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新婚初日的谈话
天还未亮,习惯了早起的高务实明明还很困倦,但在生物钟的坚持下依然准时睁开了眼睛,艰难地坐起身来,身上朝身边一摸,忽然猛一转头,整个人都清醒了。
黄芷汀不在。
高务实连忙把薄薄的锦被一掀,里头果然没人。
“咦,你起来了?我还打算等一会儿再叫你呢,今天没有大朝吧?”
高务实循声望去,却见黄芷汀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白玉楼中特制的西式梳妆台前打点妆容,此时稍稍转头和他说话。
“我起得早不奇怪,从五岁开蒙起,我就被要求这么早起床读书。后来做了官,要么早朝、要么点卯当值,也没法偷懒。再后来,虽然没有那么严格了,但早已养成习惯,一到这个时候就自然醒了。倒是你……不多睡一会儿?”
黄芷汀脸色微红,转过去装作继续整理妆容的样子,答道:“今天要拜宗庙呢,待会儿天一亮就有人来催了。这可是大事,我爹前几天千叮万嘱啰嗦了好多遍,害得我昨晚几乎不敢睡……”
“反正也没剩多少时间睡觉。”高务实掀开锦被准备下床,嘴里道:“待会儿拜完宗庙、见过诸亲,还得接受一大帮子人的道喜,有的忙喽……一会儿我得问问高陌,看看上次濠镜的葡萄牙人送的那些咖啡还有没有,我今儿可能得喝点。”
黄芷汀见他起身,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小快步走了过来,道:“等一下。”
高务实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要侍候为夫更衣?”
黄芷汀白了他一眼,道:“只是今天。”
“为什么?以后呢?”
“当然只有今天特殊一些,你府上这么多丫鬟,难道没有侍候更衣的?”黄芷汀拿起高务实的常服开始给他更衣,一边道:“哦,对了,你以前没有通房丫头是么?”
“我娘原本安排过,不过我没同意。”
“现在你有了——我有两个陪嫁丫鬟,你可以找时候收了她们。”
黄芷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普通,就像在说今天早上安排了什么早餐一样。
高务实诧异地问:“这是谁的决定?”
他这么一问,黄芷汀也诧异起来,给他穿衣服的手停了下来,看着他道:“我们僮人土司都是这样啊,如果连陪嫁丫鬟都没有,会很丢人的。按照咱们那边的规矩,陪嫁丫鬟要么两个,要么四个……你要是觉得两个不够,我再去挑两个也行,只不过我原本身边只培养了这两个,临时再添的话可能就没她们俩那么如意了。”
高务实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看这两个都不需要。”
“怎么会不需要?”黄芷汀稍稍歪着脑袋看着他。忽然露出笑容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那不是重点。按照我们僮家的规矩,陪嫁丫鬟就算做了妾,她也依旧是我的财产,可不是你的哦,我要是不开心,她们……嘻嘻,总之呢,你可以把她们当做是我的替身,在我……不方便的时候代替我。”
高务实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摇头道:“我实在理解不了你的想法。”
黄芷汀奇道:“有什么理解不了的?”
高务实想了想,道:“我听说这次纳黎萱是败在你和刘馨姑娘的联手之下的?那你和她应该见过面了吧?”
“当然见过,她化妆成男子,带着降倭夷丁护送刘中丞南下东吁的。不过她那个化妆不是很传神,连喉结都没有处理,而且我看她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从神情和动作上都很容易露馅。”
高务实却不纠结这个,而是道:“你刚才对于陪嫁丫鬟的想法,如果去跟刘姑娘说,她一定会坚决反对。”
“她为什么反对?”黄芷汀诧异道:“你是在批评她善妒?”
高务实苦笑道:“我批评她干嘛,我是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很真实。你知道吗,我去广西上任的时候,和她顺道同行了一大半路程,在旅途中她说过一个观点:爱情是排他的——意思是说,爱情容不下第三个人。”
黄芷汀恍然道:“哦——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了,可是这和爱情有什么关系?陪嫁丫鬟只是陪嫁丫鬟,她们本就不需要和你有什么爱情。我刚才不是说过吗,她们只是我的替身。”
高务实皱了皱眉:“但她们也是人,她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黄芷汀听了这话,不由苦笑起来:“相公,你这样的想法,我十来岁的时候有过,可惜……有些事不是我能改变的。”
“具体一点,什么事?”高务实微微挑眉:“不让她们陪嫁,你应该可以办到吧?”
“不,我办不到。”黄芷汀摇头道:“不让她们陪嫁,就一定会有其他人取代,这是僮家土司近千年的规矩,当时我们黄家甚至还不是土司呢。既然总会要有,而她们是从小就按照陪嫁丫鬟培养的,与我也亲近,我为何不用她们?”
高务实还要继续说,黄芷汀伸手轻轻按住他的嘴唇,道:“相公,你知道狼兵忠心,却不知道土司家的陪嫁丫鬟和狼兵其实没什么两样,为了自家土司,她们什么都可以做,包括去死。而现在不仅不要她们去死,还能成为相公这样人中龙凤的枕边人,对于她们的出身而言,真的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而且这种千年以降的传承是不能轻易打破的,除非……你想要僮人土司再也控制不住治下的土民。黄家也好,岑家也罢,更不必说其他土司之家,大家都不敢打破这些规矩的。”
高务实抓住她的柔夷轻轻挪开,皱眉问道:“有这么严重?”
“是的,有这么严重。”黄芷汀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道:“如果哪天你想‘改土归流’,咱们再谈这件事,好吗?”
高务实心道:看来土司对土民的控制真是全方位的,不仅是人身控制,甚至连精神都控制住了,难怪她刚才用‘我的财产’来形容她的陪嫁丫鬟。在我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人格平等”是普世价值,但显然在她们土司看来,这就是个病毒一样的思想。
想明白了这点,高务实就叹了口气,道:“好吧,这件事先放一放。不过,如果我不去和她们圆房的话……”
黄芷汀似乎很不理解高务实为何对陪嫁丫鬟有这么大的排斥感,但还是点头道:“那自然是相公说了算,奴家又不能逼你,她们就更不用说了。”
高务实刚点了点头,谁知道黄芷汀又非常认真严肃地接着说道:“不过,如果我不能怀上孩子,那相公就一定要收她们进房了——这也是规矩,她们的孩子可以看做是我的,以后可以继承我的嫁妆。”
高务实哭笑不得地道:“芷汀,今天是你我新婚第一天,能不能别说这种话。”
黄芷汀歉然道:“只是刚好说到规矩……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她说着便岔开话题,道:“对了,刘姑娘是汉人女子,为何也跟我一样带兵?还有,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你以前说她小时候就特别聪明……和这件事有关吗?”
“呃……她……或许是吧,我是说也许正因为她太聪明了,所以并不认可某些规矩。”
“某些规矩?是指三从四德吗?”黄芷汀诧异道:“她也是听了李贽那厮的妖言?”
高务实当然知道李贽这位“异端思想家”是提倡男女平等的,他批判“惟女子与小人是难养也”的观点,认为女子也拥有受教育的权利,批判“妇女见短,不堪学道”之说,甚至在婚姻问题上,他还提倡婚恋自由,赞成寡妇再嫁等等。
不过这位老兄的思想显然没法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流,比如现在黄芷汀就用“李贽那厮”来称呼他。
要知道,黄芷汀还是在男女平权问题上相对开放一些的僮人土司,她都不能认可,那换做汉人就更不必提了。
见高务实迟迟没有答话,黄芷汀一边给他系上腰间的玉带,一边摇头道:“这位刘姑娘确实有大才,如果……真是可惜了。”
高务实有些意外:“如果什么?可惜什么?”
黄芷汀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高务实一眼,道:“好了,你照照镜子。”
原来是冠带整齐了。
高务实便走到大铜镜面前看了看,正要表示认可,却从镜子里见到黄芷汀慢慢挪步过来,心中一动,转头笑道:“这是怎么了?”
黄芷汀顿时霞飞双颊,轻啐一口:“还不是你?”
高务实走过去轻轻揽着她,道:“我听说练武的女子就算初经人事,也能比寻常女子更能适应,恢复得也会更快一些,你不会是个特例吧?”
黄芷汀白了他一眼,垂下螓首,小声道:“乳娘也是这样说的,她还担心不能见红呢,吓得我也提心吊胆好久,还好……”说着说着,渐渐没声了。
高务实摇头道:“不见红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好稀奇,我知道的。”
黄芷汀顿时诧异起来,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
高务实忙道:“是濒湖先生告诉我的,他是杏林圣手,这种事他很熟悉。”
李时珍当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背了个锅,而黄芷汀倒是释然了:“原来真有这种事,以前我在思明府还断过这种案呢,是一土民状告其妇新婚未见红,我当时……看来断案断错了。不过万幸的是,那女子后来按照归化户籍制再嫁了一个安南富商,而且是正妻,现在倒也过得不错,等我回了安南就去给她翻案。”
高务实哭笑不得,道:“这个……你自己看着办吧。”但他说到这里,忽然一怔:“回安南?”
黄芷汀点头道:“对呀,这事正要问你呢。相公,你看我是怀上之后就回安南,还是在这边生了孩子之后再回去?”
很奇怪,黄芷汀在说生孩子的时候居然不会害羞,高务实不知道这是不是又和她们僮人的某些习俗有关。
不过这不是重点,高务实关注的是她要回安南的想法。
“你不和我留在京师吗?怎么会想着回安南?”
黄芷汀摇头道:“舅姑不也分居两地么?还是说你想让我去新郑?”
舅姑,不是指舅舅、姑姑,古人说“舅姑”,就是指公公婆婆或者岳父岳母。比如《尔雅?释亲》中就对这一称呼有所记载。书中说:“妇称夫之父曰舅,称夫之母曰姑。”
而《礼记·坊记》中记载:“昏礼,婿亲迎,见于舅姑。與姑承子以授婿。”这说明男方到女方家里迎亲,见到女方父母,叫的也是“舅姑”。所以“舅姑”不仅可以指代公公、婆婆,也可以指称岳父、岳母。
黄芷汀这里说的“舅姑”,就是说高务实的父母,他们也是两地分居,高揀在凤阳为官,张氏则留在新郑教子。
但高务实觉得这很不合理,皱眉道:“我大人(父母)分居,是因为高氏族学冠绝中州,况且他们分居之时,我已有弟弟妹妹好几人了。”
黄芷汀心里高兴,脸上也露出笑容,但还是坚持道:“相公亲我爱我,奴家自然欢喜。不过南疆初定,安南仍是南疆基石,我若不在安南,总还是没那么放心。”
她见高务实皱了皱眉,好像要说话的样子,连忙继续道:“不过相公放心,京华舰队纵横南北两洋,奴家现在虽然要留在安南看护好这份基业,但也并非不能抽些时候北上与相公为伴的。而待异日局势平稳,或许便能长伴相公身侧了。”
高务实忽然明白过来,此时的女子,从社会要求和个人心态上来说,都和后世有很大差别。其中尤其以对“贤”的理解差异很大,之所以古人说“娶妻娶贤”,也是这种性质的要求。
何为贤?这次皇帝赐婚后,那一式两份的诰命中就有所表述:奉先于孝,既惠于宗祊;逮下多恩,复宜于家室。惟予有相,懋左右辅弼之勋;以尔克贤,尽夙夜赞襄之道。
看看,宗坊、家室都要顾及,而重要性更不必说,如同朝廷的宰相一般。
所以黄芷汀认为她应该去安南照看高务实的基业,这是很合情合理的思维。不合情合理的,反倒是高务实自己的思维——他到底不是大明“原生”的,有时候还是会把前世的思维模式带进来。
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高务实只好先用上拖字诀,道:“此事先不着急,先抓紧时间奋斗奋斗,怀上了再说——今晚我教你一个新动作。”
黄芷汀刚才还一本正经的,这下顿时羞红了脸,偏过头去不敢正面高务实。
高务实见了,轻咳一声:“……更容易怀上哦。”
黄芷汀一听这句,马上顾不得羞了,连忙转头问道:“真的吗?”
“当然,当然,不过你可能要累点,如果你介意的话……”
“不介意!”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某家小莫”、“龙头老二”、“代号7夜”、“我是一片幸福的浮云”、“吾为主宰闯矢涯”、“1乐观向上好青年1”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02章 张四维丁忧
新婚之告庙当然不是告太庙,不过性质类似,也是告祭祖祠。不过高家的祖祠乃在新郑,只能摆上祖先灵牌遥祭一番,个中规矩颇多,却不值得详述,就此带过。
至于拜舅姑,也就是小两口先在白玉楼这边拜见高揀夫妇,再去成国公南湖别院拜见黄承祖,也都是例行公事,同样不提。
这一趟跑完,婚礼的事情就算十停办妥了九停,回到白玉楼的高务实就可以等着收礼了。
以高务实的人脉和地位,这一趟婚事办下来,光礼单摆在那边都堆满了整整六个大案台,各类礼物分门别类加起来高达两千多件,这还是不算金银俗物的。
这么多的礼物,高务实本人当然不可能去一一清点,这都是高陌这个大管家的事,他只是看看排在头前的一批礼物——确切的说是最重要的一批人所送的礼物。
天字第一号礼单不可能是别人的,正是当今圣上、万历天子朱翊钧的贺礼。
皇帝的贺礼一共三样:宸翰“安南定北”一幅,金镶玉箸两副,和田白玉送子观音像一尊。
安南定北不必说了,金镶玉箸也就是镶金的玉筷子,和送子观音像一样都是“早生贵子”的寓意。这里头最值钱的肯定是那尊一尺四寸高的玉观音,不过最尊贵的还是皇帝御笔写下的宸翰。
高务实得过皇帝不少宸翰,这一次的宸翰是写得最大的,完全可以挂在正堂之中。唯一的麻烦在于高务实现在常住白玉楼,而白玉楼里的装潢是典型的法式宫廷装潢,挂一幅皇帝宸翰进去未免有些怪异。因此他想了想之后决定,让老爹高揀带回新郑,好好装裱一番之后挂在龙文雅苑的主堂里。
皇帝贺礼之后的,便是两宫太后以及王皇后的贺礼了,不过她们的贺礼本身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们的身份,倒也不必多说。
再往下便是潞王和几位长公主的贺礼。这比较奇怪,因为一般按理来说,潞王是不能随便给当朝大臣送贺礼的。至于两位长公主,虽说没有这样的限制,但以往的长公主们通常也更愿意谨慎自守,不会去掺和朝中大臣之间的人情往来。
当然这两位长公主与高务实都有些关系,送上一份贺礼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还是潞王的举动——潞王府拖拖拉拉这么久没修好,他前一次已经送过两件蟒袍,这次又不顾藩王禁忌再次送上新婚贺礼,要说没有深意,连傻子都不会信。
想到这件事高务实就有点头疼。他不是个小气的人,如果说现在是要破财消灾,或者说出一笔钱给潞王之后,除了让皇帝、太后开心之外没有其他不良后果,那他是不介意出个二十万、三十万两的,即便这笔钱放在民间绝对是一笔巨资也无所谓。
但问题在于出了这笔钱是肯定会有不良后果的,而且影响很坏,朝中一大帮人等着他行差步错呢!
“斥巨资而亲藩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这谁受得了?
然而潞王敢这么做,本身就表示背后一定有人,不然他又怎敢?只是不知道那背后之人究竟是皇帝还是慈圣太后,亦或者二者都有,这也没法不考虑。
高务实随意看了看这些礼单,东西倒都比较寻常,全是不会被言官逮着喷的那种,他也就没再多看。
接下去就是勋贵们的贺礼了,礼单上的礼品也开始变得五花八门而且价值陡增。各种金珠玉器只是寻常货色,重要的是有不少传世孤本、善本、珍本,都是文人雅客之间难得的贵重礼物。这些东西加在一块,高务实够开个展览会了,具体价值完全没法衡量。
纵然是高揀这种出身于世宦之家的人,见了这么多雅物也不禁两手发颤,千叮万嘱让高务实一定要妥善保管,切切不能有半分马虎。高务实笑着答应了,看起来也没多上心。张氏生怕他掉以轻心,又单独交待了高陌一番。
等这些事料理完毕,高务实还不能歇息,又带着黄芷汀去跟自家亲戚们寒暄,顺便考校了一下弟弟们的功课。
要说高家的文气,可能真是被高务实一个人吸干净了,几个弟弟的功课在他看来都比较一般,取生员肯定是没问题,但拿举人就要看运气了。他随意出了一道大题,看了看他们的破题,顺手拿给高揀。
高揀看完,想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中规中矩吧。”
“既缺灵气,更缺大气。”高务实比他老爹说话要直接不少:“时文之破题,便是全文总纲,须得高屋建瓴、纵览全局才行。似你们几个这种破题,下面的文章就算交给我来给你们续,也续不出个锦绣来。”
几个弟弟都是一脸垂头丧气、不敢吭声的模样,张氏偏偏还在一边帮腔,道:“几个小崽子平时在族学自以为了得,为娘怎么说的来着?就你们那点能耐,文章拿到大兄面前,有你们的好看,现在应了吧?”
早已过继给高拱、恩荫于尚宝司的高务观见弟弟们吃瘪,还是发扬了一点兄长的风格,劝道:“大兄是六首状元,眼光挑剔在所难免,我看这些文章虽然谈不上佳作,但也还算有了些法度,日后深读细品久了,自然会有提高——大兄,是吧?”
高务实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又道:“本来你们这样的文章我是看不过去的,应该亲自教导才是,但你们也知道,我如今事务极多,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来。要不这样吧,我有一位同年姓萧,大名良有,字以占,号汉中,乃是我同榜的榜眼,现如今在翰林院为官。我去跟他说一声,请他来给你们做些辅导……你们也就不要回新郑了,今后就留在京师吧。”
按理说六房的家长是高揀,而且他人就在这里,高务实就算是长子,也不应该越俎代庖直接定了下来。但他这个长子实在太特别了一些,加上又是说的学业上的事,高揀也不敢质疑六首状元的看法,反而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好,好,好!你们要是能有萧榜眼指点学问,为父也就放心了。”
然后转头对高务实道:“务正和务若要不也留在你这儿?”
高务实本有六个弟弟,其中高务观过继给了高拱,高务勤早已去了安南,现在都已经挂名六镇总领了。如此一来,亲弟弟就还有高务俭和高务忠两个,接下去就是高务正和高务若——这两个最小的弟弟是庶子,和他是同父异母。
高揀之所以说这话,当然是有些担心高务实会不会嫡庶观点太过分明,只留下高务俭和高务忠,把务正、务若撇开不管。
但其实高务实基本上是无所谓的,他甚至觉得像高家这样的门第下,庶子弟弟很可能比嫡亲弟弟还要听话得多,没准还更好教导。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道:“自然留在这儿,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何必那么麻烦。”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母亲张氏,发现张氏的表情倒也还淡定,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他心中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过来:大概在她看来,这两个庶生弟弟就是拼了命读书,也不可能达到自己这个六首状元的高度,所以也就不是很在意了。
他在这边教训弟弟,黄芷汀就在另一边和三个妹妹闲聊。他这三个妹妹里头也是两个嫡妹,一个庶妹。高务实和她们交流不多,也没有什么兴趣去参与她们女儿家的聊天,觉得这样分头交流就很好了。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也渐渐开始暗了,家丁侍女们已经开始去宴会厅布置家宴,忽然有人匆匆前来拜见。
此时高务实离得远,倒是高揀离得近,而来的那人居然认识高揀,匆匆上前拜见,口中道:“姑老爷,小的是大学士府的下人,老爷刚才接到蒲州急报,老太爷……驾鹤了。”
这下人四旬上下,说话中气十足,一番话说来大伙儿全听见了。
张氏一听父亲去世,眼前一黑,整个人力气宛如被抽空,晃了一晃就往后倒,幸好高务俭和高务忠离得近,连忙把母亲扶住。
高务实也赶紧上前查看,好在张氏只是猝血上涌,被两个儿子扶住之后已然回过神来,看见高务实这个最得她欢喜的长子过来,两行热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口中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是呜呜咽咽地哭。
黄芷汀也赶紧小跑了过来,她是有过丧母之痛的,远比高务实更能感同身受,扶着张氏去一边坐下,小声安慰起来。
高务实觉得自己似乎也该哭几声,但他偏偏没有什么悲切的心思,反倒暗中到了一声侥幸:还好增补阁臣的事抢先搞定了,要不然这不得坏菜?
转念一想:不行,我还是得挤点眼泪来……
谁知道他眼睛一瞟,正好发现父亲高揀也是一脸纠结,似乎也处于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尴尬之中。
高务实心道:这……老爹不哭,我最好也别哭了,免得他更尴尬,那干脆就拿出点担当来得了。
于是他立刻大声道:“来人,检查车马,明日一早要用!还有你,你,你,你们几个去给太爷和太夫人收拾好东西,明日要随车走。”
张氏在一边听了,抽泣着道:“别明天了,今晚就走!”
