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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百老叟     大荒河图txt下载     大荒河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手观音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贾蔷起床起的有些艰难。

    因为香菱实在是太乖了,满足他希望解锁的一切新姿势……

    差一点点,贾蔷就被这腐朽堕落的封建社会糜烂生活给打败。

    好在,他终究还是明白,若不努力,眼前的这一切都只能是过眼云烟。

    如今在江南的大好形势,大半是仗着林如海这个姑祖丈的光。

    可林如海最多半年也就还京了,回到京后,他贾蔷不过是林如海众多妻族中的一人罢了。

    纵有救命之恩,可在扬州帮了这么多,再加上收他为记名弟子,替他挡下无数骂名,也算是还尽了。

    贾蔷但凡有点自知之明,也该知道适可而止。

    所以,终究还是需要自强!

    正是抱有这样冷静的认知,贾蔷才能从那温柔乡中爬起来,一如往日的锻炼身体。

    他不仅自己锻炼身体,还要求香菱一起。

    这个年代,没什么正经防孕措施,尽管贾蔷最后时刻在体外解决,也要以防万一。

    而女孩子有一副健康的体魄,可助她们度过“鬼门关”。

    只是贾蔷带着香菱刚晨练到一半,就见李婧带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女孩子过来。

    这女孩子一见面,就跪倒在地,“砰砰砰”的对着贾蔷磕了三个响头。

    贾蔷还好,倒把香菱唬了一跳。

    贾蔷看了李婧一眼,李婧忙将这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拉起来,对贾蔷道:“她就是孙琴,昨晚被齐家人送了过来。”

    贾蔷见她气色憔悴,微微皱眉道:“齐筠莫非欺负了你?”

    孙琴脸色发白,在贾蔷跟前似不怎么敢说话。

    李婧替她回道:“这倒没有,不过这些日子,孙琴受了不少打击。原以为凭借她的武功,天下哪里都去得。不想在齐家人跟前栽了个大跟头。齐家豢养了几百个江湖高手,齐大公子身边跟着最为顶尖的两个,一个是江湖诨号摘星手,一个江湖诨号鬼见愁。齐家家大业大,江湖上想要从齐家咬一口的数不胜数,齐筠这些年遇到的刺杀不下十次,都是被这两人化解。孙琴撞在铁板上,自然无处可逃。齐家又拿孙姨娘和富贵楼里的人威胁她,这才让她心里备受折磨。”

    贾蔷笑道:“齐筠看起来也不差,既然他看上了你,你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李婧没好气道:“人家有个青梅竹马的,是富贵楼……就是孙姨娘名下那座青楼里的一个臭小子,小茶壶。”

    贾蔷闻言有些侧目,打量了小贼婆一眼,道:“嗯,倒是情比金坚,那行了,我这没事,送她去寻那小茶壶吧。”

    不想此言一出,那孙琴居然“嘤嘤”哭了起来。

    李婧恼火道:“齐家大公子也知道她和小茶壶的事,就派人去寻那臭小子,问他在一百两银子和孙琴中间选哪个,那王八蛋毫不犹豫的选了银子跑了。”顿了顿又恨恨补了句:“就是前天的事!”

    此言一出,孙琴的哭声更大了。

    贾蔷暗自好奇,这丫头看起来也不算好看,齐筠怎还好这口……

    他哈哈笑道:“这是好事啊!若没有此事,谁能看出此人的真面目?果真和他过一辈子,那才是所托非人。”

    待孙琴哭声小了许多,李婧又道:“爷,我寻思着,家里内眷不少,只靠嬷嬷们护着,未必总能看顾周全。外男不得入内,不如就让孙琴来府上做事……”

    贾蔷笑道:“你又糊涂了,你自己都不愿拘在二门里,人家就愿意?要是四五十的健妇还行,在二门里守个夜,她才这般大,没必要。让她好好跟着你,学学如何自立自强,如你们这样的习武姑娘,女子又何曾比男人差?”

    李婧闻言笑道:“那成,我就带她几年。虽然眼下比不过齐家那两个顶尖高手,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贾蔷又好奇问道:“那两个诨号牛皮哄哄的人,到底有多强?能飞檐走壁一掌打出十八条龙么?”

    李婧笑道:“哪和哪呀,就是技击手段极高明的高手罢了。遇到大军围剿,十个甲士就能了账,又不是刀枪不入的怪物。不过这些人本也不是和大军斗的,暗地里暗杀,或是当护卫保全安危,都是极好的。爷,你可想要这样的人?”

    贾蔷闻言眼睛一亮,道:“我们能寻到这样的人?”

    李婧指了指孙琴道:“孙琴干娘,就是我说的那位孙姨娘,就是这样的高手。我爹说,他当年全盛时,都斗不过孙姨娘。如今想想也是,若非有如此能为,孙姨娘也护不住这么多人。这些年,孙琴不是头一个失手的……要不是齐家招揽的高手太多,孙姨娘早就将孙琴救出来了。不过想要孙姨娘到跟前做事,还要把富贵楼里的女人都安排妥当了。”

    贾蔷闻言,好奇道:“我听你说过,纵是习武之人,年纪大了后,也会面临血气衰弱的问题。那孙姨娘和你爹差不离的年岁,还是个妇人,居然还这般了得?”

    李婧呵呵笑道:“孙姨娘擅长的是精巧的手段,不是蛮力。要不是孙琴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孙姨娘明面上是扬州鼓上蚤的诨号,背地里还有一个更了得的名号!”

    “扬州孙二娘?”

    贾蔷轻挑眉尖问道。

    李婧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孙二娘,叫千手观音。一来,是因为江湖中人都知道她的善行,活人无数。有侠义心的,还经常送些银子去富贵楼,不过孙姨娘多半不要。二来,则是她使暗器的手段,独步江湖!齐家那位大公子之所以没敢逼孙琴就范,就是忌惮孙姨娘。”

    孙琴终于舍得开口了,咬牙道:“要不是他家财大势大,娘才不怕他们人多。当日我要敢下狠手,也不是不能逃走,就是怕出手后,连累到娘和楼里的姊妹。”

    势不如人,真真让她憋屈愤懑。

    贾蔷看了她一眼,道:“江湖有江湖的路数,世道逼的你们女孩子活的艰难,我就不说你们行窃合不合适了。不过从今以后,我虽给不了你们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总还是没问题的。往后,就别再去行窃了。”

    孙琴闻言,面色一变,张了张口,不过许是顾及什么,到底没说出话来。

    贾蔷却猜透她的心思,道:“我此举并非是施舍,在这个世道里,你们能自力更生,活的比许多须眉男儿更有骨气,我是发自肺腑的尊重你们的。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可以靠其他方式谋生,依旧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至于孙姨娘说过,只要救出你来就为我卖命……我不敢保证在我身边做事会不会有风险,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敌人会不会派人来刺杀于我。但我可以保证,我不是用几两银子,就糟践你们去卖命的人。”

    孙琴看着年岁还没她大,但沉稳端庄,气息隐隐威严的贾蔷,目光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她也算是半个老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她感觉得出,贾蔷没有哄她。

    不想却听贾蔷沉吟稍许后,又对李婧道:“安排一些妇人,靠做事出力来谋生立命不算难事。只是……你爹那个脾性你也见了,万一等那孙姨娘来了后,也如此桀骜不驯,再加上你的缘故,他们还是长辈,到头来,莫让我难做。”

    李婧笑道:“爷这是哪里话,便是我爹,如今也勤吃药多用饭,加把劲耍些帮助恢复的拳脚,想早日好了,帮爷做事还债呢。他和孙姨娘都有江湖道义在,我爹收了镖银,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雇主把镖押到地方,这一点爷放心就是。”

    贾蔷点了点头,道:“那行吧……还有其他事么?”

    李婧闻言,脸色犹豫了下,轻声道:“爷,买完地霜后,咱们真没银子了,十两都不到了……”

    此言一出,孙琴面色微变,目光隐隐古怪起来……

    方才口气大的惊人,好似比扬州首富还厉害,结果只是样子货?

    贾蔷闻言却只是“啧”的笑了声,道:“昨儿夜里忘提了,早知道让齐筠和徐臻先借我三五千两银子,应应急。”

    他沉吟稍许,道:“这样吧,等我做完早课,中午吃过饭后,咱们再一起出去逛逛,看去哪处弄点银子花花。”

    李婧点头道:“那好吧,我先送孙琴回去。”

    贾蔷“嗯”了声,道:“早去早回,这几日你忙的也忒过了,今儿回来后好生歇息两天,不准再奔波劳累了,不然仔细着。”

    听完贾蔷不容质疑的霸道话后,李婧心里丝甜,应了声后,带着孙琴出了盐院衙门离开了。

    二人走后没多久,贾蔷和香菱将将锻炼完身体,吴嬷嬷就来寻贾蔷,说是林如海让他赶紧去忠林堂,因为总督老爷要走了。

    贾蔷闻言忙让香菱先自己回房,他则前去送行。

    不管如何,既然林如海与韩彬有如此交情在,他身为晚辈,都该去送一送。

    香菱一人则回到了小书房,不过没等她洗漱去吃早饭,却见雪雁一蹦一跳过来,看到只她一人在,便问道:“蔷二爷呢?”

    香菱笑道:“林老爷招去了,说是去送客。”

    雪雁懊恼道:“姑娘还找他哩,算了,你同我一起回吧,不然姑娘问起来,我也不知怎么去答,到时候又该说我笨了!”

    香菱只好放下筷子,起身笑道:“就这一句话你也记不住,可不就该说你笨了?走吧!”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来信

    “你们爷呢?”

    看到香菱进来,书桌旁刚刚搁下笔的黛玉笑问道。

    香菱进来,见黛玉坐在那里,上面穿一云刻丝绛软烟罗琵琶襟衣,下面则是一桃花云雾棉锦裙,便笑道:“林姑娘可真好看。”

    黛玉闻言笑骂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你们爷相处了也没几日,倒将他那油嘴滑舌学了去。”

    香菱娇憨一笑,道:“我们爷刚被你家老爷叫去,说是总督老爷要走了,让他去送送。”

    黛玉没所谓的应了声,又风轻云淡问道:“昨儿个,你们爷几时回来的?我怎么隐约听着,他在外面又惹是非了,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香菱知道的有限,就捡知道的说道:“回来快子时了……那女孩子不是我们爷认识的,是小婧姐姐认识的,好像是她老子年轻时候在扬州府和一个叫孙二娘的,好像是开青楼的老鸨的女儿……因偷东西被齐家大公子给捉了去,我们爷昨儿晚上给要了回来,早上的时候才见着,给我们爷磕头来着。”

    这番话,黛玉听了只嗤笑了声,道贾蔷一刻也不安分,至于李婧父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关心。

    可她不关心,紫鹃心里却腻味个半死。

    在紫鹃心里,黛玉就恍若月宫仙子一般高洁无暇,不食人间烟火。

    长大后即便是说亲,夫婿也当是阳春白雪,温柔多情,家底殷实的如玉公子。

    可庇佑黛玉一生不为生活所忧,不为俗事所扰,一世无忧无虑的过活。

    再看看贾蔷……

    身边出现的要么是女扮男装在外抛头露面的江湖人士,要么是什么铁头柱子苦力出身的舅舅舅妈。

    她不是瞧不起这些人,只是实在不愿黛玉与这样的人有交际。

    如果这些勉强还可忍受,那么如今甚至连偷东西的贼偷,开青楼的老鸨都出现了,这简直让紫鹃心急如焚。

    一时间,脸色难以遮掩的阴沉起来。

    香菱虽娇憨些,可她并不傻,看出紫鹃明显不喜忧虑的神情,不安之间,就想告辞。

    不想黛玉却直接说破道:“别理她,她又魔怔了。也不想想,若不是蔷哥儿认识那么些人,又怎能救得了我爹爹?蔷哥儿虽然和那些人来往,但他又没学坏,偏你又多想?”

    紫鹃闻言,知道黛玉“中毒”已深,必难说服,心底打算寻机会去和梅姨娘谈谈,看看有没有法子,不过也不藏着掖着,笑道:“哪里是我想多了,分明是香菱说的唬人,又是老鸨,又是贼偷,还带回府来,等回京后,家里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便是姑娘也落不着好,更何况我这个做丫头的?”

    黛玉没所谓还隐隐得意笑道:“你少拿老太太唬人,半年后我和爹爹一并回京,自然是住在家里,如云儿那般得闲才去探望老太太,只要你不嚼舌根子反叛我,老太太又怎么知道?”

    香菱在一旁忽地灵机一动,想起贾蔷的话,便正经说道:“紫鹃不必担忧什么,我们爷说了,他和林姑娘是君子相交,还赞林姑娘是女孩子中的君子。再者,你想的也没道理。难道林家老爷和林姑娘不比你聪明?他们若说让我们搬走,我们才好搬走哩,不然就辜负了他们的好心了……”

    “哎哟!行了行了,越说越不像了!”

    紫鹃看着黛玉气的都涨红了脸,身子都在发抖,她差点没给香菱跪下,几时说出口过让人搬走的话了?!

    紫鹃跺脚求饶道:“你可真真是冤枉死我了,我不过姑娘身边一丫头,说起来还是贾家的人,哪有资格赶你们?我不过就是……你真是……香菱,你快把我们姑娘哄好了,不然她要是真恼了撵我走,我非碰死在你跟前不可!”

    香菱也唬了一大跳,见黛玉气成这样,眼泪扑簌扑簌的流着,只拿眼去看紫鹃,模样确实唬人,便忙赔笑道:“好姑娘,我不过是胡乱白话两句,你怎好生这样大的气。果然气坏了身子骨,我们才真不能住了,我们爷也会骂我的,他最是敬着姑娘和林老爷了……”

    紫鹃见黛玉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她,心里瘆得慌,便跪下求道:“姑娘好歹看我服侍一场的情分上,相信我这一回,我就是再怎么不着调,也做不出赶人的事啊!”

    黛玉闻言,想起这些年的情分,心里一软,选择相信了她,缓缓呼出口郁气来,幽幽道:“今儿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是闹到香菱当面,下次若闹到蔷哥儿当面,你还让不让我活……”

    不等黛玉气话说出口,紫鹃就臊的落下泪来,连声道:“再不会了,再不会了,姑娘快别恼了,左右不过还有半年的时间了,等回了京城,说不得我就得回贾家了,姑娘何苦现在赶我走?”

    黛玉放的狠话自然是气话,她那样善良的人,这几年紫鹃将她照顾的样样妥当,处处为她着想,她纵然气极,也不过说两句恼话,再怎样也不可能真赶紫鹃走。

    这会儿听到紫鹃居然真存了这个心思,反倒唬了一跳,斥道:“你浑说甚?老太太既将你给了我,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她身边又不是缺不得你,你好好在我林家待着便是。”

    又见香菱以为闯祸而不安的模样,黛玉笑道:“你这傻丫头,莫非也要我来安慰你一遭?”

    香菱摇摇头,还是不怎么敢说话,害怕又说错话。

    黛玉便岔开这一茬,问道:“小婧呢,这几日都没见着她了。”

    香菱犹豫了下,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在外面帮我们爷张罗着什么,刚又走了,送那位孙姑娘回家了……对了,小婧姐姐起初说让那位姓孙的姑娘到内宅来,可以保护林姑娘。我们爷说不合适,还是让她回家的好。”

    这话总算让紫鹃连连点头,一个青楼出身的行窃贼偷,若是进了内宅,岂不连累黛玉的清誉?

    却听香菱又道:“姑娘寻我们爷有事?那我现在就去寻他,不然一会儿他要和小婧姐姐出去找银子去了,姑娘就见不着他了。”

    “找银子?”

    黛玉微微蹙起眉头来,问道:“找什么银子,怎么个找法?”

    香菱摇头低声道:“不知道呢,方才就听小婧姐姐说,家里只有不到十两银子了,快花没了……”

    语气,隐隐忧伤,又有几分悲壮。

    黛玉见此竟忍不住“噗嗤”一笑,将心口处堵起的那块郁气也笑散了,嗔她一眼没好气道:“果然跟着你们爷时间长了,也开始作怪相了。蔷哥儿旁的能为不好说,但持家的本事,还不用你来哭穷?”

    雪雁也嘻嘻笑道:“香菱别怕,过不下去的时候,来寻我借桂花油,我借给你。”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过不下去?我只愁日后银子多的花不完,还有过不下去的时候?雪雁你还是留好你的桂花油罢。”

    “呀!我们爷来了!”

    香菱闻声一个激灵,欢喜叫道。

    黛玉脸上也带起了笑容,却取笑香菱道:“不过分开那么会儿,你就高兴成这样,也不嫌臊!”

    香菱只笑不出声,然后众人就见着一身月白儒衫的贾蔷不疾不徐的迈步而入,脸上带着自信洒脱的笑容。

    黛玉最先取笑道:“又吹牛!香菱都说了,你们如今连十两银子也没了,还说大话。”

    贾蔷也不辩解,只看黛玉的眼睛怔了怔,道:“怎哭了?”

    黛玉笑容一凝,忙避开眼睛,道:“谁哭了?你才哭了呢……”

    香菱实诚,就想上前解释清楚,却被紫鹃拉住,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还威胁道:“不许说!回去后也不许说,女孩子间的话,怎能说给爷们儿听?你若说了,我们就算白认得你了。”

    香菱唬了一跳,小声问贾蔷道:“爷,那我还说么?”

    贾蔷还没来得及开口,黛玉就一扭头笑骂道:“好你个香菱,你敢反叛?”

    香菱嘻嘻笑道:“再不曾有过!前儿林姑娘说的话,我也一字未说。”

    黛玉哼了声,看着贾蔷抿嘴笑道:“你运气倒好,宝丫头的哥哥闹出那样一场阵仗来,到头来便宜了你。香菱多好的姑娘,生的这样好看,眉心一点胭脂痣,心里又都是你,你可要好好待她,不然我也是不依你的。”

    贾蔷闻言,看了眼感动的泪眼汪汪的香菱,呵呵笑道:“这自然是应该的,她是我的人嘛,自会照顾她一辈子。”

    众人笑了一会儿,黛玉问起正事来:“昨儿晚上怎么了,我隐约听着,你在外面又闹了一场?”

    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听的黛玉等人无不瞠目结舌。

    黛玉想不通:“宝丫头的哥哥来扬州寻你做什么?”

