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婚事的背后
黄芷汀此来辽东,明面上的说法是来谈合作,安南与辽东的合作。
虽说安南与辽东一南一北,相距万里之遥,但由于可以海路相连,在“隆庆开海”十余年后的今天,合作什么的,的确已经可以进行。
不过这合作,即便不能说仅仅只是个掩护,至少它也不是什么主要原因,顶多是次要原因罢了。
因为黄芷汀之所以来辽东,甚至之所以北上,关键还是为高务实而来。
来看望高务实,才是黄芷汀的真实目的,而倘若再深层次一点,那就是她想知道高务实到底能没能说服他的父母双亲,同意高务实和她的婚事。
成亲是人生大事,在大明朝更是如此,越是社会地位高的人,对待成亲就越是慎重,不仅万万不能马虎,而且就重要程度来说,几乎被视为一等一的大事。
与各种小说和影视剧不同,自由恋爱这种东西在大明这个时代基本就是天荒夜谈,根本不能当真。能“自由恋爱”的男女,恐怕只有男方流连欢场看上了某位名妓,而这名妓也有心找一张长期饭票这一类勉强能算。
除此之外,婚姻的缔结,都是依照八个字的老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妁之言好办,不管是高家还是黄家,找媒婆办事都是再容易不过了。但这父母之命却有不小的麻烦。
既然自由恋爱不存在,那么婚姻主要看的就不是什么情投意合,而是门第与财力。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上流社会看门第,普通民家看财力。
当然,这一情况随着社会的发展,也有一定的变化,到了大明中期之后,门第的重要性开始有下降的趋势,而财力的重要性则逐渐抬头。
然而下降归下降,并不代表完全消失,“门当户对”依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除非一方的财力格外的出众,才能力压门第优势,达成婚姻。
按理说,黄家的门第也不算低,人家是真正的累世大族——土司啊,大几百年的一方之主,地位当然是有的。
但关键在于高家的实际地位更高,从高魁开始,高家就是文人官宦之家,到了高尚贤时代,高家已经是“国家级”的水准了,在整个大明都是可以排得上号的。
再因为高拱这位前首辅的缘故,高家的头上多了“文正”二字,更是一步登天,在文官世家之中都是顶端,因此如果要论门第,高家的确是太高太高,甚至高到自己的选择余地都很小了的地步,“区区土司”之家的确相差较大。
正常来讲,如果此时黄家愿意花钱、花大钱嫁女,其实也是可以的。按照此时的常规操作,男方出彩礼,女方出嫁妆,倘若双方的财力相差较大,男方虽然门第高,但财力有限,则女方可以大幅度提高嫁妆的丰沛程度来抵消男方的门第优势。
而且按照此时的习俗,一般情况下嫁妆是不包括田地这样的不动产的,所以如果女方的陪嫁嫁妆能够带上大量的良田,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也不是不能形成。
黄家能给什么样的“陪嫁”,高务实倒是从来没有和黄芷汀谈过,但黄芷汀在安南时就曾经偶尔提到过,由于她现在的海东镇守使是个世袭官,而这个海东,其实就是原先安南的安邦府——换句话说,整个安邦府都是黄芷汀私人受封的。
由于黄家受封的不止一个府,而这个安邦府是明确封给了黄芷汀个人,所以也就是说,她一旦出嫁,相当于整个海东都要拿出来做陪嫁。
高家虽然门第高,但女方直接拥有一府之地的陪嫁,按理说这怎么也该够了。
然而安南的情况比较特殊,也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安南的特殊在于,这地方本身就是高务实打下来的,而京华集团现在就是安南的国策机构,直接将安南都统司给架空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高务实才是安南的真正的头号大地主。
而且高务实不仅仅是通过京华集团掌控安南的实权,他本身在安南也有地盘:海东的西南方,不仅地力最好的海阳府(红河三角洲中心)就是高务实直接掌控的,而且南方从河花府(河静)往南,全是高务实直接掌控(京华代管地)。
可以这么说,安南的三分之一以上地面,都由“京华十六条”直接划给了高务实!
这么一看,高家或者说高家六房——甚至再确切一点就是高务实本人——才是安南的真正大地主。
至于高务实的其他财力,那也不必说,真正的富甲天下。
所以现在的尴尬就是,黄芷汀能拿出来的嫁妆虽然的确不菲,但高务实自己偏偏太有钱太有钱了,已经到了连一府之地的陪嫁都显不出什么来的地步。
高务实不是不知道其中的麻烦所在,所以他在之前曾经跟朱翊钧提到过这一点,按照他当时的希望,是希望朱翊钧能够出面来个御定——皇帝指婚的话,那就谁也说不得了。
但这件事似乎出了问题,刚才高务实与黄芷汀见面时,高务实就问皇帝有没有在召见她的时候提及此事,然而黄芷汀说没有。
这很奇怪,高务实甚至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当时为了说服朱翊钧,高务实甚至特意把这件婚事的重要性拔高,暗示朱翊钧:黄氏、岑氏是大明留在安南的两把利剑,而黄氏的情况还比较特殊,黄承祖虽然是黄氏之主,但黄氏实际上是由黄芷汀在主事,所以一旦黄芷汀嫁给他高务实,则在很大程度上相当于把整个黄氏都始终绑在了大明。
试想一下,黄芷汀这个黄氏的话事人成了高家的媳妇儿,黄家可能出现的离心力自然就消失了,从此之后必然是依靠大明来压制安南都统司内部的独立倾向,这对于稳定安南局势拥有莫大的好处。
朱翊钧作为皇帝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所以之前他并没有表示反对,可是为什么这次黄芷汀来京之后,他却偏偏没有提这件事呢?这里头发生了什么?
他究竟是动摇了,还是单纯只是忘记了?又或者,他觉得时机还不对?
高务实并不想把这件事说给黄芷汀知道,因为他担心黄芷汀知道之后会胡思乱想,觉得朱翊钧要在这件事情里作梗。
不过,高务实却把他当时从广西回京时路过新郑与母亲张氏的一番交流说给了黄芷汀知道[注:参见本卷第002章谁说服谁]。
说起来,张氏倒谈不上什么反对黄芷汀嫁入高家,虽然她担心黄芷汀这个“大土司”可能脾气不好,或许不那么驯服,但她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认为以儿子的地位和本事,没理由镇不住场面。
她真正的担心来自于她当年自己的经历,女方的门第不够,可能导致出嫁之后受夫家亲戚们的歧视和嘲讽。
她自己当年是多亏了大哥张四维高中进士,改变了她张家“商贾之家”的门第,这才得以慢慢不受鄙夷,但黄家显然不存在这种可能,黄芷汀家里根本不可能出个进士、抬高门楣。
这样的话,哪怕是高务实回乡娶妻,黄芷汀也有可能遭人白眼——土司、武将(海东镇守使),这在中州名门、实学宗门的高家可不是什么加分项。
张氏担心以黄芷汀的身份,在遭受白眼之后会有什么失格的举动,那就更糟糕了,可能导致出现意料不到的大麻烦——比如要是黄芷汀被高家的亲戚讥讽之后直接暴走动武,那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可控了。
高务实自然觉得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出现,但他也没法肯定,因为黄芷汀虽然是女子,可的确是带兵的人,而且从谅山血战来看,她带兵的时候和她在自己面前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而且高务实在广西时,也见过土民们对黄芷汀顶礼膜拜一般的尊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高家这边的态度真的像张氏所料的那样,黄芷汀心里的落差确实会很大,万一控制不住情绪,结果实在难以预估。
原本,这话要不要对黄芷汀直接说起,高务实是很犹豫的,但是思来想去,他总觉得世间很多麻烦都源自于不肯说实话,所以最终他还是决定诚恳地跟黄芷汀一谈。
黄芷汀听完高务实所言,出人意料的笑了。
高务实皱眉道:“芷汀,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的。”黄芷汀柔声道:“其实你不说我都猜到了——看安南那些文官怎么对你,我就知道了。就像阮秉谦那样的安南大儒,他其实也许并不畏惧你当时广西巡按的身份,但却对你出身高氏、身为六首状元尊敬得无以复加。我知道高家门第很高,黄家是配不上的,要不是……高郎,不论到时候高家其他人怎么看我,我都不会在意,我……我只在意你。”
高务实感受到黄芷汀的目光,知道在这种时候,别看黄芷汀说得很坚决,但只要自己稍有犹豫,她心里一定会格外失望,因此也直视她的眼睛,道:“你能这样想,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就像我娘亲说的,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要怎么说我控制不了,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们至少也不太可能当着我的面给你难堪……左右就是回去成个亲,到时候事情一完咱们就走。”
黄芷汀虽然有着僮人女子的大方,但毕竟说到这种事还是会有女孩儿家的羞怯,尤其是“成亲”二字仿佛有一种魔力,听得她粉面发红,微微垂下螓首,小声道:“还,还有一件事,要你来决断。”
高务实点头道:“你说。”
“成,成亲之后。”黄芷汀好容易把这个词说出口,连耳根子都红了:“海东怎么办?安南怎么办?”
唔,这倒是个现实问题,看来羞怯并没有将这个土司出身,曾经孤身撑住黄家门面的女子弄得失去理智。
高务实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其实光说海东,黄芷汀就算本人不在,问题也不大。因为此时的京华在安南已经有一年多接近两年的运作经验了,连整个安南的局面都能控制,再多“代管”一个海东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黄芷汀也不是孤身一人掌管海东的,她手底下有一大帮过去的土目、土将,除非安南出现巨大变故,否则平时的日常事务,他们也是可以发挥很大作用的。至于军权方面,目前来看,黄虎应该是个可以信任的。
当然,高务实并不相信什么绝对忠诚,不过黄虎这个人除了有点愚忠之外,本身也不蠢,他应该知道在安南造反是不可行的,毕竟京华在安南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升龙警备军有五万大军,金港警备军有三万大军,这光是陆师就已经有八万大军了,理论上来讲,已经足够再扫平一次全安南。
除非出现最糟糕的情况,比如不光黄虎,还包括岑凌、阮潢、莫玉麟等人全部一齐造反,那才会出大事。
但这种可能性,高务实觉得实在太低了,且不说别的,他们要是一齐造反,谁当头啊?
再说,岑凌这家伙现在早就杀成安南人心目中的活阎王了,剿灭安南的各种叛乱,基本都是他出马,他应该是早就没有退路的了。
实际上,岑凌是主动接过这些剿灭乱党的差事的,原因高务实也估计得出来:京华是高务实自己的势力,不可能有忠诚上的问题,而黄芷汀跟高务实的关系,在安南的各方都很清楚,也基本上不可能有问题,那么大明留驻安南的势力里头,就属他岑凌“最不稳定”,因此他主动出来承揽这些事,靠着强势镇压安南的反抗势力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杀人杀多了,自然就没有了退路,都没有了退路,自然也就不用受到忠诚度方面的质疑,岑凌这家伙虽然长得秀气,但心狠手辣这一条,他不输任何人。
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同样狠,不论对敌对己,他都不留退路。
所以这么一看,高务实觉得黄芷汀本人就算不在安南,问题也不大。
可能唯一要注意的事,就是保证京华在安南的兵力始终处于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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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谁取叶赫
“玄菟月初明,澄辉照辽碣。映云光暂隐,隔树花如缀。魄满桂枝圆,轮亏镜彩缺。临城却影散,带晕重围结。驻跸俯丸都,伫观妖氛灭。”
“你又写诗?”
“这可不是我写的,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辽城望月》,这首诗就是在这辽阳城写的。”
“难怪,我就说怎么还有‘驻跸’这样的词。”黄芷汀踩着雪,笑吟吟地道:“不过,他说的妖氛应该是高丽吧?高丽现在不是朝鲜么,你要灭了朝鲜?”
高务实摇了摇头:“昔日妖氛自然是高丽,然今日妖氛却另有其人,我好端端的,灭朝鲜作甚?好歹也是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国。”
但“不征之国”却说服不了黄芷汀,她摇头轻笑:“不征之国?安南也是不征之国呀,我瞧着你出兵安南之时也没考虑这个。”
高务实道:“中国征四方,皆出师有名,安南之事你是知道的,若非其行刺之举败露,我何有之征?”
黄芷汀笑道:“安南是咎由自取,这我自然知道,不过你说中国征四方,皆师出有名,我倒是不太清楚,就说朝鲜,或者说高丽吧,难道当年都是师出有名的?”
“有的,太祖皇帝有过统计。”高务实道:“昔日太祖皇帝善待高丽,然彼时高丽仍然不肯完全断绝与北元的关系,不仅如此,还擅杀明使,刺探军情,因此太祖皇帝曾下旨责问,你可知太祖皇帝怎么说?”
黄芷汀摇了摇头,好奇地问:“怎么说?”
“朕观高丽之于中国,自汉至今,其国君臣,多不怀思,但广诈交而构祸。在昔汉时,高氏失爵,光武复其王号,旋即寇边,大为汉兵所败。唐有天下,亦尝赐封,随复背叛,以致父子受俘,族姓遂绝。迨宋之兴,王氏当国,逼于契丹、女真,甘为奴虏。元世祖入中原,当救本国于垂王,而乃妄怀疑二,盗杀信使,屡降屡败,是以数遭兵祸。今王颛被弑,奸臣窃命,将欲为之,首构雠怨于我。
……朕观此奸之量,必恃沧海以环疆,负重山固险,意在逞凶顽以跳梁,视我朝调兵如汉唐。且汉唐之将,长骑射,短舟楫,故涉海艰辛,兵行委曲。朕自平华夏,攘胡虏,水陆通征,骑射舟师诸将岂比汉唐之为。”
黄芷汀恍然道:“太祖皇帝此说,是恃水师之力,认为若征高丽,必不如汉唐之费力。不过,这似乎也不能说明征高丽完全师出有名。”
“我尚未说完。”高务实道:“太祖又说:高丽隔大海,限鸭绿,始古自为声教。然数被中国累朝征伐者,盖为所生鸒端。
朕观累朝征伐高丽者:汉伐四次,为其数寇边境,故减之。魏伐二次,为其阴怀二心,与吴通好,故屠其所都。隋伐二次,为其寇辽西,阙蕃礼,故讨降之。唐伐四次,为其弑君并兄弟争立,故平其它,置为九都督府。辽伐四次,为其弑君并反复寇乱,故焚其宫室,斩乱臣康兆等数万人。元伐五次,为其纳逋逃,杀使者及朝廷所置官,故兴师往讨,其王窜耽罗,捕杀之。原其衅端,皆高丽自取之也,非中国帝王好吞并而欲土地者也。”
黄芷汀愕然道:“高丽竟然被打了这么多次?”