谁知道高揀却拦住了,道:“今晚不行,得明天。”说着,朝张氏使了个眼色。
张氏这才想起今天的确不行,儿子婚礼今天才算完,今晚就走算什么事?连忙拉住黄芷汀的手道:“芷汀,为娘急糊涂了……”
黄芷汀倒没有太在意,连忙表示自己能够理解,然后接着劝她。
高揀则把高务实拉到一边,苦笑着道:“本来是打算在你这儿待一阵子的,可惜天不遂人意……”
这年头孝道大于天,高务实当然不会表示不高兴,而是一脸沉痛地道:“姥爷此时走了,孩儿又有官职在身,轻易离开不得,只能辛苦父亲走这一遭,孩儿不孝啊……”
父子两个瞎扯了几句有的没的,高揀便去安慰妻子去了,把黄芷汀给解放了出来。
黄芷汀不知道是不是被张氏感染了,居然还陪着掉了些眼泪,被高务实拉过一边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红的。
可惜高务实没有那么多的多愁善感,一开口就是正事:“姥爷过世,明日一早我大舅必然请辞丁忧,虽然他是元辅,但一般来说也就这两三天时间就该卸任了,到时候我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特别忙……”
“奴家知道的,相公不用担心,好好应对朝中的变化。”
高务实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次日一早并没有大朝,但高务实还是天没亮就出了门,去了兵部衙门等消息。
所有衙门都会在通政司有些门路,兵部当然也不例外,上午还没过完,张四维请辞丁忧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不过,皇帝没有立刻就批准,而是自己从乾清宫赶到了文华殿召见张四维。
皇帝和首辅君臣之间的谈话很隐秘,所有人都被下令出门在外候着,连陈矩也不例外,因此高务实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唯一的后续消息,是张四维出宫之后派人告诉高务实说他下午就走。
明代“上班”也是要点卯的,高务实捱到中午,连忙赶去了张四维府上送行——当然送行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看看大舅有什么交待。
张家是豪富之家,老太爷去世又是有先兆的,所以高务实赶去的时候,张家的车队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高务实赶到的时候,张四维独自坐在花厅之中发呆,似乎有些失神。等高务实叫了他一声,张四维才回过神来,朝外甥招了招手:“坐吧。”
高务实闻言坐下,道:“大舅节哀。”
张四维微微摇头,叹道:“这些话就不要说了,且说正事吧,我有些担心要和你说说。”
高务实点头道:“大舅请讲。”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月票支持,谢谢!
PS:这一卷的“三大征”,会和历史上的三大征有些不同……
第003章 新内阁,新七卿
无论有多少悲伤或是不甘,张四维的车队终究还是消失在了燕台马驿向南的驿道上。他的车队预计将在今晚到达京师西南方向的固节马驿,赶上提前一些出发的高揀夫妇,然后一同回去蒲州葬父哭灵,丁忧守制。
京中至少一半以上官员出现在了送别的长亭周围,面色肃然地礼送这位首辅——或者说前首辅出京归乡。
高务实当然站在最显眼的位置,甚至还不断接受旁人的“劝慰”。很显然,这不是因为他一个兵部侍郎的官职会是这衮衮诸公中最高的,而是因为逝者本身也是他的外公,而他却偏偏不能离任。
在此时的人们看来,因公不能尽孝也是很值得可怜的,至于高务实是不是真的很悲痛,倒是没人真正关注。
如果说他们真有关注高务实的地方,那也是关注他会不会“化悲痛为力量”,真把早就糜烂到根子里的京营给整出朵花来。
今天的情况与往日不同,高务实仗着自己也算是“戴孝之身”,没与众人过多寒暄,在送走了大舅之后,便沉默着离开了。
没有人会怪他失礼,至少今天肯定不会。
但大明朝今年七月的坏事显然还没完,因为在白天去位了首辅之后,当天夜里居然又死了一位阁臣——余有丁病故了。
原本次日是大朝日,但余有丁病死,皇帝只好临时下诏表示震悼,并按例辍朝一日。
又次日,大朝,陈矩代皇帝宣示了最新的一道诏书,重新给内阁阁臣进行“排序”,原本的七位阁老同时在阁的局面再次变更,继续恢复到五位阁老的状态。
如今内阁的组成是这样的:首辅、中极殿大学士申时行,次辅、建极殿大学士许国,群辅则有三位:文华殿大学士潘晟、文渊阁大学士张学颜、东阁大学士吴兑。
至于原本排在文华殿之后、文渊阁之前的武英殿大学士,当然是暂时空缺了——反正阁臣空缺乃是常事,不足为奇。
而此时,七卿的职务也已经变更完毕。所谓七卿,就是六部尚书外加都察院左都御史。
如果说九卿的话,有明一朝分为“大九卿”和“小九卿”。其中“大九卿”就是以上七卿再加上大理寺卿和通政使;“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和尚宝司卿。
现在完成了全部变更的七卿任职情况如下:吏部尚书杨巍,户部尚书沈鲤,礼部尚书潘晟(兼),兵部尚书梁梦龙,刑部尚书舒化,工部尚书杨兆,左都御史赵锦。
这其中吏部尚书杨巍本是“无党派人士”,既不算心学派,也不算实学派,但他曾经长期在宣大、山西和陕西任职,和张四维的交情颇为密切。但眼下张四维去职丁忧,杨巍的态度和立场会不会出现变化,高务实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
户部尚书沈鲤不必多介绍,他是高拱的门生。由于此前许国因为年纪更大而抢先入阁,以至于他入阁的机会就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出现。不过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在实学派改革之后变得越来越重要,他现在做了户部尚书,理论上来说也算是离阁老之位越来越近了。
礼部尚书潘晟也不必多介绍,这位老爷子出生于正德十二年(1517),只比郭朴小六岁,今年已经六十七岁(虚岁)高龄,身体方面大致上还凑合,就是有点耳背。不过这都不是大事,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或许能继续再干三年,然后混个光荣退休。
他真正的问题也和杨巍类似,无党无派,在实学派强势的时候基本听实学派首辅的话,现在实学派的首辅意外去位,他的态度和立场会不会出现变化,就成了高务实等人最关注的地方。
兵部尚书梁梦龙不必介绍,直接跳过吧。
刑部尚书舒化,江西人,幼时随父长于浙江等地,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隆庆年时为刑科给事中,在“先帝遗诏事件”中毫无疑问站在徐阶立场,反对高拱开释王金等人。
这起事件本书曾有简单介绍,此处不再赘言。总之结果是被高拱调离京师,但没有降级使用,而是外任陕西参政——算起来还升官了(史实)。后来郭朴当政时,因为舒化在外表现优异,又调回了京师,在刑部为侍郎。由于舒化这人执法很严,竟然一路做到刑部尚书,这也算是郭朴当政任人唯贤的一大表现,只要大事上没有冲突,他都不会刻意打压。
当然,“算计过甚”的高务实可没有郭朴的厚道,他始终记得舒化是心学一脉的人,只是为人刚直一些,而且在执法上比较严格罢了。将来双方之间会不会有冲突,高务实并不确定,所以在心理上,他始终有所准备。
工部尚书杨兆,陕西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此公曾任蓟辽总督、南京兵部尚书等职。其原本不是实学派出身,而更类似于无党派人士,不过后来他与张四维交好,其南京兵部尚书就是张四维在郭朴当政期间给他争取来的。再往后的工部尚书也是张四维调用来的,所以……至少算半个实学派吧。
至于左都御史赵锦,此公是浙江余姚人,本身就是著名的王学门人。不过他这个王学门人倒不纯是清谈派,还是做过一些事的。
比如其早年曾经弹劾过严嵩,疏文中抨击得很猛烈,以至于嘉靖览疏震怒,说他“欺天谤君”,被下诏狱拷讯,最后重责四十,斥为民。
赵锦于是家居十五年,到穆宗即位,被徐阶起故官。擢太常少卿,未上,进光禄卿。隆庆元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贵州,破擒叛苗龙得鲝等。事毕入京为大理卿,历工部左、右侍郎。万历二年迁南京右都御史,一段时间后改刑部尚书。
此后他就在南京六部里头转圈任职,一直到郭朴与张四维权力交接时期,其在申时行的斡旋之下,这才调回京师出任左都御史。
所以简单一点说,他现在应该是申时行的得力臂助。
如此一排开就能看出,户部、兵部是实学派掌握的,工部也能基本掌握;吏部和礼部过去稍微偏向于实学派,但今后如何尚且存疑;刑部和都察院则可以看做是心学派的大本营,相当于实学派手中的户部和兵部性质。
高务实坐在自己兵部的值房中细细思索,忽然发现这个情况挺有意思:实学派喜欢掌握“做事”的权力,而心学派则更乐意掌握监督、审断的权力。
也是,做事多危险啊,一个弄不好就可能决策失误、处置不佳,结果引火烧身,承担政治风险。
监督就爽多了,我看你不顺眼就骂你,而且不仅有理由可以骂,关键是没理由我也能“创造”理由照样骂。骂完还不解恨,我还可以调查,调查完之后我还负责审断——这简直太爽了。
多亏了这些年首辅一直是实学派的人,皇帝也倾向于实学这边,要不然麻烦大了。
高务实很清楚眼下的麻烦:这次大舅丁忧,虽说抢在头前临时做了些补救措施,使得内阁中的实学派阁臣人数占优,但其实这只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措施,因为根本一项劣势并不能因此得到缓解。
那就是首辅。
首辅不再是实学派的人了,而是换成了申时行。
别看大家都是阁臣,其实首辅、次辅和群辅的重要性相差可是相当悬殊的。举一个不是很恰当的例子:高务实在后世可能记得某外国的首相是谁,但这位首相的内阁同僚们都有谁,他就多半一个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因为总会有一个人“负总责”啊!这在中国历史中就是所谓的“总揆”,也就是宰相的代称。而首辅,就是没有宰相之名的宰相,是天子以下唯一“负总责”的那个人。
不是每一个首辅都如李春芳,更不是每一个次辅都如当年的高拱。高拱在隆庆朝之所以能以次辅之身,行首辅之实,一来是他圣眷无双,二来是李春芳个性太软。
然而在当前的局面下,申时行的个性可不同于李春芳,申时行实际上是外柔内刚,而且他是个有手段的人,几乎就是昔日徐阶的翻版。
至于说圣眷方面,这局面就更糟了,因为许国的圣眷恐怕还不如申时行——当初朱翊钧做太子的时候,高拱和朱希忠是文武两个“知太子经筵事”的大臣,而实际上充当“班主任”角色的“同知太子经筵事”则正是申时行。
按照这个角度来看,真正能和申时行在圣眷上扳一扳手腕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高务实。其他人,哪怕是当时就充当过太子讲师的那一票老翰林们都要往后再靠靠,其中也包括许国在内。
这就有点尴尬了,因为高务实虽然在圣眷上不虚申时行,可他毕竟不是阁臣,没法和申时行在同一个战场上交锋——我内阁之中商议阁务,你高某人难道能进来?我是请你出席了,还是请你列席了?
所以,身份上的差距使得高务实其实“够不着”内阁中可能出现的争锋,他顶多只能事前事后去找皇帝,如果皇帝愿意出手“降维打击”那当然一切好说,但皇帝万一要是觉得不方便出手呢?
更何况,圣眷本就是一种多半以感情来维系的东西,如果高务实动不动就去找皇帝解决,皇帝会不会迟早有一天觉得厌烦?这也是不得不考虑的事。
同样,这也正是高务实长期以来一直执着于帮皇帝解决麻烦,而不是给皇帝带来麻烦的主要原因。
圣眷是要长期坚持维系的,如若不然,再强大的圣眷也终究会衰减,直至消失殆尽。
维系圣眷,首要的一点自然是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高务实现在的本职工作是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这个工作要简单也简单,要难也难。
如果要简单点,高务实可以找勋贵们想点办法,精挑细选凑出一支人马来好好操演一段时间。也不必要求他们真能上阵打仗,只要把阵型练得整齐些,可以搞出一场看似威武雄壮的大阅来,这事就能忽悠过去。
到时候请朱翊钧亲自参加大阅,反正皇帝又不懂带兵,看着受阅部队好像整整齐齐、精神焕发的样子,自然就该龙颜大悦了。
然而这样的工作效果显然不能让高务实自己满意——我要这群样子货有屁用?这么干无非就是把皇宫里面的大汉将军们扩大扩大规模罢了,该是废物照样是废物!
是,京营一般来说反正也不需要出战,外战基本上都归边军包打了。
可现在的局面和原历史上的万历朝不同啊!一旦大明这边凑够了钱粮物资,随时都有可能针对左翼蒙古发动最后一击。而偏偏皇帝又很信任他,要是到时候忽然来一句:既然京营已经洗刷一新,这次作战便以京营为主力吧。
那时候他高务实岂不是要坐蜡,该上哪哭去?
所以,这京营戎政的问题,不能只当裱糊匠,那不顶用,一不小心下场雨就露馅了。只能老老实实当泥瓦匠,墙烂了砌墙,瓦没了铺瓦。
至于这房子的根基是不是也有问题……那不是他一个兵部侍郎搞得定的,不走到更高的位置,这种事梦里想一想就算了,连口都没必要开。
京营戎政既然要整理,不提兵制这个根基问题当然很难,但再难也得搞,还得搞出点模样来才行。可是,该从哪里着手呢?
这半个月下来,高务实虽然光看档案不表态,但并不是没有思考,他在分析完各种兵部现有的资料之后,觉得以他现在的权力,能够抓到的“最根本”问题就是人。
人,就是兵员,就是在册军户和兵丁。
现在京营这一块到底有多少军户,其中又有多少在册兵丁,而实际上能够到位的士兵究竟有多少人,这是最基础的,必须搞清楚,否则任何措施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看似美好,却根本不能成为现实。
高务实叫来一名员外郎,道:“你去知会一下五军都督府的诸位都督,就说本宫保明日要去都督府拜会,请诸位都督们务必到衙。”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dj000214”、“单骑照碧心”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04章 京营
七月初四,太子少保、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高务实如约来到前军都督府,会晤一众勋贵。
虽然一直都说“五军都督府”,但仅以衙门而论,其“五军”是分开的,从北到南排列于承天门和大明门之间的主街西侧。
如今的总督京营戎政(以前叫总理京营戎政,赵贞吉在阁时期改了)由武臣勋贵担任,不过这位武臣勋贵既不是成国公朱应桢,也不是英国公张元功,同样不是定国公徐文璧,而是一位老臣:彰武伯杨炳。
彰武伯这个爵位并不属于靖难系,但也不是开国系,而是英宗复辟之后册封的。这一系伯爵地位并不显赫,在神京勋贵之中的话语权也不大。然而可笑的是,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总督京营戎政的大印才落到了他的头上——甚至他都已经干了十几年了。
究其原因,大抵有两点:其一,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勋贵做这个总督京营戎政,比较不容易遭到猜忌;其二,京营戎政即便在勋贵集团内部,都已经被看做是无药可救的了,所以越是地位高的勋贵,越不想沾这个倒霉差事的边。
但今天的会晤却让高务实发现,或许还应该加上第三点:总督京营戎政的勋贵本身没有什么话语权,那么作为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左侍郎在京营之中的地位就异常突出了——反正高务实一进前军都督府的白虎节堂,就发现所有在京营有挂着职务的勋贵全部都到了,而且一见自己进门就纷纷起身,主动行礼。
按制,功臣勋贵在大明不同于宗室之有品级,这些勋贵们个个都属于“超品”,正经来讲是不应该对一个兵部侍郎主动行礼的,即便这位侍郎有太子少保的加衔也没有用——太子少保本身也就正二品,还是在品的职务,怎么可能跟超品的勋贵比地位崇高?
然而这只是个理论,实际上嘉隆万时期的兵部堂上官(尚书及侍郎)在任何武臣、武将面前都是爷,除了御马监直辖的净军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戎务是兵部不能插手干预的。
说“干预”或许都太轻描淡写了,实际上应该说除了净军之外的几乎任何军务,都归兵部管理,勋贵基本上只要挂名就好。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特例,那就是军户的户籍,这玩意被太祖定死了,五军都督府里世袭的勋贵都督们各管一批,兵部直到现在还插手不了。
不过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兵部这么多年以来“协理京营戎政”都没协理出个模样,京营到底有多少兵都搞不清楚。
高务实今日不同以往,是以实际上的上官身份来开会的,因此面色十分严肃,以至于一直与他交好的朱应桢和张元功都不敢放肆,放弃了笑眯眯上前招呼的打算,而是老老实实跟在彰武伯杨炳的身后上前参见。
高务实面色淡然,稍稍一揖便算是回了礼,然后直接道:“诸位都到齐了吧?那好,到齐了就开会议事了。”
众人也没料到高务实连开场白都这么直截了当,互相目视一番,一齐请高务实上座。
按照高务实以往的风格,这时候肯定要谦逊一番,但这次却不然,他竟二话不说直接便去做了主座。彰武伯杨炳朝周围的诸位顶级勋贵们——主要就是三国公——看了一眼。
朱应桢和张元功面带笑容,但没有丝毫反应,也就是没有指示。年纪最长的定国公徐文璧可能心软一些,朝他微微点头。
杨炳松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高务实身后上前,坐在了次席之上。三位国公则按照一贯的规矩,以年龄来分席位,所以徐文璧居首,朱应桢次之,张元功再次之。此后的侯爵、伯爵们也都按历来的规矩各找位置坐下。
“有劳列位久候。”高务实果然风格独特,会议的开场白就这么一句话,然后直接进入正题了:“本宫保初任兵部之职便是协理京营戎政,此国之大事也,不可不察,但京营戎政这些年反反复复,到现在仍是一团乱麻。
不瞒诸位,本宫保在兵部花了半个月时间,调阅了无数案档,到最后竟然连如今的京营到底有多少堪战之兵都查不出个实数来,真是咄咄怪事!”
这番话说出来,自三大国公以降,所有勋贵都下意识低下了头。
当然,他们倒不是怕高务实追责,毕竟这破事又不是从他们开始才出现的。追责的话,那得追到哪一辈祖宗去?
低头,只是默认确有此事,同时避免被枪打出头鸟——顶级勋贵当然不会死在这种事上,但大家也没必要惹怒高务实,最后被皇帝下旨严饬不是?
当然了,被皇帝下旨严饬还不是最严重的,毕竟皇帝顶多会免了他们在五军都督府的职务,每年少一点俸禄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但得罪高务实就很严重了,上次清查天下田亩的风潮之中,由于皇帝带头将一大批皇庄折价卖给了皇庄佃户(佃户找京华钱庄贷款筹资),最后勋贵们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进了一些,然后参与到北洋海贸同盟里去。
这一去不得了,勋贵们很快发现搞海贸比种田划算多了,往日靠着军户种田生钱,买一亩地平均下来要三十年才能回本,但搞海贸就快了至少十倍——目前还没有哪一家是三年没有回本的,事实上大多在两年就收回了投资,以后几乎都是净利润。
甚至最快的某些生意,一趟船直接回本的都有,比如做日本扇的买卖就是,甚至两年下来都搞得日本扇在大明出现了降价。
高务实是北洋海贸同盟的发起人和实际上的盟主,没有得到他批准挂上“书与剑”旗帜,那就是万里海疆哪都去不得,因此得罪高务实就等于得罪财神爷,这可比丢官严重多了。
高务实却不管他们怎么想,而是直接问道:“彰武伯,你是总督,你能不能给本宫保一个实数——现在京营之中到底有多少兵员?”
“这个……”彰武伯杨炳尴尬地道:“高宫保是问在册兵丁几何?”
高务实一摆手:“在册四十一万两千三百六十八人——我问这个有什么用?”
杨炳听得轻咳一声,又道:“高宫保,京营分两类,除了三大营等之外,还有班军……”
“班军暂且不论,先说三大营。”
杨炳再一次轻咳一声,支吾着道:“这个,若是不论班军,三大营大概……大概能有四万多人……吧。”
高务实闻言冷笑一声:“早年在册四十一万,正统十四年时还有十七万。土木之后于忠肃(于谦,谥号)选编精锐得团营十万。到了正德初年再编,就只剩下六万,不得已只好又选边军入卫,号称外四家……现在可倒好,居然只剩四万了——相较于国朝早期,京营单论员额便已经十去其九!”
他说到这里稍稍一顿,然后又问道:“这还只是员额,我还想再问一句:这四万人能上阵么——谁能答我?”
当然没人能答,所以直接冷场了。一干勋贵忽然集体发现自己的靴子很漂亮,都低头研究起脚尖来。
高务实环视了一眼,慢慢站起身来,众人都一直用眼角余光看着他,见他起身,也都跟着站起来,包括三大国公中年事已高的徐文璧都不例外,一副面见上官的模样。
高务实走下节堂中央,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道:“诸位与我都不是初识,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的习惯,有些事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我要办的事……从来不打折扣。”
所有人被这句话震了一震,都把头抬了起来,目视高务实。
他们当然知道高务实这话并不是开玩笑,不过他们却生怕高务实不知道京营的麻烦是出在根子上的,要是他现在忽然说一句:“我要一一查实军册,恢复四十一万大军”,那就真是要了老命了,太祖复生都搞不定啊!
杨炳毕竟是总督京营戎政,明明在这七月天里,却听得一下子冷汗都下来了,马上就要开口说话,却不想朱应桢这次总算仗着和高务实交情最深,抢先开了口。
“求真……呃,高宫保,这三大营员额的问题由来已久,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儿差不多是两百年积累下来的,要想一下子理清,我瞅着实在是很麻烦……”
“六万人。”高务实伸手打断朱应桢的话,面无表情地道:“我给诸位五个月的时间,不论你们是去募集也好,是从军户中遴选也罢,总之到今年年底之前,我要看到京营有六万青壮,但有一条我事先声明:我不要那些从市井之中找来的泼皮无赖。”
“这个……”朱应桢面色发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其余勋贵也全是一副被逼吃屎的倒霉模样。
众勋贵一脸晦气却又不敢拿自家那么大的买卖开玩笑,宛如集体便秘现场。
金钱之威,一至于斯。
最后还是徐文璧这位老国公见多识广,缓缓开口道:“在军户之中遴选青壮为兵,我看恐怕是难了,唯有募兵还算一个法子,这也是此前数十年一直惯用的。唯其可虑者,这募兵的款项从何而来?”