    贾蔷昨晚和薛蟠聊过,这会儿听黛玉问起,坐在一旁有些头疼道:“先前他不是花了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把那天下第一名妓花解语给赎回来了么,就安置在我西斜街上那套宅子里。薛大哥白日里去那边坐坐,结果不想被赵国公的孙子带人打狠了,还威胁他早日放人,不然见一回打一回。家里大人们也没甚法子,赵国公资格太老,又是个不怎么讲道理的,薛大哥害怕,所以才跑南边来躲一躲,寻我商议回头怎么报仇。”

    黛玉隐隐不怎么高兴了,好奇道:“宝姐姐的哥哥,同你又有什么干系,惹出祸来怎会来寻你帮忙报仇?好没道理。”

    贾蔷不知为何就想笑,不过也知道这个时候若是笑出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便绷着脸,思考了下道:“或许是因为我是他朋友,毕竟当初我从宁府逃脱处境最艰难时,是薛大哥送了一车财货给我,解了我一时之难。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他落难了,我不好见死不救。”

    黛玉闻言面色和缓,想了想,又好奇道:“那姨妈和宝丫头呢,她们没说什么?”

    贾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骗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笑道:“薛姑姑倒是写了封信来,托我照看照看薛大哥……”

    话音未落,就见黛玉清新自然的自他手中接过信笺,随手打开,边看边冷笑连连起来。

    贾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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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五年

    “怎么,我看不得?”

    等将一封信来回看了三遍,冷笑了几百声后,黛玉才感觉到周遭不对,抬眼看去,就见几个丫头连同贾蔷一起,怔怔的看着她。

    黛玉俏面飞霞,却咬牙强撑着质问道。

    贾蔷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这有什么看不得的,林姑姑担心我见识短浅,为我着想嘛。”

    仔细看了看贾蔷的面色,黛玉满意了,将信悠悠的重新折好封起,推到桌子另一边还给贾蔷,笑道:“你说的不差,你是见识短浅,容易为人哄骗了去,我才替你瞧瞧。”

    不过到底没说宝钗信里的是非,况且这封信原本就滴水不漏,甚至还问候了黛玉父女二人,并且让薛蟠带来了节礼。

    黛玉再怎样,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尽管她心里依旧认为,某人心里是藏奸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夺了贾蔷的信,替他留心留心。

    好在,贾蔷知她好意……

    闲话说完,黛玉问贾蔷道:“如此说来,你马上就要去做冰室营生了?那书坊呢?”

    贾蔷呵呵笑道:“虽然很好,但目前还不是时候,林中客上人,且再等等。至于何时是时候……天机不可泄露。”

    “呸!”

    黛玉闻他拿她的名号打趣,没好气啐了口,取笑道:“没银子去盘下来就直说,还装神弄鬼的。”

    贾蔷“哈”了声,扬了扬下巴,傲然道:“我没银子?我随便开个口,哪里还落不得三五万两银子。”

    黛玉闻言嗤笑,雪雁和香菱嘻嘻,唯有紫鹃笑的勉强。

    若不是先前被黛玉敲打过一回,她此刻都忍不了了。

    在她看来,贾蔷就是一个满口谎话欺骗黛玉的大骗子!

    三五万两银子,都中一座那样富贵的国公府,一年的进项才多少银子?

    不提她们丫头一个月才一吊钱还不到一两银子的月钱,就是正经小姐,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

    哪怕是国公夫人贾母老太太,和当家太太王夫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不过二十两。

    这已经足够一个寻常四口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嚼用了。

    贾蔷开口轻飘飘的就冒出三五万两银子,让紫鹃觉得他一点都不踏实,口舌花花。

    看到黛玉眉眼间的笑意后,就愈发担忧了……

    不过黛玉又不是傻子,冷笑道:“蔷哥儿果然在外面被人教唆坏了,开口就离谱。我就不信,哪个傻子会凭白送你三五万两银子!”

    贾蔷心里发虚,面上却作高深状,道:“林姑姑,你知道扬州府一块尺五见方的冰多少银子?”

    黛玉哪知道这些,眯起眼来看着他,似笑非笑,仿佛坐等某人将牛吹上天。

    贾蔷呵呵笑道:“十五两!足足十五两银子!而从前,冯家和徐家只能靠冬日里去山上采冰,然后运入冰窖里贮存起来,等来年再卖。这中间要耗费多大的功夫,花去多少两银子?而如今有了我的硝石制冰的古方,往后制冰就简单太多,林姑姑你素来聪慧,想想看,这张方子值多少银子?”

    黛玉哪有那样好骗,侧眸觑视于他,道:“方才你才同我说过,那方子是拿去入伙用的,怎么着,你还想收二回银子,卖了它不成?”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是卖了方子,是先预支些银子,等赚了钱后,从应分的红利里扣不就好了?”

    “呸!”

    见他居然将谎言圆了起来,黛玉啐他一口,笑颜如花道:“就知道你最狡猾了!”

    声音恍若银珠落玉盘,娇脆灵俏。

    贾蔷呵呵一笑,正要开口,却不想看到吴嬷嬷进来,笑道:“哥儿原来在这啊,让我一通好找。”

    贾蔷站起身道:“可有什么要紧事?”

    吴嬷嬷笑道:“外面来人说是要找哥儿,自称是姑苏东盛赵家的。王管家说,这姑苏东盛号是天下最大的八家布号之一,家里背景也了不得,所以让我赶紧来告诉哥儿。”

    贾蔷闻言面色微变,随即眼睛一亮,转头对黛玉笑道:“林姑姑不是以为我在扯大旗吹大气么?瞧着,一会儿我将银票送来验证验证!”

    说罢,哈哈笑着一转身出门而去。

    真是,来得及时!

    只是背过身去后,贾蔷的眼中,却是一片冰寒。

    赵家来了,那就说明留给贾芸的方子是被人强行逼要走的。

    可贾芸黑有金沙帮护着,官道有淮安侯府护着,外人如何能得逞?

    只能说明,必是宁府那边出手了!

    贾珍,嘿!

    当真是作死!

    ……

    盐院偏厅。

    贾蔷面色寡淡的看着报上家门的赵博安和一个东盛赵家的掌柜的,他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赵博安身上。

    这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木讷拘束,不善言谈。

    那位姓苏的掌柜的倒是八面玲珑,说了好些好话,又转告了东盛当家人,姑苏赵家二老爷赵东林的问候,兼,威胁。

    而赵博安,却始终没什么言语。

    神情木讷,有些不安,但应该也算不上怕。

    苏掌柜的赔笑道:“原本我们老爷以为蔷二爷是宁府的人,偏蔷二爷又不在京城,所以才去登门拜访了东府珍大爷,没想到,里面还有些我们外人不知道的事,最后落了个无辜的下场。如今我们明白了,所以我们老爷特意派了我们哥儿,也是我们老爷的独子,亲自带着银票来见二爷,还请二爷宽容则个。”

    说罢,悄悄拉了拉赵博安的衣袖。

    赵博安回过神来,站起身,从怀兜里掏出厚厚一叠大龙银票来。

    贾蔷也没点验,只屈指轻轻叩击了两下,看着赵博安道:“你父亲说,你想同我学织染?你看得懂我留下的方子?”

    赵博安有些木然的眼珠,在听到贾蔷的问题后,缓缓变得多了些神采,看着贾蔷道:“你留下的方子,我看过很多遍,怎么辩证都是对的,可为什么旬日之后,布会褪色?染完烘干之后,再下水搅洗,布都不掉色。放十天就掉色,这是怎么回事?东盛号存了那么多染布的方子,没有一个方子会是这样的。你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给我?”

    这话……便是苏掌柜的听了都觉得难为情。

    方子是染坊的命根子,贾蔷一个方子就敢开口五万两银子,他怎么会凭白教给别人?

    换做是赵家有这样的方子,别说五万两银子,就是五十万两银子,都绝不会出手。

    然而却不想,贾蔷居然缓缓点头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苏掌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目露狂喜之色,激动道:“蔷二爷,您是太上皇面前都有牌位的贵人,自看不上这种织染小道。只要您愿意将方子都教给我们哥儿,那要多少银子,您只管开口!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东盛号都给您凑齐喽!”

    赵博安也是眼神奕奕的看着贾蔷,重重点头。

    他打小在染坊长大,心中没有权势名利,唯痴迷织染之道。

    若能让他学会如此神奇的织染之术,他连他老子留给他的那份家业都愿舍了……

    却不想,贾蔷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说道:“我不要金银,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为我效力五年。”

    “什么?”

    赵博安还未反应,苏掌柜却差点没跳起来,连连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赵博安却看着贾蔷道:“你果真会织染?你年岁比我还小些,怎么会这么厉害?”

    贾蔷笑了笑,却没说话,问侍候在偏厅的盐院二管家刘管家要了份纸笔,然后随手写了片刻后,将写满字的纸笺交给赵博安,道:“这个方子,你应该能看得懂,看看如何。”

    赵博安闻言,将信将疑的接过纸笺,他见过无数方子,什么方子没见过……

    只是将这份纸笺拿到手上只看了一眼,本性木讷的赵博安却惊的面色大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神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摆手道:“你放心,不是我去东盛偷的方子。从东盛出的布和绸缎上的颜色,我就能将你家方子推出个七七八八。不止东盛的,恒生的、丰华的、荣世的……他们的方子,我也都能反推出来。你们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你们却没有。让你效力五年就教给你,是因为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好方子,也没必要吃独食。之所以愿意教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是真正热爱织染这一行当的。可以往后,在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

    赵博安不安的看着贾蔷道:“那你呢,你比我更厉害,你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贾蔷笑了笑,道:“我虽然厉害,可我要做的事,却远不止织染这一行当。如果不能高度专注,这条路上只会越走越慢,直到再无进展。”

    赵博安好奇道:“你若都教给了我,就不怕以后我超过你?”

    贾蔷摇头道:“你若超过我,反倒是好事。织染虽非经义大道,却也算是三千大道中的一种。大燕若固步自封,早晚会被西洋诸国所超越,乃至侵略取代。我又不只靠织染赚银子发财,所以,你不需猜疑我的用心。”

    再者,他知道,如今兴盛的手工织染法,早晚会被机器化学织染所取代。

    而他所储备的染料方子,还能领先几百年……

    只是这些暂时没必要去说……

    “好!我答应你,跟你学织染,为你效力五年!”

    看着斩钉截铁下决定的赵博安,贾蔷微笑颔首。

    他当然会如约的将染料方子悉数相授,只是五年后,他的织染帝国,或许已经不是几张方子就能动摇的了。

    而这位一心痴迷于织染的赵家公子,却是一个极好的织染技术总监……

    这样纯粹的人,万里挑一。

    贾蔷又可借此机会,将与赵家的恩怨消弭,或者,拖延到五年之后……

    ……

第一百八十章 命运

    “啪!”

    “啪!”

    一叠银票分成两摞,放在了黛玉院正厅桌几上。

    贾蔷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弧度,挑着眉尖对黛玉并她身旁的几个丫头道:“点点,看看是不是五万两银子?说了你们不信,金银于我如浮云。”

    黛玉抿着嘴,灵秀的星眸微眯,似笑非笑觑视某人,静静观其弄鬼……

    不过她能稳的住,身边的紫鹃、雪雁和香菱三女却稳不住了。

    黛玉是月宫仙子般的人物,算得清账,却不在意金银,可她们三个却是丫鬟出身,如何能做到视金银如粪土?

    便是香菱,都知道银钱是个好东西。

    三人翻来覆去的看银票,香菱本就识字,紫鹃、雪雁原不识字,跟着黛玉几年也通了些文墨了。

    因此都识得大龙银票上的“壹千两”三个浓墨大字。

    整整五十张,数来数去,似乎要数出花儿来。

    黛玉不理,只拿眼望着贾蔷,甚至不开口说话,只等某人自己乖觉的交代。

    贾蔷觉得有趣,反倒不急着交代了。

    就着青花黄陶盏,一口一口的啜饮着清茶,一边赏玩着黛玉书桌上的一块属青石砚。

    他不急,黛玉也拗着,可有人拗不住了。

    紫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得,问贾蔷道:“小蔷二爷,这些……这些到底怎么……我是说……”

    贾蔷呵了声,目光玩味的看向紫鹃,道:“怎么,还怀疑我是穷光蛋大话精否?”

    此言一出,紫鹃的俏脸霎时间涨红到极致,几乎要成紫色了。

    这般模样唬了众人一跳,黛玉嗔了贾蔷一眼后,忙劝道:“你二爷同你顽笑呢,你哭什么?”

    贾蔷也无奈道:“顽笑两句,你当什么真?我若果真和你较真儿,还会同你顽笑?再说,你也没什么私心,都是为了林姑姑着想,虽然没甚必要。”

    紫鹃惭愧的不敢抬头,黛玉对贾蔷使了个眼色后,岔开话题问道:“你倒是说说,人家凭什么送你这么些银子?”

    贾蔷呵呵一笑,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一柱香功夫后,别说黛玉等人,便是紫鹃也瞠目结舌的看着贾蔷,如看妖孽。

    黛玉星眸闪烁,看着贾蔷抿嘴道:“你居然还学诸葛孔明,用锦囊妙计?”

    贾蔷面无表情,风轻云淡的道:“这一计,用的如何?”

    “呸!少神气!”

    黛玉忍不住露出笑脸来,心里实在觉得精彩,却不想让这人得了意去。

    黛玉又问道:“这么些银子,可够你使了吧?”

    贾蔷仰头算了算,结果还是摇头道:“这点银子哪里够使?我准备将扬州城外买一处小岛,修建工坊。还要多召集一些工匠、铁匠、木匠和泥瓦匠。另外就是书坊也不能再拖了,还有茶肆酒馆戏楼……”

    雪雁在一旁失声笑道:“老天爷,蔷二爷,你这般造法,别说五万两银子,给你座金山也不够使呀!”

    贾蔷啧了声,轻轻呼出口气道:“金山也不值当什么……又不急于一时,徐徐图之便是。”

    黛玉提醒道:“过犹不及,差不多行了……你不读书进学了?”

    贾蔷嘿嘿一笑,侧眸看着她,轻声笑道:“所以才会选择和其他人合作,我就起个头,剩下的就由他们来完成就好。”

    紫鹃终于敢说话了,小声道:“蔷二爷就不怕被人诓了去?”

    贾蔷呵呵笑道:“与人相交,贵在一个诚字。我不负人,人为何要负我?”

    紫鹃怔住了,外面的世界已经这么美好了么?

    黛玉啐笑道:“呸!又胡说!商贾之辈,最会藏奸。若果真如你所说,你怎么不和东盛赵家的人贵在一个诚字去?”

    紫鹃恍若,明白过来又被贾蔷捉弄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贾蔷也不在意,呵呵笑道:“所以要赶紧买个岛,工坊座落其上,重要秘料也都放在上面,除非彻底撕破面皮,否则便是万无一失。”

    黛玉听他说的有些骇人,轻声问道:“若果真有人觊觎,撕破面皮,又当如何?”

    贾蔷笑道:“我有林姑姑和姑祖丈护着,谁敢?”

    黛玉没好气道:“你这般能为,算计这个打倒那个,还用得着我爹爹来护你?”

    贾蔷哼哼笑道:“该抱大腿的时候,还是得抱啊。不过我不会白抱……”

    黛玉斜眸觑之,冷笑道:“你想怎样?”

    贾蔷呵呵笑道:“还能怎样?日后和林姑姑吵嘴时,自觉退避三舍,任打任骂任踹任啐。若是有人欺负林姑姑,那我就……打他骂他踹他啐他,绝不饶过他。”

    这俏皮话让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黛玉抿嘴一笑后,摇了摇手中的锦帕,威胁道:“你还想和我吵嘴?仔细你的皮!”说罢,又“噗嗤”一笑。

    本是凄凄惨惨于绝望中回扬州,不想父亲非但没事,还解开了她心底深处多年的心结。

    再加上半年后,她爹爹要回京任京官,往后就算还住在荣国府,那也不算寄人篱下了。

    有不自在的地方,直接回家去便是,不必担忧被人取笑了去……

    如此一来,她的心情也就一日好过一日……

    贾蔷看着笑颜如花的黛玉,心里也是无限的感慨,也不知这位林姑姑的命运,是否真正改变了。

    若是林如海身子能将养得当,那还好,再怎样,也能有一二十年的光景,足够了。

    怕只怕,回京之后,满朝景初旧臣,而心向新政的隆安干臣们又纷纷被贬出京,只一个林如海,其处境之艰难,不言而喻。

    到时候,万般重担压在肩,明箭暗箭层出不穷,就是一个铁人都熬不住,更何况林如海本就单薄多病的身子骨?

    若是,林如海过早逝去……

    念及此,贾蔷目光深沉了稍许,不管如何,就凭林家父女对他的维护之心,他也不会让黛玉重蹈前世覆辙。

    ……

    扬州西城,齐园。

    贾蔷在盐院衙门,看到几束青竹,和几面白墙墨瓦,就觉得领略了江南意趣。

    那他若进了齐园,怕是真要流连忘返了。

    山、水、湖、石、草、木、亭、轩,每一处,都谈不上奢华,但每一处,都得尽自然之美,毫无雕饰之嫌。

    齐家百草堂上,一代传奇盐商齐太忠面色淡泊的坐在一藤椅上。

    观垂柳于萧瑟寒风中……

    须发洁白的他,看起来却没有许多老态,一双眸眼平静的如江海湖泊一般。

    在藤椅四周,齐家家主齐万年、次子齐万海、三子齐万本,长孙齐筠、孙齐笛、孙齐筑等成年的嫡子、嫡孙恭敬侍立。

    最小的嫡孙齐符,垂头丧气的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齐万年躬身轻声道:“父亲,已经查明了,是老五家的齐衡教唆的符哥儿,让他去珍珠阁……”

    他口中的老五,是他的庶出兄弟。

    齐家极重嫡庶之分,嫡子们才有资格论“字”排辈,庶子连以“字”起名的资格都没有。

    譬如同为孙辈,嫡出的齐筠、齐笛、齐符等就是“竹”字辈,而齐衡、齐延就没有这个资格。

    在家族族谱上,进的都是副册……

    庶出子孙们自然不会甘心,所以暗中的斗争,一刻都未停止过。

    齐太忠不关心这些,嫡脉已经占尽优势,若是还需要他来出头才能压得住家族,那齐家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他轻轻摆了摆手,不愿听齐万年多言,反倒问道:“筠儿,将你和那位贾良臣还有徐家的商谋,以及贾良臣建议你之言,告诉你父亲他们。”

    齐筠闻言面色微变,却不敢违命,上前躬身应道:“是。”

    随后,将昨夜同贾蔷、徐臻商议之事说出。

    齐万年三兄弟听完后,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来。

    齐家当然不止盐业上的营生,酒楼、茶肆、布庄、茶园……

    凡是赚钱的营生,齐家或多或少都有涉足。

    但是,齐家从未当过占股低于五成的小东家。

    更别说,这里面还要让齐家来出人脉和商铺……

    等齐筠说完后,齐太忠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齐万年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思虑稍许,缓缓道:“不值当。虽说看起来韩彬和林如海在江南横行无忌,可他们如今在朝中是失败者的地位。就算韩彬三五年后能重返朝堂,等待他的还是极艰难的局面。林如海这个半死之人,就更不用提了,能不能再活三年都难说。”

    齐太忠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问道:“筠儿,你怎么说?”