高务实笑道:“所以现在老实了啊。”
黄芷汀道:“看来这个不征之国,也就是说说而已,真要是主动求死,朝廷该征还是会征,是这个意思吧?”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道:“太祖的原话是这样: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其不自揣量,来挠我边,则彼为不祥。彼即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犯,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他顿了一顿,解释道:“也就是说,太祖的本意是,不可自恃中国富强,贪图一时之战功而无故兴兵伐之,但若是这些不征之国主动扰边,则错在彼方,我讨之伐之,便非‘无故’,乃是师出有名也。”
黄芷汀道:“知道了。不过你说今日朝鲜老实,而辽东之妖氛另有其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
“你以为呢?”高务实反问道。
“我哪里知道辽东的事?”黄芷汀摇头道:“不过,蒙古刚刚犯边辽南,你也因为辽南之战高升巡抚,想必你说的是蒙古?”
高务实摇头道:“暂时来看是蒙古,但将来或许会是女真。”
“女真?”黄芷汀诧异道:“我听说女真人分了好多个部落,每家的兵力几乎都不足一万,甚至能有三千便是大部落了,你觉得女真人也能成为‘妖氛’?”
高务实道:“女真骁勇,不逊于狼兵。芷汀,你想象一下,如果有六七万狼兵在手,还穿了汉军的盔甲,拿了汉军的兵器,其将领也颇知战阵,这样的敌人,称得上妖氛吗?”
黄芷汀沉吟一下,道:“辽东有多少汉军?”
高务实道:“在册十七八万,刨除缺员之后可能不到这个数,而其中可以野战的部分或许只有五万左右,这五万里面大概有近四万都是宁远伯李成梁的家丁。”
“我听说你和宁远伯关系很差?”黄芷汀一听这个兵力情况,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问道:“你要不要从安南调些兵来?安南两大警备军(升龙、金港)有兵八万,听说现在还在搞那个‘预备役’,我觉得你就算把整个金港警备军全部抽调北上辽东,也是没有关系的。”
高务实摆手道:“不用。”
“不用?”黄芷汀有些着急,道:“万一蒙古人疯了,非要要找你报一箭之仇,那李成梁又和你关系不睦,一旦坐守广宁不动,你在辽阳岂不是危险之极?”
高务实道:“第一,蒙古人今年损失很大,短期内没有大举兴兵的能力;第二,你知道图们前次来辽南为何只带了八千人?因为带多了他也不敢,土默特彻辰汗把汉那吉是我安答,图们若大举南下,我有把握说服把汉那吉出兵直接占了图们老巢,到时候再配合大宁的戚南塘,图们连察罕浩特都保不住。”
“哦?”黄芷汀看来有些意外,说明她对北边的局势的确谈不上很了解。
高务实又道:“再说,即便我要加强辽东,也不需要从安南调兵。我在大明的家丁还多呢,只是……不好都调来辽东罢了。”
高务实的确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他目前的问题在于不敢调。
辽东的情况,此前早已说过,有其独特性,巡抚、总兵乃至总督分驻三处,如果单以地理位置而言,辽河以东的广大地区全是巡抚“直辖”着,总兵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管辽西防务,而总督就更不用说了,远在京师附近的密云。
这样一来,如果高务实要调动大量家丁来辽东,肯定会主要布置在盖州、海州、辽阳、沈阳和开原这一线,而这一线都是辽河以东,且恰好隔断了辽西和辽东。如此,在朝廷眼里就很危险了——有割据一方之势!
以高务实之谨慎,即便他觉得按历史上朱翊钧在这些问题上的“大度”,可能未见得会有别的想法,但朱翊钧不多想,不代表没人多想,要是三天两头有人就此上疏弹劾,他高务实岂不是整天只剩下上疏自辩、上疏请辞这两件事好做了?
所以,就算高务实能轻易调动几万家丁来辽东,他也不会去做。再说,调动几万家丁来辽东,本身也是一件亏本买卖。
这些家丁分散在各地时,本身就各有任务、各有营生——骑丁负责塞外的运输护送,步丁负责国内的运输护送,而各种护矿队、护厂队更不必说,属于“企业驻军”性质——因此养起来基本上不亏本。
但如果这些人被全部调来辽东,那就不同了,首先是加重辽东的粮食负担,这一点不用解释;其次他们在辽东没有什么事做,只能坐吃山空,也加重京华的负担。
安南的八万警备军之所以可以养,那是因为京华在安南的特殊地位使然,两大警备军相当于安南的“御林军”,京华本身只负责提供武器装备,平时的养兵是安南都统司出钱的。
当然,这个账走得很神奇,安南都统司是把钱先给京华,然后京华自行负责发饷。
很显然,高务实是要避免两大警备军认不清形势,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兵。
这时候黄芷汀突然问道:“你在辽东预计还要呆多久?”
高务实一怔,摇头道:“这倒不好说,我估计至少三年应该要做满。”
按照大明的习惯,以及高拱当年的考课法,任职三年会有一个大考,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三年算是一个任期。
“我……我要是来辽东,是不是也能带一些家丁?”黄芷汀低着头问道。
高务实稍稍一怔,继而笑起来:“你身份特殊,不管你在安南担任什么职务,在大明朝廷眼里,你都是朝廷的土司。既是土司,你的狼兵就都算作是跟其他将领的随任家丁一般,你自己去了哪里,当然也能带着他们去哪里。”
“海东的兵力很充足,到时候我可以调几千狼兵来辽东。”黄芷汀说道。
但高务实却摇了摇头:“你调狼兵来辽东,和我调升龙、金港警备军来辽东有什么区别?我调过来,还可以把他们当做抚标,朝廷得给我发一部分钱粮,你调过来的话,你又不在辽东任职,朝廷可不会给狼兵们发饷,到时候亏也亏死了。”
黄芷汀道:“可狼兵本来就不发饷啊,不仅我们土司是不给狼兵发饷的,我们带着狼兵随朝廷出征,朝廷也不发饷的,只管吃饭。你要是不管饭,那也没关系,安南今年丰收,海东不缺粮,我自己能养活这些人,你只要出船运粮就行了。”
高务实打趣道:“芷汀,你这个思维可要不得。”
“怎么?”黄芷汀有些莫名其妙。
高务实笑道:“等你嫁给我,你浪费的钱粮就是我浪费的钱粮,你得精打细算才行啊。”
黄芷汀被他说得一时语塞,脸色也有些红,好半晌才道:“那怎么办……我,我是觉得你这样不安全。我听你之前所说,你能用的那几个人,现在都还在辽南,就算辽阳有事能够调过来,也就两千多不到三千人,再加上你自己的抚标三千,这也就五六千人。”
高务实道:“曹簠手里还剩五千多家丁,我估计他会想法子补足原先的六千之数,我这不就有一万多家丁可用了么?”
“我还是觉得不够。”黄芷汀摇头道:“李成梁既然不可靠,就要做最坏的估算,就好像辽南之战一样,万一又出现一次他按兵不动的情况,那怎么办?你说图们近期内没有余力出动,这可能不假,但昨天你不是还收到消息,说原先炒花部的煖兔跟女真叶赫部搅和在了一起吗?这个叶赫部好像挺厉害的,打得哈达部完全抵挡不住,要是将来叶赫为祸,你就只有这一万多人可用……”
叶赫的确是女真强部,尤其是在清佳砮、杨吉砮两兄弟手中这些年,叶赫的实力可以说是突飞猛进,目前可能已经有八千左右的兵力,算是雄极一时,比此时的努尔哈赤那是强大太多太多了——眼下的努尔哈赤就算拿下图伦城,顺便又把萨尔浒城也给阴了,但实际兵力也就五六百,盔甲大概一百多副,跟叶赫比,那是完全没得比,只有被碾压的份。
如果叶赫再搞定哈达,他家的兵力完全有可能突破一万。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话虽然肯定是有夸大的,但就算黄芷汀也听过,所以还是不能不防。
不过高务实却摆了摆手,道:“叶赫两兄弟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准备,很快就会处理他们……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黄芷汀诧异道:“你要征讨叶赫?”
高务实摇头笑道:“不是征讨,这次是智取,而且……还不是由我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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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阴谋进行时
开原,元朝时为“开元”,大明鼎革之后,为避太祖名讳,由刘伯温建议改为开原,既不变原名之音,又不变其开拓开创、宏大伟岸、吉祥安康之意。
太祖允准,并以其辽北雄城,于洪武二十一年设三万卫于此(先一年设置于斡朵里,即后世吉林晖春附近,次年转至开原),洪武二十六年,又将原设置于牛庄的辽海卫转至此地。
在辽东,这一地两卫的设置,使开原的驻军仅次于辽阳、广宁,成为与锦州、沈阳并列的重镇。
二月初二,龙抬头。
巡抚辽东地方赞理军务高务实、协守辽阳副总兵官曹簠等一行抵达开原,视察边备、马市诸事,整饬开原兼屯田马政兵备佥事王缄、分守开原等处参将杨元等官至城外迎接高务实一行。
随行而来的还有一位特殊人物,乃是安南进贡副使兼安南都统司贸易特使、海东镇守使黄芷汀。
黄芷汀的前后两个头衔是本来就有的,但中间新加的“安南都统司贸易特使”则是到达辽阳之后,在高务实的授意下临时加上的,原因很简单,取得一个暂时留在辽东的理由罢了。
反正安南都统司的任何名义高务实都能随便拿来用,别说没人会去问万里之外莫茂洽,就算真有人去,莫茂洽也不敢不承认高务实的决定。
高务实来开原,打的幌子是视察兵备和马市,既然视察马市,黄芷汀这个所谓的贸易特使当然也能有理由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互通有无的货物可以交易嘛。
不过,幌子毕竟是幌子,高务实此来的真实用意,是调解叶赫、哈达之争。
然而说是这么说,这次的调解,其实高务实根本就不看好,因为他知道,在当前的局面下,叶赫两位贝勒清佳砮与杨吉砮绝对不会接受这次调解。
时也,势也。
如今辽东周边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建州左右两卫都被大明给打残了,建州五部之中根本没有一家能聚集五千兵马——说笑了,别说五千,建州五部之中能拿出三千兵马的都没有,一家都没有。
建州女真的浑河、董鄂、苏可苏浒、哲陈、完颜五部,目前能拿出两千兵马的都只有一个董鄂部,其余大多只能凑个千余兵马,至多也就是一千五百左右,而像努尔哈赤这个理论上的苏可苏浒部首领,由于内部尚未统一,手底下顶天也就五六百左右的兵力。
在整个建州左右两卫加起来不到一万兵马的现在,相对的海西女真可就强大多了。
首先,海西女真的占地面积足有建州女真的三四个大,而这么大的地盘仅仅分了四家,也就是所谓的海西四部或者扈伦四部。
其次,海西女真的四部,虽然也有力量差别,但最弱的也能轻易召集三四千兵马,而其中最强的叶赫部,仅仅算是“比较常备”的兵力就有约八千左右,同时由于其紧邻蒙古诸部,该部仅骑兵就达到三千以上,可谓雄极女真诸部。
再次,叶赫部近来趁着原先女真第一大部哈达部的“大汗”王台病死,内部纷争之机,此前大败哈达,夺去了哈达至少三分之一的领地,现在还在谋划进一步的计划。
最后,叶赫部还有两大帮手:从炒花部分裂出来的煖兔部,以及占据福余卫部分旧地的恍惚太所部[注:恍惚太这一部的历史我本来觉得应该说一下,但想了想没有几千字说不清,那还是算了,有兴趣的读者自查吧]。
这两个蒙古部落实力都不差,煖兔这边,部落有一万余人,其中主力是精锐骑兵三四千——本来还要更强一点,但他在辽南损失了不少,导致实力有所下降;恍惚太那边没有在辽南吃大亏,所以全部落大概有两万人,其中精锐骑兵约莫五千左右。
这意味着,叶赫与煖兔、恍惚太同盟的兵力高达一万七八千之众,尤其是叶赫方面如果愿意,还能临时征集更多的兵马,使得整个同盟最高能达到约两万大军。
可以这么说,除非大明铁了心大打出手,否则叶赫以这样的实力在辽地东北方向完全可以横着走。
而叶赫部从现在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的确打算横着走。
哈达部连着死了两位“大汗”(见前文)之后,老汗王台的大妃温姐现在把自己的儿子孟格布禄推了出来,请求大明册封,这一点高务实已经代表皇帝同意了——大明的边臣在这种事情上的态度一般不会被朝廷反驳(主要是朝廷对女真的重视程度不高,通常比较依赖于边臣的判断),同时高务实给叶赫部传了话,要求叶赫部停止入侵哈达,两部之间的矛盾交给大明来调解。
但是,叶赫拒绝了。
其实原历史上大明也出面调解过哈达与叶赫的纷争,而叶赫也是同样拒绝的,这一点其实并不奇怪,因为清佳砮和杨吉砮对大明的情况比较了解,在连番用兵之后,大明基本上不可能继续发动大战跟他们过不去。
历史上没有漠南之战,没有辽南之战,李成梁在这一年左右时间里主要就和速把亥打了一场,然后加上一场平定古勒寨之战,就这样辽东就已经失去了继续强征叶赫的余力,那么现在当然更不必说——这就是叶赫的底气。
因此,就在高务实定计之时,叶赫两位贝勒和煖兔、恍惚太二人还在继续逐寨逐村的抢夺哈达部的领土,同时要求大明准许叶赫与煖兔、恍惚太两部进入开原马市进行贸易。
高务实这次前来开原,第一件事就是向叶赫派出使者,告诉他们自己愿意考虑互市的事,让清佳砮、杨吉砮亲自前来开原与自己商议互市细节。
消息传到叶赫,两位城主贝勒连忙合计了一番。
清佳砮的意思是,高务实这个人和以前其他的辽抚不同,此人虽然文名鼎盛,但他本身也是个喜欢做生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大名鼎鼎的京华,所以他觉得高务实愿意和他们商议互市细节,应该是比较可信的。
杨吉砮同意清佳砮对于高务实“喜欢做生意”的判断,但他还是有些疑虑,主要是他觉得这次互市要谈的对象不仅仅是叶赫,关键还在于搭上了煖兔和恍惚太这两个蒙古部落。
要说高务实对恍惚太可能还无所谓,杨吉砮基本可以相信,但要说高务实对煖兔也没有其他想法,杨吉砮却觉得不太靠谱。
煖兔这厮好歹也是当时跟着炒花一起出征辽南的,虽说那场仗最终是炒花吃大亏,煖兔跟着损失了一些部众,反倒高务实那边是一场大胜,但在杨吉砮看来,这仇恨不还是种下了么?
按理说,高务实此时应该恨不得煖兔早些去死才好,怎么在回信之中提都不提煖兔的问题?