高务实似乎早已猜到会有这一问,反过来问徐文璧:“老公爷有何教我?”
“不敢,不敢。”徐文璧早在隆庆年间就已经领教过高务实的厉害,现在十多年过去,小阁老都成了真侍郎,他哪敢担这个“教”字,自然连忙自谦。
“往年清查兵册、员额,若是需要招募兵丁,都是朝廷额外拨银的。这次既然高宫保需要提额两万人,则所需花费还请高宫保呈疏以奏,得内阁票拟、皇上批红,再由户部拨下银两。咱们五军都督府这边自然无有不从,一定从严选募,以期不误宫保要务。”
高务实心中暗道:徐文璧这糟老头子果然坏得很,挖了几个坑让我跳呢。
这老家伙首先把“提额”说成是我个人的要求,然后让我自己上疏要钱,这是把我和其他相关衙门撇开来论。
眼下首辅已经换成了申时行,虽然名义上我还要叫他一声“申先生”,但咱俩明显尿不到一个壶里,“申先生”会高高兴兴给我票拟一个“如该员议”?
好,就算其他阁老帮忙,如吴兑吴师兄现在分管兵部,他帮着把疏文呈上去并且票拟上表示了同意,那又如何?朱翊钧今年还能从户部抽出这么一笔银子来吗?就算他愿意,前提也是户部得有啊!
户部今年本身就已经是在亏空状态了,要不是我搞出滇战宝钞来,又各种帮忙打赢了缅甸,只怕户部现在早就骂娘了。
但即便滇战宝钞把户部的压力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可是反过来这笔宝钞的收益也没户部多大的事——户部只能拿到每年的八万两赔款,可那还得从明年开始算,因为今年缅甸自己都打空了府库,让他们拿头还吗?
更何况户部本来就是实学派自家阵地,前尚书张学颜在还好一点,现在换了一个财务方面的新手沈鲤上任,估计这半个多月下来才刚刚摸清点基本情况,指望他在这么紧张的财政局面下额外再花一笔钱给京营募兵,那怕是和逼他上吊差不了多少。
不过……高务实心中冷笑,你想拿钱来卡死我,这只怕是想多了。虽说我肯定不能拿自己的钱给京营花,但京营在我手里难道还找不出个赚钱的手段,自己把自己这笔征募兵员的钱给出了?
“我听说京营的一大弊端,便是朝廷各工程总要用京营的人去当工,永定河治水、皇陵营建、顺天境内长城维护、修建空心敌台等等,都要从京营调人?”
高务实一提这事,众勋贵就来了精神,而且一个个还显得义愤填膺——主要是因为京营承担这些任务的时候经常都是工程量又大,而工部、兵部等衙门给的工钱又格外低。虽说京营的军户早已成了他们的私产,但关键是这笔“买卖”它不划算,利润微薄啊。
高务实微微一笑:“这样吧,本宫保来替京营找点事做,顺便赚些钱,把募兵的事情自己办下来,不劳朝廷烦心……诸位以为如何?”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系统崩溃”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05章 禁卫军!
文华殿偏殿中,朱翊钧刚刚听完日讲,正准备回乾清宫,忽然有內侍来报,说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高宫保求见。
朱翊钧下意识朝陈矩望去:“这都申时了,求真还来见朕,知道他这几天在忙什么吗?”
陈矩答道:“回皇爷的话,奴婢不太清楚,听说前些天高宫保一直在兵部调阅各种文书案牍,今儿好像说是要去五军都督府议事的……会不会是议事出了什么岔子?”
朱翊钧一听这话就紧张起来,脸色一变,朝前来禀报的小宦官道:“宣,快宣他进来。”
小宦官连忙去了,然后朱翊钧就有些焦躁地快速踱起方步,走着走着忽热停住,对陈矩道:“你说,求真不会是把在广西和辽东带兵的习惯用在京营了吧?卫所和边军的人他自然想打就打了,想骂就骂了,这群京营的丘……咳,这些都是勋贵,可别是他们谈不拢,求真下令打板子了?”
陈矩又哪里知道,只好一脸苦笑,却不敢轻易答话。
不过看来朱翊钧也没指望他回答,而是自己又自言自语地否决了刚才的猜测,脸色却变得更难看了:“不对,以求真的为人,他应该不会当场这样做……哎,我就怕他跑来让我下旨廷杖,这可不好办啊!”
陈矩赔笑一声,小意着问道:“万一真是高宫保和他们起了冲突,皇爷您……会打吗?”
朱翊钧脸上肌肉一抽,一脸牙疼没好气地道:“除了三位国公之外,其他人他非要打,我不还得先帮他打了再说么?他这协理京营戎政刚刚履新,我要是不帮着点,这京营的事不又得黄了?”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京营糜烂,算起来应该有一百多年了,这么多年来各种制度改了又改、变了又变,却始终没个好转的迹象。上次郊迎求真凯旋的时候朕就发现了,京营的兵马和求真手里带着打过仗的兵马比起来……别看穿得好看些,那精神气根本就是天差地别,你是不知道,朕那天心里冒出过一个念头。”
“皇爷生了什么念头?”陈矩作为一个优秀捧哏,自然立刻接了话过去,顺势又递了回来。
“朕当时突然想,若求真是敌将,当时他那几千人马说不定一个冲锋就能在两三大军之中把朕给抓了,就像土木之变……”
陈矩听得吓了一跳,他本来还以为皇帝想的是“朕这几十万京营若都有此军雄壮”如何如何,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一出,慌得他忙道:“皇爷,高宫保世代忠良,又是您的……”
“哎呀,朕知道!”朱翊钧一摆手:“朕不是怀疑他,朕就是一时觉得这两支兵马的悬殊怎么一看就差别那么大!”
陈矩松了口气,刚要赔笑,外头高务实已经到了——本来外臣见驾的手续很繁琐,要在宫门外等候传召,等见到皇帝基本上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不过高务实却是个特例,朱翊钧之前曾经下过旨,恩准高务实可以不经通传自行到文华殿——文华殿是他们君臣自小一起读书的地方。
这事当时还有言官上疏反对,不过朱翊钧立刻亲自朱批,用“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这句话给硬怼回去了,还顺手给了那言官一顶“离间君臣”的大帽子,来了个降调外任,世界才总算清净了。
高务实一进门,刚要上前长揖一礼,朱翊钧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架住他,急急忙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高务实愣了一愣,诧异道:“什么出了什么事了?”
朱翊钧也愣了:“你不是来请旨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
高务实这才反应过来,笑道:“皇上多虑了,臣虽以兵部侍郎协理戎政,但不同于带兵打仗,有什么事值得去给人下马威的?再说,若真是干系到了军法,那也容不得臣还跑回宫里请旨呀!皇上,这军法可不能像朝廷议事那样慢条斯理,该打的时候就得立刻打,该杀的时候就得立刻杀,只要稍有犹豫,就可能导致兵败。”
朱翊钧诧异道:“你有阵前斩将过吗?”
高务实摇头:“没有。”
“那你说得这么杀伐果决,我还以为你杀过呢。我就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
高务实笑了笑,道:“臣没杀过,是因为臣比一般人更方便狐假虎威——他们畏惧皇上,所以也畏惧臣,因此臣不必杀人,他们也不敢不遵号令,仅此而已。”
这话朱翊钧听得舒服,哈哈一笑:“狐假虎威?哈哈,你这个自谦倒是别具一格。”
高务实只是微笑,却不作答。朱翊钧便道:“好了,既然不是找我帮忙打板子,那你这么晚还来宫里,肯定是有其他大事了,说来听听吧。”顺手一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说吧,朕刚才急得转圈,脚都转累了。”
高务实这才发现朱翊钧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皱眉道:“皇上足疾又犯了?可是没有禁口之故?”
这时朱翊钧已经回到御座上落座了,闻言答道:“昨天下午写了一幅好字,心里高兴,晚上就喝了二两酒……你说这玩意儿还真是百试百灵,才二两酒,今儿这脚就肿了。”说着还很没皇帝形象地伸出右脚在空中转动了一下脚踝。
高务实立刻皱眉道:“皇上,‘子之所慎,齐、战、疾。’皇上之康健关乎天下,臣既与闻,不得不谏……”
朱翊钧一脸苦笑:“好了好了,这道理朕知道了,你的好意朕也心领了,以后朕会注意,尽量少饮酒——先说正事吧。”
陈矩在一边看得叹为观止,暗道:这也就是高观政劝谏才能这样了,换了旁人来说,皇爷还不直接来一句‘朕自有分寸’?
不过高务实倒也不是喜欢一直念叨的人,既然皇帝表示以后注意,他也就不多说,转而说起正事:“皇上,京营所剩之兵,仅四万人而已。”
皇帝果然吃了一惊:“怎么会这么少?世庙时经过庚戌之变,京营几番改制,几番征募操演,怎么还越来越少了?”
高务实面色如常,反问道:“先帝与皇上几番大阅,哪一次超过三万人了?”
朱翊钧愕然道:“那是因为他们说大阅有三万人就足够了啊,他们说京营要控扼京畿周边各要地隘口,不能因为区区阅兵就调用过甚……之类的。”
高务实轻咳一声,道:“京师周边各处要地的确驻扎着一些兵力,但臣日前已经看过案卷了,那些兵全都是班军,多是来自于陕西、大同等地。”
朱翊钧气得脸色铁青,一拍扶手,怒道:“几十万人在册,实际上只有四万?亏他们每年都要花朝廷那么大一笔银子!”
高务实没吭声。反正说什么都白搭,包括皇帝发怒,也一样没有意义,因为就算大家都知道这笔钱花出去完全是冤枉钱,但也还是得花。
因为京营不能乱。
乱了怎么办?调边军入卫把京营给镇压了?
好主意,好主意啊!当年袁绍也曾怂恿何进干过这事,于是董卓就进京了。
京营这玩意儿,你甭管它到底烂成什么狗屎模样了,但它只要依旧“在册数十万”,各地边军一般就不敢有什么其他想法。但那个前提是各地边军绝对不能扎堆进京,否则一旦知道虚实,有些事就不那么好说了。
之所以现在大明朝的班军都是东一支西一支从各地抽调,每支顶多也就三千人左右,就是因为要防止边军进京之后胡作非为。万一他们胡作非为了,而朝廷居然还镇不住他们,那就全露馅了。
现在各地边军对京营的看法,一般都是“以己度人”,比如辽东边军在册二十万左右,实际上有七八万比较靠谱一些的,实际最高能凑出十二万上下(少部分完全不具备野战能力),于是辽东那边的将领一般觉得京营大概还是有二十四五万实际兵力的。
至于战斗力么,边军也没有特别小看京营,因为他们觉得京营装备好、待遇高,于是将心比心的认为这支军队虽然实战经验肯定差了点,但到了关键时刻应该还是豁得出去的——装备好、待遇高那就是家丁啊,家丁能不强吗?
其他各镇对于京营的猜测,也大抵如此。
当然了,边军不造反还有两个更主要的原因:你一镇边军造反不顶用啊,大明光是北疆就有“九边”,你这一镇起事,根本都用不着京营出马好么?
更何况大明以文制武,督抚和兵备道不发令,总兵根本都不敢胡乱调兵,怎么造反?只怕是消息还没传到士兵耳朵里,总兵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没了。
崇祯末年时为什么皇帝越来越调不动兵,杀起朝中大臣一个顶俩,却连手底下只有几千兵马的总兵都不敢乱动?因为听话的嫡系武力打没了啊,剩下那些人都是老油条,你指望用一根老油条去和另一根老油条打,你肯想,他们不肯打啊。
而那时候中央财政崩溃,文臣也越来越监督不住武臣了(无法再用军粮军饷卡脖子,人家都是靠自己抢掠了),所以局面就失控了,以至于到了京师陷落前夕,崇祯想把京畿附近的兵马集中到京师守城,结果却连一个手里只有几千人马的唐通都调不动。
现在才万历初年,这些情况当然没有出现,但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京营这个玩意,就算再“烂”,也比“乱”好。
所以朱翊钧怒了没多久就泄气了,无精打采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四万人的京营管什么用啊?这也就是高先生和你伯侄两代人把土默特给安抚住了,要是土默特还跟世庙晚年时一样动不动就南犯,那宣大和蓟辽只要稍有疏忽,不就得再来一场庚戌之变?”
“所以京营的局面是非要有所改善才行了。”高务实叹了口气,道:“即便现在不太可能再出现庚戌之变那样的祸事,但皇上也知道,这些年的灾害似乎越来越频繁,而且灾情也似乎越发趋于严重。
京师虽然目前尚未被严重波及过,但那也只是流民乱匪摄于‘京营大军数十万’这个名头而已,可名头这种东西向来不足恃,一旦某日真有不要命了的流民乱匪冲击神京,而京营却偏偏无力压制,甚而需要边军大举入卫,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朱翊钧一脸烦恼,忽然道:“求真,你和朕说句实话,现在这灾害越来越多,是不是朕真的失德了?可朕想来想去,也不至于失德到这般地步吧?”
“天道有常,周行不殆,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高务实平静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臣从来不信什么天人感应。天灾虽多,但并非没有规律,只是这规律与天子失德之类的事毫无干系。”
这就是“六首状元”的威能了,天人感应说这种被长期使用的理论,他就敢于明确表示不屑。养望养威这么多年,总得有点成果,而古往今来敢于反权威的人或许不少,但真正能反成功的,却几乎永远只有另一个权威。
高务实现在也算已经有点权威模样了。
朱翊钧听了这个说法果然精神一振,问道:“天灾还有规律?这倒是挺新鲜的,有什么证据吗?”
高务实便举了几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小冰河周期的问题(为免被说水字数,这个我就略了),把这个后世也不敢保证一定正确的东西大概说明了一下。
朱翊钧听完倒是深信不疑——或许他只是为了反“失德说”,立刻大声叫好:“我就说怎么这老天爷会那么不长眼,就觉得朕失德了?合着根本不关朕什么事!我看你说得很有道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哪会管这些!”
不过这次高务实就不接茬了,因为再继续这个话题会导致一些另外的麻烦,比如说“天子代天牧民”,你要是跟老天爷没有关系的话……这就有点怂恿大家“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意思了。
这个有点政治不正确。
好在朱翊钧也不傻,见高务实不说话了,很快也明白过来,立刻把话题转了回去,问道:“扯远了,刚才说到哪了?哦,京营要整顿,对,要整顿……你打算怎么办?再募兵一次?”
“兵是要募的,但那只是一部分,而且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高务实道:“臣有个想法,把兵、匠、农三者彻底分开。”
朱翊钧一愣:“什么意思?”
高务实拱手道:“意思就是说,臣想把现在的京营乃至于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军户重新编制,再不改变整个军户性质的前提下再细分一下,就分作‘战兵’、‘农兵’和‘匠兵’。战兵只管训练备战,农兵负责军田屯垦,匠兵承担各种工程作业——包括工部现有的那些杂七杂八差遣在内。”
朱翊钧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想了想又问:“战兵具体怎么安排?”
高务实面无表情地道:“架空三大营,对外宣称从三大营抽调精锐,编练禁卫军,首批禁卫军编制暂定为六万人。”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第006章 禁军与警备军
高务实这话一说完,朱翊钧就有些不解,问道:“这不就是重复一遍十团营和十二团营的旧事么?而且你刚才说三大营实际上只有四万人了,四万人精挑细选倒能选出六万来?”
高务实无奈道:“这只是对外宣称……皇上,您要知道外头还是以为咱们京营有很多人的,四十万肯定没有,但二十万他们还是信的。”
“哦……”朱翊钧松了口气:“你外任的时候,外头都这么想?”
“当然。”高务实肯定了一句,然后继续道:“至于团营问题,于忠肃的十团营也好,宪庙时的十二团营也罢,主事之人都分得太散。虽说这有利于确保京营的权力不被居心叵测者一手掌握,但导致的结果就是京营糜烂,毫无战力。”
朱翊钧听到此处,微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在京营的洗刷鼎革一事之中,朕只能从战力和忠诚之间做一个选择?”
高务实道:“如果要最强的战斗力,或者最稳妥的忠诚心,那么皇上就只能做一个选择。不过,如果皇上希望将这两者稍作平衡,臣倒也不是不能做出一些建议,以供皇上参考。”
高务实这里玩了一个小把戏,把戏的来源在于鲁迅的一段话:“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朱翊钧的想法显然也被鲁迅先生一语中的,立刻问道:“如何折中?”
高务实道:“这就要从禁卫军的编制组成以及主要将领的职务安排说起。”
朱翊钧一看高务实这架势就知道,这可能要花一点时间,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朝陈矩道:“传朕旨意,今儿不回乾清宫用晚膳了,让他们送到文华殿来,另赐求真御膳一席。再派人告诉两宫太后和皇后,就说朕今夜要和求真论治军之道,恐将晚归,来不及去给太后请安了。哦,还有,通知东华门戍卫,高宫保今夜可能要晚些出宫,朕会给腰牌,让他们到时候不必再去乾清宫请示。”
大明朝的宫禁规矩就是多,若不交待一下,待会儿就尽是麻烦,这一点朱翊钧当然很清楚,因此干脆提前打招呼。
安排完这些,他才转头对高务实笑道:“说起来,我与求真也很久没有这样仔细说说话了,想想还挺怀念的……得,也别在这大堂里说了,去集义殿吧,那地方呆着心情舒畅。”
集义殿是文华殿的配殿,当年他俩读书就是在集义殿,因为主殿有时候被隆庆用来接见大臣。
朱翊钧提到去集义殿会“心情舒畅”,这看起来丝毫没有作伪的意思,高务实甚至能感觉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不禁也笑了起来,还开了个玩笑:“看来臣挑的这个时间还不错,还蹭上了一顿御膳。”
这时候他俩都已经起身,朱翊钧走在前头,高务实在他身侧稍稍落后一步。
朱翊钧听得发笑:“你用得着蹭饭?”
“御膳总归是御膳,人臣一辈子能吃几次?”高务实笑呵呵地道:“多吃一次是一次啊,等将来老了,含饴弄孙的时候还能和小孙儿吹吹牛,不也挺好么?”
朱翊钧开怀大笑,然后笑骂道:“胡说八道。”但笑着笑着,脸色却又黯淡了下来,叹了口气,摇头道:“也就你还会这样和我说话了……真好啊。”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高务实倒很平静,微微一笑:“高务实始终是那个高务实,从来不曾改变。”
朱翊钧用力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高务实的肩膀,道:“朱翊钧也始终是那个朱翊钧,我记得我说过的话,朕也记得朕说过的话。”
这话的后半句好像有点别扭,但高务实明白他的意思,再次报以微笑并微微鞠躬。
来到集义殿,这次因为陈矩已经去传旨去了,朱翊钧对其他宦官就没那么客气,直截了当让他们都去殿外候着,然后就和高务实按照以前读书时的位置坐好——朱翊钧当然还是坐主位,但高务实不必远远坐在下首,而是就坐在他旁边,只是坐席和书案稍稍倾斜摆放,以示“陪读”之意。
“说吧,这个禁卫军和团营到底有什么不同,值得你这般大费周章。”朱翊钧对高务实的了解还是很深的,他知道高务实从来不做无用功,哪怕是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建议,通常也都饱含深意,更何况他还这么正式的来谈,那就肯定是大事了。
高务实道:“此前刘守有做锦衣都督之时,应该有向皇上禀报过关于安南的两支警备军的相关事宜?”
朱翊钧稍稍一怔,但也没怎么心虚,反而点头道:“是报告过一些,不过你知道他的报告会倾向于什么方面。”说着,居然还使了个眼色。
高务实也笑了,道:“臣大概能猜到一些,估计应该是说臣在安南掌握这些兵马,不仅于制不合,也容易尾大不掉等等。”
朱翊钧嘿嘿一笑,问道:“你现在提这件事,是终于打算要给我一个解释了?”
“需要解释吗?”高务实一脸诧异:“臣以为,以皇上之圣明,这么明摆着的道理是根本不必说的。”
“少来这套太极推手。”朱翊钧嗤笑道:“我只知道若是没有那两支兵马在,安南人多半不会那么老实。至于其他的内情,刘守有查得也不深,我还真不是很清楚。求真,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并不在于你的做法有没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这个人不会有问题,你可明白?”
“臣谢皇上信任。”高务实道:“安南的警备军,说起来任务挺多,其中有一条就是臣想借警备军来做一次试点。”
朱翊钧心中一动,问道:“就像‘隆庆开海’时高先生先以月港为试点一样?你想试什么?”
“京营——禁卫军。”高务实点头道:“警备军的设置,就是臣当时考虑着京营改革的问题,希望摸索出一条合适路子来。这路子,最好不要触及太多的祖制,也不要想着逼勋贵们交出所有的……嗯,所有的营生。”
喝兵血居然成了一门营生,这话其实挺讽刺的,但朱翊钧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清楚这个痼疾是长在大明根子上的,高务实这样说,其实避免造成太大的政治冲击——这其中的道理多年前高务实就经常和他论及,他已经不需要高务实再解释一次了。
所以朱翊钧默认了这个说法,只是问道:“有什么心得了吗?”