    齐筠没敢去看齐万年略显阴沉的脸色,答道:“老祖宗,孙儿以为,父亲虽说的极是,可是,却有一点,也要重视。”

    齐万年皱眉道:“哪一点?”

    齐筠道:“那就是当今天子革新大政的决心!”

    齐万年喝道:“有太上皇在,天子革新什么大政?”

    齐筠垂下眼帘,缓缓道:“太上皇毕竟春秋已高,且龙体向来不好。这一次之所以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不就是为求一身后名么?此事由天子让步,韩彬等大臣贬黜出京为止。再往后,天子仍是天子,三五年后,该来的终究会来。有了天子的倚重和决心,有半山公负天下之望,有林如海、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样的能臣辅佐,新政或许会历经艰难,但势必大行于天下。盐政,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会首当其冲。所以我认为,这个时候,我们若能提前与那边挂上联系,总是一条退路。”

    齐万年三兄弟闻言,面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是看着齐筠一点点长大的,也知道他越发出色,有扬州府第一公子之称。

    但还是没想到,他竟有这等眼界。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小辈就显得格外黯淡无光了……

    齐太忠眼中也明显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转过头来,看了眼他一手教养长大的长孙,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这般想,那就这般去做罢,不过一点小营生罢……对了,有机会,带那孩子回家,我想见见他。”

    此言一出,齐家人无不惊骇。

    盖因齐太忠在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前,就已经极少见外客了。

    待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扬州后,齐家老太爷就再未见过外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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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有书友说我偏爱黛玉,啧,怎么可能?你第一天看我的书咩?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公案

    盐院衙门,忠林堂。

    林如海看着贾蔷,无奈笑道:“你啊,何苦又和半山公拌嘴?”

    先前贾蔷送别韩彬时,临上船韩彬教训他两句,又被贾蔷给顶了回去……

    贾蔷更无奈,苦笑道:“姑祖丈,哪里是我要和他吵,是半山公骨子里视商贾为奸邪,一心想劝我‘改邪归正’,帮他扫平盐商。怎么可能?”

    林如海好奇道:“怎么就不可能呢?你应该知道,八大盐商之族,没有一家不是喝盐血的。盐商之间彼此私斗,哪一家手上没有百十条人命?齐家那个老狐狸,原不过是熬盐盐民出身,能富贵一族六十余载,你知道他又杀过多少人?这些人,哪一家不该死?”

    贾蔷点头道:“或许如此,但我觉得,存在就是合理。哪怕齐家老狐狸杀过人,但他杀的一定是同行,杀的是同样双手染血的盐商,而不是百姓。另外,是朝廷的盐政,和不完善的监管,造成的这一切。当然,朝廷想要秋后算账,明确罪证后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举双手赞成。但想以我为刀,实在做不到,也不可能。”

    林如海摇头淡淡苦笑道:“你以为我和半山公不想么?只是……旁的不说,只齐家那老狐狸,用了至少二十年的时间,将他六十多年的罪证一笔一笔消融的干干净净,如今,连个苦主都找不着,更别提罪证了。其他几家,虽不如齐家做的干净,但是,效仿齐家花下去大把银子,如今就算能留下些罪证来,也多只是一些无干紧要的小毛病。朝廷又如何能将他们绳之以法?齐家那个老狐狸,实在让人头疼哪。”

    贾蔷笑道:“纵然如此,半山公也不该让我去碰瓷吧?我不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草民,江山社稷之重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也掺和不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没错,可如今距离天下兴亡来说,还很遥远,为了半山公心中的志向,就要我去碰瓷,就算能抖一时之威风,可以后我行事又该如何艰难。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今日事便是我的种祸之举。”

    林如海前面听着还算淡然,可听到最后一句时,终究还是变了面色,沉声道:“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蔷哥儿,此言何意?”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学识浅薄,但也知道古往今来,多少贤臣名相,都革新过大政,以求扫除沉珂,中兴盛世,半山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即便能做到,这盛世又能坚持多久?

    长不过几十年,短则几个月!

    多随君王更替,新政便一朝荒废。甚至等不到君王更替,等新政大行后,为了平息失去利益群众的反扑,就开始清算革新者的,以固皇权。

    这些事,何尝鲜见过?

    半山公视商贾为仇寇,势必得罪一大批权贵,其手法愈酷烈,日后反扑也就愈发惨烈。

    当然,我不只是怕下场不好,而是以为,单纯想要靠杀富来济贫,只能是死路一条!”

    在贾蔷看来,韩彬很有可能尝到了抄家的甜头。

    只一个冯家和一个梅家,现银就能抄出五十多万两,而这两家的财力根本无法同扬州八大盐商相提并论。

    若是将这八家都宰杀了吃肉,朝廷怕就能过个大肥年,天子也能大大的松一口气。

    再者,这八家哪一家没有罪行,杀之不冤,何乐而不为?

    但在贾蔷看来,这种行为对大燕来说,未必一定利大于弊。

    敲打可以,巨额罚款,甚至是以罪证入刑杀一批人都行。

    但无确切的罪名直接抄家灭族,这样骇人的惩罚,势必会搞的人心惶惶,破坏大燕的社会稳定和本就薄弱的商业生态。

    有杀鸡取卵之嫌,得不偿失。

    “杀富济贫?”

    林如海紧皱着眉头,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虽然眼下寻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按国朝律法,这八大家抄哪一家都算不得冤枉。就算是杀富济贫,又有何过?真正做大事,莫要太过迂腐。对朝廷来说,杀他八家,能回补国运,什么罪名不能入罪?”

    贾蔷沉默稍许后,摇头道:“或许吧,但此事,姑祖丈,我难以相助。我有自知之明,在半山公眼里,我当然不算什么。但因为太上皇三次赞我,又钦赐表字良臣,所以就成了半山公眼里可用之刀。以太上皇之良臣,去杀景初旧人。至于这柄刀以后会遭遇怎样的反噬,我想半山公并不会太在意。为了江山社稷,他连自己的命和血亲子孙的命都能舍弃,更何况我的?

    但是,我却只是一个自私的小人物,不求闻达于诸侯,只希望能和家人一起,自在度日。

    能独善其身之后,若有余力,则尽最大的力量,去做些力所能及帮助他人之事。所以,我对半山公敬则敬矣,却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如海闻言,阴沉的面色变得有些复杂,看着贾蔷道:“你每每都能给我一些惊讶,原本已经不将你当寻常少年了,可你这番话,又让我大吃一惊哪。你能有这个见识,实在是不易……不过,倒也未必尽善尽美。譬如,你就想漏了一人。”

    贾蔷看向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所言,莫非是……当今天子?”

    林如海眼睛一睁,眼中绽放异彩,根本不加遮掩激赏之色,道:“你连这点都想到了?既然你能想到当今天子,就该明白天子是何等圣明,又何等勤政爱民!有如此君王在朝,难道我等还不该舍身报效,尽展胸中所学,以尽平生之志?”

    贾蔷闻言,面色隐隐复杂道:“姑祖丈,你说的有道理。我对天子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为了山西一地的百姓,将整个山西省自巡抚而下的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官员,悉数拿下,自国朝鼎定以来,这还是第一回。天子也不像太上皇那般,性喜奢华,自登基以来,莫说大兴土木,连修缮皇宫大内都舍不得花银子。这些,都符合古之明君的标准。但是……”

    “但是什么?”

    林如海皱眉问道,他不是真想问计于一个少年,哪怕这个少年如此惊艳。

    官场上的事,政务上的事,不是靠惊才绝艳的天赋能决定的。

    但这种新奇的想法,还是能给他带来不少启发,有助于他这个当局者,看清当下的时局。

    连林如海和贾蔷都能想到他回京入朝后的处境不妙,他难道还会想不到?

    就听贾蔷道:“但是,天子忍了那么多年,果真一朝革新大政,势必雷厉风行。治大国当如烹小鲜,一旦用急,好事就容易变成坏事,遭到的反弹,也一定酷烈!先生,学生以为,商人该不该压制?是该压制。但压制的手段,一定不能如此霸道蛮横不讲理!”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吐息道:“其实你多虑了,半山公主要针对的人,不是商贾。区区几家盐商,又算得了什么大敌?只是半山公孤身入江南,若不烧出三把火来,难以尽快打开局势。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借你这把刀,开开杀戒。蔷哥儿,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如今自有一番成算在心中,和齐家、徐家联手,或许还会和其他几家联手,利用他们扬州地主的便宜行事。这不算坏事,我可以理解,也会支持你。

    但是,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半山公想不到?你读的书,还没半山公读的一成多。可是,就算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又如何?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半山公是真正的不为己身谋利益,但愿苍生黎庶能安宁。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出一回力。而且,他在江南打开了局势,来年我回京,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贾蔷闻言一顿,苦笑道:“我尊敬他的道,却无意于他的道。但是……若是姑祖丈希望我去做些什么,我自然不会说个不字。想来半山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让姑祖丈你来对我说这番话。不过,齐、李、陈、彭这四家,我是不会去动的。”这四家,是他以为可用之人。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这就对了,你自己也知道,半山公迟早是要回中枢为相的,哪怕前路再难,你能在此刻行下一些好来,他早晚有还你的那一天。再说,此事果真对你有危害,我还能鼓动你去?你啊,也别将齐家、徐家那些人想的太简单。就凭你一张方子,就凭你在珍珠阁上的一番话,就凭远在京城的贾家,你以为他们会当真将你放在眼里?终究到底,你还是要立威,用盐商的项上人头来立威!!恩威并施,方是王道。否则,你早晚被他们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尤其是等以后咱们回京后。”

    贾蔷闻言,面色肃穆,仔细想了想后,缓缓点头道:“姑祖丈说的极是,是我想简单了。那么大的利益,若不先敲山震虎,怕是很快就会遭其反噬。”

    “敲山震虎?”

    林如海呵呵一笑,眼眸里也闪烁着清冷凛冽的目光,道:“他们也配?顶多,就是杀鸡儆猴罢!”

    ……

    前院客房。

    自林如海处出来后,贾蔷满腹心事,前往客房来探望薛蟠。

    还未进门,就听屋里薛蟠扯着嗓门和薛家总账房张德辉吵架。

    那张德辉受了薛姨妈的再三嘱托,让他看顾好些年轻的薛蟠,八百两银子,是给薛蟠练手做营生的。

    尽管薛姨妈说过,就算全赔了也不当事,可那是做生意赔了不当事,不是拿去嫖。

    若是回头薛姨妈知道了昨夜之事,那他这张老脸也算丢尽了。

    没想到他刚说薛蟠两句,薛蟠就不耐烦叫嚷起来。

    薛蟠本来刚从船上憋了小二十天才下来,没想到花魁没睡成,反倒被人开了瓢,如今又要在床榻上静养十来天。

    一来二去,都他娘的要过年了!

    本来就心烦,偏这老苍头叽叽歪歪个没完,他怎能不恼?

    听着里面越吵越凶,薛蟠只是胡搅蛮缠,贾蔷无奈推门而入,去化解这段公案……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戏园子

    张德辉自然不敢和薛蟠真吵,只是想到辜负了当家太太的嘱托,八百两本钱还没开张就被嫖去了五百两,一时间他实在静不下心来,絮絮叨叨个没完。

    薛蟠在家里时挨打,还被薛姨妈和妹妹念叨,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不仅挨打,居然被一个老头子念叨,他头都快炸了。

    若不是念及这老翁在薛家做了一辈子的事,他真想挥拳打这老王八。

    正当两下里都安抚不下时,薛蟠一见贾蔷出现,简直如同看到了救苦救难的佛祖,一迭声道:“蔷哥儿快来蔷哥儿快来,这老货我是说不服了,你同他说!”

    张德辉也感念贾蔷昨日出现的及时,还要给他磕头。

    贾蔷先一步拦下,笑道:“你这把年岁给我磕头,那也太过不像了。”

    张德辉摇头道:“要不是蔷二爷昨儿个赶到的及时,我们哥儿怕要出大事了。如今薛家大房只他一根独苗,果真有个闪失,我这老脸砸碎了也不能再见太太了啊!我就是想不明白,哥儿也十七八了,怎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打成这样……”

    话没说完,那边忍无可忍的薛蟠已经叫骂开了:“你这老货,黄汤灌多了?大爷我打不过他?是那小球攮的……”

    “行了!张总柜也是关心你,你浑骂什么?”

    贾蔷拦下薛蟠的叫骂后,对张德辉道:“你老先家去歇息歇息,薛大哥这边你莫担忧,昨儿个他去珍珠阁也不尽是去寻欢作乐,也是为了谈正经的生意营生。你老先回家好好歇息两天,回头一道过来商议,看看合作能不能成行。”

    此言一出,别说张德辉,连床榻上躺着的薛蟠都懵了……

    昨儿去谈正经营生去了?

    谈什么?让珍珠阁的金月给他吹箫?

    张德辉这样的老人自然不会轻易被哄住,狐疑的看着贾蔷道:“二爷可莫替我们大爷遮掩才是……”

    贾蔷摆手道:“你老若是不累,咱们现在就可谈谈。”

    张德辉忙道:“不累不累,若果真有营生,那现在商议商议更好。”

    他心里之所以那么慌,是因为临出京时薛姨妈将八百两银子的本钱托付给了他。

    如今被薛蟠悄悄摸去了逛画舫,他想留住这张老脸,少不得要自己出个血本来填补填补。

    可他挣了一辈子的家业,统共也就二三千金,一下掏出小半来给薛蟠去嫖,这是要了他的老命!

    这会儿听出转机来,自然极有兴致。

    待落座后,贾蔷看着二人道:“昨儿个薛大哥也听到了,我手里有方子,要和齐家、徐家合作冰室营生。因为我有方子,可以大大降低采冰难度,所以这个生意大有赚头。”

    薛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急眼道:“好你个蔷哥儿,这等好事,你怎不来寻我?我薛家丰字号在南省多的是门铺,咱们自己就能做啊!带齐家那起子王八球攮的畜生作甚?”

    贾蔷摆手道:“你先别急……薛家虽然在各省都有生意,可你们毕竟迁往都中了。俗话说的好,人一走,茶就凉。许多人情关系,未必就能如从前那般。薛大哥你想想,若是薛家未迁往都中,还是当年的声势,堂堂金陵四大家族,齐家会是昨天的态度?这还只是其一……”

    薛蟠闻言虽怒,却也听得进去贾蔷的话,心里难免沮丧,闷声道:“那其二是啥?”

    贾蔷却没再看他,而是看向了张德辉,道:“张总柜是丰字号的老掌柜了,你应当清楚,丰字号在薛家世叔在时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此言一出,张德辉面色微微一变。

    一旁薛蟠听不明白,皱眉问道:“这是甚么意思?我爹不在了,丰字号也还是丰字号啊。”

    贾蔷摇头道:“世叔不在了,丰字号就不一定是从前那个丰字号了。起码,各省各地的门铺,掌柜的和伙计未必就如同从前那样听话,那样心中有忌惮了。虽我未亲眼见过,但人性如此。老总柜应该清楚,薛世叔故去的这几年里,丰字号每年的进项总账,是不是一年少过一年?黑心些的,就是出现亏空,都未必不可能。”

    张德辉闻言,面色再变,拧紧眉头,缓缓道:“这几年,买卖的确不如景初年间好做了……”

    贾蔷闻言笑着摇头道:“若是旁的生意,或许如此。可薛家现在的主业是当铺,张总柜,明人不说暗话,当铺这个行当,难道不是应该越是时局艰难的情况,反而愈发红火?”

    这话薛蟠都听得懂,这下还了得,一把扯开被子也不装重病号了,蹦下床榻跳脚道:“好啊这些球攮的畜生,贪到他薛大爷头上了,看我不砸烂他们的狗头!!”言至此,他面色骤然一变,因为他忽又想起一事来:“亏空?他娘的,我记起来了,张德辉,你俩王八儿子都连续亏空三年了!!”

    贾蔷闻言皱眉,侧眸看向面色灰败的张德辉,拦下上来就要揪打老头的薛蟠,道:“薛大哥,你先冷静一下!”

    薛蟠倒是听话,他心里明白,若不是贾蔷今日说破此事,丰字号怕要被这些畜生吃干喝尽,还留下一屁股亏空债务!

    贾蔷看着张德辉道:“老总柜,你应该知道昨夜我与齐家,还有陈家、李家、彭家,以及徐家,这几家不打不相识。不说其他,只那就要和我合作冰室营生的徐家,连续三代掌着扬州府衙的户房,我聚起十来个查账的账房帮薛家查账,应该不算难事吧?你老想想看,我帮薛家去查,第一个先查你们张家,但凡查出些结果来,张家会是什么下场?”

    薛蟠在一旁使狠骂道:“还有什么下场?直接锁了送官,抄家赔银子!再让衙门先打三百大板,女的发卖,一群球攮的,大爷我都买回来……”

    张德海一张脸都没人色了,贾蔷摆手劝道:“薛大哥,张总柜的儿子犯了糊涂,可张总柜还是好的,老人家毕竟为你薛家劳苦了一辈子,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奔波。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张家能把贪墨的银子还回来,犯错的人自动告退,就别送官了……”

    “我……”

    薛蟠哪里肯受这委屈,不过看到贾蔷凝重的目光后,还是决定再听听,问道:“那蔷哥儿你说怎么办?”

    贾蔷笑呵呵道:“就按我说的办,你说呢,老总柜?”

    张德辉还能说啥?