清佳砮虽然觉得杨吉砮的这个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但他考虑到了另一种情况,说也许明人那边根本没搞清炒花部内部的情况,煖兔这厮在明人方面或许名声不彰,高务实根本不认识这家伙,所以也就没把他当回事。
尤其是,清佳砮还提到了李成梁,他表示李成梁肯定是知道煖兔的,但李成梁和高务实不和,这已经是辽东人所共知的情况了,因此站在李成梁的角度上来说,他说不定就想着看高务实出糗,不与高务实分说清楚也是完全可能的。
杨吉砮想不出其他原因,也只好认可这一判断。
当然,更关键的是,叶赫去抢掠侵占哈达,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多占地盘,但其实更重要的一方面就是抢夺哈达部手中的敕书,好提高叶赫部与大明互市时的“贸易量”——之前说过,哈达部王台的崛起就是靠着对大明百依百顺而来的,因此哈达部前些年着实在大明处拿了不少敕书。
所以,不管杨吉砮心中是不是还有疑虑,现在高务实表示愿意谈,那他和清佳砮怎么说都得跑一趟开原。
毕竟互市就是强大之本,叶赫想要取代哈达成为女真盟主,光是抢夺敕书是不够的,他们还必须说服或者逼迫大明承认这些敕书的合法性才行,要是大明直接不承认的话,那他们等于只是抢了一批废纸罢了,岂不是白瞎了那么多工夫?
于是杨吉砮先是试探着提出,他和清佳砮去开原可以,但煖兔和恍惚太两部也要派人跟着,因为他们也是本次商谈的一方。
然而这一次,高务实干净利落的拒绝了,而且传了个让他们又惊又喜的说法到叶赫去。
高务实表示:你们叶赫从哈达部手中得到的这批敕书,是朝廷专门发给女真各部的,跟蒙古人没有半点关系。
蒙古人想来开原马市也不是不行,但他们只能在叶赫的监督和保证之下前来,因此这件事不需要他们参与。至于你们和蒙古人之间怎么商谈这件事,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我大明一概不问。
这个做法很大明,叶赫两位贝勒当即信以为真,并且喜得一齐大笑三声——这代表将来煖兔和恍惚太想要和大明贸易,必须经叶赫这一道手,而经这一道手就表示他们将不得不看叶赫的脸色行事。
叶赫的实力,比煖兔和恍惚太都要强一点,但两位贝勒清楚,如果是煖兔和恍惚太联手的话,叶赫还是处于下风的,然而一旦有了互市上的这条优势在,叶赫就不怕他们了——这一手很有高务实控制土默特的风范:掌握经济基础,就掌握了上层建筑,由不得他们不投鼠忌器。
在这种情况下,清佳砮和杨吉砮再不迟疑,马上准备前往开原。
不过,杨吉砮这人还是比较谨慎,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不能轻车简从,必须大张旗鼓的去。
杨吉砮对清佳砮道:“我兄弟二人励精图治二十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局面,此去开原商议互市,不仅是简单的商议,还必须借此机会让女真各部知道我们的强大,让他们知道,就算是大明,也得卖我们面子!再说,多带些人马,也好让大明不至于小瞧了你我兄弟!”
清佳砮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当即表示同意:“那好,你我兄弟各带一千精锐骑兵前往,我听说开原那边都是些卫所兵,只有那个开原参将杨元手里有五百骑兵家丁,我们带上两千人,足够让杨元不敢轻举妄动了。”
杨吉砮哈哈大笑,道:“杨元本来就不会轻举妄动的——阿浑你莫要忘了,那杨元乃是李大爷的人,可不是这位高抚台的人,高抚台的命令在杨元这里好不好使,那可谁都说不准!他那五百骑兵现在就是个摆设,只要咱们不是去打开原的,我料他必然按兵不动。”
清佳砮闻言大喜,顿时更不迟疑,立刻便去调兵遣将了。
而就在清佳砮与杨吉砮两位叶赫贝勒兴高采烈地调兵遣将,准备前往开原树立自己兄弟二人女真之主的名头之时,另一位女真部落首领也带着三百精兵从抚顺关进入辽东,一路向北,直奔开原而来。
这个女真部落叫做苏可苏浒部,其首领不是别人,正是高抚台亲自保举的建州左卫指挥使努尔哈赤!
此时的努尔哈赤对于高务实其实还是非常感激的,感激的原因就是高务实保举了他做建州左卫指挥使。
这个问题必须稍稍说明一下:按理说当时塔克世已死,按照规定,他的职位可以由儿子继承,也就是袭职,子承父业,所以高务实保举努尔哈赤成为建州左卫指挥使没有什么问题。
但实际上,按照女真此时的惯例,身为长子的努尔哈赤其实并不是很应该继承建州左卫指挥使一职,或者说继承的可能性本来并不大。
为什么呢?因为比起汉族的“长子继承制”,女真人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是更习惯于从蒙古早期流传下来的“幼子守产制”(这个问题在写土默特的时候已经解释过了)。
比较而言,长子继承制是为了更好的维护家族的稳定、传承、秩序,而幼子守产制也很好理解:父母偏爱最小的孩子,因为通常来说最小的孩子由于年幼,所以一般能力比较差一点,这里头主要就是父母疼小儿子,所以把财产交给小儿子,没有考虑太多其他方面。
塔克世的第一任妻子生了四个孩子,早夭一个不算,还有三个,包括努尔哈赤、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但当塔克世死的时候,其最小的儿子却是巴雅喇,乃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努尔哈赤的继母所生,那么按照女真的惯例,应该是此子袭职。
但高务实没有选择巴雅喇,仍然选择努尔哈赤,甚至“不顾”将来的威胁,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此时的巴雅喇只是一个七岁的幼童,这孤儿寡母,可以执掌本就衰落的建州左卫吗?答案很明显,到时候一定是争权夺利,鸡飞狗跳。
可是话说回来,努尔哈赤袭职后面临的也是这样情况,既然如此,二者有何区别?
有区别。
巴雅喇的母亲,是叶赫老贝勒的养女,理论上来说,算是清佳砮和杨吉砮的妹妹。
对于大明来讲,处理女真事务的标准很简单:扶弱击强,谁最强大就打击谁、抑制谁,所以已经击败哈达的叶赫,现在算是半个敌人,那又怎么可能让叶赫的势力继续做大做强,继续给辽东带来更大的威胁?
而建州左卫孤儿寡母,巴雅喇的母亲是叶赫之女,作为舅舅的清佳砮和杨吉砮怎么会袖手旁观,不帮着小外甥打理建州左卫呢?
打理着打理着,这建州左卫只怕也就姓了叶赫,这头东北猛虎也就名正言顺的插足了建州女真,而建州女真部族众多,势力分散,现在又没有了如王杲那样大家公认的首领,典型的群龙无首状态,怎么可能抵抗得住叶赫的兼并?
到时候叶赫本身就是海西女真的头把交椅,又转而统一建州,势力坐大,再借势转回头攻打海西的另外三部,说不上手到擒来,但只要大明不强势干预,那也是十拿九稳。
所以对于高务实来说,努尔哈赤顶多属于潜在威胁,现在的实力其实还根本不值一提,而叶赫现在就已经是摆在台面上的威胁了,其实力只要不加以控制,很快就要出现质变,这怎么能不管?
哦,努尔哈赤统一女真不能忍,叶赫统一女真就可以忍了?
开什么玩笑!努尔哈赤现在只有几百兵!
历史上他统一女真,是在大明连续打了三大征之后,根本没有余力搭理他的情况下,还花了二三十来年才办到的,而叶赫现在的情况明摆着,如果大明不插手,少则三五年他们就能尾大不掉,多则十来年,他们就能统一女真了!
这还能不管?这还能先把努尔哈赤给弄死了?
显然不行。
努尔哈赤死不死高务实不不关心,但在他不能大量调集家丁来辽东的前提下,只要叶赫一天没有被控制住,努尔哈赤就一天不能死!
建州卫本来就是大明在辽东用得最多的棋子,虽然后来因为不太听话被大明教训了几十年,顺带着又培养了一个哈达部,但眼下哈达部明显后继乏力,如果建州这边还不好好利用一下,难道又要朝廷花一大笔钱,让大明亲自下场去和叶赫再打一场?
一年三场大战,这大明怕不是要打到卖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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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政策
叶赫部的东西两城,其实离开原并不算太远,大致就在后世四平市西南不远处(四平市铁东区叶赫镇)。
西城原称“夜黑寨”,因修筑时间比东城早,又位于叶赫河之西岸,故称老城或西城。为叶赫部褚孔革及其子孙清佳砮所居。始建于嘉靖十三年,后经清佳砮扩建加固,乃成叶赫象征之一。此城有外城和内城之分,外城三面依山,一面临水,平面呈椭圆形。城垣以土石堆筑,高一丈余,周长约千丈。辟东、西二门,城内地势平坦。
东城原称“台柱寨”,因修筑时间比西城晚,又位于叶赫河东岸,故称新城或东城。为叶赫部褚孔革长子台柱(又称台杵或太楚),次子台坦柱及其子孙杨吉砮等人所居。始建于嘉靖二十五年,也是经杨吉砮所扩建加固,乃成今日模样。此城也有内城和外城之分,外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平面呈圆角方形,城垣为土石堆筑,周长千丈有余,略大于西城。
这一日东西两城皆是大军齐聚,两位贝勒各点起一千精骑,带着部分亲信和儿子聚兵一处,耀武扬威地打起旗帜南下,准备经北关入明境,与大明辽东巡抚高务实商议新形势下的开原马市互市问题。
所谓北关,其实就是商监府城,又称珊延沃赫城,即白石山城。为叶赫部老贝勒褚孔革第三子尼雅尼雅喀所建。为尼雅尼雅喀及其子孙延柱、南太等人所居。因靠近大明的镇北关,故明人称其为“北关”。
此城之所以建立,是为远居松花江、黑龙江和图门江流域的女真诸部至开原马市榷场提供驿馆和中介,从中“获居停主人”之利,故称商监府城。
明初,在辽东最早设立的马市有广宁马市(义县团山堡)、开原镇北关女真马市、开原广顺关女真马市、开原新安关达达马市、抚顺马市(抚顺城东)。
到了后期,又设宽甸马市、爱阳马市(凤城)、清河马市(开原后施家堡)。
在这辽东八马市中,仅开原便占其四。其中,又以镇北关、广顺关、新安关三马市规模最大,号称辽北“三关三市”。
由此也可以说,开原马市是有明一朝辽东持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边贸市场。
原历史上叶赫、哈达、建州,为什么能快速发展?主要就是得利于开原的三关三市,高务实此来打着视察兵备和马市的名义,其实也不是单单只是说说,他的确对开原马市有着一些思考。
开原马市的创设时间并不是相同的,其中镇北关马市创建于永乐四年、新安关马市是成化二年、广顺关马市为成化十五年、而清河关马市则创建于万历初年。此外,开原城南门外市场始于成化二年。
“市场”是现代经济用语,但这两个字则是古已有之,在古代,物品交易称市,交易之地称场。因此往往在“市”之前还冠以某物品名,如开原马市,抚顺木市等。
大明的马市,按例是由官府控制,管理很严。山东布政司、按察司(这个之前说过,辽东行政隶属山东)、开原兵备道等,都派官亲临监督。
市易规定,不许携带武器,“只将马匹并主产货物,赴彼处委官验收入境”。马市必须按规定时日开市。
最初的规定是,“开原每月初一日至初五日开一次”。后又规定,“每月初一日至初五日,十六日至二十二日开两次”。入市者,如持有大明官府签发的“敕书”,就会得到马市官员的
“通关优待”。
与宣大一样,马市虽然都是官府控制的,但却也分为官市和私市两种。明廷收购军马的市场,称为官市;各边民与汉人的民间交易,则称私市。
其交易的商品,来自女真的有马匹、鹿茸、貂皮、人参等产品;来自汉族地区的那就多了,其中尤以铁制农具等生产资料和各类生活用品为最。
开原地区的马市,由设在开原城的马市公署负责管理及征税;军方的卫、所,负责维持市场周边秩序。
开市初期,以物易物,后来逐渐施行货币交易,货币以大明的铜钱为主,但也包括直接使用白银。
一直以来,女真族参加马市贸易的,不仅有叶赫、哈达、乌拉、辉发等部,还有黑龙江、松花江、图们江一带的少数民族。早年时,建州女真也到这里入市,后来因为新辟他处,这才使开原专门做海西四部的生意。
好吧,蒙古其实也有,只是官府不承认,或者说很多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蒙古人打着女真的旗号在开原交易。
实际上蒙古虽然游牧,但紧邻大明的地区,也都有程度不等的农耕倾向,不仅需要犁铧等农具,还需要棉布、盐、铁锅等生活资料。而最关键的是,他们生产的牛、马、羊、皮革等物又无处推销,所以他们也非常需要大明在开原西境开关贸易。
这一次煖兔、恍惚太之所以插手叶赫与哈达之间的战争,就和马市贸易有着非常直接的联系。
这个联系的关键点,在于当前敕书的分配不合理。
本来按照早前的规定,海西女真共占有敕书999道,建州女真占有敕书500道。
然而,王台在哈达称“万汗”时,光是哈达一部,就占有敕书约700道——这是什么意思?“天下三分有其二”吗?几乎就要开始吃独食了!
叶赫部的实力此时已经不比哈达弱,但叶赫只有一百多道敕书,这怎么能忍?换了谁取代清佳砮和杨吉砮,都不得不和哈达部大打出手不是?
但这只是叶赫与哈达必然开打的原因,还没有把蒙古人插手的原因说清楚。
蒙古人为什么要介入这档子事?打开地图一看就知道:叶赫部正巧介于蒙古与哈达的中间,把他们给分开了,所以蒙古人想要通过取得哈达部的同意,使用哈达部的敕书与大明进行马市交易是很困难的,蒙古人最好、最省事的办法就是走叶赫部的“门路”。
但叶赫手中的敕书有限,连自家使用都不够,怎么“租”给蒙古?哈达那边的敕书倒是有多,但又给不到蒙古人手里,再说哈达部此前仗着大明的关照,心气比较高,敕书的“租金”收得也不是太合理——简单的说就是贵,所以蒙古人也不太乐意去走哈达这条路子。
那怎么办?有两个主意:第一个主意简单粗暴,直接打服叶赫,然后打着叶赫的幌子跟大明互市。
这个办法看起来似乎很儿戏,但其实是完全可行的——现在的朵颜三卫早就不是以前的兀良哈三卫了,但照样打着旧时的幌子和大明时不时互市一下,大明一直都是装作不知道的——大明也不蠢,你总是不跟人互市,人家活不下去了就只能来抢,那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在大明这边来看,谁来互市不重要,重要的是控制互市的规模和次数,既要让人能勉强活下去,又不能让人活得太好。
当然高务实是不同意这个观点的,他在宣大那边通过互市控制土默特的时候,根本就不是靠着这些,他是靠着强大的经济实力直接影响土默特的生死来达成目的。
只不过,这个法子对“本钱”的要求很高,辽东这边在京华没有大举进入之前,的确是做不到的。就好比后世有一个“金融垄断资本主义帝国”,那个国家可以搜刮全球,但“金融垄断资本主义帝国”不是谁都可以做的,需要极其强大的本钱才行。
辽东这边的官市,其本钱在高务实眼里,那是远远不够看。
“若开办马市贸易,必先物色入市者。”汉族方面自不必细说,朝廷拨款给管理马政的机构太仆寺,向广宁、开原等马市发放购买马匹所用资金,规模一般是白银数万两,最高达十万两或二十万两。
也就是说,辽东这边的本钱,最高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看似是很大一笔钱——如果拿来买粮食,的确不少,这个早就算过,不必细说了。但实际上,二十万两如果单单用于买马,那就不多了——也就一万匹马而已。
虽说一万匹马倒也不是小数目,但倘若和如今的宣大那边相比,这个数目就不够看了,因为光是宣、大、山西三镇,去年从土默特、鄂尔多斯两部手中买入的马匹就高达三万七千匹之多!