高务实道:“分作十团营或者十二团营太散了,不利于集中力量来指挥,所以团营的裁撤其实没问题,恢复三大营这个举措本身也没有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三大营的兵源。”
“兵源怎么了?”朱翊钧问道。
高务实道:“现在三大营的兵源基本上有两类:一是军户之中挑选,二是向民间募兵。但实际上这两大来源都募集不到好兵,如果皇上要臣直白一点说,那就是这两种兵源真正最后到了三大营的,其实都是废物。”
朱翊钧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行,你能和朕照实说,朕很欣慰……那你说说为什么这两大兵源都是废物。”
“军户制度运行了两百多年,个中的一些弊端,早有许多大臣上疏论及,臣这里不必多说,只说一点现状:但凡被选入三大营的,都是些军户之中最贫最弱的人,因为他们出不起钱买通各方关节。您想,这样一群人进了三大营,怎么可能练出精兵来?今儿诸位都督们和臣说三大营还有四万人,臣估计这个数目他们不敢撒谎,但这四万人里头要真想挑几个青壮,那就难了。”
朱翊钧有些迟疑,反问道:“可此前大阅什么的,我瞧着周围的士兵的确是青壮啊。”
“皇上目之所及,能看清多少士兵?”高务实笑了笑,道:“这方面臣还有点经验——目力范围之内要看清士兵的颜面,顶多能看见两三千人。这还是在集训的状态下,一旦士兵们在进行换阵、行军之类的动作,能看清三五百人的脸孔就不错了。”
朱翊钧明白过来,道:“你是说,他们把青壮都摆在朕身边让朕看,其他远一些的地方就尽是些老弱了?”
高务实道:“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三大营兵源第二来历的问题了——招募的兵源相对而言会年轻一些,身体素质也比遴选的军户要好不少,但那没有用,因为这些人几乎都是些市井小儿,甚至有些人原本就是打行的所谓游侠儿,被高价请来充个场面,在校场里训练个三五日,能把简单的变阵走明白就行了,一旦事毕发了银钱,马上就星流云散了。”
(注:打行,本书第一卷有过解释,和某些“有活力的社会组织”比较类似。)
朱翊钧咬了咬牙,似乎想骂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深吸一口气,问道:“那安南警备军是怎么处理这个兵源问题的?像戚继光那样?”
高务实摇头道:“戚都督的法子是好的,但皇上可能不知道,义乌本来就不大,民间的男丁多年来被他招去了怕不是得有一半,以至于现在义乌人除了当兵吃粮,几乎百业凋零了。而义乌男子本来有很多都是矿工……臣可舍不得把矿工这样使用。再说,太过于倚重某一个地区的兵源,本身也并不是太好。”
朱翊钧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那安南警备军的兵源是哪来的?”
高务实道:“核心部分是臣的家丁,主干部分是大明国内的流民,剩下的部分是安南的流民。”
朱翊钧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就是说主要兵源都是流民?”他忽然思索着道:“这个做法……是不是有点像前宋的厢军?”
高务实道:“前宋将很多流民、乱匪收编为厢军,再从厢军中挑选部分精壮者为禁军,这个思路与警备军大抵有些类似,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不同在哪?”
“在于厢军地位低、待遇差、装备烂,而且不习操练,而禁军……与我大明今日之京营差不多。如此一来,自然都是不中用的。”
“那警备军呢?”
“警备军的待遇、装备、训练等,都是安南最好的。”高务实道:“警备军不像厢军一样什么人都收,警备军是只收精壮的。”
朱翊钧诧异道:“那如果他们原本是携家带口的流民怎么办?你收了他们之后,他们的家小不要了?”
“要啊,正是因为其中很多都是有家小的,所以才更好办。”高务实笑道:“警备军的军饷足够养活他们一家老小了,如果万一还能捞点战功,甚至能过得颇为不错。”
朱翊钧一下子就泄气了:“又是花大价钱的买卖?”
“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不是?”高务实笑道:“臣不是已经给皇上指明了养军的办法了么?”
“呃……”朱翊钧愣了一愣:“什么时候?”
“兵、农、匠分离。”高务实道:“农、匠分离之后,有义务给战兵提供一部分粮、饷,算是他们免去战阵的代价。不过这笔钱不要让勋贵们单独去收,最好是多方联手征收,再专门派员监督和核实。”
朱翊钧恍然大悟,点头道:“这个点子不错,我看很合理,不过具体收多少?”
“具体收多少还待定,这种事不调查清楚不行。收多了,农、匠凄苦,收少了,兵也养不活,这个要等臣接下来慢慢办。”
“好吧,总能解决一部分就对了。”朱翊钧道:“流民现在倒是多,这兵源暂时来看应该不愁了,至于将来……将来再说吧。除了兵源之外,还有什么问题?操练的问题,我记得年年都有人提,但效果你也知道,提也白提,安南警备军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主要有两条:一是调整组织结构,二是每年都有军中大比。”
朱翊钧忽然一伸手:“让我猜测看——你不想用勋贵领兵?”
----------
感谢书友“曹面子”、“单骑照碧心”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秦朝小驻”、“马鲛肉”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07章 编制与第一任司令
面对朱翊钧的这句话,高务实笑了笑,道:“臣不在意禁卫军的将领是什么出身,勋贵或者普通将领都可以,臣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哦?什么事?”朱翊钧听高务实说不介意勋贵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的。
“禁卫军的将领必须有战争经验,并且表现突出。”他稍稍一顿,道:“勋贵领兵的情况在如今来说虽然有越来越少的趋势,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只要其有过作战经验,并且表现出了符合禁卫军将领要求的能力,那么臣也同样不介意推荐这样的勋贵成为禁卫军的将领。”
然后他最后总结了一句:“总而言之就是四个字:能者居之。”
朱翊钧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思索起来。
高务实却很清楚朱翊钧在担心什么,补充道:“皇上或许有两点疑虑,一是边军或各地方将领也许表现更好,但皇上对他们并不熟悉,甚至他们有些人也不是什么忠良之后,说不定就是从一名普通士兵一路升迁上来的,因此……其忠心如何,很难判断。”
朱翊钧未置可否,却问道:“第二点呢?”
“第二点么,皇上可能担心勋贵们的态度。毕竟我朝京营两百年来一直是以勋贵为核心的,如果皇上突然把他们换下去,会不会引起勋贵们的不满。”
朱翊钧苦笑道:“看来你有把握说服我了?”
这就是默认了。
高务实笑了笑,道:“其实这两条都不难。先说第一条,边军或地方将领来禁卫军之后的忠诚问题。”
“皇上,我们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禁卫军从设置之初就应该是作为我大明的核心武力存在的。这就意味着,禁卫军将享受最优渥的待遇,最优良的武备,最严格的训练和最荣耀的名誉。
那么,一员边将能够被调任于禁卫军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受到了兵部、内阁直到皇上您本人的密切关注,这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荣誉。您想想,普通将领在获得这样的荣誉满足感之后,他是会倾心竭力以图报答皇恩,还是会居心叵测恩将仇报?毫无疑问一定是前者,或者至少说他在短期内一定会是想着报答皇恩的。”
“短期内?”朱翊钧其实理解了高务实的分析,也比较认同,但这个“短期内”却让他又有点想不通了。
“短期内这个说法,当然是比较谨慎的。”高务实道:“不过对于禁卫军而言,这种谨慎臣以为非常必要。因此,除了以上这一点之外,咱们还需要有制度上的限制,譬如说任期制。”
朱翊钧恍然道:“哦,你是说就像文官一样三年一考、九年通考?”
“九年太久!”高务实严肃地道:“不能让一名将领在禁卫军主要将领位置上一呆九年,这是取祸之道。”
朱翊钧稍稍一怔,但马上很满意的点了点头,温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三年一任,最多两任。”高务实果断道:“这个规定是专门针对禁卫军主官——按照警备军的习惯,这叫司令,当然如果要叫军长,也是可以的。一般来说,原则上以一任为主,如果的确表现突出,兵部、内阁都认为其忠诚可嘉、能力出众,可以上报于皇上,请皇上做最后的定夺,确定该员是否连任。但不管怎么说,连任最多一次,也就是一共不能超过六年,此乃铁律。”
“我明白的你的意思。”朱翊钧点了点头,稍稍思考了一下,问道:“你说的编制不同,应该不单单只是主官的任期被限死这一点吧?其他的也说一说吧。”
高务实点点点,道:“禁卫军的总体编制,从上往下依次是军、镇、协、标、营、连、排、棚一共八个层级,其中以镇为基本建制——这个基本建制的意思,就是说如果需要出动禁卫军,通常不可能全军出动,便以镇为单位出动。”
朱翊钧点点头,问道:“禁卫军要分几个镇?”
“五个。”高务实道:“目前臣大致编制了一下,预定每镇官兵定额12512人,由步、马、炮、工、辎重等兵种组成,每镇设一统制,一副统制,一参谋长。”
朱翊钧伸手拦了他一下,问道:“步、马、炮我明白,但工和辎重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兵、农、匠要分开么?”
“是分开的,不过这工兵和辎重兵并不是简单的匠与农,这些人与步、马、炮等兵一样被视为战兵,也需要掌握专门的技能。”
“这还有专门的技能?”朱翊钧愕然道:“我琢磨你说的那工兵,其任务大概就是修理武器盔甲之类吧,这就是普通军户中的匠户做的事啊。辎重就更不用说了,推车挑粮什么的,是个壮丁就能干得了,犯得着把他们算进战兵?”
高务实笑道:“皇上,军工私营之前,军中的火枪为何九成以上都不堪用,您还记得原因吗?”
“哦……”朱翊钧恍然道:“你又要说那套拿多少钱干多少活的道理了。让我猜猜看,这次你也要说,把他们按照战兵算,他们的待遇就要优渥得多,所以干起活来也就更卖力,因为你肯定还要把那套军工产品质量监督体系也弄进去,哪把武器是谁修的,责任要落实到人对吧?这样一来,这些人为了保住这个金饭碗,就不能不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出来干活,这维修成功率就一定会大幅提高,对不对?”
高务实哈哈一笑,拱手道:“皇上明见万里,看来臣这点把戏已经全被皇上摸清了。”
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还是你玩得熟,我只是听你这么说了才想起来的。”但他马上又有些疑惑:“可这也只需要工兵就行了啊,辎重兵有什么用?挑夫不就行了,还能省一大笔钱,免得平时也要养着。”
您还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但高务实却摇头道:“将来没那么简单了,因为现在的火炮越来越多,而且根据京华兵工给臣做出的汇报来看,火炮已经很难只维持一二三四这四个型号了,将来势必还要细分。目前来看,陆海细分是势在必行的,当然海上那一部分暂时不必细说……”
“等一下,为什么陆海细分势在必行?”朱翊钧显然不理解这个“势在必行”。
高务实解释道:“因为我们大明缺铜,目前最大的产地也就是云南,但据臣了解,云南的铜矿现在光是用来铸币都有些不够,这次缅甸或许能提供一些补充,却仍旧杯水车薪,所以我们必须尽量削减铜炮的铸造,改为铁炮。
只是这铁炮和铜炮毕竟有区别,在陆上使用,随着技术的更新,铁炮倒也未尝不可。但在海上却不行,因为海上的气候和环境的关系(高湿朱翊钧能理解,但高务实怕他不能理解高盐,所以只说气候环境),铁炮太容易锈蚀了,锈蚀之后就不能使用,所以海上用炮还是得用青铜。如此一来,陆海细分就必须尽早为之。”
“原来如此,还是你考虑得全面,我大明的确缺铜,能省掉铸炮的用铜确实很重要。”朱翊钧点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这些炮很难运输,所以要有专门的人——也就是所谓辎重兵来干这个活?”
“是的,而且其实还不止是炮,包括掌心雷(手雷)等武器,都是易燃易爆之物,也需要有专业的辎重兵来运输才更安全,以免导致不必要的损失——不论是人员损失还是武器本身的损失。”
那倒是,人员损失朱翊钧还能忍,武器本身的损失朱翊钧就不能忍了,因为……贵啊!京华的东西好归好,贵也是真的贵,至少比以前没有军工私营的时候贵多了!
当然了,朱翊钧对这种贵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据他了解,虽然京华的火炮比以前贵了将近三倍,但它基本上没出过炸膛之类的事,一尊炮比以前十尊炮还耐用,这笔账整体算起来还是非常划算的,更何况京华的火炮论威力更是远胜于以前的火炮。
一想到这些辎重兵是为了那些金贵的京华火炮、火器服务的,朱翊钧就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了,点头道:“这样的话,倒也说得通。那这些编制具体多少人?一个镇一万两千五,下面的各级呢?”
“请皇上过目。”高务实从怀里摸出一张条陈递给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一看,那上头正是写的一镇编制:每镇步队两协,一协官兵四千零三十八人;每协两标,每标官兵一千七百五十六名,(马标官兵略少,为一千一百一十七名);每标又分为三营,每营四连,每连三排,每排三棚……等等。
马队、炮队各一标,每标三营,每营马四连、炮三队;工兵一营,每营四连,每连三排;辎重队一营,每营四队。
步连、炮连、工兵连每连皆三排,每排三棚;马连两排,每排两棚;辎重连两排,每排三棚。另有军乐金鼓一队。
各兵种每棚正副目两名,正兵四名,副兵八名。全镇拥有军官及司事人员七百四十八人,弁目一万零四百三十六人,兵卒夫役一千三百二十八人,共一万两千五百一十二人。
朱翊钧对这些细节上的东西不是太懂,看了之后也就是有个大体上的印象,让他分辨好坏显然是想多了。不过他却很相信高务实,认为高务实既然能打赢安南定北两战,对于战阵的理解当然是天下第一流的,所以高务实既然这样编制,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他只要选择信任就完事了。
这个思路完美符合当年隆庆帝对他的教导:我不懂不要紧,我信任的人懂就行了,让他去做就好,而我需要做的不过是全力支持他而已。
不过他这次还真是高看了高务实这位少司马,因为高务实的这个禁卫军编制几乎是直接照本宣科抄了后世北洋新军的编制——除了把“队”改成他更熟悉的“连”之外,简直什么都没动。
甚至都没把“棚”改成“班”,因为有可能跟班军的“班”字弄混。
不过,北洋军这套体系现在倒是真的可以拿来用了,原因在于大明在他高务实的干涉下,对于火器、火炮越来越重视,已经可以适应北洋新军的编制。
当然了,具体战斗力肯定远远比不了,至少京华现在的火炮肯定远不能和北洋常用的克虏伯火炮相比,更没有水连珠、马克沁之类的机关枪。这个说法是单纯从火器使用率上来讲的。
毕竟,编制这种东西,一定要适应武器装备水平,拿后世的三三制给古代冷兵器军队用,那很可能就是自杀,好在明军现在的热兵器化程度越来越高,高务实才能把北洋新军这种过渡时期的特殊编制拿来用。
朱翊钧看了老半天,终于发现一个问题,问道:“为何这一镇的军官及司事人员竟然高达七百四十八人?”
问得好,古代的军事体制之中,这种司事人员哪有这么大编制的?朱翊钧这次问得还挺有水平。
高务实欣慰地解释道:“因为除了更上一级的军司令部之外,各镇还下辖有参谋营务处、执法营务处、督操营务处、稽查营务处等编制。这些编制的功能,臣届时会另上条陈和奏疏详细说明,总之这些都是为了确保战斗力所必须要有的机构。”
其实这几个机构的作用还是很好理解的,朱翊钧光是“顾名思义”就理解了一大半,所以也就点头表示认可了。
他看了看,觉得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于是便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事项:“禁卫军的第一任司令,你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高务实道:“的确有一个臣觉得目前最为合适的人选,只不过……此人现在的任务也比较要紧,所以臣也还有些犹豫。”
朱翊钧来了兴趣,问道:“此人是谁?”
高务实道:“戚继光。”
----------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的打赏和月票支持,谢谢!
PS:感觉今晚晚上可能会秒睡,所以这章赶紧提前发了……
第008章 今时不同往日
朱翊钧有时候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比如他就预料到了高务实今晚要很晚才能出宫——君臣二人“召对”完毕,已经亥时二刻。
亥时二刻相当于后世晚上十点,这么晚宫门当然早就关了。要不是朱翊钧提前打过招呼,高务实今晚估计只能在文华殿打地铺,毕竟宫里可没有“客房”一说,而即便文华殿有御榻,那也不是高务实能睡的地方。
至于去后宫睡……三百六十度后空翻转体三周半花样作死?
最终高务实还是在司礼监的一溜儿宦官们的护送下从东华门出了宫,不过这时候已经宵禁,城门也早就关了,白玉楼肯定回不了,只能在昭回靖恭坊的状元第凑合一晚。
蜜月之中就因公闹了个夜不归宿,高务实躺在床上自己都把自己给感动了,转而又觉得很对不住黄芷汀,脑子里一直琢磨是不是应该补偿一下,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到了第二天一早,就有白玉楼派过来的家丁,说是受夫人之命来询问昨晚老爷这边出了什么事,为何没回白玉楼休息。
高务实让他回去禀告,就说临时有事去了宫里,和皇上秉烛夜谈到很晚,因城门关闭所以不能出城,具体情况今晚回去之后自会和夫人说明。
那家丁明显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高务实有些意外,问道:“要不然呢?”
家丁道:“夫人以为京师出了什么事,一大清早就秘密调动了家丁护卫队在白玉楼大庭院集合,小的过来的时候,见心斋大校场已经在悄悄清点火药、弹丸等物了。”
高务实吓了一大跳,连忙把自己腰间挂着的一块御赐的玉佩取了下来递给那家丁,道:“你赶紧回去让夫人把人先散了,这块玉她认识,权当信物了——注意好好保管,这是御赐之物,要是损毁了,可有大麻烦。”
那家丁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一看,原来是一块白玉蟠龙环佩。这块玉佩洁白温润,整体以蟠龙为环状。龙为双角,龙发向后及左右两侧飘拂,发丝细而规整。龙首须眉上挑,左右长须,张口作吞吐明珠状。龙身盘卷,五爪,秃尾,四周缭绕卷草云纹。环佩背后一侧凸起方拱形穿,上高浮雕云纹。
别的都不用细看,单是这玉佩上的蟠龙为“五爪龙”,就知道肯定是皇帝钦赐,要不然就成逾制了。这块玉佩黄芷汀确实认得,她前次去辽东的时候高务实就一直带在身上,因为此物乃是他漠南大战之后皇帝赏的。
明代虽然有很多“类龙”图案被赏赐给许多官员,如飞鱼、斗牛都是类龙。高务实的坐蟒袍更不必说,除了没有第五爪之外根本就是龙形,但朱翊钧这块玉本身就是皇帝自己的,是他直接从自己腰间取下赐给高务实带的,因此这个殊荣格外不一般,高务实平时自己带着都挺小心,这次要不是黄芷汀的动作有点太吓人,他也不至于拿这个出来让家丁带回去。
其实拿出这块玉的意思并不简单。
首先,高务实估计黄芷汀可能是以为自己出事了,甚至可能是需要营救的那种,要不然不会悄然聚兵,因此必须拿一个有分量的信物过去证明自己现在很好,这块玉显然够格——如果自己被抓了,那这块玉肯定是要被收回的,它在就意味着自己没事。
其次,黄芷汀的这个反应有点过于激烈,高务实觉得她可能是在“化外之地”呆久了,有点不清楚在京师聚兵的严重性,所以家丁带着这块玉回去才够资格代表自己——即便黄芷汀还有所怀疑,高陌和家丁护卫队的人见了这块玉也就不敢乱动了。
家丁走后,高务实虽然心思不定,但还是只能去兵部点卯。明代的官员在“上班”问题上还是很严格的,因为规矩全是朱元璋定的。早前朱元璋定的制度,一年到头只有三天放假,这个实在太狠了一点,后来成祖朱棣稍稍放宽,一年给十天假,并且“着为永例”。
今天显然不放假,不放假就要当班点卯,因此高务实再担心白玉楼的情况也回去不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请假,呵呵,朱元璋定的规矩哪有那么人性化!要请假,除非是同住京师的父母突丧才行,否则就只有自己生病到不能下床,而后者必然有太医院的医师要上门问诊,试问高务实怎么请假?
高务实到了自己的公房,正打算把禁卫军的编练细则好好写上一份,忽有当值的观政进士前来禀报,说是大司马有请。
梁梦龙跟高务实早已是盟友关系,他“有请”是很常见的情况,高务实也没多想,放下手里的湖笔就去了。
这时候梁梦龙似乎也才刚到不久,桌上倒是已经泡好了两杯香茗,闻着像是六安瓜片之极品“提片”的味道。
“大司马这里不仅翰墨生香,连茶香都特别浓郁。”高务实轻轻敲了敲门,笑呵呵地说道。
“求真来了,来来来,进来坐。”梁梦龙笑吟吟地起身相迎,两人便在茶案前坐下。
高务实主动问道:“大司马唤学生来有何教益?”
梁梦龙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高务实这“学生”的自称当然毫无问题。梁梦龙也知道高务实在谈正事的时候一般不多寒暄,便随着他的习惯,直接进入正题了。
他面色有些严肃地道:“刚刚接到消息,辽抚定下来了。”
高务实心中一动,但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问道:“哪位?”
“李松。”梁梦龙微微眯起眼。
咦?
高务实略微蹙眉,但马上又舒展开来,反而饶有兴趣地道:“这位申元辅的同年,终于被心学一派开始重视起来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庸中佼佼罢了。”梁梦龙微微撇嘴,道:“他们那些人里头要找一个能做得好这辽抚的人可不容易。李子节虽然没什么大才,但好歹也在宁前兵备道任上干了十余年,至少对于辽东边情还算是熟悉。我想那申瑶泉手中也的确是没有虎臣可用,只好派一守户之犬。现在,只希望他们不会坏了辽左大局。”
这话以大明官场的风气而言,其实说得有些刻薄,不过双方立场本就不同,这番话实际上也只是就事论事、就人论人,李松的水平在梁梦龙看来大概也真的就是“庸中佼佼”。申时行用他为辽抚,的确是因为手里没有“虎臣”,只好矮子里面拔将军,将就将就了。
不过高务实倒不担心李松这个“守户之犬”连大门都守不好,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学生初去辽东时便发现,李子节与宁远伯交情匪浅。大司马以为申元辅用他,会不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梁梦龙点头道:“求真,不瞒你说,这正是我现在最担忧的一点。我总觉得,从你在辽东削了李成梁的面子之后开始,李成梁似乎已经一脚踏进申瑶泉的门槛里了。”他稍稍一顿,沉吟着道:“申瑶泉是不是想借此掌握整个辽东,然后与我们争一争平蒙灭元之功?”
