀。”
黛玉闻言,蹙了蹙眉心,看着贾蔷道:“难道不是么?”
贾蔷轻笑了声,垂下眼帘道:“我不过说了番正好太上皇喜欢听且需要的话罢了,就我本身,对太上皇而言其实是无关轻重的,也是微不足道的。他所需要的,只是借个由头来洗刷过去的污点,而我的身份和所说之言,恰好合适,仅此而已。
所以,在都中,我只是太上皇所需要的一把刀。
眼下在江南,我是半山公和姑祖丈所需要的刀。
我本身是谁,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对他们而言,毫不重要。
当然,也是因为给我的时间太少了。
给我十年再看看,谁还能以我为刀?
崩不掉他们的大牙!
呃……当然不包括姑祖丈了,林姑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眼见黛玉再度默默的祭出野鸭子毛掸子,贾蔷拱手伏输。
黛玉抿嘴一笑,觑他一眼,却又正了正面色,看着贾蔷温声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太上皇看重你,是因为你心怀忠义,正是有了这份品性,太上皇才会将你赞了又赞,怎不见他赞别个?至于你说,太上皇以你为刀……我虽不大懂外面的大事,却也听说过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道理。便是我爹爹他们,难道不也是为君父做事?你又何必轻贱自己。你也说了,我爹爹和半山公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是尽心力为天下黎庶谋福祉的。那你宁肯遭受权贵忌恨也要帮他们做事,难道就不是品性高尚的人了?所以,你那样说,很不好呢。”
贾蔷闻言,拱手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又赞道:“不过你这样了都能不轻狂,倒也难得。”
史书上,少年得志便猖狂,目空一切骄狂者,笔笔皆是。
又有哪个能落得好下场?
贾蔷能如此自省己身长短,黛玉还是颇为赞赏的。
贾蔷却不愿深谈这些,笑道:“林姑姑今儿送了我一份礼,我却不能不回。俗话说的好,礼尚往来。所以,我决定还你一份大礼,保管你猜不着。”
黛玉笑道:“你能送甚么,不过是书画笔墨之流……哦是了,你还会染布,莫非是你亲手织染的花布?”
说着,掩口笑了起来。
这自然是取笑……
贾蔷呵的一笑,斜眼道:“忒小瞧人了吧……走着瞧,这份大礼,保管你喜爱之极,恨不能天天相见。”
黛玉冷笑道:“你才忒小瞧人了呢,难道我就没见过什么好玩意儿?你倒说说看,送的是什么?”
贾蔷哈哈笑道:“说不得说不得,等礼物到时,自有你欢喜高兴的时候。”
黛玉嗔视他好一会儿,见也没用,不由真有些恼了,起身道:“不说罢,我走了。”
贾蔷竟也站起身来,眉尖轻扬道:“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客院那边,薛大哥他二叔还在抢救呢,也不知能不能救过来,我去看看。”说罢,就要先走一步。
黛玉满面疑惑,忙叫住问道:“你等等!薛……宝丫头她二叔?怎会在咱们家里?”
贾蔷摇头道:“他家和梅家二房定了亲,梅家二房大爷知道薛家和贾家也算老亲,所以就请了他来,帮梅家说情。对了,薛家二爷病倒之事,还未告诉姑祖丈……倒也不必着急。”
黛玉恍然,却又追问道:“那……你承这份情了不曾?”
贾蔷看着黛玉笑了笑,眼神玩味道:“我倒是想承情,也愿意给这份体面,怕就怕,梅家那位现在悔青了肠子,正想撇清干系呢。”
“噗嗤!又使坏!”
……
盐院衙门,客院。
薛蟠和薛蝌堂兄弟俩,看着目色赤红的梅珍,都恼火的很。
要不是病榻上孱弱的薛明阻止他二人,这兄弟俩早把这个号称翰林出身却在病榻前大声叫喊的讨厌鬼给丢出去了。
薛明虽然被救过一命来,但这条命也只救回了一半。
究竟能不能全部救回,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和后续休养。
这也是薛蟠、薛蝌兄弟俩这般恼火梅珍的缘由。
只是……
梅珍也有他的苦,在梅珍看来,他比此刻的薛明更惨十倍!
“君理兄,看在你我两家情谊的份上,还请君理兄务必出面,恳求林盐院放我梅家一条生路!”
“君理兄,如今整个扬州城都对我梅家喊打喊杀!盐院手段,何其歹毒也!我梅家何罪?!”
“君理兄,这个时候只有你能帮我梅家,你也必须要帮我一回,不然,梅家必死无疑!”
不止梅家必死无疑,连他本人都要必死无疑。
如今梅珍最痛恨最后悔的事,就是接到了梅姨娘的信后,急匆匆的赶来。
他根本就不该来!
他怀疑这是个圈套,针对梅家的歹毒圈套。
只因其子梅淮一句含愤的气话,那个竖子就将屎盆子扣到了梅家头上。
如今扬州城内四处传着梅家检举八大盐商,以将功赎罪救赎梅家的传闻。
这哪里是救梅家?
这是恨梅家不能死透!
不提八大家,只一个白家背后站着的权贵,都能让梅家吃不了兜着走。
他二十年苦读,凭借实力和运气,才考取了二甲第七名的绝好成绩,入了翰林,一步步走到今日,吃了多少苦,磕了多少头,赔了多少笑脸?
眼见走上了大道,前方正是花团锦簇,成就灯彩佳话之时,砰的一道惊雷炸响,倾天冰雨落下,将他的希望浇灭成死灰。
梅珍几乎都要疯了!
见老友如此失态,薛明也觉得难过,只是……
“公仁兄,如今我这个样子,半死不活的,连林盐院的面都见不着啊。”
“再者,你……你觉得我薛家在林盐院和半山公面前,又能有几分薄面?你求我,还不如去求求林盐院的妾室,她不是也姓梅吗?”
薛明不说此话倒罢,一提及此女,梅珍头几乎都要炸了。
他想不通,那梅氏分明是梅家的人,就算是梅家远支,当年在梅家受过不少苦,可要不是涪翁先生无意间发现她在地上涂画,有书法天赋才收养了她,焉有她今日?
有此养育之恩在,梅氏怎会如此狠毒,要置梅家于死地?如今更是连见他都不肯见一面……
“休提那个贱人!”
“那个贱人,早就忘了她姓甚么!”
梅珍厉声低吼道。
正这时,房门从外被推开。
薛蟠等人就见贾蔷面色凛然,双手袖于袍袖间,缓步而入。
目光清冷的看着濒临崩溃的梅珍,贾蔷淡漠道:“梅姨娘为了救梅家落在大牢里的无辜内眷,耗尽心血,比你这无能狂吠之辈,强百倍不止。”
梅珍双目赤红的看着贾蔷,咬牙道:“让梅家成为检举八大盐商的上告者,就是救梅家内眷的法子?”
贾蔷冷笑一声,道:“若无检举之功,梅家贩卖私盐便是钦定抄家灭族的族灭之罪。如今令郎检举得大功,梅家男子如何不好说,至少梅家内眷不必遭受更多苦难折磨。涪翁先生的遗孀,也不用七旬高寿再受牢狱之灾。做到这一步,还不够吗?”
“歹毒!”
“阴险!”
“卑鄙!”
“梅家大房之灾,凭什么要我二房来承担后果?你凭什么扣我儿来背这口黑锅?”
梅珍彻底撕破脸皮,也彻底慌了神,连这等话都豁得出去了。
贾蔷好奇:“既然梅家大房的事和二房无关,你来这里作甚?接收梅家遗产么?哦,是了。你心里也清楚,梅家梅玖等男丁注定是要栽倒,梅姨娘给你的信里所写,也是希望你能救出梅家太夫人。所以你才巴巴的赶来,想接收梅家妇孺,和梅家的祭田祖产?既然二房已经登门参与了进来,这会儿再喊冤,岂不是为时已晚?不过你放心,凭借令郎检举之功,梅家太夫人很快就能出狱了,其他内眷,大部分也都能出狱。令郎也是……到时候,甚至会发还一些财物。梅姨娘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易了吧?毕竟,当初只是涪翁先生对她有教养之恩,而不是梅家。”
梅珍闻言,非但不喜,反而如遭雷击,遍体冰寒,他目眦欲裂的看着贾蔷,咬牙道:“我梅家到底如何得罪了你,竟让你如此歹毒坑害?难道,难道就因为当初在梅园发生的那点小事?”
贾蔷无趣的摇了摇头……
这种事,怎么可能是意气用事?
只是,前世他读的学问了,有一门政治课。
对这门课,他学到的不多,但有一点,他记得特别清楚,且一直以来,都指导着他的为人处世观。
那就是,做人做事的第一件事,首先就要认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只有清楚的确定了这一点后,以后才不会做糊涂事,犯愚蠢的错误。
梅家……和贾蔷当然谈不上什么死仇。
但既然梅家当日选择站在了林如海的对面,也选择站在他的对面,然后被韩半山和林如海精准打击。
到了这个地步,两家哪里还有丁点转圜的余地。
既然如此,贾蔷又怎么会留一个大患在外面?
梅珍即便不上门,有机会,他都要将这条有后患的梅家余孽打倒在地,更何况他自己巴巴送上门来?
成年人的世界里,原本就是根本利益大于是非对错,更何况,梅家本来就不干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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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说亲
梅珍被逼到了绝路上,先前他连夜赶往江宁,将重病中的薛明请来,是想与林如海攀上一份亲戚情分好说话。
这会儿,他却恨不得立刻带着薛明离开这里,好对外作证,他儿子梅淮是被盐院衙门强行扣押,然后才被扣了一盆又一盆的屎盆子。
有薛家作证,或许未必能有太大用处,但至少多一条生机!
“君理兄,还要劳烦你与我一起,往扬州府各家说个明白!”
“我梅家何曾检举过他们?我们是被人陷害的!”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
梅珍上前就要去拉薛明,与他一同去证清白。
不是他蠢,可走到如今这一步,想想盐商背后站着的那些权贵巨头,哪一个是他能惹得起的?
哪一个背后站着的人,都能将他的前途一脚踩断!
梅家完了,他也要完了,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理智可言?
只是他不顾薛明死活,薛蟠和薛蝌却不会同意。
薛蟠头上还包扎着纱布,瞪着铜铃大眼,往前一拦,骂道:“你这狗东西瞎了眼了,没见我二叔连床都下不得,还要拉上他到处跑,你跑你娘的黑心脚!什么好下流东西,一点良心也没有。滚滚滚!再不滚,仔细大爷我捶死你这野狗**的下作卵子!薛蝌也是废物,引他进来作甚?”
梅珍闻言,差点没气晕过去,眼下实没心思与这样一个浑人计较,只好隔着薛蟠、薛蝌二人朝里面喊道:“君理兄,你我乃多年好友,又是姻亲,今日若不帮我,岂非无义之人?”
向来老实沉稳的薛蝌闻言气的涨红脸道:“梅世叔,我爹昨天昏迷了大半日,还是盐院府上正好有都中来的太医,好不容易才救了过来。这会儿哪里能跟你四处周旋?不若等些许时日再去。也请梅世叔体谅体谅!”
本来,梅珍父子前往江宁请薛明来扬州府求人情,薛蝌就很不同意。
只是薛明自忖身子骨不行了,薛家又是这种情况,往后少不得要靠这个亲家来扶持一把。
因此才强拖着病体前来,结果一病不起。
如今梅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提,若是薛明身子骨好一些,薛蝌也不会强行阻拦,毕竟是她妹妹未来的婆家,穷富都是亲家,能帮薛家肯定会帮,可薛明身子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梅珍却还是一心只顾他自家,丝毫不体谅薛明的身体情况,这就让薛蝌实在无法忍受了。
梅珍这会儿却已急疯,若是能等,他至于急成这样吗?
昨日自盐院出来,他就往扬州府一些故旧老亲家里等着,写了好些信,准备发动关系回报林如海和韩彬。
还准备抽时间,往八大盐商家说清楚其子失言,被贾蔷扣下一事,以免以后发生误会。
谁知他还没开始活动,白家的事就发了。
这一事发不要紧,收留他的故旧老亲都不敢让他多停留了,大半夜的让他去客栈躲躲。
梅珍愤怒离开后,投了一家客栈,还没落脚,噩梦就开始了……
各种死狗死猫死蛇不停的出现,写着让梅家不要作死的纸笺如雪花一样满地都是。
这些事虽恶心膈应,梅珍还能忍受。
但他无法忍受仕途就此终结,那些盐商用银子喂饱了多少权贵。
莫说他一个翰林出身的知府,就算他是翰林出身的军机大臣,都未必能一次招惹得起这么多盐商背后的势力。
若非如此,林如海和韩彬他们为何要梅家来顶这个黑锅?
