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故国神游(64)三合一
故国神游(64)
艾伦是一烟草商!明面上是这样的。可实际上, 他也是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之一, 虽然份额不大,但来往大清,之前主要做的是鸦|片贸易。可这两年, 逐步的, 鸦|片这东西在大清已经没有市场了。瘾君子可以得到免费的治疗, 基本上治愈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往上。还有那一成是有毛病的,有了药就越发觉得抽点那个追求片刻的缥缈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也总有人要偷偷买点。但这点利润已经不足以叫艾伦铤而走险的。因为大清的律法里多了一条, 只要在大清的国土上触犯了大清的律法, 就得按照这个律法治罪。而在大清, 哪怕是种植罂粟,那也是大罪一条。
可和这边贸易过就知道,市场的庞大程度超乎想象。放弃这么大的市场, 怎么甘心?
刚好,通过一些途径知道,有个大官好似对贸易的事情格外关注, 他就找人此人。听说此人也算是贵族,那便是尹继善。
他怎么也没想到, 尹继善将他引荐了大清国的老皇帝。而这个老皇帝,一点也不老。
不仅不老, 他还年轻的叫人觉得不真实。七十多岁的人是这个样子的吗?
知道能解鸦片之毒的时候,他就觉得大清的医术很高明。如今见了七十多岁的人依旧如同壮年一般,他更笃定了此想法。
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他还是要做药品买卖。大清的药品贩运出去那边是额度巨大的利润。
更叫人心惊的便是,老皇帝和老皇后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交流完全不受限。
这还不知最惊讶的,最惊讶的是,这两天在这所书院里,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跟他打招呼,似乎每个人都能说几句英语。而且不知,法语、俄语等等,都有会的。
他被当做客人一般留在了这里住着,这里的气氛很好,跟他之前对大清的印象完全不同。什么跪拜的礼节,完全没有。今儿,他想跟着去听一堂课。
这一堂课是老皇帝给学生们上的,而这些学生里,八成都不是贵族子弟,而是出身贫民。
四爷今儿讲的是英国史,“在不列颠群岛上很早就有人类活动……伊比利亚人从欧洲大陆来到大不列颠岛东南部定居。大约两千五百年前,居住在欧洲西部的凯尔特人不断移入不列颠群岛,其中有一支称为不列吞人,不列颠这一名称可能来源于此。凯尔特人已经使用铁器,耕犁在技术上不断进步,并已使用货币。生产力发展促使凯尔特社会逐渐分化……”
艾伦才坐下,就被这言论吓了一跳。他作为大不列颠人,但并不清楚这些发展历史。
可接下来,从日耳曼入侵,到诺曼底征服,再到诺曼底王朝、金雀花王朝等等,一直到现在的斯图亚特王朝。又从玛丽二世到安妮女王,再到现在还没有年满十八岁的乔治三世……虽然没个间断都说的很简略,但用一天的时间把一个国家的过去现在都说明白,他就觉得有点儿害怕了。
除了这些人知道的有点多之外,其实还好了。
第三天,他就委婉的提出想要参观学院。
好啊!四爷叫了肃英额,告诉艾伦,肃英额是皇室后裔,是勋贵贝勒,是康熙皇帝的孙子。
没有怠慢吧。
肃英额没事也跟着刘三儿学洋话,但也仅限于能简单的交流,多了就不行了。于是,刘三儿跟着,充当翻译。
艾伦一听介绍,就诧异的看刘三儿,他跟大清贸易,知道这些他们这种有奴仆的现象,这些人的名字都很随意。于是,就问了一声:“刘先生是仆从?”他也会一些汉话,跟肃英额会的洋话数量差不多。比划着手势勉强能懂。实在不懂的才用翻译。
额英额皱眉:“他是博士,是官员。”
艾伦表示抱歉,“名字……我接触的人名字都有来历……”
“三便是来历。道德经上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肃英额笑着解释,“这是一句很深奥的话。”
艾伦没听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像刘三儿致歉,刘三儿表示接受,并且附带了一句,“回头我送您一本,这本书,穷其一生只怕也难窥其门径。”
艾伦深表感谢,一路跟着肃英额往儒院去。
纪昀正从儒院里出来,他过来找几位先生润色两篇文章的,结果打头就碰见这么一行三人。他笑着打了招呼,然后问肃英额,“怎么把人带到这儿来了?”儒院其实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艺院呢。至少艺院有一走廊的字画作品,各种风格的都有,争奇斗艳的。定期他们在书院内部还搞个拍卖会,自己跟自己热闹呗。
肃英额就道,“艾伦对道德经比较感兴趣,就带过来瞧瞧。”
道德经那玩意事是走一圈就能瞧见的吗?塞他一本书回去翻去吧,先把字认全了再说吧亲!
纪昀心眼本也不少,这会子一看肃英额的表情就有点知道啥意思了。这是过来忽悠人的吧。于是他来劲了,跟人家说这个道德经:“文意深奥,包涵广博,乃是万经之王。”
这么厉害的?
那可不!“修身、治国、用兵、养生,无所不包啊!”
“养生?”艾伦在意的是这个,“老圣人和老皇后容颜不老,便是养生做的好?”
纪昀愣了一下,还是昧心而又笃定的道:“对!这便是道德经里的养生之术了。”
艾伦觉得有所得了,尤其是想做药品,对他们的药方和医术特别留意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这一趟收获匪浅。
然后被纪昀一路说着领到了艺院。
艺院有一长廊,挂着各种字画。水墨画艾伦知道越是古越是被文人追捧,要是贿赂大清的官员,找这种东西肯定做不了。因此,他们学此道,也在情理之中。可在走廊的尽头,又看到了几幅油画。
这是?
正看着呢,艺院的学生从外面回来,个个带着画夹子。艾伦瞟了一眼,都是些人物素描画像。这些学生是给复试的学生再各自画了一张素描,回头要看的。是不是跟之前来考试的人对上了。谨防作弊的。这会子粗略的画完,回来修细节了。
艾伦就表示,“你们都学素描……”
纪昀表示:“比起油画,它的欣赏性低了一些,但是实用性高了一些。”
好些衙门的人现在都跟这些联络,想找他们帮着画素描像,对追捕凶犯有好处。但是他们这边现在也很忙,基本连假期也没有了。因为万岁爷看到了有图影的好处,要求给每个官员添一张素描画像。这是个巨大的工程,京城这边啥时候弄完还不知道呢。要不是每个官员要为素描画买单,他们真都不乐意干,关键是自己喜欢的都没时间了弄了,挣钱挣的叫人有点烦。
艾伦还没有太明白纪昀说的点,怪能嘚吧的人不配他聊了,忙去了。由肃英额带着继续往前。
数院里到处都是算盘声,真正学的特别好的做研究的不在这里,而在这里的都是往使用方向用的。十六爷主管这个,为的是今年年底明年年初给筹备大清银行做准备,储备可用人才。
今年数院招收的人更多,好些账房先生都过来试了。别小看账房这一行,能打算盘绝对算一技能。每一旬,数院就自己比一次,前三都有奖励的。那肯定的,得了名次的次数越多,在将来的分差事的时候也必然更受到重用。因此,在这里每人懈怠。
艾伦就听到那报数的人不停的念数字,九九七二三五八加一零九三八二五加三三九二八七三……报数的人不停,下面划拉算盘珠子的人不停,一排排的坐在那里,算盘珠子扒拉的叭叭叭的,没人扭身看他们一眼,可念数的人都已经换了两次了。他在边上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围观。
他见过算盘,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没见过这么大的算盘。这么多人坐在边上,这个声音,就叫他每次想起跟大清的商人结账的时候他们带的账房先生拨珠子的声音。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情都是愉悦的。
他带着这样的心情去理院,这边有围着农具讨论的,还有在那里鼓捣瓶瓶罐罐的。
“那是什么?”艾伦好奇。
其实这些学生在制糖。用甜菜制糖。
今儿知道要参观,因此上,肃英额早给这边打了招呼。这是老圣人安排的,他告诉自己说,别看西洋人船坚炮利的,但在有些东西上,他们落后的很。就像是糖!
糖的制造,能追朔到早在殷商末年。那时候我们的先民们就知道用谷物来制造甜味食品了。在西周时期的诗歌总集《诗经》之中,有“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的诗句,诗的意思是在西周远祖的古公亶父时代,周人西迁到了周原,也就是陕西岐山。这里的土地十分肥沃,即使野菜也象饴一样的甜蜜。从这里就能知道,至少在西周以前,我们的先人就已经知道饴这种东西了。
所谓饴,就是一种以谷物为原料制成的淀粉糖,现在一般叫麦芽糖,也称饴糖。史实证明,早在蔗糖问世之前,作为甜类食品,饴糖的食用已经很普遍了。
而西方各国对于糖的研究,据记载始于十六世纪中叶,1747年德国化学家a·马格拉弗首次从甜菜中分离出单糖,但并未受到重视。
如今是乾隆十七年,也就是1752年。
这个时间点,西方没有糖!
他们有甜味的食品都是纯天然的,像是蜂蜜水果等,但没有糖!
林雨桐曾经吐槽,说西方人喜好甜食,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糖这种东西太晚了。中国的糖制造只是后来引进了国外的生产线而已,自身哪怕各家靠手工也能做出糖这种东西的。
因此,林雨桐把女子书院那个喜欢做点心的萧娘单独拎出来。带着她一起用土烤箱,做很多甜点。艾伦就发现,他们的面包他所熟悉的食物,味道叫人特别留恋。
糖这种东西,简直叫人着迷。
当然了,印度也是较早的制造糖的国家之一,但现在东印度公司还未曾在印度引发战争,势力也没想的那么大,很多事情估计还没回过神来。
如今就是契机。
吃午饭后,艾伦竟然喝到了一杯加糖的咖啡。
下午艾伦就不想转了,他去找在晒稻子场的四爷。
其实工院和农院的人今儿都在,这不是用新机器脱籽吗?
艾伦只扫了一眼,他对这些不敢兴趣。他的目的只有能给他带来暴利的东西——药和糖。
四爷在大树招待他,不一会子工夫,林雨桐带着萧娘端着茶水糕点来了。
茶水是红茶。自从英国那个安妮女皇喜欢上红茶之后,茶叶便开始在西洋风靡了起来,尤其是红茶。林雨桐今儿用的全套自家玻璃厂出来的玻璃器皿,透明度好,造型精美。红茶泡出来,加上牛奶和白糖,然后递给艾伦。
喝一口浓香的奶茶,再搭配松软的蛋糕,简直完美。
“陛下,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四爷知道他想要什么,就笑了笑,“当然!你拿到你想要的,我拿到我想要的,这才是最好的合作……”
“您需要什么?”艾伦有些急切,“您需要什么,除了军火,其他的都可以。”
“你们能提供什么,我需要一个清单。”四爷看他。
艾伦皱眉,“其实此次,我是想做烟草。”
烟草不是大烟,这个便是没有国外的,也有国内的。现在好些人还都拿着烟斗抽烟丝。吸烟有害健康,但一样禁不住的。
进口的烟草贵,很快怕是就有很多商人学着做香烟,然后有了面对大众的香烟。
避免不了。
艾伦见四爷没说话,就急忙道:“当然了,还有很多……比如棉花!”
印度的棉花被东印度公司垄断,还是一样从广州上了口岸,全部进入大清的市场。
林雨桐给对方添了茶,打岔道:“味道怎么样?”
要谈就拿诚意,没诚意就吃点喝点,然后滚蛋。
艾伦一边跟林雨桐道谢一边咬牙道,“大英帝国的舰队模型,随后就能送到京城……”
“零件!”
什么?
“零件。”四爷看着对方,“如果可以,很多生意都可以单独和你谈。”
比如呢?
林雨桐就笑道:“听说你们有一种叫做蕾丝的布料……”
那是宫廷服饰用来点缀用的。
“相信我,没有女人能抵挡的住蕾丝的诱惑。”她看向对方,“听说法兰西的香水也不错,对这些东西,我们也都有兴趣……”
蕾丝在欧洲还并不流行,这是一种手工制品。在欧洲还带有点se情的味道。产量不多,价格也就还行而已。但如果大清皇室打量采购,他的心头火热,哪怕是不愿意金银来交易,只以货物来易货,他从中的获益都是巨大的。
而林雨桐和四爷需要这点缓冲的时间,因为大清的船舶司还在筹备阶段,这需要一个过程,十年,甚至于二十年。而这些年里,得保证大清在贸易中获利的同时,也得保证对方能获得利益。好好的能赚到钱,就不会急着动歪心眼。
在乾隆跟蒙古王公展示实力之前,四爷得把此人打发走。有些东西,不适合过早的拿出来。
而在这家伙走之前,林雨桐把宫里的绣娘都拎出来,加紧做的几十套衣裳,也终于完工了。这些衣服都是欧洲的款式,是那种巴洛克风格,华丽、宏大、夸张。窄腰宽裙,虽然没有大领口,但密密匝匝的繁复的缀饰,也足以叫裙子看起来华贵非常。
她这样的裙子做了两种,一种色彩或艳丽或典雅,但只要打眼一看,那绸缎流光溢彩,不是凡品。还有一种,稍微平凡一些,颜色也比较素雅。
她何和婉将衣服换上,又叫了和婉的几个丫头换上其他的衣服,等艾伦见了之后明显的愣了一下,“我的天啊……”
真漂亮!
丝绸,是一直被作为奢侈品的。贵族的衣服上,一般也都是有丝绸就不错了。他很少见到哪个贵妇将丝绸这样做成衣服。
林雨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很多低档的丝绸卖出去并没有那么容易。而西方也一样,他们现金的阶级划分也很鲜明。迄今为止,在大清除了明黄色的,别人怎么穿,这也管不着。欧洲还不一样,贵族颜色鲜艳,昂贵的丝绸是她们的专属品。可贵族才有多少人?一年能消耗多少?
她要做的就是,尽量叫次一等的丝绸,走进平民百姓家。
衣服繁复有繁复的好处,那裙摆一层一层的叠加起来,那么老高的。她们一身衣服用的布料,足够林雨桐做好几身的。可卖布的还就喜欢她们那种繁复。
她自己做了个产品推介会。
然后跟艾伦谈,讲了一个后世大家都知道的卖鞋子的故事,去了不穿鞋的地方卖鞋子,培养每个人穿鞋子的习惯,这生意就坐成了。
而且,中国的丝绸只是绸缎吗?种类多了去了。
“我们可不仅仅有你说的绫、罗、绸、缎,还包括纱、绢、绡、纺、绨、绉、葛、呢、绒、锦等十几大类。其中:纱、罗、绢、纺、绸、绨、葛等为平纹织物,锦与缎比较肥亮,呢和绒比较丰厚,纱及绡比较轻薄。”
林雨桐带着艾伦看那摆了一大排的织物,再看看从衣服到头饰到叫上的鞋的配饰,可以说将这些材质都用了一遍。
艾伦觉得这位老皇后比老皇帝好打交道,他要的那个东西自己也没把握到底行不行。与其这样,他宁肯选择和这位老皇后合作。
因此就问林雨桐说:“陛下您有什么想要的?”
林雨桐指了指园子里的各种树啊草啊,“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些东西。听闻有一种树……”她扬声叫人拿了纸笔,将橡胶树画了出来,“这种树,你可见过?”
当然!当然见过。
“您要这个做什么呢?”艾伦不解。
橡胶这东西至今还没有被发现。
林雨桐微微笑,“我喜欢,想在福建建一个庄园,你若有,我可以买。这种树,成活的树苗,多少我都要。不管是用糖换还是用药换,都可以。”
果然,女人就没有不喜好奢靡的。
尤其是皇室的女人。
这种树确实不难找,而且不用走多远就有。这东西很容易交易,保证运到地方还是活的。
没法子啊,橡胶草这东西也有,像是蒲公英。但不是每种蒲公英都能提取到橡胶的。新jiang就有,但大规模的使用,现阶段也就天然橡胶了。这玩意靠橡胶草也不现实。
橡胶的应用将来有多广泛林雨桐很清楚,因此,别说是交易糖了,便是把制糖的技术换给对方也在所不惜。反正要不了几年,人家也就能自己制糖了。
艾伦答应的特别爽快,他很乐意讨林雨桐喜欢,以便于他在大清经商,“您还有什么喜欢的,我乐意为您效劳。”
“你们的葡萄酒也很好,为什么不能交易呢?”林雨桐特像个奢靡的女人,吃喝玩乐上特别拿手,“若是有其他的种子,不管是花种子还是菜种子,只要有的,都帮我带一些,不用太多,我自己搜集着玩的。”
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家伙是觉得巨大的收获离开的,很多事他自己做不了主,还得商量商量。
再返回,便是快,估计也得年后了。
等艾伦走了,乾隆才过来。看那几样带过来的东西。
“钟表……”乾隆看了看,“这个可以仿造。”
“恩!大钟仿造容易。”只要是要造小些的,“怀表或是手表,这需要很高的技艺了。”
乾隆特意招了将作坊的人,将钟表交给他们,令他们仿造。
然后乾隆就将视线投向热气球,眼神复杂。这玩意洋人也用,也像是皇阿玛一样用,这东西有时候当真是杀人的利器。他心里这次是真的有些紧迫之感了。
至于那个天体模型,他扫了一眼就罢了。那东西皇阿玛在书院里放了一套,比这个看起来要精密的多。
过来看稀奇的四公主拉了拉林雨桐的手低声问道:“这是地……地是圆的?”
林雨桐便笑:“咱们说的天圆地方,这个圆和方不是说形状的。易经说坤有直、方、正之说,可见这里方指一种品质,一种平坦,正直的品质。在《黄帝内经》中也有‘天圆地方,人头圆足方以应之’的话。天圆地方的本质来源,是源于先天八卦的演化中,所推演出的天地运行图,也就是天圆地方图。其中外部环绕的卦象,代表天的运转规律,而中间方形排列的卦象,则代表地的运转规律。其中,天是主,地是次,天为阳,地为阴。两者相互感应,生成了天地万物……这个以后告诉你。”
所以,所谓的天圆地方这话,很多时候都没误解了。以为科学认知上,就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也因着进书院的,大多数都是对经义有些了解的人,因此,四爷摆了那么个天体仪,并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反倒都特别期待才开工不久的天象台。
四公主觉得很有趣的样子,林雨桐把望远镜给她,“找你们梅先生去玩,这个东西送她了。”
等孩子的脚步声远去了,只剩下四爷跟乾隆说话的声音:“……如今在印度,先占了一个城,接下来,会要的更多。如果不受教麻利点,接下来的大清,便是另一个印度……”
乾隆没说话,眉头皱的很紧,“各自安好不好吗?各自在自己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非得历经风险,远涉重洋……”
是啊!自古以来都知道的话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除了没法子得出门的,谁乐意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尤其是会遭遇什么也说不清楚。赚钱吗?在哪里不能赚钱,跑那么远的道儿。
看!这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四爷就说:“人家郑和都能下西洋,到了大清,咱们就没有能下西洋的人了?”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我们这样真已经挺好了。
四爷却把地球仪放在他的手心里,然后转了转,“看看,大清在上面才占了多少?还有多大的面积有多少的国家多少的人口。在家里是家主不算,你得在这个球上,有发言权。你都能将它我早手心里,当你动动手指,它就不得不转的那一天,大清才算是稳了。”
不!朕并不想如此。除了来往的贸易和防备战争,他不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跟对方接洽的。
周围的小国都以大清为宗主国,这就够了。
可你却忘了远交近攻的道理。
乾隆不是很认可四爷的话,觉得四爷的步子迈的大。可他哪里懂四爷的着急。于是,双方都不满意。
林雨桐出来调停,还讲几套西洋样式的裙子给乾隆带上,“给皇后带回去吧。”又说起了跟艾伦谈交易的事。
乾隆果然不再纠结这事,而这事只能以折中的法子处理。那就是他该稳定朝局还稳定朝局,皇阿玛你想跟洋人做生意就做生意,反正银子也不少我的。他非常乐意跳过这个话题,问起了林雨桐,“您要那种树做什么?真要是要,属国怕是就有,叫他们上贡便是了。”
你说的好不轻松。
活树苗从种植到移栽到运输,这得耗费多好人力物力财力,你算国吗?动不动就上贡,代价大了,人家不反行吗?
懒得跟他废话说那些道理,她就只顺着他的问话往下说:“是要提取一种叫橡胶的东西。橡胶草也行,但那东西不好找……”
“您画个图样,回头就给您找来。”
这玩意在新疆,你上哪找去?
不过要能弄来也行啊,关键是将来种树割胶建议橡胶厂,还都得从他手里过。得叫他知道其用法吧。
她画了个图样递给乾隆,“就是这东西,你叫人带种子回来就行。”
可要这干嘛呢?
乾隆不解。
得!四爷叫人推出一辆木头轮子的自行车来。这玩意没有橡胶轮胎,骑着肯定不会舒服。但是放在书院这么平整的路上,是可以骑的。德海放在四爷身边的护卫就会骑,便骑给乾隆看。这东西当然比走路快,也比牛马省了草料。
乾隆脑子转的挺快,“这要是后面弄个座儿,是不是也跟马车一样……”
是的!
“是不是马车上装了那东西,就不会颠簸了。”
能颠簸的好些。
哦哦哦!那这就是好东西了。
乾隆没口子的答应,“皇额娘您放心,这玩意就是再难找,儿子也给您寻来。”
寻来给你换个马车轮子吗?
只要能享受的,他都特别积极。
四爷看不下去了,“别折腾了。杜仲吧,多送些杜仲来……”
杜仲叶能提出到橡胶,只是技术和设备都不行,提出出来的质量很不敢保证。不过能叫乾隆重视起来,在合适种植橡胶的地方推广种植橡胶树,这么折腾一回也算是值得吧。
因着四爷忙着这事呢,乾隆跟蒙古王公耀武扬威的阅兵四爷就没现身。那是乾隆的荣耀时刻,四爷没过去叫人不自在。
总之炮|火轰鸣的整个京城都听得见。
而乾隆连着好些天,走到哪豪迈的笑声就到哪。宫里宫外都感觉得到,这位帝王现在越发的意气风发了。
而朝中也因为这场演武,稍微的和谐起来了。因为旧学不得不承认,新学确实有独到的地方。这些东西,是旧学怎么着也不会变出来的。不仅不会变出来,甚至还有很多人私下的念叨,说是穷兵黩武今如此,乃是亡国之兆。那白胡子老翰林在宫门口边念叨边往里面走,不知道被谁听见了,赶紧帮着塞到马车里拉走了,这老儿真敢在此死谏。那可真就把皇帝给惹毛了。
上下一片和顺,叫乾隆觉得,其实每年都应该阅兵一次。几年再京城,明年下江南,后年去西北,咱们轮着来。要是将来又是水师,也可以在海上来几次嘛。
却完全不知道弘昼那个心疼,这每打出去的一枚,那都是银子银子银子,白花花的银子。本来准备了一百发就完了,结果自家这四哥玩的兴起,大手一挥——放!
于是,疼的他两天都没吃的下去饭了。
还想每年再开一次,还各个地方的跑。呵呵呵!你知道这种东西运过去花费不比造一颗花费少不?
弘昼没反驳,反而赞弘历的主意高,“戍防嘛,这都得送过去的。您说的这个,并不会增加多少负担。但是,四哥,这玩意吧,不能受颠簸。这各个地方路宽不同,臣就想着,何不借此机会,修修御道呢?”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人家秦始皇修的驰道,至今还在用呢。
秦驰道从咸阳开始传遍全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通往天下大城市的九条大路。这个工程第一次将全国的各个部分连接起来,经济文化交流更加顺畅了。驰道大多数时候是军队以及贵族使用的,两旁种树,有官员负责看守。最宽的地方有六十米,可以并排行驶十辆马车。这些路道唐宋时期都是主要的干道。
更像是唐朝的都城,那时候的道路修建规划,何等了得。如今在前人的基础上,可以巩固起来,作为御道。东南西北,要勾连起来。您去哪,您的大炮能跟着您去哪。条条大路,四通八达,便是千百年后,这也是您的功德呀!
弘昼苦口婆心,真的。有那钱想着到处放炮耀武扬威,咱能把路修修吗?修一点算一点对不?
乾隆觉得修路好,但是却不想掏银子。他的想法就是,各级官府,你们来主持修。银子从赋税里扣。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跟几位内阁商量的。
凡事道路所过之处,可以免除赋税的。
刘统勋的额头又突突突的开始跳了,他觉得才平静没几天的日子又得结束了。这次又得吵吵起来。因为皇帝的想法压根行不通。
各地的情况不同,赋税多寡不同,官员的能力层次不齐。这种情况下,万一瞒报怎么办?万一搜刮民脂民膏怎么办?万一从商户集资怎么办?
谁都好欺负,就是皇差不能有差错。而且,这里面极其容易造成贪污受贿那一套。
所以,坚决不行。
最要紧的原因是,各修各的没有规划,没有标准,贪污了钱是小事,就怕年年修年年坏。
只内阁内部,就两种意见分歧。刘统勋一出宫回家,就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叫随从给送去书院了。而这封信几乎没有经过什么周转,就摆在了四爷面前。
在这事上,乾隆没跟他皇阿玛商量。
四爷气的摇头,继而又觉得可笑,“弘晖正愁没机会下手呢,他又给送来了这么一个机会。”
这边话才落,弘晖就进来了,见没人,他直接就喊:“阿玛!路政衙门今年就能搭起班子……”
看看!四爷朝林雨桐摊手,林雨桐也忍俊不禁:乾隆迟早得被他自己给玩下去!
404、故国神游(65)三合一
故国神游(65)
修路这事吧, 原本就是弘昼随口一提, 然后乾隆心热,历史上诸位帝王,自己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哪个不能比一比的是吧?瞧瞧, 那秦始皇干的事不算多, 但桩桩件件提起来, 将暴君这一层皮去掉之后,其实后世人还是敬佩的居多。因为他干的事情对后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乾隆想起这么心里还有些感慨,为此他还专门在地图上找, 这哪条路是当初秦始皇修建的驰道。
因着心里存了对比的心思, 加之确实需要便捷的途径将火器运出去, 这种路也不是走一次就可以的路,往年常年的军粮物资等等,都还得用的。再加上南北东西用路勾连起来, 这确实是方便了很多。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以,然后就叫了内阁军机大家一起来商量商量嘛。
旧学的人就认为,这个好啊!很好啊!自来百姓们嘴里的善事里就有修桥铺路。但凡乡间的乡绅做过这样的事, 都得立碑做传的。如今朝廷要下令去做,这便是皇上爱民关心民生的一个表现。然后彩虹屁吹起来, 那真是没别人什么事了。
自来朝廷上争争吵吵的,好长时间没有人这么认真的颂圣了, 这种感觉还真叫人舒服呀。
但很快不舒服的就来了,支持新学的这一派就有点没眼色了,洋洋洒洒的罗列了一大堆这么做的弊端。乾隆的兴致顿时没有了。
什么滋生贪污?你这是对同僚的污蔑。君子怎么能这么猜度人的心呢?是不是有小心之嫌?要是旧学这么着就罢了, 偏偏是你们新学闹?你们不知道朕一直支持的是你们吗?
虽然也认为对方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心里很不爽气。连日来的好心情顿时破坏殆尽。
下面的人很快意识到,其实事情不到最坏。尤其是旧学这些人,之前怕皇上要动他们,现在才发现,皇上的态度是可以随时变的。今儿支持他们,回头就可能支持我们。所以,秉持什么样的学说,并不会影响其仕途。
这就直接导致了两边各自强势,谁都不肯退让。
乾隆又很不喜欢这种左右撕扯他坐在中间的感觉,他坐在上面眯眯眼,连着两次大朝会都没有发言,下面从天黑吵到天亮,吵到肚子饿的咕咕叫,然后解散。
这么争执下去不是法子呀!
乾隆去见了他皇阿玛,意思是能不能跟新学这些脑子被门夹了的做做工作,这么持续的对抗有什么好处呢?现在这对抗点都已经快从修路这事上移开,开始相互攻讦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皇阿玛心说,到底事谁的脑子被门给夹了。
四爷正摘院子里的葡萄呢,站在架子上剪一串递给乾隆,乾隆直接给钱盛。钱盛一手扶着凳子一手拿着葡萄:要弯腰放葡萄,就得撒了扶着凳子的手。要扶着凳子,手里就得拿着葡萄,而且,单手扶凳子万一没辅稳怎么办。
他都有点腹诽:老圣人站的那么高,那么大年岁了,皇上您这儿子倒是真不担心老人家给摔呀。于是笑眯眯的叫吴书来,“大总管劳动您了,这葡萄您洗洗,给万岁爷尝尝。今年的葡萄特别甜。”
吴书来还是有眼色的,赶紧接了,好叫钱盛空出手来扶好凳子。
乾隆却觉得钱盛多事,朕说正事呢,吃什么葡萄?朕是缺一口葡萄吃的人吗?
四爷又摘了几串,都被机灵的吴书来接了,见再没有熟好的,四爷就下来,还跟弘历说,“不赶紧摘了就便宜鸟儿了,稍微变了颜色鸟儿就先啄,凡是鸟儿挑走的一定是最好吃品相最好的。”就在乾隆觉得这话里有话的时候,他阿玛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被鸟儿糟蹋了,回头你皇额娘得心疼半天。”
“等下面进贡的葡萄到了,儿子叫人给皇额娘送来。”乾隆本来要说的话就直接咽下去了。没脑洞皇阿玛的意思之前,他也不好开口。但因着提到了皇额娘,她也就顺着说下来了。他对自己这皇阿玛说心里话还是有点意见的,但是对嫡母还是好的。嫡母办事从来都是叫人从里到外的舒服。
四爷没跟他废话,指了指边上的石凳坐了,“朝廷的事我知道了。”
乾隆点头,他其实最佩服的就是自家皇阿玛说话。这个说话真觉得他自己好似怎么也学不会一样。就像是这一句:朝廷的事我知道了。
他说‘知道了’,而不是听说了。
‘知道’的途径很多,就像是每日一刊上,这些朝廷官员连着好几天的大论战,皇阿玛知道一点也不奇怪。而‘听说’的意思就不一样了,就不由的会叫人问一句:您是听谁说的。
其实,皇阿玛肯定是听说的。朝廷上有耳目很正常!包括新回来的尹继善,这都是皇阿玛的旧臣。还有像是刘统勋这样的人,儿子在经院,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风声传过来。
但是皇阿玛说话吧,是一点话把都不给人留。他没说听说来的,但知道了这三个字里又包含了听说来的可能。因此上,他也没跟谁撒谎。
这么转瞬之间就把话语拿捏到你没法挑剔的程度,这水平是咋练出来的。
他想,自己没这水平,只能怪皇阿玛生的儿子太少了,要是像皇祖父一般的生那么多儿子,自己有那么多的兄弟的话,自己想从兄弟们脱颖而出,这样的水平有历练的地方估计也是能达到的。
林雨苗要是知道他这么想,非得喷他不可。不说弘晖,哪怕是她的弘昀在,也没你弘历啥事了。你还脱颖而出,别闹了,你只是要被被脱掉的那个‘颖’。
这会子乾隆收回思绪,坐在边上听他皇阿玛说话。而他皇阿玛说话,从来都是直指根本,叫人无法反驳。就像是现在,皇阿玛张口就说:“你觉得旧学一派有理,那是因为你没银子,也不想在修路上再花银子。当然了,你特不觉得新学是胡搅蛮差,那是因为你知道,他们担心的是对的。赋税不从朝廷过,让他们自己那收上来的赋税修路。收的是他们,花的也是他们。”收的多花的少怎么办?收的时候打着修路的旗号,花的时候却偷工减料,这一颠一倒多少银子从指缝里流走了?甚至出现强行征集民夫服徭役怎么办?“这不是好事变坏事吗?”
“朕想过的,这得有监管。从御史台抽调御史巡查……”
“然后呢?”四爷就问,“路修好了,是好是歹那也是一两年三五年之后的事了。当时是看不出来的,然后这事时过境迁,你怎么追责?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明知道一旦错了,迟早会被人知道,可为何还会铤而走险,不外乎是财帛动人心。修路所需资金你可有预算……路经过哪里,当地的气候地形这些你都了解?如果你不了解,你拿什么监督呢?他们设计的路是最优化的路线吗?他们避开了事故多发区了吗?这些不仅仅牵扯到资金的分配问题,这是保障一条大路能通畅的先决条件。真遇到战时,一场暴雨就能叫你的人马车辎重滞留在半道儿上,这就是你乐见其成的?你现在,又被他们的争执左右了。他们吵他们的,你只要守着你的底线就行。你得拿稳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其实很简单,就两点,其一,你告诉他们,朝廷没银子。如果新学这边不同意各地州府自主修路,那请他们拿出具体的方案。前提是,朝廷不掏钱。在这个前提下,如果你们能拿出方案,那就按照你们说的办。”
乾隆点点头,对的!军用开支增加,在修路这方面确实是没有多余的开支。户部尚书一天到外念叨的都是没银子。要是有银子,难道自己不知道大大方方的吗?
皇阿玛的话很对,他们只知道诘难自己,自己完全可以把这么问题给他们推过去。要是能解决最好,要是解决不了,那就闭上嘴别哔哔。
就听皇阿玛又道:“其二,这些表示支持州府修路的旧学一派,你也可以推心置腹嘛!叫各个州府各自修路也行,但得叫他们派出巡查特使,全程监督。若有不达标,直接上达天听。但凡将来因为修路而引发的后续问题,可追责处理。他们信各地州府不出问题,那就监管松一些。他们怕出问题,那就监管的严一些。总之,谁的问题谁负责,罪责连带。”
乾隆心里乐,皇阿玛果然还是皇阿玛,对人刻薄上来那也是没谁了。
但这也是最合适的法子,谁的问题谁领回去,什么事都得这个皇帝负责,那朝廷养那么多官员干嘛?
别人都说皇阿玛铁定是支持新学,他之前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他了然。做皇帝的人哪里有什么立场,不过是左右手的差别,哪只手好用就用哪只手,哪件事合适哪只手便是哪只手。别人都能有立场,只皇帝不行。他得做那个脑袋,脑袋管着手,不能因为两只手掰腕子而影响了脑子的判断。
叫皇阿玛这么一说,问题迎刃而解,在他看来,将监管追责的事推到旧学身上,新学一派必然是乐意的。这总比叫新学一派想法子自己变出银子来要容易的多吧。新学一同意,旧学不好改了之前的坚持,只能捏着鼻子认领了监管之事,然后皆大欢喜。
可事情偏就不按照他想的来。他把皇阿玛的话原封不动的给推出去,不想新学没退,旧学反倒是先退了。这一下差点把乾隆的腰给闪了。他气的面色铁青,顿时就下不来台。在他看来,叫新学没银子的办这样的事,这根本就不可能。新学是不会答应的!人家又不是傻子。他们只是想阻止州府修路而已。
所以,旧学你闪的是新学一派的腰吗?打的是人家的脸吗?不是!你这是将朕给扇空里去了。是朕说要修路的,朝廷上吵,在刊物上吵,吵的天下皆知了,完了路不修了?朕的脸还要不要了?一个皇帝说出去的话兑现不了,还叫什么金口玉言?这就跟朕站在悬崖边上,等着你们拉一把呢,结果你们直接给我推下去了。
好气哟!亏的之前还对他们怀有期待。
他脑子转的飞快,想着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结果就听刘统勋道,“朝廷不出银子修路……这事臣一时无法答复万岁爷。但臣之前听臣那不孝子刘墉念叨了一句话,是老圣人教导的。老圣人说,办法总比困难多。臣就想,遇到难处了,咱也先别退。都合计合计!万岁爷提的修路是功在千秋的大事,是好事,是利国利民的。您说要办,身为臣子的,只要想着怎么去办,而不是觉得难办便左右推诿。这才是食君禄忠君事,这也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哎呦喂!乾隆从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的马屁!真的!没事的时候凑上吹的,远没有这种遇上的时候顶在前面的可靠讨人喜欢。哪怕最后这件事没想出办法,一拖二拖的给拖过去了,然后被自然忘却,他也不计较的。至少现在他这个皇帝非常体面的顺着台阶给下来的。
众人这才知道,刘统勋这个长的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家伙也是谄媚的小人。
刘统勋甩袖而去,一个个的二呼呼的,包括皇位上那位,都被在庄子里那位‘无欲无求’的老圣人给耍了!那位可怕就怕在,他算准了在场每个人的心思立场。万岁爷还想着老圣人就是好,两不相帮,并没有借机推新学一把,永远跟他一样,站在皇位的角度想事。可哪件事到了最后,不是顺着人家的想法去办的。他今儿就是硬着头皮把话接住了,但其实,所谓的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办法在哪,他也不知道。他回去只干一件事,那就等着。等着休沐的时候自家儿子回来,他回来必定会出一些不得了的言论。而自己只要照着那边的指点而行就可以了。
后面还有憨货还在嘀咕:“现在当官难哟!头上这顶乌纱帽,不好戴!”
二不二,你就说你们二不二。要叫他说,他觉得当了半辈子官,唯有现在的官最好当。不用脑子,人家给的路你就走,人家指点了你就去。多大点事!彪呼呼的还真用脑子去想呢。呵呵!就你们那脑子,不想不坏,一想就坏。
果然,刘墉回来就是有话说的。这小子一见自己这个爹,就一脸似笑非笑的,“您看红光满面,脸颊丰腴,您这也不像是为了皇上殚精竭虑,回家想办法的刘大人呀。”
刘统勋都想一脚把这熊儿子给踹出去!你老子这是没赶上好时候,要是年轻的时候遇上现在的老圣人,呵!还有你刘墉什么事。
“过来说话!”刘统勋没好气的指了指边上的椅子,“为父掐指一算,今儿必有所获。”
刘墉哈哈一笑,“到底是我爹,您老这一卦算的好。”然后顺理成章,抛出了路政署。
这路政署衙门往出一抛,刘墉就恍然。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新学旧学争执不下,官啊吏的,相互攻讦。可现在人家另辟蹊径了。之前想着这些人将来充斥在衙门里,很不好协调。谁知道弄了半晌,人家没想在现有的衙门里掺和。他们想另立门户。这个路政署衙门顺势提出来,谁反对?
旧学?你们反对那你们说办法。你们是能变出银子呢?还是你们要跟这路终身绑在一起,哪里出问题都问责你们?
没有人拦着,但不意味着将来没有麻烦。
刘统勋眉头微皱:“我得说前提啊,前提是朝廷没银子。想从途径的各个府衙抽调银子,朝廷估计不会出面。还得你们协调。”
“不用朝廷的银子,也不用各个州县府衙的税银。”刘墉说的笃定异常,“如此,可行?”
“要是如此,要朝廷作甚?”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去干呀!
刘墉看了自家这老父亲一眼:“爹,路政署是朝廷的衙门,在其中任职,当然是朝廷的官员。朝廷的官员,当然要领朝廷的俸禄,领了俸禄便是食君禄,那做什么事,便是为君分忧……”要不然谁干这样的事邀买人心,是嫌死的慢吗?
是的!刘统勋只稍微恍惚了一下就道,“你继续说你的。”
“路政署衙门可以作为临时衙门……”
嗯!如此反弹最小。但其实,这路什么时候修的完谁也不知道,修完了还得维护和修补,还需要专门的衙门来管理。所以,所谓的‘临时’不过是现在糊弄人的鬼话罢了。
刘统勋点了点儿子,叫他收起那些糊弄人的规划,他这个老子还不糊涂。
刘墉笑了笑没解释,也确实是糊弄人的。先不说老圣人设计出的交通网络不知道要修的啥时候,就是现在跟着工院那些忙着的所谓的‘火车’,这玩意要是出来,可以说时间路政署怎么忙都不为过。还能叫裁撤了?知道好处了就再也裁撤不了了。
但刘统勋依旧皱眉,“便是如此,那你们跟下面各府衙的关系……”
“相互独立,互不干涉,相互配合。”刘墉便道,“路政无权干涉各地州府。只要配合修路相关事宜即可。”
刘统勋眉头舒展,“如此,朝廷没有反对的理由。”最多就是支付路政署官员的俸禄,这实在是不算多的。他也问出了心里最疑惑的问题,“只是这路政署修路的银钱从何而来。”
刘墉笑了笑,“爹,您进宫呢,就将儿子这些话实话实说,谁说的便是谁说的。便是您不说,皇上也知道儿子今儿回来了。那您倒不如坦诚一些。有些话,叫皇上去问老圣人,比咱们父子关起门来说话——合适!”
刘统勋没言语,在书房里愣是做了大半上午,这才进了宫。
乾隆什么话也没说,只摆手将人打发了。然后直接去了庄子上,还没到地方就见一群人沿路站着,吆喝着不知道干什么了。
到了跟前才发现,就是上次见到的两个轮子的车,被弘旺骑着,从这头到那头,边上好几个小子,跟着车跑,似乎想证明可以比车更快。但两个轮子的就是不一样,转眼就超过了。
边上吆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这玩意不如马快!”
“可他不吃料!不用等着下崽,只要有材料就能做。用起来感觉至少要比马的寿命长些。”
“驮东西不行。”
“那是橡胶不过关,听先生说还得是橡胶树上的橡胶。那东西别说是驮东西,拉着大炮都能如履平地。”
“那也得先是路好!这要是路好了,你说着四通八达的,到哪里去不了。这玩意不用这种车,就是手推车上你试试去,都轻松的多……”
“那是!马车上带着东西绝对不颠簸。不过这次提取的是不行,感觉后面驮个人都能把轮子给压爆了……”
吴书来低声道,“万岁爷,真给做出来了。就只用了杜仲……”
杜仲不过是普通的药材而已,却没想到老圣人和老娘娘把药材玩到了这种境界。
乾隆没说话,点点头,从热闹的人群穿过去,直接往后头的院子去了。林雨桐在后面,见了弘历就笑,“没在外面见到你皇阿玛吗?”
弘历笑了笑,“见了,看那么多学生围着,儿子就先进来等了。”
“都在那儿瞧稀奇呢。”林雨桐给他倒了一杯茶,“等将来橡胶长起来了,那样的车子家家户户能有一个就方便了。出行方便,做什么都方便。本来不方便出工做活的地方,就能去了。很多卖不出去的东西,车载着说走就走了。”说着就叹气,“之前我跟那个艾伦闲聊,就说起了他们大不列颠的事情。有多好这个咱们不做评判,但至少吧,家家户户都能喝上牛乳,蛋啊,肉啊,偶尔也都能吃上,绝大多数是不为吃喝发愁了。可你说,坚船利炮咱们好学,这么的人口要有饭吃,对咱们大清来说,这可是难上加难了。他们的纺织这些年也做的不错,像是咱大清这样,街上的百姓补丁裸着补丁的几乎是见不到。如今咱们的织造跟的上,不说百姓穿的多体面吧,但至少一年四季不带补丁的衣裳。只这吃的……难啊!吃饱尚且艰难,可这吃好就更是如此。惠民处那边的孩子,六成是因为吃不饱才引发的种种病症。因此,女子书院这半年多也没闲着,孵蛋饲养上很有一些成效,回头你叫和敬过去看看,再挑些妇人来书院学学。以后鸡鸭幼崽若是不受自然繁殖影响,那家家户户散养着鸡鸭,每天都有蛋吃……这便是功业了。不过如今玻璃在京畿之地推广的还行。虽不是家家户户能有的,但也有一半以上置办的起。冬日里遮挡寒风,百姓们都念着你的好呢。”
前面说的话叫乾隆不自在,不过后面这个肯定还是叫乾隆瞬间放晴了脸色,“皇额娘,这还多亏了您和皇阿玛……”
“玻璃本来就有,没有你皇阿玛催,迟早你也能知道用处。只是三两年的时间提早了而已。”林雨桐一脸的欣慰模样,“男人四十正到了壮年的时候,心智、性情、手段逐渐趋于成熟,这是你最好的时候,也自然是大清最好的时候。”
乾隆脸上不由的带出了几分意气风发,“儿子想做的事情不少,可那句话怎么说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儿子也是有心当真无力呀。”
“你皇阿玛也是为了你……毕竟……那梦邪性的很,如今那艾伦来了,谈了一些事情,真真是跟梦里的很多东西都重合了。你说你皇阿玛怎么能不着急?他就是把你逼的太紧了。但私下呀,还是夸你的时候多。朝堂上闹哄哄的,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面本就不容易……”
乾隆心里挺高兴的,皇额娘对他的肯定其实是最多的。
正想说话,就听见皇阿玛的声音,他是在说皇额娘,“弘历四十多了,不是十三四的孩子了!你还哄着他做什么?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就是这个道理。”
“你这人真是,再大也是孩子……没阿玛那是没法子,你这不是好好的,有些他不好办的,不好出面的,你帮着孩子办了便是了。他再如何,不也是一个脑袋两肩膀,能生出四只手来?你就是将他劈成两半,可这天下人不能人人都被劈成两半。别人两百年干完的事,你非得叫他五十年做完,你不是为难孩子是干嘛?”
“让他五十年做完,是他有五十年做完的能耐。那大不列颠两任女王,如今的那位皇帝,还是个不满十八的少年,那个少年应该还有些疯病,这是机会。现在不抓紧了,错过这个时间,将来后人说起来,难道要说比一个疯子也不如?”
乾隆:“……” 他尴尬的笑了两声,“皇额娘,皇阿玛教训的是。”
林雨桐起身,白了四爷一眼,拍了拍弘历的肩膀,“坐着说话,今儿想吃什么,皇额娘给你做去。”
“您做的儿子都喜欢。”
林雨桐脸上越发欣慰,走得时候还不忘叮嘱四爷,“别跟孩子发脾气,收敛着些。太急躁了不好!”
四爷哼了一声:“慈母多败儿。”
被败儿的乾隆坐在这里干巴的笑了两声,这种相处模式他还是有些陌生的。这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就听自家皇阿玛道:“是为了路政署衙门的事来的?”
“是!”乾隆点头,“皇阿玛有这个想法,您知道跟儿子提便是了。”
“我没这个想法。”确实不是四爷先提的,“书院的学生这几日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个,他们自己提出来的这个想法,通过别人的嘴传到你的耳朵里了。前儿后半晌打发人给你送信,叫你来一趟,为的就是这个。当时几个学生过来跟我提了,当时我没应。这个事情吧,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一拍脑袋就能定的。可这些孩子倒是初生牛犊,说什么不畏创业难……这也就是碰上还是壮年的你,以我现在的心态,都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也不怪你皇额娘抱怨。”
乾隆信了这个话,书院里这些学生被培养的十分大胆。他们急于出头,这样的建议确实是他们能给出来的。
如果只是一个衙门,那简单了。可是钱呢?得知道他们的钱从哪里来。别说什么交给我们的那种话,真要是衙门设起来了,事却拿不下,最后下不来台的还是他这个皇帝。那时候才是丢人丢到家了。
因此他来就是想知道进一步想怎么办?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少。
四爷给了伸出两个手指:“第一,皇家商贸行。第二,皇家银行。”
然后他脑子里就有点懵了,他阿玛接下来的话比较多,比如商贸行如何运转,如今带动引流入皇家银行。皇家银行如何贷款给商户如何投资修路……好似钱还是那么一笔钱,但在他阿玛手里运转了一圈之后,办成了很多的事情。
听的时候好像是能听懂的,但是听完之后再想想,好像还是不明白。理解都费力,叫自己去运作,好似不行。
但是看阿玛的样子是笃定这事是可行的,还美其名曰,这叫‘资本运作’。
乾隆只道:“银行其实还是想聚集民间资本,这个我听懂了……”
“你听懂这个就行了。”四爷便道,“多了不需要。治人和治事是两回事,不用为难自己。”
乾隆:“……”好像皇额娘之前的话还是有些用处的,“可这事谁去办呢?”他倒是有心想自己派人,可自己连里面的门道都没听懂,那派谁肯定都不行呀。可用别人,朝臣会怎么想?