高务实道:“我大明若取察哈尔,能动兵的两个方向无非就是蓟辽二镇,蓟镇他们现在肯定是插手不进去,那么想从辽东打开局面,倒也顺理成章。”
高务实这么一说,梁梦龙就忍不住摇头:“这下倒好,你在辽东时还给他们调了几员虎将过去,这不是反倒帮了他们?”
高务实笑了笑:“帮了谁都是帮大明,这倒不打紧。”
梁梦龙轻轻一挑眉:“那什么打紧?”
“明珠暗投、美玉蒙尘,那才打紧。”高务实轻叹一声:“宁远伯此人,能力是有的,只是有时候私心诚然太重。学生就怕他根本不愿意用那几个‘外镇之人’,反倒打压他们,或者不给他们机会。”
梁梦龙想了想,问道:“李成梁如果要自己包打,依求真之见,他能打得了么?”
高务实道:“这取决于蓟镇这边会用多少力,而他自己又肯用多少力。”
梁梦龙问道:“蓟镇这边,若是就按之前的计划,如何?”
高务实稍稍思索了一下,道:“宁远伯若舍得他那四万精锐,无惧损耗,放手一战,学生以为还是能打的。”
梁梦龙笑了起来,摇头道:“以我对李成梁的了解,他这辈子都做不到这一点——无惧损耗,放手一战。”
高务实顿时就皱起眉头来,不过却没有反驳梁梦龙的这句话,因为他其实也觉得李成梁恐怕没那么“无私”,这从他之前的种种表现已经基本可以断定了。
梁梦龙又笑了笑:“求真若希望李家肯老老实实打这一仗,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高务实有些意外,问道:“什么办法?”
梁梦龙朝西边努努嘴,道:“把李如松调去做辽东总兵,取代他父亲。”
哦,以子代父。
高务实想了想,这倒是可以操作,毕竟李如松和他老爹的性子还真不同,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却是个舍得本钱打仗的,这一点从历史上的援朝之战李如松几乎把辽东军的血都打到流干了就看得出来。
从个性上来说,他可能倒真是个耿直汉子,不像他那个做过生员的老爹。援朝之战要是换了李成梁去打,可能只要损失一万精锐他就会疯狂上疏请求救援了,哪像李如松那么实诚,咬紧牙关自己硬扛,最后还是朱翊钧看不下去了才给他调集的援军。
当然,这也是李如松作为“二代”比较要面子的表现,而李成梁作为“一代”则肯定更关心里子。
“李如松倒是可以一用,不过……那宁远伯怎么办?”高务实问道。
梁梦龙却没回答这句话,反而问道:“求真,你真打算这样做?”
高务实一时没理解过来:“怎么?”
“李家若真投了申瑶泉,这场仗再按照刚才设想的打法去打,那心学一派将来也就能在边事上与我们相争了。”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高务实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若大司马要问学生,学生还是认为当以朝廷大局为先。”
“好!不愧是高文正公之传人!”梁梦龙击掌称赞,但称赞完之后,他却偏偏又道:“不过,我料此事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高务实道:“请大司马指教。”
“指教倒谈不上。”梁梦龙道:“求真,你一心为公,诚然可嘉,但别人可未必也如你这般。你以为把李如松换去辽东替代了李成梁,这场仗就算是十拿九稳了?我看未必,因为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以前不必担心,而现在却出现了。”
高务实毕竟也是精于计算的人,刚才被梁梦龙把思路带偏了一下,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思索着道:“大司马的意思是,李如松就算能战、肯战,但他却不是决定战否之人?”
梁梦龙欣慰地道:“与求真说话就是舒畅,言之未及而其意已自明也。不错,李如松再如何愿意去打这一仗,但归根结底,他决定不了要不要打——皇上固然可以决定,但皇上也必须依靠边臣的判断才能斟酌损益。如此,若李子节认为辽东还打不得,你说皇上会愿意拿天下如今最重要的两镇精锐去浪战么?”
高务实皱眉道:“倘若如此,我兵部自然要发挥作用,坚决主战。”
梁梦龙笑了笑,轻声问道:“若是元辅反对呢?”
操,忘了现在内阁不是实学派说了算了!
高务实猛然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于“内阁支持我”这个思维,却忘了现在的首辅已经不是高拱、不是郭朴、不是张四维,而是申时行了——这是政敌!
什么叫政敌?我支持的,他多半会反对,这就叫政敌!
梁梦龙见高务实变了脸色,这才微微一笑:“求真明白了?”
高务实铁青着脸,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问道:“那照这么看,这场仗岂不是要被强行按下来了?大司马可有什么妙策能够改变?”
梁梦龙呵呵一笑,道:“我从进枢府(兵部)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思考这件事,现在总算想明白了一点:要想申元辅主战,有一个条件必须满足。”
“什么条件?”高务实问道。
梁梦龙道:“条件就是让申瑶泉觉得,这场仗打下来,他们的功劳会比咱们大。”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009章 戚继光的接任者
让申时行觉得打这一仗能得到的好处甚至可以超过实学一派,这难度可不低。因为这里头的功劳主要就是战功,而战功么……那就相当于是让申时行觉得李成梁能够力压戚继光。
申时行虽然不是很通军事,但他也知道之前李成梁比戚继光露脸是因为朝廷的政策要求。
西怀东制嘛,戚继光又没机会“打出去”,当然捞不到什么功劳,但戚继光守蓟镇守得滴水不漏,这能耐还会有假?再加上现在大宁城到了大明手里,戚继光出兵反倒比李成梁还近一些了,这就更为“抢功”取得了先天优势。
所以正常来讲,这个工作可不简单。
不过高务实却笑了起来,道:“大司马,这有何难?把戚继光调回京师就行了。”
梁梦龙愕然道:“戚继光怎么调回京师?他又不是文臣。”
文臣边臣调回京师好安排,通常先在兵部混个侍郎,然后看怎么转任,但武臣就不同了。武臣一般没有回京这种选项,因为即便挂了五军都督府的几个都督衔之一,京师的五军都督府也没有边将边帅的萝卜坑——你回来的话,人家勋贵上哪去挂着?
高务实当然也知道这点,笑了笑道:“大司马可知学生昨夜在宫里很晚才回?”
梁梦龙目光一闪,笑道:“你的消息,京师无人不知啊。”
高务实也不去分辨,只是道:“大司马可知学生与皇上说了什么事?”
“你真要动京营?”梁梦龙慎重地道:“京营可不是等闲之地,虽说你和成国公他们一直交情匪浅,但京营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学生没打算动他们的摇钱树,反而给他们减轻了负担——彻底减轻。”高务实微笑道。
“啊?怎么说?”
高务实便把战、农、匠分开的事和梁梦龙说了,然后又给他介绍了一番禁卫军的事。
梁梦龙听罢,有些迟疑地道:“可这样一来,京营就真的只有六万兵了,外头要是知道……”
高务实摇头道:“分开归分开,名义上他们还是掌握着数十万军户,这些人既然还是军户,那么理论上来说只要是需要打仗,他们也还是要放下锄头端起枪的,外头不敢多想。”
梁梦龙想了想,觉得倒也是这个理,便道:“这想法倒也不是不可行,但我觉得这征募流民一事,恐怕还是你自己掌握比较好。不是我背后说人闲话,这些个勋贵们……只怕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挑选兵源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说让他们负责,其实他们哪里会懂这个?此事学生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学生挑了一位天底下最会选兵之人来做这件事,只是他人还没到,因此先这么说着。”
“此人是谁?”梁梦龙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但还是觉得要问出来才放心。
“正是戚继光。”高务实笑道:“他也是学生选定的第一任禁卫军司令。”
“我想也是。”梁梦龙笑了笑,忽然迟疑道:“不过求真,一人掌握六万禁卫军,这件事皇上真的放心?”
高务实道:“一来禁卫军司令任期有限,二来……学生也没说不准皇上在禁卫军里放监军太监啊。”
其实理论上高务实是非常反感监军太监的,但这事他再怎么反感也没用,大明的制度、传统摆在这里,六万禁卫军没个监军太监存在,就算皇帝是朱翊钧这个高务实的老同学也忍不了——怕啊!
别的不说,唐朝的神策军那可是废立天子跟闹着玩一样的,这玩意是能说笑的?
所以现在这支规划中的禁卫军,实际上还是“三权分立”:军事主官是戚继光这个预备中的司令,文臣方面直接的管理者就是高务实这个协理京营戎政,皇权的代表就是监军太监了。
不过昨晚高务实和朱翊钧有交流过一下监军太监的职责范围,高务实坚定的表示监军太监不能过问平时的军务,他的任务有且只有一项,就是监督包括戚继光在内的禁卫军高级将领。
朱翊钧有什么真实想法不好说,但至少当时是同意了的,只是表示具体的职责划分需要高务实写出详细的细则交给他看。
梁梦龙一听皇帝基本同意了,也就安了心,又想了想,道:“若是果能如此,倒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戚继光离了蓟镇,申瑶泉应该会比较有信心一点……但戚继光若走了,蓟镇怎么办?”
高务实迟疑了一下,道:“其实学生心里倒是有两个人选,只是究竟选谁,还有些犹豫。而且学生猜想,这两个人选可能都不符合大司马的标准。”
梁梦龙哈哈一笑:“这话是怎么说的,你又知道我对蓟镇总兵有什么样的标准了?”
高务实道:“既要战功赫赫,又要老成持重,这两条总跑不了吧?”
梁梦龙笑容一僵,迟疑道:“怎么,你要推荐的人是没有战功,还是不够持重?”
高务实道:“战功倒是也拿得出手,就是这个持重……要看大司马怎么看待了,若是光从年龄来看,恐怕是不太符合。”
梁梦龙心中一动,道:“这么说,是两个年轻将领?”他稍稍一顿,点头道:“也罢,你先说来我听听。”
高务实道:“一个是麻贵,一个是刘綎。”
梁梦龙顿时恍然,不过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麻贵在漠南大战有不小的功劳,刘綎在这次缅甸之战也立下殊功,从能力上来说,他们倒也应该能够胜任。”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果然高务实就听见梁梦龙继续道:“他们俩的资历实在不太够,骤然出任蓟镇总兵,只怕难以服众。依我看来,求真若是当真想要用他们,也不是不行,但一开始最好只做个蓟镇副总兵,不要给总兵,容易拔苗助长。”
梁梦龙这话算是很交底了——可以给副总兵,但总兵还是得找一位老将,否则就算他同意,只怕京师的衮衮诸公也不放心啊。
这蓟镇可是京师头号门户,万一给了个靠不住的“小儿辈”把守,哪天把蒙古人给放进来了怎么办?谁负这个责?
不过如果麻贵和刘綎都不行,高务实也就一时不好推荐了,邓子龙固然年纪比他俩大了不少,但梁梦龙刚才明确提到过“资历”一项,而这一项邓子龙也不符合,因为他的仕途走得并不顺,要不是高务实这次给他机会,他还升不上来。
高务实想了想,没想到特别好的人选,于是便问梁梦龙:“那这总兵人选还是得大司马定夺,学生一时没有什么推荐之人了。”
梁梦龙之前也没考虑过这件事,高务实这样一说,他也陷入了思考。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道:“求真可知道杨四畏此人?”
知道肯定知道,高务实点头道:“此人是昌平总兵。”
梁梦龙问道:“你看他怎样?”
高务实有些意外,微微蹙眉道:“他……是辽阳人吧?”
梁梦龙哈哈一笑:“是辽阳人不错,不过听起来求真对他有些误会——你以为他和李成梁是一路的?”
高务实有些意外:“原来不是?”
“当然不是。”梁梦龙摇头道:“你别以为只要是辽东将领就都是李成梁一派的,要知道李成梁崛起的时间可不算早。事实上,李成梁是隆庆四年才因为原辽东总兵战死才接任辽帅,而杨四畏在隆庆二年便已经出任昌平总兵了——确切的说,正是因为杨四畏调任去了昌平,才空出了当时的辽东副总兵位置给李成梁。”
哦,原来他还是李成梁的“前辈”。这下高务实就明白了,杨四畏显然不大可能跟李成梁是一路,因为他的资格比李成梁更老。
“此公今年有寿几何?”高务实问道。
梁梦龙之前做过蓟辽总督,昌平是他的辖区,他当然知道杨四畏这个昌平总兵的年纪,答道:“五十三或是五十四,年岁还是合适的。”
那倒是,这个年纪做大帅简直相当合适——听起来都比刚刚三十出头的麻贵和年仅二十五六的刘綎靠谱多了。
不过高务实对杨四畏还是不太熟悉,不好直接表示同意,而是又向梁梦龙了解了一下此公的过往,梁梦龙倒是知无不言,为他介绍了一番。
杨四畏字敬甫,别号知庵,原籍安庆桐城。因先祖随征北调辽东任指挥佥事,遂为辽阳人。其父杨应奇,先后驻守宁远、开原等地,由裨将升为参将,在当地也算颇有威名。
早在嘉靖三十二年,杨四畏就“领乡试、癸丑中会试(这里是指武举),授辽阳卫所镇抚”。任职不久,他感到自己虽武艺出众,但很欠缺军事理论和文化素质,恐怕将来难成大器,于是弃官不仕五年,埋头读书,学问大增。
到了嘉靖三十七年,正好碰上辽东大饥,几乎易子而食。杨四畏遂上疏“救荒四策”,其赈给、治盗,俱称有法,当地人甚敬之。于是没多久,他便重新任职,出任山海关守备。
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时任兵部左侍郎葛缙奏请朝廷增设宁前兵备道,调杨四畏任宁远游击将军。到任后,面对天苍苍野茫茫的宁远大地和蒙古铁骑的威胁,他奋起创业,白手起家,讨薪募卒而训练之,习骑射,开芜田,建营舍,很快建立起一支勇敢善战的军队——当然这是指他的家丁——为后来建功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杨四畏在进驻宁远后的短短数月间,数万蒙古军队曾三次进犯宁远属内的沙河驿、瑞昌、黑庄等地。而他仅率所属千余人马(家丁),以一当十,冲锋陷阵,出奇制胜,屡摧强虏。
据梁梦龙告诉高务实,当时杨四畏在一次战斗中,曾身中十六箭,仍令众将士“唯其马首是瞻”,奋勇追杀敌军,从此他便以能征惯战扬名。
到了嘉靖四十三年,杨四畏又随时任辽东总兵佟登大破东夷,也就是女真,然后高升开原参将,统领三万卫、辽海卫、铁岭卫三卫共十九座城堡——这里恰好是李成梁的老家。此间,他还两次大败入犯的蒙古军,改调蓟前马兰峪参将。
嘉靖四十五年,杨四畏升任辽阳副总兵。隆庆元年,蒙古军再次大犯宁远。杨四畏随总兵王治道深入敌后,反戈击之,大破敌阵,斩首百余级,获马匹、器械无数。接着,蒙古军队又入犯辽阳数次,他率领当时的开原参将李成梁联合作战,在虎皮驿大败入侵之敌。
这就是梁梦龙说杨四畏是李成梁老上司的来历了。
翌年,杨四畏从辽阳副总兵调任昌平镇总兵。从此,他与戚继光“联辔行边”。从居庸关至山海关一千两百里的边防重地,设立水关,创设四城,筑墩台一百九十九座,使明军战守兼备,固若金汤。前年,也就是万历九年,杨四畏进秩右都督,特进荣禄大夫,官至正一品。
梁梦龙的这些话让高务实除了知道他是李成梁过去的上司之外,还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他和戚继光也是合作多年的,而且负责的同一道防线的东西两截——戚继光在东,杨四畏在西。戚继光没有出过岔子,他杨四畏也同样没有。
高务实暗暗称奇,心道:隆庆朝提拔的将领都很厉害啊,这杨四畏我都不是很熟悉,当初做观政的时候也没太在意他,但却想不到他还真是个人才。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三伯在用人上一贯严格,正是他建立了人事档案,要是杨四畏没有正才实干和拿得出手的战绩,三伯怎么可能把他摆在昌平总兵的位置上?要知道这个昌平总兵,那可是正好守着皇陵的!这位置虽然带的兵马不如他东西两面的蓟镇、宣府那么多,但重要性那可一点不低。
高务实终于笑了起来:“还是大司马熟知边务,如此看来,杨四畏的确是最佳人选,学生对此完全认同。”
----------
感谢书友“曹面子”、“单骑照碧心”、“不吃清蒸鱼”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波密万岁”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110章 高夫人
高务实与梁梦龙商讨完禁卫军的事,时间已经不早,只是偏偏又还没到中午,于是趁着这点空闲,他又回到自己的公房准备写禁卫军的各类细则。
然而老天爷今天可能就爱跟他开玩笑,他刚命人研开了墨,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吴阁老来了,点名请高宫保过去议事。
吴阁老就是吴兑,他由兵部尚书入阁,在阁依旧分管兵部口子,他来兵部“视察”虽然不算常规动作,但也不算很奇怪。不过,高务实还是觉得他来得有点巧,恐怕不是为了辽抚之事而来,就是为了昨天自己进宫提议组建禁卫军的事而来。
然而结果稍稍有些出乎高务实的预料之外,等他到了小议事堂,吴兑一看见他就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道:“求真,李松接任你为辽抚的事刚才乾吉已经和你说过,我就不重复了。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是皇上早上传我召对,说了你提议的禁卫军问题,我得来和你们两个通通气;
二是告诉你一件事:辽东副总兵曹簠上疏说,建州努尔哈赤趁求真你不在辽东期间,数月以来连续用兵,已经把尼堪外兰逼到绝境。尼堪外兰十日之内派出三拨信使向曹簠求援,曹簠主张接纳,但李成梁反对。”
这件事,高务实一听就知道其中应该出了个时间差,肯定是自己卸任辽抚之后,辽抚空缺的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
道理很明显,如果是自己还在任的时候,那么曹簠就不必上疏,直接派人向自己请示就好,李成梁也没有机会出来表示反对——有巡抚在,战和问题基本上轮不到他这个总兵来表达态度,更何况是高务实这么硬扎的巡抚。
这个道理也可以通用到李松接任巡抚,只不过李松的接任是今天早上刚刚宣布的,所以曹簠和李成梁的上疏依旧到了。
如果高务实要支持曹簠的意见,那么现在倒还剩下一点机会,就是趁这道奏疏是辽抚空缺期所上,事权归了中枢的机会,想法子让内阁同意、皇帝朱批,这样就算李松接任以后支持李成梁,他也没法反对了。
不过,尼堪外兰这货究竟要不要扶持,高务实自己也有些犹豫。
如果按能力来说,尼堪外兰确实不适合“独霸一方”,他就是个生意人。这人做生意能打个七八十分,在辽东那一块玩政治也能勉强混上六十分的及格线,但要说搞军事那就太拉胯了,高务实顶多能给他五分——此所谓战五渣是也。
能力虽然不太行,但这个世界就是有很多时候不能光看能力来决定一个人的位置和对他的态度,要不然那群宗室怎么办?那群勋贵怎么办?
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是不能搞政治的。
高务实虽然觉得尼堪外兰能力不行,但他深知尼堪外兰在女真人心目中的标签——大明的走狗。
“走狗”当然不好听,但有道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努尔哈赤把尼堪外兰打到这个份上,如果作为“狗主人”的大明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其实是会造成很严重的不良影响的。
历史上的大明在这件事上就没处理好,尼堪外兰都逃到明朝的城外了,大明当时也先收留了他,但当努尔哈赤跑来索取“仇敌”的时候,明朝边将居然又把尼堪外兰交了出去,任凭努尔哈赤处置。
这是什么脑残操作?
你要么就干脆不管,说这就是你们女真人内部的纠纷,我大明爸爸没有兴趣管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这没什么大问题,甚至还显得大明爸爸架子够大,地位超然。
你既然要管,那你就管到底,努尔哈赤来要人算什么?我就是不给怎么的?我的狗就算犯了点什么事,那也只有我能教训!你要是不服气,有本事现在起兵试试看?
努尔哈赤现在顶破天也就三千多兵,人口也少得可怜,连建州都没能统一,他拿头起兵反明吗?