    要只薛家一家,他还能使些计谋,含糊过去。

    左右薛家大房只剩下一些孤儿寡母,又都狗屁不通。

    可如今……

    贾家这位二爷,没毛都比猴儿还精。

    只看看他说的那法子,果真在外面寻着十来个账房,那张家不死都难。

    他这些年是没怎么动过歪脑筋,可耐不住他两个儿子都是黑了心的,居然连续三年都报亏空……

    三年来金陵丰字号赚的银子都贪墨了去不说,还亏空一部分……

    眼下薛家知道了,又有贾家这位狠角色相扶,张家离家破人亡只差一步了。

    好在这位贾二爷是个好心的,还留下一条生路。

    须发洁白的张德辉跪地磕头哭道:“蔷二爷和大爷能给我这老奴才家留一条生路,我自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有其他说法?等我回家后,就立刻让那两个畜生还银子,再来给蔷二爷和大爷磕头!”

    贾蔷眉尖一挑,笑道:“老总柜果然愿意阖家入薛家为奴?”

    张德辉闻言一滞,他虽打小入丰字号做事,但其实并未入奴籍。

    一旦入了奴籍,尤其是卖成死契,那真是生死都握在主家手里了,只能世世代代为奴。

    然而不等他多想,薛蟠就咬牙道:“这还能少了?张家要是不当这奴才,就算老头子能免,他家其他人通通送官打死!”

    张德辉到底是精明人,磕头道:“自然是情愿的,自然是情愿的!”

    贾蔷笑道:“那好,我安排一队盐丁送你回家,三日之内,我和薛大哥要见到真章。另外,查账还是会查账,只要张家乖觉些,这次就不送官了。你告诉你那两个儿子,若想藏匿耍奸,只管藏就是。只是下一次,你老这点老颜面,就真保不住他们了。”

    张德辉忙起誓道:“他们若还敢如此,我只当没他们这两个畜生儿子,直接打死了账!”

    贾蔷点点头,从外面叫来一人,写了张条子让他带张德辉去见王管家,便打发了去。

    等张德辉离去后,贾蔷看着薛蟠,道:“薛大哥,你可愿意让人查查你丰字号的底?”

    薛蟠叫道:“这哪里能不愿意?查!往死里查!我都没银子使了,那些球攮的还敢贪我家的银子!查出来,都给我赔银子!蔷哥儿,你怎放张德辉一马?这老东西也不像好人!”

    贾蔷无奈道:“都弄死了,谁来干活?新招收的,未必就可靠。这一次,最好一个都不送官,只抄没家财。用这些余财,咱们合伙来办大事。原有的家业不去动,如此一来,姨太太那边就不会多说什么。”

    薛蟠闻言大喜道:“还是蔷哥儿你机灵!要是果真拆分了丰字号,我娘那边非得又哭骂起来,还是你的法儿好!对了蔷哥儿,那咱们得了银子后,准备做什么营生?这次赚到了银子,回去才让我娘和妹妹知道我的能为!”

    贾蔷笑了笑,目光微妙道:“许是做戏园子吧……听说,扬州八大盐商家里,白家的盐卖的倒不怎么样,可他家的戏班子,却是闻名整个江南哪……”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外客

    三日之后。

    黛玉小院儿,左耳房内。

    原是东厢房与穿山游廊间的一间小小耳房,不过堆砌一些杂物,如今被人收拾了出来,安装了一处怪模怪样的炉子。

    炉子内,碳火烧的鼎旺,一斗笠翻转模样的木盆下,是一根婴孩手臂粗细的铁管。

    而炉子的后方,则是一面铁墙……

    “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不断自木盆内发出,屋内烧的滚热。

    贾蔷负手而立,看着这熟悉的小锅炉,目光有些复杂,前世随便一个农家作坊都能做出的玩意儿,此世却要集中扬州府最精良的铁匠、木匠,用心打造才能做出。

    黛玉原本披一件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扬州的气温已快落雪,可是在这屋里只站了片刻,就站不住了,笑道:“这可怎么了得,这样热,连站也站不住了。罢罢,这东西我瞧着还不如汤婆子,我可经不起这个。”

    贾蔷斜眼瞧她,道:“那一会儿我就拆了它,安到小书房去。”

    黛玉会怕他?冷笑一声道:“随你拆就是了,不过,再想让我们腾出地方来让外人来捣拾,却是不能。外人进不得,只你自己好生拆去罢。”

    说罢,一扭身出了耳房。

    贾蔷抽了抽嘴角,叮嘱两个守夜嬷嬷道:“这木盆里的水万万干不得,干了就要爆炸,你们仔细着。”

    这话已经说了好些遍了,一嬷嬷笑道:“这屋里暖和,往后我们轮流在这里睡觉,断不敢缺一点水的,不然,我们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贾蔷点点头,出了耳房顺着抄手游廊进了正房。

    甫一进门,就见黛玉、紫鹃、雪雁、香菱甚至还有方才没过去的梅姨娘,都眉开眼笑喜欢的不行。

    江南的冷,不似北地那般酷寒。

    江南的冬季,是阴绵如针的冷。

    又潮又湿又冷,着实让人难受。

    即便是在屋里,也要穿着厚衣。

    但此刻,众人却将身上的锦袄都脱去了。

    不似耳房那般干闷燥热,眼下屋里,温暖如春,还一点也不干燥粗糙。

    见贾蔷进来,连梅姨娘都跟着一起笑着站了起来,夸赞道:“难为你怎么想到的,真是有心了!”

    贾蔷呵呵笑道:“林姑姑身子骨还是弱,每年秋冬两季都不好熬……再加上,如今姑祖丈的身子骨也没好利落,一旦沾染了风寒,只怕影响更甚。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先在林姑姑这里看看成效如何,好的话,就去给姑祖丈安。”

    梅姨娘自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平日里她都住在林如海处,方便照顾,林如海用的上,她自然跟着享福。

    黛玉心下也喜欢,忘了刚才的“过节”,抿嘴笑道:“蔷哥儿,莫非你得了鲁班遗书?若是贡院考这个,你纵然得不了状元、榜眼,探花也是可以的。”

    贾蔷呵呵笑道:“什么鲁班遗书?鲁班虽是祖师爷,可也没留下我会的这些。我这是天生的,天生就会。”

    “瞧把你得意的,得意什么?”

    黛玉教训完又问道:“我听说你昨儿夜里都没回来,这是去哪里了?”

    一旁梅姨娘不吭声,只作没听到,不过一双杏眼,却是不时的悄悄看看这个,瞄瞄那个。

    紫鹃都已经麻木了,干脆见怪不怪。

    香菱和雪雁二人则笑嘻嘻的看着……

    贾蔷奇道:“我昨儿夜里没回来?谁说的?”

    黛玉转头看向香菱,香菱笑嘻嘻的选择出卖,道:“就是没回,快到寅时末了才回来。”

    寅时末,换算成贾蔷前世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凌晨五点了……

    黛玉回过头来,看着贾蔷哼了声。

    然后又特意对梅姨娘认真解释道:“是爹爹说,让我这个当姑姑的多看着他一些……”

    梅姨娘也是个妙人,“哦”了声后,认真回道:“若如此,是该仔细问问。”

    贾蔷目光隐隐闪过一抹古怪,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黛玉脖颈边缘的一抹胭脂红。

    相处日久,他也熟悉了些这位泪美人的习性。

    譬如在她强作无事又有些心虚时,脖颈边缘,或许下面也是,总会泛起些晕红。

    只是寻常都被衣领遮挡的看不着,也是今日屋内热了,所以肩窝处的一颗小盘扣未系,这才让贾蔷看到了些。

    既然如此,那岂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明白在做什么……

    贾蔷眉尖轻扬,笑声道:“是和齐家的齐筠还有徐家的徐臻商议事情,准备买下北城外凤凰岛上的聚凤岛。听说那里风景极美,可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岛上有许多白鹭和羽毛五彩斑斓的野鸭子,都很美。等春日时,天气便暖了,岛上的宅子也建起来,我带大家去岛上顽。”

    此言一出,香菱、雪雁就高兴的欢跳起来。

    如她们这个年纪,最是爱顽的时候,整日里在巴掌大的一片天地里待着,岂有不向往外面的?

    别说她们,就是梅姨娘和紫鹃都有些心动起来。

    唯有黛玉看着贾蔷,轻声道:“要忙到那样晚么?仔细身子骨别熬坏了呢。我怎么瞧着,你这几天清减了?”

    听闻此言,梅姨娘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和香菱一眼。

    她是过来人,隐约能看出香菱的不同来……

    贾蔷干笑了声,道:“可能,我有点苦冬?”

    “放屁!”

    黛玉实在没忍住,骂了句后俏脸微红道:“扬州府只听说过苦夏苦暑的,又不是边塞苦寒之地,你苦什么冬?便是都中也比扬州冷的多呢。”

    虽如是说,却还是打定主意,回头让紫鹃给吴嬷嬷说说,每日里多为贾蔷分二斤羊肉补补。

    许是因为梅姨娘在,说话有些放不开,也就没有多言。

    梅姨娘笑道:“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我来给你们量一量,好准备新衣。”

    这话,却让贾蔷、黛玉不约而同的对视了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前儿不是才量过么?

    这梅姨娘今儿怎么了,似有种神思不属的感觉……

    贾蔷微微示意黛玉,黛玉沉吟稍许,轻声笑问道:“姨娘,可是有甚么事要说?”

    梅姨娘闻言面色一变,忙摇头道:“没甚么,没甚么……”

    话虽如此,眼泪却已经掉下来。

    江南的女子,或许都是水做成的。

    见此,贾蔷和黛玉再看一眼,都有些惊讶,齐齐皱了皱眉头。

    黛玉有些为难的看着贾蔷,贾蔷迟疑了下,还是问道:“姨娘若有难处,不便同姑祖丈说,可先告诉林姑姑,由我们做晚辈的去处置。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我先告辞了……”

    “不必!”

    素来温婉淑柔的梅姨娘,此刻少见的慌乱,她将手里的锦帕捏攥成团,难过道:“蔷哥儿,此事原我实不该开口,可是,可是我到底姓梅……”

    贾蔷闻言恍然,道:“姨娘可是挂念梅氏一族?只是……”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梅家和冯家,若是姑祖丈下令拿下严办,此事其实都不用姨娘挂念,至少梅氏一族的内眷,不会被抓进大牢。可是此事是两江总督半山公的第一道政令,别说咱们,便是姑祖丈都不好打折扣。否则,半山公和朝廷里前难以交代。”

    梅姨娘闻言,面色惨然,道:“旁人我都不管,只是太夫人今年已逾七旬高龄,在阴潮的牢里如何挨得住?我爹娘去的早,是叔祖涪翁先生抚养长大。叔祖虽逝,可太夫人仍在。我……”

    贾蔷想了想,道:“最多,也只能求求陈大人,让梅家老夫人在牢里住的好一些,吃的好一些。若有疾病,及时请医延药,早早治疗。姨娘,此事你也莫去姑祖丈跟前开口,半山公初至江南,为了尽快打开局面,才在正位两江总督的第一天就赶至扬州府。梅家和冯家,就是他借势烧起的第一把火。这个火,姑祖丈若是灭了,对姑祖丈来说,几乎要断绝和半山公的交情,后果极为严重。”

    此言一出,梅姨娘面色愈发惨淡,道:“我自是明白,也从不敢参与老爷外面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已是林家人,怎可为梅家事连累老爷?我只是将此事写信告知了梅家二房的大老爷,他原是翰林出身,今年才出的京,在姑苏做官。如此,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尽了最后一份梅氏女的本分。眼下唯一担忧的,就是太夫人。若蔷哥儿果真能求得陈大人援手,关照一二,自然再好不过。”

    说罢,要屈膝福礼。

    贾蔷见之忙避让开,正要说点什么,却听门外游廊下传来脚步声,未几,就见孙嬷嬷急急走来,看到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一通好找。早知道就听吴嬷嬷的话,直接来这就好了……哥儿快走罢,老爷寻你有事哩,前面好似是来了外客,老爷招你过去应酬应酬。”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对匆匆收拾利落的梅姨娘和黛玉等人道:“事情我都明白了,我先去前面了。”

    梅姨娘等人自然让他速度,代林如海见外客最重要。

    梅姨娘心中甚至紧张,会不会是姑苏那边来人了……

    然而这外客,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

    盐院偏厅。

    一个老农模样的老人哈着腰,和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小心赔笑的站在堂上,也不敢落座吃茶。

    打量着周遭环境,心里忐忑不安,恐惧之余又隐隐带有不敢言的期待。

    上回这种情况,是一位姓贾的县太爷招他去见,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这次动静这样大,岂不有天大的好事落在头上?

    等了没多久,二人就见一俊秀的不像话的年轻公子,面带微笑,迈步而入……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赠人

    “见过大爷,给大爷请安!”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农满脸堆笑的跪倒在地,要给贾蔷磕头。

    一旁头发花白的妇人亦是如此。

    贾蔷往一边横移稍许,避开此礼,道了声:“起来吧。”

    然后又问道:“你就是封肃?”

    老农忙不迭应道:“诶诶诶,小老儿就是,小老儿就是。”

    贾蔷道:“你有个女婿,叫甄世隐?”

    老农闻言一怔,他身后的老妇人却颤声应道:“是,是,民妇的丈夫,便是甄世隐。他……他走失十多年了,大官人,可曾见到他了?”

    贾蔷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未曾……不过,你可有一女儿,眉心点红痣,今年……”

    话未说完,老妇人封氏已是泪流满面,点头道:“小女英莲,今年……十五岁了。她……她还活着?”

    “英莲”二字一出,便已不需多问。

    见她如此,贾蔷面容多了分感慨,缓缓颔首,道:“她还活着,活的也不差,你去看看她吧。”

    封氏激动的还未应下,一旁的封肃却突然放声嚎啕起来,大哭道:“我可怜的外孙女啊,你可终于回家了。我……滴……儿……啊!”

    然而这般感天动地的哭嚎,却让贾蔷皱起了眉头。

    他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带着封氏去内宅见香菱。

    待封氏去后,林家二管家刘丛见贾蔷皱眉不喜,冲还在哭嚎的封肃喝道:“嚎什么嚎?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乱嗷嗷的?惊扰了贵人,仔细你的脑袋!”

    封肃闻言,瞬间止哭,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小心赔笑。

    贾蔷见他如此,轻笑了声,摇头道:“你这人啊,就是个刁民。奸猾似鬼,看似聪明,实则糊涂之极。你名下只封氏一女,姑爷甄世隐落难投靠你,你却暗地里捣鬼,把人家的财货想方设法弄到你名下。失女之痛,再加上生活窘迫,成日里被你讥讽嘲弄之苦,让甄世隐无法立世,只能出家远走。好好一个家,让你弄成这个模样。你要是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倒也说的过去。把女婿的家财哄骗过来给儿子,虽丧良心,至少能说得通。你倒好,就一个女儿,还这样做,你不是糊涂鬼又是什么?”

    “大官人,小老儿我没……”

    听闻贾蔷之言,封肃又惊又愧又悔,只是嘴上不认。

    不过没等他分辩什么,贾蔷就摆手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这人,一颗贪心害人害己,着实让人厌恶。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回去罢。死前让人送封信,我会派人把你留下的遗产变卖了给香菱。”

    此言一出,封肃唬的亡魂大冒,就怕这心黑的一塌糊涂的少年再一发狠,当场送他归西,接收他的遗产,因此忙不迭的磕头,屁滚尿流的匆匆离去。

    封肃心里那叫一个凄苦,原本他还算计着,是不是能在这官衙里过几年太爷的日子,现在看来,官家的人都是心黑似鬼的狠心人啊……

    打发了封肃,贾蔷前往忠林堂,去见林如海。

    封氏父女的出现,对林如海而言,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

    忠林堂。

    贾蔷入内后,见林如海居然倚靠在床榻上,面色也很是不好,心头不由一沉。

    将养多日来,林如海平日里已经能坐在书桌几案旁了。

    今日如此,想来身子不适。

    不过没等贾蔷开口相劝,林如海就缓缓道:“蔷哥儿来了,见到封氏父女了?”

    贾蔷点头道:“是,封氏的确是香菱之母。”

    林如海“嗯”了声,问道:“听说那名唤香菱的丫头如今是你的房里人,你准备怎么安排封氏父女?”

    贾蔷将封肃当年的所作所为说出,最后皱眉厌恶道:“外家觊觎女婿的家财,这种厚颜无耻之事他也做的出!我将他打发回去了,并威吓他,待其死后,派人收他遗产,吓的他赶紧离开。至于香菱母封氏,且再看看吧,无处可去,养起来也不算什么。”

    林如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吟了许久后,叹息一声道:“贾雨村,可惜了。”

    贾蔷却笑着宽慰道:“也算不上可惜,只要姑祖丈能将养好身子骨,一个还未成气候,狼心狗肺的贾雨村,还远远谈不上心腹之患。”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只是觉得人才难得,倒谈不上为祸,可惜是个无德之人。对了,你这几天谋划的如何了?”

    贾蔷摇了摇头,道:“还未定计,今晚,还要去齐园,齐家那位荣养的老太爷想见见我。正好,我也想探探他的口风。”

    林如海闻言,登时皱起眉头来,提醒道:“蔷哥儿,机事不密祸先行,不可大意。齐家那位齐太忠,城府之深,心机之重,连我也甘拜下风。齐家能稳坐八大盐商之首超过六十年,这个老狐狸,快要修练成精了。”

    贾蔷闻言面色也肃穆起来,点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会自作聪明,以为在人家经营了一甲子年的扬州城,可以不惊动他们,就能办了白家!除非用蛮力强行围剿,否则,绝无可能。姑祖丈,虽然不愿承认,但这扬州府,的确是齐家的扬州府。根本不用怀疑,齐太忠早就用金山银海,将扬州府,乃至整个江南的实权要害官员,喂的饱饱的。想避开他,去动一个没有多少破绽的盐商大族,几乎不可能。哪怕强行为之,也是种祸之举。”

    他不是韩彬韩半山,韩半山为了国朝稳定,为了江山社稷,连身家性命都可以不顾,又怎会在乎诛灭区区几个盐商留下的祸根?

    可韩彬不在乎,不代表他贾蔷不在乎。

    俗话说的好,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干掉了白家,背后多少权贵巨宦就断了财源,此仇简直不共戴天。

    贾蔷却不想做这等事……

    林如海的面色并不好看,他没想到,贾蔷会看的那样透彻,甚至将一些本不该诉诸于口的事说出来。

    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

    林如海绝不想承认,但是……

    他又不得不承认。

    齐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早已不是单纯的盐商。

    扬州城内但凡能赚钱的营生,包括衣食住行,包括盐、米、面、油、肉、菜……

    哪一样背后没有齐家的影子?