“君理兄,事关我梅家上下的生死,还请你务必相救!”
在梅珍想来,只要他带着见证人一家一家的去拜访澄清,是贾蔷当日借着话题扣押了梅淮,总还有一分回天之力。
只要别让这几家的怒火集中在梅家头上,或许还有一分生机。
可是……
薛明无力苦笑道:“公仁兄,你且看我,已是半废半死之人,连床都下不得,又如何帮你?”
薛蟠已经不耐烦了,推梅珍道:“滚滚滚滚!当我薛家稀罕你这狗屁亲家不成?看我二叔病成这样也不管不顾,摊上你这样的亲家,我薛家还不倒八辈子大霉?快滚!以后少攀附我家!”
梅珍自视清贵,心中何等自傲,哪曾想过会受这样的屈辱,全身颤栗,声音也抖不成声道:“好!好!好!你们薛家果然是商贾之家,重利忘义!我翰林之家何其清贵,原本是我看在两家相识多年的份上,才认下这门亲。如今你们见我梅家遭了难,就来这一手。好,好!商贾之女,必然也是无义少教之辈,焉能为我翰林贵门之长妇?今日这门亲,不作也罢!”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背后,薛蟠“呸”的跳脚一啐,骂道:“想瞎了心的狗东西,我薛家是皇商之族,不比你梅家那伙子私盐贩子强百倍?小狗**的下流胚子,结这门亲还算高攀了!”
“蟠儿,住口!!”
气喘吁吁的薛明,面色惨白,无力阻止这一步,直到听到此处,才大喝一声,仰头昏倒过去。
贾蔷见之头大,出门又替他们叫了回御医后,前往了忠林堂。
……
“蔷哥儿来了,快坐。”
见贾蔷进门,披了件薄袄的林如海放下手中笔,微笑招呼了声。
梅姨娘端茶过来,黛玉竟也在。
二人看着贾蔷都似笑非笑的,只是含义应该不大相同。
不过贾蔷也懒得深究……
“姑祖丈,和齐太忠谈妥了?”
贾蔷落座后问道。
他自然不会去问具体如何了,轮不到他问,也不需要他费心。
林如海呵呵笑了笑,点头道:“齐太忠,不负银狐之名,当世人杰也,比我料想中要大气睿智的多,也好说话。此人识得大势,难得啊。不过,他对你却是赞不绝口。”
一旁梅姨娘罕见插口正事,笑道:“蔷哥儿,齐家老太爷还上门来寻老爷说亲了……”
贾蔷闻言一怔,随即转头看向黛玉,一脸的震惊。
黛玉本是看笑话的神情,见他这般看来,亦是一怔,随即大怒,咬牙恼道:“蔷哥儿,你看我做甚么?”
贾蔷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只是还是狐疑道:“齐家老狐狸不是来寻姑祖丈说亲来了么?”
“呸!”
黛玉羞的俏脸晕红,咬牙啐道:“你真真是想瞎了心了!再胡说,仔细你的皮!”
贾蔷打了个哈哈,看向梅姨娘,见她取笑的看着他,无语道:“那老头儿卖盐卖的脑子里都是卤水了不成?跑这来说亲……想得倒美!”
“噗嗤!”
梅姨娘和黛玉笑倒在一起,黛玉指着贾蔷同林如海道:“爹爹你瞧他,又自大又厚面皮,你还是他先生,不快快管教管教他?也让他知点礼!”
林如海呵呵了声,哪里肯参与这等小儿女口角中。
倒是梅姨娘同贾蔷笑道:“你先不忙着拒绝,人家齐老太爷说了,他那孙女儿通文识墨,颇有慧才。且花容月貌,为其掌上明珠。若是嫁过来,必带百万嫁妆。”
黛玉在一旁冷笑的看着某个有些意动之小贼也!
贾蔷仔细思索了片刻后,终有些遗憾的摇头道:“齐家摊子铺的太大,我打听了番,齐老太爷是人杰,可他三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他家只拿嫡子当人,庶子连正经族谱都上不得……早早晚晚要生大乱。这样的家族,为友尚可,结亲……还是算了。”
梅姨娘闻言面色古怪起来,余光瞥见身旁之人早已满脸冷笑,便质问贾蔷道:“若齐家没这些乱事,你就要应下了?”
贾蔷呵呵笑道:“这种事,哪有我自己做主的道理?虽我父母早逝,族中亲长也都不大靠谱。可如今到底有了恩师,又非无亲长,自然要由姑祖丈来做主。”
“好了……”
没让梅姨娘和黛玉继续取笑贾蔷,林如海摆摆手赶人,梅姨娘和黛玉就坐一旁去了,不再开口。
林如海看着贾蔷道:“我替你婉拒了齐家的好意,正如你所说,齐家不是一个好的姻亲之族,且你还年幼,再等二年也不急。”顿了顿又道:“蔷哥儿,盐政之事,到此算是有了个极好的进展,好的出乎了我和半山公的预料。只是,此事让你出头,你心里可有怨言?”
贾蔷嘿嘿一笑,道:“若是梅家爷俩没自己跳出来,替我扛了一大半,那倒霉的几家盐商把仇恨都记在我头上,等我受报复打击时,肯定还是有些委屈的。可如今梅家那傻狍子爷俩自己跳出来吸引仇恨,就算以后我身上还会落一点,也不会太多,所以也就无所谓怨言了。”
林如海闻言失笑道:“也难为你这般机灵,人家不过泄愤一句,就被你抓住了把柄,拉去顶缸。”
梅姨娘因出身梅家,此刻默然,黛玉在一旁却是吃吃笑着,看着某个坏人……
贾蔷摇头道:“原本不该如此,哪怕看在姨娘也姓梅的份上,也不该如此。可此人功利之心太重,又是非不明,好似全天下人都欠他们的一般。再者,姨娘对我说过,梅家大房二房间曾因分家而闹过,几乎不怎么亲近往来,若非如此,梅家太夫人过生时梅珍父子也不至于不来。且梅珍当年对姨娘也不友善,不怎么瞧得起……所以,他们既然想要救人,我就成全他们。姑祖丈,梅珍父子检举有功,别的不说,梅家太夫人应该可以放出来过年了吧?”
见梅姨娘“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美眸中满满惊喜的望向这边,林如海好笑的看了贾蔷一眼后,颔首道:“有此大功,梅家男丁不好说,内眷大都先放出来吧。”
如此一来,也就彻底坐实了梅家爷俩的“好人”名头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侧眸看去,梅姨娘早就跑来跪谢林如海了,黛玉却抿嘴冷笑,觑视某人:
溜须拍马,奸猾小儿!
……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踏实(求订阅啊!)
齐园。
坐在暖融融的明亮草堂内,沈、吴、周三家家主却感到遍体冰寒。
齐太忠面色凝重的看着三人,缓缓道:“也许,果真是梅家检举,也许,是盐院衙门这些年搜集所得,又或许,是从旁处得来,总之,你们三家这些年留下的没有擦干净的破绽,如今就在人家手里。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还有白家……白家在里面咬了你们,当然,也咬了我们几家。只是,白家提供不了我们多少确凿的证据。偏偏,你们三家平日里和白家最近,也就把你们供出来最多。”
一阵骂声后,吴聘闻言面容狰狞道:“那就,那就拼个你死我活!!”
周家老家主却看着齐太忠,声音悲绝道:“七爷,难道果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沈家家主沈聪则大声道:“这是他们的阴谋诡计!他们想分化我们,先杀我们,再杀你们!大家谁都别想逃!”
齐太忠长叹息一声,摆手道:“金陵方向,江南大营,总督标营都已经派兵过来,气话就不要多说了。不过,老夫去见林如海,舍尽一张老脸,给你们求了条生路。至于成不成,全看你们。”
吴聘虽喊的最决绝,听到大军都已经出动,唬的肝胆俱裂,可这会儿听闻有生机,却是第一个抛却同归于尽的心思,忙追问道:“七爷,你老快说,怎么个生路法?”
沈聪和周礁两位老家主也纷纷追问。
齐太忠面色肃穆,白眉微皱,缓缓道:“你们一家背着几家的灭门案,若没个交代,谁也说不过去。林如海给了两条路,一是一家交出二十颗嫡脉人头,一半家财,此事也就过去了……”
话音未落,三家老家主、家主就暴怒鼓噪起来。
开什么玩笑,二十颗嫡脉子弟的人头……
越是富贵的人家,越难养活嫡子。
真要一次交出二十颗嫡子嫡孙的人头,三家嫡脉也就不剩什么人了。
再者,一半家财,那是多大的数目!!
这一刻,三家都起了派死士去刺杀林如海满门的暴戾之心!
不过,在齐太忠渐渐锋利的目光下,三家终究安静了下来。
陈家家主陈峤皱眉道:“总要让七爷说完才是,要是七爷果真撂手不管,让你们去鱼死网破,你们还有活路?”
三家人匆忙道歉,又再三请教。
齐太忠顿了顿,继续道:“第二条路,就是你们三家舍尽家财,保得全家人性命,离开扬州。”
说罢,他闭上眼睛,任凭又一阵的喊骂声嘈杂而起。
过了好一阵,草堂内只剩下三家人于绝望中重重喘息的声音,齐太忠方缓缓睁开眼,目光淡漠的看向他们,道:“白家的卷宗,已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拟定罪刑:男丁皆斩,内眷悉数发卖教坊司,抄没家财。这是,永世不得翻身之大罪。”
于大恐怖中,沈聪颤声问道:“七爷,盐场呢?盐场怎办?一下关掉四家,半个江南的盐都要受影响,他们就不怕……”
齐太忠轻轻一叹,道:“让我们四家暂时接手,但不会卖给我们,而是会卖给其他小盐商,裁撤盐院衙门,减少中间官员……往后,盐务政令要变了,再想要八家占绝大半,却是不可能了。你们也莫要怀疑我们四家趁机占便宜,老夫一生不说谎话,所以可以告诉你们,这盐业,齐家也要慢慢收手了。天道好还,谁还能占金山占一辈子去?就怕有命赚,没命花哪。说到底,我们终究不过是商贾罢。老夫言尽于此,如何抉择,看你们自己罢。”
本来满肚子怀疑猜测这其中有无数阴谋诡计出卖背叛的三家,听闻齐太忠这番话后,再也没了侥幸之心。
连齐家都决定慢慢收手了,那是真的没有第三条路了……
而且,若是果真没有任何生路,三家估计也就铤而走险,冒死一搏了。
倒不是说起兵造反,而是下令盐民毁盐田,毁库存的存盐。
这三家加起来,至少能影响几个省的食盐供给。
连盐田一并毁去,明天的盐价立刻开始飙升。
可是……
眼下既然齐家太爷求来了一条生路,那谁还有玉石俱焚的心?
徽商和晋商还是不同,晋商为了银子,是真敢舍命。
可徽商……
只看他们平日里享福受用大把挥霍的劲头,就知道他们不会为了银子而舍命。
齐太忠看着三家跪倒在地求主意的老人,无奈叹息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人在,还怕赚不来银子?该下决定,就下决定罢。我这张老脸,也拖不了许久。果真大兵围了你们三家,到那时人家想要什么,直接就自取了。这个时候,还要糊涂吗?!”
沈家家主、周家家主和吴家家主闻言后,无不沮丧的低头长叹。
连齐家都这个态度,那他们就真的再无转圜之法了。
不过,只要人不死,他们早晚要报此大仇!!
……
盐院衙门。
自忠林堂出来,贾蔷再度前往客院。
薛明虽是他并不了解的人物,在红楼中连个名字都不曾有过的龙套,但说到底,他是薛蟠的二叔,也是丰字号的东家之一。
他的生死,还是要关照一下。
不过这一次,看起来薛明的情况,似有些糟糕,太医竟然还未离去。
贾蔷进来时,薛蟠、薛蝌堂兄弟俩正在抹泪……
贾蔷见之,眉头微皱,问道:“薛二爷可还好?”
薛蟠擦了把泪,摇头恨道:“太医说了,都怪梅家那畜生来闹了场,二叔急怒攻心,这才恶化了病情。如今还在用针,怕是……”
贾蔷感到有些棘手,正这时,王太医拔出手中银针,起身走了过来。
薛蟠和薛蝌急问道:“太医,我二叔(父亲)如何了?”
王太医摇头道:“病情实在险恶,恕我无能为力,除非……”
本来心都凉了的薛蟠、薛蝌二人忙问道:“除非什么?”