“皇家的事,皇家自己说了算。”跟朝臣毫不相干。
乾隆这才恍惚,为什么现在很多东西都打着皇家的旗号。目的就是少些掣肘的。这些东西说是朝廷的随时都能归朝廷。但要是掣肘了,那就是皇家内部的私事,外人干涉不得。而有了皇家的招牌,很多人才也才留的住。就像是内务府的官员说调任就调任了,资历反倒更好,都知道那是属于皇家的近臣。
法子呢,也确实是个好法子。
那皇阿玛您安排吧,儿子且等着。
心里心里笑,要不是打着皇家的牌子,弘历也不能真没干脆。毕竟皇家两个字,在他看来就是手拿把攥,出不了手掌心的事。
可这事谁去做?
十四、十六、二十这几个先被请来了。
皇家银行这事得有人挑头。
十四不干:“我这岁数了,颐养天年得了,管不了。”
十六翻白眼,就跟我还年轻一样。但是十四哥推辞了,好像他再推辞就有点不好了,于是就道,“四哥,跑腿的活弟弟是真不行了。难出面的事,得罪人的事,弟弟出头也行。”
二十这几个,猫着呢,反正不主动揽事。
四爷白了几个人一眼,十四和十六能干,但确实是干不动。二十几个还不如下面几个侄儿呢。他本来也没打算叫他们管这些事,不过是他们跟这些成年的侄子处的时间长些,看有没有推荐的。
十四就道:“您一直喜欢老十三,弘晓也是怡亲王了,他成的。”
成个屁!
这就是四爷比较生气的地方了。弘晓这孩子吧,要说好是真挺好的,为人宽厚气量大,做人处事上没有大毛病。才能上吧,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他的才气跟治国这些完全不搭嘎。人家喜欢小说,尤其是才子佳人一类的小说。之前四爷是真不知道,后来在书院里时间长了,这孩子开始放飞自我了,有那文人写的这一类书,还找弘晓给题词。然后弘晓看这一类小说也能看的泪洒三千行。那些作者出书的时候他甚至搭钱进去,觉得不能辜负了这样的浪漫故事。
如果一个三十多了,已经做了祖父了的,内心深处还藏着那么多不能叫人知道的关于情啊爱的粉红色情怀……的人,去做商行?去做银行?呵呵!只要找两个漂亮的女人上演一出我爱你,你不爱我的戏码,就能从他那里骗了银库密码或是商业机密去。
林雨桐都有点忍俊不禁,反正爱新觉罗家这些后辈,自从放在书院之后,四爷都心灰意冷了。自由发展的结果就是什么奇葩的爱好都有,而且都是一钻进去就尤其痴迷的人。
这个弘晓因为十三的缘故都四爷特备关照,然后四爷就看着他家十三弟的后人,怎么偷藏□□,甚至还跟曹雪芹有些瓜葛,帮着藏匿书稿还是如何。有一次林雨桐陪着四爷去后面的菜园子,还见了弘晓一手拿着书,一手擦眼泪,那是边看边哭,被书里给感动的。
当时四爷的表情,就跟吞了苍蝇似得。好半天才抬头看着天,一脸蛋疼的说了一句:“皇阿玛,咱家这也是羞了先人哩!”
405、故国神游(66)三合一
故国神游(66)
对于这样的弘晓, 大事没法交给他办的。
但人嘛, 总有可用的地方。比如,在路政署开设的同时,我们是不是得有个专门的文化审批衙门, 比如自从每日一刊之后, 好些人从中嗅到了机会, 也想弄个不那么严肃的。咱不谈政事,只谈风月的那种刊物行不行?
还真行!有人自己找人写,然后自己刊印, 有诙谐的, 有尺度比较大的, 反正就是有兴趣看的,就来买。意外的还都卖的不错。
这么栋喜混乱起来,那肯定不行, 没有监管哪里行呢?
乾隆对别的方面不是太在意,别人提点啥想法他八成得不乐意。但若是能更好的把控文人的动向,那他是十分乐意的。这事只要提一句就能过, 像是哪个文人想出书了,那就先找相关的衙门那边审批去。给你登记造册, 之后你的书才能刊印。完了之后卖出去才不是非法的。
如今不是修书吗?把能找到的书都给排号,将来查起来也好查一些。
四爷管这个叫文管署。
他这么一说, 十四就闭嘴了,觉得他四哥果然还是比较心疼十三家的孩子。瞧瞧,文管署一听就跟路政署事同级别的衙门。路政署那真是劳心劳力累的吼吼的, 找银子找人死盯着就怕出岔子。可文管署呢?坐在那里,等着下面的衙门把需要审批的东西送上来,然后坐在那里看看,行就行,不行就说哪里不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就是审的严格一些,这也是为大清好。便是出了事了,一两本书,能是什么大事?难道弘晓傻到会放一些对大清不利的书出去。所以啊,只要不跳出这个框子,就不会有大祸。
这个差事级别高,差事轻松,但说起来未必不看中。毕竟这种言论的管控,非信臣不可托付。
他顿时就有点酸溜溜的,“四哥就是偏老十三。”
四爷能气死,就你家那儿子孙子,叫干这个活,他们坐的住不?一天天的,跟撤了嚼头的马驹子似得,就没有他们祸祸不到的地方。他抬眼了十四,“那把弘晓换下来叫弘暟去?”
弘暟去不了!
十四的头摇晃的跟拨浪鼓似得,这小子性子有点大而化之,压根就不是干那个的料。
看吧!四爷白了他一眼,这才道:“明年开春,叫弘暟去南边,橡胶园得建起来,这事非常要紧。叫弘暟跟弘晗一道儿去,这事要是办的好了,给一个铁帽子爵位都当得。”
铁帽子吗?
十四心里一喜,嘿嘿知笑。这差事要紧,但也很辛苦。得沿着南边一条线横跨几个省,自家四哥的意思,那橡胶只有在这些地方才能活。不过要是给了铁帽子,辛苦些就辛苦些吧。到底是亲哥呀。
十四心里满意了,又欠欠的瞟向十六。
十六心说,看我干嘛!你家铁帽子我还未必真在乎,我的宝也不是押在四哥身上的,这个你这不懂。你就是同胞亲弟弟,你也未必有我知道的东西多,所以嘚瑟个啥嘛!再者说了,他的儿子其实不多,大的弘明今年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儿,倒是正在壮年。剩下的都还小,暂时能当大用的也就弘明。不过自家知道自家事,弘明能干啥?这几个活儿着小子干不了,他这个阿玛都瞧不过眼的。
四爷却道,“弘明要去盛京,田亩、土地,移民,都需要有人盯着。尤其是那里是关外,更是要慎之又慎。”
把龙兴之地托付给十六家的,这个信重不小了吧。
得!剩下的不用问了,四哥面上说不知道这些孩子怎么安置,征求他们的意见,但其实每个人在他心里都有安排的。百废待兴的意思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容易干出模样来。
因着因材而用,几个人都没有意见,说起皇家银行和商行的事了。
十六愿意挑头,就在上面看着,但具体的事情得有人跑。四爷问说:“永璧和肃英额如何?”
永璧是四爷的亲孙子,弘昼的嫡长子,这属于嫡系中的嫡系,谁能说不好?
至于肃英额,这小子谨慎少言,讷言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老八。但要是做严谨的活儿,倒是把好手。地位不高不低,但却有恩宠。都知道他在老圣人身边有脸面,其实就把身份上的短板给补齐了。
因此,这个人选是可以的。
十四就插话说:“如果肃英额在银行,弘旺就不能去商行。”
这真是好心,别人不好说的好他直接就往出端。这不是对老八心存芥蒂,而是有些东西就得回避。
“弘旺去商行?”四爷其实之前压根就没这么想。弘旺要去商行,乾隆首先信不过,他跟肃英额这种晚一辈的还不一样。弘旺是知道当年老八的显赫的。再则,弘旺这些年经历的多,这小子脑子里弯弯绕也多,顾忌也少。派他一个人吧,不合适。再多派几个人吧,说实话,几个人加起来动脑子也未必赢的过他。所以,这小子最好用又最不好用。
其实四爷心里有个人选,“你们觉得栋喜如何?”
栋喜?
老十四脑子转的慢,一时之间竟然没想起事谁。
十六才道:“九哥家的老六。”这小子二十四岁,平时低调的很。加上名字没排字儿,在书院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小子是宗室出身。
老十四不是很明白:“做生意可是跟人打交道的差事……”言下之意,老九家的后辈,被关在府里十好几年,都关傻了,这么大的事叫那么一个人管着,这不是开玩笑吗?
四爷之前也以为是那样,“我之前想着叫人看顾着点点老九家,要是日子难过,背后关照一些。谁知道这哥几个悄悄的分了家。分家不分府,还在一起住着。只这个栋喜,是带着他额娘从府里搬出来了,很快,城里买了三进的院子……知道城外现在新盖的那些往出卖的小院子吗?”
知道!那都俨然成了一片新城区了。
“那地方有一小半是栋喜的。零零散散的买些零碎的地,然后盖起来,不显山不漏水的。宗室里现在比他富的少!”
不是!啥不得要本钱呀?他的本钱呢?九福晋只生养了一个格格,也没儿子。老九家的小子,生母出身都不高。还基本都是汉女。就是有亲外祖家照看,能给的也不多呀。生母也没嫁妆。他的本钱从哪里来?
四爷也是发现栋喜在外城的猫腻之后才查这小子的,一查不得了。这小子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就不老实,才十几岁大的时候,就从狗洞里往出钻,带着他阿玛年轻时候的衣裳从宅子里钻出来,跟个小乞丐似得。然后从京城出去,到通州那地方。这才换上衣裳,人模狗样的,真就跟皇家的二世祖一样。这小子带着家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标记的属于皇家的东西,然后去赌场。专找那些商户人家的子弟玩骰子。商户人家里除了大商户,其他人想巴结权贵子弟难啊!便是想找人家的管事巴结,都不是容易的事。结果就遇上这么一个瞧着年纪不大,但不谙世事的阿哥爷,小孩子偷跑出来的,说是荷包丢了,拿着身上挂着的那些明显属于皇家的东西就要抵押。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吗?这样的人最好巴结了。小孩子不顶事,但能引荐一下大管事,那也行啊。都带着这样的心思陪着这小子玩,然后一场下来输上二三百两银子,也不算是多心疼的事。
栋喜用这法子坑了第一桶金,然后他就消失了很长时间不见踪影。再之后,出现的时候就不是宗室子弟了,而是做小买卖的人。混迹人海之中,谁也不认识谁。这小子拿这坑来的钱买了两艘船,就做来往运输的营生。船把式帮着经营,来往南北之间,一是挣点运费,二是捎带点货物,挣点差价。小本生意不显山不漏水的,一做就是成十年。后来干脆连运费也不赚了,只做南北货物。手里积攒了钱也不动声色,府里除了他额娘没人知道这小子还藏着这一手了。他跟他额娘一个院子,进出他额娘给他打掩护,只说身体不好不见人,谁能知道。再者,都是囚徒,天天见年年见,早烦了。不乐意见人很正常。于是,就让他这么着晃悠了这么长时间。别人不知道外面的消息,老九府里没解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因此,四爷和桐桐才在庄子上住的时候,这小子就已经三分两分的在外城买人家的菜地了。那时候别人并知道这种地方巴掌大的小菜园子改成院子得百八十两银子。
如今外城最大的酒楼是他的,外城最大的客栈是他的,外城最大的戏园子和书馆,也是他的。
一分家就搬出去然后娶亲,这要是没有人脉,他能处理的这么利索吗?
所以这小子就是一扮猪吃老虎的。在书院成绩平平,没有丝毫亮眼的地方。谁能想到这背后藏的这么深。
四爷把事情一说,哥几个面面相觑。十四砸吧嘴,“老九怎么弄出这么个玩意来!”
是啊!这些熊孩子到底背后长了一副什么面孔,你不细看是真不能知道。
十四尤自气道:“肯定是老九常抱怨挣的银子都补贴兄弟了,要不然这小子怎么那么贼。”隔着生死阴阳,十四好像都能感觉到老九的怨念,临死大概都在交代:你们挣的银子偷偷藏着,谁都别给露,要不然八成得被兄弟坑的。
十六:“……”能见老九银子的都跟老九是一党的。十四哥你可以了啊,现在什么都不避讳,啥话都敢往外说了。
栋喜并不知道他的底子露了,一到休沐他就准备回家,家里还有额娘和新娶的媳妇。
只是今儿有点特别,才从寝舍里出来,准备走呀,就被钱盛给拦着了,“栋六爷,老圣人有请。”
栋喜:“……”他并没有单独见过这位四伯。现在新买的宅子那边,其实也没人知道他家是宗室。只道他是个买卖人,如今在书院念书而已。他也从不觉得宗室这个身份有多了不起。虽说听别人说,当年九爷也是很风光了一些年,但那最风光的年月他也没赶上呀!他有记忆以来的阿玛,就是个糟老头子。整日里七不服八不忿的,很是叫人瞧不上。
他当年就那么看他老子来着,当是那糟老头子喝醉了,抬手就给了自己后脑勺一巴掌,骂说:“连你这小崽子如今也看不起爷了!你来说说,你来说说,你看不起老子什么?”
他当时哪里敢说,兜里正揣着一兜子从阿玛书房偷出来的玉石棋子呢。于是憨憨的笑笑,可也没能过关,老头子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你小子这点心眼,还在你老子跟前玩?就你老子这种货色,耍你都跟玩似得。”
当时他舍不得一兜子的棋子,想摆脱老头子的纠缠,就急道:“就瞧不上您咋咋呼呼的。好的时候咋呼,不好的时候还咋呼。咋呼啥呀?不咋呼的都好好的,咋呼的都关着呢。您就没我十叔明白……”
然后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糟老头子哇哇哇的就哭,抱着他死不撒手:“你老子一辈子就这德行,我老子都没把我掰过来,你小子瞧着不顺眼也给老子憋着。”
那可不憋着还能如何?有啥法子呢?
糟老头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倒是难得的说了几句姑且算是好话的好,他说,“你这兔崽子得记着你自己个的话,啥事搁在心里头,别嘴上咋呼。你老子真就吃了一张嘴的亏了。还有啊,对哪个兄弟都不能太实诚,实诚了吃亏!外面的人不可怕,家里的才可怕。坑你的都是兄弟,得记住啊!”
他真给记住了。他觉得这话他老子不仅跟他说过,还跟他其他的兄弟说过。所以,兄弟们之间,谁对谁都别太实诚了。
再后来,他还问过他阿玛,问他他的那些兄弟,谁的心最不实诚,谁的心最实诚。
自糟老头子那会子都病了,平时沉默寡言不言语的,一说起他的兄弟们,那就精神了,脸上那表情吧,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最不实诚的是你八伯……”
这个答案很叫人意外。
更意外的是,这老头子又道:“要论实诚,最实诚的其实是你四伯……前提是你得先对他好,对他特别实诚,他才会对你更实诚……别在他手里玩心眼,一旦动了心眼,他的实诚大概不会给你……”
那这算什么实诚人?哪里有满肚子心眼的实诚人算实诚人吗?果然糟老头子还是老糊涂了的。
但这些年,他多少还是受了这话的影响了。出门在外,别管跟谁相交,第一,得有点心眼,要不然得吃亏。第二,得实诚。因为你不实诚人家不跟你交心的打交道。
慢慢的,他发现其实糟老头子到了那个时候人家也是没老糊涂的,话都是好话,他有现在,也是因为受了这两句话的益了。
可要他去亲近这位四伯,还是免了。这位四伯从不掩饰对自家阿玛的讨厌,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自己上赶着,样子就有点难看。自家兄弟几个跟其他宗室还不一样,弘旺那边好歹还自由了那么些年,所以吧,过去那点事时间长了积怨是能消除的。毕竟,那是四伯和八伯之间的事,如今那位皇上对弘旺还算是宽容。可自家不一样呀,自家是被如今的万岁爷所忌讳的,鸟悄的就最好。就是凑上去,人家也信不过,不会用的,那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他都想好了,钱不用多赚,够用就行。越是不打眼的越好。将来若是非叫自己当差,那就去当差,混个不上不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后啊,这就是自家的行事准则。
心里计划的挺好的,可今儿却被召见了。心里不忐忑是假的,他不是想去了会被问什么,而是一个劲儿的想,是不是这段时间做错了什么,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而且,这一路走来被盯着的时候多了,就有点叫人如芒在背的感觉。平日子不打眼惯了,推倒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到的人跟在钱盛的身后,那关注度能低的了吗?一直是偷偷摸摸的,这猛然间被关注,他是一百个不自在。
好容易从前面到后面了,终于踏进了很多人都想踏进的小门,浑身的感觉更不自在了。
想跟钱盛打听点什么吧,张开嘴还是算了,自己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吧?
后面就是一个个小院,目之所及都是药草。往前再走,就是一处小门脸的院子,说实话,还没有自己新买的宅子气派。
在门口了他就站住脚,等着钱盛去禀报。
钱盛见对方不跟来,忙道:“您请吧,不用通报的,老圣人正等着您呢。”
好吧!其实能叫钱盛亲自去叫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态度。他心里微微叹气,多少有点数了,这必是自己暗地里做的那些生意被知道了。
因此进去之后头都不抬,进去就请罪。
四爷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这栋喜一眼,“起来吧。起来说话,这书院里早没有下跪这一套了。”
栋喜磕头:“在书院里,您是先生,不磕头。今儿侄儿来,是看四伯的,给长辈请安,是小辈的孝道。”
林雨桐都想笑,这小子生的普普通通,五官只能算是端正。个子不高不矮,皮肤不黑不白,说话不紧不慢。有个不高不低的出身,住着不大不小的宅子,娶了不美不丑的媳妇,做着不大不小的营生,过着不富不贫的日子。真就是混在人群里,绝对挑不出来的一个普通人。
在书院这么长时间,四爷都没注意过他。也就是因着桐桐上次叫查j院的事,外城那个大门脸太扎眼了。然后德海查地皮,才发现这一两年的时间里,栋喜零散的买了不少地。这边三分,那边五分,那边一亩二,没超过两亩的大地皮。还有什么臭水沟子,杂树林,没人瞧得上的,他都要。他能一眼看破这种地方要发起来,但是却忍着,不叫银子迷了眼。商机摆在眼前也不为所动,只顺着东风赚点是点。要不是阴差阳错,这叫这小子浑水摸鱼给摸过去了。
栋喜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可府衙的立契书这种事谁都没听过,这衙门里的人都跟着小子关系应该不错,要不然不能这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小子跟人交往,识人看人上,很有几分独到的地方。
看起来这么一人,一张嘴说话就透着骨子灵性劲儿,这个反差还挺大的。
四爷的眼神落在这小子身上的时间就有点长,等他磕完头了才道:“行,这礼虽说迟了点,但收到了就行吧。”
栋喜:“……”这可不是实诚人该说的话。当然了,他面对眼前这位四伯……之前好像确实也没那么实诚就是了。
可实诚这东西吧,得分着看。实诚跟老实是不一样的,言语的实诚与否并不能决定内心的实诚,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因此,这尴尬也就一瞬,就赶紧低头,“侄儿知错了。早该过来请安的,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
反正认错了,您要打要罚随意。
绝口不提什么先生学生,口口声声都自称侄儿。
栋喜也没办法呀,这是能被人知道的和不能被人知道的都被人知道了。圈着的时候偷溜出去本就大罪,若是真被人说是图谋不轨,跟自家阿妈的旧部偷偷联络,自己就是八张嘴也说不清呀。站在这里了就有点后悔了,这要是当初没跑就好了。可要是没跑,没再市面上混着,也成不了今日的他呀。
这会子他特别认怂,起身后看见林雨桐又赶紧给四伯娘请安。他出生的晚,对这位伯娘早年压根就没有印象。这是在书院之后才远远的见过那么几面。
“起来吧!”林雨桐就笑,“坐下说话。”她把话从四爷那边接过来,这小子看这云淡风轻,其实脊背都是挺直的。
栋喜顺从的坐了,林雨桐这才问说:“听六格格说,你娶媳妇了?”
六格格是九爷家的,跟栋喜是同父不同母的姐弟。
栋喜有些放松了,原来是听六格格说的呀。他应了一声,“是!有几个月了。”
“成亲这么大的事,跟谁都不提?”言语里带着几分嗔怪:“也得亏新媳妇娘家愿意把闺女嫁你。可咱们家总也不能失了礼数。”
这话叫人怎么说?说我不想叫人知道我其实是九爷的后人?他面无异色,只道:“原是婚事有些仓促,彭佳氏的祖母眼看是不中用了。她也是连着守孝守了几年,今年也都双十了。怕错过了年纪,催着把婚事给办了。原本想着,她一个新媳妇,总该见见长辈,只是家嫂那边身子一直也没好,倒是不好教嫂子带着她出门。”
新媳妇总得有长辈领着,可惜他的生母是侍妾,肯定不行。他的嫂子是说弘政的媳妇,说是身子不好。
“身子不好就该叫过来瞧瞧。”林雨桐就道,“回头你给你打个捎个话。”
是!
林雨桐又问一些家常的话,比如你媳妇是哪家的,当初是谁给做媒的,如今可有喜信儿的话。
他也一一作答,就是普通的旗人家里。不过这家兄弟多,是疼姑娘的人家。之前他搬过去,听过这一家的名声。说那姑娘是极泼辣的,料理家事是一把好手。后来跟她哥哥认得了,来来往往的算是有些交情,也知根知底,这便找了媒人上门,定下了亲事,“至于喜信儿,还不曾有……”
“这个不能急,孩子得看缘分。”林雨桐就道,“要是你额娘着急,改天领了你媳妇来我瞧瞧……”
栋喜应着,家长里短的,一会子工夫人就放松下来。
林雨桐这才起身,“今儿留下吃饭吧,你跟四伯说话,我做饭去。”
栋喜赶紧起身,“有劳伯娘了。”传说老娘娘的手艺特别好,但是吧,他是一点也不想来吃。哪怕吃过的人吹的神乎其神,他也敬谢不敏。这里的饭好吃不好消化呀。
院子里就剩两人了,栋喜不得不面对四爷。
然后,糟老头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别耍心眼,你得先对他实诚,他才会对你实诚。
罢了!姑且信这老头子一回。
然后栋喜起身,垂手低头,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年干过的事都跟他四伯交代了。四爷原本以为要费点唇舌的,结果这小子知趣的很。
“虽不知四伯相召所为何事,但是侄儿早些年荒唐,也干过不少不能叫人知道的事。今儿四伯当面,侄儿不敢推堂,更不敢欺瞒。说出来侄儿心里也踏实了,否则,总也担心说不准哪天就被人知道了……”
四爷扫了他一眼,“你在书院不敢冒头的原因是怕人知道?”
栋喜心里懊恼,其实他已经算是冒头了。真正的不冒头就是当时根本就不该就家里搬出去单住。肯定是那时候惹人眼了。他现在有点怀疑是他家的哪个哥哥在外面没说他的好话。因为糟老头子叫自己防备兄弟,也叫其他兄弟们都防备兄弟,所以,坑他的应该就是兄弟。
四爷不知道这些,要是知道,非得踹老九不可。一天天的,也不知道都给孩子灌输的是啥东西。
过去的都说明白了,跟四爷叫德海查来的没有多少出入,证明这小子在愿意老实的时候挺老实的。当然了,别指望一个做生意的人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做不了生意。
没藏心眼,四爷表示满意,就道:“过去的事,既往不咎。知道我这次叫你过来为什么吗?”
当真不知。如果不是算旧账,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自己。
最近吵的最凶的是路政署,可这事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身上呀。除此之外,他还当真想不到其他。
四爷指了指石墩子,“坐下,坐下说话。”等人坐下了,他才问:“路政署的事,你怎么看?”
栋喜袖子里的手一紧,不会真因为这个事找的自己吧。可这方面自己是真不懂。旦单轮这个衙门,“开了个好头。”
只这一句就没了,像是说书院从路政署这里开了个口子,是开了个好头。又像在说,这种新的从民间集资的方式,是开了个好头。
说话好像句句实在,可也句句都是玄机。
这小子许是没有老九聪明,但沉稳内敛却能补足短板。有些时候,人不用太聪明。有些事上爱抖激灵的人,都是讨厌鬼。比如老九!
四爷直说了一句:“路政署没银子。”
栋喜瞬间坐直了,心都跳开了。不会是想叫捐银子的吧,这个好像不行嗳!自己真没那么大公无私呀。他脑子转的飞快,想着该怎么应答。再说了,自己那点银子杯水车薪的不顶用呀。叫自己带头吗?这种事自己更不能干了。
四爷见他不言语,就道:“皇上的意思,打算筹备皇家商行。”
一颗心噗通一下落下了,这是商行啊。他有点找到节奏了:“侄儿确实做了一些南北贸易的事……”
四爷摆手:“这回不是南北,而是跟洋人做生意。这事你负责,能不能干?”
栋喜愣了一下:“您放心我干?”
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傻不愣登的问了这么一句呢。
当然了,主要还是太惊讶了。那个洋人在书院的时候他也见过,自然知道这里面的事又多大,尤其是对老毛子那边的贸易基本赚回了兵械厂的开支之后,要自己负责的商行将要肩负起什么样的责任就已经摆在面前了。
一方面,他是惊讶。这样的信重怎么就给了自己?另一方面,又有些兴奋,赚钱这种事,那有时候真是爱好。钱可以不全部拥有,但得叫人知道,自己能赚钱。说实话,想起小时候到年底总账的时候,家里的账房院子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还是会叫人觉得亢奋。
可紧跟着,惊讶和兴奋都已经远去了。肩膀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沉甸甸的。
路政啊——书院里有这样的课程。哪怕没专门去学也知道,规划图里,那路纵横交错,南北西东,天堑变通途,这得多少年,得需要多少银子。
还有……好似工院正在造一种小火车,连轨道都在院子里铺好了。据说其速度快的多。而这样的路也归路政官的吧。这玩意可都是铁家伙垫底,需要的银子那简直是成山成海的。
他苦笑:“四伯,您真看得起侄儿。侄儿的肩膀有点嫩,怕担不起呀。”
“不干?”四爷好整以暇的打量他。
栋喜抿了抿嘴唇,声音好似都变得干涩起来了。不干吗?怎么甘心?那么多银钱在手里倒腾,想想都觉得兴奋。‘不干’这两个字,一下子变得艰涩起来,怎么也吐不出口。
正不知道怎么答呢,那边喊吃饭了。
焦脆的手撕饼,连同一样样精致的小菜,再配上一碗杂粮粥,从嘴里一下子舒服到胃里。
林雨桐见这孩子神游天外,不知道想什么呢,就道:“你大哥现在还喜欢调弄香粉?”
是的!弘政自从进了书院,就解锁了新技能,闲暇了研究各种脂粉。估计是那么多年被关着无所事事,各种的花啊朵的,别管是名贵的还是野生的,没事就捣鼓。当发现书院里种着药材的时候,他开始用这些东西调,主要是得闲了打发时间的。弘旺这几个没事了还从弘政那里摸两盒回去哄小妾去,他们相互打趣传到四爷的耳朵里了,然后四爷气的肝疼,可看着战战兢兢的弘政还是啥也没说。
这个问题比较尴尬了。
栋喜想替自家大哥说一句吧,但这事辩无可辩呀。现在大哥都破罐子破摔,在书院内部,半两银子一盒往出卖了。生意据说还挺好的。当然了,这个就不用说了,要不然四伯的脸都没法看了。
他含混的应了一声。
林雨桐觉得这其实没啥的,就道:“法兰西有一种香水,这个你该也见过。他们是因为早些年的黑死病,后来全民不沐浴。身上的味儿不能闻,便有了这种香水。粉这种东西咱们用着行,但要是水儿,估计会更好卖。回头叫和敬来问问,宗室里的女眷可以投钱弄个香水坊,叫你大哥无管着……”
栋喜更不自在了。他利索的吃完,跟四爷道:“四伯,这个事儿太大,侄儿得回去好好想想。得想出眉目了,再回来回您的话,您看成吗?”
四爷比较满意,这样的人做事一般很少踩在空里。
这边栋喜才走,弘旺就求见。四爷哼笑:“这小子鼻子灵,估计是闻着味儿了,找来的。”
商行不让弘旺去,那叫弘旺做什么?只这二小子大胆,自己找来问了……
406、故国神游(67)三合一
故国神游(67)
弘旺是看见钱盛带着栋喜朝后面去, 才摸过来的。
差事不差事的这个还不算是太要紧, 主要吧,在书院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他在商院,做生意那一套, 他觉得他会, 但是他不年轻了呀。接受新事物可没有年轻人那么快。现在学的东西以前压根就没听过的。说实话, 他是学的真挺吃力的。这把年纪了,脑子不够用了,记性也不好了, 幸好考试的时候死记硬背的东西少, 只要理解正确也都给分的, 要不然他估计次次都得不过线。这得亏生在皇家,打小受到的教育底子在那里摆着呢,见识自然也比一般人多些, 这些都是那些寒门上来的人比不了得。要不是这些给他一点底气和基础,他还真有可能次次都考个倒数的。当然了,除了学的不好之外, 其他的还是很舒服的。
免费吃住,月月都用补贴拿回家。自家儿子的俸禄更高, 早就在外城置办了院子和铺子。这些东西租出去,家里的开销是足够的。自家儿子手里那几个钱, 听说最近又想去关外买庄子。这孩子现在的消息灵通,想来是不是关外有什么新的动向。
他想的挺好的,也想去关外。儿子留在京城就行的。他把老婆小妾一带, 过去好歹在那边生活过,其实还是能适应的。今儿来他就是想听听信儿。
但他四伯留他吃了点心,喝了两杯茶,就直接撵人了:“后儿就是月考了,你能过?”言下之意,回去看书去。
弘旺比较懵:“四伯,不是听说现在有实习那一说吗?最近大家可都听到这个信儿了。”
因为之前说的在书院的学习时间不到,但眼看这路政署要起来了。那当初说的那一套还算数吗?很多人这么想的,想着当初说的那么严格,现在还不是说放手就放手。结果后来听说,还有实习那么一码事。每个人都得实习,实习期间的实际操作也算是考核的标准。若是在书院考的好,但是实际操作不行,也一样不能合格。
这一说,学生们不在这事上质疑了,但却开始忧心将来的实习岗。据说这个实习跟之后的任职有直接的关系,这牵扯到大家的前途,一时间,私下也是议论挺多的。
他这不,一看到连栋喜都有安排了,他这个被大家知道的——晚辈里最被四伯喜欢的侄子难道不该被安排?
四爷抬眼看他:“你想当差了?”
是啊!再是舒适,也没有出去自由来的得人心呀!他被关过,所以心里对这种被变相关起来的境况微微有些抵触。
于是,他就带着祈求的眼神看他四伯,“侄儿现在真是脑子快跟不上了。只要能出来当差,您让去哪里就去哪里,您让干什么活儿就干什么活儿……哪怕跟之前一样,去守大门去,侄儿也愿意。”说的信誓旦旦的,恨不能赌咒发誓。
四爷看他眼巴巴的,就状似随意的道:“洋人的事务,你去管吧。以后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越来越多,总得有人去管。”
弘旺比较懵,“我去理藩院吗?”
“不!”四爷用你小子是不是傻的表情看他,“你去广州,现在只有那边一个口岸,那就现在广州设立一个洋务处。”
这是要把洋务从理藩院分离的意思吧。所以,四伯叫自己出去是为了霍开一条口子的。
弘旺还比较高兴,广州繁华,贸易往来频繁,关外怎么可能与之相比?
刚高兴完,就又觉得不对。赶紧追问了一句,“洋务处都管哪些呀?”跟理藩院肯定有冲突的地方呀。像是人家路政署,虽说以前归工部,但是因着这玩意太烧钱了,工部恨不能一把推出去,没人要,烫手的山芋。路政署是那种遇到问题能自己解决的自己解决,在银钱上捉襟见肘的,但是自由度上很高啊。自己这边怕是不容易。为啥呢?因为瘦田无人耕,肥田大家可都盯着呢。广州那地方谁不知道啊,肥缺中的肥缺。洋人事务又是肥肉最厚的部分。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理藩院要是舍得这块肥肉才怪。自己遇事人家未必帮忙,自己在那边要是肥了,那理藩院也不能干啊!所以,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好差事。夹缝里行事,考验技术的很。
四伯您是把侄儿架在火上烤呢!您这不厚道呀!
他四伯似笑非笑的道:“之前跟你提过,皇家银行的事你还记得?”
记得!
“让肃英额去做。”四爷看他,“明白把你放在广州的意思了吗?”
弘旺一脸迷茫:“……”我应该明白吗?
四爷轻笑一声:“你要是实在想不明白,朕换个人去广州?”
弘旺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那不用!您叫侄儿干的事那侄儿肯定好好干呀!想的明白得去,想不明白也不耽搁侄儿为四伯您效劳呀。您看您把侄儿想成什么人了……您放心,只要您去,侄儿立马就能动身,咱就这么说定了,不能改了。”说着就起身,脚下利索的朝院子外面去,“不早了,您歇着。”
然后利索的跑出去了。跑出去连着琢磨了好些日子,也没发现自己去广州跟儿子要去皇家银行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很怀疑自己是被自家四伯给忽悠了。
路政署的事朝廷正在酝酿,主要是对这个路政署的级别产生了争执。有些人说这是大事,至少得是个二品的衙门。可有些人却道,顶多也就四品。因此上,各种声音争执不休,有点难产的劲儿。
倒是银行和商行,因为只打着皇家的招牌,因此真的没有掣肘的。乾隆一表态,人员一调拨,基本就齐活了。再给两个办公的地点,行了!去办差吧。
此时,大家才知道肃英额和栋喜被委以重任了。
肃英额这个大家还能理解,毕竟在书院这么长时间,对此人多少还有些了解。但是栋喜,哪里冒出来的?有些人甚至不知道书院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什么?人家出身宗室?
别逗了好吗?
没人逗!真的。
很多人不知道栋喜有什么本事被看上了,还自行脑补,便提起了九爷:“那位商通南北西东,就没有他不做的营生。做生意嘛,别的不要紧,紧要的是路子。”觉得栋喜被看中是因为继承了九爷的商业遗产。
栋喜呵呵两声,糟老头子有个屁的遗产。
这话才落下,就有人求见,是弘政打发来的人,给了栋喜一个小黑匣子。
什么东西?
栋喜打开,里面是几本已经泛黄,甚至因为潮湿虫蛀而破旧的不成样子的书册,打开看了,是阿玛留下的手札。他从头翻到尾,没有什么敏感的东西,完全是做生意管理下面这些管事的一些心得。有些记得很认真,有些记得很潦草。偶尔一天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嘲讽一下他四哥那个穷酸。然后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骂一下他八哥是个吞金兽,银山银海都填不满。而比较日常被提起的是他十弟。那手札册子了,或是边上写一句‘得叫从南边给老十捎带一套家具’,或是夹缝了记一句‘万寿节备礼两份,一份分予吾十弟’。诸如此类三两页就能见一条。虽然他不知道为啥自家阿玛管了十叔送礼就罢了,甚至连过日子日常用的东西都得操心,但是吧,这么多银子,不管是被八伯索取的,还是主动贴补给十叔了,这都不难看出,自家阿玛其实才是他们这些兄弟们里难得的实诚人。
四伯对人好,可最起码有个是非对错。再是亲近的人,犯错了就不行。
可自己阿玛呢,对人好那就是好。管你前路是锦绣前程还是万丈深渊,不离不弃。十叔都能在那种情况下顺利脱身,活了个寿终正寝,为什么阿玛不行?
人啊,有时候太实诚了,就是罪过。
当年那个他没见过的,曾经意气风发的九爷,仿佛一下子从册子上走了下来,那般的鲜活,鲜活的他鼻子发酸,眼泪不由的湿了面颊。
他要是活着,是不是也盼着他的后人能站在人前,挺直了脊梁,就像是他一样,带着几分嚣张与轻狂。
栋喜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眼睛,哭着哭着,便不由得轻笑出声。嚣张与轻狂就算了吧,这不能赖后人不争气。怪只怪糟老头子败了,把后人嚣张和轻狂的资本都给消耗没了。要么人说,十分本事用七分,留下三分与儿孙呢。连嚣张与轻狂都是一样,这东西,他一个人占完了,后辈就真的没有了。不过挺直了脊背,还是做的到的。
在皇家,起起落落,这是常事。在离皇家权利越来越远的时候,那些起起落落便不用再担心了。活出个样儿来,做点别人都做不到的事,别把糟老头子的招牌给倒了。这也许就是他真应该做的事吧。
他啪的一声,合上盒子,认真的收起来。不就是商行吗?
干!
要人没人,要本钱没本钱,他直接去找他四伯。
到的时候肃英额也在,这会子他端方的像个君子的脸上全是那种不可置信,也不知道四伯到底给他说了什么。
栋喜左右看看,见没人拦他,踟蹰了一下就又朝前挪动了点。
然后就听四伯在那里说呢,“……从无到有,哪里有那么容易。你先得叫其具有储蓄功能才行。怎么样叫人家把银子给你交你拿着,那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我记得之前交你跟那个票号出身的学生学过?回去多请教一些。另外,人可着你先挑。以后啊,我们要做的是金银攥在手里,用纸币代替不方便携带的金银……所以任重而道远……”
说了很多,肃英额认真的听着,只听不走,他等着最后的结论了。看是不是能再支援点其他的什么也行啊。
这种姿态叫栋喜愣了一下,然后就有点明白了,四伯这是在耍赖。白手起家是啥意思?栋喜看着两只空空如也的手,他好像有那么一点明白了。
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哪怕有一肚子的话,这会子也可以不用说了。连肃英额做银行的,什么都没有要到,他就更不可能要到什么了。因而,这个口也就不用开了。
那边四爷还挺和蔼的,对着栋喜特别有耐心:“有事就说话。”
栋喜呵呵的,然后摇头,“侄儿来是跟您道别的。想先去广州熟悉一下情况,见一些洋商人再做决定不迟。另外,言院那边侄儿得挑几个人一道儿走。”
可以!去吧!
等人走了,四爷才跟肃英额道:“给你写的条子在里面放着呢,拿着这个进宫找皇上去。你要的打底的银子拨给你。但这银子只能放在朝廷的银库……”
知道,他现在啥也没有,银子给他他也没地放去。
他的心落到实处了,其实刚才当真吓了一跳,好好的说话呢,结果突然话风一变,言语里的意思竟是不给银子了。他没有反驳老圣人的习惯,老圣人说啥他听啥,然后谁知道弄了半晌,那些话是说给栋喜听的,那么今儿叫自己来就是为了堵住栋喜的嘴的?
看来朝廷是真挺穷的呀!
等肃英额也走了,林雨桐才问:“真不给栋喜一点本钱?”
“不用!这小子擅长空手套白狼。”再说了,皇家的招牌就是最大的本钱,要什么本钱?什么货只要他要,有的是人赊给他。要是有本钱,用谁都行干嘛把这小子拎出来。
但是栋喜此刻还没觉得他四伯耍他,因为钱盛出去的时候,告诉这位栋六爷,像是玻璃啊,药品啊,丝绸布匹包括瓷器,这些东西都是只要他去,只管拿货。
栋喜还挺感激的,可从里面出来没走到家呢,就反应过来了:这些话是老圣人提前交代钱盛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真就没想过给自己本钱。
栋喜就觉得吧,阿玛那手札里偶尔出现的牢骚真对:四伯真是个又寒酸又抠唆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事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办了。书院打从这个新学年开始,就各种的热闹。先是新生,新生这边还没适应条件呢,然后发现还有大半年才能毕业的,这会子已经开始陆续离开了。
书院和儒院里大龄班,基本都出去了。他们现在归文管署!
文管署有自己的衙门,虽然逼仄,但地段还不错,能跟大衙门比邻这就很好了。至于说地方不够,没关系,我们把衙门的分理处设立在书院左近的地方。如今他们这种衙门真就属于比较有格调的衙门了。清是清闲,贵是有钱。真的,属于特别有钱的那种。刊印的东西免费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订阅了。一年虽然也就二三两银子,可架不住官员体系庞大呀。户部管着俸禄的,这玩意属于必须订的,因此银子直接从户部支取。再加上零散的卖出去的,现在不说各地的书商赚的,就是京城,也出现了零散的卖家。
然后肃英额从书院里点了人手,人一带,也忙去了。
与之相比的栋喜反倒是比较低调,人抽调了几个,但是什么时候走的,谁也不知道。
弘旺去了广州,蔡新的任命也终于下来了,紧随其后,去了福建。
书院里的新生,就这么看着一拨人连着一拨人,说走就走了。到了最后,好些寝舍都空出来了,才发现这里好些人被安排干啥去了,他们都不知道。
而路政署这事吵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把乾隆给吵烦了,“临时衙门,不着急定品级。直属朕管辖便是了,跟众爱卿无关。”
说是这么说的,但其实,还是给定了路政署得有尚书一名,侍郎二名……跟六部并无不同。
可这个尚书的人选,乾隆也是思量了很久。其实若只是为了品级的话,他早一锤定音了。之所以由着他们吵,是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么重要的职位,能交给谁。
傅恒,可以兼任尚书。顾不过来没关系,具体的事情由下面的人干。但这个要紧的位子,得强有力且忠心的人兼着。
而只有傅恒还不行,他发现,现在新学那边,宗室的人都在人尽其用。可只有两个人,说起来并没有得到重用。
而这两个人,正是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一个是大阿哥永璜,一个三阿哥永璋。
在宗室里他们该是最耀眼的人才是,可是这两个孩子太默默无闻了。
不仅他们,就是几个小的里,也没有与哪个表现的叫人惊艳。
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让皇子们跟别人一起念书的坏处。
如果脱去身份的光环,他们并没有比谁聪明多少。当然了,这些皇子里,除了永琅。
小的还好安排些,如今再想法子还来得及。但是,两个成年的阿哥……太不争气了。
虽然自己之前骂过,但不待见不等于说养废人呀。
可是天地良心,四爷对这两孩子是真有安排的。永璜接了弘曕盖房子的活,现在还在扩建的书院,包括医馆,星象台这些,都是永璜在负责的。这孩子属于一板一眼的性子,人很老实,好处就是这样的东西上手了,他容易钻进去,且没胆子做出偷工减料的事来。这么大的几个工程,他一天也没闲着。大事小事的天天有。他皇阿玛又不叫他出头,他在不在这种可有可无的事上钻一钻,找到那个无可替代的位置,那以后他还能干点啥?
而且,现在他还正在筹备盖一个藏书阁,收藏天下所有的书籍。哪怕是□□,也该放在藏书阁被禁起来。
他是真挺忙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说的就是他这样的。管书院里谁去谁留,反正跟他也不相干。光他手里的活忙完,没有成十年都干不完的。他对现在的状况很满意。
而对于永璋,四爷是这么安排的。这半年里,不停的叫他走访镖局,走访驿站,再看看来往的书商,四爷是想筹备邮局,而永璋为其择名——书信馆。
乾隆本是带着一腔疑惑来的,但一听他阿玛和他儿子的奏对,便觉得有些欣慰。各自能独立的去做一件事,皇阿玛对孩子们是用了心的。
这两个是大了,没在书院呆多久,然后当差了。可现在剩下的小的,乾隆觉得叫这么着学下去也不是办法。一直比不过人家,把孩子那点骄傲都打下去了。
他试探着提出他的想法,“他们可以在宫里学,学一样的科目……”至于那么比成绩就不用了吧!咱家孩子生来就不一样,也犯不着比成绩,“每日在宫里的将课上完,再过来上选修课……”
可以把上书房挪到园子里,方便几个皇阿哥进进出出的上课。
乾隆说着就道,“他们小,很多东西也最容易被人引导偏了。”在这里没有尊卑,但若不分个尊卑,他们的身份又是什么?出身给他们资本,他们得以这份资本为傲,可在这里,他们身上的傲都快被磨没了。
这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四爷转着手里的茶杯,想说什么到底没言语,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想的也有道理。再则,皇子学的跟别的学的还是该有差别的。你的顾虑是对的,把几个孩子接回去吧。若是有愿意带走的陪读,也一块带走……”
“皇阿玛,永琅也能进宫一起……”
“他也不是皇子,有些东西不学也罢。不是什么身份就不要给什么身份的东西,免得生出妄想来。这对谁都不好。”
乾隆心里大松了一口气,觉得他的什么想法他皇阿玛其实都能理解。
可回去一琢磨,这话里好像也有话,他仔细的琢磨了琢磨,心里就有数了——十二阿哥!
这个嫡皇子存在,叫皇子们纷纷不敢出头。
所以,这些孩子是真学的不好还是假学的不好,他这个阿玛都不好判断了。皇阿玛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哪怕都学的不好,他也从来没说过这些孩子。
是这样的想法吗?
是!一定是的。
说到底,皇阿玛还是对亲孙子疼爱的过了,怕折损了任何一个。哪怕答应了自己带皇阿哥回宫学,却也提点了自己,这是叫自己防备着将来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不得不说,他想的还挺多。这猛的一变故,把皇后吓坏了。她紧张永璂,紧张到无以复加。总觉得皇上此举,是冲着她来的。
但不管怎么紧张,该来的总算来了。
愉妃在宫里直念佛,好歹大家都一样,她的五阿哥终于不那么特别了。
而皇后病急乱投医,不仅把佟氏往前推,还把之前那个惹事的戴佳氏推给了皇上。这姑娘比佟氏年轻,比佟氏鲜嫩,比佟氏长的不知道要好多少……这样的美人,乾隆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不过这点事在京城里每日都有新鲜变化的氛围里,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便是了。等再次关注到这个女人,那都是五年之后的事了。
一晃五年,是乾隆二十二年。这一年一入冬,天气骤然的冷了下来。京城这地界,滴水成冰,雪却一直也没下来。
可哪怕天气再冷,京城里也是热闹非凡。更因着农闲了,周围的百姓都闲下来了。有事没事的,都爱到进城里来转转。如今不同以往了,街上几乎是见不到叫花子的。叫花子们如今都有地方去了。还记得原籍的,朝廷帮着送回原籍,有公养田,一个人三五亩地不等,分出来一亩种上红薯,基本保证是饿不死人的。多出来的或是种点细粮,或是菜蔬,便是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也饿不死人。不记得原籍的,都去关外,那里分的田地更多。过的日子现在都差不多,饿不死人,但银钱还是没有——大部分人家肯定还是穷,兜里摸不出三五个铜板来。
但这也得分在什么地方。就像是京城附近,可以说是相当的富了。修路的从京城开始修起,往四面八方延伸。只要有富余的劳力,尽管去。身强体健的,还能长期干。登记造册,月月有固定的银钱拿。不富裕吧,但养活妻儿老小还是行的。真要是遇到意外,给的补偿也丰厚。因此,周围好些人家都乐意去。男人出去做工了,有时候三两月都不见回家的。女人们在家不敢农活也不行。孩子们都有义学可以上。虽说是三年,但这三年之后还能往上考的。县里有更高的义学,州府更高。在州府若是学的好了,还能往京城考。但若是出门做工的话,上过义学的人家就更乐意要一些。所以,有些错过了入学的年纪,都十四五了,都赖着非去听听不行。
这样的人家,女子算是半拉子顶梁柱了,最是见不得张嘴闭嘴就是女德女训的。不让抛头露面怎么着?你养我们呀?