所以这件事,原历史中就是典型的犯错,而现在当然最好不要再犯。
不再犯,那也就是两条路可走:要么直接不管,要么一管到底。
高务实对努尔哈赤的发展是有心理底线的,允许他有一定的发展,因为不发展的话他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而女真那边最有利用价值的其实也就是努尔哈赤,毕竟他的能力最强。
但这个发展不能没有止境,因为人的野心都是随着实力的增长而增长起来的。努尔哈赤已经在原历史上证明过了自己的野心有多大,高务实当然不会允许他轻轻松松取得历史上那么好的发展机会。
这时吴兑见高务实逐渐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眼神开始变得清明,便道:“如何,有决断了吗?这件事虽然上疏到了中枢,但首先肯定是兵部表态。你是前任辽抚,你的意见可以说是最重要的。”
这话几乎就是明示了:你决定吧,我这边不会跟你唱反调的。
梁梦龙没说话,只是看着高务实,那意思也明显得很:这事就由你决定。
既然两位上司都表示支持,高务实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颔首道:“就按曹簠说的办吧。而且,这事既然要办,就要办得彻底,虽然咱们现在肯定不能征讨努尔哈赤,以免坏了西怀东制的大局,但要保尼堪外兰,就一定要保到底,不能因为其他的事情把他再给卖了——那会严重影响朝廷在女真诸部的信誉和威望。”
吴兑和梁梦龙都是做过边臣的,完全能理解高务实的意思,闻言一齐点头称是。
这件事说到这里就算过去了,接下去就是说禁卫军的问题,不过那只是把之前说给梁梦龙的话再次和吴兑说一遍,无须赘述。
下午高务实才算真正写了一会儿禁卫军的编制和各项细则,然后再抽空给戚继光写了封信,算是先提前给他打个招呼。
这种事可不能搞突然袭击,毕竟人家现在还杵在大宁城,要是不给他先打个招呼,到时候忽然把他召回京,大宁城的城防怎么办?虽然据梁梦龙表示,杨四畏也算是名将了,但戚继光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把那么大一摊子事甩给人家不是?
搞完这些,时间已晚,高务实出了兵部衙门,上了自己的绿尼大轿往北而去。太子少保的仪仗打出来,出了德胜门之后又立刻收了,换乘马车直奔白玉楼。
等他赶回白玉楼的时候,白玉楼大庭院里面早已没有家丁护卫队的踪迹,黄芷汀倒是正在前庭花园的树荫下坐在黄梨花木制成的躺椅上斜斜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正在看书。
看到高务实回来,黄芷汀立刻露出笑容,把手里的书卷往扶手上一放便迎了过来。
“夫君。”
高务实见她笑意盈盈,似乎一点没觉得早上的事有什么大不了,不禁有些无奈,挥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人散开,然后拉着她继续去她刚才呆的树荫下。
高家的家丁们很自觉地又搬过来一张躺椅,高务实便就势坐下。
等家丁们都散开了,他才无奈地道:“芷汀,今天早上你是不是打算万一得不到我的确切消息,就要来个兵谏了?”
黄芷汀笑吟吟地道:“夫君说哪的话,我现在哪有兵?”
嗯,有其实还是有的,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这次回京也带着两百狼兵作为护卫,只不过区区两百兵……就算是狼兵,在京师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高务实斜睨着她道:“我不在白玉楼,白玉楼就是你说了算,这里有多少人可以称得上是‘兵’,至少现在你肯定知道了,对吧?”
黄芷汀嘻嘻一笑:“是呀,现在知道了。”
高务实微微一挑眉:“所以呢,你当时就觉得可以兵谏了?”
黄芷汀饶有兴致地道:“夫君为何觉得我当时就是想要兵谏呢?皇上真的会莫名其妙把你抓起来么?”
高务实道:“这也正是我想问的——如果你不是这样想,那你当时为何要那样做?”
“检查一下。”黄芷汀一脸无辜地道:“京营在京师久无征战,最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你的家丁护卫队也不像警备军那样动不动就要出动平叛、剿匪,这京师附近的山匪盗寇早在几年前就被他们剿灭一空了,现在算一算,他们怕不是也安逸了好几年?所以妾身想看看他们还是不是茶博士们口中的那支强兵。”
“就这样?”高务实有些不敢相信。
“嗯……大部分是这样。”
“那还有一小部分呢?”高务实又问。
“还有一小部分就是真怕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所以先把人召集过来看看,有备无患嘛。”
“那不还是说你在担心皇上对我会有什么恶意?”高务实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
“或许皇上的确不会,但别的人未必不会。”黄芷汀美目之中似乎有些调侃的意味:“比如说……慈圣太后如果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在白玉楼与我夫君‘关门密会’了那么长的时间,会不会急怒之下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来,那可不好说。”
高务实愕然道:“你……”
“夫君是要问妾身为何会知道这件事的吗?”
“呃……”高务实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件事……其中有些缘故……”
黄芷汀轻笑一声,斜睨了他一眼:“妾身可没打算问哦。”
你这叫没打算问?高务实恨不得翻个白眼。
一贯脸皮够厚的高某人也不禁有些挠头,揉了揉鼻子,道:“让我想想这件事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黄芷汀倒是不急不忙,甚至还露出一抹微笑,点点头,端端正正坐好,仿佛正准备好好听个故事一般。
高务实干咳一声,道:“我第一次和永宁公主见面,是在我中举之后,参加春闱的那一年。当时我刚刚抵京……”
好半晌之后,高务实基本上把他和永宁公主之间的故事说完——当然,跳过了一些可能会导致误会的部分。
不过黄芷汀冰雪聪明,这故事里头显然缺乏衔接——实际上他们二人之间会有这些故事,有一个高务实漏掉但黄芷汀一听便知的前提,那就是永宁公主本人肯定是对他有特殊情谊的,否则根本不会出现后续的那些事。
“这位长公主殿下倒也是苦命人。”黄芷汀理了理鬓角的一缕发丝,皱眉道:“这就很麻烦了。”
高务实一愣:“什么很麻烦了?”
黄芷汀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夫君,有件事妾身早就表明过态度:好比说纳妾什么的,妾身并不是很在乎。你若是和一个寻常女子——或者干脆就说只要不是公主,管她什么人都好——那么今天这事即便被妾身知道了,妾身也是肯定会劝你直接把人纳进门的。”
“但她是公主,是长公主,这怎么能行?”黄芷汀一摊手:“妾身就是想挣个好名声,也没法帮夫君把一位公主弄回来呀。”
高务实苦笑道:“我也没说要这样做啊。”
“哦,夫君果然是正人君子。”黄芷汀露出玩味的笑意:“但人家长公主殿下可是孀居之人,这个‘关门密谈’似乎……”
“咳!”高务实干咳一声:“这件事不是说了么,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黄芷汀仍然顺着他的话,点头道:“对,事出有因。”然后又叹了口气:“但皇上会怎么想?”
“嗯?”
黄芷汀一摊手:“皇上都那样说了,你们又来了个‘关门密谈’,皇上难道会认为你只是和长公主殿下闲聊了那么久么?”
高务实顿时愣住了,他还真没从这个角度去考虑。
黄芷汀等了一会儿,见他似乎真的有些发愣,这才叹道:“夫君,你现在在皇上心目中的身份只怕复杂得很了……妾身觉得,你真该好好想想皇上现在对你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的,你自己又有些什么值得注意的。”
高务实木然点了点头。
-----------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的打赏支持,谢谢!(但你的问题我没法回答,更新这种事如果和打赏直接挂钩,就好像伸手要钱一样。表示感谢而加更,和伸手要钱在我心里真的是两码事。)
感谢书友“胖得飞不动”、“周衍yy”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111章 戚少保要入京了
烈日高照的大宁城中,来来往往的客商却并不少见,既有前来闯北口的汉商,也有来此与汉商交易的蒙古人。双方你会几句蒙语,我会几句汉话,竟然在大宁城西自发地形成了市集,有了如今的局面。
蓟镇总兵衙门的名字没有改,但驻地已经搬来了此处,位置就在城北偏东。
总兵衙门的气氛与西市的熙熙攘攘截然不同,此处一贯是城中最为肃静的一处地方。衙门门口巍然竖立、一动不动的戚家军守卫和时不时游哨而过巡兵则更为这种肃静增添了几分凝重的杀气。
肃杀。
总兵衙门附近,最适合的形容词便是肃杀。
不过其实在总兵衙门里头,这种肃杀感反而要轻许多,就如同此时半躺在黄竹躺椅上的戚继光一般,甚至有些悠闲。
只是戚继光虽然看似在闭目养神,但他的左手手指一直在轻快地敲打着躺椅的扶手,显示了他的心情并没有他的形象那样轻松。而他右手手中拿着的那一纸信笺,便是导致他今天在此苦苦思索的始作俑者。
“大帅?”一名高大雄俊的年轻将领小声喊道。
戚继光没有睁眼,只是闭着眼“嗯”了一声。
“您真要去京师了?”
“嗯。”
“不去不行吗?”
“嗯。”
“为什么?京师那种地方您还不知道么,咱们要是去了那里,可不定被人家挤兑成啥样啊!”
戚继光依旧没有睁眼,淡淡地问道:“谁挤兑咱们啊?”
“那群公爷侯爷啊!”年轻将领一脸急切:“他们是什么身份?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啊,他们历代掌握京营,现在被大帅夺了饭碗,能不把大帅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
“到时候怎样啊?”戚继光叹了口气,摆摆手:“这档子事跟我戚某人没什么关系,国公爷也好、侯爷伯爷也罢,就算真有什么不满,那也是去找高宫保申述,找我有什么用?
我一个奉旨行事的武臣,就算被他们挤兑死了又如何,我死了就没有别人能去做这个禁卫军司令了?笑话,高宫保手底下有的是人可用,你还以为这个禁卫军司令,就我戚继光能做得来?”
“大帅何必妄自菲薄?”那青年将领不服道:“早几年您要是这么说,那还有些道理,高宫保手里还有马、刘二位老帅可用,但现在他不用大帅您,还能用谁?马栋、麻贵还是刘綎?这三人虽然看似也还行,但论名声、威望,谁瞧着像是能镇住六万大军场子的人吗?”
“呵,也还行?”戚继光终于睁开了眼,斜睨了那青年一眼:“你手底下的战绩,跟这三位比,拿得出手么?”
青年顿时脸色涨红,但兀自不服,硬着脖子道:“侄儿是没有那样的机会,如果把侄儿换去他们三人当时的位置,侄儿虽不敢说比他们做得更好,但也自信至少不会比他们干得差!”
原来这年轻人竟然还是戚继光的侄儿。
“戚金,你是不是后悔一直跟在为叔身边?”戚继光没有评价他的话,而是问道:“你若是想要去更容易建功立业的地方,为叔豁出这张老脸,也不是不能去和高宫保求个保举,举荐你去辽东。”
戚金愣了一愣,马上摇头道:“去辽东岂不是跟着李成梁混?不去!侄儿跟李成梁尿不到一个壶里。”
戚继光仿佛没听见戚金直呼李成梁姓名,而是淡淡地道:“也可以不跟宁远伯,去辽阳跟曹协戎。”
戚金皱眉道:“曹协戎?人倒是没什么恶名,不过现在高宫保回京了,曹协戎在辽东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戚继光瞥了他一眼:“你是怕他斗不过宁远伯,到时候连累你了?”
“那倒不是,只是侄儿怕他被宁远伯压得狠了,说不定侄儿也捞不到打仗的机会。”戚金苦笑着道。
戚继光道:“那你就更该去他那儿了。”
“这是为何?”戚金愕然一愣。
“戚金,武将虽然大多数时候身不由己,但一旦你到了一定的品级、职务,就不能因为这一点便忽视了关心朝政。”戚继光叹了口气:“为叔指点你最后一次:你背后是我,我背后是高宫保。”
戚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挠挠头,陷入了思考。
戚继光却懒得等他思考了,说道:“戚家军的人,我会让你带走几个,至于兵……四千人你带走三千。”
戚金大吃一惊:“那您怎么办?您去做禁卫军司令难道不要亲兵?”
“我不是还带了一千吗?怎么不要亲兵了。”戚继光摆手道:“你以为禁卫军和别家一样,是我可以任意摆弄的?这一千人带过去,说是亲兵,就真的只是亲兵,连身份都不能往禁卫军里掺的。”
戚金愕然道:“那他们的军饷怎么办?不按京营的算?”
“嘁,你想得倒美。”戚继光摇头道:“依旧是浙兵军籍,算为叔的随任家丁。”
戚金一听,顿时忧心忡忡起来:“那不还是得倒贴钱?侄儿还以为到了京师,至少这钱不必自己往里头贴了呢。我说大帅,这到了禁卫军……有没有进项啊?要是没有进项,这贴钱可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个现实问题,戚继光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还不清楚,不过我想以高宫保的为人,他应该会考虑到这些的。”
戚金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戚继光点了点头,忍不住再次叮嘱侄儿,道:“三千戚家军是为叔能给你的全部本钱了,到时候你在辽东可既要小心,也要大胆。该谨慎的时候要谨慎,不要仗着手头有精兵强将就肆意浪战,也不要因为担心损失而畏敌避战。个中考量,自己一定要有,明白吗?”
“是,侄儿明白。”
戚继光点点头:“去吧,分头去跟你那些叔叔们说,都通知到了之后,为叔再升台点将宣布这件事。”
“是,那侄儿去了,叔父好好休息。”
------------------------------
京营原在京师城内城外各有一校场,不过这次高务实新编禁卫军之后,把这两个在他眼里“充满腐尸气息”的校场都弃而不用了,却在城北设立了一处新的大校场,今后的禁卫军将全部在此驻扎和操演。
这处地方现在的名字高务实直接没问,但他知道这地方在后世差不多就是国家体育馆到奥林匹克公园的范围。不过此时还没有奥海,因为奥海是后来人工开凿的。
这里眼下只是相对比较平缓的一块区域,田地倒是不多,已经被兵部买下来了,剩下的荒地就更不必说,直接征用了事。
今天高务实正带着一大帮子人来这里视察,以确定禁卫军大营的各类建设规划——大营这种东西可不是圈了地就能用的,房子要建妥,水源要保证,道路要筑好,粮草要储存……总之屁事还多得很。
今天陪同高务实一起来的,除了兵部的几个郎中、员外郎、主事之外,更多的还是五军都督府的一大堆勋贵和官员——虽然这群人实际上马上要和禁卫军实际“脱钩”了,但毕竟禁卫军属于京营,而京营还是归他们管,所以他们暂时还是得来猪鼻子里插葱,装个象。
当然,其实也不完全是打酱油,因为高务实还需要他们破费一二:京营所属的禁卫军建大营,你们五军都督府不能光等着兵部出钱啊,你们这些“正管”难道不得出一部分?
不过这破费,从朱应桢开始,大家基本都是认可的——这就好比一次性买断,从此之后打仗的那些破事就不归他们负责了,比以前三大营的“选锋”还要利索。
[注:明代的京营制度非常复杂,虽然一说都是“三大营”如何如何,其实很多东西记载都很混乱、残缺,比如三大营平时和卫所之间的联系如何、三大营各自驻扎何处,亦或是集中驻扎的,等等这些玩意儿,我查遍《大明会典》都没搞明白。
有一部分专著、学术论文中有提到过零零散散的一些,但我又发现他们的意见也经常不同,因此这个问题只能说是悬而未决了。本书中便不对原先京营的驻扎、与卫所联系等事项进行说明,直接从禁卫军单独建立大营开始写。望周知。]
对于高务实选定的地方,朱应桢他们根本没有二话,今天跟着来也完全只是因为“礼仪”问题,就好比大家都知道代皇帝搞一些礼仪活动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但只要皇帝点了你的名,那你就得去。不仅得去,还要显得自己荣耀万分。
无他,勋贵们现在就这点作用。所以不管这活儿多无聊也得干啊,总比带兵打仗强一点,至少不会死是吧。
看着高务实在和兵部的一群官员分析这里有水源、那里可以修条路、这边地势平坦适合做校场、那边有一圈儿小山可以设立哨岗防线等等,朱应桢他们简直瞌睡虫都上来了。
最难过的是高务实偏偏还很重视他们,每提到一个问题都要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这可真是要了命了——咱们哪懂这些玩意啊,你问这个还不如问过几天促织大战的时候选哪只虫儿赢面最大。
前前后后花了两个多时辰,基本上圈定了主要的设施规划,大家直接到附近开野营——“炊事班”是现成的,因为这地方离见心斋不远,高家家丁护卫队已经派了人过来做饭。
高务实没和兵部的下属们一道吃,而是和勋贵们一起,当然主要原因是需要商量点事。
“二位国公爷,招募的事情,你们定下章程了没有?银子的事,我昨天已经和张公、沈公二位提过了,他们二位原则上已经答应下来,初期拨款五万两银子,后续大概还有五万到八万左右。”
一说这事,朱应桢就开始叫苦了,拉着高务实的手道:“求真,这事说得正是时候……你说,能不能把这件事交给别人来办?”
高务实看起来很诧异的样子,愕然道:“交给别人?为什么啊,这事归你们五军都督府管啊。”
朱应桢苦笑道:“五军都督府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求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都督府那边的军籍就是个摆设,里头的名字和卫所里的人头根本对不上号的。”
英国公张元功也连忙插嘴道:“是啊是啊,求真,我看这事也不适合咱们五军都督府——你看这次也不是在军户里招人不是?你又不准找那些京师的游侠少年,可这流民……也不好招啊,平时倒是一会儿听说这儿有流民了,一会儿听说那有流民了。可他娘的这些流民一般也不会来京师啊,咱们这一时半会儿实在没地方招人……”
高务实皱眉道:“就不能派人稍微跑远一点么?顺天府这边没有,保定、河间、真定那些地方呢?尤其是霸州,那边的响马剿之不尽,能收编一些也是好的。”
“保定什么的也还算了,霸州那鬼地方谁愿意去啊,也就打着你京华的旗帜敢往那边跑……之前鲁北黄泛,霸州那边也跟着受了波及,听说现在也乱得很,京营里根本没人愿意去那里招人。”
他喵的鲁北黄泛,霸州都受波及了?你当我地理盲?
不过想归想,高务实也算是真服了这些京营的大爷们。你们他喵的拿着银子去招兵,人家霸州响马想着受招安的看了你们不是比看见爷爷还高兴么,你们怕个毛啊?
高务实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看来这事儿是有些不好办,不过京营如果不肯去,兵部衙门可也去不了,那就……只好等戚南塘上任之后,请他亲自去跑一趟了。”
朱应桢一听,连连道好:“对对对,戚南塘去招流民为兵,我看是再好也不过了,他选兵本就是大明一绝,再加上他有戚家军威震天下,区区几个响马哪里敢捋他的虎须?这事儿我看就这么定了。”
高务实却有些犹豫地道:“可要让戚南塘去做这件事,不知道他乐意不乐意,尤其是还要调动戚家军的话,若是没有一笔开拔银子……”
“银子的事情好办,包在我……不是,包在咱们五军都督府身上!”
高务实终于露出笑容来,但口气还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那好吧,谁让咱们是经年老友呢,这事儿等戚南塘抵京之后,我亲自去和他说。”
“多谢多谢,求真,实在是多谢了。”
----------
感谢书友“萧澄筵”、“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年久失修nn”、“周衍yy”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112章 内阁的对赌
戚继光的到任还得再等一等,因为他那个大宁城比较特殊,乃是独自悬于长城之外的一处孤城,一刻也离不得主将。
不仅要杨四畏到任,而且还得等杨四畏彻底摸透了大宁城的城防要点,并派自己的随任家丁把控要害之后,戚继光才能走得了。否则大宁城万一有失,别看他们两位大帅都是功劳一大堆的名将,照样吃罪不起。
大宁城,那可是漠南大战之后大明伸手打图们耳光的证据!朱翊钧这年轻天子能不把这个看得极重么?
更何况大宁城也是高宫保的战绩,要是弄丢了大宁城,谁去给这位新晋的少司马一个交待?别看高务实这个少司马主管的是京营,但他依然是兵部的左侍郎,是全天下武将的堂上官之一!
趁着戚继光来京还有段日子,高务实则开始主抓起后勤来——说起来这还是他的拿手戏。
按照高务实的计划,京师城北的禁卫军大营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尝试,不仅将超过六万人的训练营、驻地、粮储仓库、兵甲仓库、火药仓库等等全部规划在此,同时还按照高务实的要求,将这里建立成为一个超大型棱堡。
可以想象这地方将来肯定会有两个名字:京北大营、禁卫军堡。
不过这个规划的推行出现了很大的阻力,因为兵部的奏疏上报到内阁时,申时行表示不同意。
按理说在现在的内阁之中,实学派是有明显的人数优势的,包括次辅、建极殿大学士许国,以及两位群辅、文渊阁大学士张学颜和东阁大学士吴兑。
在一个五人内阁之中,占据了三位阁臣的位置的实学派声音肯定不小,可惜这次申时行偏偏就占据了上风。
因为他是首辅。
乘着从严嵩、徐阶、高拱、郭朴、张四维一路吹到现在的东风,申时行这个首辅依旧是“强势首辅”,不仅可以力压六部一院,而且能在内阁中一言而决——当然其他阁臣如果以辞职相迫,那是两说。
不过申时行毕竟不是高拱那样的个性,他虽然一言而决了,但还是给出了理由,而这个理由还十分的冠冕堂皇兼理直气壮:没钱了。
没钱,这两个字真是有明一朝宛如梦魇一般的存在,不知道有多少大事、要事都是坏在这两个字上头。
而现在,申时行依然靠着这两个字来驳回兵部的疏议。
他在内阁中语重心长地表示:“诸公,兵部现在要提振京营,这想法当然是好的,我本人也非常支持,你们看之前高求真要搞禁卫军,我不就同意了吗?
但是我等身为国朝辅弼,凡事不能盲动,更不能激进,有首诗诸位肯定都读过:‘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皮日休说的虽是大运河,但其中的道理放在禁卫军一事上也是相通的。
这几年朝廷花了多少钱了?大战连年啊诸位!心斋公,你是管着户部的,户部今年尚有多少余钱?”
张学颜微微摇头:“除掉预算中必须要支出的款项,今年的余银大概还剩十三万两。”
“瞧瞧,十三万两。”申时行立刻接口道:“朝廷这么大的摊子,哪里都有可能出现某些意外而需要花钱,这十三万两能做得多少事来?而且我还有个疑问,这京北大营有必要修得那么夸张么?以前内外城的两处大营现在就这么不要了?”