这还没算牛羊,如果把牛羊等也算进去,那么辽东这边的规模……真的只配吃屁。
所以简单的说就是制度有问题,导致实际贸易量根本达不到需求贸易量的标准,于是女真也好、东部蒙古也罢,都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急不可耐,为了争夺大明批准的那点贸易量,不得不你打我、我打你,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拿敕书控制贸易额度,进而控制女真人之间的实力差,这个主意并非没脑子,只是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之中太容易“跑调”,很多时候一个弄不好就把自己也给拖下水了——比如哈达部这次的挨打,原历史中就把大明给拖下了水,逼得时任辽抚(先李松,后顾养谦)和李成梁不得不直接出手打压叶赫,甚至到最后直接出兵进攻叶赫。
当时的李成梁还是有实力的,的确也把叶赫给打服了,不过那又导致了连环变数,比如叶赫先把哈达给打崩,使得哈达的实力始终没有恢复过来,而李成梁又转头把叶赫基本打崩,导致努尔哈赤趁机发展,结果后来又把叶赫的“九部联军”给打崩——这个时候的辽东局势就已经不可控了。
其实叶赫当时搞九部联军,就是因为叶赫发现自己挨了大明一顿胖揍之后,原先的小老弟努尔哈赤居然坐大了,看起来有取代自己的趋势,为了保住“女真之主”的位置,不得不跟努尔哈赤见个真章。
这件事恰好出在大明在跟日本打抗倭援朝的时期(万历二十一年),辽东方面对此根本就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双方经由一场古勒山之战导致实力扭转。
那一战,努尔哈赤在古勒山(后世辽宁新宾县上夹乡古楼村西北)一带,大败海西女真叶赫等九部联军,此战是女真各部统一战争史上的转折点。它打破了女真九部军事联盟,改变了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力量对比,表明女真力量的核心开始由海西而转为建州。
而更糟糕的是,这时候大明刚刚陷入朝鲜泥潭,前前后后打了七八年,等打完回头一看辽东……哦豁,努尔哈赤已经控制不住了。
不过当时的努尔哈赤还是畏惧李成梁、李如松父子的——其实是他可能不知道李家军这时候在朝鲜战场损失巨大,所以继续对李家保持谦卑,而且很精明的让李如松把注意力放在蒙古人那边。
结果偏偏李如松自己出了意外,死在一次和蒙古人的作战中,这时候努尔哈赤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但李如松死后,李家的底子已经暴露出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辽东想打谁就打谁的李家军,所以大明这边连续换了一溜儿的辽东总兵,结果李家那边又不服气,几个总兵都被搞得没脾气,最后只好又把李成梁搬出来“二度镇辽”。
李成梁这时候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冲劲了,但好在威名还在,努尔哈赤幼年在他手底下干过好几年,印象深刻得很,因此也不敢造次,一直等到李成梁死后,努尔哈赤觉得这下没人能压制他了,于是以七大恨起兵,辽事遂不可为。
在这整个过程中,其关键的一点看似是努尔哈赤运气好,而大明运气差,其实这只能说是一个方面,实际上在制度上,或者说在大明控制女真的手段上就有问题。
大明的这个控制方案,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动不动需要自己亲自出马,这在高务实看来是很不理智的,只方便辽东将领“刷功劳”,而当辽东本身的实力被其他事情牵制,或者干脆实力大损,这个法子就不灵了。
因此这一次,高务实虽然也要打击叶赫,毕竟现在叶赫过于强势,但他的根本目的还是在于调整政策。
打压归打压,一棒子过后,甜枣也是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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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一下,马上努尔哈赤要杀岳父了……哈哈哈!
第206章 弑岳(上)
努尔哈赤这次来辽东,是奉了高务实的命令,前来接受正式任命的,任命的职务当然是早就许给他的建州左卫指挥使。
不过这次上任有点不同于以往,因为高务实要求看一看建州左卫的“军威”。
这句话在努尔哈赤的理解中,就是要检阅部队,但努尔哈赤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才刚刚搞定图伦城和萨尔浒城,加上本身兵力也只有五六百人,就算高务实要检阅,他也不敢全军都带过来。
一来是怕后方不稳,图伦城和萨尔浒城里头的新降之人起来造他的反,二来也怕高务实莫名其妙的出手把他给一网打尽了——说起来,女真人一直搞不懂大明的做法,在他们看来,大明其实经常是不讲道理的说打就打。
这当然是个误会,大明要打谁其实很容易分析,但这些都是政治上的问题,而不是单纯军事上的问题,其实已经超出了努尔哈赤的理解水平,所以他对于大明会做什么,心里一直都不太托底。
因此,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商议来商议去,最终决定带上三百精兵来开原。
在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看来,这个数目既可以让高抚台看一看建州左卫的新任指挥使御下有方,麾下兵马精干有力,又不至于人数太多,导致这位巡抚老爷心情紧张。
其实努尔哈赤想多了,就他现在那五六百兵马,就算全部带来开原,并且带进开原城中,高务实也不会有丝毫紧张。
因为高务实此来并不是单枪匹马跑过来的,他带来了三千抚标——其实就是高家的武装家丁换了身衣裳,其中包括一千步丁和两千骑丁,而且大多数参加过辽南之战。
另外,曹簠也带来了三千家丁(留了两千镇守辽阳),他的这批家丁,论武器装备,比高务实的抚标要差一点,但他也有他的优势,那就是这些人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几乎都有十年左右的家丁经历,跟着曹簠大大小小打了至少几十仗。
另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曹簠的这些家丁全是辽东本地人,尤其是以辽北人为主(之前介绍过,曹簠自己就是辽北人士),来开原基本就是来了老家——中国人历来的传统特色,在家乡作战仿佛有战斗加成BUFF,他手下这些人也不例外。
这样一来,高务实在开原,光是敢战能战的家丁部队就有六千之多,怎么会担心区区一个万历十一年的努尔哈赤?要让他觉得危险,那除非是三十年后的努尔哈赤还差不多。
不过,高务实并不是只需要防备一个努尔哈赤,他要防备的力量还有好几股,其中最关键的还有两股: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以及叶赫二贝勒。
叶赫二贝勒不必多说了,只说孟格布禄,他也是被高务实召来册封的——他母亲温姐请求大明朝廷册封他,高务实答应了,这次说是要和努尔哈赤一起任命。
不过孟格布禄的地位比努尔哈赤要高,他是都指挥使——因为哈达部是统一的,理论上来说只有孟格布禄一个“最高领导”。
当然,理论归理论,实际上哈达部内部现在也有权力斗争,除了孟格布禄在其母温姐的支持下取得了名义上的最高领导权之外,还有两个人拥有较强的实力。
这两个人,一个是前贝勒扈尔罕之子岱善(不是努尔哈赤的次子那个代善,不过他们应该是同名了,只是翻译的时候刻意把字变动了一下),另一个就是收继了温姐的王台私生子康古陆。
康古陆虽然收继了温姐,但其中的情况就像钟金哈屯虽然嫁给把汉那吉,但并不会不管自己之前的儿子布塔施里一样,温姐同样是先照顾自己的儿子,其次才会考虑康古陆。
她对康古陆说,如果她支持康古陆成为哈达贝勒,那么岱善肯定不服,这会导致哈达立刻分裂,在当前哈达本来就处于与叶赫相争的劣势情况下,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她建议让自己的儿子孟格布禄来做这个贝勒,因为孟格布禄论辈分是岱善的叔叔,在女真人“幼子守业”传统下,岱善没有理由反对孟格布禄这个幺叔。
康古陆被说服了——这厮其实就是个样子货,脑子并不怎么好使,觉得自己从孟格布禄的兄弟一跃而成他的继父,已经是占了很大的便宜,所以贝勒不贝勒的就不重要了。
因此,哈达部虽然内部的两大分裂派都还活得好好的,但孟格布禄还是大摇大摆的接受了高务实的召见,带着一千兵马来到了开原——带这么多人也是高务实的要求,官面上的理由跟努尔哈赤一模一样,说是要看看哈达部的军威,以确保朝廷册封得人。
孟格布禄由于离得近,虽然比努尔哈赤动身晚,但还是与后者同一天赶到了开原,然后他们两人就被高务实召见——这次召见不是正式任命,而是分配任务。
根据高务实的命令,努尔哈赤的三百人被要求直接进驻城内,由分守开原等处参将杨元单独给他们安排一处驻地,而孟格布禄的一千兵马,则被安排在城外某处,与曹簠的三千家丁毗邻而驻。
努尔哈赤和孟格布禄得到的命令都是暂时驻扎,等候进一步指令。
这个“进一步指令”,在努尔哈赤和孟格布禄心目中,都是很明确的,他们都以为这个指令肯定是在某一天拉出来“展览”——也就是受阅。
直到叶赫两位贝勒带着两千骑兵出现在开原城下,努尔哈赤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叶赫两位贝勒享受的待遇明显不如他和孟格布禄——这两位贝勒在开原城下请求开城,结果高务实派开原兵备道王缄出面告诉两位贝勒,说他们带的兵太多,开原城内容纳不下,只允许他们每人带一百亲兵入内。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两位贝勒各带一百五十亲兵进城,双方合计为三百人。
这时候,努尔哈赤接到了“进一步指令”:三百精兵全部埋伏在鼓楼大校场附近,以明军炮响为号,一旦炮响,则杀入大校场,“凡未着鸳鸯战袍者,杀无赦!”
同时,高务实当着努尔哈赤的面调兵遣将:明军辽东抚标一千步兵,以大小火炮三十二门架设于鼓楼大校场周边,炮口向内,随时准备作战;抚标的两千骑兵也隐藏于鼓楼之后,随时准备“支援”努尔哈赤;另有开原参将杨元,领五百家丁及三千卫所精锐作为第二梯队,把守开原各处城门。
除此之外,高务实又下令,以辽东副总兵曹簠为主将,孟格布禄为副将,负责率领各自所部的三千家丁和一千亲兵,负责剿灭城外“叛逆”,同时一旦城内事件先行解决,则城中的抚标骑兵也可以随时开城与他们联合作战。
城外叛逆?开原城外有什么叛逆?这简直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只有叶赫二位贝勒留在城外的一千七百骑兵可能被视作“叛逆”。而大校场的围剿,所针对的对象也只有叶赫两位贝勒一行。
努尔哈赤一下子惊得手足冰凉——高抚台考验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居然是与叶赫开战!
天可怜见,几个月前他才刚刚和叶赫达成联姻,虽然因为杨吉砮那位幼女还小,现在并未正式成亲,但定亲是已经完成了的,叶赫那边甚至把“通房丫头”都已经让努尔哈赤带回赫图阿拉了!
努尔哈赤很想拒绝高务实的命令,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拒绝。
他虽然政治才能很一般,但高抚台的军事安排他还是看得很明白的:一千抚标携三十二门大炮对准大校场呈包围之势,背后还有两千骑兵随时可以杀入,这力量别说打掉叶赫两位贝勒带进来的三百人了,就算把他努尔哈赤带进来的三百人也加进去,照样是包打无误,因为高抚台的抚标是什么水平,看看辽南之战的结果就知道,何况前一次努尔哈赤去辽阳时也见识过一下抚标的军威。
更别说,还有杨元带着三千五百人在城内把守城门。
杨元这位开原参将,努尔哈赤是认识的,此人就算在李成梁麾下,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将,光是他手下那五百家丁,努尔哈赤就觉得自己拿不下,何况人家还只需要守住城门,那就更没得说了——他肯定会安排卫所兵把守城门,自己则带着五百家丁,随时支援有险的一处。
也就是说,这次明军为了消灭清佳砮和杨吉砮以及他们带来的两千叶赫骑兵,光是调动的家丁级主力就有六千五百以上,再加上守城的卫所兵以及开原兵备道下辖但没有直接接受命令的其他卫所部队,动用的总兵力至少是一万以上。
兵法有云,十围五攻,现在明军的兵力优势就是五倍以上,而且还占着一条以有备而击无备……努尔哈赤知道,清佳砮和杨吉砮这次除非背上长出翅膀来,否则绝难幸免。
但努尔哈赤觉得自己的运气比叶赫两位贝勒也没好到哪去:反抗是作死,想跑也没戏,他知道自己这次算是上了一条根本下不去的贼船了。
为今之计,只能按照高抚台的命令,直接拿下清佳砮、杨吉砮两位贝勒,才能保证自己的性命,要不然的话,别说当什么建州左卫指挥使了,连自己都只能去死。
努尔哈赤忧心忡忡地出得高务实的行辕,他身边的舒尔哈齐趁身边没有明军跟随,连忙问道:“这下糟了,阿浑,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努尔哈赤尽量平复了一下心情,四下打量一眼,小声道:“窦,你是指挥同知,仅次于我,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啊?”舒尔哈齐一脸苦笑:“高抚台现在一手拿着人参鹿茸,一手持着铁铳长矛,问我怎么选,我自然选人参鹿茸啊,难道还赶着上去挨打挨杀不成?可现在的问题在于阿浑你,你是叶赫的女婿,这件事又不光是叶赫两位贝勒自家知道,晓得这件事的人多了去了,现在你要是站在明军一边,帮着明军杀了叶赫两位贝勒,其他人怎么看你?”
努尔哈赤冷冷地道:“其他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真正的麻烦在于叶赫死了两位贝勒之后,是不是我们建州左卫对抗得了的!”
舒尔哈齐愕然道:“阿浑此言何意?”