以前备受敬重的老秀才们,换不过思想,倒成了村里一些泼辣女人们言语攻击的对象。不仅没有尊重,奚落的时候更多。逼得这些读书人喝点酒就哭就骂,骂现在这世道人心不古,有伤风化。
这样的话一叫人听见了,就招致更多的谩骂。
如今还不足性?以前那么些孩子,一年能给家里的老大添一件就算不错了。大的穿新的,小的捡大的旧衣裳穿。为这个,孩子们之间大打出手,怨怪大人偏心。现在是真不用了。布匹现在真不算贵,还都是一水的棉布。质量当然有差别,但是价格下降的多,有些孩子再野地里采摘点药材啥的,一年四季的衣裳也都自己挣出来了。
因此,满大街看看去,都是穿的至少都算是齐整的人们。大冬天的出门,便是衣裳不体面,但也算厚实。棉花也不缺的。据说是皇家商行从印度还是那里一年到头的往回运棉花。洋人的棉花好像还便宜。农家种的棉花多了,一年剩下几斤十几斤的,一家老小厚厚实实的值班两身棉衣的钱也总还是有的。
街上的女人越来越多了,穿的也鲜艳了。各色的布,裁成衣服穿在身上,冬日里仿若也添了一抹春色。
街边的小吃摊子热气蒸腾,远远看起,到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从另一条街上拐出来一辆马车。这马车没有了辚辚之声,那样的黑色轮子压在每日都得泼水的黄土路面上,一点声响也没有。若不是马蹄还有响动,都不会知道有马车前来。
如今这条路,是这两年路政署改建过的路,人在两边行,车马有车马的道儿。马车上挂着铃铛,若是赶的急,前面有人或是车就得提前提醒,拉动响铃。
这样的马车现在还不多,非富即贵才用的起。因此,好些人袖手在边上,就看路上的马车,说这是谁家的,那是谁家的等等。今儿这一辆马车有些低调,车身上并无一丝装饰。车辕上坐着个挺拔的青年,他摇了铃铛,路边的人都回头看他。就见一孩子再马路边玩耍,而那一片,正好是划出来要停马车的地方。边上的大人赶紧把孩子拎起来,却对马车上的贵人并不惧怕。欠身表示道歉,然后拉着孩子走了。
马车停了下来,青年问里面:“爷,您等着,我去买吧。”
“不用!”车帘子被拉开了,里面来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前的小伙子来。说他是少年,他的身量明显高的多。说他是青年,他脸上明显还有些稚气,只是气质更沉稳内敛些。倒一是不知道他的年岁。
少年腿长,出来直接从马车上跃下来,姿态洒脱。他一身锦袍,外面是一黑斗篷,披在身上越发显出了几分贵气。
做小买卖的都赶紧回摊子上去了,这是有生意上门呀。
少年去了烤栗子的摊子,拿出了一张小票,“要一斤。”
小商贩人家,看见这小票不仅没恼,反而是欢喜的很。用这个小票去指定的粮店布店买粮食布匹,能买到平价的。价格比市面上的低一成。
这种票,得去银行换。用家里的金银去换,但说实话,真金白银换成纸,大家也没法信呀。因此,一边是想占便宜,一边又不敢真都给换了。好些人家都是去买粮食买布的时候,才去银行兑换一点。他这种做生意的,当然愿意收这东西。然后当天就去换了粮食回家,这些东西都是家里过日子要用的。也不怕吃亏的。
因此他就比较热情,称头都翘的高高的了,这才道:“您瞧好,一斤一两了都快。咱这称您放心,一点问题没有。”
这少年就笑,“每日都有人来查称的吧。”
小贩就道:“这是好事,咱们卖东西,可家里也买东西不是?咱也不坑人,也不想被人坑是不是?”
是啊!
少年拿了板栗,又朝前走了走,进了一家蒙人开的羊肉店,称了生肉和炖好的肉各几斤,这才从里面出来了。
青年在马车边接了,“主子,您何必亲自去?”
少年就说着青年,“安喜啊,你该成亲娶个媳妇了。这不解风情的样儿,谁家姑娘嫁你呀。”
青年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主子,您又来。我不说了还不成吗?”他知道,板栗是给蔡姑娘买的,肉是给老圣人买的。因为昨儿老圣人说,想吃羊肉馅儿的饺子。这一说,把老娘娘也给勾起来了,说是想吃人家清炖的羊肉,回来凉拌了吃。这不,主子给记下来了,今儿专门饶了一圈,过来买来了。这一家的羊肉贵,但是不疝。
两人说着话,就发现边上的路人都朝这边大路上看,看什么呢?
一扭脸,就见一腰上缠着黄带子的少年骑着一辆自行车奔过来了,速度快的很。到了马车跟前,却蹭一下捏住了刹车,“端贝勒,你也出来转呀?”
来人正是四阿哥永珹。
弘晖点点头:“四阿哥也出宫了?”
永珹笑呵呵的,他一只脚点着地,一只脚踩着车,瞧着娴熟的很,“正想出城去呢,不想遇见了你。那要不一起?”
“那不巧,我还得去买点东西,四阿哥先行一步,书院见也是一样的。”
永珹也不强求,摆摆手,“那我先走了。回见!”
脚下一踩,车就出去了一大截。后面的太监和护卫骑马跟着,不敢太远也不敢太近。
弘晖皱皱眉,上了马车。
安喜就道:“爷,这位阿哥爷太狂了。”大街上那般骑车,有些过了。
弘晖坐在马车里,放下帘子,外面的安喜并不能看清里面人的神色,便不好说话了。
“走吧!”弘晖在里面道,“那是皇上的阿哥,不要妄自非议。”
“爷您也是皇阿哥……”安喜直接接了一句。
弘晖轻咳一声,安喜再不敢说话了。
马车从城里出去,外城跟内城现在瞧着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一样是人声鼎沸,处处喧闹。这一段路走的特别艰难。
结果才把热闹处过了,前面便有人挡住了路。
安喜低声道:“四阿哥在街边吃火烧……伸手拦咱们的马车了。”
弘晖轻笑一声:“才多大的年纪,就都坐不住了……也好,停下来吧。”
407、故国神游(68)三合一
故国神游(68)
“端贝勒, 新开的一店儿, 卖驴肉的,味儿不错。”永珹熟稔的在下面招呼,“不来一口?”
弘晖笑了笑, “刚吃过, 还不饿。要不……上来坐?”
永珹呵呵的笑, “这火烧啊,就得趁热的吃。要不然皮不脆了。”他直接上了马车,自行车交给后面的随从负责。
等坐稳了, 弘晖就叫安喜赶车。
城外的路如同城里一样平整, 因着行人少, 马车也不多,路上稍微有些快。
永珹吃着火烧,看见桌子上的板栗, 就笑道:“又给弟妹买的吧?”
弘晖没接话,只问说:“今儿去书院,是有事?”
“唔!”永珹将最后一口咽下, 端着茶喝了一口,“明年成了亲, 我这不是就得分府出来吗?府邸改建这事,得跟大哥好好的说说。他前几天叫人捎口信了, 问说,府邸改建有什么意见没有,现在改图纸还来得及。我能有什么意见呀?他是行家, 怎么瞧着好怎么弄吧。但大哥问了,我这不得过去一趟,顺便去医馆一趟……”
分府呀?
这还没指婚呢,就考虑开府的事了?
弘晖就道:“是看上哪家的闺秀了?要过去求皇太后娘娘的吧。”
“皇祖母要能帮着相看那当然好了。”永珹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现在也无吧讲究了什么满汉出身,对吧?”说着,就深深的看弘晖,眼神不曾移开。
弘晖眼皮都没动。这几年,满汉通婚越发的平常了,大臣们之间,百姓之间。好些普通旗人还愿意把不参加小选的姑娘嫁给汉人,因为汉人家自由很多。旗人现在看着好似高人一等,但其实很多限制。谋生啥的并不方便。但跟汉人家结亲,尤其是商户人家,入了暗股,完了一样分成。所以,因为利益的驱使,本以为最反对的旗人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既然满汉通婚了,那所谓的血统出身就不如以前重了。
如果这个不重要,这导致的结果就是,皇子们是不是满人肚子里出来的有什么要紧?这就导致了,每个皇子除了嫡庶之分再没别的差别。
永珹为什么冒出来,原因就是这个。
按说皇宫里有嫡皇子的,人心该文档。前两年人心也确实算稳。可那是皇上还顾念这皇后。
虽然皇后跟弘历的关系一般吧,但这皇后的肚子实在争气。这几年又连着生了一女一子。乾隆十八年,生了五公主。乾隆二十年,生了十三阿哥永璟。
自从进入乾隆二十年,可以说是帝后关系就已经出现了恶化。在皇后查出又怀了龙嗣的时候,被册封为忻嫔戴佳氏也被诊出有孕,月份还比皇后更大一些。而后,忻嫔先生下六公主,之后皇后才生下十三阿哥永璟的。
可巧的是,六公主生下来还没满月,便大病了一场,烧的孩子耳朵失聪了。
其实,自打有了女医,京城这地界已经很少出现说孩子夭折了或是婴幼儿得病了来不及医治,就连产妇难产丢了命的都几乎快绝迹了。皇家医馆已经开了,占地最大的一片,是妇婴区。在这边生孩子,有钱人家的妇人,可以住好一些的院子,费用当然比较昂贵。因为也会给产妇最好的照顾,最快的恢复身体。若是生计艰难或是日子难过的,那就直接过去,可以在那边生产,生产后要是没问题,观察了一两天就能出院,这个是不要钱的。也因为如此,京城小老百姓家,都很少见到说哪个妇人没了,哪个孩子不成了。
再加上孩子生下吃母乳,按照额娘的说法,这个阶段的孩子是最不容易染上别的病的,因为母体的抗体能保证孩子安然的度过最初的那个阶段。
在这种情况下,京城周围的百姓家都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了,偏偏皇宫里,六公主就发烧烧的厉害。
而巧合的是,忻嫔觉得孩子情况不对,叫奶嬷嬷告知了皇后,说想要叫人带出宫去给皇太后瞧瞧。可皇后当是刚生了十三阿哥,人疲乏的很。下面的人帮着料理了,觉得忻嫔就是故意给六公主找靠山,想压五公主一头。这大半夜的往庄子上跑,又是寒冬腊月的天。再加上那时候已经是年前了,这样的事以前都不敢惊动太后的。就怕老人家觉得晦气不吉利,因而只催着宫里的太医去了一次。太医看过了之后也觉得应该没有大碍,跟皇后这边禀报了一声。皇后也没深问,只叫太医院派人盯着。谁知道早上起来,孩子就没了。
忻嫔咬死了皇后害了她的六公主,她说:“……谁不知道太医对小儿的病症不拿手。扎针扎不得,药又吃不得。我是孩子的亲额娘,难道我会害了孩子。便是出宫不方便,或是当时就请个女医来呢,孩子便不至于受了那么大的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皇上特意叫女医帮着看了,说孩子壮实……这要是不耽搁,至于毁了孩子一辈子吗?”
宫里有御医,为何之前宫里的孩子屡屡夭折。确实是在这方面不是太行。再则,若是孩子生的弱,在民间没办法了,那也只能是接受自然的淘汰,体弱的自然就活不下来。
皇后是百口莫辩,当时是知道孩子会没事才没叫惊动皇太后的。再说她是在宫里的嬷嬷处理完之后才知道此时的,太医说没事,那就没事。
这事皇后咬死了不是她的意思,可也很巧。就在这种时候,帮着皇后处理这事的宫嬷嬷死了,畏罪吊死了。太医吃醉了酒,半夜三更睡在外面活活冻死了。
两个当事人死完了,皇后说她的理,忻嫔说她的理,各人都很有理。
但不管怎么说,皇后管着后宫,便不是她的意思,她宫里的人擅自做主,也是她这个主子的不对。因此上,皇上对外没治皇后的罪,可对外,跟皇后的关系那是很疏远了。
反倒是忻嫔,皇上怜惜六公主,倒是多有关怀。如今在宫里,唯她与令妃风头最胜。
令妃这两年也冒头了,去年生了七月十五生了七公主,今年七月十七又生了十四皇子永璐。
其实不难看出,皇宫的格局变了。皇后推出来的忻嫔戴佳氏,反水了。跟皇后站在了对立面倒是跟令妃走的近了。自打六公主失聪了,令妃接连怀孕。忻嫔如今肚子里又怀了一个,算着日子,正好是令妃怀十四阿哥月份很大的时候忻嫔怀上的,这个孩子据说是预产期在年跟前了。往前推算,也就是忻嫔怀上的时候,应该是令妃怀着十四阿哥六七个月的时候的事了。
而今,十四阿哥才几个月大,听说令妃又怀孕了。能传出来,就证明月份得有三个月了。按照宝仪的推算,说是令妃的第三个孩子预产期还在来年的七月半左右。
一年一个,连着三年怀三个。每个都生在七月半左右。这说明什么?
说明令妃的荣宠别人根本就撼动不了。一个没出百日,皇上就临幸了。生完孩子的女人不好看,可令妃还能有此荣宠,为何?非感情不能解释。
因此,从宫里到宫外,几乎没有看好皇后以及嫡皇子的。若是令妃没有儿子还好,可令妃生下了十四阿哥,以现在的医术水平,孩子夭折的可能性不大。那这么说,皇储最后会落在谁身上?
若是给嫡皇子,上面这些阿哥也就认了。身份在那里摆着呢,不惹嫌了。
可明显不是呀!再叫令妃这么荣宠下去,最后皇储的位子非落到十四阿哥身上不可。
如今宫里已经隐隐有些传言了,说是当年多尔衮便是太|祖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言下之意便是,当年据说是皇位是传给多尔衮的,最后被抢了。若是太|祖多活几年,还不定给谁呢。又说康熙爷的十四子如何如何……当年也确实是传说皇位是传给十四爷的。
话没那么说完,但意思就是只要皇帝足够长寿,很多事情不好说的。可大家都知道皇上的身体,那真是棒棒的。弘历也有意叫人家知道,常不常的透漏几句,说是皇太后说了,朕这寿数至少在九十上下。
要真是这样的,前面这些大些的阿哥都没戏。只要令妃不倒,十四阿哥的可能性确实更大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这些小念叨永珹知道,弘晖也自然听过。这明显就是有人在暗暗的对付令妃,只是不知道这人是皇后呢?还是别的人?
后宫的事,听听就算了。难道真有谁因为这点子风吹草动就要露头?
没这么蠢的吧。
今儿知道了,还真有这么蠢的。
以前置之身外的永珹,因为满汉通婚,对血统要求逐渐淡化,心思变不有的活动起来了。
弘晖都不想跟这蠢孩子说话,你说你要什么没什么,你折腾什么呢?现在还在念书,也不当差,手里银钱没几两,人手没几个,你扑腾什么呢?
如今跟自己说,这是想招揽自己的意思吧?
你说弘历这生的都是些什么孩子。永璜老实疙瘩,永璋没有立场谁说什么都行。永珹吧,平时瞧着挺正常的,结果一办事就冒傻气。反倒是五阿哥,别看人家没考上书院,但是人家当时真是没考上还是真不想考上,这还在两可之间。没考上叫人生气,可不想考上更叫人生气。当时的五阿哥有避皇后锋芒的意思,可因着这个自污……皇阿玛当时把弘昼骂了好一顿,觉得是弘昼没给下面带个好头。
这两年那个永琪怎么样弘晖也没怎么关注,长大的这四个阿哥实在是不出色的很。
也不知道弘历一天到晚的都忙什么呢?
想想康熙爷教育的皇子,再看看他教育下的皇子,就这点心眼还想治人,不被人治的死死的才怪。
永珹并不知道弘晖一瞬间把前因后果都想了个明白,还殷切的看弘晖。觉得要是将此人笼络了,那至少皇祖父和皇祖母心里就有他的分量了。在立储的事儿上,皇祖父说话皇阿玛会思量的。之前以为皇祖父跟皇阿玛会处的不好,可这几年变化实在是大,百姓们挺爱戴皇家的。就像是之前自己腰里缠了黄带子,卖火烧的看见了都不收自己的钱。为啥呢?因为他家的媳妇在皇家医馆生的孩子,母子平安,一文钱都没有花,人家心里感念。人家不要,但他当然不可能不给,不仅给了还给的多的多,于是,皇家的名声只会更好。
皇阿玛每次微服出宫,心情都很好。然后会叫人送许多贡品去庄子上,他瞧着,人家父子关系处理的特别好。因此,他才特别笃定,皇祖父是能影响皇阿玛的。
可自己的段位凑近皇祖父,只怕一露面,肚子里有几两油都被看穿了。因此,他找到这个比他小的弟弟。这是唯一一个在争夺储位中对自己没有威胁且最具有价值的兄弟。
当然了,这位非常聪明。但聪明……又什么用呢?学的再好,考的再好,你被过继出去了,你还能怎么样?你不还得择一方而站吗?
弘晖被逗的想笑,缓缓的点头,“四阿哥说的是,不管是满汉还是别的民族,都是大清国的子民,无分贵贱。”
永珹眼睛一亮,对的!要的就是这句话。既然只要是大清子民无分贵贱,那自家额娘的出身就不是问题了。朝|鲜过来的人现在是大清的朝鲜族,跟藏啊、蒙啊这不都一样吗?若是更想突显无分贵贱,那对着自家额娘施恩到了尽头,可以施恩到自己身上嘛。
他突然觉得聪明是有用的,跟聪明人说话特别省劲儿。他之前说的那个意思,对方就领悟的很好嘛。
今儿有这些收获就足够了,不能一下子把人给吓回去。于是他果断的跳过话题,说起了别的。比如,蔡新。
“蔡大人怕是今年还回不来,你跟蔡姑娘的婚事,只怕还得往后排。”
又说傻话了不是?
没发现这两年宗室的婚礼基本都达到了男十八女十六的标准吗?要不然为什么迄今为止你的婚事都没有定下来。
永珹没觉得弘晖冷淡,这位端贝勒一直就比较冷淡,他是知道的。因此只自顾自的说自己的,“皇阿玛本来打算今年南巡的。可那边的路说是还有一段没有打通。今年怕是差不多了。听那意思,皇阿玛想开了年就南巡去。这也几年了,义学如何,纺织又如何,还有广州的沿海港口到底怎么样,皇阿玛都想去看看的。今年南下的路该是好走了一些。沿着水路南下,船舶司那边从去年开始就造船了,新船的速度很快,之前见了货船,那个速度远远看着就极快的,这要是客船,只怕更快。可惜无缘一坐……”
一路叽叽喳喳都是他的声音,弘晖偶尔应一声。
到了医馆附近,永珹叫停车,“今儿先不去给皇祖父和皇祖母请安了,我来这里有点事办。”
医馆占地极大,里面有长期住医馆的病人,为了方便针灸,就在医馆住的。这一片对门,就是通往书院去的路。现在这周围都是小摊小贩,有些临街叫卖,有些做生意做的晚,弄个帐篷支在路边。里面是桌椅板凳炭盆子,在这边吃一碗羊肉汤或是吃一碗面条滋味还都不错。生意也特别好。以此为中心的这一片,比一般的小县城都热闹繁华。
再靠着园子那边,早年建的几条街如今早已经是喧闹的所在。但那边是大茶楼子大戏园子,卖个古玩文房四宝之类的,都是些有格调的店。
转出来就是烟火人间,啥都有卖的。
住在这里原来是偏僻,如今是一出书院是闹市,一进书院可以说是闹中取静。
永珹在这里下车,不知道是不是去医馆看望病人。好些老太太老大人,身上有些毛病的,都愿意在这边住一住。弘晖也没问。
回去的时候林雨桐正在暖棚里,上来一茬韭菜,本来想包韭菜馅儿的饺子的,结果弘晖带了羊肉回来。
那就吃羊肉馅儿的。
叫人把羊肉先剁馅儿,林雨桐去调味儿,然后才去屋子的桌子上包饺子,“去看了张廷玉了?”
弘晖脸上露出几分怅然来,“能熬过这个冬天,抗不过来年春天。”
这几年张廷玉大部分时间在书院,身体调理的挺好的。到现在也不是病了,就是一日比一日的精神不如以前了,正说话呢,都能睡着了。这是自然老了,人力不可逆的。他自己也觉察到了,便跟四爷提出要回家。死要死在家里去。
四爷没拦着,君臣相对,气氛有些伤感,临了了,是四爷亲自把张廷玉给送家里去的。林雨桐给了许多的丸药,可是……拦不住要走的人的脚步。
张家在路政司的两个孙子,也都被调回来了。叫儿孙们守着,守最后一程吧。
弘晖今儿又亲自去瞧了,“精神比上一次瞧着还短一些。”
这个话题叫人有些伤感。
林雨桐就道:“张廷玉如今八十六了……” 年纪也不算小了。历史上张廷玉活了八十四岁。如今的虽然没多活多少,但是晚景好了很多。不再凄凉了!他回家养着了,但四爷每次休沐都去瞧瞧他,跟他说会子话。今儿是有事绊住了,去不了,弘晖没言语,替他阿玛跑了一趟。
张家人自己也说了,平时都没什么精神,只每次休沐,知道四爷要去,他的精神比往日能好一些。
如今很多事情慢慢的正规了,可一些人也慢慢的变老呢。
就像是十四,哪怕身体好,如今也不比前两年精神了。他也不回府里去,就在这边的院子里住着,林雨桐现在做饭得给他送一份。还得考虑到人家老人家的牙口现在不好,煮饺子都得煮的软烂一些。
做好了,弘晖亲自去给送。从那边一出来就碰上要到后面见自家阿玛的富察明亮。
富察明亮二十出头,已经是个青年了。他脚步匆匆,显然是有急事。见了弘晖疾走了两部,“之前叫人去见端爷,说是您进城了?”
“刚回来了。”弘晖带着他往里面去,“怎么了?这么着急?”
富察明亮低声道,“皇上刚才给我指婚了,指了内务府总管吉庆家的女儿……”
弘晖看了富察明亮一眼,“旨意已经下了?”
富察明亮点头,“是!”
弘晖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脚下也不由的快了两分。阿玛还没回来,他低声给额娘说了一遍。
林雨桐都以为听错了,“吉庆就是那个魏清泰的儿子,令妃的哥哥?”
是!
也就是说,要把令妃的侄女嫁给傅恒和孝贤皇后的亲侄子!
这里面不是说富察家看得起看不起对方的事,这是要把富察家和令妃往一块捆绑的意思。那乾隆心里的储位人选便已经有了。这个孩子得是从令妃肚子里爬出来的十四阿哥永璐。
要命的是,富察明亮之前被履亲王看中,乾隆自己也是点头了,只要两家定下来,他就给赐婚。这事后来因为履亲王出事了,一直也没人提。富察家肯定记着呢,但不知道皇家的态度,富察明亮也都二十二了,富察也没说给说亲,这是等皇家的表态呢。林雨桐倒是记着呢,可那履亲王家的大格格,这不是才过了十六吗?今年年底提,明年春上成亲也不晚的。
结果倒是好,富察家没反悔,也没敢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可乾隆把这事直接给忘了,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赐婚了。
这圣旨都下了,能怎么着?
说实话,富察家很不高兴这个赐婚,从富察明亮急匆匆的来就知道了。富察家自大清开国以来,世代勋贵。地位不同凡响,到了乾隆朝更是如日中天。当年的令妃不过是孝贤皇后的洗脚婢。如今叫两边联姻……这是对富察家的羞辱!门当户对呢?您是觉得富察家跟魏家能门当户对了吗?
林雨桐还没说话呢,外面就禀报说,和敬求见。
这又是一个被刺激到的。
和敬急匆匆的进来,进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二话不说就扑在林雨桐怀里,“皇祖母——皇祖母——”
把令妃放在和孝贤皇后同等的地位上,和敬这个亲闺女就先受不住了。
林雨桐摩挲她的后背,这几年和敬其实做的还不错。尤其是在义学的基础上,极力的推广女子义学,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事。
“好了……没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皇阿玛,他就是那样性子的人。”
爱上来了就爱的不得了,当年的高氏是如此,后来的孝贤也是如此,如今对令妃,不都一样吗?
令妃也不知道是怎么攻略的,之前也没见好到哪里去。现在却跟老房子失火似得,两人恩恩爱爱的。
可这‘女人恋前夫,男人爱后妻’,这种事没有道理可讲的。
不管这个圣旨伤了谁,以及谁家的体面,这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他释放出的这个政治信号意味着什么。
十四阿哥还是个不满半岁的婴儿——看着吧,风波要起了。
四爷回来的时候和敬正委屈呢,“我以为阿玛会一辈子念着额娘,这才几年呐?”
林雨桐就提醒她,“在这里发发牢骚就罢了,出了门你得欢欢喜喜的,不可再如此了。你额娘再是如何,也已经去了。你皇阿玛的性子你该了解。他喜欢的你只管去喜欢就好,他认为对的你只管去做就行。你是公主,你现在做的事不便于掺和到任何事情里去。可懂吗?”
懂!
但这令妃,心也太大了。如今宫里的那位皇后是死的吗?
四爷叫几个人上桌吃饭,“吃了饭再说。”
富察明亮一直面色也没放晴,他不想娶魏家的女儿,一点也不想。家里没一个人愿意这门婚事。他也知道,这事推不得,今儿过来就是表态来了。意思是就算了娶了魏家的女儿,也不会跟令妃那边牵扯的太大。
和敬吃了饭也走了,今儿来本身就冲动。要是呆的时间长了,回头皇阿玛会问的。
等人走了,四爷才喊了德海,“去给履亲王送个信儿去。”
弘历啊,你十二叔还没死呢。他再是千不好万不好,可当年也是为你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他膝下只一女一子,女婿是他亲自挑选的,你这转脸不认婚事了,把人家孩子搁在空里了。京城中不知道多少人看那孩子的笑话呢,你这不是挖你十二叔的心吗?
弘历他——就是欠点教训。
十二圈着呢,孩子能进出自由,但是他不行。但只要孩子好好的,他也不仕途要什么自由。这几年养的,身体反倒是比之前好了。突然收到一个信儿,他当时就愣住了。
府里怕孩子出嫁受委屈,拿出一半的产业置办嫁妆,如今每年库房里的嫁妆还都拿出来刷一遍漆呢。毕竟府里这个样子,得叫孩子有拿的出手的。他也想着,四哥四嫂做事周全,今冬不给孩子办婚事,春上必得办的。
可怎么也没想到,叫一个包衣奴才给打了脸了。
他当时就觉得喉咙里一股子甜腥之气,活活给气的!
自己当年辅佐弘历,是存了私心。但别管什么心,他这个皇叔是不是为他干过别人都不敢干的事?他怎么做他都能忍得下,只唯独这事,当真咽不下这口气呀。
他——到底是怎么敢的?
弘历却当真没觉得如何,晚上去令妃宫里,她一脸柔和的抱着孩子,“看咱们十四阿哥随了谁呢?”
边上的老嬷嬷凑趣儿,“跟当年万岁爷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老嬷嬷是内务府特意找回来的,说是当年在王府里伺候过的。
令妃欢喜的什么似得,“那咱们十四阿哥将来长大了也必然是个英武的男子。瞧瞧咱们的小脸多俊呐。”
正说着呢,见了皇上了,忙凑过去,“咱们十四阿哥给皇阿玛请安了。”
弘历笑着将人扶起来,看了这孩子一眼。还真觉得跟他像的很,“咱们十四阿哥是个有造化的。”
“能做您的儿子,可不有造化吗?”令妃将孩子给嬷嬷,“他啊,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给您做儿子了。我们十四阿哥有世上最好的阿玛,是不是?”
弘历很受用,但脑子还不糊涂,看向那老嬷嬷,“你见过朕小时候?”
令妃的眼睑下垂,一下一下的给乾隆捏着肩膀。
那老嬷嬷忙道:“老奴当年在王府后院做管事,收生嬷嬷进出都是老奴带着呢。因此阿哥爷下生之后,老奴肯定是见过的。”
“当时……太后可还好?”弘历眯着眼看对方。
这嬷嬷说的都是真的,后来她离了王府跟儿子往南边去了。这两年才被找回来的。
弘历就是太后生的,她进去的时候产房才刚收拾干净,因此她把见到的都给说了。
这叫弘历的心里更没底了。照这么着的话,太后是没有机会调换孩子的呀。
可令妃最主要的其实还不是叫乾隆怀疑这事,而是另外一件更为要紧的事,“这嬷嬷打小就在王府里当差。虽不是大人物,可到底是当年潜邸的老人了。”
这嬷嬷忙接话道:“是!老奴是老圣人……当年的四贝勒开府的时候从内务府分过去的奴才。奴才之前还在街上碰见一少年,那少年长的倒是特别像是雍王府的大阿哥……当年大阿哥没的早,要不是年岁对不上,老奴当真以为眼花了。那少年得有六七分像是当年的大阿哥呢。”
乾隆就知道了,那必然是永琅了。当年过继永琅的原因就是皇额娘觉得永琅长的像是弘晖。
可永琅不可能是弘晖!没人失心疯的会这么想。可她们是这些言语里暗藏的意思是什么呢?
她们这是怀疑永琅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皇阿玛和皇额娘的?是啊!要不然,又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像自己的兄弟呢?
她们是这个意思吧!
乾隆起身,“朕过来看看孩子,既然无事,那你便带着孩子歇吧。朕还有奏折没批……”
“是!”令妃赶紧起身,“恭送皇上。”
直到人出去了,令妃才吁了一口气。
边上的嬷嬷忙道:“娘娘,奴才惶恐!”
“你说的是实话就行了,有什么好惶恐的?”令妃轻笑一声,弹了弹指甲,“本宫也是很想知道,怎么就那么像呢?”说着就吩咐道,“盯着那个佟氏,她身上必有问题。”
嬷嬷应了一声,慢慢的退出去了。
寝宫里只剩下心腹,就有宫女一边给令妃卸妆一边道,“娘娘,此人到底是那位太后叫找的人,心向着谁还不一定呢……”
令妃摆摆手,“不要多言,本宫心里有数。那老圣人和皇太后瞧着比皇上都显年轻。本宫也想讨这两人欢喜,可惜,皇太后不是太后啊!太后是有两千两银子,她就能给你三月好脸色。可皇太后,那是骨子里高高在上。看着特别亲和,可本宫在她眼里,只怕从没被正眼看过。”说着,她就失笑起来了,“你之前劝的也有道理。本宫如今这心态确实是不一样了。以前还能做低伏小,可现在吧……不想再弯着腰了。本宫低一头,本宫的公主和阿哥就永远抬不起头。既然对那边,不管怎么讨好都没用,那就不去讨好了。甘露寺那边……那位太后不甘寂寞,赌咒发誓她就是皇上的亲额娘,把当年伺候过的,见过她的人一个个的罗列出来送来叫本宫查,这是想跟本宫联手。若真证明太后就是皇上的生母,千真万确的话。本宫可不信在之前的谣传里,真没那位老娘娘什么事……她当真就一点也没有推波助澜!本宫要的不多,只要皇上不那么信老圣人和皇太后就行。不能因为他们的话毁了咱们十四阿哥的一生啊。至于那个永琅……到底怎么回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找出庄子那边的一句谎言,就能叫皇上疑心——那边说了无数句谎言。仅此而已!再者说了,本宫也没做什么!皇上没说广甘露寺的太后不是生母,那本宫当然一视同仁假装不知。太后要找当年的旧人,本宫孝顺太后顺便找来了错了吗?太后怜惜孙子,打发旧人来伺候十四阿哥,那是太后的心意,跟本宫有什么干系。至于这个旧人……我这身怀六甲,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那些话都是那嬷嬷自己说的,本宫年轻,见识浅,对当年王府的事从来怎么听过。本宫哪里知道深浅?”
反正横竖都跟咱们无干便是了。
乾隆一路往回走,问吴书来,“令妃跟太后走的亲近?”
吴书来低声道:“娘娘孝顺。”
乾隆摇头:“这就是朕觉得哪个都不及孝贤皇后的原因。”他的语气有些怅然,“不管有什么话想说,大大方方的跟朕提便是了。何必这么绕着圈子。太后想证明他是朕的亲生母亲,令妃呢,也有点图谋。至于说永琅……身份怎么说都能叫人找出漏洞来的。她们这是要给朕和皇阿玛中间下蛆呀!”
吴书来低头不敢说话:若不是皇上多疑,真对那些话存了几分怀疑的心思,只怕令妃早就玩脱了!
408、故国神游(69)三合一
故国神游(69)
吴书来陪着皇帝一路走, 夜里的风大, 冷的有些刺骨了。
“怕是要下雪了吧?”
吴书来不敢说话,皇上应该也不需要他说话,只这么一路小心翼翼的陪着。
这么一路往前走, 拐了几道弯。吴书来不敢提醒, 只随着皇上随意的走着。心说, 怕不是皇上想散散。可着散着散着,就散到了佟氏的寝宫门口。
佟氏以前跟着皇后住,后来皇后有了阿哥格格, 地方就挤了。估计也是怕有人对孩子不利, 因而, 之前住在宫里的佟氏和戴佳氏就分出去单独住了。
戴佳氏的父亲曾是一品大员,虽然死的早了一些。但是人家是死在任上的。也算是兢兢业业了一辈子,因此, 这待遇自然要比佟氏要好的多。因而,哪怕离了皇后,令妃给分的寝宫也是相对较好的。对佟氏, 令妃面上也很客气。给提供了好几个住的地方,叫佟氏自己挑选。有距离皇上近的, 有距离皇后近的,还有这种比较偏僻的, 地方也不大的。佟氏不上令妃的当,当真就选了最偏僻的。
这几年,她也还是她。伺候的还是那么些人, 住的也不鲜亮。
这两年令妃一得宠,佟氏在这宫里就如同是一透明人。令妃也并不是蠢人,克扣东西故意冷待这些肯定不会有。后宫的供应只要跟的上,佟氏就觉得日子能过。她什么日子没过过,宫里至少不会饿着冻着,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人。
再加上四时八节的,永琅总会递进宫一些东西。哪怕是为了迷人眼的,她也知足。东西实用,散碎的银票方便在后宫打点。她又不需要汲汲营营,反而是过的舒心如意。
因着这边少有人来,因着宫门口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门口悬着一盏灯,门是虚掩的,不到上钥的时间,宫里这些门都是不许落锁的。
进了院子,门里面背着风的地方有一老太监靠门站着。应该是喝了点酒驱寒,边上还放着歌炭盆,穿着大斗篷把浑身上下都遮挡的严严实实。这就是守门的,怕累武装的还挺严实的。
吴书来就来气,出声就要呵斥。结果乾隆给拦了,因为这会子这老太监还在哪里靠着打鼾呢。
两人悄悄进去,靠近了正厅,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乾隆推门进去,屋里一下子就悄声了。都扭头往门口看,然后哗啦啦的都跪下请安。
“这大大小小,主子奴才的,聚在一起做什么呢?”乾隆没叫起,而是绕过人朝里面去。
佟氏也没起身,跪着转了个方向,“回皇上的话,之前和敬公主给宫里送了许多的云南出的扎染布,皇后娘娘恩典,臣妾也得了一些。这布又跟咱们染出来的有些不同,哪怕只蓝底白花,做成衣裳也罢,饰品也罢,就是床铺上用了,也是极好的……”
乾隆面色一缓,“朕当什么呢?原来是它,喜欢就叫人多采买些便是了……”
佟氏便笑道,“臣妾得了一匹,已经不少了。况且,听人说,这东西的抢手的很。因着产的少,而洋人有极喜欢,只商行卖给洋人都凑不够货呢。本也想做一匹衣裳穿,但到底是没舍得。不过这东西倒是叫我有了一些想头。布料扎染能出这样的花样……这跟咱们现在染出来的花布还是不一样的。咱们现在那些花布,都是匀称的图案,不像是这样的……”她自己起身,把那布展开,“妾也知道,要叫大规模的做这个,怕是不成。但是宫里不同呀。臣妾织出来的布,都是单匹的。若是每匹布织出来就自带各种花色,想来,价儿又跟织造厂出来的不一样。贵的也不止是一层。百姓家,想来还有许多妇人,如臣妾这般,不能出去做工。或是因着孩子小,不能出去做工。如此,她们在家虽也纺线织布,但到底受益少的多了。臣妾就想着,既然小作坊不能跟大织造比,那就不比。小作坊也有小作坊的好做,只要做的精美,那便是大织造无法的替代的。一匹布不说买原来的十倍,便是三五倍的价钱,想来也是划算的。这不是正叫人一块商量商量,正试着呢吗?”
乾隆这才注意到,当中间的圆桌上,摆的乱七八糟。有各色的彩线,小布块,还有各色的颜料画笔……“难得你在这上面肯花心思。”
宫里虽然送了织机,但是真的亲自动手织布的妃嫔,恐怕除了小贵人小常在,身边没有几个下人可以使唤的人亲自上阵之外,别人都不会那么干了。纸佟氏,不往前凑,该干什么干什么。你想起她了,她在。想不起她了,她的日子一样的过。
别人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的生,只她便是伺候过了,也自己讨要一碗汤药喝。喝了这几年了,今年开始不喝了。因为上次腹痛,太医给诊断了,汤药喝的多了,无有孕的可能了。于是,她在这宫里好似越发超然了。
乾隆摆摆手,叫他人下去,这才招手脚佟氏到身边来,“你整日在宫里就忙这些?”
佟氏亲手给奉了一杯茶过去,“这也是大事。臣妾上次听见和敬公主跟皇后说话,说是每年从宫里出去的福布,卖出去的银钱,换成布匹足够西山大营四季的军服了。那这就是顶顶的大事了。臣妾不懂大道理,但却听过‘持之以恒’的话。用一年做一件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去做一件事。臣妾愚笨,也不能帮万岁爷别的。在百姓心里,您是明君。为您这样的明君,臣妾能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这般的解语花,乾隆不由的面色和缓了起来,“你倒是难得的初心不改。”
佟氏笑了笑,低头去给炭盆里添了炭。
那边乾隆眼睛眯了眯:“今儿……有人跟朕说,永琅不像是朕的儿子……”
佟氏愕然的抬头,“臣妾……臣妾并不曾得罪过谁……为何突然提起永琅?”她一脸的慌乱和不解,缓缓的跪下,“臣妾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的臣妾都说……这件事想来皇上也叫人查过了,若是臣妾对万岁爷撒谎了,臣妾也活不到今儿呀!”
当年查证此事的,是履亲王。
正因为是履亲王,找个结果才更加可信的。
乾隆笑了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佟氏,“其实,永琅是谁的儿子,朕不关心。是朕的也罢了不是也罢……册封了一个贝勒而已。傅恒一个郡王的爵位都给得……他的儿子朕给个贝勒贝子也不会心疼……”
佟氏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攥紧了。第一次她这么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帝王的心是冷的!这几年变化太多太快了,可谁不知道,若是没有老圣人和皇太后,这天下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变化。皇上的丰功伟绩,不过是踩着爹娘的肩膀撑起来的。
他有什么可自傲的!?
若论做的多了,和敬那个长公主,都要比他这个皇帝做的多。这是老太监从宫外打听来的一些议论。明白人,背后都是这么说的。谁做了什么,做的是不是实在事,百姓都清楚。
是啊!富察家很了不起。因为有皇上的信任,恨不能什么事里都要放一个富察家的人。路政司做的好了,傅恒就成了郡王了。可没有商行和银行,路政司拿什么去修桥铺路?而对这些功臣,皇上没有一丝嘉奖。
哪怕是和亲王家的孩子,也未曾得到额外的恩赏。
她一直以为,永琅是皇太后养在身边的,总会多些体面。现在才明白,永琅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连傅恒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哈! 是!永琅是她的假儿子,但……正是这个假儿子叫她这几年再宫中过的安稳富足,无人敢欺!
是!当年,她是想过借着永琅的身份入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她想过依靠皇上的宠爱,她想过跟皇后打造坚不可摧的互帮互助的关系。
可惜,皇上比她所想的还要寡恩薄情。
可惜,皇后表现的并没有那么聪明能干。一直以她为重的自己,在她有了戴佳氏和公主阿哥之后,便觉得自己再无用处了。
无一人不是对自己弃如敝履。
若是没有端贝勒,自己就如同那些老贵人一样,躲在角落里,然后慢慢的等死。
自己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好女人。但……自问自己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
她缓缓的站起来,手里捏着火钳子,特别使劲,“皇上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臣妾跟您说谎了?是!永琅不是臣妾生的,但是臣妾的姐姐生的亲生骨肉……查来查去,都没查出臣妾撒谎。只仅仅凭着不知道谁念叨的几句话,您就来质疑了?”
放肆!
佟氏咧嘴一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臣妾知道,有些人讨好不了皇太后,便想法子要找些皇太后的不是。永琅到底是跟着老圣人和皇太后长得,又是皇上的阿哥,这是挨了别人的眼了。怎么从前不质疑,如今生了阿哥了,这就开始质疑了?什么话都敢说!臣妾之前还纳闷呢,之前在宫里还无意间听到有人嘀咕,说是傅恒大人家新得的小儿子如何如何……臣妾还想着,谁的嘴那么碎,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你这说的是什么,把话跟朕说明白。”
“臣妾是说,之前宫里早有传言,说是您对傅恒大人那般好,是因为对傅恒大人有所亏欠。说傅恒大人家的那个小儿子福康安,是您的私生子……”
混账!
乾隆惊怒交加,抬脚就踹了佟氏。佟氏的嘴角有鲜血蜿蜒流下,她却只抬手擦了擦,就道,“这话不是臣妾说的,是臣妾在御花园听来的。这宫里……没听过这话的只怕除了您再无他人了。”
“吴书来!”乾隆朝外喊了一声。
吴书来没在门口守,而是在屏风的另一侧。外面冷的什么似得,他不愿意出去。可他宁愿之前在外面挨冻。今儿怎么就听见了这么要命的话了?
他战战兢兢的进来,低着头,“万岁爷……”
乾隆气的胸脯上下起伏,指着佟氏,“她之前所说都是真的?”
吴书来头埋得的低低的。
乾隆冷哼一声:“连你也学会瞒着朕了?”
吴书来低着头,噗通一声跪下,“不过是一些无知之人的猜度罢了。这有些事,置之不理便是最好的处置方式。否则……才真是坏了的。”
那就是说真有其事了。
乾隆收了脸上的表情,“都说了些什么?朕好好听听。”
吴书来砰砰砰的磕头,“万岁爷,都是一些腌臜话……”
“说!”
吴书来低声道:“三少爷出生的那一年……这不是傅恒大人很少回京。差事多,路政司忙,再加上兵械厂……”
傅恒不怎么回京,偶尔回来连夜都不过,急匆匆的就又走了。而就是那个时候,瓜尔佳氏怀上了。之后,从怀孕到生产,宫里的赏赐不断。但也没有这么多难听的话。只是几个月前,皇上见了那位三少一面,喜欢的不得了。那孩子才三岁,皇上已经放话了,再过两岁,就接到宫里,跟皇子们一起教养。
打从那时候起,宫里就有了这样的传言。说是傅恒家的三儿子,其实是皇上和傅恒夫人的私生子。
乾隆气的杀人的心都有。
佟氏低声道:“那时候恰好宫里添了公主阿哥,富察夫人进宫贺喜的。”
宫里的孩子,说起来也都是孝贤皇后的孩子。从礼法上,富察夫人就是孩子的舅娘。宫里添了喜事,从喜三,再到满月,再到百日,哪一个都不能错过。傅恒不在,富察夫人不少进宫。然后那孩子又被皇上特别关照……吴书来叹气,就是这么着,流言才起来的。
可这怎么解释?能发一条谕旨,说皇上跟那位夫人是清白的吗?
不能的,对吧?
所以最好不知道,不知道还不尴尬。
乾隆的眼神就冷下来了,自己在宫外,最能信任的大臣便是傅恒,便是富察家。在宫内,最能仰仗的便是令妃,便是魏家的势力。为何会有此次赐婚,什么政治信号,那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一内一外两家联姻,三方一个立场,如此,才是最稳固的。
这几年,自己是做了人人歌功颂德的皇帝,但他这个皇帝从内心来说,高兴了吗?不!没有!只有更多的无所适从。
后宫中,本该夫妻一体的是皇后。可皇后如今两个嫡皇子,这就导致了皇后始终都不会跟他一条心的。她靠着皇后的身份,他的儿子天然就有优先的继承权。所以,皇后靠不住。
相比起皇后,令妃则不同。令妃有了儿子,而她的儿子只能依靠他这个皇帝。哪怕是耍心眼,他也是得先依附他这个帝王。
所以,压着皇后家,提拔令妃的娘家,再讲令妃的娘家同富察家绑在一起。这是他身前最后的一层保障。
可是,这样的流言却在宫里蔓延了这么久了。除了自己,谁都知道。那就是说,皇后知道,令妃知道。
是啊!她们怎么会不知道?
这流言八成是皇后放出去的,但是令妃能叫它蔓延的人尽皆知,可见也是幕后推手。
这两个愚蠢的女人,坏了她的大事了。
乾隆再不停留,抬脚就走。吴书来意味深长分的看了佟氏一眼,赶紧跟出去了。
等人走了,大门关了。佟氏才泄了一口气。
小桃早前就在内室,皇上来的时候她来不及出去了。因此里面说了什么她都听见了。这会子出来急忙道:“姐姐,这事放出去,是不是有些着急了。您不是一直说要找个好时机吗?”
佟氏不承认自己冲动了,只道:“找到的契机,再如何都有痕迹可查。可机会撞上了,不说出去,可惜了。”
小桃低声道,“咱们当时放出这消息,为的是离间傅恒和皇上……现在,要不要也让傅恒知道……”
佟氏摇头,“不用!皇上多疑,他知道了就足够了。他知道了他就会疑心傅恒也知道。不管傅恒怎么表现的不像知道的样子,皇上心里都有疑虑。有这一丝疑虑就足够了。”
小桃似懂非懂的点头,“姐姐说足够了就足够了吧。只是……要不要提醒端贝勒……皇上的怀疑……”
“不用。”佟氏摇头,“皇上从咱们这里走了,然后怒气冲冲。随后,必然是先找皇后的麻烦,再之后,该冷一冷令妃了。这两人必然知道我跟皇上说什么了……以后盯咱们只会盯的更狠……所以,别轻举妄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皇上动咱们都得顾忌着皇太后,更遑论皇后和令妃,只要咱们不被抓住把柄,她们什么也不敢做……”
小桃愣了一下,“皇上先找皇后去了?难道不该先找令妃吗?皇后现在在后宫哪里有令妃势力大,她可没有管着内务府的哥哥。她也没有内务府里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可用……”
“你这不都说了吗?令妃在内务府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所以,哪怕是令妃做的,皇上先训的也会是皇后。更何况,皇上还不确定到底是谁做的。”
小桃一边庆幸他们的不打眼,没人讲怀疑的视线转移到她们身上。一边又替皇后觉得心寒,说良心话,其实皇后不算一个太坏的皇后。
不太坏的皇后这会子经怒交加,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臣妾是知道,但后宫的事臣妾早已经管不了太多了。臣妾便是有心也是无力。但臣妾发誓,这件事真的不是臣妾做的。皇上要是不信,臣妾愿意拿三个孩子发誓,若是臣妾所言有假,叫三个孩子……”
“闭嘴!”乾隆冷然一愣,“你做的亏心事少了吗?三个孩子怎么会有你这般的额娘。你还敢拿他们发誓,你倒是真不怕天打雷劈。”
“臣妾到底做了什么,要天打雷劈?”皇后仰着头,脸色煞白,“臣妾说什么您都不信,那您直接定罪便是,又何必来问?臣妾有罪,三个孩子是臣妾生的,也有罪。您若定了臣妾的罪,臣妾带着孩子去死以证清白都行……”
“你是拿孩子威胁朕?”
“臣妾不敢!”
不知所谓!
看这皇上怒气冲冲甩袖而去,皇后瘫软在地上,然后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容嬷嬷的小心的进来:“娘娘,您千万保重呀。”
皇后扑在容嬷嬷怀里,“嬷嬷,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我以为有了孩子就会好起来。结果孩子倒是生了,他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娘娘,您还是十二阿哥,还有十三阿哥……只要两位阿哥好好的,以后万事都有可能。您想想,想想太|宗皇帝的宸妃,恩宠无双吧。可结果呢?到最后还是孝庄皇太后的儿孙执掌了天下。可见,这尊贵与否,从来就跟得宠无甚关系。别的不说,就说说老圣人当年的年贵妃。年贵妃她如今人在那里?坐上皇位的皇上不说她生的,陪着老圣人到现在的也不是她。她甚至连一子半女都没有活下来……娘娘,您别指着皇上回头了。您想想令妃,想想令妃十四阿哥……您要是只惦记皇上,咱们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可怎么办?别的阿哥若是没走上那个位子,还有一碗太平饭吃……可嫡皇子,您不想别人就只想想当年的理亲王……那可是大清立国以来的头一位正宫嫡子,可结果呢?娘娘,您得好好的,得护着孩子。”
皇后挣扎着坐起来,“扶我起来。”
容嬷嬷赶紧应了。
皇后坐在踏上,盯着跳跃的烛火,“去把那一匹黄缎子拿来,我给皇额娘做对护膝,你明儿出宫一趟,亲自给皇额娘送去。也代我和三个孩子跟皇额娘请个安……”
是!