却见王太医看向贾蔷,道:“除非蔷二爷能再从天宁寺取些宝药回来,天宁寺那十年宝药,对高热肺疽实有奇效,若有此药,或有三成把握。”
薛蝌闻言,立刻跪倒在贾蔷跟前,磕头哀求连连。
薛蟠也抓着大脑袋看着贾蔷,道:“要不,我也给你磕几个?”
贾蔷微微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天宁寺的宝药也不多了……罢了,我再让人去取些来罢。”
王太医又道:“这位薛二爷已经病入膏肓,就算能救回一命来,往后也周身无力,轻易动弹不得,否则,必喘息艰难,甚至累及性命。”
在贾蔷看来,薛明所得应该就是一小小的肺炎。
可是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里,这病不断恶化,终致难以挽回的地步。
他出去吩咐人去取药回来后,问薛蝌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就是。你我祖上便相识,是累世之交,不必外道。”
薛蝌和薛蟠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虽比薛蟠还小一岁,却稳重的多,又深揖到底,感谢不已,最后有些为难道:“蔷二爷,旁的倒则罢了,只是家父这等情形,实不便行走出行,恐要在此多耽搁些时日。”
其实薛蝌还是有些惭愧的,薛家在扬州府也是有宅第的,可薛明一旦搬离盐院衙门,再想让薛明享受太医医治,却是几无可能的事。
再加上外面纷纷扰扰,他还是觉得厚颜住在盐院衙门内,更利于他父亲养病。
贾蔷笑了笑,道:“这又有什么值当难为情的,本就是亲戚,我姑祖丈也不是小气之人。”
一旁薛蟠忽然提醒道:“蝌哥儿,若是一会儿那劳什子宝药有用,就别忘了派人告知家里。还有,让婶婶多送些年礼过来。林家的,蔷哥儿的,太医的,我……我当然无所谓了,自家人。但其他人该送的不可小气。”
薛蝌自然连声应下,心里惊奇,这堂兄果然转了性儿了。
大半个时辰后,铁头匆匆取了一小瓮宝药回来,太医以秘法让薛明服下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薛明身上的高热终于退去,醒了过来……
“多谢……多谢蔷二爷……”
薛明面上的赤红消散,变得惨白起来,知道得救因果后,就想挣扎起身道谢。
贾蔷又劝说了番,让其安心养病后,就告辞离去了。
对于薛明此人,他心里多少有些数了。
古人云:观人于临财,观人于临难,观人于忽略,观人于酒后。
此谓之四观也。
贾蔷先前已经得知,薛明在其兄薛礼死后,没有趁机欺负薛姨妈、薛蟠和宝钗三个孤儿寡母,反而悉心相助,只此一点,便可看出品性不恶。
如今再观其子,沉稳不轻狂,家教不坏。
再观其临生死间的反应……
能为高低且不论,至少不是一个奸邪之人。
就算病根去不了,可若让这样一个经验老道的生意人,坐镇聚凤岛上,那对贾蔷来说,也颇有帮助。
不过他也不急,还得仔细考量一番,也必须要留下足够的后手。
毕竟如此重要的一个据点,怎好轻易托付于人……
……
神京城,荣国府。
荣庆堂西侧大花厅。
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外面虽天寒地冻,大花厅内因烧着地龙,反而温暖如春,鲜花着锦。
贾母的心情,也如这满厅盛开的鲜花一样,十分高兴。
她手里拿着两封信,对旁边椅子上坐着的薛姨妈、王夫人笑道:“天可怜见,玉儿她爹竟然救活过来了!真是佛祖保佑呐!”
一旁侍立的凤丫头高声笑道:“要我说,这可不能单谢佛祖一个,若不是老祖宗打发了蔷哥儿和琏儿一同送林妹妹回扬州,那姑丈哪里能知道西洋番和尚手里居然有宝药?可见,林姑丈得救,那是因为老祖宗把你老人家用不下的福气,分了一船过去,这才救好了林姑丈。下回林姑丈来京,可得让他好生谢谢老祖宗呢!不然,我也不依!”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大笑捧场。
贾母也喜的无可无不可的,见熙凤头戴金凤衔宝珍珠串步摇,穿着大红寒烟彩蝶穿花锦绣衣,胭脂红刻丝绣海棠棉裙,脚踩一双大红绣玉兰花的绣鞋,绚烂夺目,光彩照人,再加上这般爽利的性子,会说的嘴,也就愈发喜爱,却故意逗她道:“你少在这里哄我,仔细琏儿在扬州那花花地儿逛花了眼,不回来了。”
众人大笑,并纷纷取笑凤姐。
凤姐面色不变,高声笑道:“随他去好了,我只在家伺候好老祖宗就是,少了他还不能活?怕只怕探花郎出身的林姑丈,最看不惯他那样的,说不得好好教训一通,让他才知道厉害两字怎写!”
贾母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不过心里却有些不踏实。
那个不安分的孽障,救下了黛玉她老子,那等他回京后,岂不更得意了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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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划清界限
三日后。
齐家,草堂。
贾蔷进来转了圈后,就目光古怪的看着齐太忠。
一旁齐筠笑道:“良臣,说起来,此暖气妙法还是从你那里学到的。”
贾蔷心里十来个卧槽后,似笑非笑道:“这是我准备留诸子孙吃饭的方子,齐家家大业大,怎就这么给抄了去?”
齐筠闻言笑骂道:“你少来这套!”
一直老神在在的齐太忠这会儿却抬起眼帘来,看着贾蔷淡淡笑道:“一个炉子又值当什么?老夫嫁孙女,三百六十抬嫁妆能铺出扬州城外十里去,只吃息,便是百口之家也能吃上三辈子,不比你一个炉子强?”
贾蔷却呵呵笑道:“那你老就慢慢去寻这如意孙婿吧,齐家家大业大,小子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齐太忠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倒也未强求,岔开话题道:“你啊,年纪不大,心思鬼精。在京城掀起那样大的波澜,一转身跑扬州来避开风浪。如今在扬州府又鼓荡起疾风暴雨,结果又是开了个头,自己藏起来躲清闲,倒劳动我们这些老骨头,替你出力。”
贾蔷“诶”的一声,正色否认道:“老爷子,你可别把我往火堆上架,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明白。这些事哪一样都和我没关系,当日和德昂兄同去四喜楼,说到底也只是伸张一出正义,和后面的事没甚关系。”
齐太忠老眼中精光闪烁,看着贾蔷笑道:“四家加起来家财超过千万,你就一点也不心动?随意捞一把,那小小的聚凤岛又算得了什么?”
贾蔷冷笑一声,看着齐太忠道:“你老不愧银狐之称,阴人都不用抬手指。白、沈、周、吴以钦定之罪抄家,我一个无官无职的闲人若敢去摸一两银子,脑袋都保不住。老爷子,齐家这次吃了个饱,你该不会翻脸不认人想阴我吧?”
齐太忠闻言哈哈大笑一阵后,对齐筠道:“筠儿以后和此子打交道,切记一点。”
齐筠忙躬身领受教诲,齐太忠道:“和你这位好友来往,切记不要想着去占便宜,这是个丁点儿亏都不肯吃的主。胆大,心黑,手辣。你虽是盐商出身,可论起狠来,你比不过他。我刚才让他去沾点油水,他转眼就让我霸占盐田,他那个不过是挨板子的罪过,我若如此做,却是身死族灭的下场。这小子,切记不能得罪狠了。”
齐筠哭笑不得的应下后,看着对齐太忠冷笑连连的贾蔷,拱手道:“良臣放心,以后我必不会占你便宜。”
贾蔷笑骂了声后,落座道:“老爷子你若觉得这次齐家占了大便宜,就把聚凤岛好好给我拾掇好了,再把工钱减免上七八成,我也就领情了。”
齐筠都听不下去了,道:“良臣,我齐家占什么便宜了,我……”话没说完,看着贾蔷似笑非笑的目光,他忽然醒悟过来。
若没有贾蔷的存在,事情或许确实就不是这样了。
若没有贾蔷指出的一条至少目前看起来还可行的后路,齐家绝不会就这样后退。
真到那个时候,势必和韩彬、林如海拼斗一场,最后多半落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如此算来……
只是他又不解,这种大恩,贾蔷就要一个聚凤岛?
齐太忠却比他想的多,老人长了不少老年斑的脸渐渐肃穆起来,这让齐筠隐隐不安,只贾蔷仍旧乐呵呵的模样。
齐太忠看着贾蔷缓缓道:“小友,你对我齐家到底有多不看好,还是……以为我齐家必定难有好下场,不好亲近?”
贾蔷看了齐太忠一眼,笑了笑,摇头道:“老爷子你多虑了,齐家的未来,是海外、国内两开花。这条路走好了,哪怕你老百年后,齐家至少也有几百年的气运在。我怎会不看好?”
那齐太忠就更好奇了:“既然如此,我齐家欠下如此大的人情,就值一座小小的聚凤岛?”
贾蔷呵呵一笑,道:“对齐家来说,聚凤岛是微不足道的。对我来说,这确实未来很多年里所要倚仗之所在。老爷子,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话说有一对夫妻,遭难时受过一书生的相救。事后,夫妻很是不安。妻子问她丈夫道:该怎么报答恩人?给银子么?她丈夫摇头道:恩公比咱们有钱多了。妻子又问:那,咱们去给他卖命?她丈夫又摇头道:咱们不过是山里的猎户,人家手下奴仆如云,婢女如雨,看不上咱们。妻子这下更不安了,问她丈夫道:那咱们到底该如何报恩?老爷子,你猜猜看,这猎户最后是怎么报的恩?”
齐太忠闻言,目光隐隐古怪。
齐筠想了想,道:“难道他准备下辈子再做牛做马?”
贾蔷哈哈大笑,抚掌道:“德昂兄说的极对,猎户夫妻最后决定杀了那书生,等他下辈子,再与他做牛做马偿还。”
“……”
齐筠无语的看着贾蔷。
齐太忠却笑不出来,轻声叹道:“大恩似大仇啊……倒也没说错。也罢,那就拿聚凤岛来抵吧。”
虽如此,老头子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贾蔷,如同盯一个人参果。
也难怪,这个年纪能想透这个道理的,说一句万中无一也不为过。
贾蔷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如此正好。”
又闲话一盏茶功夫后,贾蔷告辞离去。
等齐筠送贾蔷出了齐园大门,折返回草堂后,却见齐太忠面色罕见的凝重,他心中一惊,忙问道:“祖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齐太忠拄着黑木拐杖,缓缓站起身来,由齐筠搀扶着走到窗前,看着外面不远处的湖石溪流和楼台亭轩,叹息一声道:“筠儿以为,贾蔷为何与齐家划清界限?”
今日齐家邀请贾蔷前来,原是想进一步拉近关系。
齐太忠一辈子好交友,不吝金银宝物。
只要他看重的,钱财、美人、古董、宅第、园林……
只要需要,他都舍得送,而且送的还雅致。
雅致到连太上皇当年南巡时,都欣然接受了他的馈赠。
这天下,并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有资格在太上皇面前献宝的。
却不想……
这一次,却看走了眼。
齐筠闻言,皱起眉头来,缓缓道:“祖父,虽然孙儿也以为,良臣那番说辞并不尽全,但一时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与齐家保持距离。祖父都明言了,即便是纳妾,也愿意嫁一齐家女给他,嫁妆丰厚到这般,便是金枝玉叶也不过如此。连我都觉得有些过了,可是他居然婉拒了。可见,他确实不想与齐家走的太近。却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地,他面色一变,沉声道:“祖父,莫非林如海和韩半山仍未死心,还想动我齐家?”
齐太忠摆手道:“不会有此事,筠儿莫要自己吓自己。齐家和白、沈、周、吴四家不同,且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绝不会再妄动干戈,否则,吃大亏的,一定是他们……唉!”
言至此,齐太忠长叹一声,笑了笑道:“筠儿你心里未必真不清楚,你爹和你二叔、三叔之间的事,连人家一个刚来扬州的外人都知道了,你会不知?你爹,志大而才疏,看似儒雅大度,实则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你二叔和三叔呢,手段倒是都有,可一个江湖气太重,以为养一群江湖游侠,就能目空一切。另一个呢,又恰恰相反,养了那么多名士才子,以为博得名声,替齐家扬名就是好事。老夫一世英名,到头来生了这么三个东西。能为不大,内斗的本事倒是不小。幸好啊,老夫有你这个孙子。”
这话,齐筠就不知该怎么接了,点评他长辈的话自然没他插口的份,只能强笑了声,道:“孙儿也不过稍微明白些道理,还都是老祖宗教的。齐家……齐家只要有老祖宗在,就会万无一失。所以祖父与其忧心,不如长命百岁,不,长命两百岁!”