    不说扬州府衙,便是盐院衙门里的盐丁,林如海也都心知肚明,里面必有不少一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都受过齐家的“恩惠”。

    至于府衙的衙役、牢房的司狱等等,更是无一不受齐家影响。

    到了这个地步,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又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对士大夫出身的林如海而言,国朝重地,为一商贾之族所掌控,简直不能容忍!

    僭越,狂妄!

    然而贾蔷却温言劝道:“姑祖丈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忧愤怒,齐家之盛,核心便是那位齐家太爷。人常言一人可兴邦,自然也一人可兴族了。齐太忠此人,已经将齐家经营到了极致。看似声势盛极一时,实则也已经到了进无可进之地。大燕,终究是士大夫的大燕。齐太忠也是个明白人,所以早二十年他就逐渐退隐到幕后,哪怕齐家富可敌国,齐家的手却没有真正伸出过扬州府。即使经营都中、金陵等地,也只为了自保。我妄自猜测,若非太上皇早早看明白这一点,也不会与一介布衣成为挚友。就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如今的齐家家主齐万年,不如其父齐太忠远矣。所以,齐太忠驾鹤西去的那一天,便是齐家渐渐走向衰弱的那一天。”

    若是放在贾蔷前世,社会上存在资本孽生的土壤和空间,那么齐家或许有可能真正做到累世不衰,譬如米国那几家早已隐藏在深海中,却依旧遥遥操控世界金融命脉的家族。

    但可惜的是,眼下的大燕,绝对没有齐家恣意孽生扩张的空间,胆敢迈雷池半步,等待的只有化作齑粉的下场。

    这些,林如海其实也都明白。

    只是在他执掌两淮最高盐务大权期间,齐家还能如此长存,并始终暗中掌控扬州,这对他来说,算是不轻的羞辱。

    毕竟,打骨子里来说,四代列侯、探花郎出身的林如海,同样轻贱商贾之流。

    林如海往背后倚了倚,看着贾蔷淡淡道:“今日之齐家,莫非就是你期望之地步?”

    贾蔷笑了笑,摇头道:“齐家,还是不稳。”

    然而,他却不欲多说什么。

    见他如此,林如海哑然一笑,点头道:“好,既然你也看得出齐家不稳,那就好,那就随你去做便是。另外,你身边那两个长随,虽也是血勇之辈,但到底还差了些。齐筠身旁那两人,却是难得的好手,便是齐家也没几个那样的。如今你行事在外,我们又要你做些不大安稳的事,所以,我和半山公,各自送你一人。”

    贾蔷闻言一怔,看着林如海道:“姑祖丈,你手下也有江湖高手?”

    林如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痛至骨髓的苦色,却也是一瞬即失,他叹息道:“从前,我也看不入眼所谓的江湖人士,以为此类游侠,不事生产,恃强凌弱,皆该杀之。后来,吃过大亏后,才明白他们存在的道理。前车之鉴,你要谨记,不可小瞧了去。”

    贾蔷隐隐听闻过林如海有一子,失足落水早夭,但内中似乎别有内情……

    如今看来,或许未必是空穴来风。

    他心中凛然,点头道:“我记下了,一定会防备阴毒之人,行刺杀之事。”顿了顿,又问道:“半山公麾下也有这样的人?”

    林如海毕竟心性修养颇高,很快就调整好心绪,微笑道:“半山公宦游大燕至苦至寒之地多年,遇到的危险比你料想的更多,手下若无能人,岂可熬至今日?”

    贾蔷无奈道:“那他也料定我会出手?”

    林如海呵呵一笑,目光温和了些,道:“他没料准其他,但料准了你是个纯孝的孩子,我若开口,你不会不应。蔷哥儿,也莫要怪半山公,若无此等谋算心计,他怕是活不到今日。”

    贾蔷笑了笑,点头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清誉满天下之人,应当是……是我天真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他,能送我一高手。只是姑祖丈,这人手,到底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林如海摆手道:“莫要多想,到了半山公那样的地位,怎会行小家子气之事?你放心去用便是,善待他们,他们便是你的忠勇之士。去吧,等夜里,他二人会去寻你,一道去齐园的。”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说客

    自前堂回到客院,贾蔷再见封氏时,这个可怜可悯的老妇人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落泪。

    紫鹃悄悄上前告诉他,封氏已经哭昏过去两回了。

    贾蔷能想象的到,封氏看到香菱相认后,会爆发出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只看看黛玉、梅姨娘、紫鹃、雪雁等人一个个微微红肿的眼睛,就知道方才的情形有多么悲情。

    “老妇给大爷磕头谢恩!”

    看到贾蔷进来,封氏挣扎着要起身,给他磕头。

    贾蔷摆手拦下,看了眼还在“呜呜”憨哭中的香菱,笑道:“家人团聚是好事,哭个甚么?”

    香菱“呜呜”的抬起头,哀怜无助的看着贾蔷。

    贾蔷读懂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你娘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如今找着了你,往后也该享清福了。咱们家人丁单薄,就留她在家里面罢,也便宜你时时照顾,我也跟着尽尽孝心。”

    香菱闻言,感动的“呜呜”声更大了。

    她虽然娇憨,却并非不明事理。

    这世上不是没有与岳家同住,赡养岳家的,但这种情形已是极少,更何况赡养妾室老娘?

    君不见,贾家政老爷的爱妾赵姨娘的同胞兄弟赵国基,也不过是给贾政和赵姨娘的儿子当个赶马车的奴才长随罢了。

    能做到贾蔷这一步,必是疼煞了她,才会如此纵容。

    只是她感动,封氏却不能应,因为担心连累到女儿,封氏到底挣扎起身着急道:“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天下再没这样的道理,只要大爷能多疼英莲一些,我便过的极好,我便过的极好!”

    贾蔷摆手微笑道:“你老不必担心多余的,我家里人口简单,能管得到我的长辈也都宽和仁善,不会说什么的。”

    封氏只是不应,黛玉用帕子擦净眼泪后,强笑道:“蔷哥儿也不必难为她,不如就以嬷嬷的名分招进家里,单负责香菱这丫头的吃穿用度就好。如此,岂不两相便宜?”

    贾蔷闻言,大为赞同,点赞道:“还是林姑姑的主意好,顶呱呱!”

    “呸!”

    在众人笑声中,黛玉啐了口,瞪他一眼问道:“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平日里,贾蔷极少在人前这般幼稚的。

    贾蔷总不能说,你爸爸送了两个绝世高手给我,安全性大增。

    便只道:“外面的事进展的顺利,香菱又找着了她娘,诸事皆喜,怎能不高兴?”

    黛玉不信,只是当着外人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冷笑两声……

    贾蔷也习惯了,又对一直暗自等信儿的梅姨娘道:“一会儿我就去寻陈大人,只在狱中照顾,不算难事。”

    梅姨娘大喜,她不好对贾蔷如何表示感激,便对香菱再三叮嘱,让封氏就在这客院住下,一应吃穿用度都会准备妥当,让她不要外道。

    又闲话几句后,梅姨娘也就离去了。

    年关将近,她这个管家姨娘事情繁多,耽搁不了太久。

    梅姨娘走后没多久,黛玉对贾蔷道:“我们也走罢,让香菱和她母亲多相处相处。”

    纵是封氏撕心裂肺的痛哭一场,让香菱放下了一些心结,可分离的太久,总还有些生疏在。

    所以黛玉方有此言。

    贾蔷自无不可,又安抚了香菱两句后,与黛玉、紫鹃、雪雁一道出了客院。

    “蔷哥儿,明儿爹爹会打发人送年礼进京,你可要捎带些什么不?”

    静静的行在抄手游廊上,黛玉与贾蔷齐行,紫鹃和雪雁在后,虽是冬日,游廊两边青竹依旧翠色,于静谧中走了片刻后,黛玉忽然望向贾蔷,轻声问道。

    贾蔷闻言,顿住脚步,迟疑了稍许后,摇摇头道:“不必了吧?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没谁好送的。我舅舅他们,也不好劳姑祖丈派人单跑一回,算了……”

    黛玉没好气道:“这才是混帐话!甚么叫没谁好送的?别人你不送,难道老太太你也不送年礼?”

    贾蔷闻言,狐疑道:“老太太?她对我很好么?”

    “噗嗤!”

    听到这话,背后紫鹃、雪雁都忍不住笑喷了。

    黛玉气的脸都有些红了,很有些恼火道:“老太太对你不好?大老爷他们骂你,还不是老太太回护了你?再说,要不是老太太,你这会儿能来这?你前儿还说,能来扬州府是你的运道来着,敢情都是哄人的!”

    贾蔷无语了半晌后,艰难说出六个字来:“我实无言以对!”

    “哼!”

    见他伏了她,黛玉有些得意了,道:“知道无言以对就好……咦,奇了,你这是什么脸色?怎是灰的呢……我说的难道不对?”

    贾蔷哭笑不得,道:“对对对……不过,老太太那是怕我给她添乱,耽搁了她享福受用和清静,才和的稀泥……不过林姑姑说的更对,我是该谢谢她,不谢不大好。”

    眼见黛玉小脸又变了,贾蔷果断换了话风。

    黛玉看了他一眼,却又柔和下来,轻声道:“不是我劝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只是,家里只要老太太对你好,其他人就不好再欺负你了呢。”

    若非担心他回去后不好自处,她又何苦着想这些……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林姑姑,难道你还不知我?回去后,我必然不在梨香院住了,我想去城外买个小庄子住着,读读书,写写字,再忙些其他的杂事,隔三差五的进一回城,到林府来请教姑祖丈和林姑姑学问,就足矣了。我不贪慕他们的富贵,他们也作威作福不到我头上来。真有不知进退的,我也不会给他留脸。”

    黛玉闻言,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若如此……那你日后……”

    连宗族都难容,又如何能容于世间啊?

    贾蔷摆手洒然笑道:“我若在官场上厮混,自然怕他们在背后扯后腿。寻几个清流言官鼓噪一番,就能弹劾的我下不来台。生死都握在他们手中……可是我,偏不入官场。草民百姓一个,逍遥自在一散人,他们拿什么欺负我?贾家有官场关系不假,可偌大一个神京城,一二座国公府还不能一手遮天。总之,林姑姑不必担忧我的处境。”

    黛玉闻言,虽按照礼教规矩来说,贾蔷这番话堪称大逆不道,是贾家的逆子逆孙,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有一丝厌恶感,反而有些艳羡他活的如此自得,如此自如。

    眼见前方就要到了分岔甬道,黛玉顿足,看着贾蔷轻声道:“若果真到了为难时,你可不要嫌麻烦自大,不肯寻我爹爹帮助。你帮了我家许多,我和爹爹都记在心上呢。”

    贾蔷呵呵笑道:“一定!”

    二人对视稍许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顺着抄手游廊分头而去。

    一阵寒风卷起几片泛黄的落叶,起舞在人间……

    ……

    运河之上,一艘客船内。

    梅家二房大老爷,翰林出身的姑苏知府梅珍与其子梅淮脸色凝重,在梅家父子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裹着厚厚的皮裘,气色虚白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身旁,一年轻人担忧的看着他。

    梅珍见之,叹息一声道:“未曾想到,君理兄身子骨竟到这个地步,早知如此,就不好惊动你了。”

    梅珍口中的“君理兄”,正是金陵薛家二房的当家人薛明,薛明身旁的年轻人,便为其子薛蝌。

    薛明闻言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公仁兄与我相交多年,如今族里出了这等事,有我能出力之处,自然义不容辞啊。我只担心,我这点薄面,怕讨不得什么好呀。”

    梅珍闻言,一直紧皱的眉头又加深了些许,缓缓道:“江南传闻,贾家良臣公子,白衣幸圣驾,平地起风波,一身搅动京城风云,山崩地裂。原我只以为是谣传,不想这位良臣公子入江南后,甫一露面,就累得梅、冯两家落难,本是扬州乡望之族,累世清名,如今却落了个抄家问罪的下场。此子,着实让人惊惧。”

    薛明闻言,咳嗽了两声后,轻声道:“公仁兄,此事怕有些谣传夸大了。他一介白身,哪有这样大的能为?我在江宁也听说了些,不过大都在传,是半山公以这把太上皇打磨出的刀,来剖开江南的内腹,当做他执掌两江的第一把火。我以为,这个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梅珍沉声道:“君理兄,我何尝不知背后深意?但若无此子,便是韩彬也不好轻易抄家拿人吧?他在京城,因否定景初末期的执政大政,以悖逆太上皇之罪贬黜江南。梅家、冯家皆是太上皇数次南巡时接过驾的老人,没有太上皇亲自磨出的这把刀,即便他是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也不敢再度挑衅出手。所以,症结终究是在此子身上。韩半山是以太上皇之矛,来杀太上皇之盾。”

    薛明闻言,仔细想了半晌后,叹息道:“纵然如此,又能如何呢?”

    梅珍道:“君理兄,薛家和贾家乃累世之亲,听闻薛家大房如今就阖家在贾家做客。有此渊源,君理兄你出面,贾家子总不好拒绝。再者,那盐政林如海是荣国公的东床快婿,贾家姑爷。如今执掌的贾家政公夫人,与薛家大房主母乃胞亲姊妹,我和君理兄又有子嗣相约为媒,我那堂妹,还是林如海的妾室……算来算去,大家都是亲戚!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此次,还要劳烦君理兄帮忙说情一二。我不求梅家全部安然无事,梅家经营盐业,肯定有不守规矩的子弟。该抓的抓,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梅家绝无二话。但是不是真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我梅家出了涪翁先生,名满天下,便是太上皇和当今天子都深爱其字,怎么就不能留下一条文墨翰香?”

    薛明闻言,沉默些许后,干咳了声用帕子掩口道:“公仁啊,我尽力而为就是了。”

    ……

第一百八十六章 银狐

    入夜,盐院衙门,偏厅。

    贾蔷看着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一个老实巴交像农人,一个则木讷粗笨似老卒。

    他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就这,能匹敌齐筠身旁摘星手和鬼见愁这种听起来就像绝顶高手的人么?

    再不济,人家开青楼的孙姨娘还有千手观音的响亮名号呢。

    这二人,来了就只简单的自报了家门后,就再不说话了……

    贾蔷自然不可能轻佻的将怀疑和不信任流露表面,他微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高大叔和商大叔能有如此本领?从今往后,贾蔷之安危,就拜托二位大叔了!”

    说罢,贾蔷躬身就要拜下。

    不是他自己轻贱,而是从今往后,他要将命托付到这二人手里,关键时候,这二人要用命来保他的命。

    贾蔷觉得,行大礼拜他们,比在贾家跪那些所谓的长辈更有意义。

    不管他们有没有摘星手、鬼见愁听起来那么厉害,林如海和韩彬推荐来的,想来也不会是寻常小角色,为了保命一拜,贾蔷不觉得有亏。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小命最重要……

    只是高隆和商卓二人却万万没想到,贾蔷能做到这一步。

    二人不是没见过礼贤下士的,可是他二人有自知之明,他们远远算不上是士。

    高隆跟着韩彬奔走十年整,单他一人,就救过韩彬不下五次。

    但韩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用一碗浑酒,道一声谢罢了。

    即便如此,高隆已是感动之极,每一次都不惜以命维护韩彬的安危。

    而商卓之所以死命追随林如海,是因为林如海帮他报了血海深仇。

    商家原也是扬州的大盐商,只是二十年前和当时八大盐商之一的马家起了利益冲突,最后被马家一举灭门。

    那场几乎烧了半座扬州城的大火中,商家一百三十余号人,只商卓一人逃了出来。

    可即便商卓练成了顶尖高手,仅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报得大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马家火并了商家,声势愈壮,门下江湖走狗不知凡几。

    商卓几次上门,都险些失手被擒,他那时才明白,这世间,只凭一双铁拳,是换不来公道的。

    正好无意间得知林如海要对马家下手,才自荐上门,恳求林如海收其为门下走狗,只求报仇雪恨。

    跟了林如海三年后,商卓亲手将马家家主的皮完好无缺的剥了下来,剥到最后,马家家主的眼睛甚至还能看清他自己没皮是什么模样。

    随后,商卓将他丢进了盐池里……

    这种死法,叫做盐葬。

    大仇得报后,林如海本想放他白身,只是商卓自忖天下间只他一个孤魂野鬼,没个落脚处,干脆就留在林如海身边报恩。

    期间救过林如海数次,但林如海对他,也最多是敬一杯酒,以示感谢。

    士人,自有士人的体统和骄傲。

    连高隆,商卓二人自己都以为,能做到这一步,已属难得。

    何曾会想到,贾蔷竟会这般大礼相拜。

    他们当然不可能让贾蔷拜下去,原因很简单,贵贱有别。

    贾蔷来扬州府大半月来,他的事高隆、商卓二人不可能不知道。

    一个在太上皇跟前都有位份的人,对他二人行此大礼,本就是江湖草莽之辈出身的二人,心中自忖命贱承受不起。

    但无论如何,二人都难不生出感动之心。

    高、商二人齐齐上前一步拦下贾蔷,又一起跪下,高隆大声道:“既受命前来,自此为公子身边听用之人,岂敢不竭心尽力,效忠公子?”