皇后提醒容嬷嬷,“五公主是本宫的女儿,是大清的嫡公主。虽不如和敬公主尊贵,但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嬷嬷,你往常更看重十二阿哥,其次是十三阿哥,有时候连五公主也忘了提了。在别人面前哪怕是本宫面前,本宫都能不跟你计较。但是在皇太后面前,你得把咱们五公主放在前面。你如今瞧瞧和敬公主,便是大阿哥三阿哥,都不及和敬公主做的事多。现在,谁还敢小看女子?你若是在皇太后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对五公主的轻视和不看重,嬷嬷……咱们连最后的机会都没了。”
容嬷嬷还要说话,皇后直接打断了,“听我的吧,嬷嬷。将五公主放在前面,其一,这是告诉皇太后娘娘,咱们不是奔着储位去的意思。其二,也是要跟皇太后的态度和立场一样……懂了吗?”
“是!老奴懂了。”容嬷嬷将灯挑亮,“奴才这就去取料子去。”
第二天林雨桐就收到皇后亲自做的护膝。
林雨桐要护膝干什么?第一,她身体很好,看起来绝对不老,也从没跟谁表示过自己老到腿脚不便利,有老寒腿之类的病症需要护着膝盖。第二,到了自己这份上了,除了祭祀之外,也没有需要自己下跪的时候。
你说你这连夜的给我做一护膝做什么呀?
你哪怕是给我做个袖笼呢,这大冷天的我出门的时候好歹还能用呀。
由此可见,皇后其实不会用什么方法讨好人的。钮钴禄能被讨好,那是因为银钱到位,那是因为当年的娴妃愿意什么事都听她的,她能成为后宫的实际掌权人。
现在,这些讨好的法子用不上了,就会发现,其实皇后真不是很擅长讨好人。若是真心,她自是会留意。比如弘历,她的心在弘历身上,就愿意留意弘历的事情。那最少五次里也能拍对一次的吧。但哪怕拍不对,有这份心意,弘历看的出来都会领受。可到了自己这里,她的真心不多,想表达亲近的关系,却弄砸了。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边接了东西的芳嬷嬷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这位容嬷嬷之前没在意,直到把要说的说完了,被送出来了,才发现皇太后好似太过冷漠和漠不关心。于是,一出门就赶紧撸下手镯戴在芳嬷嬷的手上,“嬷嬷辛苦,您千万给美言几句……”
芳嬷嬷不好不收,收了东西就提了一句:“皇后娘娘的手艺是好的。但若是给皇太后常用的东西,这每天见的,也能时常想起皇后娘娘不是……”
容嬷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一时脸涨的通红。
芳嬷嬷却管,点点头先反回去了。回去就叫林雨桐看手镯,“怕是皇后真没想到这一层……”
林雨桐看了那护膝一眼,“叫德海来吧。这好端端的,必然不会平白送来这个东西。看来皇后的情况不妙了。”
结果德海一说的时候林雨桐吓了一跳,“谁放出这样的消息?”
德海一脸的一言难尽。
林雨桐一愣,马上道:“是佟氏?”
德海点头,“她做的很隐秘,奴才也是查了很久才查到的。她留下的尾巴,奴才帮着清理干净了……”
就说嘛,佟氏也没这么能耐连宫里的皇后令妃和乾隆一并给骗过去。
德海私下里维护佟氏,说到底,还是维护弘晖。
不过这佟氏……当真是每每出人意料,想做点什么可以,但是法子是不是有点太脏了。别管傅恒是站在谁的立场上的,一年到头的在外为朝廷的事奔波,结果却被传成这个样子。还有人家那个瓜尔佳氏,人家就是尽个礼数,怎么就都被牵扯上了。这一个女人要是有这么个名声,叫人家怎么面对丈夫,面对孩子,面对世人。这要是心性弱些的,干脆一根绳子吊死干净了。
这事迟早得在外面传来,在此之前,林雨桐得有所表示。
她叫人请了瓜尔佳氏,明面上是为了富察明亮的婚事。
这种事,总是当事人知道的最晚。一看瓜尔佳氏的表情就知道,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事。这是个极为精明的妇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孝敬的东西,其中有一箱子是人工养殖的珍珠,“不值钱。法子还是老圣人给的,我们家老爷叫人去试了试,今年竟是收的可好了。商行收的价钱也不错,说是高丽那边贵族特别喜欢这个。他们嫁姑娘跟咱们一样,也是要陪嫁。野生的珠子贵,也难寻的很。因而,咱们这虽是养的,却也价格极好呢。”
林雨桐赏脸的看了,“你这是挑了品相好的拿来了吧。挑出这么些颜色好,圆润,大小一致的可不容易。这是把今年的好珠子拔尖的都给挑来了吧。”
“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瓜尔佳氏抓了一把金色的,“这个颜色特别少,明年再得了这样的,都留下来才好。”
林雨桐细细的看了,伸手拉了瓜尔佳氏坐了,“这几年傅恒忙,你一个人又是管孩子,又是管府外的交际应酬,族里的事情也不得清闲。再难找第二个如你这般能干的。”
瓜尔佳氏被夸的受宠若惊,有些坐立不安。
林雨桐叫她好好坐着,马上说到了正题,“明亮这孩子这几年在书院,我也是看见眼里的。这是个好孩子。本想着年底叫你们准备婚事,谁知道这么突然……”
是说赐婚的事。
瓜尔佳氏露出几分苦笑,“这是皇上的恩典。”
“皇上向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林雨桐说着就问道,“你娘家那边可有上进些的小子,你知道的,履亲王家的大格格,年龄也不小了。人这生辰八字虽不变,但时也运也。当是相合,许是过几年,八字又不契合了呢?”
瓜尔佳氏心头一跳,这是给富察氏和履亲王府找了个台阶下。不是孩子们谁不好,就是时运转了,八字跟着转了。所以,不存在悔婚,这就是正常的另寻合适的婚事。
林雨桐见她明白,就又道:“那孩子以前身子不好,现在康健的一天能骑一个时辰的马。可见,这有些东西还得信的。”
瓜尔佳氏心里只有感激的,忙一口应下来。瓜尔佳氏本就是大族,争气的孩子多了去了。只要上面肯提携,履亲王府的嫁妆又丰厚,便是普通的族人,这前程只怕也是差不了得。
她连声应着,见林雨桐端了茶,赶紧起来告辞。
回去的路上,身边的嬷嬷就低声道:“以后宫里若有事,夫人只管告病假。若是有空闲,不妨上庄子上常走动走动。”跟这边近了,便是不进宫去,难道谁还敢挑理?
瓜尔佳氏还奇怪这话,“怎么突的说起这个?”
这嬷嬷状似很自然的样子,“这不是宫里又是皇后又是令妃的。咱家跟令妃联姻,皇后心里只怕不大痛快。主子又何必进宫去看别人的脸色?”
这话也在理!
富察家的动静现在乾隆特别敏感,一听说有人去了庄子上,就赶紧打听详细的。结果则听来皇额娘要给履亲王府的大格格找人家,叫富察家的妇人从瓜尔佳家找。
这是替自己善后呢。
一时间,他心情是真挺复杂的。太后说她是亲娘,可这亲娘这几年也未曾见替自己操心劳神。反倒是招惹了许多麻烦来。
可那位从不说是自己的亲娘,更不说对自己犹如亲生。甚至幼年的教养情分只字不提。但做起事来,从来都是默默的站在自己身后,自己想不到的,她替自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她就含笑看着,然后身心是一的夸一句,鼓励一句。
亲娘是什么?是生下自己就是亲娘吗?若生自己的亲娘只一味的想着利用自己得到荣华富贵,那这样的娘还真就不如嫡母……亲了。
其实,这样一个嫡母,就是他一直惶恐不安,却又一直觉得不会到最坏的情况的底气。
“吴书来!”乾隆喊了一声。
吴书来赶紧应了,“皇上您吩咐。”
“你去一趟魏家,告诉他们,他们的姑娘病了,治不好……得去南边养病……”
吴书来心里一突,这就是说,叫魏家主动进宫辞了这婚事,“那……履亲王府,要不然去通知备嫁……”
乾隆摆手,“不合适了。从宗室里另选一女,过继宫中,然后再行赐婚吧。”
那叫皇太后养了十二爷家的格格,也一样能册封公主然后赐婚的呀。
乾隆摆手:“不一样!按照朕说的去办。”
反正就是不要十二爷家的格格呗。吴书来心说,十二爷这会子在府里估计得气炸了。还不如不变之前的赐婚呢。这一变,更显得您是嫌弃十二爷,嫌弃十二爷的孩子。
谁知道乾隆又说了一句,“辈分不对!朕的堂妹嫁给皇后的侄儿,辈分乱了。”
打从一开始你们的辈分就没对过。
吴书来吐槽了一句,默默的退下去了。不知道怎么的,想起十二爷偶尔看人那阴鸷的眼神,他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可千万别出事呀!
409、故国神游(70)三合一
故国神游(70)
一夜好雪。
狂风呼啸了一晚上, 有清晰的树杈被压断的声音。四爷半夜听见了, 没动地方。桐桐跟八爪鱼似得缠着他,起来难免要惊动的。干脆也没动地方。
早上起来,果然院子里的葡萄架都被压断了, 幸好暖棚之上还有一层防护, 如今弘晖叫人正清理上面的积雪, 倒是也没压坏了。
雪没停,出门的时候钱盛清扫过了,倒是没觉得。可一出院子, 林雨桐直接给退回去了。弘晖在外面喊:“您今儿别出来了。雪大的都封门了。”
林雨桐抬头看看天, 雪还照样纷纷扬扬, 可也没那么大了,“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女子书院那边看看……”
“主子!”芳嬷嬷赶紧拦了, “和婉公主已经去了,跟奴才交代过了,千万别劳动您。今儿她跟学生一块扫雪呢。先把道儿清理出来再说。”
学院不用我管, 路上也不用我管?
这路不清理出来,吃的喝的怎么运进来?
这么多人的书院, 光是每天消耗的粮食、肉和蛋就不是小数目。
四爷将她摁回去,“庄子上存着的吃一年都富足。”
行叭!反正是自从弘晖站在外面像个大人开始, 她基本就处于本清闲的状态。偶尔翻译一些书,然后选了一些资质好的学生上上课。或是医馆那边有处理不了得疑难杂症找她,她就没有别的事可干了。
这几年, 跟洋人做生意做的多了。栋喜比较机灵,只要有机会,他就勾搭洋人。比如有某方面才能的洋人,只要你介绍来,给你一千两白银。这个人来了之后,待遇优厚。要房子给房子,要马车给马车。只要有本事,只管来。
而资本的力量是可怕的,当发现大清需要很多人力资本的时候,广州等地,又出现了昆仑奴。
所以,有时候你推动社会超前的时候,会紧跟着带来许多你能预想到或是压根就预想不到的问题。
中午的时候,只有和婉回来了。这几年,她跟额驸也没变好,但也没有更坏。额驸在书院念了三年的书,念完之后领了差事,常颠簸与京城和蒙古之间。
和婉却淡然的很,一直住在庄子上也没挪动地方。她回来就上坑暖着去了,“都清扫出去了。大路您也放心,我看着都在动……”
道路的维护是分段指给某一户的。这一户人家只要把路维护的好,每年可以从路政司领米粮,不够一家的生活吧,可也差不多。平时要做的就是清理路边的杂草。要是有心呢,路边种点树,维护好树木。下雨有积水,以后这里是不是应该垫上点柴灰或是石子。下雪的话能清理尽量的给清理清理。或许你做的好了没人看得见。但是你这做的不好了,许是很快你这差事就做不成了。因为书信馆在每个县城都有的。书信投递出去,最慢两个月就能到达大清的每个地方。到京城更快。一旦路政司收到的信儿多了,就会有专人去查看。一旦确认属实,那这活不仅干不成了,你家的孩子以后再想找其他差事,估计也有些难了。
因此,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大的纰漏。倒是接到过几封信,但叫人查了之后都是有些言过其实的。发了一通警告,叫他们注意改进之后,就这么着了。
因为先前的规定做的还算是完善,因此一出现情况,后序管理反倒是轻松了。
这几年,路政署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有目共睹了。这么大的工程量,比如之前工部所管辖的任何一个大工程,都要省心省力。
在此成功的基础上,四爷正在筹划水利署。修整河道,巩固堤坝。不再是私人或是下面朝廷的事情了,该有统一的部门统一的管理。
这个跟路政署还是有些差别的。
路政署现在所修的路,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整修的。这个不用去质疑什么,谁也不及当地的百姓更了解情况。他们经常走的,使用的路,一定是尽可能的近便、安全的。如今才几年工夫?哪有大改的可能?能在基础上做到现在这样就不错了。
一则,如此省时间。二则,减少了占用土地的争端。
规划道路要经过别人的房子田地甚至于祖坟,这怎么办?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因着规避了这些风险,所以路政署一路走来,精打细算的,但也算是把事情按部就班的给推进下去了。
这个水利署就又不一样。
田地的私有与公有并存,问题就很多。尤其是到了用水困难的时候,问题就更多了。以前的问题不外乎这个村子跟那个村子因为用水打起来,或是大户人家劫了水,小户人家压根就用不上。但现在,你得两边兼顾。很多打地主家,人家的土地成片,连周围的小河道都属于他们家的。或者沿河的一段,他们自己出钱将堤坝水渠都修缮好了。你现在想做你的统一标准,想要统一规划布局,是不是会损害这些人的利益等等。这都是问题。
这是执行过程中的问题。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水利所需要的银钱,比修路可多的多。朝廷愿意出几成,能出几成?乾隆对此的态度如何?这都是急需知道的。
而在此之前,四爷觉得大清律很多东西得改一下。比如说矿产,比如河流,能买卖吗?哪些矿产属于可买卖的,哪些属于不可买卖的?还有河流,你如果有这个河流的拥有权,你是不是就能随便更改河道了?这些有没有必要列入不可私人占有的行列。
在关外推行种稻的时候,就遇到这种问题。因为水田,要引水灌溉,当是就有人不让。为什么?因为那条特别小的支流属于那家买了的。人家就是不让你用水。
事情不大,但从中发现的问题不小。
之前在书院,乾隆偶尔也会来讲一讲,没什么主题,说到哪算哪。讲课的时候,说到相关的了,就又学生提出朝廷不仅该统筹路政,包括水利在内,也应该统筹。
乾隆当时没表态。
之后会不会表态,会怎么表态,现在还不好说。
就在这么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有一封特别的信件,被送到了那位熊夫人的手里。
这封信是熊夫人早年结交的一位闺中密友写来的。如今她虽丈夫在广州,而在广州的她有幸目睹了一场据说很伤风化的举动。
信里详细了描述了洋人商人带来的家眷,穿着如何的暴露,男男女女如何的搂抱在一起。如何见了面亲吻等等。还说了一件事,说是一位官家小姐受邀随母亲一起去了,但是宴会上宾主见面之后,商人家的儿子贴面亲吻了这位官家小姐。这事被那位小姐的夫家知道了,以不守妇德为由,退了亲事。而那位官家小姐,在这事知道,又羞又愧,半夜自己吊死在了房中。
熊夫人当时就瞠目结舌,拿着这信问了裘日修,“老爷,此事可当真吗?”
裘日修看了就点头,“这种的舞会是洋人的交际……贴面就如同咱们见面拱手作揖一样,只是礼节,跟贞洁不贞洁无关……”
熊夫人面都白了,“这太不像话了!在大清要谨守大清的礼仪,像是这般没有底线,可怎么得了?以后谁家还敢叫姑娘出门?不行,说什么都不行。这才是在广州,以后这要是蔓延开来,成什么了?”
裘日修忙着赈灾的事,也没太往心里去。结果熊夫人第二天就去了甘露寺。
这事钮钴禄太后大发雷霆,“只要本宫还是太后,那这事本宫就管到底了。”
可在甘露寺的太后怎么管?连皇宫都回不去。
钮钴禄太后却冷哼一声:“不回去是不想回去,想回去,谁也休想拦着本宫不让回去。”
熊夫人看着太后突然决绝的脸,突然有些心慌。自己这么过来,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您要回宫?”熊夫人问完,心里默默的又问了一句:宫里知道吗?
钮钴禄太后转着佛珠,嘴上说的再如何,可其实心里也是没谱的。
熊夫人一看这表情,心里稍微安稳了一些。知道这位太后如今就剩下嘴硬了。她没多呆,就借口还有事情就告辞出来了。
钮钴禄太后觉得这个义女的心始终向着她,特别难得。正好之前不是接了在汪家守寡的钮钴禄家的老姑娘在这里陪她吗?她就叫了那人称汪五奶奶的姑娘,“你去送送,这路滑,小心着点。”
汪家五奶奶笑着应着,一路扶着人往出走。
其实出门门就有轿子坐的,现在生生硬是得走二路路。熊夫人心说,这姑娘什么毛病,一路扶着往前走。
等地势平坦了,汪家五奶奶才撒手了,“夫人您上轿吧。之前怕是山路,路滑,不得不小心着些。”
熊夫人也没说别的上了轿子就走。这大冷天的,山上的风野的很。正就快撑不住了都。
下山的时候跟两顶轿子擦肩过去了。因着山上不好走,轿夫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了。轿子外面跟着丫头和婆子,熊夫人就在里面问:“刚才谁家的家眷上山去了?”这里住着太后,等闲人可上不去的。
婆子就接话道:“瞧着眼生,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倒是丫头道:“之前那个韶华书院,奴婢陪夫人去过一次。刚才瞧见跟着一个丫头有些面熟,像是韶华书院过去的学生。”
哦!熊夫人就没了兴致。那就许是不是找太后的,而是找那位曾经在韶华书院任教的钮钴禄家的老姑娘的。以前这姑娘不让叫汪少奶奶,如今倒是叫人这么称呼了。怕是也知道现在这位太后能给她的不多,反倒是不及汪家的名声好用吧。
若是有人冲着这位太后和汪家而过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这样的人家,都是不起眼的人家,很不必放在心上。
可这次熊夫人还真弄错了,今儿来的人,要说要紧其实也还挺要紧的。
谁呢?
汪少奶奶站在路边,看这缓缓落下的轿子,便迎上去,“蔡夫人,欢迎呐。”
第一台轿子里下来的正是蔡新那位夫人,后面的轿子里出来一位娇俏的少女,见了这位汪少奶奶,开口便叫了一声:“先生。”
汪少奶奶笑了笑,“宝佳来了。这才多久不见,就越发出落的好了。蔡夫人好福气。”
这位蔡夫人这两年很明显的见老了,蔡家一直没接她回去,娘家嫂子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终是住不下去了。最后还是自己拿了这些年在蔡家的体己,在外城买了个不大的院子,前面带着个门脸。那门脸租给一对守寡的母女,两人是做刺绣买卖的,进进出出都是女子。再加上,蔡家也没少了她的月钱,连她置办房子铺子的钱一并给了她了。另外问她,蔡家有庄子,距离京城不远,她若愿意去也行。可她才不去呢,这不远是多远?离了京城的繁华住乡下去,她才不!
于是就这么住下来了。
不回蔡家,就意味着一些交际她没法参加。但是蔡家并没有拦着她不让她见孩子。分开的时候两个儿子还小,后来跟着蔡家的祖母,那两孩子这两年稍微懂事了,每旬不上课的时候都去看望母亲,月例也省下来补贴母亲,可蔡夫人总觉得这儿子被老太太养坏了,对母亲不亲近了。反倒是这个女儿,处处想着她。如今孩子大了,对孩子的婚事,她得赶紧安排了。要不然,以蔡家老太太的性子,非得把自家宝佳嫁到福建老家去不可。她之前就想着说订给邓家,自己的侄儿。结果还没提了,前段时间这孩子哭着就过来了,说是她父亲来信了,信上给她提了婚事。说是船舶司一个什么大师的儿子,说是手艺特别好,大师年纪大了,以后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云云。家里人口简单,家境殷实。孩子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年龄也相当。说是过了年皇上南巡的时候,那小伙子会提前到通州。他要管着船只的维修,肯定得来。到时候见一面。
夸的跟一朵花似得,祖母将自己叫去,还说什么:“你父亲给你找的,必是四角俱全的婚事。”
呸!这算什么好婚事!
工匠乃是贱籍!自己不说配给一个进士举人,难道连一个稍微体面的人家都配不得吗?
父亲就是偏心!看看大姐什么样的婚事,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婚事?他怎么说的出口的。
以前不觉得蔡宝仪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想自从定亲,四时八节的,那位端贝勒都来府里请安。端贝勒什么样的人品,什么样的出身,跟那个所谓的大师儿子在一条板凳上吗?
没这么欺负人的!
尤其是自己的姐夫是那个她一眼看中,在她眼里当真是灼灼如艳阳的少年。她这心里的那股子心气就怎么也平复不了。她找了自己的母亲拿主意,可母亲竟然想把她许配给邓家。
邓家?才不要!看见舅母的嘴脸就恶心。
就在这个时候,她在集市上竟然碰到了先生。
先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她陪着太后,还是汪大人家的儿媳妇。回去她就跟母亲说了,母亲高兴坏了,说是不管是钮钴禄家还是汪家,都是极好的去处。可以试着跟先生联系联系,递了帖子之类的,说不定就有门路了。
也因此,她这段时间确实是跟先生来往了起来。她的那些烦心事,在信中都对先生讲了。先生就说,师徒一场,也是她的长辈,怎么能不管呢。
这才有了这一次的甘露寺之行。
母女俩被带进去,汪少奶奶就去回禀了太后,“……那位蔡家的大姑娘,是母后皇太后的亲传弟子,更是嗣孙媳妇……可说起来,也是您的亲孙媳妇不是?蔡家怎么说也是皇亲……这母女求得不过是个亲事。”
这倒不是事,钮钴禄家的后辈子侄多的很,随便拉一个都配的上。
钮钴禄明白这意思,但是这孩子这主意却不成。靠着这母女能拉拢蔡新,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汪少奶奶笑道:“不一定得是蔡新。蔡新看中谁,船舶司那边的情况,言语里总也会透漏一些的。就像是蔡新蔡大人看中的大师和他的儿子,蔡新身上不指望了,可这二人,若是操作得当,难道不能为您所用。为您所用,便是为皇上所用。您总担心老圣人和那位太后对皇上不利,那总得在对方的地方埋下一颗钉子才好呀。这母女俩不正是好帮手吗?”
钮钴禄看了这侄孙女一眼,笑了笑,“你现在倒是愈发的历练出来了。”
汪少奶奶微微笑了笑,“这是您老人家愿意惯着我。”
于是,蔡家母女果然就见到了太后,虽然没说几句话,但这也是巨大的恩宠了。作为蔡新的夫人,早前蔡新的官职不显,她并没有机会见到宫中的贵人的。如今见到了太后,局促的连说话喝水都不会了。然后钮钴禄氏瞬间兴趣缺缺,说了两句话就把人给打发出来了。
钮钴禄氏跟桂嬷嬷道:“这孩子还是有些浮了。该操心的不该操心的都操心的太多了。”
桂嬷嬷笑了笑,“有个逗闷子的,您不寂寞就行了。给两分体面,只当是看在汪家的面子上。”
钮钴禄氏摇摇头,“罢了,叫她去歇着。今儿不用她伺候了。你呢,进宫一趟。见见弘历,就说我的身体好了,冬日里天寒,山上冷,想回宫养着。”
桂嬷嬷心知,必是令妃昨儿传来的消息叫太后心里有了底气。
太后要是现在不回宫,她怕来年南巡皇上不带她。这可是向大清朝的子民宣告她是大清太后的机会。要不然,自此再没有将她当做太后了。
桂嬷嬷应声去了,结果乾隆压根没见。只叫吴书来去问了有什么事。
这叫人怎么说,桂嬷嬷应着头皮说了,吴书来倒是不敢隐瞒,他主要怕太后来一出苦肉计。真要是叫人知道太后在那边冻着了,这不是要毁了皇上的名声吗?于是,一点都没犹豫,直接进去就回了。
然后皇上怎么说的?皇上说:“这天寒地冻,雪滑难行。太后身体本就不好,怎么能劳动太后奔波。怕冷好办,这就叫内务府把上好的银丝炭,各色的皮毛都给送去。”
吴书来领会,这是要大张旗鼓的往山上送。因此去给桂嬷嬷回话的时候就道:“嬷嬷您回吧。需要的东西这就安排人送去……”
“不是……不要东西……”桂嬷嬷不由得顺嘴就说出来了。
一抬头就对上吴书来谄媚的笑脸,“不是给您的,知道您不好,是给太后的。”
桂嬷嬷所有的话堵在了嘴里。她知道吴书来精明,这小子越是笑的谦卑的时候,心里一定是越没憋着好屁。面上对自己越是恭敬,越是证明太后在皇上心里其实没那么要紧。
桂嬷嬷委屈,替太后心里委屈。当时眼圈就红了,啥也没说,转身就走。回去后见了太后就有些躲闪。
钮钴禄氏等了半天,连晚饭都没吃几口,心里满是殷切的期盼。可结果却是这样的。
她的脸色灰白了起来,眼神却越发的执拗,“朕得回宫去!得回宫去!”
本来这事没惊动别人,谁知道连夜里,炭火就给送来了。从山下到山上,火把蜿蜒,马车辚辚,给太后送取暖的物什。一路这么穿街走巷的从城里出去,谁不说皇上孝顺。
钮钴禄没露面,桂嬷嬷也没露面。这叫汪家这位少奶奶心里多少有些想头。
她知道太后心里不喜,便进去低声出主意:“皇上总是忧心您的身体,您呢,也养了五年了。可这身体好不好,太医的话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当真。妇人身上的病症,其实还是找妇人去瞧瞧才稳妥。像是您这般的手脚冰凉……还得女医调养。可女医也看人下菜碟。之前就听说过,一位夫人和一位农妇,得的病是一样的。可那农妇了,针灸了一次,一幅偏方给治好了,三五天的工夫就能下地干活了。可那位夫人,竟然调养了半年之久,您可知为何?”
钮钴禄太后挑眉,倒是听出点意思了。
这位就继续道:“越是给贵人瞧病,大夫越是不敢孟浪。给您瞧病,太医多半开的都是太平方。”
桂嬷嬷皱眉,她一时没能领悟这位的意思。不过太医瞧病理论上是这么着的没错。
可太后说起来,身体挺康健的。如今上下山路也都不用人扶着的,身康体健,连个着凉咳嗽都少有。没病叫人大夫怎么给治?
她刚要问这话,随即反应过来了。皇上说太后身子不好,那哪个大夫都得说太后的身子不好。太医消息灵通,宫里的事情从来瞒不过他们,因此哪怕是太后的人,也不敢跟皇上反着来。总要说出点什么的。
可要是找那些女医就不同了。
这人果然出主意说:“咱们也不召女医,赶明儿,换一身衣裳,只当是普通人家的老夫人去求诊的。那边的女医必不认识太后,身体好坏,叫母后皇太后的亲传弟子来说,想来总是叫人信服的。况且,皇上担心下山危险,要去医馆,必然要下山的。这安稳了下了山了,再上山只会徒增危险。皇上仁孝,哪里舍得太后再上山呢?必是要接到宫里去的。”
钮钴禄太后眼睛一亮,拍了拍对方的手:“得亏你想的这般周全。去歇着吧,明儿还要赶远路呢。”
是!
人一退出去,钮钴禄太后就看向桂嬷嬷,“去给令妃传信,别管什么办法,明儿得叫宫里有人去医馆,要不然,谁给皇帝递话呢。”
桂嬷嬷欲言又止,她觉得亲母子很不必这么算计。
钮钴禄氏却摆摆手,“他是我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他心性冷硬,决定了的事又难回头。刚愎自用的很。既然如此,本宫要不想法子,怕是以后剩下的日子都得在这小小的寺院里过了。”
桂嬷嬷看向伤感的主子,到底是没说旁的话,退出去安排去了。
雪后的医馆,比往日忙碌的多。第一是多了许多的伤寒病人,医馆门口有免费的汤药,过来只管喝便是了。因而,排队的人多。第二,摔伤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女子医馆这边,更是如此。小脚的女人们也出来做活了,一个个的小脚,站都站不稳,前仰后合的。平时路要好,那倒也还罢了。如今路滑,她们那种的小脚哪里能稳当。可不久摔了,而且但凡摔了的,还都不轻。
蔡宝仪一个人一间屋子,喜儿如今也能打个下手了。另外还有几个书院的学生,跟着是实习的。她用口罩遮挡住口鼻,里面也不冷,穿的也利利索索的,早早的就过来了。
喜儿提着食盒进来,“端爷叫人给送来的,姑娘赶紧趁热吃,一会子病患就来了。”
这是知道她来的早,恐怕病患要是早到,她连饭都顾不上吃吧。
她干脆就利索的吃了早饭,叫喜儿赶紧收拾收拾,“若是有来的早的,别叫等着了。就开始吧。”
忙开了时间果然过的快,外面大厅里排队的都挤满了。
喜儿进进出出的叫号,“五十七……五十七……”
五十七号是个健壮的青年抱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他急匆匆的往这边走,“五十七……我是五十七……”
今儿的门口放着一个奇怪的椅子。椅子下面带着轮子,因为男性嫁人陪同,那过来的时候就把不方便的病人放在椅子上推进去。里面有大力嬷嬷协助,如此也不怕人冲撞。
当然了,这地方都知道是皇家的地方,也没人敢在这里撒野。
结果这五十七号都来了,就又一下人打扮的老妇人过来,拿着一块金子,“小伙子,我们换换号……好不好?”
喜儿皱眉,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那小伙子摇头,“我娘疼着呢……”
可当娘的却觉得能换金子傻子才不换,自家儿子傻干小半年也就赚这么一点。她摔了一跤,又死不了人,换换又怎么了?
喜儿懂这大娘的心思,把要说话的大娘给摁住了。然后那儿子孝顺,“不换,我娘疼的……”
这老妇人又摸出一块金子来,“现在呢?”
得值二十两银子了。
这当娘的再也不管谁拦不拦的,立马的伸手把金块往手里一抓,“换换换!”
喜儿这才满意的进去了。看!要不是自己抻那么一下,肯定少得一半的银子。她进去跟她家姑娘低声说了。蔡宝仪就瞪她:“许是别人有重病患,急着换了是无可奈何。若是如此,你岂不是趁火打劫?”
喜儿嘟嘴,“姑娘,我知道错了。”
里面说着话,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一位富贵老太太,边上跟着两个仆妇,一老一少。
这一进门,蔡宝仪就微微皱眉,这老太太打眼一看,不像是有病。她步履稳健,红光满面,哪里像是有病?但这种事也说不好,她比较谨慎,请老太太坐了,这才问说:“您是哪里不舒服?”
这会子人到跟前了,蔡宝仪闻见了这位病患身上的檀香味。这种味道很独特,商行就往出卖。好似在印度那边卖的很好。那边的高姓贵族很喜欢这种昂贵的香料。因为这种香料是打着大清皇家专用的名义卖出去的。当然了,皇家里肯定有人用的,但绝对不是人人用的。像是喇嘛庙一些地方,都开始用这玩意了。
蔡宝仪就皱眉,这太太穿的不怎么样,只怕家里地位不低。皇家寺庙等闲人可进不去的。
因此她的态度更和缓了下来。一般这样的人家,不是实在有隐疾,宁肯找关系请她们上门,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找大夫的。有些更是先住下来疗养,花上一大笔银子。等自己这边忙完了,亲自去院子里给诊脉。
这老太太两者都不选,蔡宝仪以为是隐疾。她先问是哪里不舒服。
桂嬷嬷就道:“夜里睡不好……”
蔡宝仪摆手,“叫病人自己说。”
桂嬷嬷心里不高兴,这一口一个病人的,怎么这么难听。
那边钮钴禄氏倒是不以为意,好久不出门了,几年一直在甘露寺,最多就是在山上转转。如今能见到这么多人,心里还挺放松的。她笑了笑就道,“就是夜里难入眠,浑身都觉得不得劲。可要说哪里不舒坦,也说不上来。”
说着,把胳膊就递过去,叫蔡宝仪把脉。
把脉才学了几年,她肯定没林雨桐的水平。一般的是没问题的,但她不喜欢这种的有病不说,以脉困医的。哪有这样的?
诊脉下来,她看向老太太的眼神越发不对了,“您就是多思多想了,没什么大的问题。药都不用开,睡前有热水泡脚,泡的浑身出汗,然后直接睡觉。应该会有缓解。安神的汤药不要吃,对脾胃并没有好处。”
桂嬷嬷眼睛一亮,但话却带着几分恼意:“小大夫,你给好好看看。我们老夫人身子当真没问题,连药都不用?”
蔡宝仪皱眉,看向桂嬷嬷,这到底是希望自己说有问题呢还是没问题呢?作为大夫,看病的事不比其他,有病就是有病,无病就是无病,不管想叫自己如何,话都得如实说呀。
她就耐着性子问:“有没有不舒服?有,您就说。您要叫我看,我看的结果就是老太太您的身体在同龄人里算是很好的。您老的寿数不会低。”
后面这话倒是好话。
当然了,前面的话也确实是想听得。
正说着呢,门又被推开了。是和婉公主身边的嬷嬷带了一个女子进来,“蔡大夫,这是宫里忻嫔娘娘身边的人,忻嫔娘娘带着六公主来了,安排在贵宾院。等您忙完了,请您过去一趟。”
蔡宝仪皱眉,给六公主针灸治耳朵,一般都是皇太后亲自出手的。今儿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那忻嫔身边的大宫女就笑道:“蔡大夫,今儿本来是去庄子上求见的。可路过医馆见人多,就以为皇太后娘娘在这里帮忙,便把公主直接带来了。谁知道人不在,公主又困的睡下了,娘娘便打发奴才来请您了。”
蔡宝仪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她交代这位等着的老夫人,“我确实是没瞧出您哪里有病。这么着,许是我学艺不精……”
话还没说完,那大宫女突然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圣母皇太后娘娘,您怎么在这里?您哪里不舒坦……”
桂嬷嬷忙大声道:“圣母皇太后身体康泰,没听见蔡大夫说了吗?没瞧出有病。娘娘这是来见见孙媳妇罢了,不用这么大呼小叫。”
喜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屋里就这么大,两人说话都扯着嗓子,这明显是说给外面乌泱泱的病人听得。而且,此人是圣母皇太后?
她带着几分不安,看向自家姑娘,事情好像不对呀!
蔡宝仪哪里不明白,这是被人被算计了!
410、故国神游(71)三合一
故国神游(71)
蔡宝仪对皇室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的。
相反, 每个相对重要的人她心里都有一本账。不说皇太后平时状似闲聊的教导, 就是端贝勒平时也没少将宗室的事说给她听。
这么一会子工夫,对方这么这一点点的作态。她马上就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是……被利用了就一定是坏事吗?
钮钴禄太后想回宫!自己就是她回宫的借口。可昨晚不是才听说宫里给这位太后送了过冬御寒之物吗?那么大张旗鼓的送。在内务府不敢叫太后冻着的前提下, 那么本来过冬的东西绝对充足。在这种情况下, 皇上还给送东西!且送的人尽皆知。
这说明什么?有脑子的都知道, 太后只怕要在甘露寺呆到天荒地老了,皇上不欢迎太后回去。之前也常听宗室的福晋,几位公主说起这位太后, 言辞里总少不了一句话, 那就是‘太后身体欠安, 就不去叨扰了。’和敬和婉两位公主,和亲王府以及六爷弘曕那边,对待那边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孝敬按时送到, 但人一般不露面,省的打搅了太后。
这些东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钮钴禄太后这么做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她想回宫。别管皇上想不想叫她回, 总之就是她想回。
这个决定很蠢,这个办法更蠢。
她早前无意间听到先生说了那么一句话, 她说:什么样的对手最可怕?永远不犯错的对手最可怕。
这话她当时就觉得非常有道理。就比如自己跟继母,自己并没有做什么针对继母的事, 可为何继母落到如今这不田地?那得是她自己先犯了蠢。
这几年,她多少也能看出来一些端贝勒的意思,心里对一些大事也有些猜测, 但却不敢去验证。那紫禁城里,将来的主人会是他吗?
她——愿意是他!只有他坐在那个位子上,现在所有的一切才能继续延续下去。
因此,此刻看着故作矜持,又高高在上的钮钴禄太后,她没有半丝勉强的缓缓的跪下去,而心里却没有来的亢奋起来——不就是要进宫吗?我送你呀!
她也不知道送这位太后进宫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但太后和皇上母子不合,皇上和皇后夫妻不合,皇上和皇阿哥们父子不合,这种种加持之下,对方怎么可能没有破绽可寻。也许有些事的契机,就在这位太后身上也不一定。
钮钴禄太后满意的点头,看这这个女医,“你就是永琅的媳妇?”
蔡宝仪低头:“臣女为蔡氏女。”
钮钴禄太后没叫起,反倒是说了一句:“昨儿还见了你母亲。子女孝顺父母,乃是天经地义的……”
“是啊!”不等对方说完,蔡宝仪接了一句,“臣女受教于母后皇太后,常在母后皇太后身边。见了皇上怎么孝顺母后皇太后,臣女受益匪浅。皇上言传身教,为天下母子树立了榜样……臣女如万千子民一样,感念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郎朗,本来外面的人犹犹豫豫的跪下去了,但却也小声询问不断。大家都知道皇太后,也知道皇太后经常来出诊。但是从没有哪天说得跪拜一回。如今一听来的是甘露寺的太后,人这就怕对比的。来这里的,没有身体舒坦没事来看热闹的对吧。你说这个摔了,那个肚子疼的,边上还有个烧迷糊的,人都不舒服呢,家人跟着操心得照顾啊。母后皇太后事怕大家不舒服,免了大家的礼。这位可倒好,管你舒服不舒服,大家都得下跪呀。
听听,连大夫都跪下了。外面听得隐隐约约的,但最后那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是听见了的。于是一人喊了,外面的患者以及家属就跟着喊了。
跟着喊,喊皇上万岁,这总不会错的吧。
这在大厅里的高喊,被四面的墙壁这么一挡,回声不绝,越发显得威声赫赫。
钮钴禄太后这会子讨厌死蔡宝仪了。果然是那个人的弟子,能教导出什么好姑娘来。说话牙尖嘴利,句句都是皇上孝顺!孝顺谁?孝顺嫡母。这是刺谁的心呢?张嘴这还没说出训斥的话呢,结果人家就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引得外面跟着呼喊不断!
那自己要说什么?再说下去,这丫头还不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呢。
忻嫔过来的时候心里一突,怎么这么大的阵仗。便是母后皇太后也没有叫瞧病的人都跪了这么多呀。她从外面过来,赶紧打圆场。但心里暗恨,她就知道,令妃安排自己今天出宫准没好事。
但这会子她不能不进去。
急匆匆的撩开帘子进去,见了礼就道:“皇额娘今儿怎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说着就看蔡宝仪,“蔡大夫怎么还跪着呢?”
蔡宝仪就道:“无旨意不敢起身。但臣女得跟圣母皇太后讨个恩旨。母后皇太后早前就有旨意,来医馆者,免去一切礼仪……”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喊:“母后皇太后慈悲!”
“母后皇太后慈悲——”
桂嬷嬷觉得太后的胳膊都在抖了,她气的就瞪向蔡宝仪,脚步挪动就要说话。那一直每言语的少奶奶忙低声道:“嬷嬷,别忘了是来做什么的。”说着就笑盈盈的看向蔡宝仪,“蔡大夫请起吧。”
“你是谁?”蔡宝仪没起身,反而抬头问了一句。
这一句‘你是谁’一把将对方的脸皮给揭下来了。真以为陪着太后便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了?你是把你当成皇家的公主君主还是什么了?你有什么资格叫一个贝勒的准福晋起身。
忻嫔过去亲手扶起了蔡宝仪,当年那件为了太后出头的事,她本身也是被眼前的这位钮钴禄老姑娘摆了一道的,她讨厌死此人了。但这会子事情要是再僵下去,回宫后皇上只怕真会恼了自己的。她过去扶了,蔡宝仪就顺势起来了,“多谢娘娘。”
忻嫔突然有点庆幸,这位就算是真不给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真怎么着了。还好,很有分寸。
她忙道:“太后过来瞧病……”
“圣母皇太后身体很好!”蔡宝仪一脸的笃定,“不仅没有病,身体比一般四五十岁的人还要康健。皇上忧心太后,只怕是因着上下山不方便。”
所以,皇上是孝顺的。出幺蛾子,不信任皇上派去的太医的人是太后!
忻嫔不想说话了,今儿的事回宫也瞒不得的。只怕是太后一下山,宫里就收到了消息。只是阻拦是来不及的。估计也没人想到太后会来了这么一下。众目睽睽的闹了这样的笑话。
别管再怎么解释,傻子都看的出来皇上的意思……以及现在这位太后的意思。
忻嫔左右看看,忙道:“那……”
“给六公主看诊的事……您要放心,就将奶嬷嬷和公主留下,您先回宫。明儿再打发人来接便是。”
“放心!放心的。”忻嫔就扶着钮钴禄太后,“娘娘,臣妾送您回吧。”
“回哪里?皇上不是不放心本宫上下山吗?算了,本宫也不给皇上添麻烦了,直接回宫住便罢了。”
五年来,在宫外并没有所得,反而越发被边缘化。唯一办成的事,就是多方打探,有了当年见过自己生产的一个嬷嬷的线索。可这些……弘历似乎也并不在意。
哼!不在意那就得有不在意的法子。你不在意本宫这个母亲,就不要怪本宫不给你这个脸面。
忻嫔却被这话说的吓住了,“要……要跟臣妾回宫?”
“怎么?是你不欢迎本宫这个太后回宫,还是皇上不欢迎本宫这个太后回宫……”
忻嫔苦笑,外面那么多人,就隔着一道帘子。她忙笑道:“臣妾不敢。皇上若是知道太后回宫,一定欢喜无限……”话是这么说的,但心里却很清楚。令妃怕是不需要自己帮她固宠了。以皇上的性子,自己这次是肯定会被厌弃的。
可是,这件事自己有的选吗?
蔡宝仪躬身:“恭送圣母皇太后回宫。”
这般的坦然相送,出了门桂嬷嬷小声就道:“那位太后也不过如此。这个弟子有些蠢。”
钮钴禄的眼神却黯然:“你就没想过,那边压根就没想过不叫本宫跟弘历亲近……”
什么?
钮钴禄靠在马车里,“就是说,本宫的儿子……只是不想要本宫这个额娘了……”
“娘娘,您怎么能这么想?”桂嬷嬷急了,脸上有些慌乱,“娘娘您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啊!老圣人回来之前,皇上可是孝顺的很呢。这怎么可能会跟那边没有关系?”
钮钴禄太后苦笑了一下,“老圣人和福晋只是觉得本宫桀骜又奢靡,老圣人的性子你还知道吗?”向来就不是个对自己大方的人。当年作为皇妃,那也是几年都添不了一件新衣的。因为皇上自己都不添置。后来没有老圣人了,自己是太后了,难免随意了一些。再后来,也没觉得自己过了。只不过这几年冷下来到底也咂摸到滋味了。就像是弘曕的额娘,养在宫外,过的也不会太差。只要儿子想孝顺,那老圣人基本是不管的。但前提是别越线。老圣人和福晋是为了这个,却从没想过要占有自己的儿子。就凭弘历这几年的作为,只怕说他是嫡出的,他更乐意呢。只要福晋开口这事就成了。可福晋为什么没开口呢?就跟当年她没抱养任何一个庶子是一样的道理,她心里装着她的儿子,别人取代不了。
也因此,这几年她老是忧心福晋会向着她的嗣孙。今儿见了那个给永琅指的媳妇,她更坚定的这个想法。这般不驯,不见丝毫谦卑之色,这若不是早就有别的心思才见了鬼了。
钮钴禄沉沉的闭上眼睛,“虽然弘历他不认本宫这个额娘,可本宫这个额娘还得为他操心……”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实在呢?
操心什么?桂嬷嬷不是很明白太后怎么猛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操心万一是福晋在背后算计弘历,万一那边属意的人是永琅……那永琅会把弘历如何呢?这么想着,她突然睁开眼睛:“回宫之后,好好的笼络好五阿哥。”这些皇孙里也只五阿哥跟她最有感情。而五阿哥跟永琅年岁相当,她也得好好谋划一番了。
其实她是有一肚子的话想掰开了揉碎了跟儿子交心的说一说的。但这到底是一厢情愿!不过没关系,他终会看明白,谁才是她的亲额娘,谁才是一心一意为他想的人。也终究会叫他明白,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到那一天,她要弘历跪在她的身前,问他一声,如今可看清了谁才是他的亲额娘。
桂嬷嬷脑子里乱糟糟的,觉得很伺候了太后一辈子,有了不太懂太后了。复杂的事她想不明白,这会子只提醒,“那位少奶奶跟着进宫,好像也不合适。”
“叫她回甘露寺,替本宫祈福。”钮钴禄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就把这个陪伴了五年的人给扔下了。
那边人走了,书院那边就收到消息。庆喜进了书房,低声把事情说了,详细到当时的每个人用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
弘晖低头看手里的书信,头都没抬,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庆喜低声道:“爷,您不去瞧瞧蔡姑娘。”这阵仗得把人吓坏了。
弘晖摇摇头:“你见皇太后做事的时候,老圣人可有旁的言语?”
庆喜摇头,看向弘晖。
弘晖没有说话,只笑了笑,“下午你跟我出去接人,在边上的涮锅店吃涮锅吧。”
于是半下午该忙完了,喜儿低声跟蔡宝仪道:“姑娘,贝勒爷在外面马车上等着呢,说是您前几日不是说想吃涮锅吗?今儿得空了。”
蔡宝仪马上欢喜起来,“把斗篷给我。”
喜儿低声道:“今儿这事……贝勒爷是现在才知道的?”
蔡宝仪脸上的笑收了收:“你想说什么?”
喜儿不敢说话了,低着头嘟囔了一句什么。
蔡宝仪皱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是四阿哥每次都来找黄霑黄大夫……那边稍微有点麻烦四阿哥都会第一时间过来,帮黄姑娘处理麻烦……”贝勒爷跟四阿哥比起来是不是有点太不上心了。
蔡宝仪自己将斗篷穿好,“不懂就少说话。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送你回去伺候祖母,把祖母身边的几个姐姐要来伺候了。”说着,转身先出去了。
喜儿吓得赶紧追出去,“姑娘,我以后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蔡宝仪看了喜儿一眼,“若是处处都要躲在男人身后,女人还做的什么官?还能办什么事?”这岂不是要与初衷背道而驰。
喜儿面色一变,“姑娘,我……”
蔡宝仪笑了笑,“我很庆幸贝勒爷是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不至于……”不至于什么,蔡宝仪却没有往下说。只转移了话题问道,“喜儿,你跟着我也学了不少,至少药房的一些活儿,你是能做的吧?”