齐太忠双手支于拐上,老眼明亮,微笑道:“是啊,原本老夫一直苦苦思虑齐家的出路,却难寻生机。如今跳出樊笼里,终于想出了条后路,那这盘棋局,也算是真正活了过来。你二叔不是喜欢草莽拼杀,以为武力能解决一切么?那就派他出海,带人去南洋诸国,为我齐家开辟一处新基业。你三叔喜欢交游名士,喜欢士林清流,那就让他去金陵,秦淮河上的名士,比瘦西湖更多。如此,都随了他们的愿!”
齐筠闻言,想了想,既然齐家未来要逐渐放开盐务,的确没必要死守扬州一府之地了,只是……
“祖父大人,那我爹呢?”
齐太忠眼睛眯了眯,淡淡道:“纵然日后齐家主支迁往海外,可安徽祖地却不能遗弃,那里埋着齐家的列祖列宗,也是宗祠之地。你爹是大房长子,就由他回祖地老家,看守宗祠祖坟罢。”
齐筠闻言,整个人都凝滞了,心中一片冰凉,眼神骇然的看向齐太忠。
齐太忠却笑着摇摇头道:“原本,是想将家业交到他手上过渡一番,再交给你。留着你二叔三叔一起,一是为了帮助你爹,二也是为了牵制他,让他不要为所欲为,三则让他只能将齐家交到你手里。可如今形势变了,齐家的死劫来的凶险去的也快,后路出来后,再按先前的法子办,就不合适了。所以,你爹昨天就离开扬州回安徽祖宅去了,你二叔、三叔最多也是过了年就走。祖父在扬州再为你坐镇五年,你在外面,要尽快成熟成长,不要让我坚持太久。”
齐筠闻言,从骇然惊悚到振奋惊喜,最后又变成惊诧,道:“祖父,我在外面?我去哪里……莫不是,让我随二叔出海?”
齐太忠却摇头,目光远眺东向,呵呵笑道:“筠儿,你知道一个人如何才能尽快成长起来?”
齐筠摇头道:“孙儿不知。祖父当年……”
齐太忠看着这个最让他满意的孙子,慈爱笑道:“没错,我当年是亲身经历了太多苦难,才早早支撑了起来。但是,如我这般的经历,运气占了一多半,没什么可学的,便是让我从头再来一回,我都没有几分把握,可以重新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不同,你又不是一无所有,只能靠命去拼,你有足够的底子,可以避开祖父当年的经历。不过,若不多经历些,又如何能真正成长起来明白事理?其实也容易,用心去目睹身边人经历的挫折磨难,用心去观察,去体悟他的破局手段和他的心性变化,如此,既能快快的成长起来,你本身还不用受到多少摧残苛虐。筠儿,你明白祖父的意思了么?”
齐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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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来客
盐院衙门,小书房。
西厢。
贾蔷专注的看着纸笺上的制艺题题目,微微皱了皱眉。
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官之人,要先做好分内之事,而后再去思虑俸禄。
贾蔷记得《朱子集注》上对于这一段的注释是:君子之仕也,有官守者修其职,有言责者尽其忠。皆以敬吾之事而已,不可先有求禄之心也。
既然如此,那么破题就要从朱子集注上阐发:
君子之仕,在于修其职而不求其禄也。
写罢揣摩,这句破题一共点了三个点:君子之仕点事君,修其职点敬其事,不求其禄点后其食。
如此,便都点到了题目的意思,没有漏题,可以算是成功破题。
当然,如此破题,只是照办朱子集注上的,少了自己见解,难算优秀,只能算是中平罢了。
写时文,破题最难,也最重要,贾蔷既然成功破题,接下来的文章也就一气呵成。
写完后,又自我审读了一遍后,才起身,交给了不远处正悠悠改文《白蛇传》的黛玉。
黛玉着一件浅粉竹叶缎面镶边白色圆领长裳,坐于桌几边,素手执笔,运笔不疾不徐,字迹娟秀。
这会儿见贾蔷交上作业来,先是看他一眼,浅浅一笑,随即认真批改起来。
古人改卷,写得好的地方画圈,其次画三角,再次一竖,最末就打叉。
打叉说明一窍不通,一竖说明勉强及格,三角犹可一观,画圈就是最佳了。
贾蔷就见黛玉在他破题处勉强画了一个三角,而后剩余的部分,多见“一竖”,有时似想打叉,不过忍之又忍,终究还是划了道斜竖……
最后,黛玉抬头看向贾蔷,微笑道:“破题尚可,可承题、分股还是不够,但总而言之,已经很有长进呢。”
贾蔷闻言,深吸一口气,叹道:“不容易啊……”
顿了顿,又问道:“此题,若是林姑姑你来破题,又当如何?”
黛玉思量稍许后,执笔写下:“圣人论人臣之义,惟务自尽而不求利也。夫为禄而仕,非所以事君也。”
写罢,自觉满意,一双清明灵秀的明眸看向贾蔷。
就见贾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目光隐隐悲愤。
“噗嗤!”
黛玉失声一笑后,嗔道:“蔷哥儿,你少作怪!”
长的俊秀的优势就在于此:做了好看的表情,会看的人心旷神怡,做了不好看的表情,会让人觉得可爱且有趣。
与之相对的,是长的丑的,照着镜子练习出最佳表情,也不过让人觉得丑萌,一不小心露出不好看的表情,那就正应了丑人多作怪的老话了。
贾蔷生的颇为俊俏,虽故作怪模样,可在黛玉看来,却是有趣非常。
黛玉笑的好看,贾蔷却无奈摇头一叹,心里恼火。
怎么形容呢?
他自觉破题已经算是成功的了,可是和黛玉这句破题相比,就好比……
就好比前世他写出了一首发廊里的街歌,可供广场大妈嗨皮之用。
而黛玉所写,却是正经可登陆维也纳大厅的大雅之作,旋律、内涵皆属上上之选。
完全就是两回事!
这如何能让贾蔷不受打击……
见他如此,黛玉抿嘴轻笑劝道:“你可别这样,你正经才念了几天书?能写成这样,已经算是入门了。你想想,先前没得我爹爹指点时,你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如今虽然看着平平,可破题已算尚可,承题、分股虽还差些,但也有模有样了,不似从前那样看不得眼。你再勤写勤练着些,生员文章总还是做得起的。”
贾蔷闻言,心里那抹羞恼失落早就不翼而飞了,看着黛玉呵呵笑道:“我果真那么厉害?我也觉得自己厉害多了。”
黛玉闻言嗔他一眼,取笑道:“呸!就这,又翘起尾(yi)巴来了?”
贾蔷嘿嘿一笑,略过这一节,笑问道:“林姑姑可将书稿写完了?”
黛玉闻言,哼了声,不理会这无耻侄儿。
原本是看他写故事,谁知不过催了两回更,就变成贾蔷写出小提纲,然后由她来动笔了。
这没孝心的,居然还有面目来催!
贾蔷也不在意,一边拿过大纸来准备练字,一边笑道:“先前看的书坊已经有着落了,如今正在重新梳理,最多再有十天,就能开始动工了。林姑姑可不要懈怠偷懒哦!”
“你才偷懒呢!”
黛玉没好气啐道:“就剩这一折了,顶多三天就能写完。”
贾蔷惊奇,叹道:“哎呀,林姑姑居然写的这样快?莫非也如那屋外的凉风一般,一吹就是二三万字?”
黛玉气笑道:“又胡说!今儿必要好好教训你一遭,你才知道……”
黛玉放下笔,从一边拿起野鸭子毛掸子,就要上前来教训贾蔷,却见紫鹃、香菱和秀竹从外进来。
秀竹是梅姨娘身边的丫头,帮梅姨娘一并搭理盐院衙门内宅诸事,因而也有几分体面。
见她们进来,黛玉很自然的用野鸭子毛掸子拂了拂桌角,而后放下,见贾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好气瞪他一眼,问道:“你们怎么聚一起来了?”
紫鹃也学她主子,瞪了香菱一眼,随后又气笑道:“香菱魔怔了,一早上什么也不干,就跟在我后面念诗,我哪懂这些?赶也赶不走,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香菱坚决否认:“我没有!”
秀竹不理这些,告诉黛玉一个“好消息”,道:“姨娘让我来同姑娘和二爷说一声,齐家派人送来拜帖,下午他家老夫人和三姑娘要来府上做客,让二爷和姑娘准备一下。”
黛玉闻言,自然冷笑连连,小眼神瞟向贾蔷,满是讥讽取笑之意。
齐家三姑娘,是齐家老太爷齐太忠除却齐筠之外最喜爱的嫡孙女,真正的掌上明珠,今年不过十三岁。
贾蔷在意的是:“胡说八道!齐家老夫人过世二十年了,齐家哪还有什么老夫人?”
秀竹扯了扯嘴角,目光怪异的看着贾蔷道:“齐家人说,齐家老太爷才扶正的一位老姨娘……”
卧槽!
这老货下这么大的本钱吗?
不过想想也难怪,齐家家主齐万年的发妻,也就是齐筠之母早逝,现如今齐家的当家太太是续弦,还是白家嫡女,白子清的亲姑姑。
齐太忠自然不可能打发白氏前来。
其他两个儿媳倒是正经的,可是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当家太太上门来拜访,如何能代表齐家?
那不是来做客的,那是来结仇的。
所以齐太忠不得不老将出马,这等做法,对盐院衙门和贾蔷的敬意,瞬间提档三级不止。
他也做得出来……
“哼!”
黛玉冷哼一声,也不知贾蔷哪里得罪了她,站起身来,扭身就走。
贾蔷纳罕道:“怎么了?”
黛玉懒得理他,紫鹃倒是赔笑解释道:“姑娘也是嫌麻烦,却又不好不招待。这不,要回去和姨娘一起准备着……”
黛玉顿下脚,回头看着贾蔷,白他一眼道:“都是你招惹的。”
说罢,摔门而去。
贾蔷呵呵一笑,好似也接受了这个理由……
不过,对于齐家的死缠烂打,他还是有些不喜的。
他是立志和齐家走不同道路的人,齐太忠虽然低调,近二十年里都不怎么露面。
可齐家依旧如日中天,在江南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几乎人人都知他家富可敌国。
这种做派,在贾蔷看来,摆明了有朝一日会变成肥猪,让人下刀。
贾蔷不同,他纵然预备广布基业,但本身,他会选择真正的低调。
那些产业,大多数都不会让人知道是他的。
眼下不是前世高度发达的信息化社会,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任何事几乎都瞒不过有心人,也不可能瞒过最高层……
但眼下,只要操作得当,确实能隐瞒得住,将绝大多数力量藏于水下。
然后去做想做的事。
贾蔷曾对黛玉说过,他虽然在努力赚金银,但他赚钱的目的,只是为了有金银后好办事,而非为了金银本身,否则,便会被金银所驾驭,成为金银的傀儡。
其实力量也是一样,努力拥有力量,因为有了力量后可以自保,可以更好的做事,但是不能沉溺于拥有力量就可为所欲为的恣意感中,若如此,同样就会成为力量的傀儡,会不择手段的去获取更强大的力量,最终败亡。
齐家其实已经有了点想要驾驭住力量的模样了,但终究还是没做到。
八大盐商之首的名头,让齐家处于极险的位置。
若非有他支招,这一关齐家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而且,如果齐家不改变以往的做派,就算能转移到海外,国内转移不出去的财富终究还是会被洗劫一番……
这是根本路数的不同,因此贾蔷不愿靠的太近,以免引火烧身。
他自以为在齐家草堂上,态度表明的已经够清楚了,只是不知为何,齐家那老狐狸还会做出这等事来。
……
盐院衙门门前,—汶河文津桥上。
两驾马车在七八名长随护从下,缓缓过了桥,停在盐院衙门角门前。
有长随上前递上家主人名帖,而后躬身赔笑道:“我家老爷姓薛,如今就在贵衙暂时落脚休养,如今……”
门子没等他说完,忙点头道:“哦,知道了知道了,铁头和那位薛大爷叮嘱过两回了,说薛家要来人伺候……那行吧,你且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好好好,谢谢大哥了,这个你拿着……”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封来,只是门子看着虽眼热,可盐院衙门规矩实在大,他不敢收,只能咬牙去叫人了。
马车里,一个精致的好似画中姑娘的女孩子,面色忧戚的看着她身旁坐着的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小声道:“娘,咱们到了,就能看到爹爹和哥哥了……”
……
第二百零二章 宝琴
忠林堂上。
贾蔷看着林如海,有些惭愧道:“没经姑祖丈同意,就惹出不少事来。如今薛家二房内眷前来照顾薛明,少不得又要打搅。”
林如海怎会在意这等小事,摇头道:“算起来也是亲戚,我不便出面,你和你姨娘、姑姑一道,照顾好她们。我听玉儿说起过,在京城,二太太和薛王氏都待她极好,慈爱有佳。薛家二房关系不远,莫要怠慢。”
贾蔷应下后,林如海忽然想起什么,狐疑道:“那薛家的薛蟠,品性不算良善,蔷哥儿怎会对他另眼相待?”顿了顿,皱眉道:“若是旁人观之,许会猜疑你是对薛家豪富之财动了心思。可我却知道,你断不是这种人。只是,又怎解释……”
贾蔷闻言,淡淡一笑,随之将当初如何从宁府逃出,逃出后生活困顿,薛蟠如何仗义疏财,数次相助之事说出。
最后他道:“姑祖丈,薛蟠此人,我不为他辩解什么,不过一纨绔膏粱,论能为是没多少的,行事也混不吝。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典型。曾经纵奴行凶伤过人命也是个恶行,不过,当初拐子一女二卖,冯渊先买却未立刻带人回家,而是约定三日后再去接人。偏薛蟠无意见到香菱后,就立刻花钱买下,带了家去。三日后冯渊带人打上门来誓要夺人,薛家自然不让,这才闹出人命来。虽罪责难逃,但也算有些缘由。且他对我确实还算义气,帮助我时也没甚功利之心,因此我记他人情。除此之外,我也的确非常需要薛家的丰字号,来助我平衡齐家和徐家。”
闻言至此,林如海了然,看着贾蔷摇头笑道:“罢了,既然你有自己的考量,我就不多说了。只一点,别让人拖了你的后腿。既然选择和他乘一条船,就要看住他,莫要闯下大祸。”
贾蔷闻言点头,却又摇头笑道:“比起贾家那些个有虎狼之心,偏只有鸡犬之力的人来说,薛蟠简直就是个无害的。姑祖丈这些日子忙于大事,许不知我那琏二叔最近的动静……”
林如海闻言,皱眉道:“琏儿又去作甚了?”