既然说到了具体事项,身为主管兵部的阁臣,吴兑就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元辅,京北大营或者说禁卫军堡,其建设的目的还是很明确的,道理也说得通,这些在兵部的奏疏中都有说明。”
他指了指申时行桌上放着的那道奏疏,道:“京北大营之所以选址在京城以北,是因为我朝之敌在北。禁卫军屯驻京北,便是取‘为王先驱’之意。至于为什么要修建那样巨大的一座堡垒,则是从两个方面考虑。”
“一方面,禁卫军六万大军驻扎于京北,则即便有敌趁我不备杀入京畿附近,在不解决掉这京北大营之前,他们也什么都不敢做,这就很好的缓解了神京可能面临的压力。
另一方面,禁卫军的选址不入城内,是为了不扰民,而就在城北不远处,则是为了一旦奉诏受令,随时便可以出动,不会影响任何任务的执行。”
他最后总结道:“因此综上所述,禁卫军的选址和建立堡垒的理由都是很充分的,至于涉及的具体银钱耗费等问题……这个要问高求真。”
别看申时行一个人压着三位阁老说话,他其实心里也有不痛快的地方——什么事都要他这个首辅直接干涉,实在是有点不方便啊。
想到这里,他甚至下意识看了一眼潘晟。潘晟这老爷子大了他足足十八岁,但偏偏看起来精神头还相当不错,除了有些耳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格外显老的地方。
至于耳背……鬼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没准他就是为了少插嘴才装作耳背的呢。
不过申时行这一望,在场的诸位就全都理解错了。
实学派三位阁老还以为潘晟已经投靠了申时行——跟着首辅混,一般不吃亏。潘晟一个中立派人士,既然以前可以跟郭朴,可以跟张四维,那现在当然也可以跟申时行。
跟谁不是跟呢,只要是首辅就行了嘛。
但潘晟自己就很诧异了,他搞不懂申时行此时朝他看一眼是什么意思。
潘老爷子心中暗道:莫非申汝默这小子要拉拢我?可你之前什么招呼都不打,突然来这么一套,我怎么知道该如何配合你?你要的是什么我都不清楚啊!
你是单纯只是反对这个计划,还是希望借着反对这个计划打击高务实那小鬼,亦或者是想借机展示一下现在是你当政了,朝廷上的一切都得听你的?
你什么都没跟我交过底,我怎么跟你配合?
再说,我又凭什么非得跟你配合啊?现在你们两边,一边是首辅在位,一边是人数占优,谁知道这场争斗谁能笑到最后?让我老头子下注可没那么容易。我两边不得罪多好啊,你们两边就算不拉拢我,也肯定不会得罪我,让我把这剩下的两三年安安心心干完,多好的事!
不过想是这么想,毕竟人家首辅已经“眼神示意”了,实在没点表示也说不过去,至少得出来糊弄几句才行。
所以潘老爷子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这道疏文,老夫刚才也看过了,文笔极佳,道理极明,端的是一篇好文章……”
新入阁的吴兑见他瞎扯,差点忍不住翻白眼:现在是说文章的时候吗!
同时入阁但资历更老的张学颜则微微皱了皱眉。
惟独早就入阁多年的许国对潘晟的风格足够了解,优哉游哉地端起香茗,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漂浮的茶沫,浅浅的饮了一小口。
果然不出他所料,潘晟絮絮叨叨地瞎扯了一番文章好坏之后,又继续开口了:“高龙文的文章,老夫历来就是极喜欢的,当初也是元辅和老夫点中了他的会元……所以他文章里道理没有问题,老夫看了也觉得是该这么做。”
这下倒轮到吴兑诧异了,心头暗道:莫非我想岔了,潘老头根本没站到申时行那边去?可这样的话,申时行示意他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张学颜也有些意外,微微蹙眉了一下,但没有其他表示。
申时行虽然发现潘晟刚才开口好像是误会了自己看他那一眼的用意,而他现在所说的话又似乎站在高党一边,但申时行的面色却依旧如常,丝毫没有半点动容。
潘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申时行还不清楚?现在自己是首辅,潘晟只要还想光荣致仕,就至少不会当面给自己难堪。至于他现在说的什么,那根本无所谓,因为他一定会来个转折。
果不其然,潘晟说到这里,话锋立刻一转:“不过元辅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子愚(张学颜字)刚才也说了,户部已经没剩下几个钱,要是都投到这京北大营里去,朝廷一旦再有点什么事要办,那可就抓瞎了。”
申时行的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心中暗道:就知道你这老家伙肯定还是两边都不得罪——瞧瞧,这事儿你们都很有道理,要不然还是交给皇上宸断吧?
于是申时行干脆帮他一把,说道:“如此,潘老的意思是?”
潘晟叹了口气:“时局艰难,为臣不易,这般大事咱们做臣子哪能轻断……要不还是请皇上圣裁,诸位以为如何?”
吴兑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暗腹诽:既然时局艰难,做臣子的岂不更应该担负起责任来?什么事情都拿不定主意,全交给皇上宸断、圣裁,那皇上要我们这些人干嘛来了?
辅弼辅弼,既不能辅,又不能弼,要你何用!
可惜这话偏偏只能腹诽一番,说却是说不得的,吴兑只好闷声不吭,低着头猛地喝了口茶,仿佛那茶跟他有仇一样。
他一抬头,正好许国朝他望来,还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
吴兑被他这一提醒,忽然福至心灵:圣裁?
呀!圣裁好啊!
求真的疏文上去让皇上圣裁,皇上同意的几率可是相当大!
想到这里,他便朝申时行微微拱手,道:“既然如此,元辅,要不就照内阁的两条议论拟票,请皇上宸断,如何?”
申时行微微颔首:“便这么办吧——诸位可以各自去忙了,慢走。”说着便站起身来,拿着拿到奏疏往自己的公房走去。
潘晟紧接着起身,朝三人拱手作别。
许国等三人最后起身,在许国的眼神示意下,张学颜和吴兑默契地一道跟着许国去了他的公房。
进门各自坐好,吴兑便问道:“维桢(许国字,吴兑比他先中进士,因此称字而没有称他的号),你是觉得这事让皇上圣裁更好?”
许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以为可以分开来看。”
吴兑问:“如何分开来看?”
“首先,不论圣裁的结果是什么,至少咱们已经在内阁定下来一个基调:京北大营的建设,其本身是有道理的,对吧?”
这个好像没有问题,刚才申时行虽然稍稍表示了一下质疑,但在吴兑解释过之后,申时行也没有坚持。那么许国这话就没有问题了,基调确实已经定下。
张学颜捻须问道:“维桢的意思是说,即便皇上这次不准,也不是大问题?因为既然做法是对的,只是眼下银子不够用,所以将来总还是会做,无非一个早晚的事。”
许国微微颔首:“这一条的确如此。”
吴兑便问:“既然是分开来看,那另一条呢?”
“另一条,则是想看看咱们的申元辅对皇上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他微微眯起眼,缓缓地道:“首辅之所以这几十年来被看做‘真宰相’,其实说穿了,根基是在于首辅对皇上的影响力。昔日高文正公在阁为次辅时,李石麓身为首辅却也只能唯唯诺诺,原因不就是他对穆庙的影响力远不如高文正公么?”
他稍稍一顿,目光也凝重了一点,继续道:“十多年来,我实学一脉一直掌握着首辅票拟之权。如今因为凤磐公丁忧,这大权骤然落到了心学一派手里,此一变局究竟会引出多大的变数,你我等辈都还只能猜测。而今日之事,则正好是一个机会……”
张学颜完全明白了许国的意思,沉吟着道:“看来维桢你是在赌——赌元辅和求真二人究竟谁更得圣眷?”
吴兑稍稍变了脸色,眉头也立刻皱了起来,有些紧张地道:“这个对赌可不大公平啊!维桢,你确定要这样?”
当然不大公平,高务实只是个兵部侍郎,在高拱改制过后的兵部四侍郎制度下,他目前只是排第二。这区区一个兵部的三把手,去和当朝首辅比“重量”,横看竖看都不公平啊。
但许国却正色道:“可是为了将来咱们能对申元辅的力量有所把握,这个赌局咱们非奉陪不可。”
吴兑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无言地叹息了一声。
----------
感谢书友“好紧张_要发财了”、“曹面子”、“单骑照碧心”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王孙疾”、“ASolaF”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113章 平台召对
万历十一年的六七月,可谓是颇不安宁。
先是内阁的阁议对于建设禁卫军堡一事争论不下,最后交给皇帝宸断,而一连两天过去,这道奏疏始终没有得到皇帝的朱批。若说是被留中了,却也不像,好像只是单纯地被暂时搁置起来,不知道皇帝在权衡什么。
紧接着是蓟辽总督周咏上疏,认为建州努尔哈赤近来十分活跃,对辽东边防造成一定的压力,题请将蓟镇古北路游击戚金及所部调至辽东东部驻守任职。
兵部就这道奏疏进行了部覆,对该边臣加强辽东边防的提议表示赞赏,并进一步提出可以让戚金转任沈阳游击。
这道疏文及部覆得到的朱批就很快,皇帝第二天就表示了同意,并因为戚金的转任会引起辽东东部边防的要职出现连锁变化,于是要求兵部将整个辽东东部的调动做一个汇总报告。
这种举动不是很常见,但足以说明现在皇帝很关心的辽东的军务,其中原因大伙儿都是明白的,这是在为西怀东制的最后“东制”做准备。
兵部奉旨,立刻召开了堂上官部议——也就是尚书和四位侍郎开会。
开会的过程不必详述,总之最后呈递给吴阁老审阅的部议是这样安排的:
辽东副总兵曹簠位置不变;分守海盖右参将马栋;分守开原参将麻承恩;沈阳游击戚金;铁岭游击曹简(曹簠之弟);新设金复游击将军,张万邦任之。
至此,李成梁在辽东东部地区唯一还掌握着的重要职务,就只剩一个宽甸参将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总兵官还是他,而且李成梁的主力早已集中在辽西地区。
这道部议吴兑没有做任何改动,直接拿给申时行过目,申时行思考了一会儿,也没做出什么改动就直接呈了上去。
申时行之所以没有表示反对,是因为他觉得只要辽西在李成梁手里就没问题了,毕竟一旦发起对图们汗的大战,肯定是从辽西出兵,而不可能是辽东。
辽东顶多也就是打个下手,这无所谓,总不能自己把肉吃了,还一点汤都不给人家留下,那可搞不定——兵部怎么说也是掌握在实学派手里的,要是惹急了他们,说不定大家都吃不成。
皇帝收到兵部奏疏,很快批示同意。紧接着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意外:辛丑日,太白星白日可见。
高务实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即便在如今的大明政坛也一贯以不认同天人感应说而著名,他对这种现象当然从来不当回事。不过他不关心,总还是有很多人关心,比如申时行便就此发表了一通看法。
具体怎么说的也不重要,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帝派他与定国公徐文璧、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覆阅天寿山所择寿宫——虽说朱翊钧还年轻得很,但历来都是这样的规矩,再年轻也要提前勘察将来自己在冥间的寿宫。朱翊钧的寿宫之前几年就已经勘察定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开始修而已。
这一来,申时行这位首辅便暂时离京了。
天寿山并不远,像这次这样的查看寿宫一般来说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只要没出现太大的意外,回来基本都会说一切安好,前前后后顶多花个五天时间。如果申时行很着急的话,甚至三天就能跑个来回。
但不管是三天还是五天,这个时间都够了——申时行前脚刚刚离京,次日皇帝就宣高务实进宫“平台召对”。
所谓平台召对,基本上相当于国情咨议,也就是皇帝咨询大臣某些政务,通常来说以问询地方封疆大吏,召对政务为主,个别时候也会问询朝中要员。
此处所谓的“平台”当然是有特指的。建极殿居中向后,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者,云台门也,两旁向后者,东曰后左门,西曰后右门,即云台左右门,亦名“平台”。
凡召对阁臣等官,或于平台,即后左门也。当时的规矩是,群臣(或某臣)肃立,皇帝坐在那里,遇到问题就点官员的名,官员上前跪在那里答话,遇到皇帝允准了,也可以站在那里说,是为平台召对。
以前皇帝找高务实说事,一般情况下是直接宣到文华殿的,这种召见相对来说要显得寻常、亲切很多,当然也可以说是不那么正规。
而平台召对相对于这种文华殿宣召而言,就正规很多了,一般来说,是在有重大国务需要严肃询问的时候才会发生。
这就奇了怪了,建个大军营也算重大国务了?哪怕这个军营是堡垒化的,投资规模比较大,但这个“大”也只是个相对概念——对于大明的财政水平来说,建这样一个超大型棱堡外加各种住房、仓库等综合性军营,压力不小。
然而事实上,根据高务实的初步计算,单纯只说建筑项目上的花费,也就是“总营建费”其实绝对值并不大:大概七八万两而已。
这……还不如建一艘大海船的花费,怎么就够得上重大国务了?
高务实是怀着疑问进宫的,直到参见了皇帝,他才知道朱翊钧要问的并不只是建京北大营的事。
朱翊钧问的是,太祖‘养兵百万,不废百姓一粒米’,为何到了现在,天下开支近七成都花到了军队之上?
他同时还问,如果说花了这么多钱,军队异常强大那也还罢了,偏偏真正的善战之军少之又少,倘若各军主将不带家丁,几乎大多数军队毫无战斗力,为何?
这个问题高务实自信是能够回答的,只是他奇怪的是为何朱翊钧突然之间就冒出这个疑惑来了。
更关键的是,这件事和上次申时行表示反对现在开建京北大营禁卫军堡有关系吗?是不是申时行对皇帝说了什么话,才让皇帝把拿到奏疏中的提议暂时搁置起来了?
当然,疑惑归疑惑,皇帝的问题还是要先回答,毕竟是“平台召对”么。
这个问题其实是有历史根源的,而且追溯来看,并不是只从朱元璋说起就行。
晚唐以后,尤其是南宋后期正规军的地位就已经不断下降,而辅助兵则得到了令人瞩目的发展。所谓辅助兵,即在军队建制或地位上较诸正规军或主要战斗兵低下,居于次要地位,或者是游离于正规军编制之外,却又有一定官方合法色彩的武装力量——比如岳家军,又比如当下的武装家丁。
究其原因,是由于自北宋以来,社会上重文轻武,中枢裁抑军队,导致军人地位下降。相应的士兵待遇也不断下降,因为军户不允许从事副业,军官则把吃空额当作收入来源,无疑使得正规军的战斗力大为下降。
原来在隋唐时期地位较高的军人,现在不仅成为处于农民之下的阶层,甚至还成为不务正业的反面形象。军人地位的不断下降,导致正规军的士气日益低落,军队成分日益繁杂而不堪大用。
明代的卫所兵制在初建之时,算是解决了后勤给养的问题,使得财政负担减轻,其特点是寓兵于农,守屯结合。屯田成为各级军队指挥官的重要职责之一,依当时规定,边地卫所的守屯比例为三分守城,七分屯田,这样做节省了大量军费开支。
太祖朱元璋曾以此自豪宣称:“朕养兵百万,不费国家一钱”。然而事实上,军队的战斗力和训练程度、却因为大量的屯垦任务而日渐削弱。
之所以朱元璋时期乃至朱棣时期的军队依旧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那主要是因为当时的军功勋贵集团还比较强势,而且国家周边并不宁静,时不时就有“实战锻炼”的机会,所以当时的军队靠着这种惯性,还维持着一定的战斗力。
其实从靖难之役就可以看得出来,当时南京周边的部队,其战斗力已经出现了下降。单位兵力大致相同的情况下,南京的军队明显打不过朱棣的部队,原因就是南方已经承平了一些年头,而朱棣那边还动不动就和北元开片。
另外,军籍和民籍严格分开也是一个大问题。具有军籍的人分为两种:军官与士兵,这两种人都有军田,而且都是世袭。军官世袭变成了贵族,士兵世袭变成了农奴,这就很操蛋了。
而士兵世袭又是一人从军就永为军户,永不和民户混杂。尽管长处在于兵源有保证,士兵生活较稳定,但作为世袭贵族的军官由于生活太有保障,而一代又一代的懒散下去,最终就是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烂。
而作为世袭农奴的士兵则终身任人驱使,前途没有希望,其中稍稍有点上进心的,都会自发的逃亡。而不断的逃亡,就更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卫所兵的战斗力——毕竟剩下的都是渣渣啊。
再一个,明代重文轻武之风更盛往昔,科举之兴盛也超过前朝。科举入朝成为各阶层最向往的坦途,武业更贱,卫所兵的士气、地位日益低下,战斗力也更加参差不齐。
正所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高务实为什么地位这么独特?除了出身和太子伴读的履历之外,最根源的就是他“六首状元”的身份在这个时代过于被神话。
在这种社会氛围之下,被排斥在科举仕途之外的军户子弟们社会地位显得低下,而明代又有对罪犯充军的所谓“恩军”制度,无形中让军户的社会形象更加不堪。明代商业开始发达,商人虽不入上流,却也因生活富足而被另眼看待。
惟有军户被严格束缚在屯地上,又不得经商为业,更使得军户的士气和生活状况始终低下,活都很活得跟狗一样了,对于正常的训练、征战当然没有多少积极性可言。
当然,军户之中考科举的也有,比如张居正就是军籍出身。可是要知道,张居正的军籍可不是士兵军籍,他是军官的军籍,所以才能考进士,士兵军籍的人就别想这种好事了。
另外还有一点,明代的兵制规定在战时由朝廷临时派将授印,组成战时军事领导机关,然后从卫所调兵归属其指挥,在出战时又往往拆散各卫所的原有编制,把他们重新组合,划拔给各将领。这样就造成指挥协调、管理等各方面的不便。
实际上,高务实搞禁卫军,就是把这一条悄悄绕开了的,只是他没有明说罢了。
再加之明代政治还有个绝症,就是宦官们几乎什么事都能插上一脚。有明一朝战时除了喜用文臣为帅,还有一个制度就是太监监军,即所谓的“监军太监”,这些太监大多只知道贪污敛财,由此上行下效,军队的战斗力和纪律也就可想而知了。纵然偶尔能出现几个不错的,但要是按比例来算……杯水车薪,无改大局。
而高务实之前就和皇帝说过,禁卫军的监军必须严格规定职权范围,也正是从这个方面考虑的,否则一旦碰上该太监很得圣眷又喜欢胡乱插手军务,那这个禁卫军迟早也被他玩死玩残。
高务实娓娓道来,把这些情况逐一分析,朱翊钧的神情就愈来愈严肃了。
正像他自己所说的,这天底下也就高务实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说真话,即便这真话听起来简直诛心。
朱翊钧尤其震惊乃至于钦佩的,是高务实居然认为文贵武贱是不对的——当然高务实说的是文贵武贱到如今这个地步是不对的,但那也足够朱翊钧震撼了。
不过高务实这话还真是心里话,他确实不满意现在大明的社会风向,武臣的地位实在是过于低下了。
按照高务实的看法,文比武贵重一些本身不奇怪,后世的任何正常国家,在国策层面都是文重于武,因为一旦武重于文,多半便会陷入****的怪圈,并不利于社会稳定发展。
但这种文武之间的悬殊也不能太大了,像大明这样的情况绝对不应该——你不给武人合理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待遇,临战之时却要求人家拼死作战,怎么可能?
好半晌之后,朱翊钧才逐渐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朝高务实打量了一番,张张嘴却又叹了口气。
“求真,你知道前几天兵部的部议奏疏上来时,申先生在票拟中是怎么说的吗?”
----------
感谢书友“曹面子”、“单骑照碧心”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王孙疾”、“黄金发123”、“马鲛肉”、“丕平献土”、“o尚书令”、“南沙飞雪剑”、“书友150606153611602”、“书友160429212821310”、“蓝鹰008185”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114章 暗流再起
天寿山,感恩殿偏殿之中。
申时行刚刚放下信笺,正要好好思索一番,忽听得外头的随行管家来报,说司礼监张秉笔前来拜访,问老爷见是不见。
此刻的大明,“张秉笔”只有一人,便是与他同来天寿山堪覆皇帝寿宫的张诚。
申时行心中一动,问道:“定国公可曾同来?”
“回老爷,不曾。”
申时行微微点头,道:“请张秉笔进来吧……不要太张扬。”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吩咐管家的,管家应声去了。
不过等张诚一来,申时行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交待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张诚丝毫没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穿着一身内宦制式的大红纻丝飞鱼服,大摇大摆地就进来了。
申时行见他这般行事,心中难免有些不屑,不过却并无半分显露在脸上,反而起身向前迎了两步。
好在张诚总算还记得面前这位乃是当朝首辅,主动拱手道:“元辅也没午休?”
申时行随意回礼,微微一笑:“初担大任,唯恐辅政有失,哪有空午休?”
张诚笑道:“元辅辛劳,皇上和咱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申时行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摆手请张诚坐下。他心中则暗暗冷笑:凭你也配和皇上连着念?你看在眼里?你看在眼里有什么用啊?