努尔哈赤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位高抚台看起来儒雅随和得很,想不到心机却是极深,他这是逼着我跟叶赫结仇,而且还是结死仇。
窦,我今日若是杀了叶赫二位贝勒,叶赫将来的二位新贝勒又肯定是他们的儿子,尼堪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叶赫将来能容得下我建州左卫?哼,这些人的想法我最清楚不过了,要他们找明军报仇,他们未必有这个胆量,但若说到来找我们,我看他们是不怵的。”
舒尔哈齐一时无语,这其中的道理他也清楚,叶赫方面接下去的举动,他也同意努尔哈赤的判断——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他们自己一样,明明祖、父二人其实是死于李成梁之手,但让他们去找李成梁报仇,借他们一对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自诩英雄,他们自己都不敢的事,还能指望叶赫将来的两位新贝勒敢?说实话,他们要是真敢,那倒是好了,自家的麻烦就算是被大明给接了过去,但叶赫的两位新贝勒除非脑袋里面灌满了马尿,否则绝对不会这么干,他们只会把这杀父之仇记在他们爱新觉罗兄弟头上。
舒尔哈齐忍不住骂道:“去他姥姥的罗圈腿,真是见了鬼了!又不是我们建州人要杀叶赫二贝勒,凭什么这屎盆子非要扣到咱们兄弟头上来?”
努尔哈赤长叹一声,摇头道:“你想知道为什么?还记得刚才高抚台的许诺吗?建州原先有五百道敕书,后来因为多次战乱,遗失了其中大概两百多道,现在仅剩的部分只有二百七十多道,还有两百三十道的缺口需要补上。”
舒尔哈齐眼珠一转,问道:“阿浑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高抚台的意思明摆着。”努尔哈赤道:“我兄弟二人前次去辽阳,得了三十道敕书的赏赐,拿下图伦城抢得了二十五道,拿下萨尔浒又得了十五道,现在一共有七十道敕书,我看高抚台的意思,应该是把剩下的两百三十道敕书当做奖励……”
舒尔哈齐大吃一惊:“给我们这么多?”
努尔哈赤一皱眉:“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一下子给这么多?这两百三十道敕书就是高抚台现在手里拿着的奖励,咱们想要拿这些赏赐,就得乖乖照他的意思办事,至于这次杀叶赫二位贝勒……你想想,就算没有我们,难道高抚台自己杀不了?他只是逼着咱们表明立场,站到他那一边罢了,这个‘功劳’,你觉得值多少道敕书?”
舒尔哈齐顿时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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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弑岳(下)
叶赫那拉这个姓氏的来源,在后世有几种说法,最早前的一种说法是叶赫为本姓,那拉的原意是叶赫部居于那拉河流域,遂以地为姓。
但根据最新的考证,实际上可能没有那么复杂,此时的女真由于没有自己的文字,叶赫那拉其实是蒙古语的发音。究其意义,在蒙古语中叶赫的意思是“庞大”,那拉的意思是“太阳”,所以这个姓氏的本意就是庞大的太阳部落。
太阳部落听起来似乎有点二,但其实作为姓氏而言并不奇怪,汉人不也有姓“阳”的么?不仅可以姓阳,甚至可以姓阴,其他字面意义很“二”的姓氏也多的是,总之姓氏本身只是是先民们区分自我的一种手段,实在谈不上谁比谁高贵。
况且叶赫那拉这个姓氏,现在看来还很实际:叶赫部在女真诸部之中,的确很“庞大”,而且如“太阳”一般光芒四射。
就好比今日进入开原城的叶赫那拉·清佳砮与叶赫那拉·杨吉砮二位贝勒,就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犹如太阳一般的引人注目。
在前往鼓楼大校场的路上,清佳砮看着颇显冷清的街道,得意洋洋的对杨吉砮道:“这开原城我非初来,原先往来此城,见城中尼堪与女真之民人流如织,尤其是尼堪,那是真的多,在市集临近之处更是摩肩擦踵……今日我等带大兵前来,这城中的尼堪居然吓得都躲了起来,街面上就这么点人,哈哈,真是一群胆小鬼。”
杨吉砮微微皱眉,思索着道:“我却觉得有些不对,我等虽是带了两千精骑而来,但入得城来的却只有三百多人,尼堪纵然胆小,却也不至于畏我如此……阿浑你想想,平时来开原城中互市的女真人有多少?少则千余,多则两三千之众,那时候的尼堪怎么就不怕?”
清佳砮之子兀孙孛罗笑道:“额其克(满语,叔叔)多虑了,平日里来开原互市的女真人虽然的确有两三千之多,但那都是各部之人,来自四面八方,各不隶属,尼堪何惧之有?但今日我等前来,外有大军,内有精锐,尼堪百姓本就怯懦,见而惧之乃是寻常事耳。”
叶赫大将白虎赤也跟着笑道:“尼堪怯懦,平时仗着高城深垒之固,视我女真如草芥,一旦我女真精兵抵近,便自现了原形,何其不堪。”
杨吉砮之子哈儿哈麻则站在自己父亲一边,说道:“我阿玛的意思并不是说尼堪不怯懦,他的意思是尼堪对我叶赫似乎成见颇深,这对于将来咱们来开原互市,也是有影响的,这一点我等不得不虑。”
杨吉砮听完儿子的话,不由得微微点头。
而清佳砮听完,则是微微皱眉,想了想才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看这件事不着急,尼堪人对我叶赫有成见,无非是因为此前这段时间咱们不听辽抚安排,不肯停止进攻哈达罢了。嗯……此事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今日那高抚台能把哈达的敕书分我叶赫一半,咱们马上就可以罢兵,将来也可以规规矩矩来开原互市。”
兀孙孛罗连连点头,道:“阿玛所言极是!想那哈达,明明其势大衰,现任贝勒孟格布禄又是个无名小辈,凭什么占着七百道敕书?我叶赫那拉强盛至斯,又凭什么只有一百多道敕书?尼堪处事不公,今日定要好好与那高抚台说道说道,他要是讲道理,那还好说,他要是不讲道理,我手中钢刀却是不和他客气的!”
杨吉砮听得大皱其眉,但兀孙孛罗只是他侄儿,并非儿子,当着清佳砮的面,他却不好直接批评。
好在清佳砮自己也觉得儿子这话说得不对,拧眉呵斥道:“怎么说话的,如此骄狂!想那高抚台也不是寻常人物,‘安南定北’和辽南之战难道是闹着玩的?连蒙古的图们汗都在他手底下接连吃了两次大亏,你这小儿才带了千把人,打过几个寨子,就敢瞧不起他?还不闭嘴!”
兀孙孛罗倒不敢与自己阿玛顶撞,顿时闭口,讷讷不言。
杨吉砮面色稍缓,对清佳砮道:“哈达毕竟是大明这些年力主扶持的对象,咱们一上来就说要他一半的敕书,我看也有些过了,毕竟哈达部若真给咱们一半,由于咱们手上本来就有一百多道,这样的话哈达反而比咱们更少了……我看,以那高抚台的战绩,他恐怕是不会应允的。”
清佳砮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双方持平就好。”杨吉砮解释道:“咱们与哈达之间谁胜谁负,可不见得是能一战见分晓的,我看多半要打好些年,既然如此,就未必非得靠着这一次,一下子便把哈达踩在脚下,咱们不妨稍稍克制,先和哈达来个平分秋色……”
清佳砮道:“那也无非就是少要五六十道敕书罢了,你觉得少了这五六十道,那高抚台就能答应了?我倒觉得不如一次到位,就是要趁着如今我叶赫占尽优势,而大明连续大战、有心无力的机会,彻底压过哈达,确立我叶赫在女真诸部中的地位!”
这话没能说服杨吉砮,杨吉砮摇头道:“阿浑的想法虽好,但做起来太难,而且颇有危险。哈达此前所以势大难制,靠的也未必就是兵锋,而是大明的鼎力支持,如今衰落,那是万汗后期过于骄狂奢侈导致,其实哈达的实力还是在的……”
“实力还是在的?”白虎赤插嘴道:“东贝勒,这话有些不对吧,若是哈达实力仍在,何以此战被我等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哈儿哈麻忍不住道:“哈达这次被打的是很惨,但是白虎赤你莫要忘了,这一战也不是单我叶赫一家打出来的,煖兔和恍惚太的几千骑兵难道是光站在旁边看戏吗?”
清佳砮伸手拦住他们二人,说道:“煖兔和恍惚太的几千骑兵确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但拿下那些哈达的城寨,这却是咱们叶赫的功劳。哈儿哈麻,你要说哈达实力仍在,从表面上看的确如此,毕竟在此之前,他们的兵力还是摆在那儿的。
不过你也莫要忘了,哈达现在内部纷争,康古陆和岱善二人看似团结在孟格布禄旗下,实际上却根本和孟格布禄尿不到一个壶里,咱们击溃哈达的那一仗,哈达之败首先就是败在康古陆和岱善救援不及时之上,否则结果还未必是现在这样呢。”
杨吉砮趁势问道:“既然如此,阿浑你为何还是坚持咄咄逼人?就不怕哈达三方被咱们逼迫得只能捏着鼻子携起手来?”
清佳砮道:“他们不可能携手的,窦,你要知道,温姐是我的妹妹,她有几分能耐我最清楚不过了。说实话,她能趁机把孟格布禄推出来做到贝勒就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那主要还是由于扈尔罕自己把自己弄死了的缘故,要不然的话,哈达部哪有孟格布禄说话的份儿?
至于现在,从孟格布禄被推出来之时起,就没有了和解的余地,康古陆这个蠢货也许脑子不灵光,也许耽于美色做出一些傻事,但他是个私生子,平生最重的就是自己的实力,他是不会乖乖的听从孟格布禄之命,把自己的家底拿出来跟咱们叶赫来拼的。
而岱善嘛……这厮跟他玛法(满语,爷爷,指王台,也就是万汗)一样,是个尼堪的走狗,却和他阿玛完全不同,我料定此人现在打定的主意就是保存实力,上媚大明,争取有朝一日局势有变,他能在大明的支持下重新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不得不说,清佳砮虽然观点激进,但他对哈达三方的认识相当深刻。
然而杨吉砮却看到了另一点,当下便指出道:“阿浑这番话说得都对,我都很赞同,但有一点不知阿浑是否注意到:辽东巡抚高务实这个人的处事方针。”
清佳砮微微皱眉,摇头道:“我对这位高抚台不是很了解,不过他是大明的状元公,听说还是当年高中玄的侄儿?嗯,有这样的出身,再加上他安南定北和辽南之战的战绩,想必是个眼高于顶,但的确有几分本事的人物。”
杨吉砮摇头道:“这些倒不重要,我方才说了,重要的是他处事的风格。”
清佳砮问道:“什么风格?”
“敌我分明。”杨吉砮道:“他在安南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不过漠南之战和辽南之战这两仗,我却从煖兔那儿问清楚了,其中尤其以漠南之战最具代表性。”
清佳砮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代表性?”
杨吉砮道:“我想了好多天,发现他在漠南之战的时候应该把他面对的势力都做过一个评估:那就是哪些人是盟友,哪些人看似中立但可以拉拢为盟友,哪些人不管如何都只能是敌人……等等。”
“哦?是吗?”清佳砮一时倒想不明白。
“是的,阿浑。”杨吉砮道:“最典型的三方,盟友这边就是把汉那吉与钟金哈屯这两人,中立但可以拉拢的就是脱脱恰台吉,肯定没法拉拢的就是辛爱黄台吉和图们大汗。他区分了这三类人之后,对于他们的应对或者说处置办法就很明确了。”
“怎样一个明确法?”
杨吉砮道:“他一进土默特,第一件事就是去拉拢了脱脱恰台吉,然后和把汉那吉、钟金哈屯会晤,将他们捏合在一起,接着便去偷袭了辛爱并把辛爱一战打得近乎崩溃。到了这个局面,他便联合了所有可以联合的力量,且最大程度上将土默特内部的反对力量排除在外,然后便出动大军开始和最后的大敌——图们汗进行周旋。
阿浑,由此可见,在这位高抚台的眼里,敌人就是敌人,必须彻底打击!而除了他确定的这个敌人之外,其他所有人都会被他看做可以笼络的对象,他会尽力笼络起来为他效力……”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清佳砮深深皱着眉头,道:“你是担心,这位高抚台把我们叶赫当做他在辽东的唯一大敌,而把哈达部——我是指哈达三方——都当做可以笼络的对象来扶持和控制,继而利用他们的力量来和我们叶赫周旋,就像他去年利用把汉那吉、钟金哈屯以及脱脱恰台吉去和图们大汗与辛爱黄台吉那样?”
“阿浑英明,我就是这个意思。”杨吉砮点头道。
清佳砮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可现在看来,他应该还没有把咱们当做敌人啊,要不然他请我们来商议开原互市的变动做什么?我看,这意味着他还没有确定谁是他的敌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认为现在不应该咄咄逼人。”杨吉砮道:“我们现在如果保持克制,或许这位高抚台就会觉得咱们也是可以被他笼络的……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行事如此,却能安全许多。”
清佳砮犹豫道:“话虽如此,但这样一来,咱们想要彻底取代哈达部成为女真第一,可就要再等不知道多久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入鼓楼大校场,杨吉砮还要再劝,白虎赤却突然出声道:“二位贝勒有事可以待会儿再议,现在情况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清佳砮还在思索杨吉砮刚才的话,杨吉砮本人则马上警醒过来,问道:“怎么不对劲?”
白虎赤道:“不是说今天要在这大校场议事吗?怎么校场里一个人都没有?高抚台呢?”
杨吉砮闻言大惊,一看周围,果然四顾无人。
“快退出去!”杨吉砮猛然惊醒,大喝着就拉转马头,准备反身而出。
谁料那大校场的大门此时正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关上了,大校场周围的城墙上忽然出现了大批军兵,正分作四面冲下来。
清佳砮大怒:“有埋伏!”
这是句废话,所以白虎赤没有理会,反而大喝道:“二位贝勒小心!某家为二位贝勒开路……咱们从哪杀出去?”
杨吉砮下意识看了周围一眼,发现这大校场居然只有一个正门,当下无奈道:“只能从来的地方走!”
白虎赤二话不说,带着人掉头就往大门杀去。
谁知道走没多远,前头一员女真大将身披三重战甲,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直接冲他而来,口中大喝:“安费扬古在此,叶赫谁敢与我一战?”
白虎赤大怒:“何方小儿在此狂吠,且接我一刀试试!”说着提刀策马而上。
安费扬古与努尔哈赤同岁,比白虎赤小了十几岁,今年只有二十五(虚岁),正是血气最勇之时。
此刻他见名震女真的叶赫大将白虎赤杀来,不仅不慌,反而大喜,一身热血奔涌,也加速冲了出来,口中大喝:“你就是白虎赤?来得好!我正缺你这颗脑袋装点门户!”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都是悍将,出手根本没有留下丝毫余地,双方战马错身而过,“锵”地一声金铁交鸣,已经硬拼了一刀。
两人都未落马,但胜负却分了出来——白虎赤手中的马刀竟被一刀斩为两段!