贾蔷简直有些钦佩,道:“最近扬州府不宁,我担心这边的事会连累到他,所以就派了人去看着他。没想到,却发现近来他和江南提督刘家走的极近。不仅和那位刘三爷往返于金陵秦淮河和扬州瘦西湖之间,胡天胡地,甚至……还和那位刘三爷的宠妾暗地里有些瓜葛,不干不净。之前在船上,被我硬顶了几回,他还安分了些时日。来扬州这一个多月,他过的太过恣意了些,因此又不拿我当回事了。我派去叫他回府的人,也让他骂了回来。”
林如海闻言恼火道:“竟有此事?着实混帐!”
他在扬州府的耳目比贾蔷强出不止十倍,只是近来形势实在紧张,因此绝大多数力量都用于监控八大盐商之族,没多余人力去管一浪荡公子哥儿。
却没想到,贾琏会做到这个地步!
林如海道:“你毕竟是子侄辈,他不听你的话也是有的。此事蔷哥儿不必多理会,我让人去叫他回来。既然我这边已无事了,他还是早些回京城的好。”
话音刚落,就见房门推开,梅姨娘和黛玉进来。
两位衣着妍丽的女子进来,一瞬间,这忠林堂似乎都明亮起来。
梅姨娘今年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华,秀美如江南烟雨一般。
而黛玉,一身芙蓉金广袖垂花宫锦,流云鬓插一枚鎏金掐丝镶珠簪,耳垂赤金白玉滴珠耳坠……
贵如金枝玉叶,偏一双星眸,又宛如雪山冰泉般清洌灵秀,不沾染一丝尘俗之气。
此二人,一如牡丹正盛,一如芙蓉初绽。
林如海心性修为比贾蔷强的太多,面对世间如此美好,也只是微微颔首一笑,道:“知道薛家来人了?”
梅姨娘看林如海的目光,总是那样仰慕尊敬,点头笑道:“知道了,老爷自然不便见他家内眷,本我不够位份出面,只是不好让姑娘单独去见,只能强出面见一见,只盼她们不怪家里失礼。”
林如海呵呵一笑,也不多言,看了看贾蔷。
贾蔷摇头道:“薛家不是轻狂的人,尤其这二房,老实说,本分的有些超乎我的意料。再者,明眼人谁敢轻视姨娘?林姑姑和我尚且敬着,外人若敢无礼,我自会赶她们走。林姑姑素来取笑我,是个无礼之徒。”
黛玉本还生气来着,这会儿闻言,却忍不住小声同林如海告状道:“蔷哥儿最不知礼了,和大舅舅、二舅舅还有东府珍大哥哥当着老太太的面也吵架,他们都吵不赢蔷哥儿。”
这事林如海知道个大概,梅姨娘却颇为震惊,目光仿佛重新认识贾蔷一般,打量着这个贾族逆子,问道:“蔷哥儿还和长辈吵嘴?怎么吵的?”
贾蔷斜眼觑视某告刁状的小女子,黛玉如何会怕,反而怀着叛逆的兴奋之心,眸波流转间,满是俏皮色,咬了咬唇角,笑着学着贾蔷当初的声调,复述了遍,最后道:“……今日你再敢辱我一言,拼着流放三千里,我也要去景阳宫敲响登闻鼓声闻天阙,你我御前见生死!嘻嘻!大舅舅果然不敢再骂他了!”这种情景,即使对黛玉来说,都属于绝对劲爆的。
许是从那一天起,贾蔷在她心里就留下了坏小子的影子……
梅姨娘对某人愈发刮目相看了,林如海却对这日益顽皮的女儿无法,摇头笑道:“好了,蔷哥儿是有太上皇与他作保,再者,有些人也的确不像话……不过,乖囡你莫学他。”
贾蔷:“……”
他终究一人扛下了所有。
“噗嗤!”
黛玉见他神情如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宛若芙蓉花开。
……
客院。
贾蔷见到了薛明之妻廖氏,以及……不过十一岁的薛宝琴。
若说黛玉是灵秀天成,似一株遗世独立的芙蓉仙草,宝钗如一株冰原雪莲,二人入画,当是山水泼墨写意之画。
那么薛宝琴,则如一副西洋写实的油画。
看起来不是那样神秀,但在五官上,每一处,都精美到了极致。
她没有黛玉的灵秀,也没有宝钗那样的端方清冷,她就是她,落落大方,不仙不玄,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绝美胚子。
薛蟠当中间人,介绍道:“二婶婶,他就是蔷哥儿,对薛家没得说,我和妈还有妹妹在京里时,就和他一起住梨香院……如今到了南省,他也帮了咱很多。二叔病倒了,还是蔷哥儿寻来太医,又从旁处寻来宝药,这才救了过来。不然,这会儿二叔的灵堂都设起来了……”
“你这孩子……”
廖氏听他说浑话也是没法,嗔恼了句后,又看向芝兰玉树形容的贾蔷,行大礼福拜道:“多谢哥儿救命大恩!”
薛宝琴也跟着拜下。
贾蔷忙避让此礼,虚扶一把,道:“两家原是世交,又是老亲,不过本分之事。先生本当亲自来见薛二叔,只是先生自己也在卧床休养,家里的两个太医,便是京里天子收到遗折后,紧急派来,降此隆恩的。先生特命我,于薛二叔和夫人面前告罪一二。”
薛明和廖氏怎敢承受,薛明动不得,便命薛蝌代他跪地磕头。
廖氏则与薛宝琴再次还礼……
礼毕,贾蔷又微笑道:“因师母早逝,所以盐院衙门后院一直由梅姨娘打理。今得闻夫人和……”看向宝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薛蟠在一旁咋呼道:“蔷哥儿与我一般,喊琴儿叫妹妹便是。”
又对薛宝琴道:“琴儿以后待他同待我一般,只管喊哥哥就好。”
薛明、廖氏笑道:“合该如此。”
薛宝琴倒不忸怩,落落大方的屈膝福礼,叫了声:“蔷哥哥。”
贾蔷笑着应下,从袖兜里取出一玉佩,道:“拿去当个扇坠儿顽吧。”
这玉佩还是他过来前,梅姨娘替他准备的。
贾蔷虽不耐,但礼数如此……
正如先前,廖氏也送了他见面礼一样。
客套完,贾蔷道:“姨娘和林姑姑在后院备了席,我带夫人和琴妹妹进去罢?”
廖氏忙道:“这可使不得,不是我轻狂拿乔,只是我原也在病中,正吃着药。大夫嘱咐,每日里除却一些清粥外,不得多用。且……我患的是痰症,不清净,就不好打扰里面了,也怕过了病气。不过琴儿可以代我去给姨娘和姑娘道谢。”
说罢,又让薛蝌去将她带来的礼单取来,交给薛宝琴。
贾蔷闻言,也不强求,理解道:“也好,那我就带琴妹妹进去便是。夫人好生休息……”顿了顿又问道:“夫人是痰症?”
廖氏叹息一声,道:“正是这不治之症。”
贾蔷笑了笑,道:“既然都是肺脏上的病,其实天宁寺那宝药,对夫人的病也有些疗效。晚上太医会来给薛二叔复诊,到时候夫人也看看罢。若是能救好,也是一桩幸事。”
此言一出,薛明、薛蝌和宝琴三人都激动起来。
尤其是薛明,看起来夫妻二人感情极好,此刻倒比他自己治病更着紧,连声道:“对对对,那太医医术高明,还有那宝药……必能治好你的病!”
“爹!娘!”
薛蝌和薛宝琴兄妹自然都是惊喜交加,自从薛明夫妇先后得了恶疾后,他兄妹二人心里就如同压了块万斤巨石。
哪天夜里不做噩梦?
如今万万没想到,居然能有如此转机!
一旁薛蟠见之,额头上还顶着块纱布,就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道:“当年爹还在时,爹和二叔整日里骂我不好学,不上进,不如薛蝌!如今再看看,才看出谁是薛家的大英雄吧?如今,我都成了薛家的顶梁柱了,了不得哇,哈哈哈!”
……
第二百零三章 心情大坏
扬州东城,徐家。
徐臻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时而磕一颗花生米,时而啜饮一口香茶,美滋滋。
见他如此,其长兄徐致面色一阵青红变换,隐隐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徐臻瞥他一眼,见徐致如此,心里愈发乐开花。
他就喜欢他这傻哥哥看不惯他,偏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和贾蔷合作,徐臻在家里是顶了巨大压力的。
要不是他娘娄氏是他老子徐明和的续弦,极受宠爱,枕头风吹的飞起,徐家根本不可能拿出冰窖来,同一个京城来的根底不熟的年轻人合作。
他大哥徐致还列了他几条大罪,什么帮助外乡人得罪白家了,擅自做主拿徐家的根本和人合作,无法无天了,还有不顾礼义廉耻,巴结人家喊人“二爷”了……
结果所有的指正,在白家灰飞烟灭,沈、吴、周三家无声倒台,而盐商龙头齐家居然和盐院衙门走的越来越近的情况下,通通烟消云散。
徐家内部的反对声音,也是一扫而空。
谁都不是傻子,风向往何处刮,但凡长了眼的,都看得见。
扬州府户房经承徐明和看着自己宠溺的二子,笑骂了声道:“混帐东西,你先莫急着高兴。既然如今你攀上了高枝,那明儿你大哥就随我去府衙做事。另外,徐家不能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你身上。冰窖你拿去,家里的银子我让人在城外买了个五千亩的田庄,一是作为后路,二者,若你这边有什么不保险,这田庄就是你大哥的了。你三弟还小,以后他那份,得用你赚的银子,贴补出来,至少也是一个五千亩的田庄。今日就算是分家了,你记下了吗?”
徐臻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笑掉。
府衙户房经承这个位置,他从来就没想着去坐过。
一来他不是徐家长子,二来他的性子也不适合去做此事。
说起来这个位置权力的确不小,可权力再重,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儿。
见了府衙里的一堆官老爷都得问候,正经拜见时还得磕头。
对下权重,对上却卑微,让他坐这个位置,还不如杀了他。
至于家里的银子,还有五千亩田庄什么的,对他来说也都是小事。
相比之下,徐家那两口冰窖和冰室生意,才是下金蛋的金鸡。
哪怕他未来三五年内赚的银子,大部分都要贴补给家里,可只要鸡是他的,赚银子还不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他看重的又不是这两口冰窖赚的银子,而是能有本钱,拿去和贾蔷以及齐筠合伙。
先前他老子对他将徐家的冰窖拿出来合伙,还持犹疑态度,如今彻底拍了板,也就能放手施为了。
徐臻一跃而起,对他老子拱手笑道:“得嘞!有你老这句话就成,往后福归大家,祸我独扛,绝不拖累家里,所以大哥你脸色也别恁难看。走了,争取年前把冰制出来,趁着年跟前,大赚一笔。”
说罢,转身跑走。
徐臻走后,徐明和看着长子,叹息一声道:“听明白了么?以后官是你的,只要你能坐得起。再加上那田庄和这座宅子,你以后的路比谁都稳。你私下里总抱怨我偏疼你弟弟,如今他和老三加起来,也不过分了两口冰窖。”
徐致闻言,满面羞愧,甚至有些不安道:“父亲,为何如此?”