是!喜儿笑着点头,“抓药、处理药,熬药我都会。”
“你就没想过去考一考,反正也不要你写字,只要你实践操作过了,就可以的。医馆的药房,每月有三两银子,小平房还分一套。我将你的身契给消了,你以后去做个药剂师……再找个合适的人家,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
喜儿吓了一跳:“姑娘,我以后肯定不乱说……”
“不是因为这个。”蔡宝仪轻笑了一声,“你跟着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我想叫你过的好……你还比我大几岁呢,到了这个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呀。这事你别急着回答,今儿不过是话赶话赶到这里了,我才说了这么些。这事你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说着话,就到了马车跟前。弘晖从里面伸出手,蔡宝仪借了点力就上去了。马车里暖烘烘的,弘晖递了一杯茶过去,“主仆俩说什么呢?喜儿那脸耷拉着。”
“我想叫她去药房,干点她能干的事。”蔡宝仪低声道,“若是以往一样,日子简单些,她这样的跟着我没关系。可以后……前路难走,她的脑子太简单了,跟着我身边说不定反而害了她。与其这样,倒不如我提前安置好她,换个机灵的身边带着。”
弘晖拿茶壶的手一顿,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没否认的她的话,反而点头肯定,“是啊!前路难走。咱们这是走一条谁也没走过的路。”
‘咱们’这两个字叫蔡宝仪眼睛一亮,吃饭的时候就把她今儿遇到的事,怎么做的,当时怎么想的都说了,“那位太后回宫只会搅混一池水。她身上的毛病太好抓了……关键是,有老圣人和先生在,她那个身份说高也高,说低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若是拿此人做文章,我觉得她身上大有文章可做。关键是,此人怕是不用等我们做文章,她就迫不及待。这五年没磨下去她的性子,人却越发的执拗起来了……”人执拗不可怕,可怕的是执拗又愚蠢,愚蠢还不自知。
弘晖挑眉,“你就没想过,她是反对女人做官做事的。”当年就是太碍事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被踢出来。
蔡宝仪微微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得调虎离山。而现在,女人和大部分人家从这些主张里已经得了益处了,若是叫她们重新回家里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怕是不行了。这种时候,放她出来,叫她继续去鼓吹她你一套,再看看大家的反应。先生说,斗不怕,斗也是解决分歧的一种方式。我觉得现在适合用这样的方式。”
弘晖心里大畅,额娘这几年在这丫头身上当真是费了心思了。如今看事,不是就事论事,而是从事件的背后深挖,下手已经有了几分格局气象了。
他也试着跟对方说一些外面的事,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比较新奇的体验,“……这种变局有好便有不好的地方。就像是越来越多的昆仑奴的涌入,已经令当地的百姓惶恐了。有些事情变得太快也不见得是好事。广州那边今儿才来的密信,一洋商家八岁的儿子用贴面礼迎接一大清七品巡查使家的姑娘,那姑娘十六了,见那家的孩子小,对方踮起脚尖,她以为那孩子要跟她说话,结果……小男孩的嘴唇贴在了姑娘的脸上。这事不知道谁传出去了,那小姐被退婚,想不开自缢了。好些百姓对此很反感,像是一些洋人的聚会,认为有伤风化,会坏了民风民气。因而,当地的官员就提出,商人来大清经商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让其家眷在大清长时间的停留……那位熊夫人之前见了那位太后一面,说的就是这个事情。估摸着,这事是个由头,迟早都发出来。”
蔡宝仪皱眉:“那位太后跟皇帝不合,她反对的,皇帝必然支持!”
到底是还年轻呀!
弘晖便笑:“错了!这几年路政署做的不错,老圣人又一直想推行水利署,这一项一项下去,从上到下,用的都是新学派的人。路政署几乎是不用朝廷的银子,而本身有路政署自身的监察司,因此,很多事情便不再依靠朝廷。不依靠朝廷的结果就是皇帝的话语权少了。他的话变不成金科玉律。”
于是!他会急的。
蔡宝仪认真的听着,“他会支持太后!将洋人的家眷都送出去?”
弘晖笑了笑,“他会变成孝子,‘迫于’太后的压力这么做的。”
蔡宝仪有点被恶心到了,“便是错了他也不想担责。”
“皇帝怎么会错呢?他怎么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可能出错的位置上?”
蔡宝仪有些懊恼,“这件事我冲动,我该跟你商量再去办的。我这一手促成了太后回宫,岂不是给皇上送了一个借口过去?”
“没有太后也会别人的。”弘晖提了一个人,“皇后。只要皇上稍微露出点册立储君看中十二阿哥的意思,皇后会不惜一切代价,不要任何立场的替皇上去办事的。更何况,快年底了,中宫笺表皇上拒绝不得。母仪天下的皇后,以正天下风气为由,怎么拒绝?与其挑动皇后那根立储的神经,那就不如叫太后回宫。如今,后宫里至少三方正储位的势力……”
皇后、令妃、太后!
蔡宝仪之前觉得自己很聪明的,可现在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涮羊肉都不香了。这很多事情绝对不是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会小心谨慎的!
吃饭回去的时候林雨桐压根就没问多余的话,只问些今天碰到的特殊病例,然后就叫弘晖把人送回去了。
芳嬷嬷听见今儿德海禀报了那位太后去医馆的事,如今见主子娘娘什么话也没问,就道:“今儿蔡姑娘碰上这种事,也是吓坏了。娘娘不管?”那位太后就是欠教训。
林雨桐剥开榛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叫她自己学着去吧。孩子学走路,哪有不跌跤的。练练手,学会了就什么也不怕了。”
叫蔡姑娘拿那位太后练手?
您这话说的,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了。
出去的时候她看了钱盛一眼,钱盛给了一个您怎么这么迟钝的眼神,然后回屋去暖和去了。芳嬷嬷就浑身激灵了一下,然后看向屋内: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林雨桐回了内室里,四爷正靠在炕头看书,就挨着他靠过去,“真就不管了,叫弘晖自己干?”
四爷点了点她:“刚才你不也说的挺好的。如今难得有练手的机会,舍不得放手也不行啊!以前,不管怎么说,弘晖是得了偏爱的。家里的兄弟不争,他以温情的手段就能处理很多事情。可如今不同以往,他看似有帮手,帮手还很多。但实际上,他自己想要的那种帮手,只怕还没有。他要的是可以生死相托的……你说在他心里,除了像是弘昀弘昭,他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不能了!
“而他面对的问题,却远比当初复杂的多。如今的这情况便是咱们处理起来都得小心谨慎,更何况是他。这有些事,并不会因为长了年纪就能处理的更好。接触这些新东西,他跟别人接触的时间长短是一样的。他甚至要比更难!因为别人是真的少年,学的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同,很多事情在他那里都已经固化了。他是要把已经固定的东西重新打碎,清理,再接受新的,这个过程……痛苦,自我矛盾。他内心里,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轻松。知道他会面对什么,现在就更得叫他叫他自己走,自己走过的路,趟过的河,就是以后的基础……基础牢固,他越能走的更远……”
好吧!你总是很有道理。
林雨桐就看四爷:“水利的事虽说要办,但也不会这么着急的非办不可。你这是硬生生的逼了弘历一把……”
“他若心中真装着天下,少些私心,就说不上是‘逼’。若是觉得是逼了,是这边的力量叫他害怕了,想往后躲了,想掣肘这边了……那就不如就此拉开帷幕的好!这也不过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
林雨桐就叹气,其实,弘历和弘晖接受新东西的时间差不多的。弘晖比弘历还要老呢,但弘晖愿意去接受这种理念,弘历却不愿意。如果叫林雨桐来说的话,弘历不是笨,而是缺乏对四爷的信任。当然了,或许弘历也无辜,毕竟,他或许打小就没从他阿玛的身上获取信任的力量。
这点差别,就导致了天差地别的结果。
作为乾隆皇帝的弘历,他怎么可能能拥有信任这种东西。就像是现在,他的额娘,摆了他一道儿。口口声声的说是亲的,是亲生的。还找出证人来证明,说你就是我生的。可亲额娘有这么坑儿子的吗?
这种所谓的亲额娘,还问什么证人呀!要真是亲的更得气死人,朕是造了什么孽了要碰上这么个额娘。
人都回来了,他还能说什么?不开宫门将人拦在外面不成?人进了宫了,然后乾隆只说忙着呢,见大臣商量大事着呢,一直没给太后去请安。
可皇上能不去,皇后能不去吗?
令妃打发人请示了,问说要不要去给太后请安,后宫都以皇后马首是瞻。
要是令妃站在对面,皇后恨不能挠她一爪子,永远都是这样。在皇上心里她从来不会去做一件叫皇上不舒心的事。
凡事不好的事都要把别人堵在前面,就像是今天的忻嫔一样。
但皇后能说不去吗?
她压着脾气,到底是应承了。该请安还得过去请安。容嬷嬷都胆战心惊,自从太后失宠,她从没给过慈宁宫那边的人好脸色的。出了门就见到等在路边不显山不露水的佟氏。皇后的心里稍微有些歉意,将手递过去叫她扶着,两人默默的往前走。
走了好一段了,皇后才问:“今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佟氏应了一声:“恍惚着听了一耳朵。”
皇后叹气,“忻嫔活该!”
佟氏没言语,只微微笑了笑。
皇后看了一眼,“以你之见,太后回宫,会跟令妃……”
“娘娘。”佟氏低声道:“令妃从不办叫皇上不高兴的事。”
太后回宫皇上不高兴,所以令妃必然面上不会跟太后是一路人。
佟氏又道,“太后又岂是愿意受辖制之人?”
利用令妃回宫,便是极限。说不得知道令妃见过她狼狈时候的样子,反而更恨令妃也不一定。
皇后领悟了这一层意思,嘴角翘起来,“也不知道令妃到底是图什么的?”
佟氏低头道:“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令妃不想做鹬,也不想做蚌,只想做渔翁。”
皇后猛地停下脚步,是了!自己有两个皇阿哥,她有一个。自己沾着身份便宜,两个阿哥是嫡出。她却有皇上宠爱。皇上未必没有存心叫她们之间相互掣肘的意思。于是,她顺势把太后请进了皇宫。如此的话,她不仅会面上跟太后不合,实际上也一定会跟太后闹翻的。为的就是叫自己和太后对上。而太后——还有五阿哥!
令妃算的很机巧!狠呐。
皇后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佟氏,然后说道:“你帮我!”
佟氏那个儿子身后牵扯着老圣人,如果能得她帮助,那么自己的胜算就大多了。哪怕她之前在皇上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害了自己一次,自己也可以放下。自己放弃了她一次,她已经报复回来了,扯平了。而现在,可以寻求合作。
皇后低声道:“永琅——铁帽子待之!”
佟氏嘴角勾起,没接这个话,只道:“之前,听说皇上迁怒娘娘了。可天地良心,妾不曾说过娘娘的不是……这件事的根由是富察家那位夫人的流言……”
皇后一愣就明白了,后宫的掌控力自己远不如令妃,而出了事皇上不责问令妃先来问她。皇后的手都抖了,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后好欺负。
佟氏还是那般耿直的模样,“那样的事,臣妾只是据实以告。皇上问责下来,臣妾也是无法。臣妾以为宫中情况皇上尽知,谁知道皇上会那般选择。这也是臣妾这几日不安的缘故。不过坏事里总算有好事。皇上偏袒了令妃一次,也许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但……时间久了,皇上不会一直毫无底线的宠下去的。如今这就是机会!令妃想做渔翁,难道娘娘就不能做渔翁?渔翁谁也没说只能是一人!只管先交鹬蚌争去……争完了,再出手也不迟。毕竟啊,不管是十二阿哥,十三阿哥还令妃的十四阿哥,年纪都还小。不急的!”
“太后是令妃找回来的鹬,那本宫上哪找一只蚌?”
“四阿哥最近常去医馆,听闻嘉贵妃娘娘的母亲在医馆疗养,四阿哥常去探望。跟皇太后娘娘的一个姓黄的女弟子接触的很频繁……”
皇后讶异了一瞬,“你这知道的不少呀?”
佟氏笑了笑,“臣妾哪有那本事?不过是宫人出去的时候去见见端贝勒。那蔡家的姑娘不也在医馆吗?”
啊!
是了!这倒也合情合理。
皇后就冷笑一声:“连永珹都冒头了?嘉贵妃?呵呵!当真是想不到啊!”
是啊!
佟氏微微笑了笑,看着长长的宫道:不急!不急!挡在前面的这些皇阿哥会一个一个倒下的。
坐在慈宁宫里等着太后出来,都等的怪不耐烦的。嘉贵妃就觉得今儿特奇怪,皇后不看令妃,全程跟令妃无眼神交流,却时不时的打量打量自己是做什么?
她被看的不安,就出声问了,“臣妾可有什么不妥当?”
令妃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轻轻的吹了一口茶沫,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
皇后笑了笑,“最近永珹忙什么呢?进进出出的往宫外跑。听说去医馆了?你母亲还没好些?要不改日你亲自去瞧瞧?”
嘉贵妃一愣,永珹去医馆了?回来没说呀。但这会子不能揭穿呀,只点头头,“这孩子有心。不过我母亲身子也快好了,要不要出宫再说吧。”
令妃却抓住了重点,原来是永珹跳出来了,要跟那边套近乎呀!
热闹了!
不过啊,跳出来的都不可怕。这历来大江大河一有动静,往往龙潜水,鱼虾王八却急着先往出跳!
411、故国神游(72)三合一
故国神游(72)
太后足足把皇后以及妃嫔晾了半个时辰, 这才慢悠悠的出去。椅子还是那把椅子, 环境还是这么个环境,就连摆件都没动地方。甚至是熏香的问道,都还是自己常用的。但饶是这样, 还是觉得这慈宁宫少了些人气。
房子就是这样的, 有人住和没人住的差别大的很。之前在寝殿就是这样, 明明不冷,可就是觉得哪哪儿凉。这会子这里不及寝殿暖和,但乌泱泱的真没多妃嫔聚在一块, 好似呼吸的气息都顺畅了。
是啊!人活着, 即便不能活的万众瞩目, 但至少也该活在人群里。如此,才能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还活着。那种在甘露寺一天见不了十个人的日子, 真真是受够了。
因此,此时的太后很和蔼,真就跟一尊菩萨似得, 她从皇后开始关心起,问她两个阿哥的事, 还特别说了五公主,“咱们家的公主自然要尊贵些。你看看和敬和和婉, 这俩孩子瞧着不比皇阿哥差呢。现在四阿哥五阿哥都没有差事,可你瞧瞧这俩公主,当真是了不得。因而, 这公主养的精心了,不比儿子差。”
皇后应了一声是,就被站在身后的佟氏轻轻的扯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了,就见太后已经看向忻嫔了,“还有六公主的事,你说你怎么当额娘的,好好的孩子,耳朵毁了。你把孩子干脆放在庄子上去,母后皇太后跟孩子们的亲祖母是一样的,难道还能亏待了孩子。等孩子好了你再接回来也就是了,想孩子了,想来求着皇上出宫去瞧瞧,难道皇上还能不愿意。正好,母后皇太后膝下空虚,永琅忙着上学,怕是也少人陪的。你只当是孝顺母后皇太后了。”
忻嫔:“……”说了五公主再提六公主,这是叫自己恨皇后的意思。让自己把孩子塞给皇太后,这是真心的还是故意这么说的?她这会子还真有些拿不住。而且,太后你虽然是太后,可大家现在默契的称呼那边为皇太后您没觉得吗?那边尊贵的懂吗?您是安排不了那边的,我更没胆子直接把孩子塞过去。就是皇上也没那么理直气壮的好吗?
正不知道怎么答话呢,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佟氏就被太后点名了,“提到了永琅,少不得说说你这个额娘。孩子虽然过继出去,但这宫里住的都是至亲。本宫怎么从来不曾听说那孩子跟你请安。这不管别的怎么样,孝道上总不能亏的。”
佟氏的眉心直跳,特别温顺了应了一声,“臣妾一会子就打发人出宫,去求见皇太后娘娘问问,端贝勒不孝那到底是跟谁学的……”
听到的人差点笑出来,端贝勒是跟皇上学坏了,还是老圣人没教好?太后您倒是说说呗。
佟氏这人吧,宫里人都摸透了。人家有儿子,儿子也不掺和不到别的事情里面。所以她这人在宫里属于比较特别的存在。说是没圣宠吧,人家过的啥也不缺。便是令妃喝魏家掌着内务府,也不敢说把这位慢待了。而且,这位耿直,不见皇上的面还好,一见皇上属于什么话都敢说的那种。很有些有恃无恐。
这不,一句话顶的太后面色僵硬。
令妃在一边轻轻一笑:“太后娘娘,佟姐姐一向是心直口快。您大人大量……”
“我心直口快,但我说的都是实话。”佟氏看了令妃一眼,“臣妾据实以答,娘娘为何要怪罪。您放心,娘娘心思如明镜,哪些人是真性情,哪些人是口蜜腹剑,娘娘比谁都清楚。岂是随意能随意糊弄的。”
皇后都替佟氏捏了一把汗,谁知道太后还真没对着佟氏说出别的难听话来,反倒心平气和的样子,“好孩子,宫里难得有你这般快言快语的人。说起永琅,本宫是喜欢的。跟着老圣人,那必然也是好的。只是你到底是膝下空虚,再生一个也无妨。”
佟氏又来了一句:“好的不用多,孬的再多也没用。”说着就朝太后笑了笑,“就像是太后娘娘,只皇上一个儿子……”
其他人赶紧接话,“是啊!皇上对太后孝顺……”
太后心里却打突,尤其是对上佟氏的眼睛。那眼神分明就在传达一种意思:那就是——我有永琅,我以后也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一时间,她再说话的心情瞬间没有了,将人都打发出去,才抬手掀翻了小几上的茶具,“你看见了那眼神了吗?你看见那眼神了吗?可是本宫胡乱猜度的?”
桂嬷嬷咬牙切齿,“那佟氏是个蠢的!人又张狂。那边还没敢露出意思,把尾巴藏的好好的,她就耐不住了,急着炫耀了。这样的人长久不了!娘娘,您之前顾虑的是对的!只怕老圣人没有这个意思,皇太后也会有这个意思。娘娘,这事您得跟皇上好好说……”
说什么?说了他就信吗?
“你不要多言,本宫自有计较。”
那边皇后看了看了身侧的佟氏一眼,“你又何必去顶撞太后?”
佟氏便笑,“自从臣妾进宫,太后可给过一个好脸?如今阴不阴阳不阳的,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但不管为什么的,都跟臣妾没关系。大不了臣妾自请去甘露寺为皇上和皇后娘娘您祈福,在那边见端贝勒还方便一些。臣妾没什么好怕的,因而不想同她周旋。太后那人,小人心性。”
皇后脑子里便闪出一句话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分寸不好拿捏,且目的不名,佟氏干脆的避开。
她还真觉得,这个佟氏确实比想象的要有脑子的多。
对这样的人,她不介意多给一些优容,“你早些回去吧,不用你送了。有这么些人跟着呢,出不了岔子。”
佟氏也不勉强,站在路边看这皇后一行人慢慢远去。
小桃站在边上,“姐姐,您这么着,要不要跟端贝勒说一声?”
佟氏摇头,“不用!宫里的事没有宫外不知道的。可知道了,从来没人对我的行事说过什么,那也就是默许我这么做了吧。只要不太过分就没事!”
什么叫过分?
“别拉扯无辜的人裹在是非里。”那流言的事,是皇太后对富察夫人伸出了橄榄枝。她就知道,那件事皇太后很不满。从而她笃定了心里的想法,也知道接下来做事底线在什么地方。
可小桃不明白了,“咱们若是不跟宫外联系,这么东边一下,西边一下,没个目的,也不是个事啊。”
谁说没目的的?
叫她们都动起来,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钮钴禄太后要比佟氏预想的还要着急。等了三天,钮钴禄不见皇上上慈宁宫,就彻底的心凉了。皇上没去,皇子们也没去,这就很过分了。
结果桂嬷嬷一问你才知道,皇阿哥们来请安,来的都特别早。去上书房的时候就顺道过来请安了,说了不打搅祖母休息,因为只在宫外磕头就行。也就是皇子们是大半夜里,凌晨的三四点钟,过来给皇太后请安的。
如此,既不失礼又避免了跟太后的接触。
这些皇阿哥虽然不算多绝佳的人才,但宫里的生存技能还是满点的。只是苦了这些孩子,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半夜三更,本来就得早起,现在更得提前点,要不然没时间去给太后请安。
桂嬷嬷把这事说了,钮钴禄太后就沉了脸色,不过瞬间就又扬起了笑脸,“去给本宫的乖孙们送些赏赐去,对了,五阿哥另外多给备一份……就说我这个祖母想他了,叫他下学之后,过来一趟。”
可五阿哥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区别对待,脸都白了。上学上了一半,跟先生说头疼,怕是感染了风寒了。先生给了假,然后五阿哥回了阿哥所了,自然就没能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得了信儿,笑了一下,“请太医给瞧瞧。”
还就不信了,装病装的没完了。
愉妃拉着儿子的手,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
五阿哥淡然的把愉妃骗走,这才在暖和的屋子里大火烤着,烤完了往冷水的浴桶里一钻,出来之后推开门,往滴水成冰的外面一站,身上的单薄里衣都冻成冰溜子了,这才被闻讯赶来的愉妃给推到屋里暖着。
太医来的时候,五阿哥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愉妃再也顾不得了,跑去求皇后,“必须得去庄子上,得找皇太后娘娘……要不然,五阿哥怕是……”
皇后吓坏了,有了之前六公主的前车之鉴,她哪里敢自作主张,便叫人通知了皇上。
乾隆赶到阿哥所的时候就看到人一抽一抽的儿子,五阿哥拉着他的手,“皇阿玛……儿子没想过……从没想过……儿子不想被祖母牵着走……”
乾隆顿时鼻子就酸了。之前对这个儿子心里还存了一些芥蒂,但是此刻,那些芥蒂没了。现在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几年前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还不是被大人逼着。愉妃老实,五阿哥醇厚,说到底,都是太后惹来的麻烦。
“好孩子!”乾隆拿着极大的耐心来,“皇阿玛知道!都知道!以后可不能这么折腾了,叫太医先瞧着……”说着就喊吴书来,“去把王锡琛给接来。”
愉妃一下子就放心了,王锡琛是皇太后的大弟子,现在可了不得的很,少有他瞧不了得病。听说是给人开膛破肚都行的。
王锡琛骑马赶来的,看了情况给扎了针开了药,千叮咛万嘱咐,“药一定要按时服用。定量的一点差错都不能用,这次是寒气入骨,若是不能好好调养,怕是留下病根。真等病根发出来,悔之晚矣。”
可三副药下去人大好了之后,五阿哥就把每日的药喝一半倒一半,只为了好的慢一些。他没能力去应对皇太后。结果七天了,王锡琛进宫来复诊,一诊脉就知道这不是个听话的病人。便是皇子他也怒了,“不信我的医术?那你另请高明!”他现在在太医圈里就是这个咖位。之前他也不是这么个脾气,后来只是给勋贵大臣人家给烦的不行了,动不动就请自己去出诊,要不要紧的也都叫。他就没好脸色了。可自从没了好脸色之后,人还就怪了,上赶着的人更多了。捧着一盘子银子请他出诊都成了成例了。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拿着银子也不去,用他的话说,他是那缺银子的人不?于是,就是自己去医馆,那也得拿着银子捐到医馆才能得他亲自看。一般想叫自己上门的,要么是关系硬的很的,要么就是皇家特别直系的人。对外他也说了,这是因为他的先生就是皇家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多照看。但是一般的情况,这些皇阿玛也没有叫他看的病症,这回这个五阿哥怎么病的还不清楚呢。左不过是宫里的阴司罢了。他把作为大夫该做的做了,管不了的就不管了,真就撒手而去,但回去的时候还是跟林雨桐说了禀报了一声。
林雨桐点头应了一声,“你忙你的去,宫里的事你管不了。回头配一些温养的药丸子叫人给捎带进去,慢慢养着吧。”
王锡琛应了。
可林雨桐却知道,这个五阿哥这次算是真的入了乾隆的眼了。
因为昨儿乾隆过来的时候还顺便的跟林雨桐提了一句,他说,“皇额娘,您帮着给瞧瞧。永琪年纪也不小了,该给指一门婚事了。别人的眼光朕信不过,皇额娘指的一定是顶好的。”
当年三阿哥的婚事是为了满汉通婚。
接下来还有四阿哥的,如今避开四阿哥的婚事不谈,却只提五阿哥永琪的。大概他是真觉得他的五阿哥有赤子之心吧。
外面给宫里一送药,乾隆就知道了。吴书来算是了解乾隆的人,乾隆喜欢五阿哥,他就说五阿哥的好话。因此,就把王锡琛为什么含怒而去的事说了,“五阿哥也是可怜,太后到底是祖母。听太后的这是对皇上的不孝,不听太后的……小身板扛不住呀!”
哼!
乾隆怒气冲冲:“不知所谓!”
吴书来知道,这怒气是冲着太后去的。
乾隆虽没有给五阿哥别的旨意,不过却日常给的赏赐多了起来。吃饭的时候赏赐一道菜,考校的时候多考校几句,夸赞也变得慢慢多了起来。这叫五阿哥的身份一下子变得不同起来。
这一点确实是出乎太后的预料。
被儿子瞧不上就算了,如今还没孙子瞧不上。
呵!“本宫可不止一个孙子。”
她这次没有叫永珹这个皇子来见他,而是给永珹传了话了,问他说,是不是看上黄霑那个姑娘了。要是真看上了,她就打发人给母后皇太后讨来,放在身边做个格格也是使得的。
永珹又惊又怒!自己最初是真带着别样的心思接近黄霑的,那是为了跟皇祖母那边亲近一些。可接触了几次之后,他真觉得那个姑娘是极好的。便是人家姑娘不好,可就凭着是母后皇太后的弟子,谁敢上门去求了人家姑娘上门做小?这是要跟人结仇啊!太后这么说,她就真敢这么做。这是威胁自己呢!要是自己敢拿乔,她就真敢去跟皇太后说那话。她本来就不能跟皇太后和平共处,但是他这个皇阿哥并不想因此被皇祖母那边给厌弃。
这么惊和怒过去之后,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力。他想挣扎,却发现挣扎不出别人编织的笼子。
他——不得不选择跟太后虚以为蛇。
但发现往后退了一步之后,竟然不是没有所得。将自己淘换来的小玩意叫人给太后宫中送了一套,人还没亲自去呢,好处就下来了。太后让自己出宫,去一个茶馆。结果就巧了,刚好遇到在茶馆喝茶的皇祖父,皇阿玛和裘日修。
裘日修裘大人,今年年初开始督查直隶水利。
碰上的时候他很意外,皇阿玛很意外,那位裘日修也很意外。只皇祖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永珹收敛心神上前请安,顺势就留在边上伺候。
三个人说的还是水利上的事,裘日修低声道:“各地的情况差距大,牵扯的事情不是水利司能单独解决的。”这里面牵扯到之前的案子,治河的银子都是怎么花的。一牵扯就是地方的主官。
乾隆就皱眉,“原以为水利署跟路政署一般,牵扯小,可独立在各衙门之外。如今倒是叫裘爱卿一说,事情怕是从吏部、户部、刑部三部都脱不开关系。还有御史台,这些官员这些年就没有一个被参的,御史台的眼睛我看都被蒙住了……”
弘历找了个很好的借口,用裘日修的嘴将水利署的事情给推回来了。
意思就一个——办不成!
这本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四爷跳过话题,看永珹,“你也听了半晌了,听出什么了?如今也是大人了,别傻站着,别管对错,大胆的说说。”
永珹受宠若惊,“孙儿觉得水利这是好事……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说着就道,“从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逐步清查下去,可调集各衙门的人清理水利弊案,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查,如此,既能专事专办,又能有条不紊……”
四爷倒是有些意外,这孩子还是有些想法的,这不就是专案小组的模型吗?算是在自己和他阿玛之间,选了个好的平衡点。
乾隆都有些讶异,不由的多看了这小子一眼。
裘日修心里舒了一口气,见老圣人和皇上对四阿哥也还都好,又想起自家夫人熊氏说的话,她说:“若是遇上四阿哥,多给照应照应……”
如今好似照应照应也没有风险吧?话赶话赶到这里了,他就道:“万岁爷,要是您舍得,臣倒是想请旨,请您将四阿哥借给臣用用。一则,四阿哥见事明白。二则,总得需一个身份超然的人在其中,很多事情才好办呀。”
乾隆就看他皇阿玛,发现他皇阿玛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心里先松了一口气。没逼着要成立水利署便好。于是便道:“那便叫四阿哥跟着历练历练。这个年纪,也该出来当差了。”
这个惊喜有些大,没有太后的指点,他不会过来。不过来便不会遇到这样的好事!
所以,这任何事都是有双面的。坏事里藏着这样的好事,那真有这样的坏事,其实也不必避如蛇蝎的。
这傻孩子是高兴了,四爷回去却不高兴。回去就躺下了,枕在林雨桐的腿上,脸上露出来的多是失望,“有时候的败是注定的。因此,很多事不要寄希望于回头。不管回头多少次,错误的时间里想做对的事,那是千难万难的,从来难的不是事,而是人。”
所以,有些不必要的执念,连最后一丝都已经松动的快要消散了。如果没有弘晖,再重来多少回其实都是徒劳无益的。
人处在什么样的时代,就要做顺应时代的事。不要妄想成为圣人,人就是人,成不了圣人的。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做成了对的事,那才是伟人。否则,什么也不会是的。
他跟桐桐低声道:“有时候啊,人就不能较劲。不管是跟别人还是跟自己。”
说的桐桐一愣一愣的,暂时还没有get到他的那个点。于是只‘嗯嗯嗯’的跟着点头,反正就是你都对,你说啥是啥。她低声安慰着,“咱就是去原始社会去,也得学着别人钻木取火,茹毛饮血,坚决不在对应的时间干不对应的事……”
四爷:“……”我刚才说的啥,你听得是啥,能不能有点默契?我说的是那个意思不?再说了,我是感慨!感慨懂不?你现在是越来越缺少浪漫的情调了。倒是真不怕我出轨!
弘晖回来的时候觉得爹妈之间的气氛怪怪的,“怎么了?”吵架了?都不知道多少岁了,还能吵架?哎呀呀!
瞧那眼睛跟探照灯似得,恨不能找出点乐子好好瞧瞧。
林雨桐白了他一眼,“能有个到这岁数还能吵架的人陪着,那是福气懂得不?”
懂!这是羡慕不来的事。
吃饭的时候爷俩说水利上的事。弘晖就道,“如此也好,要是能动真格的,以水利为切入点,再清查一次官员,又何尝不是一种收获。”
这也就是四爷今儿没有反对的原因。若没有那么一逼,也没有这一遭了。
至于那个永珹,弘晖还真有别的用处。永珹想跟弘晖保持很好的关系,因此出京的时候还特意跟弘晖来道别。
弘晖当时没说什么,但对方一出京,就收到了弘晖的信。
信是叫庆喜安排人送过去的,里面的内容嘛,大多是路政署提供的。路政署沿线修路,各地的情况他们这种要跟当地官府打交道做协调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的。他们是只管修路,别的一盖不管。这也是早前一开始就强调过的。但是不管并不等于不知道。知道了,就一定会会说。那就看说给谁听,听得人怎么处置了。
有些官员的行径被路政司的人连证据都找到了递上来,弘晖一直压着没动。
现在好了,有一个急于立功的永珹出去办差了,想要一炮打响,不动真家伙肯定不行。弘晖给的信,那真是如及时雨。不出直隶地界,永珹就办了,一口气办了两个五品官,四个六品官,七个七八品的小吏。
满朝都夸四阿哥能干,实干。又说老圣人排行为四,皇上也排行也为四。如今四阿哥这般的能干,那这将来岂不是要……
因着这个传言,旧学的人重新拿出身说事。人家不敢说皇家,就说这个爵位继承,这谁家没有嫡子,这爵位得按照出身的尊贵与否看,侧福晋所出的有限,侧福晋中满姓的优先。
永珹该怎么说?反对旧学,就得被贴上新学派的标签。反对新学派,就得被贴上旧学派的标签。彻底的夹在中间难做人了。
乾隆心里有些失望。永珹是有些小聪明,但是大智慧还是没有。人嘛,哪里能两边都讨好的?他要是彻底的站在新学的一边,他还高看两眼,但是……明显跟旧学无法共存的情况下,对方不认同他的情况下,他还想要去修复关系,去讨好,这就是不明智了。
视线重新落后永琪身上,心里有些安慰。老四风头出尽,他也不骄不躁,在心性上,这便是难能可贵了。
有嫡子,有令妃出的十四阿哥,为何他还会这么注重永琪?不外乎是当年那个跟梦魇一般的预言,好似他命不久的样子。
他今年也不算小了,快奔着五十了。说实话,爱新觉罗家,出个高寿的人算是奇迹。太|宗皇帝活了五十岁,顺治皇帝只有二十二岁,皇祖父其实也不能算是多高寿的人。而皇阿玛……现在瞧着是好,可当年也才五十八岁。说实话,要是当年的身体情况,皇阿玛要是还能扛的动,但凡有半点办法,也不会出那样的下策,诈死而走。
便是不看祖上,照着自己这个年纪,也该想想往后的安排了。这个事没人敢提,但他不能真的什么也不想。若是自己寿数不长,也按照皇阿玛五十八岁算,那也就事十年之后了。十年之后,不管是嫡子还是令妃所出的皇子,还都是十岁的孩童。知道什么呀?
可十年后,永琪就到了当初自己登基时候的年纪了。真要是自己有个万一,倒是有个能托付大事的儿子。
若是自己侥幸寿数长些,那时候下面的小儿子一个个的长大了,选择的就多了。那时候再定也不迟。
因着这一番思量,四阿哥立功了,只给口头上嘉奖了几句,却又派了五阿哥去四书馆,说是长长见识,但其实有了很多跟这些做学问的读书人打交道的机会。乾隆很笃定,自家这五儿子一定会得大家喜欢的,因为接触了就知道,他这个儿子跟他这个皇阿玛的爱好特别相似。像是习马步射,有模有样,武技颇精。又博学多才,娴习满语、汉语、蒙古语,对天文、地理、历算,尤其是天文算法,学的很是不错。除此之外,还工书善画,尤长于书,已经颇有气象了。这般允文允武,像足了他这个阿玛。
这么一套套路下来,从前朝到后宫,一下子变得暗潮汹涌起来。
可暗潮终归是暗潮,眼看过年了,不顺心的事这个时候别提,大家都欢欢喜喜的过个年。
乾隆今年年前,一过腊八就来请他皇阿玛:“您和皇额娘无论如何都得进宫过一次年。您看,这年年一家子都不得团聚……”
还不够我闹心的呢。
四爷不去,“你忙你的去,你是皇宫的主人,你在就稳当。大冷天的懒的折腾,我就庄子上过了。”
这一套话年年说,年年都差不多的。但是乾隆愿意把面子活做到,那就做吧。
年前了,四爷还专门去了一趟张廷玉家,给张廷玉送年货去了。东西都是林雨桐亲手准备的。可送了年货的第二天,就接到报丧,张廷玉去了。
乾隆的年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可四爷难免有些伤感。没有亲自去,但是叫弘晖连着数天去那边。乾隆不敢说不叫配享太庙。安排了礼部的官员去处理丧失,又下了旨意给了谥号,旨意下去了,他的活就完了。
他也确实很忙,年前嘛,还得安排给哪些在外的大臣,封疆大吏送些恩赏,给谁重给谁轻,很累人的。
而宫里今年过年,宫务这一套还是皇后和令妃两人。皇后现在多倚重佟氏,很多事情叫佟氏跟令妃两个商量,把拉拢佟氏做的人尽皆知。
佟氏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皇后用她她就干。管多少事是次要的,只要有机会掺和就行。
皇后又打发说叫她跟令妃商量年夜宴请宗室的宴席,佟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说了一声知道了。摆在眼前的东西是端贝勒送进来了,包括了叫她打赏人的银子。可谓是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小桃欢天喜地,“四阿哥和五阿哥可没咱们小主子这么体贴。”
佟氏这才笑了笑,“所以啊,我也想着,该给小主子一份谢礼了。”
什么?小桃没听清。
佟氏只道,“你收拾吧,我去找令妃。”
小桃也不在意,忙活她的。
佟氏走到院子门口,看了那老太监一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老太监皱眉不解,佟氏就又道:“按我说的做……”
“这事……”
“这事要是办错了,我以死谢罪。”佟氏说着,就朝里喊,“来个人,跟我出去一趟。”
老太监便不再言语了,只低声回了一句,“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钥匙我会弄到,你安排人去做!”
于是,今年的年三十,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过年嘛,年三十老百姓觉得最重要的是团年饭。当年皇家也不例外。团年饭安排在保和殿,也就是这一晚的饭,才允许后妃陪着一起吃的。能进宫团圆的,都是宗室近臣。
但今年特别,皇上一过年,不出正月就要出去南巡。要准备的东西就太多了,凡事亲近的,都领着差事忙着呢。几个皇叔没那么忙,可都告了假了。其实就是上庄子上陪他们四哥过年去了。乾隆不能说不对吧?陪你这个侄子重要,还是陪人家亲哥重要呀。
这么一来,进宫的人就少了。本来往年吧,傅恒一家是得接进宫的,但今年因为那样的流言,乾隆也没好意思叫。就是和敬公主,也表示年前做梦梦见她自己的额娘了,今年年夜想在雍和宫和额驸连同孩子陪着她自己的皇额娘。这个理由乾隆不仅没不高兴,反而伤感了一回。赏了和敬许多东西。
如此一来,今年这个宫宴,就少了些热闹的气氛。
一屋子的女人,能说话的就几个儿子。几个儿子里,老大是锯嘴的葫芦,老三就会‘是是是’,老四倒是想凑过来,可奈何太后拉着不撒手。只有老五在边上候着。
几个小阿哥被太监带着在外面放炮仗呢。
乾隆喝了两杯酒,喝了点汤,有些想解手。起身转到后面,吴书来跟着,按说也没事。
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失火了——失火了——”
“快快快!保和殿的外墙着起来了。”
乾隆皱眉,来不及细想,外面已经是尖叫声一片。
吴书来拿了打湿的帕子递给皇上,“前面怕是烧起来了,皇上,从窗户上走……”
话还没说完呢,外面传来五阿哥的声音:“皇阿玛——皇阿玛——”
砰的一声,五阿哥撞进来,二话不说背起乾隆就走,“您抱紧儿子,儿子带您出去——”
吴书来都没来得及拦,那边就飞奔走了。
保和殿外墙确实烧了一些,好似是因为燃放炮仗引起的。因为扑火及时,只是把墙皮烧黑了。宫里人都受了些惊吓,这会子还有些惊魂未定。
乾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永珹大概是带着太后出来的,皇后小心的安抚着十二阿哥和五公主,十三阿哥小,没带出来。令妃在一边安排着救火查此次的失火的事由。大儿子一边安抚福晋一边安抚他的孩子,老三一边顾着他额娘一边顾着她媳妇和妹妹,老四被太后拉着手……谁也没注意到他这个皇帝当是不在大殿,万一逃不出来怎么办。
只有五阿哥永琪,记挂着他这个皇阿玛,他的手重重的拍在儿子的肩膀上,第一次想用一个词,那便是——人品贵重!
什么是人品贵重?恪守孝道,便是人品贵重。
412、故国神游(73)三合一
故国神游(73)
佟氏心中冷哼了一声, 这个五阿哥倒也还真是好样的。
火起的时候, 她注意着皇上呢,想着好随时提醒五阿哥他皇阿玛的去处。却不想这孩子也是心大,他额娘当时拉着他就要跑, 结果他自己注意到皇上没在大殿, 然后毫不犹豫的一把推开他额娘拉扯他的手, 直接往里面冲去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并没有要她的提醒。
该说这是天意吗?
也许吧!
但是叫她以此认为五阿哥的所为是孝子所为,那是不行的。
孝子吗?她是一丝一毫也不信的。五阿哥那个时候可从没想过他额娘会如何?他额娘万一要是不放心他, 留下来等他怎么办?或是跟着他找寻他而火又真的烧起来怎么办?这是真的很危险的, 而他想过他额娘会如何吗?
所以才说, 也许吧。许是个孝子!但只是皇上的孝子——而已!
如此也好,半丝痕迹也不会留下的。
她安然的回她的寝宫去了,这宫里他们彼此相互怀疑不奇怪, 但怀疑到她身上的可能性不高。她也不是那种靠着救皇上而要恩宠的人,一直低调到连皇上都没有分给她一丝眼神,像她这样不受宠的后宫女人多了去了。多自己一个不多, 少自己一个不少。她混在不受宠的妃嫔中间,走的非常利索。
大过年的, 宫里查的紧锣密鼓,结果就是外墙上一小片被人泼上了桐油, 炮仗扔过去点着了桐油而已。大年三十晚上有炮竹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好端端的, 就有桐油泼在了墙上。
查来查去的没查出什么来,内务府所有的记载都有出处。油这种东西,别管是什么油,哪怕是头油,宫里谁领了多少用了多少都是有数的,不是说没了就没了的东西。
结果还就是没查出来处。
连个目标都没有确定。
吴书来心中有了点猜测,但他不敢说。他这般犹豫的姿态,乾隆替他说了,“你觉得最终受益的是五阿哥和愉妃,所以,你怀疑是这母子二人在朕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吴书来头低的低低的,被万岁爷猜中了,他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可皇上这么说,难道不是?
乾隆摇头,“不是!”
您怎么就这么笃定?
乾隆轻笑:“若是有线索能指向是这母子,我还信两分,可这般干净的手脚,你觉得愉妃有这能耐吗?”
愉妃老实,若不然不会在后宫连儿子都护不住。况且,皇后和令妃两人较劲,这宫务彼此都在盯着对方,就等着对方出纰漏。这种情况下,愉妃能得手?
不可能!
更有自己这个皇帝最近格外优待五阿哥,那两边怎么会不死盯着这母子俩等着抓把柄。愉妃不动则好,稍微有点跟以往不一样的地方,对方只怕都能知道。还会叫火起来?做梦!
再有永琪这孩子,他要是有这样的心机,这样的人手,也不至于用近乎自虐的方式躲避太后。这孩子是有些小心思,但总的来说,心性还算是纯良的。
吴书来默默点头,这话也有道理。总的来说,这母子二人没这么聪明也没那么一份能耐和人手。便是想干坏事也干不成的那种。
可要不是这母子,能是谁呢?
乾隆轻笑:“你为何不说太后?”
吴书来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奴才不敢。奴才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虎毒尚且不食子!”您把太后未免想的太坏。太后又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势力,她害您对她并没有好处。您是皇上一天,她就是太后一天。从来只听过废了皇后的,可不曾听过废了太后,对吧?所以,谁都有害您的理由,只太后没有!
“太后从来没想过叫朕去死。那点子火势也死不了人!”乾隆看着炭盆里的火明明灭灭的,“她这不是对着朕来的,她是有两个目的。第一,要是永珹反应的快,那么第一个救驾的就会是永珹。可太后跟永珹接触的时间短,到底是不了解永珹的性子。永珹这种两头都想讨好的性子,变不了。太后就是偷偷的告诉他,说你赶紧去救驾。他也干不出来直接甩开太后就走的事来。这一犹豫,这不是永琪就捡漏了吗?”
吴书来:“……”是这样的吗?好像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然永琪已经去了,太后就不会再叫永珹去的。”乾隆就道,“太后心里是做好了准备了。万一救驾的事不成,谁捡漏谁倒霉。因为大部分都会跟你想的一样,谁受益,谁就是罪魁祸首!等朕反应过来非治此人的罪不可。”说着,乾隆面色一变,扔了手里的茶杯:“难道朕在她眼里就是那种随意能被人愚弄的蠢货!”
吴书来头贴在地面上,不敢抬起来。这事没有证据,也找不到证据,因此,皇上要是这么怀疑,没有证明对的可能,也没有证明错的可能。反正皇上认准的,不管是不是如此都得是如此了。可叫她说,太后她……有这种弯弯绕的脑子吗?
乾隆怒气冲冲,冷哼一声:“只太后一人只怕还做不到□□无缝,这里面少不了有人在给她清扫尾巴……”
这清扫尾巴的人又是指谁?是皇后还是令妃?毕竟这后宫是这两位管着的。
可这两人为太后清理尾巴图什么呀?哦!懂了:要是四阿哥救驾做成了,暂时能与五阿哥抗衡。也不怕将来永珹做大,因为永珹救驾的真相也许就捏在这两人手里。可阴差阳错五阿哥捡漏了,他们就想最后害一把五阿哥!
嗯!对的!必须这么想,因为皇上就是这么想的。
抬起头来,就见皇上依然怒容满面:“叫人拟旨……”
拟旨干嘛?
可别是大过年的训斥谁才好!要不然真得叫天下人看笑话了。
结果没有,皇上也没有叫人看笑话的爱好。他下了一道旨意,直接册封五阿哥永琪为荣亲王。
而永琪今年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
大年初一,十六岁的荣亲王出炉了,热乎乎的。
这个事情出的毫无征兆。连林雨桐都吓了一跳。这比历史上册封可早了好几年。历史上乾隆或许是真的喜欢过这个儿子,但册封其为亲王,那是五阿哥生病之后的事了。历史上的五阿哥是死于附骨疽这种病。这病没有研究证明是家族遗传病,但事实上,老怡亲王和他的儿子弘暾,都是死于这种疾病。因此,五阿哥确诊这个病之后,乾隆也知道这个病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因此,这才册封了荣亲王。册封之后,五阿哥缠绵病榻不足半年,便薨了。
事实上乾隆对待他的儿子们实在说不上是慷慨。若是五阿哥没得病,他想要亲王,只怕也不容易。
如今这么着,确实是叫人意外了一把。
然后这才知道,原来是宫里着火了。
跟儿戏一般的一把火,都没小孩玩火玩的大,却愣生生是制造出一个亲王来。而这个亲王一出炉——要了命了,搅乱了一池水。
别说钮钴禄坐不住了,便是令妃和皇后都未必坐的住了。
佟氏兴奋的很,觉得自己做的□□无缝。晚上半晚上兴奋的没睡着,早上起的就有些晚了。起来脸才洗了,脂粉还没上脸呢,小桃就白着一张脸进来了。
佟氏强装镇定,问说:“怎么了?被发现了?”
“没有!”小桃将一个簪子递进来,“这是看门的递进来的。说是打开大门的时候,这东西就塞在门缝里了。”
簪子不出奇,就是非常普通的,宫女们经常戴的,差不多样子的簪子。
佟氏看了两遍,发现顶端的地方好似有些磨损,她轻轻的一拔,簪子的头儿直接被拔了下来。簪子里面事中空的,好似塞着东西。
事发的第二天有人送来这个?
“是小主子送来的?”小桃问道。
不是!
佟氏低声道,“今儿大年初一,他要是想见我,进宫也行,打发人进宫也可以。犯不着用这种方式。昨晚查的严,在宫里走动本来就是冒风险的事。他远在庄子上,就是想做也太远了,根本不可能。”
那会是谁?谁是有人要试探咱们吗?
佟氏的手有些抖,示意小桃,“将门关严实。”
就是这样还不放心,她起身去了内室,去了放恭桶的地方,这才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倒出来的是个纸卷,纸卷展开,上面写着几行蝇头小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午时三刻,御花园赏梅。
佟氏的手一抖,将纸条攥在手心里。她有些慌乱,怎么就被人发现了?
是谁发现的?对方是谁的人?见自己要做什么?
她想问老太监,可这一问,之前那般笃定的指挥老太监做事就成了虚张声势,这是要乱了人心的。这老太监本来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稳住情绪,看向一脸忐忑的小桃:“别怕!你老实的在寝宫里守着,只说是受凉了要歇息。只管安心躺着。要是真出事了,只说自己不知道便罢了。”
小桃一把拽住对方的手,“姐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没事!”佟氏就道,“大中午的去御花园,能有什么事?这人要是真要告发咱们,早告发了,还能等到现在?他必是有让咱们办的事情,你放心,只要接触,我就能抓住对方是谁。然后还能知道对方的目的。若是对方的目的不碍着咱们的大局,先稳着他便是。若是跟咱们的大事冲了,你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杀过人的人还怕再杀人吗?”
说是这么说,但谁能真不怕!