    商卓也沉声道:“从今往后,必护公子周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只一事,属下不能不直言。”

    贾蔷忙道:“有任何事,商大叔只管直言就好。我是要将性命托付给二位大叔手上的,任何话,任何事,都可与我直言。”

    商卓道:“公子虽有心敬我二人,但我二人岂敢当长辈之称呼?实在乱了规矩。即便公子敬我二人,也只需喊我们名讳即可。否则,心里实在不安。”

    贾蔷连忙将二人搀扶起,温言笑道:“也罢,我若以尊长称之,你们心里多半会难安。那不如这样,往后我以大哥称呼二位。也希望二位大哥答应我一事。”

    高隆、商卓对视一眼后,拱手道:“敢问公子是何事?”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是不管二位大哥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需求,或金银、或房宅、或想娶亲,亦或是,什么时候厌倦了东奔西走,想要安定下来,都可与我说。我不是怕别人收买你们,两位大哥若贪图名利,又怎会跟着半山公和我姑丈,历经艰难而志向不改?只是我与两位长辈不同,我是过日子的人,所以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好。”

    高隆、商卓二人闻言,面上都露出些许笑意,拱手应下。

    不管这位新主到底如何作想,能这般说,已是给足了他们体面。

    贾蔷又道:“以后我的事许是有些多,需要看顾的要紧地方也会不少。所以,只两位大哥的话,人手还是太少。我看不如这样,我身边的防卫队,以二位大哥为绝对核心。二位大哥再分别各自招揽八名靠得住的兄弟,连同二位大哥在内的十八名护卫,就是我倚之自存性命的核心护卫。在这十八名之外,再招三十六名,同样需要以信得过靠得住为先的兄弟,作为外围护卫。这五十二人,高大哥领二十六人,商大哥领二十六人。具体如何排班轮换,由你们自己来决定。需要多少银子,或是找人要用到什么关系,都可以直接同我说,或者,同李婧说也一样。总之,不管动用什么关系,动用多少银子,从今往后,我的人身安全,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不怕被笑话,他就是怕死,所以,愿意花费大量的关系和财富,来打造一支绝对可靠的卫队。

    而他之所以这样信任高隆、商卓,与其说信任他们,不如说信任他们的前主韩彬和林如海。

    哪怕韩彬几次想算计他,想以他这个太上皇之良臣为刀,来斩开江南局势,但韩彬本心中却无一丝私利。

    韩彬是真正的一心谋国,所以贾蔷相信他赠送之人,值得信任。

    贾蔷不信韩彬会在高隆身上留下一个“后门”,若是如此,就不是手段问题了,是品性出了问题。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舍身谋国呢?

    高隆和商卓二人则没想到,贾蔷会对他二人予以如此重任和信任。

    身为大丈夫,岂能没有一颗掌权之心?

    只是往日里,在韩彬和林如海跟前,他们这样的江湖高手,很难有真正独当一面的机会。

    却不想,会在贾蔷这里实现。

    二人也清楚,贾蔷将二人分成两组,既可督促二人竞争,又能让二人相互制衡。

    但那又如何?

    他们本就准备好好为贾蔷办事,就算起了竞争,也只是有意思的事,算不上坏事。

    自然愈发高兴的答应下来。

    贾蔷又将李婧介绍二人认识后,四人一并商议了一个半时辰。

    高、商二人纷纷贡献出他们信得过的好友,并提出一些基本的条件,譬如安置那些人的家眷等等。

    贾蔷一挥手,就先派出一万两银子,作为运筹经费。

    这个数字,初步安置人手,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直等到天已黄昏,四人才将大致的路数讨论出个大概。

    虽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斟酌,但大体框架已经搭了起来。

    再往后,就不断的填充细节就好,譬如,该如何防范对手下毒……

    “好了,今天且先这样吧。齐家老太爷邀我去齐园做客,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对了,高大哥或许不知这齐家太爷,商大哥肯定知道。你对齐园怎么看?”

    贾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问道。

    商卓普通无奇的面上,听闻“齐家太爷”四个字时,已经凝重起来,等贾蔷问罢,他沉声回道:“齐园,深不可测。”

    贾蔷“哦”了声,好奇道:“怎么个深不可测法?”

    商卓道:“齐家富成那样,江湖绿林打他家主意的不知有多少。正经上门拜会的,不管多少,总不会空手而归。可也有些贪心大的,觉得那一二十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想要自己动手去取。这样的人,深夜探访齐园后,从无一人出来过。而有这个自信,进齐园找些金银花销的,没有一个是庸手。”

    贾蔷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这齐园倒成了龙潭虎穴了?不过,我天生胆子大,今天就去会会齐家那头银狐!”

    ……

    忠林堂。

    林如海侧倚着锦靠,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已不再看了,他望向客座的陈荣,淡淡道:“勉仁,依你之见,齐家那只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论心机城府谋算之深,齐太忠绝不亚于军机处那几位阁臣,我自愧不如也。”

    陈荣闻言苦笑道:“连掌院大人都自愧不如,更何况是我?不过……我却以为,齐家这老狐狸,未必真的镇定……”

    “哦?怎么说?”

    林如海忙问道。

    陈荣道:“齐太忠不见外客好多年了,听说就算是齐家族亲,除嫡系一脉,也少有几个能见到他。他为何此时忽然要见蔷哥儿?我想,他多半料到了半山公的心思,也真的有些担忧了。所以,才会想办法拉拢蔷哥儿。这不正是他一辈子都在用的法子,还百试不爽。齐家老狐狸真有这个能力,只要蔷哥儿想要的,就没有齐家弄不来的。”

    林如海摇头道:“那若是,蔷哥儿希望齐家能在盐业上退后三里呢?他也能答应么?”

    “这……”

    陈荣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我就着实猜不出了。”

    林如海微微皱起眉头来,淡淡道:“蔷哥儿说,他有三成的把握。可问他把握在哪,他又暂且保密。呵呵,我着实想不出,蔷哥儿凭什么有三成把握,去说服齐家与他合力谋白家。要知道,白家大多数时候,也是为齐家马首是瞻哪。”

    ……

    入夜。

    齐园,草堂。

    齐家老太爷齐太忠也有几分好奇的审视着贾蔷,微笑道:“良臣小友,你这一出现,倒把天下年轻一辈都比的黯淡无光,连我们这些老货,都不得不避避你的锋芒啊。如你这般的俊杰,老夫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

    贾蔷看着这位道骨仙风的老人,呵呵笑了笑,道:“不过是身不由己的一把刀罢了,俊杰二字,实在当不起。齐老,旁人说这话我也认了,可你老说这个,就有失你老‘银狐’的名头了,太虚。”

    草堂内唯一的第三人齐筠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眼神震惊且不安的看向了齐太忠。

    银狐之名,至少已有二十年无人敢提起……

    ……

    ps:打赏累积加更!咱这人品,我都被自己感动了,不愧诚实可靠小郎君的美名……

第一百八十七章 问道

    贾蔷果然没有辜负齐太忠的评价,锐气逼人。

    不过齐太忠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听闻“银狐”二字,也并不见恼,倒是听到那句“身不由己的刀”时,神情还是怔了怔,随后看向贾蔷的目光,多了一分认真。

    这个年纪,能有这般认识,确是不俗。

    齐太忠看着贾蔷呵呵笑道:“说起来,当年你家还在金陵时,我就拜访过荣宁二公。那时贾家声威极壮,四王八公中,北王、南王与荣国相交莫逆,其他六公中至少三家隐隐以二公马首是瞻。贾家一门出两位国公,世间少有。只可惜,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英雄难觅。唯有老夫这等废人,还在苟延残喘中,如今却也碍人眼喽。”

    贾蔷闻言,只呵呵笑道:“原来你老还是故交……至于当年声势今不在,也是正常。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原是天道循环,谁家又能逃得过?”

    齐太忠缓缓颔首,又沉默了稍许后,方笑道:“小友倒比我还看得透彻些。”

    贾蔷呵的一笑,洒然道:“那是因为一来我还年轻,站着说话不腰疼。二来,我手上又没几两银子,家里的家业也落不到我手上,虽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但这报应,应该还报不到我头上。所以风凉话说的容易,你老别当真。”

    一旁齐筠愕然,齐太忠则放声大笑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有人在他跟前这样说顽笑话了。

    二十年未出扬州府,而在这百里之地,便是知府老爷也不敢同他这样说话,因为没有这个资格。

    盐院御史倒是有这个资格,可历任巡盐御史对他都是又恨又畏又想刮层油水,所以也不会这样说话。

    齐太忠因而觉得有趣,放声一笑。

    笑罢,老人目光在贾蔷面上和最看重的孙子面上转了转,心中轻轻一叹。

    尽管就守成而言,他以为齐筠的性子远比贾蔷要稳重靠谱。

    不是说贾蔷不稳重,但这少年进攻性太强。

    齐太忠感觉,只用一双肉眼就能看出这少年骨子里的傲气。

    太桀骜不驯了,仿佛世间规矩于他而言,都如脚下之泥般。

    若在太平时节,这等性子难为世道所容。

    齐筠的性子,中庸平正,睿智温和,才是真正成大事之人。

    有些遗憾的是,当下虽总体太平,然朝中局势纷乱,动荡不安,似已临近大变之时。

    在乱局中,齐筠这样的性子,却不知到底能不能守住齐家这份家业。

    若是,贾家这少年姓齐,是齐家子孙,那就好了。

    虽依旧不会让他接手家业,却能分出一部分来,让他去拼去闯。

    当年,他齐太忠不就是白手起家,靠着心机、智慧和手段,于荆棘中劈斩出一条路来,才有了今日之齐家。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筠儿,与良臣小友还算投缘?”

    齐太忠看向身边这个最看重的长孙问道。

    齐筠忙躬身回道:“老祖宗,孙儿和良臣虽文武殊途,但确有不少话可谈,十分投缘。”

    见齐太忠看了过来,贾蔷呵呵一笑道:“没见德昂兄前,我也很难想象,一个盐商巨富家的长孙,会如此温文尔雅,不是外表肤浅的知礼,而是源自骨子里的君子之风,实在难得。”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那小友说说看,筠儿如此性子,对齐家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齐筠面色微变,贾蔷却摆手笑道:“我自家事都还没弄明白,如何敢言齐家事?”

    齐太忠笑了笑,道:“不过闲谈罢,何必拘束?”

    贾蔷闻言,想了想道:“在我看来,德昂兄绝非只一味埋头读书的迂君子,他的决断力,他的眼力,想来是得到过老爷子你的教诲,都属于上上等,我不及也。二十年后,德昂兄必能成为执掌齐家的不二人选。不过,就眼下的时局……只德昂兄一人,怕力有不逮,还需要你老这样的智者来掌舵。”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二十年……”

    见这老人似乎又陷入了沉思,贾蔷便看向齐筠,问道:“聚凤岛建工坊之事,商议妥当了没有?”

    齐筠先看了眼没有反应的齐太忠,对贾蔷小声道:“家里议了几回,都以为……两个月建起那么多房,还是年节里,怕有些难。况且,你还让齐家先垫付银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最后一句,显然难有好语气。

    聚凤岛几百亩地,又不是建园子观景儿,而是实打实的要建成房子,还要铺路,还要搭桥建码头。

    如果时间充裕,这对齐家来说当然不算一件难事。

    可是要想在两个月里建成这样,就有些吃力了。

    且马上就要快过年了……

    华夏子孙,极少在过年的这一个月里劳作。

    若这些凭借齐家的底蕴都能克服,可贾蔷要齐家垫资搞这些,就欺人太甚了些……

    齐筠自忖齐家也不是冤大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空手套白狼都套到齐家头上了,扬州府还没发生过这样过分的事。

    谁知贾蔷闻言竟皱起眉头斥道:“活该你齐家要败,一点远见也没有。等你家老太爷百年之后,你们齐家也就这样了。”

    齐筠闻言黑下脸,反驳道:“你不说你太黑心!一毛不拔,就想白使唤人做事。”

    贾蔷无语道:“谁一毛不拔了?该多少工钱,一文都少不了你家的。等冰室做大后,从分红里扣就是了。你家负责经营冰室,银子都握在你家,还担心我不认账?冰室多大的营生,带你们入行分一杯羹,居然还这样小气,我看你们齐家才是一毛不拔!”

    齐筠生生气笑道:“冰室就算能赚银子,一年又能赚多少?那聚凤岛光地面就几百亩,再加上修桥、架码头,还要修防洪堤,得多少银子搭进去?我要占股你还不干,若只凭冰室这些银子还,十年能还完就不错了!”

    贾蔷无奈叹道:“要不说没有你家老爷子指点,你们就目光短浅没有远见呢?十年还完怎么了?你们齐家只剩不到十年光景了?我可以付息钱啊。你们难道就不算算,这笔买卖十年能赚多少?不要一心只想着卖私盐那种见不得光的暴利营生,那是在喝盐血,注定没有好结果。我教你们这条路,才是正经路子。既能赚到大钱,还安稳。”

    齐筠气的无言以对,这时,齐太忠则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道:“呵呵,聚凤岛那点营生,只是小东西,不值一提。良臣小友,你说我齐家卖私盐喝百姓的盐血,那你可知道,私盐的价格,要远远低于官盐。若无人卖私盐,有多少百姓都吃不起盐?人活着,是不能没有盐的。再者,我齐家从盐业上得到的银子,自三十年前,就一年比一年少,景初年间太上皇六次南巡,每一次齐家都要大把的银子捐出去。除了太上皇,自京里到金陵再到扬州府,没拿我齐家银子的公人,少之又少。你说说看,到底是谁在喝盐血?”

    贾蔷摆手道:“这种话你老就不必多提,没意思。”

    齐太忠闻言,微微扬了扬白眉,也不恼,微笑道:“怎地,你不信?”

    贾蔷笑道:“我自然信齐家从盐业上捞的银子在减少,甚至赔钱都有可能。但齐家在盐业上捞到的好处,又岂是区区银子能衡量的?”

    齐太忠闻言,始终平静如深湖的眼眸终于泛起了波澜,盯着贾蔷看,问道:“此言何意?”

    贾蔷呵呵笑道:“齐家在扬州府,就是地道的无冕之王,这扬州府与其说是朝廷的扬州府,不如说是齐家的扬州府。齐家这几十年来送出去的金山银海,让大燕朝廷自上而下都默认了这种状态,只要齐家不更进一步,踏出扬州府。这也是你老几十年没离开扬州府的原因吧?靠着盐业,齐家能做到这一步,还好意思说干盐业赔钱?自古而今那些大商贾,包括吕不韦在内,都没你老高明。只可惜……”

    “可惜什么?”

    齐太忠微微眯起眼,淡淡问道。

    贾蔷道:“只可惜,齐家送出去的银子,归根到底还是喝盐血而来的。齐家不过假天下百姓之慷慨,以固齐家之富贵。这种做法在景初年间还不错,上上下下都满意。但如今是隆安朝,天子爱民,重用半山公。齐家若不转变路数,继续行这一套,我敢断言,十年内,齐家必败!”

    与面色大变的齐筠不同,齐太忠面色愈发淡然,道:“我齐家即便不做盐业,难道就活不下去了?”

    贾蔷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你老是明白人,又何必故意说这些话?只看看韩半山对你们的态度……即使他不追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下一波臣子上位,他手下的人就不追究了?不追究他们吃谁去?齐家还有没有银山继续上供了?人家有没有耐心等你们一点点上供?直接抄了齐家难道不香甜……

    所以,这一步,你们齐家不愿退,不会退,也是不能退。说难听点,齐家如今就是一头金子做的猪,被养的极肥,肥美可口!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而且,哪怕凭借你老的高超手段,能躲得过这一次,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你们总有一天躲不过。

    齐家和太上皇能有默契,凭借你们历次孝敬,准你们占着扬州府。可我实在无法想象,当今天子,后继之君,还会准许你们如此。齐老太爷,你说呢?”

    齐太忠白眉下,老眼内精光骇人,只听他沉声道:“筠儿!”

    面色苍白的齐筠忙应一声道:“是,老祖宗。”

    齐太忠道:“去告诉你爹,就按良臣小友所说,两个月……不,一个月内,聚凤岛要按良臣小友给的图纸建好,建妥当了!车马不够,就拿他们乘坐的马车去抵,人手不够,他们就亲自去挖泥烧砖。总之,一个月后,聚凤岛务必要让良臣小友满意。做不到,就让他和你二叔三叔提前荣养罢。”

    齐筠唬了一跳,忙道:“祖父大人务恼,父亲他们必然能做到。”

    说罢,急急去通知他老子齐万年。

    等连齐筠也离开了,齐太忠看着贾蔷,目光奕奕的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小友,你说说看,我齐家到底还有没有活路?若是有,又在哪里?”

    不是他老糊涂了,居然问道于少年。

    只是贾蔷所能看透之事,他何尝不是一样能看透?

    只是看透归看透,出路却难寻。

    虽然只抱有万一之希望,却也不妨试一试。

    至于兴建聚凤岛那点银子……

    对齐家来说,银子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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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男儿当世

    此日,贾蔷一直在齐家草堂待到寅时初刻。

    先是与齐太忠谈到了子时,后齐太忠又将齐家总管外事的老管家招至草堂。

    谈过一个时辰后,又将齐家当家人齐万年招来,商议至寅时方才作罢,贾蔷出了齐园,回到盐院衙门。

    是时,已近卯时。

    然而此时,林如海竟还未入睡,贾蔷的马车刚入盐院衙门,就被守候半夜的王管家请至忠林堂。

    贾蔷见林如海披着一件外裳,若非有暖气在,这会儿怕更熬的艰难,他连忙道:“姑祖丈,怎等到这个时候?”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让梅姨娘将他的拐杖拿来,站起身看着贾蔷道:“我没想到,你和齐家那老狐狸能谈到这个时候。如此看来,是有结果了?”

    贾蔷上前一步,搀扶着林如海从床榻上起来,走到桌几边落座,他自己也坐下后,方微笑道:“齐太忠是个极有远见的人,他心里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半山公他们在都中遭遇了大挫折,可过了这一关,新政势必难以阻挡。更何况,京城风波对都中那些人来说是胜利,可半山公到了江南,对江南诸势力来说,反倒是直接受到打击。齐家若仍顽固不化,坚持走老路,三五年后,只怕一年比一年艰难。所以,齐家愿意交一个投名状。不过,齐万年还是魄力不够,只肯暗地里相助,不肯走到台面上来。齐家老爷子也不好强逼……”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齐家和白家共通之处不少,白家手里未必没有齐家的把柄。况且,齐家若敢出头,他背后的那些官们又该怎样想?怕是各般打击刁难瞬间而至。能暗中相助,已属不易。只是可惜了……齐家若果真有这个气魄,未必不能真的上岸。”

    贾蔷笑道:“上岸也要元气大伤,不过是重新再来过一回罢。而且,日子多半不会有从前好过。”

    林如海诧异,道:“蔷哥儿此言何解?”

    听贾蔷言下之意,投靠新党,日子比以前还要艰难?

    这是对新政的否定么?