张诚倒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他是皇帝的近侍,这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向皇帝吹耳边风,这种能力本身就足以让外廷任何人不敢小瞧了他。
不过张诚却忘记了眼前这位申先生的特殊性,申先生不仅是朱翊钧还在做太子时的“班主任”,还是当朝首辅。按照大明的传统,即便再如何厉害的内宦,也不能阻止他申先生的声音传进皇帝的耳朵,想要靠蒙蔽皇帝来陷害首辅,那还是很困难的。
正因如此,申时行并不觉得张诚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对于张诚这种大大咧咧更是心中哂然。只是申先生毕竟是心学大佬,讲究一个气度雍然,纵然心中一百万个看不起,通常也不会直接表现在脸上罢了。
“秉笔此来,不知有何见教?可是为了陛下寿宫之事?”申时行的管家以最合适的时机送上了香茗,申时行也恰如其分地问道。
张诚立刻摆了摆手:“寿宫能有什么事?那么多高人查勘了好几年才选定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事?况且这要是真有事……呵呵,咱家难道还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不成?咱家也就是跟着元辅走一遭罢了。”
申时行暗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那秉笔此来……”申时行故作疑惑地问道。
张诚一指申时行身旁的书案,道:“元辅手边的这封信里头,想必说的也是平台召对的事,对么?”
申时行微微一笑:“朝中有事,总免不得有人要知会本阁部一声。”
张诚呵呵一声轻笑,道:“不愧是元辅老大人,这话说得真是举重若轻——您老就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么?”
申时行一脸诧异:“哦,是么?倒要请教秉笔,此事何以蹊跷?”
张诚竟然没听出申时行是在套他的话,闻言还以为申时行这位昔时状元读书读傻了,连这点问题都看不出来,不由有些洋洋得意,道:“元辅应当知晓,这平台召对说穿了,几乎都是让封疆边臣去回答皇爷的问题……可是,这高求真却不是封疆,他是兵部堂上官啊!”
申时行呵呵一笑,点头道:“高宫保如今虽是少司马,但一两个月前,他不也是封疆么?封疆知道的事,他也同样知道。更何况皇上既然宣他进行平台召对,十之八九是为了知悉辽东的情况。眼下周延津(周咏,开封府延津县人)、李大城(李松,霸州大城县人)俱不在京,皇上向高宫保咨政理所当然,有何蹊跷?”
张诚终于觉得不对了,皱眉道:“看来元辅对咱家不甚放心,不肯实言相告呀……”他皱了皱眉,摇头道:“元辅大可不必如此,咱家与元辅所求虽未必一致,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咱们的路上都有拦路之人。”
申时行哈哈一笑:“秉笔此言,本阁部却有些不明白,还请秉笔明言,如何?”
张诚撇撇嘴,微微挑眉:“元辅,咱家确实不怕明言相告:拦在咱家路上的人虽非高宫保本人,但若没有他在,那些拦路之人在咱家眼里,却也不过尔尔。而对于申先生您,虽然看似已经问鼎人臣之巅,但您不妨扪心自问一下,眼下的局面……您真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志豪情么?”
他说到此处,哂然一笑:“元辅,咱家就问两句话:如今您在内阁之中,可还有哪怕一位臂助?如今您在内廷之中,可还有哪怕一位臂助?”
申时行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沉吟道:“所以秉笔此来,是想寻求盟友?”
张诚笑道:“元辅难道不需要一位内廷之中的盟友?”
申时行的笑容有些清冷,淡淡地道:“前番张鲸也曾经用这个说辞与我丙仲兄合作,不过他的结局如何,秉笔应该很清楚。”
“咱家当然清楚,简直太清楚了。”张诚轻哼一声,摇头道:“张鲸这厮之所以不成器,不是因为他选的盟友不对,而是他找的帮手不对。”
盟友和帮手?
申时行暗暗品味这两个词的含义。
不过张诚看来的确很“诚”,他根本不需要申时行自己品鉴,而是直截了当给了结论:“他找余阁老虽然不如直接找申先生您,但总归还是没错的,错的是他同时又找了刘守有那厮。申先生,您可知道他这错,是错在哪里么?”
申时行蹙眉道:“倒要请秉笔指教一二。”
张诚嘿嘿一笑,摇头道:“张鲸以为刘守有掌握着锦衣卫,就能暗地里去查高宫保的黑料,但他却不知道皇爷对高宫保的信任有多彻底。咱家这么说吧,在皇爷心里,就算满朝文武都负了他,高宫保也必不负他!”
申时行悚然动容。
张诚却似乎还不过瘾,依然继续道:“刘守有当时找到了高宫保在安南的一些布置,然后拿去在皇爷面前危言耸听——申先生是没看见皇爷当时的表情,咱家倒是碰巧,当时正侍候皇爷——皇爷当时一脸嫌弃,只叫刘守有下去了。但刘守有走后,皇爷却看着他的背影说了两个字:‘蠢材’。”
申时行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唉……”张诚一脸唏嘘,又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刘守有得到的这个评价,咱家觉得真是恰如其分。”
申时行却还真没想明白这怎么就恰如其分了,皱眉道:“何以见得?”
张诚哼哼笑了笑,道:“元辅有所不知,高宫保在皇爷面前从来不说谎话。”
申时行眉头皱得更深了:“此乃人臣本分。”
“本分么?”张诚哈哈一笑:“有几个人臣做得到这般本分?”
申时行的面色更加难看起来,但却不再搭腔。
张诚则摆手道:“不过咱家还没说完——高宫保虽然从不在皇爷面前说谎,但就咱家多年来的观察,却发现他虽然不说谎,但有很多时候却也不会把话说完。”
申时行心中暗道:这不也是废话?谁敢把所有的话都对皇上明言?避重就轻乃是人之常情,高务实是如此,其他人难道不是如此?就算我申汝默,难道就敢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谁知道张诚居然还没说完,申时行只听得他又继续道:“而且高宫保做事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地方,那就是不管什么事,他总能找到一个特别符合皇爷心思的道理来说服皇爷支持他,而不是拿大道理去逼着皇爷认同他的做法——申先生,您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差别么?”
申时行倒是能理解这差别,只是不知为何,他忽然就觉得很生气,忍不住冒出一句话来:“此乃佞臣所为!”
这话就有些让张诚不喜了,因为他其实觉得高务实这一手很精妙,简直与他们做内宦的前辈高人们暗中掌握皇帝一般,不动声色就让皇帝接受自己的意见,而不是像那些自以为是的文臣士大夫一样,整天摆大道理,拿孔子去压皇帝。
换了你是皇帝,你也不喜欢这种人不是?谁脑子抽风了就喜欢整天被人教训?连寻常百姓、凡夫俗子们都不乐意,何况是皇帝!
但张诚现在也同样不是来和申时行谈学论道的,因此他把这点不喜抛开,将话题转了回去:“佞臣不佞臣,咱家说了也不算,就不提这个了。总之高宫保这套手段用下来,再加上他和皇爷又是一块长大的发小……刘守有找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瞧!咱家就明说了吧,刘守有想在这种事情上动摇高宫保在皇爷心目中的地位,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申时行眯起眼睛:“那在秉笔看来,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动摇高宫保的圣眷呢?”
“元辅这一句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张诚哈哈笑了起来:“不过咱家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关于高宫保圣眷的来源。”
“哦?”申时行微微拱手:“请教。”
“天子发小、文正之侄、六首状元……这些天下人尽皆知优势的咱家就不说了。”张诚忽然伸出一指,正色道:“高宫保得以圣眷不衰的真正根源只在于一句话:他总能给皇上解决麻烦。”
申时行一听,也不由得正色起来。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张诚又道:“而且元辅你看,高宫保给皇上解决麻烦这个问题,他还不是非要等着麻烦已经出现再去解决,有时候甚至是麻烦还没出现,或者是本来这麻烦还被掩盖着的时候,他都有可能主动去把麻烦找出来,然后解决掉!”
申时行思索着问道:“譬如说?”
“譬如说安南!”张诚一本正经地道:“咱家记得他在广西的时候,那会儿朝廷早就没人关心安南那点事儿了,可是高宫保呢?他当时不过是广西巡按,按理说安南的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却偏偏主动插手了——您说,他是为什么?”
申时行还没说话,张诚就先补充道:“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像没事找事,但……呵呵,能把事情找出来不算什么,找出来之后还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那就厉害了,由不得皇爷不开心。”
“就说安南那件事,宣庙时早就把事情摁了下来,大家本来都已经习惯了,可是偶尔想起,还是会觉得遗憾——于是高宫保站出来了,他不仅站出来了,还在不动用朝廷一兵一卒,不费朝廷一文半两的情况下把事情解决了!
您说说,这种情况下他在安南留着一些后手,皇爷会说什么吗?不会,因为这安南对皇爷而言,它就是路上捡回来的!在皇爷心里,所谓收复安南,最大的好处不是安南能给朝廷带来什么收益,而是在不亏钱的情况下心情痛快了——祖宗所弃,今日被朕收回!您想想,皇爷当时对高宫保的观感该是怎样的?”
申时行面沉如水却若有所思。
张诚又道:“接下来呢,高宫保刚刚回京,马上又去了土默特——这事也不必细说了,当年高文正公开了个好头,高宫保给他来了个圆满。这蒙古之患,害了大明两百多年,而他们伯侄二人在十多年的时间里,居然就这么解决掉了,甚至还给了皇爷彻底解决蒙古人的希望!元辅,您可以想象皇爷在漠南之战后对高宫保的信任有多牢固了吧?”
申时行阴沉着脸道:“我看,这也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道是‘国虽大,好战必亡’,似他这般……”
“诶诶,元辅,现在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张诚摆手道:“咱们眼下要关注的不是这些道理,而是怎么断了高宫保的圣眷!现在咱们知道他的圣眷是如何维系的了,难道不该从这点事上面想法子?”
申时行皱眉道:“这怎么想法子?他怂恿皇上打蒙古人,本阁部难道还能说蒙古是我大明友邦,不宜加诸于刀兵?笑话,元廷是我大明世仇,元廷不灭,明恨不止!”
嗯……这话高务实可能不同意。当然,那无所谓,至少此时的明人基本都是这么想,谁也不会料到晚明时大明居然收买了林丹汗去和女真鞑子打仗,世仇竟然也能变成盟友。
张诚笑道:“他怂恿皇爷去打元廷,这个肯定拦不住,毕竟皇爷也想打啊。但是呢,咱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想法子。”
“哦?哪个角度?”申时行问道。
张诚笑得越开心了,挑眉道:“他想打就让他去打,只要咱们能让他败掉这一仗,那就行了。”
----------
感谢书友“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阿勒泰的老西”、“单骑照碧心”、“秦朝小驻”、“云天维2008”的月票支持,谢谢!
第115章 惊天大发现!
“他想打就让他去打,只要咱们能让他败掉这一仗,那就行了。”
申时行忽然发现,这些个阉人虽然只是在内书房读了几年书,论学问还不知道比不比得上一个寻常生员,但他们好像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就是很能钻研“圣眷”这个极其特殊的难题。
高务实的圣眷之隆举世无双,这一点是心学派内部所公认的。如果要类比一下,与世庙中后期的严嵩、穆庙时的高拱都完全可以分庭抗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大明的体制下,有这样一个人来做对手,实在是一件很叫人坐蜡的事,几乎根本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心学派内部不是没有分析过怎么针对高务实,恰恰相反,他们分析得已经足够多了,但结论却很让人唏嘘——没法啊!
这人应该不贪财,因为他已经富甲天下了,甚至还动不动就扮演一下散财童子甚至财神爷,想要从钱财方面找他的茬,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完全是白日做梦。
这人似乎也不好色,虽然外界有人故意把白玉楼宣扬成酒池肉林,将高务实比作西晋时的石崇,但有一件事是人尽皆知的:高务实迄今也仅止一妻,连妾侍都没有收过一个。这就让那些传闻根本难以深入人心。
至于说不收妾侍也可以用丫鬟代替……道理是这个道理,理论上的确如此,但其实还是有差别的。至少在大明朝来说,睡了丫鬟(有奴契那种)虽然不犯法,然而通常都会顺势纳为妾侍,不收反而极其少见。
而且要说这个问题的话,看高务实两次外任时所带的人就知道,他身边带的家丁倒是很多,侍女却总是很少,任谁知道了都只会认为是带着几个打理起居的侍女,根本扯不到好色上去。
前次刘守有不知怎的,居然突发奇想,想要证明高务实和永宁公主之间有私情,其实申时行内心里一直都不相信这事。
要说永宁公主可能会倾心于她少女时代就已经名满天下的高龙文,申时行倒还可以理解。毕竟公主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少女,平时也根本见不到除了皇帝和潞王之外的其他年轻男子,偶尔见过一次高龙文就自以为见到了一生所爱,那也不足为奇。
申时行觉得,就算换了另一个文名鼎盛而且相貌堂堂的男子,公主多半也是这个态度。
只不过当时申时行虽然不信,但余有丁认为这也算是一个可以打击高务实的地方,成了那是最好,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妨一试。
谁知道最后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把张鲸和刘守有都给搭了进去,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过这次惨败也让申时行对高务实的态度更加谨慎起来,他甚至当时还冒出过一个很有些消极的想法。
高务实毕竟还年轻得很,虽说现在圣眷极隆,晋升极快,但只要内阁方面不出大的变动,他想要入阁还是很难的——这地方可是很讲究论资排辈的,你高务实再如何了得,也改变不了你出身于万历八年庚辰金榜的事实,在朝廷高官里头,横看竖看都是小字辈。
正常来讲,哪怕高务实推动“东制”计划完美成功,应该也就是一个尚书到顶了,至于内阁……再过十年他都不知道够不够辈分。
当然,这里的大前提是内阁不能出大事,尤其是他申时行本人不能出大事——大明朝的首辅只勉强算是有个年龄限制,又没有任期限制。他申时行今年才四十九(虚岁),如果不出事的话,即便和郭朴一样老老实实坚持七十岁就致仕,那也还有三十一年可以干!
三十一年啊,都够培养至少两代后继者了。
暗地里说句诛心的话,皇帝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好说,毕竟大明朝的皇帝……呃,高寿的可不多。
本以为就只能靠着这个法子僵持住形势,却不料今天张诚这厮居然提出了另一种思路,一下子让申时行明白了高务实那无双圣眷的真正根源。
说的是啊!高务实的出身虽然好,履历虽然完美,但如果他仅止于此,了不起也就是被恩养起来,向世人展示皇帝陛下多么的仁恩浩荡,但重用肯定就不会了。
恩养而不重用,那对心学一派而言,也就没有了实际的威胁,这事就结了啊!
然而张诚却点穿了一件事,高务实之所以被皇帝倚为股肱,并不是因为出身,也不是因为“发小”,而是因为他是真正的能臣——冒头的麻烦我能解决,没冒头的麻烦我都能给你找出来解决。
在这个前提下,再加上他的出身和履历,那还能不重用?有他一人,皇帝几乎都可以万事不问、垂拱而治了啊!换了谁是皇帝,对这种既忠心又能干的臣子也都肯定要重用的啊。
不过,对于张诚和申时行而言,高务实要真是单靠无法解释的圣眷得宠,那其实才真的无解,反倒是“能臣”么……
呵呵,能臣就是要不停地办事,每件事都办得妥妥帖帖,这样皇帝才会依赖他。一旦他开始办不好事,甚至把皇帝看得极重的事情给办砸了,那这圣眷可不就要崩塌?
当然,一件事办砸不见得高务实就会一蹶不振,但既然有一次失败,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无数次。而皇帝的耐心总归是有限的,失败了几次之后,高务实在他心里的地位还能如过去一般吗?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尤其是对于一个还从来没有失败过的人而言,这头一次失败对他的打击也一定是最大的。而同时,他在皇帝心目中也会从一个百事可依的信臣,变成一个与常人一般无二的普通臣子。
传奇之所以成为传奇,要历经无数次证明,但打破这种传奇却很容易,只要有一次失败就够了。
“仅有一败”和“战无不胜”,真正的差别可并不只是那区区一次失败。
那是“有”和“无”的巨大不同!
只不过,怎么才能让高务实失败呢?
申时行很隐蔽、很委婉地道:“高求真安南定北战无不胜,错非是年仅弱冠,只怕已是本朝文帅之首……张秉笔,要他失败可不容易。”
张诚撇撇嘴,哼了一声:“安南定北这个词,咱家耳朵都要听起茧子来了。元辅,咱家就纳了闷了,你说这两场仗哪一场他不是借着别人的力给自己立功啊?”
申时行愣了一愣,有些错愕地问道:“秉笔此言何解?”
张诚两手一摊:“您看啊,咱们先说安南之战,高党是怎么给他吹嘘的来着?哦,不费朝廷一兵一卒,也不费太仓粒米半文,就为我大明收复了安南——是这样吧?”
申时行点头道:“然也。”
张诚冷笑道:“那他高某人到底是撒豆成兵,还是一骑当千、只身平乱啊?”
申时行皱了皱眉,道:“只是说不劳烦朝廷,又没说不用兵了。”
“着啊!”张诚一拍桌子:“他用的什么兵?元辅,你真相信他一个文臣的家丁比我朝廷那许多武臣的家丁还要能打?”
申时行迟疑道:“秉笔的意思是……”
“原本咱家也没往这上头想,但这次皇爷给他赐婚的事却提醒了咱家。”张诚难得得凝重起来,朝申时行道:“元辅可还记得高务实的夫人——那安南副都统使黄芷汀?”
申时行道:“大朝上见过一次,她怎么了?”
“咱家不是说这个。”张诚摆了摆手:“咱家是说,您可还记得黄芷汀这次在缅甸的战绩?”
“记得啊,泛海万里神兵天降,轻取勃固拓地千里,一战而败莽贼主力——秉笔说的可是这些?”
“不错,就是这些。”张诚冷笑起来:“元辅再联系起安南一战想想看,那一次高务实取安南,这位黄副都统所部,可正是其麾下主力——谅山之战就是她的杰作。”
申时行忽然明白过来,无比惊讶地问道:“你是说……安南之战实际上是黄芷汀打的?”
这个说法太震撼了一些,申时行觉得自己实在难以接受。不过话说回来,按照张诚这个分析来看,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样子……
“咱家再问一句,高务实自己指挥过哪次大战?”张诚这时候又补充了一句,然后他轻哼一声,道:“咱家看过战报,每次轮到他高务实自己出马,对方要么是直接投降了,要么……打头阵的还是黄芷汀!元辅,您就不觉得这里头很有问题吗?”
申时行仔细想了想,发现张诚似乎还漏了一个叫岑凌的,不过那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张诚的这个结论,“高务实本人没有在安南之战中直接指挥过任何一场大战。”
这好像是个事实。
申时行不由得有些纠结起来,问道:“就算安南之战是黄芷汀打的,那漠南之战怎么说?”
“啊哈?漠南之战?”张诚哈哈大笑:“元辅,您再想想,漠南之战的时候,高务实在哪?”
申时行不由得一愣。
张诚冷笑道:“他除开修了个城之外,自己几乎就没上过前线!打仗的都是谁啊?是把汉那吉和三娘子他们的土默特精骑,尤其是那个什么恰台吉,那才是真正打仗的人!咱们大明这边也有,比如戚继光和李成梁父子,甚至还包括张……张什么来着,反正就是那对父子——这些人才是打仗的!高务实做了什么?”
这番话,申时行心里其实是不敢苟同的。
他自己作为一个文臣领袖,就觉得不能因为高务实没有直接上阵就说他没做事。要不是高务实说服了把汉那吉、钟金哈屯以及恰台吉,并把他们联合起来,土默特铁骑再厉害也和大明没关系啊!
再说居中指挥宣大、山西、蓟镇、辽东等各镇,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干得了的。
至于说高务实没有冲杀在第一线,那也很正常啊!大明朝这么多文帅,谁还亲自去操刀子宰人了?昔日王文成公平定宁王之乱,也没有自己跑去拖刀砍人不是?
不过,申时行也承认一点,张诚至少发现了一件事:高务实好像真的没有直接指挥过哪怕一次作战。
这是他的弱点吗?
可能是,至少值得怀疑。
然而申时行再仔细想了想,又有疑问了,他问道:“就算安南定北两战不是他自己指挥作战,而主要是靠麾下将领得力,各自发挥出了应有的战力,可是……辽南之战呢?”
张诚嘿嘿一笑,道:“辽南之战?呵呵,元辅再回忆一下,有哪位名将——不对,是名帅——在辽南之战爆发前被他召去了辽东,并且就和他在一块儿?”
嗯?还有这种事?
申时行愣了一愣,搜肠刮肚仔细想了又想,忽然睁大眼睛:“马兰溪!”
“不错!正是马芳!”张诚对自己的发现得意洋洋,道:“马芳勇冠三军,当年甚至打得军力极盛时期的俺答都退避三舍,这是什么样的本事?元辅你对比看看,把汉那吉是俺答的孙子,恰台吉是俺答手下的将领,三娘子更是俺答的哈屯——俺答是不是最厉害的那个?”
呃,你这个对比好像有问题啊?
但张诚兴致正高,没在意申时行愣着不说话,他继续道:“这三个人联手,把图们和辛爱给打败了,马芳却比俺答还要厉害,那岂不是说马芳也肯定能力压图们?这不就结了么!高务实把马芳找了过去,这场仗只要听马芳的,闭着眼睛乱打他也输不了啊!”
申时行有些被搞迷糊了,这话好像有问题,但好像也有点道理……不过他和高务实一般,作为一个文臣,他还是觉得高务实应该多少是起了些作用的。
这以上种种,都说明高务实最起码也是会用人啊!会用人,难道就不是一种本事吗?这是很大的本事好吗!
当然了,张诚的话也不是完全无的放矢,申时行现在也觉得高务实的所谓战无不胜,可能真的有水分。
换句话说,倘若高务实手底下没了这些极能打仗的将领,他自己亲自指挥的话,只怕……嘿嘿,只怕结局难料啊!
这倒可以想想办法……
----------
感谢书友“单骑照碧心”、“曹面子”的打赏支持,谢谢!
感谢书友“书友141205205311512”、“波密万岁”、“沈杨”的月票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