徐明和摇头道:“我们徐家,自你曾祖起就以平稳来传家。你性子沉稳,不似老二跳脱,又是长子,所以本就该将家业传你。那两口冰窖原也不会分……可是,扬州府如今乱了,整个世道都要乱起来,皇帝老子要革新,可天下的官儿和士绅们却未必愿意。你看看江南,一个韩彬韩半山,再加上一个林如海,这样两个天子倚重的干臣在,真正动起手来,都要那贾家子,也就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来顶在前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他们要是真的成事了,你二弟跟着沾光,说不得有一份他的造化。可万一他们败了,你二弟将来落难没饭吃的时候,你要记得拉他一把,别让他饿死就成。”
不管偏爱还是溺爱,对于一个家族掌门人来说,保证家族的延续,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才是家族长远不衰的法门。
……
盐院后宅。
贾蔷领着薛宝琴进来后,薛宝琴很乖巧的问了梅姨娘和黛玉的安。
梅姨娘看着宝琴如此模样,大吃一惊,惊叹道:“好多年没见过这样颜色好的女孩子了!”
宝琴笑中含羞,同梅姨娘解释了她娘不能过来的缘由。
梅姨娘听说宝琴母亲有痰症,微微变了变面色,目光有些怜惜的看着宝琴道:“不能见面又怕什么?让你母亲好生歇着,缺什么只管让人来告诉我。”
打量了宝琴好一会儿的黛玉却忽然看向贾蔷笑道:“我怎么记着,你说过那天宁寺的宝药,最是对症高热肺疾?”
贾蔷点了点头,一旁宝琴笑道:“林姐姐,蔷哥哥说傍晚让太医看过后,若是可行,就再去请宝药呢。”
黛玉闻言,烟眉微微一扬,似笑非笑的看着贾蔷道了声:“蔷哥哥?”
贾蔷先是“嗯”的应了声,见黛玉眉尖竖起时,又忙“嗯”(二声)了声,示意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黛玉啐了口,取笑道:“好厚的面皮!琴儿是宝丫头的妹妹,你管宝丫头喊姑姑,就让琴儿喊你蔷哥哥?”
贾蔷呵呵一笑,风轻云淡道:“喊什么,对我来说,其实都没甚么要紧的。只看宝琴妹妹自己如何选择了……”
宝琴才十一岁,且又指着贾蔷救她爹娘,怎会选错路?因而笑道:“我还是喊哥哥罢。”
黛玉识破贾蔷的用心,有些着恼的瞪他一眼。
贾蔷摆了摆手,对宝琴道:“没事就多在这里和你林姐姐顽,她在都中,和你堂姐可是好的很,亲如姊妹哪!”
宝琴当真,乖巧应下,再看黛玉,却是星眸圆睁,怒视某人,不由一怔。
哪里有问题么?
贾蔷忙冲黛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小孩子面前不要失了身份,又和梅姨娘告辞后,转身离去。
黛玉气鼓鼓的看着贾蔷的背影,哼了声,不过转眼又看到宝琴见她这般,似有些拘谨怯意,又忙换上笑脸,与她说起话来……
……
皇城,大明宫。
已入腊月,宫里各处粉刷一新。
尤为可说的是,自隆安初年起,断了已有五年的琉璃灯会,自腊月初七起就重新开始了。
数不尽的琉璃彩灯,挂满了整座皇城。
京城百姓,皆可遥望神京正中央的皇城大内,无不被那一片恍若天宫的景象所震撼,膜拜。
养心殿,西暖阁勤政亲贤殿。
隆安帝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灯彩佳话,眉头紧紧皱起。
他自幼受到阁师教诲,就有勤俭意识,最见不得无章法的铺张浪费。
可是……
江南那边闹出如此大风浪,有宗室亲王往九华宫里进谗言,说韩彬和林如海在扬州府开始清算景初老人。
太上皇虽没说什么,但据内侍说,太上皇很不高兴……
尹皇后便建议隆安帝,为了安抚太上皇之心,将这彩灯重新挂满皇城,一如景初旧年,以宽慰上皇。
隆安帝识时务之轻重,也就应下了。
果然,太上皇和皇太后见到后都很高兴。
可是,隆安帝却高兴不起来。
不止因为这奢靡铺张,更因为宗室!
大燕传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了。
四代累积下来十五座亲王府,三十八座郡王府,至于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之流,更是多达数百人。
虽然,比起前朝来说,大燕的宗室还不算太多,开支的俸银也尚可。
但是,有些人却不知足,在户部大举借银不说,还派王府门人四处圈地,兴盖王庄。
这些王庄在当地官府不敢管,更别提收税了,还大肆收献土地,使得地方财税收入锐减……
眼下,亲王府和郡王府虽不多,可再往下,数字就会越来越惊人,总有一天,宗室支出要成为压垮朝廷财政的一座大山。
本来因为这些,隆安帝就不喜欢大多数快养成废人的宗室,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人敢给他上眼药,逼的他不得不违心做下这等奢靡之事来。
对隆安帝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这时,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此设计巧妙,但凡有人入殿,推开殿门,气流涌入,自会带起铃声。
有黄门通秉天子:“皇后来了。”
未几,就见尹后入内。
只是,和往日里不同,今日尹后入内,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出了何事?”
隆安帝知这发妻最是聪颖,等闲难事难不住她,也少见她这等面色。
如今这般,可见是遇到真正的难事了。
果不其然,尹后面色凝重道:“皇上,方才暄儿府上的邱氏进宫告诉臣妾,近来她和曜儿府上的侧妃白氏走的近些,不想白氏告诉了她一些奇事,因白氏进不得宫,所以就让邱氏来同臣妾说:
宁王妃赵氏这半年来,不停的在宗室诸王府间游串。除宗室诸王之外,还有元平功臣六大国公府,二十四侯府,她也逛去了大半。臣妾听邱氏说,赵氏每一次去拜访,都不会空手去,活跃的紧。她身份特殊,普天之下的郡王都是二字封的,唯独宁王是一字王。可见未来,总少不了一个亲王。所以这些人家,大都不会慢待她。
皇上,念及李皙太上皇元孙的身份,皇上屡降恩典,只希望他能安宁些,谁知竟如此不安分!
对了,白氏还说,简亲王进宫见太上皇前,赵氏带着重礼往简亲王府去了三回!”
隆安帝闻言,惊怒交加!
他没想到,宁王这个太上元孙如此狡诈,自己不动,让王妃去勾连这些。
更怒的是,他居然是从尹后处得知此事,简直混帐!
还有宗室简亲王府,他们竟敢如此不知死活!
也大恨这些人愚不可及,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想翻天不成?
一群蠢货!
不过,多年坚韧的心性,还是让隆安帝很快压下心头暴怒,他沉声道:“朕不便出面,你代朕重赏白氏,难为她,有此忠孝之心!”顿了顿忽又皱眉问道:“白氏是哪一家的?”他想加恩这儿媳妇的母族,一时都想不起该加恩于谁了。
尹后抿嘴一笑,道:“皇上忘了,白氏是扬州八大盐商,白家的女儿啊。这门亲事,还是当初曜儿随驾太上皇临扬州,太上皇恩典白家的呢。”
隆安帝闻言,面色一黑,一时心情大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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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深意
尹后自养心殿出来,便摆驾凤藻宫。
凤辇上,尹后的脸上没了在养心殿时的凝重,又恢复了美艳之极的笑容。
隆安帝一生共有五子二女,除皇长子李景和皇五子李暄为其所出外,皇次子李曜、皇三子李晓、皇四子李时皆非她所出。
尽管都养在身边,尊其为嫡母,可是长大后,非其所出的皇子,心思一点点也就开始变了,尤其是成年出宫开府后,身边的人杂了,他们也就不似小的时候那样懂事了。
其中,就以皇次子李曜的变化最大……
尹后绝顶聪明,自然不会直接对李曜如何,非但不会如何,反而一如过往许些年那样,该关照的关照,时不时赏赐些宫中之物,或招他们进宫赴家宴。
但是,尹后却总是在有意无意中扶持李曜侧妃白氏,抬高她的地位。
也正是因此,白氏才能以郡王侧妃之身份,来往于宗室诸王府中。
再加上白氏出身盐商巨贾之族,从不缺银子,因而愈发结交了诸多王府正妃,即便在恪勤郡王府内,她的地位也高的可怕,甚至隐隐压过正妃陈氏。
这,就是尹后的手段。
很简单,但也极实用。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儒学朝臣,会容忍一个允许宠妾灭妻的皇子,成为储君。
白氏跳的越欢实,李曜距离那个位置就越远!
再加上天子对景初旧臣的厌弃……
呵。
念及此,尹后纤白素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她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因保养得当,如今看起来更似二十来许。
正是熟透了的年纪,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一个眼神,都充满了女性柔媚之美。
当然,这种形容,她只会在隆安帝面前展露。
在外,她仍是那位端庄贤惠的贤后。
一盏茶功夫,凤辇入了凤藻宫,见到贾元春后,尹后的第一句话却是:
“贾女史,本宫给你道喜了!”
……
盐院衙门,东路院。
客院。
贾蔷来至此,刚一入院门,就见一妇人搀扶着李福在院内慢慢行走。
李福卧榻三年多,现在能下床,除却贾蔷寻来太医和奇药外,搀扶他的这位妇人,也是出了大力。
这个模样看起来如同寻常农家妇人的老实女子,便是经营着一座青楼,在扬州府救过无数弃婴丑女的鼓上蚤孙艳。
当然,她还有一个江湖诨号:千手观音。
因为和李福当年就有过一段旧情,只是不愿拖累京城大豪,所以始终未曾联系。
如今李福成了这个模样,她反而放下心中包袱,自己上门,甘愿做一个姨娘。
也是她用让两位宫廷太医都惊讶的独门秘方,以银针刺穴的手段,让李福康复的日期大大提前。
也让贾蔷真正见识到了,中华大地上原来还真有能人藏身于草莽间。
只可惜,这能人是野生的,不能尽为其所用。
在最繁华也最复杂的地方能存活下来,还能养那么多女人的女人,若说她是个没手段城府的,贾蔷自己都不信。
且这位孙姨娘也对贾蔷明言过,出手可以,当奴才和属下就免谈了。
当日四喜楼内装苦主,便是孙姨娘带着养女孙琴干的。
当然,人虽然不对,灭门之事却是真的,因为都是齐家提供的消息……
“李叔,孙姨,你们找我有事?”
今日一早,这边就让人去告知贾蔷,想见他,贾蔷等到这会儿忙完了才来见。
李福看起来似乎还是不大想和贾蔷说话,孙姨娘倒是愿意开口,笑眯眯问道:“我们当家的想问问二爷,婧儿这几日怎么一直没见着人?虽是给你当妾室的,可人总不能没了呀。”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哦”了声,微笑道:“聚凤岛上正在起大动静,过了年就要大用,但眼下人手不够,所以就让小婧多搜罗一些可用的江湖豪杰。”
这话却被两个老江湖给鄙夷了,李福哼了声,声音低沉道:“我说让金沙帮南下给你做事,你自己不要。如今在外面寻人,你当那些人可信?”
孙姨娘纳罕道:“我听当家的和婧儿说过,你素来不信江湖人,以为我们是好逸恶劳,种不得地,行不得商,考不得功名,只知道拿命换口饭的游侠之流。如今,怎又想着从外面招人手了?”