    贾蔷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直言道:“姑祖丈,以我之见,就算齐家愿意为新政效力,可半山公日后执掌军机,下面的官员势必悉数轮换,尤其是扬州这样重要的州府。可换上的官员,难道都会如半山公和姑祖丈那样清廉?不会的。古往今来,青史之上名臣最大的一个标注,第一就是清廉。为何如此?便是因为官员清廉实在太难得,古今少有。所以,即便以后半山公和姑祖丈你们这样的清官主掌朝政,也依旧难以禁绝下面的官员收受贿赂。甚至,这些新提拔上位的官员因为先前不得志,穷怕了,所以一旦上位,怕会比先前的贪官更贪婪,也更酷烈。到那时,齐家从上到下还得重新用银子喂一遍,喂的更多。而且倒霉的景初旧臣,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这个魄力,莫说齐万年,就是齐太忠都下不得。”

    林如海闻言皱紧眉头,盯着贾蔷道:“既然如此不看好新政,齐家为何会答应?你给他们许下了什么承诺?”

    贾蔷笑了笑,道:“姑祖丈,我一黄口孺子,什么承诺能如此值钱,让齐家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只是给齐家老爷子指了一条,或许可以保全齐家万万年的路子。”

    林如海闻言,眉头更皱,沉声道:“连历朝历代的江山社稷都难保全万万年,你有法子保全齐家万万年?”

    贾蔷干笑了声,道:“万万年自然是句顽笑话……不过姑祖丈,齐家现在最担忧的,无非是变天之后,齐家会落个梅、冯两家的境地。所以我就告诉他,可以换个想法,尝试一下,跳出这个圈子。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海外实则另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南洋那么多小国,以齐家的实力,哪处不能立足?分一支出去,在外打熬三年,便可立下一片可立足的基业。只要我说的没错,齐老爷子就愿意相助盐政革新,若果真如我所言,海外之地可以养人,非蛮荒兽行之土,那么齐家将会在数年内,将所有的盐田、盐铺悉数转交,不再沾染盐务喝盐血。”

    林如海闻言怔了好一阵,方按下惊撼之心,看着贾蔷缓缓道:“海外之地,我亦曾有耳闻。可是那里多瘴气横生,蛇虫孽生,疟邪肆虐。前朝大军前往,大军未至,十亭已折三亭,焉能立足?此事,齐太忠不会不知啊。”

    贾蔷看着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你患的疟邪,不就被治愈了么?”

    林如海闻言微微倒吸了口凉气,看着贾蔷沉声道:“你手里,还有金鸡纳霜?那王太医让那西洋番僧进贡宫里时,他为何说没有了?”

    贾蔷忙道:“现在还没有,但已经想到法子去买,甚至争取去得到秘药种子了。或许要几年时间,但至少,这是一条出路啊!”

    林如海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追问道:“纵然如此,南洋诸国的朝廷,难道就比大燕好?他们就会善待齐家?不要想的太美!”

    贾蔷抽了抽嘴角,小声道:“南洋诸国,小国寡民,齐家先低调发展上几年,以商贾手段,贿赂官员,以换取时间。等发展壮大后,再有敢欺上门的,就不需要隐忍了……”

    “……”

    林如海简直是第一次认识贾蔷一般,毕竟,他的世界观是以“忠”“孝”“节”“义”四个字构成的。

    不需要隐忍……造反?

    这是林如海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可是,贾蔷给齐家出的主意,却是屠龙之术。

    见林如海目光渐渐凌厉,贾蔷有些无奈,仔细解释道:“姑祖丈,若能过太平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远走他国?谁愿意,分离祖宗故土?可是没办法哪!!商贾也是百姓,难道他们就不是人么?在大燕,他们想安稳的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实在是太难!齐家算得上古今少见的商贾巨富了,齐太忠更称得上当世人杰,可这样的家族,这样的人杰,都活的战战兢兢,每逢变故,就有朝不保夕大难临头之忧。当然我知道,任凭他们坐大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所以,在大燕针对商贾的制度没有完善前,干脆放他们出去算了。”

    林如此沉声道:“你这是站在商贾的身份去看?”

    贾蔷摇头道:“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一样艰难,且只会更难。一个老百姓,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像样的父母官?说来讽刺,朝廷上面宽松些,下面苛勒百姓或许还会轻一些。朝廷上面严一些,下面就会想法设法的刮地皮,不然,他们吃谁的喝谁的。官都喂不饱,还想让他们善待百姓,可能么?姑祖丈,或许是我读的史书读错了?为何打开青史,我读的每一个字,都是百姓的斑斑血泪?”

    这个问题,林如海回答不了,也回答不上。

    他干咳了两声,面色苍白。

    一旁梅姨娘忍不住开口劝道:“哥儿少说两句吧……要我说,哥儿虽然才赋惊艳,可在我看来,却不如老爷多矣。老爷难道不知世道艰难?若他也如哥儿这般想,凭老爷四世列侯,探花郎的出身,什么样的神仙逍遥日子过不得?可老爷知道这样难,却从未放弃济世安民的抱负,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这世道贪官是多,百姓是苦,可要是世上没有老爷和半山公这样的清官,百姓岂不连一点活路都没了?”

    “……”

    贾蔷一张脸臊的和猴屁股一样,面红耳赤又哭笑不得道:“姨娘,又不是我要远走海外,给齐家支这个招,不正是为了帮姑祖丈和韩半山做事?我马上就要赚银子了,还会把冰的价格降下来,以后还会把布的价格降下来,还会多送些书给穷苦孩子。另外,还会组建戏班子,丰富百姓空虚的生活……”

    “呸!”

    梅姨娘气笑道:“这些也好意思拿来说嘴自夸?”

    贾蔷嘿了声,小心看了眼林如海后,笑道:“姨娘,这世间若多有我这般小人物,肯定比多有姑祖丈、半山公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对百姓更好。他们是官,是管民牧民的。而我却尽我所能,让百姓过的好一些。”

    梅姨娘懒得搭理,道:“你这套说法,还是留着去诓你林姑姑去罢。在我这里,唯老爷这样的,才算是为天地立心的伟丈夫!你好歹多帮老爷一些,才不枉老爷和姑娘这般疼你。”

    贾蔷苦笑道:“姨娘不知,给齐家指出的这条路,原是我为自己留的。本想着,都中贾家容不得我,过几年我就去海外逍遥自在,当个蛮王也不错。如今……只想想姑祖丈回京后所面对的局势,我都无法拍屁股一走了之。姑祖丈若是我这样惜命的性子倒也罢了,偏生他老人家是为国不惜身的。果真有什么变故,林姑姑……还有姨娘你,该怎么办?我一走了之心里都难踏实。所以罢了,我一狠心一跺脚,就把路指给了齐家。回京之后,生一道生,死一道死,全看天命罢。”

    “你这孩子……”

    梅姨娘显然被贾蔷的话给感动的不知所措,红了眼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说她,林如海听了都心中震动之极,大为动容。

    原本,方才听到贾蔷那番灰暗之言,他心中之失望,几乎难以言表。

    君子定志,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即使不愿为官,也不当紧。

    可是,若心中如此晦暗,只看到前方一片黑暗而看不到半点光明,还选择自暴自弃的自我放逐,没有一丝一毫家国大义的担当……

    十来岁的少年郎,连一丝锐气和志气都无。

    这样的人,哪怕赚尽天下金银又能如何?

    就算天资再聪颖,再惊艳,他也一样瞧不起。

    非男儿!

    不是难成大器,是连起码的傲骨和志向都没有,立不住身的。

    如果人人都这样想,那天下才将真正永坠沉沦!

    好在……

    好在后面还有那番和梅姨娘的话,让他既欣慰,又感动。

    终究还是个好孩子,至少,纯孝之心,令他极为感动!

    尤其是在他子嗣断绝,连正经族亲都凋零之际,在这样的冬日夜里听到这样的话,林如海真的感动到了心底……

    “你放心吧,我和半山公还是有所不同的。我做不到他那般直臣,性子也没那样刚直。不过,能有你这弟子相助,倒也能轻便些。说不得,做的更好些。”

    贾蔷:“……”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蠹虫

    “姑祖丈,我听林姑姑说最近姑祖丈吃饭不香,没有胃口……因为姑祖丈大病初愈,进不得油腻荤腥,所以我让人去天宁寺请了两个会做素斋的师傅回来。明儿你尝尝,瞧瞧如何。”

    说着,贾蔷对梅姨娘道:“下回姑祖丈若还如此熬夜,还请姨娘正经劝劝。不说林姑姑,往后连我也要厚着面皮躲在姑祖丈背后,靠他老人家遮风挡雨。这身子骨不养好些,可了不得。”

    梅姨娘好笑道:“正经劝劝?我还能如何正经劝劝?”

    林如海摆手笑道:“好了,往后我多注意些就是。”

    他心里原并不怕死,为君父勤政而死,是士大夫最高的美誉和美德。

    可是现在,林如海心里并不想死。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濒死时的感觉,其实对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孤女和身边亲人的放心不下。

    那是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林如海不想尝试第二次……

    他始终做不到韩彬那样,可以真正舍身为国。

    这里的“身”,绝不止韩彬本身,更包括他的骨肉,他的亲人,他的族人。

    或许林如海本身就是列侯出身,血脉里仍残留着贵族的“自私”……

    所以,他决定往后不会再拼死为之,而是尽力为之。

    “蔷哥儿,此事一定要快,要稳,要狠!”

    临近谈话的终点,林如海看着贾蔷叮嘱道。

    贾蔷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和陈师叔多沟通一二,姑祖丈且放心就是,不算难事。就是齐家……能否给他三到五年的时间?”

    林如海闻言,皱眉想了想后,缓缓道:“此事,我一个人拿不准主意,回头还是派人去江宁,问问半山公的意见。不过,应该不会有多少阻碍。半山公并不是嗜杀之人,若是能安稳的推行开新政,齐家……随他去罢。”

    这里显然不止是嗜杀不嗜杀的问题,而是齐家这样一个从头到尾都是金子打造的金猪,几乎是嘴边的肉,就这样放飞,其实很难下抉择。

    但贾蔷说的也有道理,齐家若能顺利举旗,那么清理其他家族时,齐家就能带领未被清理的家族,顺势接管被清理盐商的盐场、盐民和输盐渠道。

    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证两淮盐业不会大乱,不会波及百姓吃盐,不会生出大乱。

    考虑至此,韩彬也不该赶尽杀绝。

    “蔷哥儿,你和一般人不同,旁的不说,你琏二叔还长你几岁,可他……才是正经公候子弟的做派。你不似贾家人,说起来喊我一声姑祖丈,却是五服之外的远亲,我也更拿你当我的弟子。所以,你说往后一家人一起生、一起死,也有几分道理。既然你有这个心思,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你去和你陈师叔商议,如何能做到最稳妥。我身子骨确实撑不住了,真要大动干戈一场,怕是骨头也要散架喽。”

    林如海说罢,自嘲一笑。

    贾蔷点头道:“此事主要还是陈师叔出面,我主要还是旁敲侧击,顺便点个火就是了。”

    林如海笑了笑,颔首道:“也好。”

    ……

    翌日晌午,日上三竿。

    足足睡够了四个时辰后,贾蔷方起身。

    有条不紊的锻炼,洗漱,早餐、午饭一并用后,读书,写字……

    一气儿做完,已到了下午。

    午觉自然是睡不成了,收笔后,听婆子传话,薛蟠有急事相请,贾蔷想了想,应该是薛家丰字号总掌柜张德辉的事了了,便往客房而去。

    果不其然,就在客房外堂上,看到张德辉和两个面色惨败的中年男子跪在那里。

    薛蟠大剌剌的坐在主位上吃茶,因这客房也安装了锅炉,因此他只穿了件单衫坐着,依旧躁的不行,几番想动手。

    看到贾蔷进来,“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张德辉和他俩儿子大骂道:“蔷哥儿,你瞧瞧,打我祖父起,他一家就在我家做营生,如今竟干出吃里扒外的勾当来,贪了二三万两银子!”

    二三万?

    贾蔷看着张德辉,又看了眼他两个灰头土脸的儿子,淡漠问道:“果真只二三万?”

    张德辉闻言愕然抬起头,分辩道:“贾大爷,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攒起二三万就不少了哟!”

    贾蔷呵呵一笑,俯视着张德辉的两个儿子,道:“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准许你们再报一次数。报罢,我就让陈家派三位掌眼掌柜和八名账房去金陵查账,陈家是扬州八大盐商之一,除却盐业外,数他家的当铺开的最好,因为他家的掌柜的眼力好,账房也好。真到那一步,你们就不要再怪我和薛大哥不给张总柜留体面,几辈子的情分也都让你们糟践尽了,到时候查出些什么,只能报官来处置了。你们也莫要以为我们不敢报官,寻常富商之族出了这等事不敢报官,那是因为他们的银子进了衙门后,少不得被扒去大半的皮,可我们的银子报进衙门,哪个敢克扣一两?到那时,你们想好死都难。我最后问一遍,是不是真的只二三万两?”

    张德辉长子名张富,听闻贾蔷凛冽的声音和威吓之意,唬的两股战战,一边连连磕头,一边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不敢诓骗大爷,真的……真的只有这么多……这么多银子了。”

    薛蟠见他这般不似作伪,狐疑的看向贾蔷,想开口说是不是差不多了。

    可贾蔷却冷笑道:“银子只有这么多了,那这些年花用去的呢?用贪来的银子买房了没有?买地了没有?买门铺了没有?放贷出去的,有没有?”

    一连串的问话,如连珠箭一般,让张富面色惨白,惊骇恐惧的看着贾蔷,一时间都忘了回答。

    这般模样,别说贾蔷,就是薛蟠都看出不对了,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翻了张富,叫骂道:“反了反了!这家子全是反叛**的,今儿我再饶过你们,干脆也别活了!”

    “说!!到底贪了多少去?”

    贾蔷顺势厉声喝问道。

    张德辉老泪纵横,斥骂道:“黑了心的畜生,再不说,往后也别再喊我爹,连累了我的清白,你们自去死你们的,我也认不得你们了。”

    张富之弟张贵胆子小些,这三重逼问下来,实在扛不起了,哭道:“统共有十来万两,可就像这位大爷说的那样,都买成庄子、门铺和宅子,还有一些放印子钱放出去了……”

    贾蔷冷笑一声,他原本不该知道这些。

    可俗话说的好,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只瞧瞧贾家那窝子奴才都干了什么勾当,就能想象薛家这些掌柜伙计会干出什么勾当。

    贾家那些奴才还都在眼皮底下,薛家呢?

    薛家家主薛礼死后,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远上京城,遍布各省的买卖,就只能靠掌柜的和伙计们自觉来维持。

    结果如何?

    原著世界里,等到薛蟠这二货再度出事,需要用银子时,薛姨妈才发现,这些年各省门铺都被亏空完了。

    到那时,薛姨妈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更何况她也想不到再做什么。

    如此,偌大一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竟被一群蠹虫给吃干喝尽……

    原本这些和贾蔷没甚干系,只是这一世,薛蟠虽然依旧混不吝,但对他十分仗义,在他落魄时数次出手相助。

    此其一。

    其二,贾蔷也需要薛家遍布天下的商铺做渠道。

    不管哪一代,不管干什么营生买卖,打通铺货渠道都是能否做大的至关制约。

    尽管眼下已经有了一些得力盟友,但贾蔷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几家盐商身上,正如林如海告诫他的那样,齐家、陈家、徐家等家族,哪一家都不是善类。

    所以,他还需要寻找更多的渠道和资源,以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而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最大的能量,眼下还有什么路子,能比薛家的丰字号更便宜……

    薛家于江南超过六十年的经商底子,是短时间内用再多金银都买不到的。

    贾蔷借用一下丰字号遍布天下的门铺渠道,又能帮薛家守住这份家业,可谓两全其美,所以他十分上心。

    等张富、张贵兄弟俩将这些年来贪污的合计十二万两银子的财产交代清楚后,贾蔷按住暴怒的要砸破他们狗头的薛蟠,道:“现在给你们一条活路,签了死契,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你们薛家大爷做事,要么,现在就可以收入牢里,明天流放漠北。”

    张富、张贵自然没话说,乖乖的签了卖身契,直接签成死契,从此理论上生死都在薛家的那种。

    签完后,贾蔷最后道:“回家把不该得到的家财全部清理好,交回库中。另外,三天后会有两个掌柜五个账房,和你们一道彻查薛家各地门铺。张总柜是丰字号老总柜了,谁家手脚不干净,想来你心里也有数。条件也如你们一般,老老实实将这些年贪墨去的都吐出来,签了卖身契书,否则就直接送官。我会让盐院衙门的一位文书带两个盐丁随你们一道,处理此事。”

    ……

    等张家爷仨下去后,薛蟠脸上的暴怒褪去,居然喜笑颜开道:“十二万银子?!乖乖,蔷哥儿,咱们兄弟发财了!怪道皇帝老子都爱抄家,这抄家抄的也太爽利了些!等把各省的门铺都抄一遍,咱们怕不是要抄出一二百万两来?”

    贾蔷无语的看着薛蟠,道:“这些银子本就是该是你家的,如今不过失而复得,你高兴什么?再者,张家兄弟之所以能捞这么多,一来是因为他们守着金陵本号,二来他们老子是总柜,便宜他们上下其手的糊弄银子。其他地方的,就没那么好的事了。一通转下来,能抄出四五十万两来,就了不得了。”

    薛蟠闻言,虽有些失望,不过也知足,呵呵乐道:“那也够了,蔷哥儿,咱们打个商量,这笔银子先还借你的那二万,然后你再给我留二万花花,去秦淮河高乐些日子,其余的,你都拿去用,如何?”

    ……

第一百九十章 风起

    “薛大哥,此事你不提,我也正想同你说。薛家的丰字号,原本主营织造,国朝还未鼎定,就为太祖大军筹备军衣、旌旗之物,颇有功劳,得封紫薇舍人。至世祖时,你家转为内务府皇商织造,进贡江南丝绸锦绣。再到了你父亲时,不知因何缘由,薛家丰字号的主要营生,渐渐转成了当铺,就是恒舒典了。当铺营生,不能说全是坏的,但绝大多数,都要舍命的压价,好的说成坏的,香的说成臭的,非如此,不能发财。只是在我看来,这门营生,其实有些损阴德,不如不做。这也是我没有建议薛大哥一举扫清那些吃里扒外的掌柜、伙计的原因,因为我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早晚还会伸手,但我等的就是那一天!”

    贾蔷之言,让薛蟠瞪大眼珠子,脑门上好似有很多问号,他看着贾蔷眨了眨眼道:“蔷哥儿,你到底什么打算,直接说出来便是,你这样绕圈子说,我脑袋疼。不过,你想关了当铺怕是不成,这里面还有我二叔的股,他也帮忙照看着呢……”

    薛蟠提及他二叔,贾蔷忽地想起二人来:

    薛蝌和薛宝琴兄妹二人!