白虎赤见状大惊,转头去看安费扬古,却见安费扬古已经拔马转身,再次冲杀而来,而他手中的马刀却还好好的。
安费扬古一边冲来,一边冷笑道:“此刀乃是山西王氏所出,由高抚台赐予我主努尔哈赤之物,我主今日许我一用,正要拿尔狗头祭刀!”
这下子白虎赤只有半截断刀,自然无法应对,不敢再拼,只好斜拉马头,希望躲避过去,谁知道安费扬古早已料到他的动作,把白虎赤的欲行之路恰好截住。
安费扬古再不答话,长臂一扬,寒光一闪,已是手起刀落。
白虎赤怒目圆睁的脑袋咕噜噜滚落马下!
后方的清佳砮与杨吉砮见状,四目充血,杨吉砮厉声喝道:“你是建州左卫之人?你主子努尔哈赤何在!”
大校场正门城楼之上一个声音答话喊道:“阿布哈(满语,岳父)别来无恙,努尔哈赤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杨吉砮一看城楼之上那人,果然是他的好女婿努尔哈赤,不由得勃然大怒,以手指着后者骂道:“努尔哈赤,你这忘恩负义的狗才,你忘了自己落魄之时是谁收留你的了吗!”
努尔哈赤身边几人听了,都有些下意识不敢抬头,唯有努尔哈赤本人面色如常,大声道:“阿布哈,你救我乃是私恩,我从未有片刻或忘!然我祖先世代为大明镇守边地,深知忠诚之重,今日既然忠义难两全,努尔哈赤惟舍私恩而尽忠诚是也!阿布哈,你可放心,今日你虽难逃一死,但我将来必照顾好哲哲,不让她……”
“你做梦!”杨吉砮大怒,打断努尔哈赤的话头怒吼:“努尔哈赤,你这狗奴才,给我听好了!就算我叶赫死得只剩哲哲一个女子,他日亡爱新觉罗者,亦必是哲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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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女真头号忠臣
或许努尔哈赤心中有愧,又或许他知道人在极端愤怒之时说话口无遮拦,再或许他根本不把这样的诅咒放在心上,总之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努尔哈赤面色如常,没有再多话,只是朝安费扬古摆了摆手。
安费扬古不管什么诅咒不诅咒,他只听从努尔哈赤的命令,见努尔哈赤示意他“继续”,他就抱拳转身,提刀带兵继续逼近杨吉砮了。
叶赫刚才战死了头号悍将白虎赤,所部三百来人又是被围状态,人心惶惶自不待言。
杨吉砮本人已经年过五旬,纵然年轻时也是战阵出身,但这不是武侠小说,没有越老越猛的道理,正所谓“拳怕少壮”,让他自己与二十四五岁的安费扬古对敌,他就算在愤怒之中也不会干这等蠢事。
只是杨吉砮毕竟是叶赫二贝勒之一,输阵不输人,虎死不倒威,眼下逼不得已,只能一招手,让背后的儿子和部下们一起上。
安费扬古冷笑一声:“无胆鼠辈……杀!”
一声“杀”字出口,带着身后的建州左卫士卒脚步加速而上。
杨吉砮之子哈儿哈麻从父亲背后杀出,奋起抵挡安费扬古。那边的清佳砮恐怕侄儿哈儿哈麻有失,连累他兄弟杨吉砮殒命,连忙和儿子兀孙孛罗一起上去想要帮忙。
但努尔哈赤站在城楼上看得仔细,学着李成梁指挥调兵的模样,命人将旗帜一挥,埋伏在清佳砮侧方的另一彪人马顿时杀出。
这次出战的,乃是努尔哈赤目前手下“两勇将”的另一人,名叫额亦都。
额亦都世居长白山英锷峪,姓钮祜禄氏。他的家族,也算是女真人里雄踞乡里的富贵之家,因此遭到嫉妒。在他小的时候,父母被仇人所杀,额亦都躲在邻村得以幸免。十三岁那一年,他亲手杀死杀害父母的仇人,报了深仇大恨,然后逃到姑姑家。
额亦都的姑父是嘉木瑚寨(后世辽宁新宾县境)的寨主穆通阿,此人有一个儿子叫做哈思护,比额亦都大两岁,额亦都与表哥相处的非常融洽,两人一起玩乐,度过了少年时代。
万历八年时,努尔哈赤奉李成梁命办事路过嘉木瑚寨,小住于穆通阿家,与额亦都谈得十分投机。额亦都欣赏努尔哈赤的气度,告诉姑姑要跟努尔哈赤出去闯世界,他说:“大丈夫生活在世间,就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决不能碌碌无为。这番出走,我决不会做让姑姑为难的事,请姑姑放心。”
其实当时努尔哈赤只是李成梁的马夫之一罢了,但努尔哈赤毕竟“有身份”,是觉昌安之孙、塔克世之子,而且跟随李成梁这样的辽东大佬,生活在广宁城中,自然被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额亦都羡慕。
于是十九岁的额亦都就跟从二十二岁的努尔哈赤走了。在原历史上,这一走之后,额亦都终身都未与努尔哈赤分离,护卫左右,折冲御侮,成为努尔哈赤最为得力的部将,也是与安费扬古一样,成为后来所谓后金五大臣之一。
顺便说一句,后来努尔哈赤搞出“五大臣”的时候,由额亦都、安费扬古两巴图鲁主军事;费英东为大扎尔固齐(扎尔固齐,蒙语断事官之意,大即长),主刑政;扈尔汉主扈从,并辅何和理参与执政。
换句话说,努尔哈赤后来军事上的左膀右臂,在今年——万历十一年的时候已经形成了,至于将来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各掌部分军权,那是另一回事,且在某种程度上也要受额亦都与安费扬古节制。
努尔哈赤此战,出兵的人数并不比叶赫多,但他有他的优势。
由于是打埋伏战,努尔哈赤的部下们在一个半时辰之前特意吃了饭(不能刚吃饱就打),明军方面在高抚台的示意下给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现在正是气力最足的时候。
反过来叶赫方面就没这好命,远道而来不说,在开原城外又和明军反反复复谈价,最终才得以进来这三百来人。
本来叶赫二位贝勒以为,既然是辽东巡抚找他们商议互市之事,进来之后明军方面肯定会按照汉人的习俗设宴款待,是以他们甚至还特意留了肚子,打算进城之后好好饕餮一顿,谁知道饭菜没有,刀枪倒是管够,因此他们与努尔哈赤部众在体力上就先有了差距。
结果眼下又面对正值当打之年的安费扬古和额亦都,这一战显然胜算极低。
但这还不算完,明军在大校场周围的城墙上摆着几十门大炮也是他们心中格外恐惧的东西——恐惧来源于无知,人类总是对自己没有了解的东西最害怕,明军的大炮就是其中的典型。
叶赫方面当然知道明军的大炮厉害,人头大的铁疙瘩砸过来,谁他娘的也扛不住啊,何况这次明军足足摆了至少三十多尊大炮,这要是众炮齐发,都不必那些城楼上穿着鸳鸯战袍的明军家丁(高务实抚标)出马,他们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这场仗没得打,这一点其实清佳砮和杨吉砮都看出来了,努尔哈赤虽然被摆在台前,但恐怕只是那位高抚台故意为之,只是此时情况紧急,二位叶赫贝勒也没工夫细细思考高务实这么做的动机。
他们只是大概看出一点,努尔哈赤应该是高抚台目前扶植的对象,换句话说:明军的大炮应该不会砸向努尔哈赤的人。
所以当额亦都也杀过来之后,清佳砮并不算特别紧张,反而松了口气,带着兀孙孛罗和自己带进来的亲卫,立刻与额亦都绞杀在一块儿。
大校场城楼上的明军抚标冷冷地注视着大校场内的战斗,并没有丝毫要杀进去帮忙的意思。努尔哈赤面无表情地站在城门之上观看校场内的局势,还时不时悄悄打量周围明军,见他们虽然炮火待命、火枪上膛,但却一个个如木桩一样杵在哪儿纹丝不动,心中不由得也是一咯噔,暗道:这支抚标果然有强军气势。
他是在李成梁麾下呆过的人,知道怎么判断一支部队的强弱,眼前这支抚标不光武器先进,身上全员披甲,而且从他们漠然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这样的战斗对他们而言丝毫也不陌生,根本引不起他们的畏战之心,但也不像李成梁的部下那样,一看到有这种“捡便宜”的机会就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上去抢人头。
在努尔哈赤看来,似李成梁所部的明军一般能战敢战并不奇怪,辽东这样的兵马最少得有五六万(李成梁及各将领家丁),但面对明显可以由自己去抢的人头还不动心,那只有传说中的戚家军能够做到——戚继光军令如山,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是人头摆在眼前也不能动,这种情况即便是在李成梁麾下,也是传言很多的。
努尔哈赤顿时把辽东抚标的危险性又在心里提高了一个档次。
他这么一走神,便错过了一些战斗细节,再把目光投向大校场内之时,哈儿哈麻已经被杀,杨吉砮在安费扬古的逼迫下退到一处大鼓之下负隅顽抗。
而另一边的清佳砮则似乎被砍了一刀,也退在人群中接受部下的保护,兀孙孛罗形如癫狂,正在找额亦都拼命,但努尔哈赤只是看了两眼就知道额亦都没有危险,他只是不想跟兀孙孛罗无意义的拼命,从他的动作看得出来,他是在耗费兀孙孛罗最后的力气,说不定是想生擒。
大局定矣。
努尔哈赤心中叹了口气,又把目光转回杨吉砮,眼神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小声道:“玛法说得没错,大明的态度就是永远打那个最强的,想要壮大自身,就要跟在大明身后喝汤,却不做那只出头鸟。”
这个说法的确是觉昌安教他的,努尔哈赤本来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自成化犁廷后,建州左卫始终没有发展起来,历经妥罗(董山子)、脱原保(妥罗子)、锡宝齐篇古(妥罗弟)、福满(锡宝齐篇古子)传至觉昌安。
福满继承建州左卫指挥使后,带领部族居住在赫图阿拉附近。福满这个人的最大贡献,就是把建州左卫变为“居屋耕食,不专射猎”的农耕部落。
福满第二个正确举措,就是将六子各分一个领地。六个儿子分别是:德世库、刘阐、索长阿、觉昌安、包朗阿、宝实,被后人称为“宁古塔贝勒”。
六个儿子还从福满手中各分得一笔财产,包括一些马和牛,还有几十个奴隶。当然用后世的眼光看,福满分封六子,其实就是一个村子孵化成六个村子(当时还有福满支系以外的其他村子)而已,如此少的人丁,实际上与当时右卫的王杲已经远远不能相比。
福满时期,建州左卫经常被强大的董鄂部攻击。觉昌安继左卫指挥使后,六兄弟非常团结,共同建立攻守同盟,同时采取纵横开阖的策略,老三索长阿娶了哈达王台的女儿,在此基础上,觉昌安和索长阿进一步拉近建州左卫和王台的关系,利用王台有称霸整个女真的能力和野心,教唆王台出兵攻打董鄂部(六兄弟跟从)并取得了胜利。
更重要的是,觉昌安敏锐的意识到,明廷对女真的政策就是:永远只打最强的,扶持最弱的;既不让任何一个强大的女真部落做大,也不希望任何一个弱小的女真部落灭亡。
因此,明廷一相对于建州右卫、董鄂部、哈达部、叶赫部等强大部落,时刻抱有戒心且随时都有可能“犁廷”。而对于弱小的建州左卫,明廷则必然会予以扶持,绝不会无端打压。于是,觉昌安就定下了紧密和明廷合作的策略。
觉昌安和索长阿凭借这样的思路,利用明廷的政策,获得了十几道大明颁发的敕书,使得当时掌握了四十余道敕书——以他那时候的实际实力而言,这可并不少。
同时他还并利用敕书,不仅给大明销售人参、松子等物资,还和其他女真部落交易从大明那里得来的铁锅、铁犁等生活用品,两头做生意,收益颇丰。
觉昌安在军事上也紧密和明廷配合。王杲兴起后,一度控制了觉昌安的建州左卫,觉昌安当然不满这种状况,就利用大明的军事实力,在李成梁攻击王杲时争做带路党,一举歼灭了王杲,丝毫没有顾忌姻亲关系。
而在李成梁去年攻打阿台时,他也选择继续做带路党。只可惜在第二次古勒寨之战中,因为想要进古勒寨去救人(同时还想混个内应开城的大功)而意外被打急了眼的李成梁所部误杀。
由于长期争当带路党,觉昌安对委身于李成梁门下做马夫的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个孙儿颇为看好,一有机会见到他们,便会给他么说这些道理。
努尔哈赤的政治觉悟并不太高,直到今天才完全相信了他爷爷的话,联系到高务实抚标给他的印象,他在这一刻由衷的觉得:“玛法果然高明”。
所以此时的努尔哈赤对于杨吉砮刚才大怒之下说的那番话并不在意——只要你叶赫还强大,你叶赫就始终是大明针对的目标,我建州左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背后肯定会站着大明,你叶赫拿我有什么办法?
至于将来么,我若是实力超过了叶赫,自然也不怕叶赫报复,最关键的只有一点:不要让大明觉得我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不可控制就行。
这一刻,努尔哈赤忽然有了一个明悟,自己打击尼堪外兰并统一建州左卫这件事,大明可能根本不会在意,更不会插手。
对于大明而言,统一建州左卫的是尼堪外兰还是自己,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建州左卫本来就不强,哪怕统一了,实力在各羁縻卫之中也是偏下的。
那么也就是说,当时尼堪外兰逃离图伦城、跑去嘉板城之后,自己由于担心大明的打击而休兵,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看来等今天这件事完了,自己拿到建州左卫指挥使的正式任命之后,就可以回去准备继续对尼堪外兰发起攻势了……
我努尔哈赤从此以后便以大明辽东关外第一忠臣自居,哼,布库录,你还指望大明会救你?