午时佟氏就出发了,今儿天气好,御花园来来往往的人多。说起来,她上御花园这边并不奇怪,要是没有什么特属情况,她吃了午饭都会溜达到御花园转转的。
想到这里,佟氏的心又揪了一下。她觉得盯着她的人观察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一些习惯对方摸的特别准。
到了空旷显眼的地方他左顾右盼,遇见她的宫人远远的都躬身低头,然后侧身让开路,让她先过。这么着其实是很难看清人脸的。一直往前走,刚转过一个弯,这里不是常被路过的地方,才一转过去,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娘娘——”
她蹭的转身,只看到一个戴着帽子又躬身低头的太监。看不见脸,声音也分辨不出具体的年岁。就听对方低声道:“娘娘想做的,就是我们家主子想做的。但娘娘的手法太粗糙了。没有我们主子善后,您真以为您做的□□无缝?我们主子说,娘娘以后不可擅自而动了。需要娘娘动的时候会告知您的。不需要您动的时候你尽可本分的呆着。若不然,还这般的碍手碍脚,我们主子不介意叫娘娘病上一年半载。”
“你们主子是谁?”
“是个想给天下换主子的人。不要多问,回宫等着消息便是。”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就走。
只留下佟氏一个人稍微愣神之后转了往常那么些散步用的时间,又慢悠悠的朝回走。
守门大老太监问说:“是被发现了?”
佟氏一片淡然,“没有。只是发现了一个属于咱们的钉子,他不想叫人知道他的存在……”
“咱们的人?”
对!咱们的人。
太监低垂了头,好像相信了这个话。
可不足两个时辰之后,庆喜进了弘晖的书房,叫了一声:“爷!”
弘晖头都没抬,“怎么了?”
庆喜将门关严实了,转过身来,就见主子爷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他犹豫了片刻这才道:“主子,若是宫里的那位佟娘娘背叛了您,好似被人利用了……要不要提前将此人清除?”
弘晖轻笑一声,“有证据证明她被利用了吗?”
还没有。
“知道有人要利用他做什么吗?”
不知道!
“那你着什么急呀?没证据就等有了证据再说。不知道就等知道了再想办法也不迟。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谁要算计的东西,况且,有老圣人和皇太后在,谁没事算计我干什么?嫌命长了?”弘晖摆摆手,“行了,去歇着吧。大年初一给你们放假,找你的兄弟们去聚聚,一块喝酒吃肉干什么不行啊?操心多了容易老!”
庆喜愣住了,“主子,我跟了您五年了。”
嗯!“想要压岁钱呀?不能多给你了。就那么些,你主子爷如今也不宽裕呀!”
庆喜摇头,“您就不问,我怎么知道宫里的消息的。”
“你想说了自己就会告诉我,不告诉我就证明还有不方便对我说的。那就不要说嘛!”弘晖像是浑不在意,“说真的,你能去忙了吗?我这得赶紧赶功课了,今年南巡我得跟着去的,路上少不得要耽误功课……”
“主子,要不要查是谁利用佟娘娘……”
弘晖抬起头,下巴拄着手掌,“你很闲?”
大年初一确实不忙。
“你觉得佟氏是傻子?”
不是!这个女人精明的很。
“你觉得她的心不是向着我的?”
也不是!你们一体,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啊,她没传消息,就证明她觉得一切还在可控之中。她本人都不急,你急什么?她难道是那种会舍命的人?知道要坏事必然会求助的。”
庆喜无话可说了,这才缓缓的往出退,走到门口了,又回头看了弘晖一眼,叫了一声:“主子!”
“嗯?”
“有我在,不会叫人伤了你的。”
“……”成吧,你高兴就好。
等人出去了,弘晖慢慢的放下书来,轻笑一声。有人强势的加入棋局了,那现在很多事情就得重新安排一下,闹不好,怕是要提前了。
佟氏这两天心里其实挺慌的,尤其是那天对老太监说谎了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当时捡到簪子的是老太监,她能拔开簪子看里面的纸条,老太监当然也行了。自己却跟对方撒了谎。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看了那字条还是没看,若是看了,那就是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撒谎了。在这种外患逼近的时候偏偏起了内忧,怎能不叫人忧心。
不过还好,第二次收到消息不是之前的方式,是在给皇后请安的路上,被一路过的宫娥塞了个东西在身上。回来一看,荷包里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想方设法,随驾南巡。
是让自己跟着去南巡吗?
这还真是可考虑技巧的活儿。
回去想了一天,把新织的布取下来,放好,然后捧着去找了吴书来,“我不求见皇上,知道皇上忙。想着皇上快南巡了,这是我新织的花样。想叫皇上拿去,给当地的织娘瞧瞧,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没有……”
吴书来觉得这个佟氏是真的聪明。
皇上去南巡,就是为了彰显皇家的。如果皇家的女眷真的在织布,并且现场能表演一二,这真的对皇家的名声事极有好处的。而整个皇室,肯在这上面真的下功夫,却功夫还不浅的除了佟氏没有第二个人。
于是,他的面色和缓的很,“娘娘稍等,容奴才去禀报。万岁爷今儿不忙,许是用空见见娘娘也不一定。”
乾隆果然是见了,又叫把布打开看了看,倒也清雅。算的上是拿得出手的东西。
夸奖了一翻,赏了一些东西,然后在南巡的随驾名单里,加上了佟氏的名字。
林雨桐和四爷这次也会跟着去南巡,不过半路上分开不分开,这得看情况。四爷主要是想去广州,然后在广州坐海船,看看沿海其他地方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多开放几个口岸。也想实地的看看广州这几年的变化和慢慢凸显出来的问题。
因着今年的船舒服,车马舒服,船上配备的武器精良,因此上,随行的人员就少了。费用上来说,节省的不是一星半点。
而且,这次的南巡,不是国库或是皇上的内库出的银子,而是由栋喜掌管的皇家商行,负责这一路的所有开销。
林雨桐还心说,这小子死抠门的性子怎么这一次就大方起来了?等到了要出门的那天,一大早的接了她和四爷连同弘晖的马车就已经等在外面了。
好家伙!一看马车,边上的和婉就止不住的笑。
为什么呢?
因为马车上的篷布上绣着‘皇家银行’的字样。
这是弄来了广告商吗?大致的意思就是那样的吧。
进了马车,靠枕上是某某羊毛织造的字样,马车上的小几,上面有某某某木工厂的徽标。便是茶壶茶碗上,也有什么什么窑出品的字样。
看了这些林雨桐就知道了,南巡这一趟,看似栋喜花钱了,其实他花屁了。他不仅没花自己的,还赚了不少。这些商户不仅是给掏了银子的,这一路上吃的住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找来的友情赞助。
连端上船的点心,上面都是打着字号的。乾隆拿着点心呵呵的笑,好好的点心有那样的字样很败胃口。可没法子,谁叫这么着省钱呢。
现在这船体大了,林雨桐和四爷不跟乾隆她们一条船。四爷这边是带了不少的学生,乾隆那边主要就是他们一家。老婆孩子一堆,穿只能说是勉强塞下了。
皇后也跟着出宫了,留下了三个孩子。连十二阿哥也才五六岁大,带出来确实不合适。她是孩子放在宫里怎么想都不放心,临走了想了个办法,把孩子全都送到医馆去了。孩子本身也是奶嬷嬷带的,孩子离了她并不会哭闹。医馆的疗养院,条件其实比宫里还要好一些的。要个院子,足够奶嬷嬷带着孩子住的了。那地方是皇太后的地方,管事的是和敬和和婉,具体执行的是永琅的媳妇。在那里想害他们的手轻易伸不进去,而万一有事,在那里保命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就这还不放心,太后又去求了一个人——耿氏!求她帮着照看一二。
皇后的请托,耿氏能说不行吗?她不想掺和进去也不行,这边一走,她就去医馆住了,就住在三个孩子的隔壁,随时能照看。
有此人,皇后才算是彻底的放心了。她养了孩子才知道在后宅、后宫能把孩子平安养大的,都是能人。
容嬷嬷就道:“本来老奴该留下的。”
“你留下哪里有耿太妃管起来理直气壮。两位太后不在,太妃的身份就足够高了。能保证孩子平安。你再是心向着我,可你的身份不适合。没事,我这个当额娘的都不忧心,你忧心什么?现在需要忧心的不是那个,而是已经是荣亲王的五阿哥。”
容嬷嬷低声道:“该着急的难道不是四阿哥?”
“四阿哥是进可攻退可守,便是败了,也能留一条退路。可是嬷嬷,嫡皇子没有退路可言呀!”
那您说怎么办?您说怎么办,老奴就怎么办。一切都听娘娘的。
皇后没有说话,只看着河水上的冰被前面的破冰船破开,然后在水面上慢慢的飘着。
船外寒风呼啸,竟是还飘起了雪花。
行了两天,才稍微好了一些。但江风冷硬,还是很少有人在甲板上活动。船上再是如何,也还有些颠簸,在船上看书并不是好习惯。林雨桐弄一桌麻将一副扑克,常常是弄一屋子人一起玩,把四爷的弘晖彻底的打搅的没法看书了。四爷当然也没那么清闲了,带着弘晖偶尔会下船去看看,或是见一些请见的官员。
说实话,日子着实不算是难过。
到了杭州,这里织造做的不错,乾隆想在这边看织厂,打算多停几天。但是林雨桐和四爷没打算停那么久,笼统了看了两天之后,带着弘晖先一步南下了。目的地——广州!
“弘历这一路上憋坏了!”林雨桐就笑道。他皇阿玛在,他浑身不自在,想浪不敢浪,想唱不敢唱的,过的小心翼翼。四爷这一走,瞧着吧,弘历要不把这几年的乐子找回来才叫怪事呢。
四爷看着杭州的方向长长的叹了一声:“算了,由他去吧!好日子……不多了。”
好日子不多了?
林雨桐看四爷,又看弘晖。
弘晖低声说了一句,林雨桐面色还真有些复杂,“成也此人,败也此人。弘历……哎!”除了一声叹息,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而乾隆并不知道有人在为他叹气,他这会子只觉得云也淡了,风也轻了。就连这冬日不算过去,杭州的天气透着那么一股子往骨子里冻的冷意也不觉得了。心口上,身上压着那块巨大的石头这么一移开,原来呼吸都顺畅了。
正月还没出去,春天才刚刚冒头。一点倒春寒,西湖上落了一层的雪。
“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在西湖能遇上一场雪,幸甚!”乾隆坐在花船上。船上装扮的极好,也极为舒适温暖。暖香萦绕不散,却又淡雅宜人。靠在软榻上,身上搭上一条白狐皮的褥子,还真有些昏昏欲睡。
这次出来就带了傅恒和弘昼,再就是一队的侍卫。他是轻松了,可傅恒和弘昼一点也不轻松。傅恒这人聪明就聪明在,永远恪守本分。就像是现在,君臣相得在船上说说话,这不挺好的吗?他不在里面呆,“奴才还是出去看看的好。”
把弘昼给留里面了。
弘昼一边吃蜜桔一边很乾隆道:“您也真是的,臣弟还以为您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臣弟去办呢,结果在这里晃悠!要不然,臣弟明儿就出发去追皇阿玛和皇额娘,臣弟想去船舶司瞧瞧。这火器装在船上,总是听他们安排也不是事。臣弟得去看看……”
“迟三个月五个月,谁还打进大清国了?杞人忧天!忙叨什么呢?”乾隆点了点榻,“安心的躺着,把你留下来就是为了叫你歇歇的。你这几年,连府都回的少了。恨不能长在兵械厂。这也就是如今年岁大了,否则你福晋都不能饶了你。”
“四哥您还是做哥哥的呢,说的是什么呀?”
说的是实话!
弘历就问说:“老五,你真不累?”
弘昼心里打突,这话头不对呀。他打着哈欠,“您想啊,臣弟怎么可能不累?臣弟之前多惫懒的人,可如今皇阿玛在的,皇阿玛多恼恨懒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打小念书的时候就说了,不聪明不要紧,但你懒就是不行。这世上勤快的笨人成事的多了,但这世上聪明的懒人从来成不了大事。这话您忘了?”
弘历皱眉,“可说良心话,朕即位以来,何曾懒过?”
那倒也是。
弘历就又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可这几年,不管是朕还是大臣,都绷着呢。这根弦儿崩的紧了,就容易断。朕想偶尔歇一歇,也叫大臣们跟着放松放松,还错了?”
我可不敢说你错了。但你紧张是真的,这些当官的可不敢说紧张。你要用他们,他们挺高兴。你要他们什么也别管,那他们一准得慌。不知道的还以为顶戴花翎保不住了呢。
不过弘昼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您要是累了,您就歇歇。怕皇阿玛说,您就说是我病了,不适合赶路。得多歇一段时间。皇阿玛必然就不催了。”
乾隆就笑,小时候弘昼替他顶杠就是这么着的,反正坏事都是弘昼干的。他哈哈大笑,“你皇兄没那么没出息。放心,我这肩膀扛的住的!”
正说着,远远的能听见欢声笑语。乾隆在里面问傅恒,“湖上还有船?”
“因着您不让禁湖,因而还有些游湖的船。”傅恒站在外面眺望,然后才道,“像是一船的姑娘,小孩子家说说笑笑,奴才这就叫人调头,咱们往清净的地方去。”
“清净的地方有什么意思!”
傅恒:“……”之前不是说嫌弃城里吵,不如出来的清净清净吗?
这边还没说完呢,乾隆已经站出来了。迎风站在甲板上,负手而立,眺望远方。
这姿态怎么说呢?弘昼还是愿意给打八分的。但是外面又冷,风又大,站在那儿,倒是真不怕伤风。
弘昼裹了狐裘睡他的去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外面在做对联,还有猜字谜,这也就是十几岁的时候玩过,后来谁有闲工夫弄那个。
他继续睡他的去了。别说,船上晃悠悠的睡觉,整个人还是挺舒服的。
醒来的时候船已经靠着龙船了,这才被傅恒给摇醒。
弘昼揉揉眼睛,低声道:“刚才吵吵嚷嚷的,干嘛呢?”
傅恒声音也不高,“王爷,您别问。”
弘昼愣了一下,心里有数了,“那你守着,我可就回城了。不在船上呆着大家都安心。要不然,皇上这么着,老圣人问责起来,我知情不报,肯定是要挨揍的。我这般岁数了,再被皇阿玛摁住揍一顿,那真是没脸活了。所以,你扛住,我先撤。”
说撤就撤,干净利索。
傅恒没想到这位袖子一甩,真给撤了。他追着喊了好几身,那边头也不回,越喊越远。
当天晚上,傅恒就眼看着吴书来出去了,然后带着一个人回来。那人黑斗篷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从身边过的时候,一股子脂粉香气。
这一刻的傅恒站在船头,看着灯火通明的船舱,耳边是琵琶夜曲一首接着一首。然后才抬头望向太空,漆黑的夜空中挂着半轮明月,他想起了那一年,姐姐临去前说过的话。姐姐是在半路上没的,那一晚的月亮也是这样的,半轮而已,一边参差,月亮里不知道是树还是人影,朦朦胧胧的。姐姐说,“想家了,想额娘了。”可那是半路上,没有家,也没有额娘。姐姐说,“还好,我身边还有你这个一个亲人……”
那晚,他急忙安稳姐姐:“还有皇上,皇上在的,我这就去请……”
姐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别叫了!他是天下臣民的皇上,是后宫那么多女人的男人,也会是更多孩子的阿玛……这么多人,他作为我的丈夫这个身份,于他而言,只占了那么一点点问位置。”
这是姐姐少有的不夸皇上的话。临死之前说了这些,足见之前的夸赞多是颂圣,足见之前的痴情都是姐姐需要而营造的。她其实比谁都明白皇上的凉薄吧。
那话也是告诉自己,皇上对富察家的恩宠,也不过是需要富察家。
一眨眼,成十年过去了。此刻,自己这个先皇后的亲弟弟站在这里,而皇上你在里面……抱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的时候,可有一丝一毫,想起了我那可怜的,时时被你拿出来念叨一番的姐姐?
是的!你想不起来了。
傅恒心里一声长叹,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另一艘船上,和敬披着斗篷直愣愣的看着这边。舅甥俩就这么相互遥遥对视着,谁也没有相让。
良久,和敬收回了目光,然后转身朝着船舱里去了。
第二天,傅恒就风寒了,当真是不能继续陪着皇上了,才被遗憾的安置到另一艘船上。
没有了傅恒,没有人会想着封锁这样的消息。也没有敢擅自替皇上封锁消息。
然后皇上夜里会召幸一位神秘女子的事,就这样不胫而走了。
那女子是谁?谁家的姑娘这般的不要脸面?
跟来的妃嫔乌泱泱的都聚集在皇后跟前,而佟氏却在见皇后之前,被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塞了一张纸条。
佟氏心跳的飞快:这神秘女子会不会与跟自己联系的那个神秘主子有关?
413、故国神游(74)三合一
故国神游(74)
这次南巡, 因着两宫太后和老圣人都出行, 老圣人又严令,一切从简。所以,乾隆带出来的妃嫔那都是有名有姓的。
皇后, 苏贵妃、金贵妃、令妃, 愉妃、忻嫔、佟氏。这就已经是七位了。还有两个小贵人, 算是年轻些的,都是宫女子提上来的。颜色不算多出众,毕竟这几年宫里几乎没进新人。选秀之年, 皇上恩典取消了, 女子自由婚嫁, 当时较好声一片,皇上挺高兴的,但是吧, 宫里来来去去的就那么些人,瞧着也是腻烦了吧。
皇后苏贵妃金贵妃这都是当年潜邸的老人了,皇后三十多了, 苏贵妃金贵妃也都四十了。若不是皇后有孩子晚,真就跟苏贵妃金贵妃一样, 都已经抱孙子的年纪了。她们这种年纪,在宫里就不算小了, 争宠真不是必须的。
佟氏也不算小了,三十岁的人了。这几年她一直不往皇上跟前凑,每个月倒是都伺候那么一两回, 不冷不热的这么处着。
令妃和忻嫔倒是还年轻,可是令妃大着肚子呢,如今都显怀了。本来舟车就劳顿,肯定是伺候不成了。忻嫔呢,属于生了孩子没多久的,身形还没恢复过来。
扒拉着算了一遍,佟氏觉得,皇上有点急色不是没有原因的。
宫里这两年新上来的女子,就忻嫔还像个模样,不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但至少也算是熟读女经,识文断字。别的宫女子,压根就不识字。
如今遇上了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容色一等一的姑娘,他能不动心?
到皇后这边的时候,该来的都来了。
一个个人精似得,只说喝茶。然后话里话外,那个意思就是说如今这个事,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是妾,妾怎么敢管主君的事呢?劝谏主君,这是妻的职责。
可皇后怎么管?
皇后又不是疯了,跑上去跟皇上劝谏去?
妃嫔们在这里挤兑,皇后还能招架,横竖这不是还有太后吗?
直接往太后那边一推,看太后怎么办去!太后都管不了儿子,难道皇后就能管?结果没等皇后把妃嫔送走了再去见太后呢。太后那边就来人了,桂嬷嬷亲自来的。
“太后娘娘一晚上没睡好,今儿早起胸口就闷疼。娘娘言说,她年纪大了,管不了许多了。幸而还有皇后,让皇后娘娘多操心操心皇上的事,她老人家也能放心。”
皇后面色一僵,说的好不轻松。
叫我去?信不信我立马也病了。
那边令妃却跟桂嬷嬷说上话了,“之前听闻今儿好几个夫人要见太后……”
桂嬷嬷点头:“是啊!老奴也是刚送走几位夫人。”
所以,太后说的那些话是当着朝臣的夫人说的。
皇后就看容嬷嬷,容嬷嬷低声道:“之前您说不见人,因而老奴之前就把这些人给打发了。”
就说嘛,怎么会只给太后请安,却不来见见她这个皇后。
那也就是说,是自己这边不见,太后反而见了。她是故意当着人家那么说的,就是把这事给推到自己身上。
自己不去劝谏,那这皇后是个什么皇后?
自己若是去了,以皇上的性子,能听吗?面子因为一个歌姬给里撂在地上,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这就是管和不管两面都不成人的局!
皇后心里清楚,打击自己,就是打击两个嫡皇子在世人眼里的地位。一个个的借着这个事,看着是冲着皇上去的,可其实矛头都是对着自己的。
怎么办?
她不由的看向佟氏,佟氏是自己的智囊,总是能出其不意的给自己出些可行性高的主意。
佟氏想起那张纸条,于是,迎上皇后的目光,然后扫了一眼其他妃嫔。
皇后明白这意思,有些话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说的。她将其他人打发了,“你们都先去玩吧,皇上那边,本宫会看着办的。你们之前说的对,本宫有本宫的本分。可你们,也得做好自己的本分。若都精心伺候了,又哪里能生出这许多麻烦来。”
竟是说皇上召幸歌姬是她们这些妃嫔没伺候好的缘故!
呵呵!皇后现在确实是可以的!这话戳心的很了。
几个妃嫔满脸憋屈,却又说不出来。陆续出去之后谁都没搭理谁,各自回船舱去了。这种天气,玩什么玩。回头又该说她们只顾着自己玩,压根就不琢磨怎么能好好的伺候皇上。反正怎么说都是人家的理。
看着这几个这么走了,皇后心里稍微畅快了一些。这才看着佟氏,“本宫的难处,你该清楚了。不去说,这是对外不好交代。说了吧,皇上的脾气你也知道。实在是为难的很!”
佟氏却道:“娘娘,说肯定要去说的,得看娘娘您说的是什么。您要说皇上贪花好色,那必是要触怒龙颜的。可娘娘要说皇上找到一红颜知己,那皇上想来是乐意听得。那女子究竟是何种出身,这个事情都是以讹传讹,除了吴书来,只怕也没人真的知道。是歌姬还是什么,这都是咱们猜测的。可哪怕出身再不好,皇上怜惜,那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抹平的。娘娘何不做个为皇上解忧的贤惠皇后呢?皇上瞧上的,便是出身勾栏,那也必定是洁净女儿身误落污浊之地,出淤泥而不染。您找个不起眼的人家,叫其收个义女,记在名下。叫那姑娘换个身份给个名分便是了。难道宫里少了那么一碗饭吃?”
皇后皱眉:“这么做……未免叫人觉得本宫……”
“娘娘是怕众人悠悠之口?”
那是当然啊!
“可娘娘得先得是皇后,才能是别人嘴里受非议的皇后。皇后母仪天下是不错,但皇后得先是皇上的妻子。皇上觉得好,您才好。否则,别人越觉得皇后好,皇上反倒是越发觉得您不好。”
皇后心里一惊,是这么一回事。她不敢去劝谏的原因也就在于此!自己摆出什么样的大道理,听到皇上耳朵里也是大逆不道。难道自己懂的道理,皇上会不懂?既然懂还做了,那就是色令智昏了。跟色令智昏的男人谈道理?太后都装病了,难道要让自己去硬碰硬?没有这样的道理。
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自己确实是不能把跟皇上的关系处理的太僵硬。
“你说的有道理……”皇后苦笑出声,“当年,我以为我能跟先皇后一般,跟皇上举案齐眉!后来我发现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有了十二阿哥之后,我想的更多是孩子。为了我的三个孩子,没有什么委屈是不能受的。懂我的人自然知道我的难处,不懂我的人,非议又何妨?”
佟氏微微一笑,就起身告辞,“那娘娘想想话给怎么说合适,臣妾就先告退了。”
人一出去,容嬷嬷就道:“娘娘,也不能万事都听佟氏的,她这个主意……”
“你有比这更好的处理办法?”皇后抬头问了一句。
容嬷嬷一愣,那倒是没有。
不过皇后倒是留了一个心眼,见皇上的时候先试探了一句:“臣妾听到了一些传言……”
谁知道才说了这么一句,乾隆当即就恼了:“传言?什么传言?你堂堂大清国的皇后,什么不好学,学那些三姑六婆,别人闲言碎语两句,你就鹦鹉学舌……”
这都是什么话!
而且,这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给炸了!
怪只怪皇后来的不是时候,乾隆正恼恨呢。这好端端的,召幸了一名女子的事,不知道怎么就给传了出去。要是只在南巡的队伍里传开就算了,关键是传的杭州城人尽皆知。
刚才吴书来正小心的说这个话呢,“都是奴才该死,奴才办事不严谨,出了这样的纰漏。”
乾隆很清楚,这不是吴书来的过错。
如今不比前几年了,前几年百姓议论些皇家的事,还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可现在呢?现在一个个胆子肥的很,当日在花船上,姑娘就有十多个。自己单召了一个,其他人能不议论吗?能指望这些人的嘴巴能有多严实。
傅恒当日在船上就问,可要封口。那时候是他自己觉得又没有亮明身份,无关紧要。
当天晚上也是一时兴起而已,有傅恒在他也没在意。可却忘了,周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龙船方向的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知道。傅恒便是在,处理得当,也顶多是叫人又顾忌,不敢明面上议论罢了。
由此可见,还是对百姓的管控太松的缘故。
乾隆兀自恼恨此事该如何收场。主要是皇阿玛和皇额娘只怕还没走远。这消息其实就跟长了翅膀似得,他一点也不信皇阿玛不能收到这边的消息。这要是半路上再折返回来,自己的脸面就更没地方搁了。
这般的惶恐又叫他有些恼恨。是!皇阿玛是处处都好像没管着他一样,可其实,这几年因为皇阿玛的存在,叫他过得谨慎小心了很多。
钱不能随便花的,过分的奢侈不行。
女人不是想塞进后宫就塞进后宫的,耽于享乐要不得的。
就连写诗这样的喜好,都被说成是华而不实。用皇阿玛的话说是,别整那虚头巴脑的,有那工夫看两个折子不比写那个有意义。不信你拿着诗去大街上问问去,没有了皇帝的名头你能诗能叫诗?
当时他都惊呆了好吗?
这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更叫人难以接受的是,皇上要把宫里收集的古董字画,弄一个藏宝馆,打算叫专人打理。自己想在书画上盖戳,那是万万不能了。
一个堂堂的皇帝,随心所欲这四个字已经离他远去。不知不觉的,他把日子过成了小媳妇的样子,上面处处有婆婆管着一样。
这会子被传出去了,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名声不好,而是想着:这下完了,皇阿玛肯定知道了。
就在这种时候,皇后来了。一来就说听见了一些传言,这是什么意思?闲的你!
皇后被怼的半晌不知道话该怎么往下接,就见皇上明显已经不耐烦的时候,她才道:“那姑娘,妾瞧着投缘,令她来伺候皇上,皇上若是觉得好,不如给个名分,留在身边叫她伺候着。这次出来一切从简,等回了宫之后,臣妾再赏她。”
乾隆回过味来了,皇后这是来帮着他善后的。
没有所谓的歌姬,不过是皇后打发来的一个丫头罢了。
乾隆矜持了一下,这才道:“后宫的事情你做主便是了,不用特意跟朕说。就是个丫头,伺候的也还算称心,名分得给,但也不必特意抬举。”
皇后就懂了,“臣妾还想着,过几日请些夫人来,在船上宴请一番。只是太后娘娘今儿不舒坦,之前几位夫人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还专门问起了皇上,说是怕下面的人伺候的不好……”
乾隆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这是说太后知道这边的事,而且当着外人的面给说出去了。皇后是不放心才过来通气的。
这个话乾隆信,因此,对着皇后面色更和缓起来,“太后身体欠安,那就不用打搅太后。你是皇后,见一见命妇,也是应有之意。”皇后是想借着宴请,澄清里面的‘误会’,在此事上,给世人一个交代。消息只要从皇后那里出去,别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都是官方认可的,只能是真的。
乾隆觉得皇后这次很知情识趣,贤惠的模样倒也有几分可观之处。
于是,当天晚上,就宿在皇后那里。第二天早上,妃嫔来才来给皇后请安,吴书来就来了,带了一个姑娘来。
昨晚上皇后听皇上说了半晚上的如烟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身材匀称,凹凸有致。皮肤白皙柔嫩。骨架小,人看这不胖,可看那伸出来的手便知道,这姑娘有一身好皮|肉。
皇后亲热的拉了对方的手打量,这姑娘保养的极好,两只手牵在一起,皇后都恨不能把手藏起来,连女人瞧了都爱的不行。
再细看模样,五官长的好,媚而不俗,眼里波光潋滟,一行一动之间,都如一幅画。
令妃从侧面看,刚好看见对方露出来的脖颈。这如烟穿着高龄的袄,可脖颈修长,还是露出一点的,耳朵后面朝下的一点,露出半枚红色的印记。令妃不由的揪住帕子,这是皇上情不自禁留下的吧。
皇后拉着如烟的手,“这姑娘你们瞧着可眼热?”
呵呵!眼热个屁。
皇后便笑道:“这姑娘跟本宫投缘,那日隔着船瞧见了,就喜欢的不得了。之前叫人接了她来你们没碰上,今儿难得碰见,认认认也好。这是陈姑娘,小字如烟。是陈阁老家的孩子……”
如烟福身见礼,“给娘娘们请安。”
令妃笑着叫起,“是说海宁陈家吗?那你不在海宁,怎么跑杭州来了?”
皇后直接结果话头,“海宁距离杭州才多远?御驾到了杭州,多少人前来只为了远远瞧一眼圣驾?从海宁到杭州,也不过是坐半日的船便到了,有什么来不得的?”
令妃面色僵了一瞬,只得欠身说是。然后才道:“之前听人说,陈家有三个闺女,都生的如花似玉的。早前陈夫人还托人给闺女找个好人家……不知这姑娘行几?”不仅长的好,那说话的声音也如黄莺出谷,别有一番婉转。
这如烟只低着头不说话,皇后冷眼看了令妃,倒也不急不躁,“令妃有所不知,如烟乃是陈家养女。当年陈老大人在海宁扩养济院、立义学、创育婴堂……如烟便是育婴堂的受益者。因着父母早亡,族人皆无,便被送往育婴堂抚养。后碰见陈夫人,陈夫人怜惜,接了家去教养。吃穿用度一如亲生……”
令妃了然,她之前差点就信了这姑娘的出身了。原来是编造了个养女的身份呀。
她缓缓的点头,“下次见了陈夫人得好好问问,她这私下到底还养着多少你这样的姑娘。”
忻嫔盯着如烟,眼里的嫉妒都快藏不住了,便接了令妃的话,“娘娘这话可有什么典故?”
令妃等的就是这么一问,她矜持的笑笑,“我娘家嫂嫂的外甥,娶的是陈家夫人娘家族里的一位姑娘。因着姻亲的关系,也有些走动。之前并不曾听闻陈家还有养女,故此有那么一说。”
“哦——”这一声‘哦’拉的长长的调子,格外的耐人寻味。
皇后面色铁青,这一个个的就是在装着明白揣糊涂。非得拆穿了才好!
她顿时没了应付这几个的兴致,只留下如烟,叫其他人都散了。
佟氏临走时多看了如烟几眼,难道这姑娘是那个神秘人安排的?可要是他安排的,他这是存了讨好皇上的心思呢,还是存了害皇帝的心思?别管是哪种,只怕存心时间都不短了。这样的女子,不是随便能找出来了,必然是调|教了出来的。看这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想来是自小就被人养着调|教了了。
那这人若只是想讨好,这倒也说的过去。可跟自己合作,这是诚心要跟皇帝过不去呀。那这得憋着恨憋多久才能憋到现在?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怎么想都捋不清对方的目的。因此不免紧张忐忑起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出来一看,令妃好似下了船,直接往龙舟方向去了。
这是要干什么?
令妃倒打一耙去了,她说皇上,“知道您是爱惜那么个人。别说是您了,我瞧见那如烟姑娘,心里也爱。”
乾隆哈哈一笑,脸上带着几分自得。
令妃话头一转,又道:“可这事您该叫臣妾去办的,皇后娘娘倒是好心,可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她给如烟姑娘提身份,说是陈家的姑娘。可阁老家,在这一带,是极有名望的人家,姻亲故旧遍布。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想着宴请夫人们,好澄清些什么。这幸亏是先叫臣妾见到人了,否则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这邀请的夫人,有几个跟陈夫人和陈老夫人是没有交情的?您说,陈家的事情,她们会不清楚?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有猫腻吗?况且,这么着急做什么,跟陈家说好了吗?陈家是汉臣,讲究个名节。这事万一陈家那边应的不高兴,一不小心传了什么话到老圣人耳朵里,这不是乱上加乱嘛!”
乾隆皱眉,“依你说,该如何?”
“依臣妾的话,不如在民间多找几个多才多艺的姑娘。太后喜欢歌舞喜欢戏,喜欢热闹,就以孝敬太后的名义,从贱籍里挑选。只要还是清白女儿家,皆可。”说着,她便灿然一笑,“另外,臣妾得大胆的住在龙舟上了,以后每晚,臣妾都会召这样的女子上船,或是给臣妾弹曲,或是献舞……反正,臣妾受宠天下皆知。臣妾陪驾谁会怀疑?不用跟谁解释,那些姑娘下船之后必会把事情说出去……用不了几天,外面就都知道是臣妾仗着肚子里的小阿哥恃宠而骄,并不是皇上留了人家姑娘在船上的……可行!”
这嗔痴的样子,乾隆爱煞了的。见她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便笑道:“都依你。”
佟氏目瞪口呆,本来以为那位交代自己的事情,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谁知道绕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这令妃的段位果然非同寻常。皇后落了个吃力不讨好,她是坏了事又偏给圆回来了。现在谁不知道令妃之宠无人可比。
这几天,她焦躁的很。等那个神秘人的消息死活等不来。
这一等就是十天,消息终于来了。幸好,皇上迄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也是时间太久了,因此这倒是叫佟氏心里有了猜测,是不是这神秘人根本就没有随驾南巡?他离的太远了,所以并不能随时给自己指挥。这次的事情突发,估计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他的人不敢擅自做主,传消息回去再传来,才用的时间长了一些。
她甚至想,那人会不会是老圣人和皇太后……才冒出这样的想法,就赶紧打消了。这两人不是会暗地里做什么的性子。
找了个空挡把纸条看了,上面只有四个字——见机行事。
什么叫见机行事?
机会在哪?是不是除了自己还有人要做点什么。
这一等就又是五天。
这天晚上,皇后宴请杭州城里不少的夫人。有些人为得一次这样的机会,花了很大的价钱。
整条船都灯火通明的。夫人们兴致好,夜游西湖。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佟氏一晚上都心神不宁,未知的才是最叫人不安的。
因着令妃的插手,皇后并没有提什么如烟不如烟的事,只叫如烟在身旁伺候,一幅妇人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宫里贵人的打扮。这就是普通的宴请,拉近一下跟臣下的关系,全程并没有哪里不对。
佟氏这幅紧张的样子,容嬷嬷皱眉好几次,心里有些瞧不上,这不就是上不得台面吗?
这边正热闹呢,远远瞧见一条船朝这边行来,到了近前才知道,是几位皇子阿哥夜游西湖,也没看朝哪个方向,跟几个当地的学子随意的泛舟,结果正好碰上了。碰见了就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
皇后一听,还挺高兴的。跟夫人们开玩笑说,“我家老四老五还都没有说亲呢。你们瞧瞧,可瞧的上?丈母娘来认领小女婿,瞧上的就带家去……”
说的诸人也都一笑,还真就冲着要上这边船上的一群少年郎看去。
前面打头的是阿哥,后头跟着的还有这里一些夫人的儿子们,看见儿子们陪着阿哥爷,一个个的也都是与有荣焉。
都给皇后见了礼,然后皇后叫几个阿哥给几位老夫人见礼,摆着一副亲厚的模样。几个阿哥也乐意在人前表演一些母慈子孝的戏码。
正说的好呢,就听到少年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如烟,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
佟氏激灵一下子,正戏开锣了。
就听那如烟呜咽一声,“夫君!是你吗?夫君!”
她背着光站着,此时朝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光影下。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在晚上更显得素淡。整个人脸上都是悲苦,眼泪滚滚而下,“夫君,若不是为了能见你一面,我早不想活了。”
所有人几乎都怔愣当场。皇后脑子嗡嗡的疼,这些日子,皇上没有叫如烟过去,每晚那边都有新人,她也没有特意送如烟过去,就留在身边打算笼络此女的。结果现在什么情况,这如烟是别人的妻子!
那岂不是皇上抢夺人|妻。
不!绝不能传出这样的话来。
她才要张口说话,佟氏立马就道:“你这姑娘怎么还哭了?娘娘好心救你,一直留你在船上,好好的待你。如今夫妻团聚,该是叫人欢喜的事,怎生还哭了起来?”
那青年一把将如烟搂在怀里,挡在身后,躬身对佟氏道,“好叫娘娘知道,小子乃是杭州书院的学子□□。如烟乃是我那新婚妻子!因如烟父母突然亡故,留下遗言让我们热孝成亲,如烟好有人照顾。我们便依父母之命成亲……但到底是要守孝,因而,不曾圆房。我因忙着学业,便去了书院,只留如烟和下人在家。大约二十日之前,下人送信儿,说是如烟要去乡下的姨妈家小住,我也没在意。毕竟没了父母,她一个人孤单,我觉得也好。等休沐之日,我寻去乡下,才知道他们并不曾见到如烟。”说着就看向妻子,“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可是遇到了变故被娘娘所救?”
容嬷嬷急道:“正是被老奴所救……”
那如烟却不住的摇头,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夫君,我对不住你。我也想与你白头偕老,谁知……如今我清白不在,哪里还有脸面再见夫君。可又恐那般离开,叫夫君一世为我牵挂……我又怎么忍心?我也不曾想,会有一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外来’。我只恨,老天给我的这幅样貌……若有来世,我愿生的普通些,只愿与夫君携手白头……”说完,整个人朝船边跑去,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直的跳下船去。‘噗通’一声响起,大家这才反应过来,人下去了。
那□□不要命的冲过去,一边喊着‘如烟’,一边跳了下去。
这一跳,众人才反应过来,皇后急忙道:“救人——救人——”
出来带的都是船娘,有这么多少年在船上,也不便脱衣裳。连人带衣下去,一个个的上来说天黑了,根本找不见。
必须找见!
五阿哥将外套脱了,只穿了里衣跳了下去。皇阿哥们都会游水,他一下去,就都跟着往下跳。
是啊!人必须找见,还得是活的。
要不然说不清楚了。那如烟的话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就排除了她主动出门,然后遇事被救的可能性。
可她为何在皇后船上的?如烟的话说,她的美貌惹了祸。
这话意味深长了!这分明就是说皇上搜罗美女,她哪怕是已经嫁为人妇,也没有逃过这样的厄运。
更可怕的话是,他们夫妻没有圆房,但是她失去了清白。在皇后的船上,谁能叫她失去清白?
答案只有一个——皇帝。
那么,是皇帝在搜罗美色,还是皇后为了固宠从民间搜罗美色以供上用?
佟氏看向皇后惨白的脸,她想到的这些,皇后必然也想到了。若是没有意外发生,皇后彻底的废了。
皇后废了,两个嫡皇子也就废了。
通往皇位的两个最大的绊脚石就这么被清理了。
果不其然,下去的人一拨一拨又一拨,五阿哥在水里泡的都打摆子了,也没有找到如烟。倒是船娘把□□给救下来了。
佟氏赶紧道:“娘娘,赶紧回去!几个皇子要紧!”
都下了水了,这回要是出事了,可就把皇宫的皇子一网打尽了。不是你的罪过也是你的罪过了!
对!对!
皇后这才如梦如醒,“赶紧的!备热水。”
皇子们一个个的不等到地方,果然就起了热,抱着被子还浑身都哆嗦。船上整个都乱了,都顾着皇子们呢,到了地方那些夫人和少年郎几时下船的,都不知道。反正乱哄哄的一哄而散。这边紧急的叫太医,乾隆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吴书来脸色也白了,“奴才已经叫人去打捞了。那个□□还在船上扣着。皇上,如今——”
“先叫太医去瞧瞧!”乾隆说着就起身,走了一半了,又交代吴书来,“飞鸽传书给皇额娘,就说几个皇子的情况不好,请她老人家折返来杭州。”
吴书来应了一声是!也只能如此了,这样的天气泡在水里那么长时间,一个弄不好,真会出人命的。孝贤皇后就是个例子,半路上由小病拖成大病,很快便没了,这怎能不叫认心惊胆战。
皇后惶惶不安的看这皇上,“万岁爷,咱们这是叫人给算计了。这分明就是冲着皇上您来的……”
紧随其后的令妃便接话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皇上何曾见过什么如烟如灰的?臣妾一直陪着皇上,一日都不曾离开。这样的脏水可泼不到皇上身上?反倒是娘娘,臣妾不过是找几个能歌善舞的姑娘,给太后娘娘解闷。皇后娘娘便打发人日日来探听。怎么?您以为臣妾是给皇上物色新欢,所以这才找人弄来了容色绝佳的女子?皇后娘娘将皇上当做了什么人?皇上岂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若是想要美貌女子,宫里小选便尽可挑选,可这些年,皇上励精图治,勤于政务,连后宫都甚少涉足。这几年生育的不外是皇后,妾身还有忻嫔。天下人不是瞎子,皇上是什么样的,皇宫中孩子的出生便是明证。您这么做,是生生的误了皇上!”说着,就跪下来,“皇上息怒,臣妾不过是心中不忿皇后的作为,这才以下犯上。臣妾甘愿领罪。”
“令妃何罪之有?”钮钴禄太后从外面进来,冷哼一声,“皇后何曾有一丝皇后的样子?这般想以美色笼络君上的作为,不配为大清国的皇后!”
佟氏饶是知道结果,也不禁有些心凉。到了这份上,真真是一个个的扑上来,恨不能将皇后给撕碎了。
她缓缓的跪下,“皇上,娘娘是什么样的人,您是清楚的。不管如何,保娘娘体面,便是保皇上体面。”
乾隆看向皇后,目光冰冷。
皇后眼里最后一点期翼没有了,嘴角显示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继而哈哈大笑,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便是臣妾放在心里,心心念念的男人?便是庄稼汉,也知道风雨来了为妻儿遮挡。可笑我拥有天下最尊贵的夫婿,可我的夫婿不仅不能给我遮风挡雨,反而在风雨来的时候需要拉了我挡在身上做盾牌?何其可悲?!又何其可笑!若早知道会是如此,我便是嫁鸡嫁狗嫁路边的乞丐,也好过嫁你——爱新觉罗弘历!”
414、故国神游(75)三合一
故国神游(75)
“娘娘!”佟氏喝止了皇后, “娘娘说的什么话?”她跪下, 朝皇上的方向磕头,“皇上,突缝大事, 几位皇阿哥此时高热不退, 娘娘又急又怒, 慈母心怀,这才进退失据。臣妾听闻,自娘娘被指进府里, 小心恭谨, 并无错处……”
她将‘慈母’和‘被指进府’这几个字咬的格外重, 前者是说给皇后听的,叫她别忘了,她那三个孩子还在京城呢。以后还得在皇家过活。没了额娘, 又没了皇父的照佛,孩子的日子怎么过。而后者是说给皇上听的,告诉皇上对皇后的处罚别太过分, 别忘了她是老圣人当年指给您的侧福晋。不看一面还得看另一面。
可这话出来了,才发现乾隆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时间, 倒是不好猜测他要做什么。
令妃心里一突,她倒是宁肯叫皇上废了皇后, 然后留着她。可千万不能脾气上来了,骂出太难听的话。皇上当然是不会杀了皇后,可以皇后的性子, 真要是骂的难听了,气极了真能一头给撞死了。
撞死了……你她可就还是皇后,死在了皇后的位子上,她的孩子就还是嫡出。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于是令妃赶紧道:“皇上,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就算是娘娘犯了再大的错,也请您饶她一命……”
佟氏心里一突,愕然的看向令妃,皇上之前并没有说过要怎么处罚皇后。怎么到了她的嘴里就成了叫皇上饶了皇后一命了?这人心何等的可怕恶毒。皇后正在气头上呢,这会子心神尽失,她这话会误导了皇后的。
果然,皇后笑的越发的凄凉,在她看来,还是令妃更了解皇上。令妃的解读里,皇上要杀了她,那皇上的心里就是真的已经动了杀念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皇后就只觉得心口疼的喘不过气来。不就是一死吗?死很容易!她也不想活了!
不用你杀,我自己去死!
皇后蹭的一下起来,抓起了小几上一把剪刀。这剪刀是插花修剪花枝用的。此刻就摆在梅瓶的边上。
“不可!”佟氏一把扑过去,可剪刀还是被皇后一把抓在了手里。
令妃怎么也没想到,皇后这般的烈性,不等她把话说完,这就真要寻死。
佟氏已经扑到了跟前,见皇后拿着剪刀放在脖子上,忙道:“您想想孩子!您想想孩子……百姓有句俗话,叫宁肯跟着讨饭的娘,不能跟着当官的爹。为啥呢?因为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有娘的孩子有人疼。人啊,别管什么时候,不能走绝路!您在,几个孩子就有娘。您要不在,他们就没人疼了。娘娘!”
令妃忙不跌的看着皇后,不住的点头。她紧张的这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心里也多了几分害怕,她怕逼死了皇后,这个罪名给摁在她的身上。
钮钴禄太后却一声冷哼:“这是用死在吓唬谁?堂堂的一国之母,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就是你的作为?这与那市井泼妇有何不同?当时,本宫就不同意册封你为皇后,你身上有哪一点堪配为后?是你自己口口声声不生嫡子,可结果呢?坐上后位你就汲汲营营!皇上那么些个皇子,哪个不是你的儿子?你非得生个嫡子出来,为的什么?你打从一开始,谋算的就是储位。你就是那个窃国之贼!”
皇后握紧了剪刀,是!这事上她好似是理亏!可她是他的妻子,她跟他有夫妻之实,她生他的孩子,养他的孩子,哪里还错了?
她这么想着,就看向皇上,“这三个孩子的出生,你可有一丝欢喜……”
乾隆转过身,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像是在思量着什么,而眼前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戏。他游离于戏外,冷眼旁观。
钮钴禄太后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这会子想的是怎么善后才体面,哪里会管如今怎么争执。之前自己说话他没拦,于是,她知道她可以说话,“一国的皇后,不仅仅是皇帝的妻子。你至今都没有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先是皇后,才是弘历的妻子。你的所有的一切,都得是先想到大清国。朝廷需要稳的时候,你却只想着怎么生孩子……一个出身便特殊的孩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康熙朝的教训就在那里摆着,可笑你出身满洲后族,竟是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
皇后握着剪刀的手气的打颤,强词夺理!强词夺理!
佟氏看的心惊胆颤,她看见皇后的脖子已经被剪刀戳伤了,可皇后对此似乎是毫无所觉。她急忙起身,“娘娘,皇太后就要折返回来了。娘娘,皇阿哥们成了这般,皇太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的。还有老圣人,老圣人疼爱皇孙,知道了哪有不陪着皇太后一起折返的道理……”言下之意便是,你别急。不要急于寻死觅活的。事情还有转机,一切可能还有转机。
皇后双眼迷茫的看着佟氏:“皇太后?”
“对!皇太后马上就会折返回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很快很快!”
这话却生生叫乾隆一个激灵:是了!皇额娘会折返的,皇阿玛八成会跟着一起回来。回来之后,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这都是未知的。因此,这事非得速战速决不可!
他缓缓的起身,朝皇后走了几步,“皇后自册立以来,虽无失德之处,然而奉太后南巡时,竟不尽孝道,不尊礼法,举动乖张,类似疯迷……不配为后。今废黜其皇后之位。然念其生育有功,存皇贵妃之位……钦此!”
佟氏替皇后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叫她看来,从皇后到皇贵妃,只差半格。她依旧是宫中第一人。又是给皇上背了黑锅的,只要皇上还要点脸,那在别的地方就得有优容。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到她身上,皇上只怕都不能答应。
这已经是不好的结果中最好的一种了。
而那边,只要废了皇后,那么对太后和令妃来说,怎么处置都没差别。因而,两人都没有说话。
皇后却不住的摇头,眼泪又下来了。不用死,还能见到孩子,确实……不算最坏!可,叫自己继续做这个男人的女人,不!她恶心。
她一手扬起剪刀,一手拽下了一缕头发,手起剪刀落,一缕青丝瞬间落地,她盯着皇上:“你我夫妻之情今日断矣!”