贾蔷先同李福道:“江南虽是根基之地,但终究只是一座小岛而已。半年后回京,那边才是龙虎相争之地。好钢用在刀刃上,金沙帮的人手要等到那个时候才大用。”
又对孙姨娘道:“只做外围粗活,勉强还是得用的。也是没办法,姨娘信不过我这种官家子弟,总以为我会让你的人送死卖命。其实顶多就是负责聚凤岛的护卫,按我原本之意,李叔身子骨至少还要养上三五年,北地不适合修养,不如就和姨娘在聚凤岛上将养身子骨,顺便帮我训练一批人手。姨娘呢,也上那岛上,一来替我看顾着些,二来也好照顾李叔。姨娘有千手观音之能,手下又有一批绝对信得过的好手。我又不用你带人去杀人放火,只带人护一座三百亩的小岛……”
孙姨娘闻言,生生气笑道:“说的轻巧,三百亩是不大,可那小岛四面皆是水路,处处皆可登岛。要防守仔细了,岂是容易之事?皇帝老子住的皇城大内也就一千来亩,还有高大城墙来防,御林军又有多少?我如何防得住。”
贾蔷摇头道:“单人小舟自然可以处处登岛,不过聚凤岛周围有不少暗礁,我也招呼齐家故意多沉几条破旧大船在周边水道。除却码头水道外,其他地方的水路都会被堵死。再者,岛上还是有几处关卡的,工坊布局也有讲究防护。总之,只要用心些,就不会太难。”
孙姨娘闻言,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上堆起笑容,对李福道:“当家的,你看呢?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不答应,怕是婧儿连家门都回不来了。”
李福淡淡看了贾蔷一眼,然后拄着竹枝当拐杖,往屋里回去,低声叹道:“儿女都是债啊。”
他自诩英雄一生,如今,也只能给女儿还债了……
等李福先一步进去后,孙姨娘小声提点贾蔷道:“过两天是你李叔的生儿,虽当不起你的岳父老子,总还算个长辈吧?送他个好拐当寿礼,算一份心意。他这一二年,怕离不得拄拐了。”
贾蔷点头应下,就听孙姨娘又问道:“婧儿到底去哪了?她老子的生儿能回来不能?”
贾蔷歉意摇头道:“怕是不能。”
孙姨娘闻言,深深看了贾蔷一眼后,道:“莫要让婧儿受伤,也莫让我们担心。”
贾蔷点了点头,孙姨娘随返回屋子。
这一刻,贾蔷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让李婧去做那件谋划了许久的事了,怎么如今看起来,他快成恶霸坏人了……
……
下午,扬州府又飘起了雪花。
盐院偏厅。
贾蔷面色淡淡的坐在主位上吃茶,一旁位置上,齐筠面色无奈道:“你到底如何不看好我齐家?再说,又不是要招你到我齐家入赘,这个脸子给谁看?”
齐筠身为齐太忠一手教养出来的齐家未来掌舵人,心里也是有傲气的。
今日他护送“新晋”祖母和妹妹前来做客,贾蔷对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让他心里也有些窝火。
见他说到这个地步,贾蔷也不藏着掖着了,冷笑一声道:“德昂兄,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是当面说……你齐家看似强盛无敌,如今外患似也清除,可你家内里如何,还用我多嘴?你爹,你二叔,你三叔……对了,还有你那些庶出的叔伯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咱们两家合作归合作,结亲就免了,招惹不起。”
齐筠气笑道:“你这……少自以为是!你能看到的问题,我们齐家自己不清楚?我祖父什么样的人物,会留下这样的隐患给我?”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抓住破绽道:“给你?!”
齐筠扯了扯嘴角,道:“你这人果然鬼精鬼精的,一点漏子都不能留。没错,是给我。我父亲已经回祖地看守祖坟了,二叔不日前往南边,准备出海。三叔去了金陵,随他唱合风流。至于其他庶出的叔伯兄弟,也各自分了一笔银钱,自立门户。”
贾蔷倒吸一口凉气,道:“他们愿意?”
齐筠冷笑一声,道:“老祖宗发话,谁敢说一个不字?再者,他们分得的银子不少,且以后不用再被约束在我家老祖宗眼皮底下,规矩安分度日,能外出自立门户,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贾蔷提醒道:“我是说你爹和你两个叔叔。”
齐筠沉默了稍许后,摇头道:“有祖父大人在,便是我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良臣,齐家,不会乱!”
贾蔷“啧”了声,赞道:“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你家老爷子这一出雷厉风行的动作,不光替你扫除了后患,也有对外示弱的用意。原本,你们齐家背后之人见你家和盐院衙门走的近,心里难免会有想法。可现在再一看,齐家家主都废了,老二远贬蛮夷之地,老三也夺了大权,齐家这简直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啊。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好见责于你家,反而以为齐家是逼不得已而为之。苦肉计能用到这个地步,你祖父也不愧银狐之名了。又学到一招!”
齐筠:“……”
这一重深意,他都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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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女读者们太敏感了啊,十三四岁的黛玉正是豆蔻年华,主角侧目欣赏一二还说得过去,宝琴十一岁,贾蔷完全当小孩子对待好吧。回过头我自己看上一章,怎么读我也没读出一丝暧昧来啊,只是不想把一个实在没啥血缘关系的小女孩喊姑姑而已。结果好像成了大渣男一样,仔细我一拳一个嘤嘤怪!
第二百零五章 狐狸
“如此说来,以后齐家就由你来当家了?”
贾蔷听闻此事,心里喜多过忧的,若是让齐万年那个心胸狭窄的小人当家,他和齐家早晚要做过一场,连日子贾蔷都猜的差不多了,就在齐家老太爷死的那一天。
然而齐筠却摇头道:“我这点子年纪,当什么家?祖父让我再历练几年。”
贾蔷嗤笑道:“齐家子弟在扬州府历练?历练个屁!”
齐筠没介意贾蔷爆粗口,反而看着他苦笑道:“你居然和我祖父想的一样……”
贾蔷“咦”了声,道:“你家老爷子也这样想,那他准备打发你去哪里?总不可能是海外吧?”
齐筠呼出口气,笑骂道:“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成精了……不是,祖父大人说,半年后让我去京城。”
“……”
贾蔷一口茶未饮尽,差点吐出来,随后拧眉觑视齐筠。
他虽然没有证据,但贾蔷心里一万个相信,那头老狐狸在打他的主意!
齐筠看着贾蔷的眼神,遮掩的话到底没说出口,他总觉得,要是此刻不坦诚,怕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齐筠无奈道:“你别多想,就是祖父觉得你人才难得,且还是实在难得的那种,所以就让我跟着多学两年,比凭自己摔打磨砺强的多,也快的多。”
贾蔷瞬间明悟,随后简直日了狗了,怒道:“你家老头子想让你看着我在前面摔打滚爬,吃苦挨打,让你在后面拿个小本本记下教训和经验,助你成长……这么没人性的法子他都能想得出来?!”
齐筠抽了抽嘴角,好笑道:“不会让你吃亏,齐家愿意和你全方面的合作,你……”
贾蔷手一伸,止住了齐筠的话,摇头道:“回去给你祖父说,我回京后是准备当缩头乌龟藏起来的,万般因果不沾身,希望万劫不灭……我还想跟在谁后面吃香喝辣呢,你们想的倒美!”
开玩笑,谁愿意身边跟一个时刻盯着自己的人?
更何况,他要做的许多事都未必见得了光……
齐筠摇头道:“我祖父说了,林大人回京后势必高升,就算暂时进不了军机处,至少一个六部侍郎少不了。就是一步到位,升为掌部尚书,也不出奇。京里那种形势……再加上林大人身子骨并不强健,所以,良臣你这个太上皇钦点的良臣,想躲清闲是不可能的。”
卧槽!
谁说古人淳朴善良短智的?
齐家那个老头子几乎用阳谋来告诉贾蔷:你跑不掉!你被算的死死的!
他还真就跑不掉……
见贾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齐筠笑道:“你何必如此排斥?我齐家一不拖你后腿,二不占你便宜,相反,你若遇到难处,但凡齐家力所能及,绝不推诿。”
贾蔷嗤笑了声,没好气道:“得了吧,我还敢占你齐家的便宜?你家老头子算天算地,谁欠你家一点人情,连骨头都要还给你家。至于你想进京……随你就是。齐家结识的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不知凡几,论人脉比贾家还广,估计也用不着我什么。不过我提前警告,莫要让人跟踪我,莫要在我家里安插眼线什么的,让我发现一个,咱们这交情就算尽了。”
齐筠好笑道:“你拿我齐家当什么人了?”
贾蔷冷笑了下,却没再往深处多言。
拿齐家当什么人?
白家、沈家、周家、吴家怎么倒的?
没齐家手里掌握的那些证据,岂能办成铁案?
齐筠看起来温良谦恭让,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好人。
白、沈、吴、周四家年轻人,哪一个不拿他当带头大哥?
可抛开表面的友情和结盟,私下里也只有最冰冷的利益。
若是认识不到这一点,贾蔷迟早连人带骨头被人吃的渣渣都不剩。
正当他要说什么,就见吴嬷嬷自外进来,见礼道:“姨娘在里面打发人传话出来,说请哥儿进去坐坐,齐家太夫人想见见哥儿。”
贾蔷闻言,起身摇头道:“劳嬷嬷回去告诉姨娘,代我感谢太夫人的好意,过几日我这晚辈亲自登门拜见她老人家。只是听闻今日家里还有女眷,我一外男实不好相见,还请恕罪。”
一旁齐筠哈哈笑道:“良臣,你可莫自作多情。我三妹妹今岁虽才十二岁,你进去后,她自会避讳。”
贾蔷觑视此獠,问道:“那你怎么办?”
齐筠没所谓道:“在这等着呗,左右没多久……对了,上回你为其出头的那个薛家公子呢?不如让他来陪陪我?”
贾蔷连连摇头道:“他家来人了,叔叔婶婶都得了恶疾,需要侍奉跟前。”
开什么顽笑?
薛蟠脑袋虽大,脑容量却不大,哪里玩的过齐家这些狐狸。
说罢,也不给齐筠继续点人的机会,与吴嬷嬷往后院去了。
……
齐筠倒没说错,内宅客厅内只有梅姨娘和齐家新上位的太夫人在。
不过齐筠有一事没告诉贾蔷,那就是齐家新上位的太夫人,似乎还没梅姨娘大。
而且,其颜色也不亚于梅姨娘,俱为江南绝色。
更让贾蔷无语的是,二人似乎还是老相识……
他进来时,看着主座上杏兰芬芳,似两朵江南烟雨中的娇花在用糯软的吴语闲聊幼时时光,一时间他只觉得天雷滚滚。
什么叫做一树梨花压海棠?
什么叫做老牛吃嫩草?
什么叫做臭不要脸?
齐家老太爷齐太忠是也!!
“这少年郎,就是我家老爷赞不绝口的当世俊杰?果然生的好俊俏!连筠儿都比下去了。”
齐太忠新扶正的太夫人曲氏掩口轻笑道,又招呼了身边侍立的丫头送上了见面礼。
贾蔷无奈行礼谢过,曲氏见其不自在,便谈及正事道:“今日冒昧前来,一来我与你姨娘来叙叙旧,当年我不过十岁,随父亲去梅园拜会涪翁先生,就与你姨娘结识了,如今算起来,倒有十几年的交情。二来,我家老爷说,往后你到齐园见他的功夫估计不多了,因此托我来求你一件事……”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老太爷言重了,有事吩咐即可,谈不到一个‘求’字。只要力所能及之事,晚辈自然不会偷懒。若是力有不逮,想来老太爷也不会难为我。”
曲氏抿嘴一笑,看了梅姨娘一眼后,对贾蔷道:“不会难为你,是这样,来年又到了宫中大选之年。当年我们老爷随驾有功,所以有恩旨准许我们家每一代都可送一女入宫参加大选之年。往年我们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今年老爷最疼爱的孙女到年岁了,所以想着明年送进宫待选。齐家在京里虽有宅子,可除却一些仆婢,并无正经主子。筠儿虽也会去,只是他到底没出过远门,没单独支立过门户。所以我们老爷想托你这位小友一托,请你照应一二。”
贾蔷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宫廷选秀分大小年,大选之年,选的是天子皇妃、诸王与诸皇子的正妃、侧妃。
千万不要以为选秀只是看相貌家世就能入选,而是要经过一重又一重严格的训练和考试。
而这个过程,在贾蔷看来更像是洗脑。
通过不断的洗脑,在选秀秀女们的心里,确定天子至高无上的地位,让她们全身心的侍奉天子,没有自我的存在。
也因此,即便是选秀成功,可这些女子的余生,除了侍奉天子等待翻牌,为天子生儿育女外,最大的人生志向,就是成为最会侍奉天子,因此在天子身边最得宠的女人。
为了这个目标,这些女人之间就会爆发出种种超出想象的阴私斗争,诡异、血腥、残酷。
贾蔷想不明白,齐太忠为何会走这一步路,不过……
此事也非他能理会。
……
入夜。
忠林堂上,烛光明亮。
林如海屈指轻轻叩着身边的几案,看着贾蔷微笑道:“齐太忠何许人也?怎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你所提的海外缥缈之地?当然,有,更好,可若没有,或者不成,他就要布手后招了。送齐家女入宫,便是一条比海外之地更靠谱些的后路。至于他托你……他哪里是在托你,分明是在托贾家在宫里的大姑娘。你恐怕还不知道,贾家在宫里,怕是要出一位贵人了。”
贾蔷心知肚明,面上却不解道:“姑祖丈,你是说宫里的大姑姑?可她进宫的年数已经不短了,如今也不过是一女史,怎现在要成贵人了?”