再次走神之间,杨吉砮的一声惨叫将努尔哈赤惊醒,他转头望去,正看见安费扬古一刀将杨吉砮捅了个对穿。
叶赫西城贝勒杨吉砮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却不是望向安费扬古,却是朝努尔哈赤望来。
杨吉砮口中吐着鲜血,嘴唇却不住地一张一合,似乎在对努尔哈赤说着什么。
努尔哈赤想起不到半年前他将女儿哲哲许给自己的情形,终于有一丝愧疚,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心中却又想起了他之前的诅咒。
“哲哲……”努尔哈赤想到那个年仅十二岁便已出落得甚是美艳的小姑娘,心中突然发狠:“我必杀你,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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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剿杀
开原城内的鼓楼大校场被努尔哈赤指挥的建州左卫杀得一片血腥,但好在双方人数有限,杀戮的规模到底不大,反而城外此时的情况却甚至比城内还要更残酷几分。
城外的战事与城内的战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爆发的,镇守辽阳副总兵曹簠为本次作战的主将,这一点当然毫无疑问,但副将人选比较出人意料,竟然是哈达贝勒孟格布禄。
孟格布禄对于这场仗异常重视,因为他已经得到高务实的确认,只要打赢这一仗,就能正式继承其老父王台(万汗)在大明的职务和册封,名正言顺的成为哈达部唯一的领袖。
这可是真的不能不高兴,因为王台昔日乃是大明在女真诸部中的头号小弟,原历史中,他病死的时候,《明实录》中都是以“病故”来形容的,而不像一般的女真“虏酋”,一个“死”字就表达了。
而王台的职务和“爵位”也异常了得,乃是朱翊钧钦封的“右柱国、龙虎将军、镇抚满洲国汗王”,连早年将王台迎入哈达部的堂兄弟德喜,当时都被册封为哈达部都督贝勒。
老实说,孟格布禄本身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混到“镇抚满洲国汗王”,按他的想法,能够继承本职就不错了——哈达部的本职是大明塔山左卫之职,最高为塔山左卫左都督。
[注:“满洲”并不是一个地理名词,而是部族名词。据《清太祖高皇帝实录》记载:“满洲一词,来源未久,表示部族之号,若肃慎、勿吉、女真,非地名也。”
又据《满洲源流考》记载:“以国书考之,满洲本作满珠,二字皆平读。我朝光启东土,每岁西藏献丹书,皆称曼珠师利大皇帝。翻译名义曰曼珠,华言妙吉祥也……今汉字作满洲,盖因洲字义近地名,假借用之,遂相沿耳,实则部族,而非地名,固章章可考也。”]
关于哈达部的历史和王台称汗等事,也有些渊源必须说一下,不然很多问题扯不明白。
哈达部属纳喇氏(即那拉氏),其先人本居扈伦河(呼兰河)一带地区。永乐四年,大明在这一地区置塔山卫,以塔刺赤为指挥同知。
正统十一年,塔山卫都指挥金事弗刺出,以所管人民颇多,“声息驰报未便,请设卫给印”,在呕罕河卫都督同知你哈答的保奏下,明廷同意析塔山卫另置塔山左卫。塔山左卫地在今呼兰河以东至依兰县以西之地。
哈达部的成员,来源于塔山左卫,故史载哈达部与出自塔山卫的乌拉部为同祖——纳齐卜禄(疑为塔刺出音转)。自纳齐卜禄六传至速黑忒(即克锡纳)为塔山左卫首领时,或称之为“塔山前卫左都督”。
[注:后来吉林省洮南县境出土了“塔山左卫之印”,说明最迟到速黑忒时,塔山左卫已由塔山卫东迁至塔山卫之南,约分布在今吉林省扶余、农安两县和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一带。]
速黑忒为嘉靖初年海西女真中的大酋,“诸部畏之”。但在约在嘉靖十二年左右时,速黑忒为族人巴岱达尔汗所杀,子孙逃散。次子旺济外兰(即王忠)率部分部众逃至广顺关外的哈达河(后世辽宁省西丰县小清河)地区,称部长,成为哈达部的创建者。
广顺关又有“南关”之称[注:对应之前本书提到的叶赫进入开原所走的“北关”]。旺济外兰的长子之子名万,即王台,逃至“锡伯部绥哈城”,此地在后世吉林市之西。
嘉靖二十二年左右,迁至广顺关东的王忠在开原城东六十里另建哈达城,之后依附大明。这个时候的哈达成为大明北边屏障,逐渐显露出强大的征兆,无论女真各部,还是周边蒙古各部,都尊其为首领,岁岁来贡。就是遥远的“野人”女真诸部,也时常派人进贡各种物产,自称是“外夷络绎不绝”。
嘉靖三十年,王忠杀死当时的叶赫贝勒祝孔革,叶赫的土地把吉把太寨等十三城被王忠所占,大量原属于叶赫部的敕书被抢——这就是海西共有999道敕书,而叶赫作为大部落却只剩一百多道敕书的原因。
之后,祝孔革的儿子太杵接任父职,为报父仇,疯狂袭扰哈达、劫掠明边的开原及柴河堡一带——所以太杵后来被王台捉拿送至大明处死。自此,双方仇怨积累甚深。
但就在同年,哈达再次内乱,王忠又被叛乱的部人所杀,其子博尔坤为报父仇,与族兄德喜,至绥哈城迎堂兄王台回哈达部主事。从此哈达开始强盛,建立起强大的扈伦四国联盟——其实说是四国联盟,但不止四国,哈达、辉发、叶赫、乌拉、建州浑河部等女真部以及蒙古一些游离部落都是联盟成员——由此号令女真、蒙古临边各部(包括此时的锡伯)。自此,辽东享受耕猎太平三十余年。
万历三年,李成梁征王杲,王杲战败,投奔王台,却被王台直接拿下,送往大明处死。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朱翊钧(原历史上此时由张居正主政,本书中由高拱主政)封王台为“右柱国、龙虎将军”、“镇抚满洲国汗王”(鞑清史料称“万汗”),授德喜为哈达部都督贝勒,海西扈伦四部均受其节制,哈达国势走上鼎盛。
至于后来的情形,前文已有表述,此处不再赘言,只补述一件事,是关于姓氏问题。
叶赫那拉氏被称为“异姓那拉”,那肯定得有个本姓或者同姓那拉,而刚才已经说过,乌拉、哈达的国主,原本是同祖,皆为“纳奇布禄”之子孙。
乌拉与哈达的区别在于:居扈伦本部的乌拉派系,对外仍用“纳喇(那拉)”为姓氏,历史上鞑清及之后的后裔多以“那”、“赵”等姓。而南迁至辽北的开原卫广顺关外的哈达派系,则沿用老姓“完颜”,鞑清及之后的后裔多以“王”、“汪”为姓,个别也有使用“那”、“卜”等姓的。
因此王忠、王台,实际上就是完颜忠、完颜台,这里可能有些“明式音译”的意思。
说起来,孟格布禄之所以不敢奢望继承那个所谓的“满洲国主”,主要还是由于他现在实力有限:本来哈达部在王台统治的后期就已经呈现出衰落之势,隐隐有被叶赫盖过的趋向,到王台病故、叶赫来袭之后,原先的“诸部畏之”早已不复存在。
而哈达内部还出了大问题,先是扈尔罕这厮莫名其妙的跑去跟建州左卫的努尔哈赤干了一仗,结果努尔哈赤连面都没露,他就被安费扬古的小股精锐暴打了一顿,回去之后可能是越想越气,到最后居然一命呜呼了。
紧接着就是哈达三分,康古陆、岱善(也称歹商)二人各有山头,孟格布禄只是在其母温姐的支持下勉强占了个正统名义,实际兵马比较有限——他的兵马来源于温姐在王台死后,按照蒙古及女真的传统而摄政了一小段时间,掌握着王台直系的部分精锐。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孟格布禄本来想着能够混个塔山左卫指挥使就不错了,如果是都指挥使那就更好,至于都督……他觉得基本上属于奢望,而“满洲国主”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然而高务实高抚台出手格外大方,表示只要他能在今日一战中表现突出,别说哈达部的最高本职“塔山左卫左都督”依然会授予孟格布禄,甚至连满洲国主也可以继续让哈达部继承——也就是他孟格布禄继承。
面对这样一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孟格布禄哪能不激动!
孟格布禄很清楚,正常来讲,女真诸部能不能得到大明的册封,一是看血统,二是看实力。他的血统倒是没有问题,但实力上的问题很大,如无意外,满洲国主肯定是没戏的,而现在不仅有戏,而且任务看起来也不是很难。
叶赫在城外虽然有一千七百骑兵,但是群龙无首,两位贝勒带着各自一个儿子和领兵大将白虎赤全部进了城,城外的这一千七百人根本没有统一指挥。
而他孟格布禄虽然只带了一千骑兵来开原,可这一千骑兵却是王台昔年的大汗亲卫,战斗力在哈达部中属于中流砥柱,乃是其母温姐特地让他带来给高务实检阅的——换句话说,这是最拿得出手的一千骑兵。
当然,由于前不久哈达部被叶赫给打怕了,光是靠这一千骑兵,孟格布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发虚的,但此时城外还有明军的三千精锐,乃是当年在辽东仅次于李成梁李大爷的镇守辽阳副总兵曹簠之家丁,这下子孟格布禄胆子就大了起来。
更别说此刻开原城内还有辽东抚标三千人,其中的两千骑兵,乃是半年前大破图们炒花联军的绝对精锐,现在也只等城内的叶赫二贝勒授首,就随时可以出城助战。
哼,有大明爸爸天兵压阵,我孟格布禄怕得谁来?
城外的战斗在城内炮响之后同步发起。
曹簠的三千家丁已经在高务实的支持下补充了马匹(之前他入狱之后,曹简养不活这许多人马,卖掉了部分马匹),现在就指望这一仗捞个大功,好用朝廷的抚赏把高抚台给的免息贷款给还掉,因此战斗格外卖力。
叶赫部骑兵临时驻扎的位置是在开原城北,而此时曹簠、孟格布禄早已悄悄将之包围起来,其中曹簠的三千兵马负责西、北两面,孟格布禄负责东面,南面是开原城北门,所以就无所谓了,反正叶赫骑兵也进不去——何况开原北门随时还可能杀出辽东抚标骑兵。
四千围剿一千七,明军的兵力有明显优势,而且从战斗欲望来说,明军现在更是碾压叶赫骑兵:曹簠急着打赢这一仗,既是想向朝廷证明自己的能力,又想要赚抚赏还钱,此时不卖力什么时候卖力?
家丁们也知道这一战事关重大,今后是吃香喝辣,还是喝风拉烟,全看今日一战,所以他们已经不是卖力的问题了,此时此刻,卖命都没关系——家丁可不同于卫所兵,逃跑真的不如战死,至少战死的抚赏是很丰厚的,而逃跑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家人都在老爷家里,妻儿父母乃至年幼的弟弟妹妹,哪个不要自己养啊?
叶赫部的情况则是反过来,之前城内炮响的时候,叶赫部城外骑兵先是吃了一惊,不知道城里什么情况,然后想想,可能是明人的惯技,展示军威吓唬一下两位贝勒,因此又放下心来,继续埋锅造饭——他们原本以为可以跟着进城混顿饭吃的,现在辽东巡抚的赏饭吃不着了,当然要自己做。
然而没等他们做好饭菜,曹簠和孟格布禄的剿杀便不期而至了。
曹簠的西路军在从征的弟弟曹简率领下从西面杀来,孟格布禄的一千骑兵从东面杀来,而曹簠本人则亲率一军从北面直接杀来。
看这三方合围之势,根本没留一条活路就知道,明军这一战的目的不是击溃,而是彻底的剿灭。
叶赫骑兵的反应不算太快,毕竟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但他们也不算太慢,毕竟明军的出现还可能让他们迟疑犹豫,但孟格布禄的出现就没有什么争议了——叶赫与哈达早已是宿敌!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叶赫部骑兵呼号着各自找到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开始迎战。
不过由于群龙无首,这支叶赫部内的精锐此时的表现也谈不上太好——大部分人下意识直接去找孟格布禄交战,而只有少部分离西、北两面太近的叶赫骑兵迫不得已才去抵挡曹簠、曹简的攻势。
情况很快就变得不可控了,孟格布禄一方虽然陷入苦战,但哈达骑兵在大明爸爸的压阵之下,战斗力明显比当初单独面对叶赫时高了一倍不止,面对向他们杀来、兵力不比他们少的叶赫骑兵也丝毫不惧,双方杀了个势均力敌,甚至在孟格布禄的亲自率领下,竟然还逐渐占据了些许优势。
而曹簠、曹简方面由于有孟格布禄拉住了仇恨,几乎形成了四打一的巨大优势,很快击破叶赫部零散骑兵的阻拦,将叶赫部骑兵主力彻底包围。
此时的叶赫骑兵已经损失了三百多人,一千余骑兵被压缩在很是局促的一处农田中——这时候辽北的土地还没解冻,说是农田,跟平地其实也没差多少。
大明爸爸开始展现自己的优势,高务实上任之后给曹簠所部换装的万历一式火枪(短管骑枪款)再一次显露自己的霸气,虽然骑兵很难打出什么齐射,但此时曹簠却开始实践从马栋处交流学来的一套新式战法:墙式推进。
墙式骑兵冲锋算是法国人后来的经典招式,高务实虽然只知其形,但他手底下有真正的骑兵专家,所以在和马芳商议过多次之后,马芳让马栋试验过一种新式战术,即以高抚台提出的“墙式”也就是密集阵型来缓缓推进,而在推进的过程中分作数排,呈交叠前进之势,每一排转到头排时,根据命令同时开枪。
这一战术局限性比较大,比如交叠推进则会降低阵型的密度,而骑兵缓缓推进,也不利于后期的加速冲锋接战。
但此时的万历一式火枪有着射程、精度、装填速度和杀伤力四个方面的全面优势,能对这些局限性形成很大的弥补,使得这一战术虽然难以经常施展,但只要有机会施展,效果还是勉强可看。
叶赫骑兵很快就尝到了“火枪骑兵墙式推进”的厉害,他们本来打算整队反冲锋,但还在整队阶段就被三波齐射打得人仰马翻,至少一百余人(骑)直接失去战斗力,或是被当场击毙,或是落马生死未卜。
没有努尔哈赤从李成梁处学来的练兵和战阵之法以及八旗制度加成的女真人,对于明军这种严格军阵的战争并无什么优势,叶赫骑兵本来就群龙无首,这下子更是被直接打得没了编制一说,大伙儿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整队了,三三两两各自为战。
有些胆大的直接呼号着朝明军发动冲阵——好吧,现在只能叫个人冲锋了;有些胆小的则更是不堪,要么下意识往后缩,要么干脆调转马头朝哈达骑兵一方冲去,希望能打破哈达部的包围,逃出生天。
在他们的意识中,哈达部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冲击哈达部骑兵总比冲击这群如墙推进的明军家丁要容易得多——这也是墙式骑兵的优势之一,光是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打不动”,这一点可以参考金国鼎盛时期的铁浮图。
然而孟格布禄此时也已经打红了眼,眼看胜利在望,“满洲国主”已经在向自己招手,哪里能容忍功亏一篑?
他当时就怒喝一声:“哈达勇士们!报仇雪恨,就在今日!给我杀——”
“杀!”
“杀!”
“杀!——”
连曹簠都被哈达骑兵突然爆发的仇恨吓了一跳,但他毕竟是经年之将,战阵经验丰富得很,一看孟格布禄本人都仗着三层披甲亲自冲杀在前了,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大明——万胜!”
曹簠大喝一声:“变阵——冲阵!杀!”