佟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是想不明白这种女人的。以为她看透了男女的事,其实她还迷瞪着呢。你管他怎么样,只要他能保证你,保证你的孩子都好好的,你在这些事情上妥协一二又能如何?
蠢!蠢不可及!
愚!愚不可耐!
可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特别羡慕这种愚蠢的人。至少在蝇营狗苟的背后,总还有一点东西是真的,是不想被沾染的。
这东西,皇后有,而她没有!
乾隆低头看了看那一缕头发,再深深的看了乌拉那拉一眼,然后冷着声音喊吴书来,“叫人拟旨,昭告天下!立刻!马上去办!”
吴书来对着皇后磕了三个头,不知道怎么的鼻子就酸了,他掩饰着,头低的低低的退了出去。
紧跟着,上上下下炸开了锅:皇上废后了!
这是大清朝自立国以来,废黜的第二位皇后。
第一位是顺治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博尔济吉特氏。那时候废后,是有一定的历史背景的。当年,满蒙联姻那是大清在关外便定下的规矩,满人皇室是在与蒙古结盟。可大清入关,入主中原,蒙古便不再是盟友,而只能是臣下。由合作到从属关系的变化,从废后中能看出顺治皇帝的心中对蒙古的定位。
在这样的国家大事的前提下,废黜皇后那也是大费周章的事。
何况是如今!皇后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了?
没有!在圣旨上也说了,自册立皇后以来,无失德之处。
既然无失德之处,这样的皇后还不成吗?为什么要废了她?
因为她不尽孝道?不尊礼法?举动乖张,类似疯迷?
可怎么样才叫尽孝?皇后又不是脑子有毛病,大面上的事肯定差不了的。又不要她去伺候太后吃喝拉撒,她有什么理由要做出不孝的事?
不尊礼法?更是无稽之谈!哪怕拿出一件具体的事来说皇后不尊礼法呢。当然了,如果说是皇后冲撞了皇上,那这也确实是叫不尊礼法。
可不管是不尽孝道还是不尊礼法,这不都是由太后和皇上说的吗?你们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但像是举动乖张,类似疯迷这样的罪名,不过是为这次皇后‘选民间美女固宠’这个行为找出的借口。皇上是在说:皇后好像不正常了,所以她的行为才那么有悖伦常。
说到底,皇上还是把这一口黑锅给牢牢的扣在了皇后身上。
弘昼是带着吴扎库氏南巡的,两人是住在城里为皇家提供的别院里的。本来皇后宴请吴扎库氏该陪同的,但是弘昼不叫他家福晋出掺和,“你打发人告病,只说身上不舒坦,水土不服,不要去掺和!”
为什么?
弘昼每日里弄些人在外面喝的跟醉猫似得,就是不往皇上跟前去,“总觉得心里不安稳。怕是要出事!”
什么事?
“四哥这么浪,皇阿玛竟然没有管。”弘昼心里的不安特别重,“皇阿玛要是想管,怎么可能管不了。”
于是两口子真就不往前凑了。结果两人晚上偷摸的出去逛去,弘昼还带着福晋一块儿茶楼听说书喝茶。今儿这书是新段子,弘昼也没在意,还指了点心给福晋介绍。福晋却不卖面子,还不如书院里那个叫萧娘的姑娘做的好吃呢,“咱家老四吃人家的点心吃的好,还想着娶人家回家来。你说这混小子怎么想的……”
两口子正说着呢,听着这说书的说的是皇上南巡的事。
弘昼就道:“都是编的!”他乐呵呵的,“不知道皇家的事,偏编出来的人人还都爱听。你也听听当个乐子。”
可今儿这个,一点都不可乐。
故事讲的是某一朝,有一位帝王南巡。皇上好美色,宫里的近伺太监便在城中遍寻,结果看了不知道多少,都不及宫中佳丽。终于一个偶然的机会,碰见了一个女子,这女子叫如烟。接着便说,这如烟如何的孤苦无依,最后又如何的嫁□□为妻,这夫妻二人热孝成亲,如何的恪守礼节。又说这如烟贤惠,支持丈夫读书,怎么的辛苦操持家务,不曾有丝毫轻浮之举。说这个□□如何有报效朝廷之心,抛下新婚妻子在书院里刻苦求学,学业优异等等。谁知道好好的鸳鸯遭棒打,那如烟被带走,如何的失了清白,又如何的隐忍,只为了能见丈夫一面做个交代。然后又怎么在皇后的宴会上一跃而下,投湖而死。
直说的满堂皆静,无人敢喘大气。
这里面用了春秋笔法,但是吧,很多东西都是有来处的。比如说那书院,在古代的任何一朝都不曾有过的。
所以,这个喜好南巡的皇帝是谁?
康熙皇帝!那位也爱南巡。
但是真有这样的故事早就传遍了,为何现在才用这样的法子讲出来。
人们心里还没倒腾明白呢,茶楼里就有人惊呼一声,“书院里还真有一个叫□□的学生。那学生前不久也才娶了妻子,也巧了,他那新婚妻子也确实是热孝出嫁的,两人不曾圆房……但是不是叫如烟,那就不得而知……”
话没说完,就被人给捂了嘴,“你不想活了!瞎说什么?”
弘昼伸出头去,想找那个说话的人,却没有看到。他立马给身边的大太监使了眼色,叫他打发跟着的暗卫追出去看看,结果等了半晌人回来了,说没找见。
连他的人都没找见,那这只能说明两点:其一,对方的人手跟自己是等级别的。其二,对方占着地缘优势。也就是他们在杭州要比自己的人在杭州熟悉的多。所以,他们一躲,自己的人连影子都没抓住。
他再不敢耽搁,拉着吴扎库氏,不理茶楼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赶紧往回走。
这一路上,总有一些声音传来。
“皇上是好皇上,这肯定是谣传。”
“好的是老圣人,又不是皇上。当爹的是好皇上,那当儿子的可不一定。想那刘备能争来三分天下,可刘阿斗却扶都扶不起来……”
“那倒也是!当爹的把好名声都留给了儿子,可这做儿子哪里知道珍惜……”
弘昼感觉自己的血都倒流了:“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咱们出来之前那边的消息还说一切都好,怎么一出门就听到这么多事。没道理有人比爷的消息还来的快呀!除非……”
除非什么?
吴扎库氏看这弘昼,拽着他的袖子,“除非什么?你倒是说呀!”
弘昼的话还没出口呢,就听到前面急促的铃铛声,伴随着马蹄扬鞭声,迎面而来。他才要掀开帘子去看,却听见外面喊:“王爷,皇上有召。召您即刻动身见驾。”
果然!
弘昼安排了人,“你们护送福晋慢行,爷先走一步。”
吴扎库氏掀开帘子出来,“爷——”
弘昼松开缰绳,靠近吴扎库氏,“你也要去,见见皇嫂。今晚上是皇后宴客,事儿必然是出在宫宴上!”
吴扎库氏这才恍然,“好!爷您慢些。”
弘昼再不耽搁,上马就走。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已经听到消息了——皇上废后!
弘昼站在原地都不能动地方了,看着特意等在这里的傅恒,“你说什么?”
傅恒低声道:“皇上已经下旨,昭告天下了。旨意已经传下去,万没有回头的可能。”
弘昼一把推开傅恒,“你就这么干看着!”
“实在是今儿这事出的突然。”傅恒垂手低头,状似恭敬,可话却是这么说的:“王爷,富察家虽是先皇后的娘家,但富察家从不以外戚而立家。况且,王爷——您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傅恒便道:“和敬公主在里面陪皇上说话,随驾的大臣都在外面等着呢。”
和敬?
弘昼掏出怀表看了下时辰,“和敬进去多久了。”
“大半个时辰了。”傅恒朝龙舟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么答道。
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和敬这不是进去劝的,分明就是给了皇上一个借口挡住要进去劝诫皇上的大臣。和敬就是要等着旨意快速的送出去,不给半点机会追回圣旨。
弘昼看向傅恒,傅恒站在一边不言语,却把路让开了。大有你觉得有必要管皇后的事,你就闯御驾去。
弘昼眼睛闪了闪,心里便有了计较。他抬脚上了龙舟,然后从跪着的大臣中穿过去,扒拉开挡在门口的吴书来,“让开!你这狗奴才,本王你也敢拦着。”说着,一脚就将门给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人直接就闯进去了,在外面还能听见和亲王的声音,“四哥,你糊涂了!皇嫂那是皇后,怎么能轻易下就给废黜了?这是有心人算计的!四哥千万莫要上当做出夫妻结仇的事!皇嫂的为人弟弟知道,她万万不是能做出那等事的人。”
傅恒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并不是老圣人在谋划,也不是那位小贝勒在谋划?真要是这两人,和亲王是铁定会站在这二人身后的,巴不得废了皇后连带了废了嫡皇子,怎么会这种时候跑出来为皇后说话。此刻,像是和敬这般,看似帮皇上拦着大臣,其实是叫旨意传遍天下不可回头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傅恒这么想,不少人也跟傅恒一般想法。
因而,有那么一丝怀疑老圣人的都收起了这一丝的怀疑,反而觉得和敬公主的做法非常的违和。
难道是和敬公主的意思?或者是傅恒大人?
毕竟嫡皇子为储君与富察家是没有益处的。
傅恒感觉到有几道视线看过来,他顿时明白了。心里叫了一声委屈,然后不得不佩服和亲王的机灵。这位王爷看着放荡不羁,好似总在很多时候表现出几分糊涂王爷的本性来。可实际上,他心思之灵巧机警,在朝中当真罕有。
就是里面的乾隆和和敬也是这般的想法,和亲王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老圣人的态度。
和敬起身跟弘昼见礼,“五叔,您来了。”
弘昼训斥和敬,“你也是胡闹!谁都能来,谁都能在这里呆这么久,就只你不能!瓜田李下的道理你不明白?知道的说你担心你皇阿玛,不知道的,还道你在其中不知道干了什么呢。连你舅舅都被你连累的。如今多大的人了,行事还是这般随心所欲。出去!去替我跟你皇阿玛盯着你几个兄弟去!”
和敬心里突然涌出来一股子暖意。她进来,在这里陪着皇阿玛,是知道皇阿玛想叫旨意传下来无人阻挡的。可私心里,何尝不是想借机不给皇后任何翻身的机会。皇阿玛不会将她往坏处想,但是外面的人必然会想的。可现在,五叔这么一说,就是在回护她,在回护富察家。
她一幅受教的样子,“我这就去。顺便也会叫太医去瞧瞧祖母和额娘的。”
还继续把皇后称呼为额娘。这个称呼不仅没错,还添了几分亲近。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无形中多了几分人情味。
弘昼点头,嗯了一声,看着和敬出去了。
和敬上岸,朝傅恒行礼。傅恒也没躲,舅甥俩沉默了片刻。傅恒到底是先开口了,说和敬,“做事即做人。在做人上,你多跟和亲王学。和亲王在做人上,颇有独到之处,你学到了,这辈子都将受益无穷。”
是!
匆匆说了几句话,和敬就告退去看这几个皇阿哥去了。傅恒依旧站在岸边,脑子却一刻也没歇着,寻思着,这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弘昼那边并没有把门关上,而是道:“皇兄,贬妻为妾这种事,不能做呀。便是皇嫂有哪里做不到的……”
“不要说了!”弘历的眼圈都是红的,“朕与她夫妻也已经二十年了。早年,她是极好的。当年,皇阿玛是把一个很好的姑娘指给了朕。她也一直恪守本分,从不逾矩。连你先皇嫂,也常夸她贤淑。自你先皇嫂没了,朕将内务托付给她,这是何等信任。正是她做的好,哪怕朕心里放不下先皇后,也还是扶正了她。可是,自从有了十二阿哥,她这心里就对朕生了怨怼之心。当年朕继位之后,于乾隆元年,便册封嫡子永琏为太子。只是可惜,朕的永琏早早的没了。皇后生了十二阿哥之后,朕没有册封其为太子……她心里如何能不怨?”
要说这个,弘昼都不能说这位皇后无辜。连他这种在宫里眼线不多的,都听到过皇后曾经抱着十二阿哥说过,说咱们十二阿哥也一样聪明贵重,器宇不凡。
这‘聪明贵重,器宇不凡’八个字,是皇上夸永琏的话。
想想也是,那个是嫡子,皇上一登基,就册封其为太子。当时是秘密建储的,不过孩子后来夭折了,这事就不是秘密了。
这么一对比的话,这位皇后都生了两个嫡子了,皇上丝毫没有说过立储的事。可见,是真没这个打算。不仅没有这个打算,还屡屡抬举五阿哥和令妃生的十四阿哥。这怎么能不叫身后皇后的乌拉那拉惶恐。
听福晋说,皇额娘早两年还提点过皇后,说你要稳住,你稳住了别人就该慌了。你慌什么?总觉得没有安全感?可你身为皇后,这本身就是最安全的保护罩。
可惜,皇后是没有把这个话听进去。
皇额娘那话其实就是给了她保证。哪怕最后嫡皇子不能登基,那嫡皇子也不会是皇后想的那般只能是凄惨的结局。
可是她一句没听进去。把皇上对她和对先皇后的态度作对比,把皇上对永琏和对永璂的态度做对比,越是越对比越慌了。慌了就乱了,乱了就什么乱主意都想的出来。然后就叫人有机可趁了!
其实,皇额娘说的对,她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立身之道。
皇上说这个话是给自己听的,也是给要折返回来的皇阿玛和皇额娘说的,更是给外面跪着的大臣说的。意思只有一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后有今日,并不完全无辜。
因着涉及到立储之事,别人就不敢说旁的话了。替皇后说话岂不是要站十二阿哥的队。
弘昼心里叹气,自家四哥掌控朝臣永远都是这么精准。他知道那些大臣此刻恨不能原地消失,于是便转身出去,“诸位大人,各司其职去吧。杵在这里做什么?爷想跟爷的哥哥说点私房话,你们这么多耳朵在这里听着,还叫爷怎么说呀?去吧!都忙去吧!该查什么就去查,都别放松了。”
然后果然一个个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弘昼叫傅恒,“富察大人,你来一下。从哪算你都不算外人……”
傅恒等这些大人都走了,才进了书房。
弘昼却站在门口说吴书来,“叫个可靠的在门口守着,你去……盯着人救活那个康来。这人不能死,听懂了吗?他以后死哪都没关系,但现在他不能死。”
吴书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是!王爷放心,奴才这就亲自盯着。怎么救几位阿哥爷的,奴才就怎么救此人。”
好!去吧!
等人走了,弘昼才回去将门关了,回身过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四哥红着眼睛看着他,饱含深情的样子,吓的他差点回身就跑。
傅恒打岔,“王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说不好!实在想不出谁能用这样的法子。”弘昼就道,“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来之前的路上,我还大逆不道的想过皇阿玛。可皇阿玛用的着用这样的手段?皇阿玛要是真要毁了四哥的名声,那这几年又何苦帮四哥和朝廷经营名声?”
傅恒心里又赞了一声。别人只敢心里想,他却敢大咧咧的往出说。往出说了,他坦荡,越发的不会叫人怀疑。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这事跟那边有关。
乾隆点头:“你是糊涂,你怎么敢那么想皇阿玛。”
“我甚至想是不是永琅那小子了。”弘昼更直言不讳,“可那小子一直在咱们眼皮底下,不说身上有几根毛咱们都清楚吧,但一天到晚干了什么,不难打听。”
是!乾隆当然知道这孩子一天到晚干的是什么。其实说起来,无甚特别之处。此人也可以排除嫌疑。
弘昼叹了一口气,挨着乾隆坐了,“正是因为想到了永琅,我就想到了永珹和永琪这几个孩子……”
乾隆面色一变,“不会是永琪!永琪心思纯净,那孩子没那么多的歪的邪的!”
弘昼点头,“难道是永珹?永珹没那样的城府!”说着,他直接跳过这个人物,“四哥,弟弟要说几句大不敬的话了。”
“就咱们兄弟,你只管说。”乾隆心跳的厉害,弘昼排除了永珹是没错,永珹是没那样的城府,可他身后的人呢?这手段脏成这样,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太后——朕的额娘!是你吗?
他以为弘昼要的大不敬的话是说太后的,谁知弘昼张口就道:“臣弟要说的是令妃。令妃有永璐,说实话,要说她和魏家没什么心思,臣弟是不信的。可永璐才半岁大,现在就这般汲汲营营,是不是有些早?或者说……她不是为了储位,而是为了后位。”
有了后位,他儿子距离储位还远吗?
傅恒心里又是一声赞,这是生生的断了令妃的前程了。和亲王是怕这边倒了这个皇后,那边又立令妃为皇后。如今把这点怀疑摆在面上,以皇上的性子,心里能不存疑?一旦存了疑心,令妃为后的路就算是被斩断了。
他前面说了那么多,连老圣人都拿出来做铺垫了,其实为的就是引出后面的话。是啊!他胆大包天,连亲老子都敢怀疑,那么怀疑你一个宫里的普通妃嫔,有什么不敢的?
这一招高啊!实在是高!
傅恒的嘴角轻轻的翘起,又赶紧压下。他早知道和亲王是个妙人,却没想到,会妙成这般。
乾隆果然眼眸深了那么一瞬,想起今儿太后和令妃逼迫皇后的嘴脸,真要说起来,果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就听弘昼一叹,“这要真是早就存心要害皇嫂,顺便坑了皇兄您的名声。那此人只怕早有准备。怕就怕,这样的事传出去,闹得人尽皆知。那可真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乾隆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老五,你亲自去迎一迎皇额娘。傅恒,其他的事情都交由你打理,都去忙去吧。”
弘昼心说,我这迎皇额娘我得迎到多远的地方去?!但是不敢违拗呀,说走咱就走。皇上估计是要找太后的麻烦,怕自己在这里碍手碍脚。也是!太后要是跟自己求助,那自己是该管呢还是不该管呢?毕竟自己是太后养大的,谁都知道,太后疼自己比疼皇上这个亲儿子还多呢。自己怎能不管?所以,越是把自己打发的远,越是说明皇上忍不了太后了。
因此,他跑的特别利索,只留了口信给福晋,说是你看看皇嫂就行。这里正乱,你别在这里添乱了。没事就回城里的别院养着,千万别折腾了。
这话其实不用他传,吴扎库氏都准备走的。她是皇后没见到,见到了佟氏。两人还没说话呢,就看见皇上怒气冲冲的奔着太后那边去了。佟氏就催促,“福晋赶紧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您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么来回的折腾……回去记得找大夫。”
明白!
谁都明白,只钮钴禄太后这会子不明白。她看这怒气冲冲的儿子,“你说什么?你说本宫害你,害皇后?弘历,本宫是你的亲额娘。本宫疯了吗?害自己的儿子?”
乾隆轻笑一声,“那朕倒是要问问太后,废黜了皇后,与您又有什么干系?您今儿可是着急的很,所为何?”
钮钴禄太后张嘴结舌,竟然是不能答。憋了半晌才道:“这不是为了你吗?”
“为了朕?”乾隆看她,“太后!额娘!朕再叫你一声额娘。看在这一声额娘的份上,儿子希望,您能说句实话。”
钮钴禄太后嘴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憋了半晌才道:“本来觉得永珹那孩子挺好的,本宫愿意多疼疼。你以为本宫想立永珹为储君,这不可能。永珹的额娘血统有问题。她那样的出身,怎么配?本宫那么做,就是□□后踩低捧高……”她说着,越想越是,声音就不由的大起来,理更直了,气更壮了。但是她抬头看向她儿子的时候,发现她家皇帝儿子并没有信这样的话,于是,她的心思一转,张口便道,“当然了,也是想帮帮令妃!”
帮帮令妃?
乾隆不由的凄然一笑,“果然里面还有令妃的事!”
钮钴禄太后:“……”我瞎说的!
不对!什么叫‘还有’?感情本宫说了这么多,不仅没把自己摘出去,还把令妃得装里边了!
是自己的脑子老了不好呢?还是自家儿子的脑子有问题。我说真话你不信,我说假话你倒是信了个真!
四爷啊,福晋啊,你们啥时候回来呀!我这到底是生了个什么玩意?!你们还管不管了?!
415、故国神游(76)三合一
故国神游(76)
钮钴禄太后慌乱的!
他从他儿子的眼神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冰冷。
“弘历!你听额娘说。”她现在是等不到四爷, 也等不到福晋了。感觉今儿要是不给弘历一个满意的答复, 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她急忙道,“额娘也是看着你的喜好行事!你不喜皇后,不喜欢嫡子对朝政的威胁……”
但朕也不喜欢自觉了解朕, 把朕的有些不能见人的心思摆在明面上的人。
钮钴禄太后却全然不知道他儿子此刻想什么, 她绞尽脑汁, “本来,我想着永琪出身好,疼着他便是帮你的忙。后来见你是真疼永琪, 那永琪就不能有事。永珹出身有瑕疵, 反对的人多了去了。我觉得这个孩子能掣肘还年幼的嫡皇子。”
呵呵呵!听听!听听这个话说的, 朕的皇子阿哥们竟然成了她手里的棋子了,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便是自己的亲娘,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孩子是自己的, 自己便是打死骂死,那得是自己打骂,别人这么对自己的孩子, 哪怕这个人可能是自己的额娘,那也不行。
钮钴禄太后兀自说她的, “当然了,令妃也希望哀家这么多。等两败俱伤的时候, 她的十四阿哥才有这样的机会。可是额娘别看贵为太后,可对令妃还是得妥协的。那内务府里多是令妃的人,看着是咱们皇家的奴才, 可奴才是人。他们的私心重的很。你当年那个宠孝贤,可孝贤还是因为小病就没了。这没的奇怪不奇怪!我这次回宫,等闲都见不到你一面。这才觉得在后宫,连我这个太后都能处处被内务府刁难。这吃穿用地,都得从内务府手里过,他们真要存了谋害的心思,弘历啊,我怕是怎么死的都不能知道。我得闲了就想,好端端的,永琏都养到九岁了怎么就没了。孝贤身子不错,为何生了那么些孩子,最后只有和敬活下来了。这些事,我是不敢想,只要想着,就浑身冒冷汗。你啊,之前抬举令妃,又把内务府那一套人给惯的……你怎么就忘了,早前你皇阿玛就叫你查过的。你忘了你皇阿玛是如何优待那些公主的?你忘了你阿玛叫你查的,那些公主都是怎么死的。好端端的人,若不是内务府的奴才,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能长寿?若是令妃没有皇子,她得扒着你生儿子,肯定会乖乖的。可她如今有了儿子……她便不再是之前的令妃了。你看在皇后的事上,令妃言辞何等的激烈。她为何会这般?弘历啊,令妃这小小的洗脚婢依靠内务府,掌着内宫的一切。这些个皇子阿哥……哀家不放心啊!该再传书给皇太后,请她务必速速折返。如今,除了皇太后,谁去给皇阿哥们诊治,都不能全信。”
这些话说的乾隆后脊梁直冒冷汗。
但她看向太后的眼神去越发冷了。这些话她为何早不说?如今到了这份上了,抛出这番话来,不过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罪过一股脑的都推倒令妃身上。
乾隆缓缓的坐下,“储位之事,乃是国之大事。连皇阿玛都不曾提起或是干涉过分毫,你却能将皇子摆在棋盘上,用的时候就拉,不用的时候就踹。太后,您身为太后,皇子们都叫您一声祖母。这一声祖母换来的便是这个?您对这些孩子,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慈心?”
“你这是什么话?”钮钴禄太后便道,“本宫是太后。本宫先是大清的太后,才是皇子们的祖母。这个道理,之前本宫就跟皇后说过。在皇家,若是处处志顾着亲情,那这才是要乱套的。就像是弘昼!本宫若是打小就真的疼他,那就不该把他教导成随心所欲的性子。若是他不随心所欲,你皇阿玛还会选你?只要将他记在哪个满妃的名下,或是干脆给他编造一满姓生母,说此人是耿氏身边的小答应之类的,身份问题就没问题了。别忘了,你们不是出生在宫里,那时候才是王府。你皇阿玛登基的时候,你们可都不小了。册封妃嫔的时候直接改过来,谁还能追到王府的时候查真相,看看你们到底都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
正说着呢,就见弘历冷冷的看过来,“那朕到底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钮钴禄太后:“……”饶了一圈,又怀疑这个?!本宫能说出这些个法子,不等于你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才变成本宫的儿子的,你确实是本宫亲生的,如假包换。
可现在好像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了。
钮钴禄太后突然有那么一股子悲凉,“弘历啊,若不是亲娘,谁为你操这份心?”
亲娘不该操心的是朕这个皇帝突遭这样的大事,心神是否安稳。亲娘不该是操心朕的皇子们身子是否康健,医治是否及时吗?亲娘不是该关心今儿的事对朕这个皇帝到底有何种影响吗?
可她哪有操心这些?
桌上一盏燕窝羹,两盘子点心一笼翡翠包子已经吃了大半了。来的时候,自己这位口口声声的喊着是自己亲娘的人正在吃宵夜,看起来,胃口还不错。
自己过来,她一声都没问,他这个皇帝是否也饿了也渴了。
听听她如今说的这些话,就算是她是亲额娘,那她当年对自己的态度跟如今对这些皇子的态度又有何不同?不过一样当是棋子罢了。
对自己是如此,对她亲自抚养的弘昼也是如此。
耿额娘每次见了自己,总是说瘦了瘦了,每次都要叫了吴书来到跟前,问每日吃什么,用多少,晚上睡的可踏实,要叮嘱好些个话。可这位所谓的亲额娘,从来只会打听皇上今儿心情怎么样,见谁了,去哪了。一样是问,但两者的意思是完全不一样的。
关心与打探,这就是其中的区别。
其实,打探就打探了,之前他也不喜,却不曾提防。而今,插手储位,一直都不曾放弃在几位皇阿哥中选人……这便是野心了。后宫的妃嫔争斗,这还情有可原。可太后掺和,理由是什么呢?哪个皇孙将来继承大统,不得尊她为太皇太后,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第一,她笃定自己是个短命的皇帝。活的未必有她久。
第二,她野心大,对权利的**不减。
这两点不管是哪一点,他都不能容了。一个太后带来的危害,在要紧的时候是致命的。
乾隆站起来,在屋里不停的徘徊。
钮钴禄太后松了一口气,觉得儿子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她伸手端了桌上已经凉了的茶,轻轻的抿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自得。到底是自己生的,自己这个额娘还是能拿的住的。
却不想杯子还没放下,突然听到自家这皇帝儿子站住脚,然后道:“太后突发心疾,今晚便会薨逝。”
什么?
钮钴禄手一抖,茶盏瞬间就落地了。
她蹭的站起来,抬手指着皇帝,“弘历,你这是要杀了你的亲额娘。”
“不!薨的是太后。朕的亲娘,会去甘露寺做居室,一辈子不出寺庙半步,修身养性,姨娘天年。”
钮钴禄看这弘历,指着他的手不住的颤抖,“老圣人和皇太后已经死了,你却叫他们活着。你的亲娘活生生的,你却要叫她死去。弘历!老圣人身上的孝道,你是半丝也不曾学到。”
弘历看向她:“你不是说,你先是太后的吗?之前你还跟皇后说,要考虑朝廷大局。如今的朝廷,需要死去的太后……”
钮钴禄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所以,你的亲娘就得为朝政让路。就得‘死去’,换个阿猫阿狗的身份,随便在寺庙里孤苦终老。”
“原本不用的。原本你在甘露寺,是能以太后的身份终老的。是你自己非要回宫,非要掺和不该掺和的事,朕也是迫于无奈。这些为朝政的不得已,想来皇额娘能理解。您之前也是那么说皇后的……”
钮钴禄太后厉声道:“弘历,你这是要生生逼死你的亲娘。”
“你不会舍得死的。”弘历回头看着她,“您放心,去了甘露寺,一切供给依然依照太后例。您所有的亲信,会随您一道去的。您要是心态宽,保不准能在甘露寺里长命百岁,这才是真正的颐养天年。人嘛,少操心了总是能长寿的。”
说完,再不停留,直接扭身就走。
吴书来在外面听的真真的,之前伺候的都被侍卫压下去了。如今上手处理的都是暗卫。
连夜里,一条船脱船队而去,趁着夜色,远行而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天一亮,又传来一个消息——太后薨逝了!
怎么死的?
气急攻心,心疾发作,病起迅猛,溘然长逝。
结合之前的皇后被废,好似倒像是印证了皇后的罪名。先是皇后不孝,然后太后没了。太后怎么没的?
只怕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怪不得皇上要废黜皇后,把人家亲娘气没了命,这皇后还能留着?毕竟孝道大如天。百姓家谁家的媳妇要气了亲娘,那这媳妇就该被休的。皇上没休了妻,只是把妻贬为妾,这已经是很宽仁了。
之前觉得不能理解的,匪夷所思的,在这一瞬间都理解了皇上。外面之前传的谣言,什么皇帝搜罗美女,霸占□□,逼死人命等等的话,现在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版本。
做出这一切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皇后觉得皇上不立她的皇子为太子,是因为皇上觉得她年老色衰不喜欢她,再加上那宫里的令妃更加的嚣张跋扈,皇后一时糊涂,就做出了搜罗美色固宠的心思,想找个听话的没什么势力的女人留在身边做丫头然后献给皇上,能替她的儿子在皇上面前多说好话。可谁知道恶有恶报,恰巧就被人家丈夫给撞上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出了这样的事,太后和皇上震怒。皇上压根就不知道皇后会干出这样的事,更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只以为是丫头。知道这事的时候,叫人极力的搜寻那女子下落,甚至连皇阿哥们都亲自下水去找了,一个个冻得现在都高烧不退。皇上甚至叫人请皇太后娘娘赶紧折返回来救人。
太后娘娘先是被皇后气的,后因为忧心皇阿哥们急的,这一气一急,心疾发作了。当是的太医都被太后打发去照看皇子们了,哦!还有那个女子的丈夫康|生。所以,太后身边没有太医,救治稍微有那么一些不及时。然后人没了。
显然,比起这后一种说辞,前一种故事就显得有些苍白。其一,皇上在大家的印象里不是那么一个皇上,突然风格大变,大家心里总觉得不可思议。其二,大家不认识什么如烟,也不认识什么康|生,但是皇后被废黜是真的,太后紧随其后薨逝也是真的。尤其可以推论,前一种说法的真假跟故事里的人一样,不好判断。但后一种说辞里,有那么些真的,没道理其他的都是假的。皇上有抵赖叫皇后抵罪的可能,但总没有杀了亲娘的可能吧。
所以林雨桐和四爷折返回来,听到的传言就多是第二种了。
因着在船上,消息收发没那么灵便,直到靠岸后,德海才把事情的详细始末禀报上去。
而此时,跟弘昼终于是碰上面了。弘昼一路走的不快,就在出了杭州的地界徘徊。接人接老远那是犯蠢。再加上传来太后薨逝的消息,他一时‘悲痛’难忍,‘病’在半路上无法成行,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一间他皇阿玛,弘昼就真哭了,可到底是哭啥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是觉得心冷,大概是觉得害怕。还有更要命的,“儿子至今都没想到,会是谁在算计四哥。这事明显就是被算计的。”
四爷给了他答案,“你十二叔。”
谁?“十二叔?”弘昼瞪大了眼睛,“不是……为什么呀?”
四爷没回答,弘昼却恍然,“因为他女儿的婚事?”那这也太狠了吧!虽然自家四哥是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毛病,但十二叔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四哥了对吧!再说了,皇额娘不是已经给他闺女找人家了吗?自家福晋都听说了,找的是瓜尔佳氏家的孩子,据说那孩子也未必就比富察明亮差。两人的差距在于,瓜尔佳氏如今不如富察家有盛宠,仅此而已。但单轮个人,真不好说谁上谁下。而且,瓜尔佳氏那一支,人口简单。反倒是比富察家家大业大人口多的人家更适合十二叔家的闺女。这么安排,还有什么不足性的。
傻孩子!
你十二叔这不仅是想教训弘历,他还是在为下一位君王卖好,在给他儿子求保障。他知道,下一位君王是个念情分的人,不会像是弘历这般说翻脸便翻脸。
林雨桐拍了拍弘昼,显然,这些东西弘昼还没有完全领悟。
但弘昼到底这脑子不是白给的,之前没明白,快到地方的时候,已经隐隐的有些明白了。他不敢问他皇阿玛,而是转过来问他皇额娘,“十二叔下手未免太狠了。”
林雨桐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你那位十二叔,是康熙朝那么复杂的局面里走出来,既保持了中立,又没有被泯然众人,你觉得他的能耐是白给的?”
从来不敢这么以为?
“他啊,最擅长的是诛心!”林雨桐说着,眼里的冷意便更重,“当年,给弘历的心里种下了鬼,如今,他稍微一动,把所有人心中的鬼都给诱导出来的。仅此而已!”
弘昼面色便沉重了起来,久久没有说话。十二叔安排了一个美貌的女子如烟,甚至连家事都是安排好的。然后又叫这些人碰瓷康|生,美貌孤苦的女子,康|生如何拒绝?只要□□是真的,就没人去追究那叫如烟的女子究竟是何种身份,其父母是真的死了呢还是故意‘死了’,就只为如烟热孝成亲的。
安排到这里,然后一切就不用去管了。如烟混在美貌年轻的女子中间游湖赏景,皇上若不是不好色,直接调转船头离开,十二叔这一计就用不成。
可惜,皇阿玛一走,四哥像是没了笼头的马,彻底的撒欢了。
林雨桐点头,这就如同诺米骨牌,第一张一旦倒下,剩下的不用管,自然会慢慢的逐此的倒下,然后越倒越多。
弘昼叹了一声,若是皇后坐的稳,她不会被废。如果太后做她的太后,不想着四处伸手,不会莫名其妙的就‘薨逝’了。当然了,还有不知道已经被列为危险品的令妃,她的儿子没戏了,她想的后位也没戏了。伸出头来,不是被自己顺带的给打下去了。
弘昼觉得心惊的就是,不知不觉中,他其实也成了其中一环。
其实,有没有自己这一环也是布局的人并没有算计到。他是推倒一个算一个的,但是没想到,个个其实都是心有打算的人,于是,局面就成了如今这样——完全失控了。
这不得不说,四哥心狠。十二叔就是太知道四哥的本性了,才会算计的这么巧。舍弃皇后,舍弃太后,对四哥来说,并不是艰难的决定。
四哥是保存了自己,但是,皇后以及两个嫡皇子废了,跟太后走的亲近的四阿哥废了,连带的跟四阿哥一母同胞的八阿哥永璇和十一阿哥永瑆都跟半废差不多了。也就是这俩年纪还小,再大几岁,只怕就不是那么善了的了。看看大阿哥和三阿哥就知道了,打从被骂了之后,这么多年了,哪怕是有皇阿玛和皇额娘护着,不也活的小心翼翼吗?哦!令妃那边也没戏了!
唯一还有机会的便是五阿哥永琪。
林雨桐赶到的时候,乾隆正熬的双眼通红的守着五阿哥,因为其他几个皇子烧退了,好歹算是挺过来了,没有大碍。可是永琪却高烧反复,人昏迷之后就没清醒过,这两天,太医们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但是无奈,一点用处都没有。
乾隆一看见林雨桐就赶紧起身,“皇额娘,您快瞧瞧老五……”
林雨桐没搭理他,抬手就将他推开,到了五阿哥身边瞧了瞧就皱眉,“之前不是给了药丸子叫每日都吃吗?这是去年冬里的病根没除,今春又来了这么一遭……”说着话,金针已经下去了,她一边报药方子,一边叫边上的太医给记好,赶紧去抓药熬药。
乾隆一腔的怒火,骂边上的愉妃:“孩子病了,你这个当额娘的在干什么……”
愉妃委屈的什么似得,“太后娘娘不知道听谁说的,说五阿哥这里有好的养身丸,这说身上不好,像试试这药好不好,好的话好叫人配去。五阿哥实诚,一听说太后身子不好,就都给太后了,一粒都没用!”
这是知道丸药是出自林雨桐之手,她要不来,所以从五阿哥那里要了。说叫人去配,没方子配个屁,说的再好听可实际上还是叫永琪双手给她奉上去。
那东西吃了当然强身健体,但没病的人吃了是锦上添花,五阿哥吃了才是救命的。
乾隆噎住了,不知道怎么答话。
林雨桐一行针,五阿哥就稍微有些清醒,他低声叫了一声:“皇祖母。”
“恩!”林雨桐低声道,“别动。你这孩子,没有药吃了,不知道打发人去要?对别人那是难得,难道你要了,我哪里能没有给你的?”
五阿哥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只怕叨扰皇祖母。”
“不养好身体,才是真正的叨扰。你这小命,差点就保不住!躺着吧,好好养着,按时吃药。没有什么事比身体的事更重要。”
孩子没力气说话了,闭上了眼睛。
乾隆和愉妃松了一口气,林雨桐没搭理二人,把每个皇子都瞧了一遍,这才去了正厅。四爷正在那里。
乾隆的妃嫔们不好进去,都在外面站着呢。林雨桐和乾隆连同弘昼一起进去,这才当着四爷的面把情况说了,“其他几个孩子都没有大碍,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永琪,这孩子伤了根本了。一是体弱,得小心养着。不能劳累,不能着凉,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要不然,就是你们十三叔最后那样了。”
乾隆只觉得恍惚了一下,“这般严重?”
外面的愉妃几乎站不住身子。
林雨桐点头,“要不是我回来的及时,那孩子留不住的。”
这个倒是知道,太医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弘昼心里咯噔一下,就剩这么一个好的,结果病成这样了。他急忙问,“皇额娘您说了‘一’,这是不是还有旁的。”
“对!二是……”她的身体不由的低下来,“他如今的身子,于子嗣不利……”
这话外面的人听不见,但里面的人听了个清楚。
弘昼大吃一惊,但是弘历好似不奇怪,“之前两位老太医也有这样的担心。只是那时候顾着救命,也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
弘昼心里叹气,终于知道自家四哥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的原有在哪里。
后继无人——还有比这更悲凉的事吗?
弘昼眼里的那一丝同情,被弘历捕捉到了。他顿时一个激灵,打起精神,朕这年岁,以后还会有皇子,有很多的皇子,怎么就后继无人了?
精神一振,想到了另外一个人,“皇额娘,那个康|生可还好?”
“粗养出来的,要比几个皇阿哥身子康健。要不了几日,就活蹦乱跳了。”
弘历马上道,“皇阿玛,给四丫头招此人为婿如何?”
害了他的妻子,很抱歉,所以拿一个女儿出来赔给人家。
外面苏贵妃脸都白了,她的女儿要嫁给这么一个人,还是做继室?
她急着往里冲,人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哐当’一声,然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呵斥道:“混账东西!”
苏氏止住脚步,是老圣人在骂人。
还没反应过来呢,吴书来已经过来哄人了:都别呆着听墙根了,老圣人在收拾皇上你们也听?不要命了?
然后苏氏被嬷嬷扶着快步离开了。只要老圣人不乐意,皇上不敢拿自己的四公主去嫁那么一个人。
这康|生看这是好,但那个如烟明显就来历不明!被一个女子迷住,迅速成亲,然后不分好赖,这样的人便是读书读的好,前程也有限。
四爷打发弘昼去处置康|生的事,“带他去看看,他所谓的岳父岳母的坟茔。”
那里面一定空无一人。
弘昼领命去了,四爷才看弘历,“遇事得解决事,得从根子上把事给解了。你呢?慌里慌张!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知道被算计了,知道对方那都是谎言,然后你就制造更大的谎言更容易欺骗误导人的谎言去遮盖对方的谎言。如今,你再去追究真相,结果会如何?你怎么对外去说这个真相?你怎么去说你被算计了?能解释吗?如果你是被算计了,那被废黜的皇后算怎么回事?你这不是自揭其短,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一个糊涂的书生而已,你竟然还想把亲闺女搭进去……弘历啊,先是你媳妇,再是你额娘,接下来是你闺女,再接下来了,你儿子们……你的儿子们这次都牵连的不小,老五差点把命搭进去。怎么?接下来该谁了?你兄弟?你皇额娘?还是我这个当阿玛的?”
“儿子不敢!”弘历噗通一声跪下了,“突逢此事,儿子一时乱了心神……”
“我告诉过你,人啊,站的越高,越是不能有缺点,不能有软肋。你有短处,你就得小心藏着。要不然,不定哪里就捅进一把刀来。这次,你是侥幸。侥幸对方的目标不是你的命,否则,单凭那女人你的身,你有几条命都不够往里搭的。”
这就有点危言耸听了,“儿子这些年骑射一直没丢下。”
四爷冷笑,“这话当真是自大到愚蠢!”
林雨桐就扶了弘历起来,“不能这般大意。女子杀人,有的是法子。”她取下金簪,“只要抹上剧|毒,‘不小心’划伤了你一点皮,见血就能要命……”
乾隆心里缩了一下。别说金簪,就是女人的指甲都成了杀人的利器。男女欢好,用指尖划伤这好似再正常不过,可要是遇到别有用心的女人,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牙齿了藏du,身上抹上du药,喝的茶里跟吃的菜里单独验起来没du,可吃了喝了一进肚子,就能要人命……”
乾隆彻底被吓住了,“儿子错了!”
林雨桐看他那样子,估计吓的对女人都得有心理阴影了,也就闭嘴没再往下说。
她留下四爷继续教训弘历,起身往前皇后那边去了。
皇后一身素衣,头发披散着,一幅戴罪之人的打扮。见了林雨桐就缓缓的跪下,“皇太后娘娘,臣妾知道错了。打从一开始,臣妾就错了。”
作为妃嫔,想做皇后很正常。有了儿子,为了儿子谋算也不算是错了。只是,“你输了而已!”
皇后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来,“臣妾没输给别人,只是输给了自己的愚蠢。”
你要这么想,当然也不算是错。
“人呐,还得朝前看。孩子们还小,你别钻了牛角尖。还吃就吃,还喝就喝,真要为孩子着想,就好好的。”
皇后苦笑一声,应了一声。等送走了皇太后,容嬷嬷才道:“娘娘,您的冤屈怎么不跟皇太后娘娘说呢。皇太后娘娘一定会给您做主的。”
这话多傻!
皇后摇头,“我如今被百姓都传成妖后了,便是一肚子委屈倒出来,又能如何呢?嬷嬷,无济于事了!事情太恶了,得有人来背黑锅。不是我又能是谁?皇上连太后都舍弃了,只是废黜了我,还给我皇贵妃的待遇,已经是格外优容了。我不给皇太后添麻烦,将来若有所求,只愿用在几个孩子身上,至于我自己,改变不了,何必平白给人添烦恼呢。”
容嬷嬷这才不说话了,只低低的饮泣,“是令妃!一个令妃那个贱人害您的。”
皇后笑了笑,令妃吗?有她!但应该不止是她。她长长的叹了一声气,“以后给什么咱们接什么,你不要遇事就去找佟氏了。”
为何?
皇后拍了拍容嬷嬷的手,想想容嬷嬷冲动的性格,还是道:“总欠人情,咱们还不清。道理是一样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容嬷嬷不疑有他,点头应允了。紧跟着又想起什么的道:“昨儿佟氏还跟我说了一番话。”
哦?
“她说,六王爷的额娘现在最享福了,住在庄子上,逍遥自在的。”容嬷嬷看向皇后,“老奴当时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娘娘,这话可是话里有话?”
皇后面色微动,“她这个人,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她说的也对,宫里不是好去处。与其留在宫里,叫三个孩子在别人的冷眼中长大,倒不如自请去行宫住着。三个孩子到了年纪送去书院念书,娘儿们想见便能见到,过些轻省自在的日子,不比在宫里受气强。回京之前,嬷嬷替气求见皇太后,所求只这一事而已。”
容嬷嬷一愣,“这么说,佟氏是给咱们出了个好主意?”
皇后失笑,“所以,我和她两清了!互不相欠……再不往来吧。”
这话又叫人不懂了。
主仆俩正说着话呢,就听见外面嘈杂之声,然后隔着窗户看出去,就见侍卫压着好几个人,有太监有宫女,有太后身边的人,也有曾经皇后身边的人,更有各宫妃嫔和皇阿哥身边的人。
佟氏也躲着往外看,这些人里,有些侧影看着眼熟。这是那个指挥自己的神秘人安插的探子被逮住了。
佟氏心惊肉跳,躲在屋里不敢出去。此事,他最怕的就是这些人将他供出来。
可是很快,外面传来惊呼声。她急忙看出去,原来被押着的人,先后都倒下去了。离的远,看不真切,但显然,他们不是被杀,而是自杀的。
四爷回头看了乾隆一眼,“怎么样?现在可亲眼看见了?”
乾隆面色有些难堪,皇阿玛之前不主张一股脑的抓人,可自己非要坚持。结果,确实是死干净了。这背后操控之人可真是了得,培养出来的竟然都是死士。
有能力这么多,且做成的。还能在宫中埋藏这么深的钉子,走在最前面的老嬷嬷是太后宫里的粗实婆子,按照年纪算,至少也是康熙朝时候的人了。还有自己宫里的一个太监,不起眼的人,年岁五十上下,这人算下来,只怕也是康熙朝就埋下的钉子。
那么,这些人的主子是谁,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几个皇叔里,唯一有理由这么做的,只有十二叔!
乾隆的眼圈又红了,“为什么?皇阿玛,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跟朕亲近的人,一个个的,都背叛了朕!”
416、故国神游(77)三合一
故国神游(77)
这次的南巡特别的匆忙!走到杭州, 这就没法再走了。太后薨逝了, 那这就得办丧事。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没有叫太后停灵,他继续南巡的道理。
于是, 南巡以虎头蛇尾的姿态结束了。
回去的时候除了五阿哥其他几个皇阿哥已经基本都好了, 只五阿哥还暂时下不了床。乾隆本想把五阿哥留下, 愉妃死活不愿意,笑话,跟着皇太后才是最安全的。留一圈太医都没跟着皇太后的船走更安全。
如今的船平稳的很, 不妨碍养病。
愉妃坚持, 不惜闯到林雨桐这边跪着不起, 林雨桐才给乾隆传了话,叫把五阿哥移到这边船上便于照顾。
可来的不仅是五阿哥,还有乾隆。后面跟着一串带着人, 来的时候来床铺都搬来的。
“儿子还是跟皇阿玛和皇额娘住,才能安心。”乾隆是这么说的。
最近的事弄的乾隆心里不踏实,身边都能挖出十二叔的死士来, 那还有没有别人的,这个谁说的清楚?这几日, 都得有信任的人守在身边他才能安稳些。
吴书来和傅恒轮换着来。吴书来这奴才还罢了,可傅恒的职位特殊, 很多事都得他出面去处理。现在晚上守在这边不能休息,白天一忙就是一天,铁打的也扛不住。眼见的傅恒微微有些白胖的人日渐的消瘦了起来。还有弘昼可以换班是不错, 但是弘昼心大,嘴上说是皇兄你安心睡,我守着你呢。可实际上,乾隆自己还没睡着呢,弘昼的鼾声就震天了。将他叫醒,他还美其名曰保护他这个皇兄,跟他一起睡龙床,还要讲他挡在床里面。可好家伙,踢胳膊伸腿的,那感觉比直接来个刺客还惊悚。
彻底的没法呆了!
昨儿白天过来本来是要跟皇阿玛商量一下回程的事宜,谁知道皇阿玛去洗漱的工夫,他靠在榻上直接给睡着了。这一觉睡的,从上午睡到掌灯十分。要不是肚子饿了,还得睡了。这些日子以来,这是他睡的最踏实的一觉了。
这边的船比较空,有的是地方。他直接过来了,把永琪安排的稍微远了一些,他占了离他阿玛最近的地方。
四爷烦的不行不行的,“回去吧,没事,我给你看着呢。有我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你十二叔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矛头对准你。”
乾隆爷可不这么乐观,“十二叔有顾虑,但还有没顾虑的人呢。江南自来不缺反贼,如今外面流言纷扰,这些人正好借此行事。他们的消息滞后,还没反应过来呢。等到反应过来了,这回程只怕不太平。”
所以,你就住过来了?