林如海轻轻一叹,眼神望向北面,似乎在远眺神京,他声音低沉道:“你虽见识不算浅薄,但哪里知道朝局之复杂。尤其是,皇权更迭,其中重中之重,便是兵权。如今的兵权,多握在元平功臣手中。而元平功臣虽被太上皇压的抬不起头,但如今掌权的,却多是太上皇心腹。元平功臣多穷困,只剩一个空架子。然掌权的,太上皇却赐予了不少富贵,岂能不尽忠……天子想要布局兵权,就要寻找可以抗衡元平功臣的存在,除了开国一脉勋贵外,还能有谁?而开国一脉四王八公多已落败,同样只留一空壳子勉强维持体面。唯有上一代荣国公争气,在元平功臣中也有不轻的分量,在军中仍有旧部。所以,值得笼络。这些,我看得出来,齐太忠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贾蔷闻言,自嘲一笑道:“若非姑祖丈解疑,我还以为我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和齐家那个老狐狸打交道,的确要小心许多。”
林如海微笑道:“你也可不必与他家打交道嘛,指了条明路后,与他家已不欠什么了。”
贾蔷嘿了声,低头轻声道:“那可不成,若如此,我可就亏大了。”
齐万年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讹他,想来也是因为老头儿料定,他在聚凤岛上的基业非同小可。
既然齐家,或者说齐万年不得不出力维护聚凤岛的安稳,那贾蔷也就不得不出力,维护齐家在京城的利益。
罢了,谁也别说谁了……
林如海见他如此,指着他摇头失笑道:“你啊,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我倒看看,你这小狐狸,能不能斗得过齐家的老银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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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年关
年关将近,乱事收尾,扬州府依旧繁荣昌盛。
虽然盐商八大家一次倒下了四家,本该地动山摇,波及无数。
可是因为齐家出手,带着另外三家,一起协助盐院衙门接管了四家的盐务,因此市面上虽小有波澜,但大体上,依旧是太平盛世。
非但如此,还因为这四家盐商吃到了从天而降的馅饼,哪怕只是暂时的,可这样的金河银海能吃一天,也够寻常人家十辈子吃喝不尽了。
又逢年关,所以齐、陈、李、彭四家大把银子挥洒出去,带动着整个扬州城的大小生意人都跟之受益。
连码头上的苦力,也跟着过个肥年。
一片盛世景象。
东关大街北,。
这里已经被贾蔷花三千两银子买了过来,不仅如此,世代经营三味书坊的前坊主于德志,还被贾蔷请成了管事。
他那傻儿子于瑞,也被贾蔷救了出来,经先前之难后,算是长大了些,也愿意留在书坊里帮忙。
齐筠、徐臻二人看着贾蔷用极标准的礼贤下士姿态,和于德志父子交谈了许久,又交给了他一卷纸稿后,二人都升起了不小的兴趣。
等贾蔷忙完后,齐筠看着贾蔷笑道:“良臣,你这又是在布什么神仙局?”
贾蔷皱眉道:“布个鬼的局!我家里姊妹多,闲的无趣时,一起写了本志怪小说,我买下这个书坊,准备印刷成册,也算是另一类的青史留名。怎样,要不要一起做此事?你们家中亦有姊妹……”
听闻此言,齐筠和徐臻二人都满脸无语。
“家中姊妹”这四个字,对他们二人来说实在遥远。
那些玩意儿,不是没有,只是有还不如没有……
不过,徐臻又“啧”了声问道:“二爷,那四喜楼的四喜班子被你挑选出来,还说让他们排新戏,准备过年开演,莫非也是为了家中姊妹?”
见他挤眉弄眼的模样,贾蔷懒得理会。
这混帐三天两头想请他逛画舫,齐筠也邀请过两回,都被拒绝后,两王八犊子居然带了两个妩媚妖娆的兔爷来吃席。
还未等他二人开口,就被贾蔷动真格儿撂倒在地,赶走兔爷。
他们这才明白,贾蔷是真的洁身自好。
不过,等齐筠的小祖母和三妹妹自盐院衙门回到家,把盐院衙门林家大小姐和薛家表小姐的容貌形容成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真正的人间绝色后,齐筠和徐臻便自以为明白了贾蔷的心思……
话至此,书坊和戏楼之事也就搁在一边了。
左右也没多大的利……
贾蔷见二人不再纠缠此节,心里笑了笑。
别的都好说,哪怕赚再大钱的买卖都可以合伙,金银岂是一人能赚尽的?
只是……
宣传口子的事,就容不得外人插手了。
他在这方面,本也没想过赚钱。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用大把的银子去贴补,用来兼并扩大……
但事关话语权,本就容不得第二个声音!
……
三人带着护从,也未骑马乘车,步行来到东关街。
看着依旧门可罗雀的冰室门口,贾蔷并无意外,他紧了紧狐裘领口,对齐筠道:“周记……不对,现在应该叫齐记万香楼了,都准备妥当了没有?”
八大盐商之族,生意自然不会只是单一的盐业。
除了盐业外,各家都有涉猎其他行当。
譬如白家的戏楼,陈家的当铺,沈家的车行,吴家的船坞,以及周家的酒楼营生,这些营生如今大都被另外四家所吞下,当然,他们要付给盐院衙门一大笔银子!
不过对盐商来说,银子是他们拥有的最不值钱的东西。
周家的万香楼在扬州城乃至金陵、苏州、镇江等地,都颇为有名。
江南风味做的极为正宗。
如今周家败了,万香楼的产业,就被齐家买了下来。
不过,这中间有贾蔷的股。
贾蔷当然没有现银,虽然赵家带了五万两买方子的银子来,但这些银子他还有大用,不可能用在此处。
所以,他就以打欠条的方式,从齐家拆借了八万两银子,再加一份天下独有的名菜秘方,占股五成。
虽不参与经营管理,但有监察的资格。
至于什么名菜……
就听齐筠迟疑道:“良臣,你那菜,果真可行?”
贾蔷笑了笑,道:“原来我也没多大把握,不过到了扬州后,才发觉以前有些想当然了。你们这里太富,吃腻了香甜可口的奇珍佳肴,好多人无事生非都要寻些刺激,这个菜,必然大受欢迎。”
扬州人,只要和盐商挨上边,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家丁,日子都能过到让贾蔷前世无数白领精英羡慕到跪。
这些人无所事事到了一个极限的地步,日子过的,号称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何解?
就是一天的日子,就是在茶馆和澡堂里度过,不是喝茶,就是泡澡。
虽然富裕,但无聊到了极致。
这种生活里,给他们来点刺激,多半会大受欢迎。
扬州菜属淮扬菜系,讲究“和、精、清、新”,菜品形态精致,滋味醇和。
在烹饪上则善用火候,讲究火功,原料多以水产为主,注重鲜活,口味平和,清鲜而略带甜味。
按理说香辣刺激的菜在扬州府没有立足之地,可是贾蔷以为,有一样,扬州府的百姓一定喜欢,尤其是在这凛冽冬日。
那就是火锅!
齐筠对火锅没有信心,那是因为他的心性修养太高,时刻约束自己。
齐太忠花费十多年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人,能控制的住心中的躁动,不会浮躁的寻求刺激。
但是绝大多数芸芸众生而言,吃五谷杂粮,感触人生百态,不管高兴、兴奋、沮丧、懊恼、烦闷,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一锅火锅更能抒发胸中之气?
滚烫**的火锅之余,来一碗甜冰来爽一爽,享受冰火两重天的快活,谁又会不爱呢?
到那时,冰室的营生也就会被带起来。
徐臻就赞同这一点,对齐筠乐呵呵道:“齐大哥,你若没信心,不如齐家把万香楼让给我?我觉得成,我来和二爷合作,如何?”
“去去去。”
齐筠没好气道:“早干嘛去了?想拿下万香楼,你得出银子盘。”
齐家让贾蔷空手套白狼,那是因为里面有更大的利益夹杂着。
徐臻这小子脑袋进水了,也上赶着凑热闹,他可没这份体面和价值……
赶走徐臻,齐筠问贾蔷道:“晚上我请了扬州府所有有体面的年轻人,在万香楼大摆筵席。高门子弟,名人名士,江湖少侠,还有瘦西湖十大画舫上的花魁,共品你这火锅宴。良臣,你果真不露头?”
贾蔷摇头笑道:“我生性内向,不爱与太多陌生人来往。”
齐筠:“……”
顿了顿,见贾蔷始终面不改色,只好无奈的又问徐臻道:“你呢?”
徐臻打了个哈哈,笑道:“罢了,今晚我就不出面了。今晚是你齐家大少爷的场子,我去了就是个小跟班儿,你又不分我点干股,白白陪衬你,我可不干!”
齐筠本是存了提携这小子一把的心思,徐家虽然是扬州本土乡望,可和齐家一比,其实连草鸡都不如。
太上皇六次南巡,齐老太爷一路见证过来,回回见驾,白衣与帝王为友,何等尊荣?
徐家……
徐家打祖宗起,就没一次见驾的资格。
如今看在这小子得贾蔷器重的份上,想带他开拓开拓人脉,谁料竟不知好歹!
齐筠也懒得再搭理,左右和这小子也只在冰室营生上合作。
待齐筠告辞离去后,贾蔷打量了依旧乐呵呵的徐臻,笑道:“一脸不识抬举的德性!人家齐大少想提携提携你,你居然这般没眼力见儿?”
徐臻没所谓的呵呵一笑,懒洋洋道:“这人呐,最忌三心二意。既然我徐二少认投了你这京城来的贾二少,就不再去攀他齐大少的高枝儿了。”
贾蔷闻言顿足,看向徐臻,似笑非笑道:“我这贾二少的根底到底如何,你会不清楚?和齐大少比,我的路既不稳妥,风险性也大的多。而且,前途未卜。你舍近求远,舍富贵求不稳,是何道理?”
徐臻脸上的嬉笑渐渐收起,看着贾蔷道:“二爷,若图安稳,我徐臻守着徐家两口冰窖,或者随便干点其他的营生,怎样不能富足的过一辈子?我看重的就是二爷的不安稳,走的不是寻常商贾的路数。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清二爷到底想走哪一条路,但我徐二却可以肯定,二爷这条路,一定是最不寻常的一条奇路!齐家老太爷那样的顶尖老狐狸都押宝在二爷你身上,我徐二又怎会放着真佛不跟,去跟一只小骚狐狸?”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却什么话也没说,就拍了拍徐臻的肩头,随后转身离去。
高隆、商卓二人,各带着四个其貌不扬但又隐隐有虎豹之气的汉子,护从左右,扬长而去。
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徐臻脸上又渐渐浮起了浪荡不羁的笑容。
跟着齐家?
跟着齐家,再了不得也不过是做到白、沈、周、吴四家的地步。
可又能如何?
还不是齐家说卖就卖?
齐家这次能够度过难关,全靠献祭了这四家跟班,才续了老命。
这样的人家,谁爱跟谁跟,反正他徐仲鸾不敢跟!
而贾蔷……虽然看起来前途不知何向,但一个能搅动京城、扬州风云跌宕的人,会是一个庸类?
为了一个薛家大傻子,敢直接和齐家家主放对的人,他也放心跟啊。
……
盐院衙门,西路院。
后乐轩。
梅姨娘带着秀竹、紫鹃、雪雁还有香菱四人,在一张圆桌子边布置着碗筷。
另一边,黛玉、宝琴和新客薇薇安还有她害羞的堂妹凯瑟琳一起愉快的聊着天。
薇薇安和凯瑟琳自不必说,讲了许多大燕之外的乡土风情。
而宝琴竟然也跟的上,说了许多大燕各省的有趣地方。
津津有味听了许久的黛玉,正要开口说什么,众人就见披着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的贾蔷缓步含笑而入,丰神俊秀,似芝兰玉树般,光彩夺目。
薇薇安最是热情,一下站了起来,不过还是记得凯瑟琳,拉着妹妹一起迎上前问好。
看来她也知道,在长辈跟前行贴面礼有些惊世骇俗。
宝琴也含笑起身,唤了声:“蔷哥哥。”
唯有黛玉,目光由惊喜渐渐变得不善起来,看着某人缓缓颔首轻叹,像极了在心里悄悄记上一笔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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