    不过算起来,薛蟠他二叔,差不多也该没了吧?

    摇了摇头,不去多想这些,贾蔷道:“并非立刻就关停,是先将主要营生变个方向。我准备在各地都开些戏楼、酒楼,另外,一年后新起染坊,开布号。这些营生,我都不会站在前面,而是要和各家合作。我不与薛大哥你说虚的,薛家在江南经营商号超过一甲子年,关系人脉铺设不浅。与其白白空耗浪费掉,不如用起来。我看薛大哥也没甚正经心思经营商号,三五年丰字号凭着老底子还能撑得起,可时日一长久,张德辉父子之事必然重演。到那时,薛家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我在江南的诸多营生,可以带薛家一份。也好帮你把丰字号,多撑上几十年,你自安享富贵罢。”

    这话薛蟠就听明白了,感动的眼圈都红了,隐隐哽咽道:“蔷哥儿,打我爹没了后,就再没人这般为薛家着想。一些人还是至亲,就想着从薛家捞银子,那群球攮的王八,早晚捶死他们。想要我家的银子,我给他们个基霸叼毛!再看看你,我当初不过行下针鼻儿大点的好,你就一直关照我,连二万两银子都肯借我,我还有甚么好说的?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别把丰字号弄倒了,让我妈念叨我,其他的随你去用就是。要不是你年纪比我还小,但凡再长我七八岁,我都得拜你当个干爹了。”

    卧槽!

    贾蔷气的笑骂道:“糊涂了!这话也是浑说的?”不过见薛蟠果真感动了,他也笑了笑,道:“没那么多事,拉一把丰字号,对我本身也是有好处的。”

    薛蟠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我信得过你,这些事都随你就是,只要等回京时,让我多带些银子回去交差,旁的我管不着,你想怎么拾掇都成。对了蔷哥儿,最近可有什么好顽的没有?我在床榻上都躺了三四天了,再躺下去,全身都得长出绿毛不可!”

    贾蔷笑骂了句后,眉尖一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今晚,还真有一场好戏。不过薛大哥去了后,不可乱来,凡事需听我的指示。不然的话,往后再有好戏,就不带你了。”

    薛蟠闻言,自是一百个答应,喜之不尽。

    不过正当薛蟠想问到底是什么好戏时,听到敲门声,薛蟠皱眉应声后,只见王管家入内,对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好生寻找,白让人往姑娘处跑了三回,都惹恼姑娘了……”

    “……”

    贾蔷皱了皱眉头,又无奈展开,问道:“什么事?”

    王管家又看了薛蟠一眼,道:“金陵薛家薛二爷和姑苏梅知州上门拜访,内宅梅姨娘说了,老爷刚睡下没多久,若无十分要紧之事,有甚事直接寻哥儿出面即可。”

    贾蔷闻言“哦”的应了声,转头看向薛蟠,笑道:“如何,这场戏你去不去看?”

    薛蟠闻言却干笑了声,忽然捂住脑袋,道:“哎哟,坏事了,头晕,头疼,站不住了,坏了坏了,站不起了……”

    说着,摇摇晃晃的倒退到床榻边,栽倒在床上。

    见他二叔?

    开什么顽笑?

    他又不是贾蔷这种盖世猛人,敢指着贾珍、贾赦的鼻子骂个狗血淋头。

    他也没贾蔷那么大的运道,可以得到太上皇的背书。

    薛蟠要去见薛明,少不得要被一通训斥,再加上各种教训,最后被带走管教。

    他爹去世的这些年,要不是他娘薛姨妈护着,薛蟠早被薛明带去管教约束了。

    哪里有如今这般自在逍遥?

    所以薛蟠打定主意,绝不露面,躺在床榻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千万别同我二叔说我在这。”

    贾蔷没理会,直接出去了。

    薛蟠见之,也觉得不现实,亲叔叔上门他不见一面,岂不是正经的忤逆不孝?

    因此悲呼一声,趴倒在床榻……

    ……

    盐院偏厅。

    待贾蔷进入偏厅时,坐在客座吃茶的梅珍和薛明看到只一个少年出来,脸色不由都有些难看。

    林如海确实厉害,可梅珍乃堂堂翰林出身,如今知州一府,也是为了日后更进一步打熬资历。

    毕竟,大燕官场素有“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传统。

    想要入阁成相,是必须要走这一步的。

    梅珍先为翰林,如今又知一州,打熬数年,回京之后即便正不了三品,成为衣紫大员,至少也能混个从三品。

    前途几不可限量。

    这样一个未来的阁臣种子,居然被晾在偏厅,还只打发一个少年来见。

    未免太怠慢了些。

    而薛明为金陵四大家族薛家的长房二爷,与林如海还挂着点亲,上门拜访,竟连正主的面都见不到,也非正礼。

    见二人面色如此,贾蔷拱手微笑道:“家师本大病未愈,昨夜又处理公务至卯时,所以今日家里人就善作主张,除非都中天使降临,否则其他天大的事都暂且不要惊扰他老人家。怠慢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王管家适时笑道:“蔷二爷是我们老爷收的记名弟子,最倚重不过,平日里大小事,也多交给蔷二爷来处置。二位有甚事,若不要紧,可多候两日。若要紧,直接同蔷二爷说也成。蔷二爷能办的,当场就可办。办不了的,也可寻盐院侍御史陈大人商议。”

    此言一出,梅珍和薛明以及站在二人身后的梅淮、薛蝌都面色肃然起来。

    这个分量,还谈什么记名弟子?

    便是关门弟子,怕都没这个分量!

    先前二人只当贾蔷是个走了狗屎运,入了太上皇眼的猖狂小辈。

    可如今连林如海都这样待他……

    林如海,在他们眼里却是个难得的人物。

    如此可见,这位贾家的公子,应当非同凡响……

    梅珍心中惊疑,仔细审视了贾蔷几遍后,缓缓道:“在下梅家梅珍,今日特来拜会盐院林大人。”

    贾蔷闻言,也不等他介绍其他人,便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可是为梅珣和梅珠、梅玖等梅家人前来?”

    梅珍颔首道:“正是如此。”

    贾蔷摆手道:“梅大人,我想有一事,或许你误会了。处置扬州梅家和冯家,是新人两江总督韩彬半山公下的政令。退一万步说,冯家之倒,或许和我有些干系。因为冯家弄的一劳什子清河帮敲诈到了我的头上,但梅家……虽也起了些小冲突,但小冲突与国法不相干。半山公的人品清誉,也不可能为我一个少年人出气,就抄了梅家。而且,在半山公下令查抄梅家时,我家先生曾经就求过情。毕竟,梅家出过一涪翁先生。只是……”

    言至此,贾蔷摇了摇头,道:“半山公初至江南的第一把火,又怎么可能因为谁的求情,就动摇呢?”

    梅珍闻言,脸色难看的紧,沉声道:“梅家到底所犯何罪?便梅玖、梅珠等人有罪,可我婶母年已七旬,内眷之人又何罪之有?”

    贾蔷眉尖微扬,提醒道:“梅家经营盐业一事,梅大人难道不知?贩卖私盐,乃钦定大罪。梅家贩卖私盐,罪证俱全。梅大人翰林出身,怎会以此责问于我?”

    梅珍闻言面色阴沉如水,一时间难再开口。

    其子梅淮却差点气裂,梅淮为梅珍嫡子,在苏州府亦是风云公子人物,心高气傲,自认为才学不俗,已有举人功名。

    可他这样的骄子,却看着一个年岁比他还小连功名都没有的狗屁佞幸之人,在他父亲面前说什么放屁之言。

    见梅珍被这卑鄙小人问住,梅淮再难压抑心头暴怒,质问道:“难道扬州府只我梅家在做此事?林如海身为盐院御史,他难道不知道真相如何?”

    “什么真相?”

    贾蔷眉头紧皱,沉声问道。

    梅淮在梅珍、薛明反应过来阻止前,脱口而出道:“真相就是,这扬州府八大盐商,哪一家不贩卖私盐?林如海、韩彬也是正经科甲出身,行事竟如此卑鄙……”

    “住口!!”

    梅珍脸色发青的喝止住了其子之言,薛明也怒斥道:“你浑说什么?”

    贾蔷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走到梅淮前,看着他轻声道:“你不过一后辈,敢直呼我师和半山公的名讳,我只当你没教养,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说……扬州八大盐商,无一不走私私盐,这就是直接向盐院衙门举报了。这件事,我一个连小小生员都不是的人,哪里还掌控得了?”

    言至此,沉声一喝:“来人!”

    门口侍立盐丁入内,应道:“在!”

    贾蔷道:“带这位重要证人下去,好生保护起来,不准有半点闪失。另外,速请侍御史陈大人来。”

    “喏!”

    ……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留余地 (大威天龙,订阅飞来!)

    贾蔷的突然翻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毕竟,梅家和薛家都是以姻亲之族的身份前来拜访。

    梅家与薛家有亲,薛家和贾家有亲,而林如海则是林家的姑爷……

    有这等关系在,就算发生些口角,也不至于如此决绝吧?

    他们却不知道,贾蔷在贾家本族都是一个无情的人,更何况这七拐八拐的所谓亲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如海与梅家,以及贾蔷与梅家,早已绝无半分情义可言。

    既然如此,不趁机打倒梅家,难道还等着梅家缓过劲来,再对付他们?

    当然,他不会亲自动手,也不会建议林如海亲自动手,只要将梅家父子拉下水,自有人会回报他们。

    翰林院的翰林们的确都有储相之名,但为何到头来真正成大器者不多?

    便是因为大多数翰林,在崛起的路上不会是顺风顺水,多数被人狙击掉了……

    就像此刻,贾蔷所为。

    “好胆!尔等这是要彻底撕破面皮不成?”

    眼见两个精壮带着煞气的盐丁走来,要“保护”梅淮下去,梅珍勃然大怒,一拍桌几起身怒斥道。

    贾蔷面色不变,看着梅珍淡淡道:“梅大人,若只我一人,我能做主,那么你们前来想以亲徇私,或许我就认了。毕竟我只是个小人物。可你也不想想,我恩师林盐院,还有半山公韩总督,他们哪个不是以身许国的国之干臣?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亿万黎庶,半山公宦游边陲苦寒之地二十八载,任劳任怨,清名天下知,还有我家先生,四世列侯,前科探花郎,何等清贵的出身,只因一心为君父分忧,驻守扬州十三载,先亡嫡子,后丧发妻,连他老人家自己,都险些以身报国,却从无一句怨言。

    对这样的国之干臣,你这个翰林出身的清贵之官根本就不应该上门来说情。这本身,就是对我先生的侮辱。如今,我为了给你补过,让令郎趁机立功,你居然以为这是撕破脸皮?”

    梅珍这下彻底认清眼前这个少年的腹黑面目了,心中再无一丝侥幸,他拱手道:“是本官的不是了,此事,本官会自我弹劾一本,自请朝廷处置。还请阁下,将无知犬子放还。”

    贾蔷眼睛眯了眯,轻笑一声道:“我若如此做,岂不愧对了先生的教诲?梅大人,你还是请回吧,令公子乃是有功之臣,待盐院大人痊愈后,会亲自问他后,就将他放还的。”

    梅珍闻言脸色黑如锅底,眼神也和刀子一样看着贾蔷,咬牙道:“那林盐院,到底何时能痊愈?”

    贾蔷心知,对方心里怕已经将他千刀万剐,却并不在意,反而郑重道:“据御医所说,最迟,也不过一个月,年前总能好一些。”

    梅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那本官就在一个月后,等盐院衙门放人!”

    他打定主意,等梅淮回来后,他立刻写信给诸同年、弟子、好友、座师、房师等所有能勾连上的人,发动对林如海和韩彬的弹劾。

    能否得逞是一回事,他要表明态度,以免之后被这两人,拿梅淮的话为幌子,对盐商下手。

    若是那样,梅家就成了无数盐商背后的巨擘的攻击靶子。

    至于这一个月……

    梅珍不信,在韩彬已经折返回金陵,林如海半死不活的情况下,盐院衙门还敢对八大盐商出手。

    齐家那只老狐狸,也不会答允!

    梅珍冷冷看了贾蔷一眼后,对薛明道:“君理兄,既然盐院林大人至公之人,六亲不认,我们就先告辞罢。”

    薛明还未说话,贾蔷就轻笑一声道:“六亲不认谈不上,只要不是怀着徇私之心上门的亲戚,家师和我,还是愿意招待的,譬如薛二叔。”

    薛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在梅珍刀子一般的眼神下,干咳了两声,呵呵笑道:“我还是算了……”

    话未说完,贾蔷扬起眉尖,道:“薛二叔,令侄薛蟠薛文龙此刻就在衙门,他受了些轻伤,薛二叔不想去见见么?”

    薛明闻言愕然,他没想到,薛蟠居然会在这里。

    梅珍看到薛明的神情,就知道今日他被针对了,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

    “蟠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客房,薛蝌搀扶着他父亲,一起看着躺在床榻上装死的薛蟠,薛明沉声问道。

    他进门先把薛蟠从头到尾看了几个来回,除了额头有处包扎外,其余都没甚问题。

    关键薛蟠吃的油光满面,肥头大耳,怎么看都不像他表现出的将死之人……

    薛蟠见装不过去,干笑了声,却还是坚持“无力”道:“二叔父,我是南下来办正事的……”

    “办正事,办什么正事?”

    薛明太了解这个侄子了,半个字也不信。

    薛蟠自然不敢告诉薛明,他是因为花了十万两买了个花魁,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才出京躲风头的,素来大大咧咧的他,这会儿灵机一动,居然想出了好借口!

    只见他痛心疾首神情略显浮夸的说道:“二叔不知,我家被下面人坑苦了!”

    薛明见他这样,皱眉道:“什么下面人?发生了什么事?”

    薛蟠“唉”了声,骂道:“那球攮的张德辉,我和妈那样信任他,将丰字号大小事都托付给他,原以为他是个好的,谁知也是个反叛**的!”

    薛明闻言唬了一跳,喝道:“不要胡说八道!张德辉打你祖父起就在薛家做事,本本分分,你爹临终前还专门托付他大事,怎会是反叛的?”

    薛蟠闻言大怒,也不装死了,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大声道:“他还是好的?若不是蔷哥儿,连我也被他给诓骗过去了。这几年各省交上来的账越来越少,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发现,张德辉俩王八儿子居然连续三年报上来的都是亏空。”

    薛明闻言脸色凝重起来,干咳了几声后,用帕子掩口道:“纵如此,也未必就一定是贪渎了去吧?”

    话虽对薛蟠说,目光却看向了贾蔷。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此事背后必为贾蔷出面。

    对此,薛明心中警惕心大增!

    然而贾蔷却恍若未闻,丝毫没有解释之意。

    薛蟠继续大声道:“他先也不认,可我和蔷哥儿告诉他,若不自己乖觉些,就派掌柜的和账房去查账,真要查出来,非弄死他们一窝子反叛**的狗东西!他这才认了,带他俩狗儿子来,说是贪了二三万去,我本也认了,可后来一琢磨,这光是银子啊。这些年他们贪的银子,难道不买宅子,不买门铺,不买庄子?结果再一逼问,果然,张富张贵两个狗东西一起贪去了十二三万!二叔,你说我要不来,能成吗?你还说帮我照看着……”

    薛明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愧色,愈发咳嗽起来。

    其子薛蝌性子并不活跃,这时才开口道:“兄长,父亲这几年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如今大半光景都卧病在床,纵有此心,也实在艰难照看,还请堂兄见谅。”

    薛蟠闻言,忙站起身来,上前搀扶薛明埋怨道:“二叔既然病到这个地步,怎不早点写信告诉我,大侄子我给你张罗名医啊。薛蝌也是不顶事……”

    见他如此,薛明心里多少欣慰一些,好笑道:“你才多大点,能照顾好你娘和你妹妹,就不错了。”

    薛蟠闻言不乐意了,道:“二叔太小瞧人,我十来岁就开始支立门户了,还照顾不好你们?二叔也别拿老眼光瞧人,不是我自己吹捧自己,如今薛蝌可比不上我了。”

    薛明呵呵笑了笑,又狠咳几声,且越咳越凶,用帕子遮掩了半晌,再拿出帕子一看,那片殷红着实刺痛人眼。

    薛蝌见之,登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薛蟠见之也唬了一跳,落下泪道:“怎到了这个地步?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这个年头,咳嗽吐血基本上和判定斩立决没甚分别。

    薛明虽然是他父亲的庶出兄弟,早早分家出去单过。

    可在薛蟠看来,不管怎样也是他亲二叔。

    在先前他父亲没的那些年里,要不是这个二叔帮忙支撑,丰字号怕早就没了。

    他娘还担忧过薛明会来侵占丰字号家业,暗中提防着,可这些年来,薛明没对丰字号有过任何非分之念。

    这样的叔父,虽是庶出,他心里也是亲着敬着的。

    薛明却好似一切都看开了,虽看起来愈发严重,喘息都难,他还是面上挤出一些微笑来,缓缓道:“原本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蟠儿你。你从前……素来不大稳妥。却不想,如今也大了,能顶事了。往后,一定要看顾好你娘和你妹妹,也莫要再惹是生非,好生过日子。若如此,大哥的在天之灵也安心了。”

    这番话说的薛蟠眼中热泪不断,哭道:“二叔,你可别这样说,听起来就像立刻要不行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寻名医……咦?”

    薛蟠忽然一个激灵,一个猛回头看向贾蔷,激动道:“蔷哥儿,给你岳父老子看病的太医走了没有?”

    “……”

    贾蔷简直震惊,问道:“你说什么?给谁看病?”

    薛蟠一拍大脑瓜,道:“就是给金沙帮主看病的人,他闺女不是你小妾么?还有给林盐院看病的太医……能不能请来救救我二叔?”

    贾蔷打量了薛明、薛蝌一番,点头道:“我去请请,至于成不成,不敢保证。”

    ……

    ps:怎还有书友觉得主角在无原则的偏帮薛蟠,薛家自祖辈起耕耘了几十年的丰字号都快姓贾了,更别提那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启动资金”,我都快不好意思再往多里写了,居然还有书友觉得太无原则的帮人了,握了棵草的,大佬们一个比一个心黑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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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大荒河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荒河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荒河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