林雨桐心里翻白眼。当真是不孝子!知道那些人可能对付的是你,你还专门挨着你阿玛住,倒是真不怕连累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老阿玛。真以为你阿玛是镇山太岁呀,走到那一切妖魔鬼怪自动退散。
四爷是真的白了一眼,留下一句,“想住就住吧。”
别说那边的得消息慢,就是得了消息再策划,再突袭,这就更慢了。他们的船必然赶不上如今这些船的速度,就算是能赶上,如今这船上装备的火炮,不等靠近就能给轰了。脑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点杯弓蛇影的意思了。
等出发了,背着乾隆的时候,林雨桐才跟四爷道:“这是吓破胆了。”
是!就是吓破胆了。
如今住在这边,中途歇息的时候,令妃等人来求见了乾隆不止一次了,可乾隆就是不见。除了傅恒和弘昼,便是官员也不见。对外的说法是,太后骤然薨逝,皇上悲痛交加,没精神没心情应付。然后收获一拨夸赞孝顺之类的话。一路上就这么反反复复,然后乾隆‘悲伤’了一路,果然一路平安无事。
迎驾的人已经迎到了码头,白花花一片。都戴孝着呢。
整个大清国,也只有四爷和林雨桐不用为此服丧。去的时候还是正月,回来的时候已经三月底,眼看就快清明了。本来正是春光好的时节,结果现在朝廷都忙着丧礼。
林雨桐和四爷轻车简行直接回了书院。这一路上,乾隆的心思一点没放松,所以,压根就没发现,弘晖一直就不在。
弘昼和傅恒在这船上进进出出的,当然知道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但是谁也没有去提醒乾隆一句。
而此刻,弘晖正在那边,在船舶司里跟蔡新在造船上里转悠。蔡新这几年扎根在这里,对造船的每个环节都如数家珍。弘晖一路跟着看着的,在船舶司一滞留就是大半个月。
他南下特别低调,谁都没有惊动,直接住到了蔡新的府上。
蔡新也很高兴,这个姑爷他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府里来信,他的母亲,他的哥哥,他的儿子,他的侄儿,每一个都对这少年赞不绝口。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用家里人操心,他就叫人给打理的妥妥当当。事情都不是大事,但正是因为琐碎,才叫人觉得他真是对自家闺女用了心思了。
自家母亲说,这孩子洁身自好,身边干净的很。这些话怕是喜儿那丫头说的,要不然,以自家闺女的性子万万不会说不出这些话的。说实话,一辈子很长,以后会如何不好说,但对方认真的去履行当初的诺言,这一点叫他有些动容。
晚上的时候,翁婿俩相对而坐。这里没有别人,蔡新大着胆子问,“贝勒爷……您下一步打算如何?”
这话一出,庆喜竖着耳朵听着,这话是他没胆子问的。
弘晖像是没发现庆喜的异样一般,他只含笑看着蔡新,“岳父以为当如何?”
蔡新摸了摸八字胡,“以前想如何也不能如何,但是现在,想如何便能如何。”
“哦?”弘晖恭敬的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愿闻其详!”
蔡新低声道,“最近这些日子,贝勒爷晚上都带着人在城里转,以您看,如今的沿海城市如何?”
弘晖点头,“好!都是得了海运商贸利的人。”
“是啊!因此而起家,以此而养家的百姓十之有五,间接因此而得利的,又占三四成。这些新的城镇以海运贸易为业,很多人的产业都设在此处。甚至于当地官府因地制宜,在各地划分了洋人活动区。他们集中居住,便于管理。尽量的降低其对周围百姓教化风向的影响。朝廷现在担心的很多问题,其实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但当今这位万岁爷,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之前听闻他因为洋人的很多行为看不惯,试图将洋人的家眷送出大清国,家眷入境每次不得超过两个月,每个洋人在大清国内,一次不得超过三个月。可是有这样的事?”
弘历确实是这么想的。只因着南巡的事情暂时耽搁了,如今又出了太后薨逝的事,这事还得暂缓。
蔡新低声道,“若真是这样,长江以南,必然怨声载道!”
弘晖点头,有织造,有贸易,这成了一整条的利益链,一旦弘历这么做了,那便是动了太多人的蛋糕了。
蔡新看向弘晖,“这个契机,端爷可有想法?”
这话一出口,那边庆喜抓着茶壶都不动了。
弘晖看向蔡新,“岳父,当年您出京,应该是已经看出了端倪。若不然您不会独独选了船舶司。这些年,您守着船舶司,这是位宝仪守着,也是为我守着的。您有多次机会回京,入主六部,但却一次次的放弃了,这些我心里都有数的。”
蔡新眼睛一亮,“当真打算……”
“岳父啊,但您得考虑清楚,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成则都好,败则没有退路!”
蔡新摇头,“不仅是我,还有蔡家。福建蔡家……如果贝勒爷愿意用,蔡家上下,唯贝勒爷马首是瞻。”
弘晖就笑,“岳父呀,蔡家是大,但蔡家全族数千人便是多了。这些人不够……”
“蔡家门生故旧遍布,姻亲更是……”
弘晖还是摇头,“不够!远远不够!”
蔡新就皱眉,才要说话,就见这位贝勒爷看向一边的小厮。
这小厮有什么不对吗?
庆喜被看的有些慌,“主子爷,您看我看什么?”
弘晖叫了庆喜到跟前,“接下来的事,得你去做。”
“我?”庆喜不解,“我能为您做什么?”
“你和你身后的人,最擅长的便是蛊惑人心。”他看向年前这个青年,“而我要你不仅能蛊惑人心,还能引导人心,可懂?”
庆喜看向弘晖,“贝勒爷——您——知道?”
“庆安!”弘晖重新叫了他的名字,“庆喜是你弟弟,你是庆安。从此以后,你做回庆安。你弟弟一直被扣着,是吧?这些年,你跟着我,却没透漏过我的消息给对方。而对方也扣着你的弟弟一直没有给其自由。庆安,我该谢你的。因为你,这些年,他们没再给我身边安插人。也因为你,我这边被护的密不透风。你一边尽心的为我像,一边在夹缝中应付着对方的差事才能叫你弟弟日子稍微过的好些。可以说,在我和你弟弟之间,你站在我这边的时候更多些。”
庆安脸上的小心谨慎的样子在这么一瞬间退了去,他站直了身子,笔挺的站姿,脸上带了几分动容,“原来小主子都知道。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打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弘晖笑了一下,“不要小看娘子军,她们不是等闲之辈。当日碰上那个戏班子,她们就已经起了疑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你护我一程,我也跟你说句实话,你弟弟那里,你可以放心,他身边有人护着,有专人教导,如今的学业,来年考书院还是绰绰有余的。”
庆安单膝跪地,“主子……”
“既然叫一声主子,你我便生死休戚!”弘晖招手叫他起来,“你附耳过来,我有些话要交代你。”
庆安起身,凑过去。弘晖低声吩咐了一番,庆安眼眸连闪,时而皱眉,时而惊异,最后他直起身子,恭敬的给弘晖行礼,“主子,那我这就去了。等着您的信儿……”
等人走了,蔡新都不知道这打的是什么哑谜。但他什么都没问,只道,“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叫人传信。这不是野心不野心的问题,而是大清国未来走向的问题。若是朝廷的国策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那这国策必然不是好的。此时不动,那便是白白的错过了机会。”
翁婿俩深谈了一夜,第二日便起身告辞。带着弘晨和海兰察继续赶路。出来的机会不多了,他得更深入的看看才行。再加上皇家商行和皇家银行的分行到处都是,这一路行来并不艰难。
弘晖这一路,沿海而行,从广东到福建,再到浙江江苏,而后山东,过直隶不入,直接去了奉天,从奉天再折返直隶,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入秋了。
也不过才半年的时间,弘晖有长高了好些。只是这半年一直在路上,风吹日常的,人又瘦又黑,等站在林雨桐面前的时候,叫林雨桐有些恍惚。弘晖过去抱他额娘,“以后儿子去哪都带着额娘,再不离开额娘这么久了。”
林雨桐不住的点头,拉着孩子的手不听的来回摩挲,“快叫你阿玛看看去,他也想你了。额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才把弘晖打发进去,那边蔡宝仪急匆匆的就跑来了。跑进来了,才觉得莽撞了。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林雨桐笑了,知道她急着见弘晖,便把茶壶给她,“送进去吧。”
进去的时候脸有些红,出来的时候脸更红了,凑到林雨桐身边,“我跟您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不过是想偷师学着做弘晖爱吃的菜和点心。林雨桐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个愿意给弘晖用心的姑娘,她觉得庆幸。一个乐意教,一个乐意学,日子倒是惬意。
而四爷跟弘晖在里面说起了这半年的情况。这半年朝廷看着平稳,但其实暗潮不断,弘晖半路上也能得些信儿,只是信上写的不详尽罢了。像是借了太后的丧事,乾隆张口将商行本该给路政司的款项从中挪用了一部分。这部分费用最后落没落到丧事上谁都不知道。但这事一开头,下面的意见就很大。
说实话,银子的事是小事,弘历不缺那银子。他就是在试探,试探着路政司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帝王看在眼里。与其说是在试探路政司,不如说是在试探在新学这些人的心里,他这个帝王的权威还有多重。
可以说是,这次遭遇的背叛,彻底将其心中的那股子狂傲的自信给打碎了。由原来的多疑,变成了不自信中的猜疑。
多疑和猜疑,这可是两回事。
帝王没有不多疑的,但对谁都猜疑,这就有些过了。猜疑的结果就是,他真的会把这些疑心化为行动,去验证他心里那些有理或是没理的想法,这已经不是讨厌都形容的。
人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是多疑的人,那也得有个底线在的。但是这个猜疑就没有底线了。猜疑更多的则是臆想!说实话,弘历就是被吓出来的毛病。
其实,这半年,这猜疑不仅仅是针对路政司的,甚至连弘昼和傅恒,也被针对过。
说是在太后的丧礼期间,傅恒的夫人瓜尔佳氏,按说该去哭丧的。但是因为之前的流言,后来傅恒两口子多少听闻了一些,瓜尔佳氏觉得瓜田李下的,就请了产育假。这本也是很平常的事。事实上,瓜尔佳氏确实是怀上了。在南巡之前没察觉,回来就办丧事,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令妃呢,听闻了这事,表达贤惠吗?就说要不要送些赏赐下去,毕竟富察家不同别人家嘛。谁知道乾隆一听就皱眉,一次君臣多喝了几杯酒,还有弘昼和另外两个大臣在场,乾隆说了什么?乾隆说,过年的时候瓜尔佳氏并没有进宫朝贺。
当时弘昼都傻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傅恒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正月的时候怀上的。那个时候没进宫,就是告诉傅恒,这孩子铁定是你的,跟宫里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是,话不是这么说的。当时那就是流言,一笑而过就算了。这话也没毛病,借着喝醉了说了几句糊涂话打岔过去就行了。可您特意这么说了,带着几分解释的意思,那这代表身呢?代表那些流言您一直放在心里没叫过去。如果您真的觉得那些流言很重要,这就说明,您非常介意傅恒对此事的态度。
说到底,您心里不安了!
弘昼觉得这个事吧,太难堪了。于是往桌上一趴,鼾声就起了。醉了!醉死了!彻底的喝断片了,跟我不相干!
这一招他是经常用的,打小就这样。但这次用了之后,弘昼前脚回府,后脚皇上打发的太医就到了。这是把弘昼装醉的把戏直接给点破了。可饶是这样,弘昼也没太在意,想着大概自家四哥又是心情不好了,不想跟自己玩这种把戏了,叫人吓唬吓唬自己的。
可谁知道随后发现,傅恒进出兵械厂不能那么自由了。因为自家四哥脑抽的要自己重新制定兵械厂的安保方案,这些东西是弘曕在负责的。弘曕负责这一块之后,不仅傅恒进出不方便,就是自己进出都得跟其他人一样,各种的监察,根不能搜身搜一遍。
弘昼能委屈死,去找他阿玛。他阿玛说了,好的制度制定是必人治更好些。
这不是好不好的事,四哥要是想着为了兵械厂好的,自己愿意把脑袋拧下来,“他就是害怕!”弘昼的声音压的低低的,“害怕火器一不小心散出去了,有人造他的反!他现在就是草木皆兵。您还不知道吧,四哥在宫里,迄今未曾召幸过一个妃嫔。”
当年皇阿玛没了的时候,自家这四哥只守了二十七天的孝。
没道理明知道真正的太后还活着,出的就是个假丧的时候,他能忍得住不近女色。可这次还就忍住了。
四爷跟弘晖说的时候也皱眉,“半年了,他的寝宫围的密不透风,除了吴书来,没别人进去过。”
弘晖嗤笑一声,“只怕不止是对弘昼起了戒心,只怕这边也一样。儿子进来的时候可瞧了,驻扎的人数怕是原来的两倍都不止。”
是啊!回来之后,有了冷静的时间,弘历将事情前前后后的思量了一遍,肯定是有怀疑的。十二出手,单就只是想出气的?
不可能!可是为什么呢?谁能叫十二出手?
在他看来,除了他阿玛再没有旁人。在路上还十分相信他阿玛的,结果丧事没办完,就回过味来了。
他没去责问十二,只派了人严密的看守。不是不想把十二怎么着,实在是今年的事情多,不想在风口浪尖上处置。再说了,便是再怎么惩罚,也不能杀了呀!最多还是圈进,这就是叫人憋屈的原因。
而就在此时,出了一件事,彻底的刺激了乾隆敏感的神经。
什么事呢?
一个叫洛连的荷兰商人,带着妻子珍妮,两人带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女儿直达京城了。
这一日,京城里的人突然发现,街上出现了金发蓝眼的女人。
是的!这样的男人在京城不新鲜,但是这样的母女三人,就太显眼了。更要命的是,这三人穿着暴露,脖子到胸口都露出来,白花花的一片。西方女人和东方女人不同,她们愿意把半拉子胸脯子那么露着,大家见怪不怪,可在京城的街道上出现这么一景,足以引起震动的效果。用瞧热闹的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窑|子里最放|荡的姐儿也比不上这些洋婆子。
这事当是就被巡城御史知道了,然后第二天早朝就给禀报了上去。
叫乾隆震怒的不仅是那些有伤风化的女人,还有为何洋人这么来了京城,之前却从没有禀报。
结果一查才发现,荷兰人的船出了点问题,偏离了航道。没去成广州,反倒是跑到奉天了。商船留在奉天整修,洛连就带着老婆孩子奔着京城来了。他们之前一直在广州做生意。大清除了广州那地界,他们没来过别的地方。于是带着人,雇了当地的向导,坐着马车一路进了京城。
乾隆怒就怒在,大清的门户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今儿是一个洋人带着老婆孩子坐着马车来了。那赶明儿呢?这些洋人是不是得带着坚船利炮直接给闯进来。
为什么要设立口岸,就是为了要统一对这些洋人进行管理。可现在呢?自由出入如入无人之境。怎么管理的?大清国的沿海,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漏洞。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乾隆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查!给我往清楚详细的查,这里面有多少是下面私设的口岸。若是查不清楚,那就干脆禁海。大清地大物博,别人有的我们有。别人没有的我们依然有。与洋人贸易,非必要之行。”
呵呵!话是这么说的。您是皇帝,别管百姓的日子怎么过,您的日子都是一样的。
但是依靠贸易而生的商家和从业百姓,他们乐意吗?
这话当然就传出去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洛连一家也被扣住了,关押了,外面传的可邪乎了,说是要杀头。
这一杀头,洋人哪有不怕的。
栋喜脑门都大了,之前谈好的生意,现在对方持观望态度。那边一犹豫,之前跟厂子里预定的货,自己是要还是不要。这一单都难说,那以后还能不能要厂子的货他也说不好。厂子的货出不去,给工人的俸禄就发不下去。老百姓家等着银钱买米好过日子呢。你说这人心怎么能不乱。
人心一乱,一入冬,折子入纸片一般的飞到京城。各地陆陆续续的出现了罢工和罢市,还有好些百姓自发的,沿途往京城赶,要进京跟皇上请愿,要皇上听听民间百姓的疾苦声。
这消息不仅是官府的折子上有体现,各地的驻军也有相应的反馈过来。
乾隆皱眉,“没有人在背后指使,事情能迅速发展成这个样子?”
不可能!
吴书来在边上磨墨,“万岁爷,这要是人都涌到京城,那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京城就这么点地方,供养不了那么多人吃喝的。这若是供养不足,是要乱的。京城若是起了乱子,可就坏了。”
是杀还是不杀!
乾隆给沿路的驻军下旨意,若是发现异动,格杀勿论。
可就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往京城去,沿途不偷不抢的,这也说不上是异动吧。百姓没去京城的权利吗?
所以,杀是杀不得的。
可要是真这么进了京城,人多没有吃喝,怎么会不起乱子。那时候若是杀人……怕是南边要乱!
“拦!”乾隆下令,通往京城的各个路口重兵把守,不得放人靠近京城。
可这也不是个事呀!人拥堵在城外,城外的百姓跟着遭难。本来不乱的人心,随着这些进京请愿的人,也会跟着乱起来。
书院是在城外的,之前派来的多出一倍的兵力倒是有了用处。分出一半去守好医馆。尤其是女子医馆那边,别叫人给冲撞了。
随着涌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乾隆彻底的睡不着了。傅恒进宫到,“万岁爷,再这么下去,只能开仓取粮了。这粮食一旦用了,这些请愿的百姓若是再出乱子,咱们可连最后的储备都没有了。”
京城就真的不攻自破了。
可要是不给粮食,这是马上就要出乱子的。
人多,不让进城。天气却一天天的冷了,夜里寒气重,再加上下了两场雨,好些人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吃不好睡不好风餐露宿之下,能不病倒吗?
三伢子挤出人群,跑到周围的村子里,周围的百姓不敢开门,家家户户的大门紧闭。一有人敲门就拿着刀斧在里面小心的应对。
三伢子只是想要一碗热水,因为三叔病了,躺在泥地上,高热不退。他把三叔托付给同乡,过来讨要一碗热水。
这家人先是小心的问,然后从下面卸掉门槛,一碗热水是从门槛里递出来的。里面的人恶声恶气的,但三伢子知道,他们也害怕。
他想说,我其实也是好人,我从没干过一件坏事。我生的笨,啥也学不会,但好歹靠着一些苦力,做点运输的活计,还能养活家里的老娘。后来,因为干的好,厂里愿意要他,只要有活就去扛活,一个月怎么说也有一二两银子的收益。这些银钱,小日子就能过了。可谁知道,朝廷不让跟洋人做生意了,要杀了洋人的头,厂子办不下去了,自己当时就没活干了。不仅自己,整个城的人好似大半都清闲了下来。
没有收入来源,又积蓄的还好过。家里孩子多人口多的人家,当月挣的当月花,说揭不开锅就真扛不住揭不开锅了。本来好好的日子,上面一句话下面就过不成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自家还有几两银子,可娘亲病了。撑不到两月,就得断顿。他把娘托付给婶婶,和三叔一道儿来了,就想来求求皇帝老爷,给大家一条活路吧。
可谁知到了地方了,皇帝老爷不见,把大家拦在外面,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住的没有。要什么没什么。大家带来的干粮来的路上都吃完了,带了些不多的银子,是回去的盘缠。这几天在这里,还是花用了一些的。说实话,在这么下去,大家返乡的银钱都不够了。这是要一路讨饭回去吗?
可讨饭一定能活着到家吗?到家了,家里也断顿了,上哪找办法去?
许是留下来,留下来总还有一条活路也不一定。
有人不停在人群里给大家打起,说朝廷肯定不会看着大家聚在这里不管的。就算不想理他们的死活,难道城中的百姓的命也不要了吗?这现在京城跟围城了一样,进不去也出不来,那么多百姓能不急吗?
于是,三伢子就留下来,他也信之前的传言,说百信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皇子的名声那么好,怎么可能不管百姓呢。
谁知道撑了几天连下了两场秋雨,说真的,这几年他都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了。三叔病倒了,同乡们之前的情绪开始蔓延。他端着水回来的时候,一路都是谩骂声。
骂来骂去,都是骂皇帝的。
说皇帝是假仁善,其实就是一昏君。
他挤过去,想着实在不行,就真得豁出命去找郎中给三叔开药去了。
正说着,远处就喧哗起来了,说是惠民处开设了粥棚,叫大家别乱别慌,肯定不会看这大家饿死的。紧随其后,医馆每日里有人不断的熬汤药和热水,分了好些个地方。
三伢子端了热粥和汤药,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他想起那给他盛药的大娘说的话,“别谢我,谢谢老娘娘。老娘娘慈悲,没有老娘娘,就没有惠民处,就没有医馆。”
是啊!是啊!
三伢子把粥和药都给三叔喂下去,看这三叔沉沉的睡过去,不一时竟然退热了。他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一瞬间松了下来,然后人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谢老娘娘恩典!谢老娘娘恩典。”
情绪瞬间就被传染了,有些人呜咽出声,有些人就道:“老娘娘是好娘娘,为什么不管一个皇帝儿子。”
“你懂什么?皇帝不是老娘娘亲生的。”
“皇帝不是老娘娘亲生的,总也是老圣人亲生的。老娘娘管不了皇帝,难道老圣人还管不了皇帝?”
这话一出,边上的人就愣住了:对啊!找不到皇帝,可以找老皇帝的。
谁家不是这样?儿子惹事了,第一个找的都是儿子的爹。叫当爹的管教儿子,错了吗?
不知道谁又呼喊了一声:“老圣人就在书院,书院就在城外。”
对的!不让进城我们就不进城,我们去找老圣人去。
一传十十传百,乌泱泱的人群朝书院的方向涌去。
人还远呢,德海把消息已经送到四爷的案头了,“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是有人在引导。”
一路没出乱子,没抢没打没砸,没有作奸犯科,连踩踏庄家的事都少有发生,这不是有人组织的才见鬼了。
林雨桐就皱眉,“谁安排惠民处和医馆的施粥施药的?”她并没有下这样的令!
德海低声道:“和婉公主请两位大格格给安排的。至于施药……是蔡姑娘给安排的。”
和婉和蔡宝仪!
四爷点头朝德海摆手,“你忙你的去。”
德海一走,林雨桐才皱眉看四爷:“弘晖搞什么鬼?”
“额娘!”弘晖掀开帘子,“非乱不能治!”
林雨桐看他,你现在就往上上,是不是有点太急躁。
弘晖笑了一下,看向他阿玛,“您和阿玛躲在庄子上,一直也没能再踏进紫禁城!凭什么?那里才是您和阿玛的家。儿子就是要叫朝臣要叫天下人,抬着您和阿玛,光明正大的走进紫禁城!”
417、故国神游(78)三合一
故国神游(78)
城外的局势牵扯着城里每个人的心。百姓们关注, 就怕一不小心就乱起来。城里的地方毕竟有限, 有些儿子多的人家,给而自己成亲了,就一个个的分出去。因为现在城外的房子比较便宜, 地段又繁华, 做起生意不比城里差。因而, 好些个人家,为了怕房子涨价,怕买的迟了就买不到好地段的房子, 分儿子的速度真挺快的。还有些儿子们在城外念书的, 给孩子买了个暂时安置的院子。有那做工的, 也都安置在了城外。还有些人家,纯粹是买了城外的铺子房子为了赚钱的。但不管是那种,他们或是亲人或是产业留在城外, 试问,谁不忧心。
“也不知道我家老三家断顿了没有,外面乱糟糟的也不能出门买, 也没人卖呀。邻里想借借,可敲门只怕都没人敢开, 这么下去,那些外地来情愿的饿不死, 咱们本地的得在自家饿死。”
“谁说不是呢!别说城外了,我家的粮食扛不过三天了。以后啊,还得是老办法, 家里得存粮。不能因为贪图省事,等着收了纸钱才拿去买点平价的。这次我拿自家的银子去银行换,换了就去买平价的,存在家里我心里安稳。真遇上点事,人家家里放着粮食的就比放着钱的人心里安稳的多。”
这话对头。
大家聚在一块叽叽喳喳的,边上不知道是谁说,“缺点粮食还好,可家里的老娘每日都得出城去医馆的,最近不能出城,老娘在家疼的饭也吃不下药也吃不下,再这么着就得出人命了。”
“你这还算好的,疼嘛,不行在城里找药铺,抓些止疼的药或是买些止疼的药丸总能撑下去的……”
“你当我没去?城里的药铺现在那价钱都上了天了,一瓷瓶的止疼丸药,皇家药堂出的那种,原来也就是十来个铜板,现在?现在得半两银子……”
“哎哟!这可是杀人的价钱。”
“只要花钱好歹有药呀!那巷子口李家的儿媳妇,之前去医馆的时候,人家大夫说是双胎。他们还算着呢,说是到了跟前好过去,反正生孩子在那边不花钱的。谁知道这可好了,现在出不去,今儿晨起便发动了,这会子正找稳婆呢。可如今上哪给找稳婆去。稳婆早前都在医馆里跟着学,学的好的都成了官府开的医馆的女大夫了,到了其他州府,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可上哪找接生的去。这若是出事了,那可是一尸三命。”
“那是比老病号来的要命!”
正讨论的厉害呢,就听见城里敲锣的声音。
这是要通知什么呀!
哦!听清了,皇家药堂和惠民处联合告知:家里有病患的,需要什么药,可以去药堂购买,平价不加价。另外,每日都有巡查的士兵推着粮食,大家可以平价采购,每家每户拿着自家的户籍凭证购买,每个人每天的量不得多于半斤。
可饶是这样,各处都是谢恩的声音。
就有人道,“听说了吗?城外那些人都奔去找老圣人了,叫老圣人管管当今圣上。”
“那是应该的!”
“是!谁家儿子犯了事不得找当爹的管呀!”
“不对不对!我刚才去打听消息,我那侄儿不是就在城门口值岗吗?我侄儿叫我赶紧回家,别掺和,说是宫里下了旨了,叫紧守城门,以前三班倒的,现在必须全员在岗……”
那这守卫就是平时的三倍。
“这意思……皇上是连老圣人和老娘娘都不要了吧!”
这跟明知道外面有强盗,老爹就门外头,当儿子的因为怕强盗打进来,就看着当爹的在外面被强盗杀了有什么不同?
逆子啊!
“皇上不是说仁孝吗?连孝都没有,哪里来的仁慈?”
“谁说不是呢?”
“话也不尽然,咱们不能瞎猜的。皇上说不定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要是有打算早偷偷的把老圣人和老娘娘接回来了。之前可没这么紧张的。那个时候咋不想着呢。”
“不是往书院里调兵了吗?”
“这话就不像话了!你儿子在城外,你能说多给他两个护院就不管了吗?”
“那是我亲儿子!你这不是胡说吗?”
“是啊!那是你亲儿子,难道皇上不是老圣人的亲儿子?”
“许是老圣人自己不进城呢?药堂和惠民处这不是还都能安排吗?皇上肯定不会不管大家的死活!”
“你知道什么呀?这两处当时是有规定的,但凡到了什么灾难等级就得启动什么机制,好像是听谁说了一耳朵的……当时是老娘娘坚持要给加进去的。说是这两处每年都会预留出来一部分物资药品储备,以防不时之需。说这个叫什么人亡政不亡,不管是谁将来管事,都得按照制度执行……”
“老娘娘是好娘娘。”
“老圣人也是好圣人。”
边上有那泼辣的女人路过了,顺嘴就说了一句,“老娘娘很多事都对,就唯独一点不对。”
她家男人脸都吓白了,“胡说什么呢?”
“怎么胡说了?老娘娘说姑娘也金贵!是!闺女是金贵,但没有儿子是不行呀!您看老娘娘自己,这要是有自己的儿子,何至于此?”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仁慧太子——不是,仁慧皇帝就是去的太早了。”
“那是!皇上自己都说了,要是仁慧皇帝还活着,皇位也不会传给他的。”
话题扯远了!
百姓们想起什么说什么,说到哪算哪。
但是宫里可不一样。
此刻的宫里,乾隆坐在上面,嘴唇紧抿。下面跪着乌泱泱一片的大臣!
这些大臣如今没有分什么阵营,也分不了阵营。不管站在哪一方的角度上看,这件事都得解决,且是迫在眉睫。站在公事的角度上是这样的。从私人的角度上难道就不是这样?好些官员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在城外念书,便是旧学一派的,孩子因为当长辈的立场问题没有去书院念书,但是族人呢?立场不同,那是对外的态度。两边都有人,家族才能长盛不衰。但这不以为着能看着家族里出色的后辈真的折损在外面。这是其一!其二便是现在反对处理此事,这是在其位而不谋其政,也是要跟新学派的官员结仇的。更重要的是,皇上能隐晦的不管老圣人和皇太后,但是这话他们做臣子的谁敢说?这是大逆不道呀!
所以,态度只能是一个:必须解决此事。
禁海不禁海,那不是现在要讨论的。现在的重点的是,得把人员疏散了,不能这么对峙下去。
弘昼站在前面抽抽噎噎的,“皇上,必须接皇阿玛进宫了。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才好。”
弘曕站出来,“皇上,臣弟去接。臣弟亲自去。”
弘历知道,弘曕的着急没有弘昼那么别有用心。弘曕着急,是因为她的亲额娘就在他的庄子上呢。因为那边安全,庄子上除了一些伺候的,也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护院。要出事了,他那边的庄子怕是要首当其冲的。他不仅是要接皇阿玛和皇额娘,还有他的额娘。
弘历皱眉,语气笃定的很,“书院医馆,朕调遣了重兵把守,不会有任何问题。那也是朕的阿玛额娘,朕的十二阿哥也还在书院里旁听,难道朕不比你们更担心?”说着,他就看向站在后面的肃英额,“朕想过了,这事是得处理。怎么处理呢?从银行里抽调资金,凡是乐意返乡的,朝廷支付盘缠之外,朝廷调用船只,送南来的百姓返乡。”
下面的大臣你看我我看你的,这法子听起来不错,可做起来难啊!
诚然,有利诱在前,有些人一路颠簸,受不了那份辛苦,自然就打了退堂鼓。人心不齐,有人觉得该坚持,但有些人就认为能返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一旦有人拿了银子离开,好似这事就解决了。
但是,只要这么闹,朝廷就给发银子,那这得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得来的结果不一定真实想要的!可能会把眼前这个局面处理的越来远乱。
可乾隆难道连这个都不清楚?“银行不直接发给银子,只发放纸币。每张纸币上都有编号,发放时可登记造册。此人家住哪里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领取了什么号码的纸币……”
那要冒名顶替呢?
画像这东西官员有这样的档案,但是百姓迄今为止并没有。
可就算这东西也能这么完善,可明显的问题是纸币。肃英额就解释:“纸币,如今也没有那么大的量……”
“印发!”乾隆给了这两个字,且语气不容置疑。
印发?
好些大臣瞬间就抬起头来,这玩意是随意能印发的东西吗?
肃英额直愣愣抬起头来,“万岁爷,纸币不能烂发!这东西失控带来的风险巨大!”
“再大的风险那也是以后了。什么风险能有此刻京城面临的风险大?”乾隆不用质疑,“引发纸币,没人发二两不行,那就发五两。将额度放大!”
懂一些的朝臣们胆颤心惊,他们有点担心他们放在银行的银子会变的不值钱。
肃英额摇摇头:“臣不能遵旨。如此做只是从一种风险过度到另一种风险……其实,事情远不到这个程度。惠民处便有相应的机制,臣以为可以借鉴一二。朝廷既然要出船出车,送这些人返乡,那便可沿路请设立在各地的惠民处与以帮忙安置,提供最基本的粮食供应。若是有发放,也应该发放朝廷的救济券或是惠民券,凭此券可在当地的惠民处领取粮食布匹或是药品。每日限量供应,可缓解当地惠民处的压力,流出时间从各地征调物资,补充当地惠民处的缺口。”
惠民处大家一直都知道,也一直将这些地方当做是育婴堂一类的地方。没怎么在眼里放。从没有人细致的去研究过惠民处的各种规定。包括乾隆也是如此。
现在肃英额这么娓娓道来,众人才恍然一惊,原来针对各种问题,已经有人想在了前面。
按说该高兴的,可是乾隆高兴不起来。
他突然发现,好像很多东西是凌驾在皇权之上的。所谓的应急机制,便是可以跳过很多环节直接启用的。
那——要皇帝做什么?
惠民处如此,又是为谁邀买的人心?
和敬吗?
不是!是皇太后——是自己那位皇额娘!
而且,既然有这样的机制,为什么之前没有提出来,也没有人主动去做。非要等事情演变到现在这种程度。
到了那种程度启动哪种机制,这也是有严格的规定的,得按照硬性的指标来。
再者,朝廷对此事的态度也很重要。在惠民处下决定之前,肯定是认为朝廷对此事是有能力处理的。
结果不是不能处理,各地的官府抽调米粮沿路保障其最基本的生活就可以。到了地方,可以凭着朝廷的条子免税免徭役等等,这都是可用的。
之前朝廷也试图往这方面引导过,可选的时机不对,对方不到人困马乏精疲力尽的时候,他们不肯妥协。皇上这才出了这么一着——印发纸币!
到了这个时候了,惠民处不动也不行了。
乾隆才说要召见和敬公主呢,结果外面禀报了:城外百姓群情沸腾,老娘娘已经打发和敬公主说了惠民处的政策,但是百姓还是不肯离开。只求一件事,见见老圣人,请求老圣人和皇上给百姓针对禁海一事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得寸进尺!有恃无恐!”乾隆皱眉,“这是知道有了保障了,才越发放心的闹了。朝廷越是软弱,他们就越发有恃无恐!”他喊傅恒,“你马上救驾!老圣人在庄子上不安全,你带人去。不管谁挡了路,格杀勿论!”
这哪里是要去救老圣人回宫,分明是要以救驾为借口,大开杀戒!
傅恒沉默一瞬,然后沉沉的应了一声是,起身抬脚就走。
看着他出去,朝堂瞬间就乱了。
刘统勋急的站起身来,“万岁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便是来请愿的百姓,那也是手无寸铁。他们不偷不抢没作乱,只是在庄子外面静坐……”
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来报:皇宫外面被围住了。
“谁开了城门?”乾隆震怒,眼里杀气凛然。
“回皇上的话,城门没开。围着皇宫静坐的是宗学旗学还有各处义学的学生,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才六七岁大小,大的拉着小的,整整齐齐的坐在宫门口……在背诵《孝经》。”
这话一出,大殿顿时一静!
若是流民,或可喊打喊杀。若是对成年的书生举人,或可去讲讲利弊。
可那些都是孩子,这才是真真轻不得重不得。每个孩子身后都牵扯到一个家庭一个家族,身后有父母长辈有兄弟姐妹……敢动一人伤一人试试,京城瞬间可乱。
刘统勋急忙道:“护住!护住!防着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些孩子生事。”
不仅不能打不能骂,还得小心看护。
来保颤颤巍巍的起身,边上的人扶住了,他才没摔倒,“皇上,为今之计,应当从速决断。其一,速请老圣人和太后娘娘回宫。其二,安抚城内外百姓。准其派遣他们中有信用有威信之人,一起进宫议事。其三,各把守士卒,除了维持秩序之必要,不得动刀动枪。”
乾隆沉默,久久不语。
来保心里着急,“请万岁爷尽快定夺。此事不能再拖,拖下去势必为祸!”
乾隆看向来保,问说:“何为君?”
这话一出,大殿里的人尽皆俯首。
乾隆这才道:“君一字,从‘尹’从‘口’,尹为治事,口为发号施令。又言,君王金口玉言。而今,君王之令,尚不能出这大殿。那么朕想问问诸位大臣,朕为君乎?”
“臣等万死!”
“孺子与殿外诵读孝经,这很好!”乾隆从台阶上走下去,问说,“朕乃君父,天子皆是朕的子民。孺子当知孝,更当知忠。忤逆君王,是何等罪名?朕从来只听闻子敬父,何曾听过父敬子?子民不忠不孝,违逆君父,诸位大臣却只劝做君父的……朕想问,朕到底做了何逆天之事,该承受此种不忠?朕更想问问朝中诸公,朝堂之中无定论之事,是如何传之宫外,迅速蔓延开去。各位大臣不去找出这背后算计君父之人,却处处劝君父退让?君王威严何在?”乾隆走在这大殿上,深深感觉到了新学的弊端,他们漠视君权,动的是对整个天下的根本。若人人视君权无无物,将来他这个帝王会成了什么样?养在宫里的傀儡而已。
满朝的大臣,各自都有思量。或是想着家里在城外的产业,或是想着在城外还身处险境的儿孙。因此,他们劝他退一步趁早,来缓解这样的矛盾。
可一次退了,事情解决了。等以后,百姓稍微有些不顺心,便纠结起来这里请愿那里请愿。皇宫的大门口,谁想在这里如何就如何……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做?
朝臣们怕杀戮叫他们背上骂名,但是朕不怕!
朕得先是帝王,先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求存。否则,谁都能活,只他不行。
君臣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便不同。
他们没错,但朕……难道错了!也没错!
所以,是听你们的还是听这个帝王的。
朕的圣旨已经传不出大殿了,这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大臣的过失?
大殿外大内侍卫虎视眈眈,大有皇上一声令下,便得有人血溅当场的意思。
自古以来,关于皇权的斗争就没有不流血的。
乾隆的声音透过大殿,“外面局势混乱,各位大人的府邸,朕早已经派遣侍卫守着了。至于书院,那里住着朕的阿玛,皇阿玛安全,诸位大人的儿孙也当安全。”
诸人心里震撼,原来家里人早被人给看着了。
这叫人害怕的同事,也叫人从心底里发寒。别管看上去多仁善宽和,帝王便是帝王。一旦触及了对方的底线,就变的极为危险。
傅恒站在大殿门口,还没来得及走,此事,他回头看着乾隆。
乾隆过去拍了拍傅恒的肩膀:“去吧!一切托付给你了。”
傅恒的视线落在大殿里,大殿里诸位大人看着他,眼神复杂。他扭过头,再不去看,大踏步的离去。
看着傅恒的背影越来越远,乾隆才转过身来,“诸位大人入宫这半日了,一口水也没喝,朕去后面歇歇,诸位也随意用些。一起等宫外的消息吧。”
他一走,吴书来紧随其后。
弘昼只犹豫了一瞬,就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追着去了,“四哥,四哥,你等等我呀!我有话要说!四哥——”
一直追到后面,乾隆才冷眼看弘昼,“和亲王,有何事启奏?”
弘昼心里一突,今儿玩笑不得。今儿大家可都触到了龙之逆鳞,一不小心都是要死人的。
他面色也严肃了下来,“万岁爷,奴才有要紧的事禀报。”
嗯!
说吧!
“之前,您批了一批火铳给在大江上正在操练的水师。本来,今儿该受到回复的,究竟有没有收到,收到的数目可对,这都是要入档的。而这事,除了奴才,不能有别人经手。可奴才进宫这么长时间,现在那边的回复到了没有也不知道。皇阿玛曾经交代过,火铳与□□不同于其他,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到了核对的时间奴才不在,心里惶恐的很。若是只是因为奴才在宫里而耽搁了核对的时间,这也还好。可若是出了岔子,奴才不知道,那怕是要出大事的。因而,奴才特来请旨,看此事该怎么办?”
乾隆的眼睛一眯,“老五啊,起来吧!这是做什么?你说的朕知道了,你是想出宫吧?”
弘昼心里一突,“不!奴才不想出宫。奴才是想着请您派人去问问,将那回复差事的人带进宫里也行。奴才在宫里核对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乾隆点点头,看吴书来,“去吧!你去安排吧。另外,摆膳吧,留和亲王一道儿用。”
弘昼规规矩矩的,“奴才领旨谢恩。”
坐在桌前用饭,弘昼第一次觉得这个宫里冰冷成这般样子。那么长的案几,皇上坐在一端,他坐在另一端。皇上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他呢?坐在这里如坐针毡。
“老五!”乾隆突然出声。
“啊?”弘昼愣了一下,差点被一鱼丸噎死。好容易咽下去了,就赶紧请罪,“奴才失仪,请皇上降罪。”
乾隆没叫起,问说:“你是不是想着,傅恒未必肯听令?”
傅恒又不傻!此刻他大开杀戒了,可回头自家这好四哥就得把擅杀的罪名推到傅恒的头上。用傅恒的脑袋来安抚百姓的情绪。这种转眼就会被卸磨杀驴……以傅恒对皇上的了解,难道猜不到最后的结果?
弘昼叹了一声,“奴才是觉得,许是找个出身低的去做,会好些。”
“但……出身低的人,不足以安抚百姓呀!”
弘昼愣了一下,自家四哥这是承认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卸磨杀驴的吗?
就听乾隆道,“福康安那孩子朕很喜欢,已经接到宫里了。回头朕册封他为郡王,跟朕的皇阿哥一个待遇。”
弘昼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皇上,傅恒对您忠心耿耿……”
“若是忠心耿耿,自有他的好处!”
这话何意?
弘昼不哭了,愣愣的看着乾隆。
乾隆笑了笑,点了点那盘炸鹌鹑,吩咐吴书来,“你们五爷爱吃那个,都给你们五爷端过去。”说着就叫弘昼起身,“赶紧吃饭,一会子凉了。”
弘昼抓着筷子手有些发抖,他真有点担心,眼前这盘子炸鹌鹑会不会有du。自家这四哥讽刺的对,他就是鹌鹑,就是胆子小。
而傅恒看着自己的副将,笑了一下,“你是个胆大的。”
这副将垂头,“将军,小的胆小。正因为胆小,才知道圣意不可为的意思。”
傅恒叹了一口气,“你自小便跟着我。我放了你的奴籍,打点好一切送你入军营。后来更是调你到我身边,信任有加。却怎么也没想到,你不是我的人。”
这副将的头垂的更低了,“将军,小的有小的的使命。这些事向来将军也不是现在才知道的。您早知道,为何不曾点破小的。您现在点破了小的一切,这是不是说将军您已经想好了,打算违逆圣上的意思?”
傅恒苦笑,在今儿进宫之前,他是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其实是皇上的人的。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是今儿出门前,有人将一封信放在自己的马车里,自己才知道的。当时不知道这是何意,现在懂了。人家早不告知玩不告知,这个时候告知,那便是这人怕是要被大用了。
怎么用呢?
出宫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自己要是不听万岁爷的话,此人就能马上挟持了自己,发号施令。因为自己从不曾对此人设防。若不是有人提醒,此人要对自己动手,自己还真就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不听话的人,将来万岁爷推出去,怕是连心疼都不会吧。
当然了,便是听话了,将来推出去之后,皇上大概会顾念情分,照顾自己留下的老小的。
傅恒摸着藏在腰间的信,他只能选择背叛皇上。这背后算计的人,连自己身边藏着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在恰当的时间给自己通风报信,这样的人要是不赢,那也没有道理了。
所以,皇上讲他推出来,他顺势选择背叛,君臣二人,谁也不欠谁的吧。
他一摆手,副将就被拿下了。他大喊着说,“将军,您不顾念自己,难道也不顾着宫里的小爷,还有富察家一家老小?”
宫里的孩子,应该会有人护着的。
至于富察家,此刻应该被围的水泄不通。
是的!富察家被围的水泄不通。傅恒不是没想着回去,但几次犹豫到底是没有折返,他倒是要看看,背后这人对下臣真的有那般体贴,真的有那般算无遗策吗?
眼看开了城门要出城了,和敬公主府的人来了,低声禀报,“公主和额驸带着孩子在富察家,公主坐在富察家的大门口,您放心去吧。”
傅恒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公主?”
这人点头,“是!是公主!”
和敬背叛了她的皇阿玛!此刻护住了富察家?
这人又点头,“将军去吧。府里必然会安然无恙的。”
傅恒这才毫不犹豫,打马前行,“奉皇上旨意,护卫老圣人。开城门——”
老圣人需要护卫吗?
不需要!
傅恒永远也忘不了他带人赶到时候看到的场景。皇太后带着书院的女学生在熬粥,三五一个摊位,各自忙碌着。间或有些男学生在帮忙。
而老圣人带着书院里重新给选拔到经院的几个学生,手里端着粗瓷碗,坐在低声跟好些人一起吃饭。老圣人周围的人瞧着该是被推举出来的,许是老圣人太和蔼了,这些人说话也不拘束。
他带了兵来,骚乱只一瞬间。
老圣人起身朝傅恒招招手,然后跟那一圈的人说,“不用怕!朝廷又不是土匪窝,哪里能不叫百姓说话呢?你们只管坐着。”
傅恒来的时候还听见老圣人跟这些人说话,“大清地域广,坐在京城,地方的上的事朝中很难第一时间就知道。这需要朝廷广开言路,当然了,也需要咱们从别的地方补上这个短板。现在书院的工院的学生,在做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能千里传送……”四爷就讲这个电报,“等将来做成了,在大清的每个角落,前一刻发生的事,后一刻皇宫就能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这朝中和地方,一来一去的,有商有量的,就把事情给办了。如今就是朝中不知道地方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大家心中的所思所想,也没有给大家一个反馈的渠道。害的大家抛家舍业一路劳动的跑到京城,风餐露宿的……人一多,就容易引发恐慌。本来芝麻大小的事,就成了大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不是!咱们每个人是一粒芝麻,这芝麻堆一起,瞧着也怪吓人的。”
四爷就笑,“大家可不是芝麻!要比那也得是西瓜。咱们这里有能制作修理织机的大师,有行船看水的行家里手。就是那个高壮的小哥,也很了不起!靠力气吃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各人都有各自的本事,凭着本事吃饭,有什么可丢人的?而且,你刚才的话说的很好,问我那黑色的橡胶轮子能不能给你们用!当然!以后一定将橡胶轮子先用在运输上,减轻大家的劳作负担。”
“我们现在就是怕禁海嘛。禁海了,咱们就没有营生了!”
四爷就摆手,“禁海跟对外商贸,这是两码事。禁海的意思是,在咱们大清的海域,没有经过大清朝廷允许的外来船只,不能随便的进出,更不能随便进出内河。大家想,这要是自家的田地里,有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这个行吗?”
“那当然不行了!遇到心思不坏的,就是过路走走。遇上心思不好的人了,把庄稼祸害了,这找谁去?”
“是这个道理呀!咱们的古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规矩先定在那里,省的出事了拉扯不清楚。我觉得在这事上,朝廷这个‘禁’跟大家想的那个‘禁’还是有差别的。朝廷的‘禁’,是说禁外国船的,不叫他们瞎跑,以免影响了咱们大清自己的子民。”
这个好!这个可以理解。要知道是这样,那还闹啥吗?
是那些洋人不好,他们怕朝廷限制他们,这才故意不跟咱们做生意,害的大家跟着起哄瞎闹呢。
四爷就又道,“但是只要洋人想赚钱,就还得按照咱们的规矩办。这个洋人不合作,那愿意合作的洋人多的事。遇到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咱们之前拍出去的大清外交使团,最近也该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可不仅仅是商人,还有对方国家的使臣。我们不仅要跟商人做生意,还有跟其他的国家做生意……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以后没活干……”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叫好之声。声音从这里传出去,不知道的人朝这边打听,然后这声音如浪潮一般,朝四周扩散出去。
傅恒怎么会想到,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老圣人维护了朝廷和皇上的颜面,将‘禁海’一说,巧妙的避了过去。朝廷的面子有了,百姓也以为以为是错怪了朝廷了。
于是,皆大欢喜!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老圣人面对这些请愿的人,立场一退再退,对方想要什么,就满足对方什么。这在万岁爷看来,大概就是最没有君权君威的表现吧。他是不会容忍挑衅君权的人存在的。
面对汹涌的民潮,老圣人如鱼得水,而皇上却如面对洪水猛兽!
民如水,水能载舟啊!而这次的涨起来的潮水托起的君只有一个,那便是——老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