“大明——万胜!杀!”
汹涌如潮的明军骑兵,这一刻发动了总攻。
这一块良田,很快将被鲜血彻底覆盖……
第209章 加衔
万历十一年三月初二,辽东捷报入京:
前有辽东叶赫部清杨二奴擅兵起衅,会同蒙古煖兔、恍惚太等酋合攻哈达部,抚臣行文禁止,宣谕二奴,不从。辽东抚臣高务实乃以市圈计诱二奴至开原,里应外合,阵斩二奴并其子兀孙孛罗、哈儿哈麻及部将白虎赤等奴,获首级三百一十一颗。
外应辽阳副总兵曹簠及塔山左卫指挥使孟格布禄等伏兵四起,全歼城外虏兵,获首级一千六百八十二颗,并获马匹夷器衣甲等物无算。
辽东抚臣高务实、山东按臣安九域等因疏。
疏入内阁,阁臣准议,如例拟票至司礼监。
上览奏,朱批:有功官员应优叙,阵亡官军应优恤,其二奴遗下夷部,即如该镇议,悉归孟格布禄约束。再照辽地马匹原少,马价不敷,合于原额四万之外,量加一万两作为年例,再发二万两,以补今次从征缺数,俱于太仆寺支给。
上奇辽东连战皆捷之功,再诏:梁梦龙加太子少保,荫一子锦衣卫千户世袭,赏银五十两,纻丝四表里。
高务实升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照旧巡抚,荫一子锦衣卫千户世袭,赏银四十两,纻丝四表里,与梦龙各给与应得诰命。
李成梁升俸一级,另加禄米二百石;曹簠升俸一级,另加禄米百石;曹简升铁岭游击,赏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
王缄(开原兵备道)升俸一级,纻丝二表里,赏银三十两,另加禄米五十石;杨元(开原参将)升俸一级,另加禄米三十石。
其下各将升俸一级,赏银十两,俱遇缺推用。其余俱依拟。
军士血战劳苦,发马价银二万两,差科臣一员,会同抚按官赏犒,差官另勘。
本兵调度有功,吴兑赏银五十两,纻丝四表里;左右侍郎各赏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该司郎中赏银十两;余各八两。
……
这一次高务实的功劳就不是单独他自己以及当时指挥调动的部下了,往上不仅有蓟辽总督梁梦龙跟着沾光,连带着兵部从尚书、侍郎到郎中等官全都沾光。
“同级”的李成梁因为是辽东总兵,乃是本次实际出战的曹簠之上司,也拿了跟曹簠同样的赏赐。
武将之中这次最“走运”的当属曹簠之弟曹简,这家伙在上次辽南之战中没捞到太大的好处,这次却是“从征”第一功,从卫指挥使升了个实权职务铁岭游击将军。
不过,也不知道朱翊钧怎么想的,把他安了个铁岭游击,乍一看倒像是在嘲讽李成梁一般。
当然,朱翊钧作为皇帝,没有必要嘲讽自己的臣子,他这么做是有依据的——前一次铁岭卫被图们攻破,李成梁家的祖坟都被图们侮辱了,那时候的铁岭游击责任还没清算呢,现在正好算是一竿子事,干脆一并料理得了,至于李成梁怎么想……反正他也得了赏赐,肯定不好明说什么。
高务实倒是继续发挥他天子宠臣的一贯风格,依旧是有功必得赏,又得了个兵部右侍郎的头衔。
按理说,边疆抚臣得获重要军功而加兵部右侍郎衔,本身并不是什么奇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属于惯例,但问题在于高务实原本的本职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现在则变成了兵部右侍郎。
这其中最大的差别其实还不是换了个衙门,而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本身只是正四品,而兵部右侍郎则是堂堂正正的正三品大员!
简单的说,这个职务就是真真正正的所谓朝廷大员了。
虽然说大明的制度比较奇特,有时候品级这种东西不是那么靠谱——就好比二品的布政使在七品的巡按御史面前甚至要自称“下官”一样。
但兵部右侍郎和右佥都御史都不是寻常的职务,这两个职务都有其特殊性。
比如兵部右侍郎,在高拱改制之后(兵部原先是左右各一位侍郎,高拱改为左右各两位,这个是史实),在京的一共两位,其中一位是正经在兵部坐堂的,称之为堂上官,令一位是很有可能兼任“协理京营戎政”的。
这两位兵部右侍郎,实际上才是正经的兵部右侍郎,其余外任的总督、巡抚,虽然也经常加兵部左右侍郎衔,但那都是从“级别”考虑,实际上并不能参和兵部的事务。
可是,加了兵部侍郎的总督不少见,加了兵部侍郎的巡抚却不多见。巡抚加兵部侍郎,就意味着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这位巡抚对于本镇的军事事务,发言权会有很大的提升。
通常来说,总督偏重军务,巡抚偏重政务,一旦巡抚也加了兵部侍郎,很有可能就会侵犯总督的兵权,在个别时候容易造成事权不统一,导致出现一些不便明言的麻烦,所以朝廷对于给各地巡抚加兵部侍郎衔,还是比较谨慎的。
但朱翊钧可能是考虑到现任蓟辽总督梁梦龙与高务实的关系比较特殊,梁梦龙本人也很是精明,在高务实抚辽之后,就几乎没有过问过辽东方面的军务,所以朱翊钧干脆更明显的暗示了一下——其实这对于梁梦龙这样的人物而言,几乎就是在明示了。
明示什么?
明示的就是辽东军务你梁制军可以不用管了,交给高抚军就是。
梁梦龙本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朱翊钧不着急,他有其他的安排,再说他觉得处理和梁梦龙之间的关系这件事,应该是难不倒高务实的。
况且梁梦龙现在也有一桩要事在办,并不至于因为不去过问辽东方面的事情就显得无所事事——他现在正在负责重建大宁军镇的事。
这件事的重要性,只要想想当初永乐以前大宁城的重要性就知道,成祖要是没有得到宁王的兀良哈三卫骑兵,能不能顺利靖难都难说——当然这句话没人敢宣之于口。
大宁的城的戚继光现在任务很重,一要防守这个孤悬在大明境外的孤城,二要开始编练新军,而这两件事都跟梁梦龙这个总督有着直接关系。
防守大宁城,有戚继光在,只要物资不断,问题不算大,而物资问题在恰台吉驻牧于大宁城南之后,基本算是已经解决了。梁梦龙的主要任务是做好戚继光和脱脱之间的衔接,以免明、蒙两员顶级战将之间发生矛盾冲突。
难点在于编练新军。
戚继光原先就是个“练兵大臣”,就任于蓟镇之后,长期以来一直负责九边边军的轮训,而在漠南之战打完,开始镇守大宁(职务没变,还是蓟镇总兵)之后,他的轮训边军任务被暂时放在一边,而开始编练新的蓟镇骑兵,以及继续加强车营。
这件事说明朝廷现在对于究竟是搞“以步制骑”还是“以骑制骑”,也还非常纠结。
漠南之战中戚继光车营的表现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在兵力基本对等的情况下,融合了空心方阵战术思想的车营完全可以吊打蒙古骑兵;二是蒙古骑兵如果选择避战的话,车营还是只能跟在后面吃屁,战争的主动权依然在机动性更强的骑兵手里。
这样一来,朝廷中枢就还是陷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怪圈里出不来了。
一边说发展车营无用,因为车营能办到的事,高务实在漠南之战中用步兵也办到过——张秉忠、张万邦父子的成名战就是明证,而且辽南之战中张万邦甚至又重演了一次,以步兵硬抗了炒花的突围一击,为生擒炒花立下大功。
但车营派也有说法:空心方阵战术虽然厉害,但张万邦毕竟做不到零伤亡,而戚继光车营上次对阵的表现,却几乎就称得上是零伤亡,所以车营依旧是单纯步兵空心方阵的加强版,理论上来讲,它甚至应该能以劣势兵力击败来袭的蒙古骑兵。
同时,车营虽然听起来似乎很花钱,其实却也未必,因为大明实在不缺木匠,车营的偏厢车等战车虽然也要耗费一些铁料,但铁零件一般不会怎么损耗,大多数可以循环利用,唯一比较大的花钱项目是新式战车上那个只有京华能够生产的“弹簧”,不过京华方面也有过明确表示:在长期且大批量生产积累了足够经验之后,弹簧的成本有望降低。
别看大明一贯以“兵多”见长,实际上明军对待伤亡的忍耐性并不高——历史上明军在后期容易崩溃的一个主要原因也就是承伤忍耐性差,甚至伤亡达到一成就能导致全军崩溃。当然这是指一般部队,不算家丁部队,尤其不算戚继光的“遗产”,那三千浙军的最后一战是直接打光了。
朝廷中枢对于这种情况当然是了解的,所以车营的主要优势被强调起来:能胜蒙古骑兵且自身战损极低,花费也不算特别大,至少比骑兵便宜多了。
但骑兵派也有骑兵派的说辞:漠南大战真正决定胜负的,说到底还是骑兵对决。而让大明以大吹大擂掩饰的尴尬则在于,这一仗的实际主力,还是蒙古骑兵对蒙古骑兵。
大明方面的胜利,主要归功于高务实对把汉那吉、钟金哈屯和恰台吉等人的掌控,使得大明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以夷制夷”。
也就是说,赢虽然是赢了,但主要的仗不是自己打的,无人之时扪心自问,大家对这场仗究竟是大明的胜利,还是土默特的胜利,心里免不了有些怀疑。
所以在骑兵派看来,马芳当年坚持的以骑制骑,才是大明真正需要花力气贯彻的事。
尤其是当大宁收复之后,明军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了一片养马之地,骑兵派强烈建议在大宁设立新的苑马寺以养马供应骑兵。
当然,这件事并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不说大宁城刚刚到手,周边的养马地怎么利用也是个大难题——那块地方在长昂让出来之后几乎成了无人之地,要养马的话还得先迁徙人口过去才行,这种事三年五年或许都难见成效。
只是,搞得慢不代表就不该搞,该争取的,骑兵派还是强烈争取,至于上哪找人养马,这难道不是内阁、六部和蓟辽总督的差事?
最后朝廷内部在这件事上僵持不下,朱翊钧也决断不了,干脆来个双管齐下,都先搞一搞,到时候看实效再决定。
这时候就看出当年高拱开海政策的英明来了,要不是那些港口的关税逐年上涨,朱翊钧花钱能这么大方?大明又不是西班牙,想花钱你也得要有才行啊,皇帝去贷款这种事,在大明那是不存在的,高务实之前主动表示可以借钱给朱翊钧,朱翊钧都直接拒绝了。
所以梁梦龙现在并不愁没事做,他能把辽东的事放开一边,安安心心做好大宁这边的差事,本身就是朱翊钧的期望,朱翊钧认为梁梦龙应该也能体会得出来。
诏书送到辽东之时,高务实已经从开原南下,但还没有抵达辽阳,而是在沈阳暂歇,顺便视察沈阳各卫军备等事。
具体一点说,他去了抚顺关,那里是由沈阳中卫下辖的抚顺千户所管理。
之所以堂堂巡抚老爷居然亲自去一个关口查看,主要是他想亲眼看看抚顺关这个离萨尔浒最近的重要关口。
要知道,原历史上努尔哈赤于万历四十六年起兵反明,第一炮就是打向抚顺关的,大汉奸李永芳正是当时抚顺城的守将(抚顺城备御),他在抚顺关被破、女真兵已经包围抚顺城之后直接投降,导致女真兵没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这座辽东重镇。
当时努尔哈赤在抚顺城休兵三日而去,掠走人畜30余万,临走时还纵火将抚顺城焚毁。自此之后,直到鞑清康熙二十一年,抚顺城还是一派废墟景象,仅散居着十几户人家。
高务实就是想来看看,抚顺城、抚顺关是究竟城防不行,还是李永芳这厮就是个当汉奸的种。
不过他才刚到抚顺,加官他为兵部右侍郎的圣意就到了。高务实平静地接了旨,心里暗暗琢磨朱翊钧的用意。
明面上看,这只是“按例加官”,毕竟此前一道圣旨就先说了原则,第一条就是“有功官员应优叙”,但高务实却知道,朱翊钧这是在提醒他。
你去辽东,根本目的可不仅仅是打仗,而是帮朕整理辽东军务——李成梁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啊?是不是由于一东一西而且李成梁又是宁远伯,所以你权力不够管不着?行,朕再给你个兵部右侍郎衔,好好干吧。
帮选中任事的臣下排除干扰、加强权威,这是原历史上万历帝经常做的,高务实并不奇怪,但历史上的万历帝在给足了臣下任事之权以后,也是一定要求“出成绩”的,所以高务实不得不把目光从其他事上转回来,先考虑考虑李成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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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釜底抽薪
高务实其实对于朱翊钧非要敲打李成梁这件事一直保持一定的疑问,因为在原历史上,朱翊钧或许可以算是李成梁最大的靠山,直到李成梁在万历二十年之前连续数次出现比较大的失误,从过去的连战连捷变成了连战连败,通政司都被弹劾李成梁的奏疏给堆满了,朱翊钧这才让李成梁卸任辽东总兵官之职,但仍然准他“以宁远伯回京”。
这说明在原历史中,朱翊钧对李成梁是保持极大的宽容的,所以高务实就一直没想透彻,为什么这个位面的朱翊钧对于敲打李成梁如此坚持。
最合理的推测,大概还是因为出现了高务实这个最大的变数。
由于高务实的存在,高拱没有下台,所以不仅历史上张居正做出的改革,高拱这个隆万大改革的发起者都同样做到了,而且张居正没有坚持去做的事,譬如开海,高拱也继续执行了下来,并且还逐步强化。
这就使得大明的财政明显比原历史上要强了不少,能有更多的余力去加强除辽东李成梁部以外的军队。
换句话说,原历史上的李家军可能是朱翊钧心目中最靠谱的部队,因此李成梁的地位绝对不能轻易动摇,而现在这个大明却不同了,辽东李家军虽然依然不弱,但蓟镇、宣府、大同、山西等镇,却也都不弱啊!
与之同时,历史上的李成梁由于“西怀东制”的国策加成,其战绩——尤其是斩杀数——可谓冠绝大明九边,连戚继光都只能甘拜下风。
而在这一位面,高务实的漠南大战却是明摆着的珠玉在前。仅仅漠南大战一次战役,不管是从对国家大局的影响,还是单论斩杀数目,李成梁镇辽的十年之功都被比了下去,因此很有可能他在朱翊钧心目中的地位就远远到不了原历史中的高度。
重要性既然没有那么突出,那么他本身存在的问题也就随之浮出水面了。
这或许就是朱翊钧在这一位面,不仅敢于,而且坚持要敲打李成梁的根本原因。
高务实现在纠结的一点在于,他不能肯定朱翊钧对于李成梁的问题想要做到哪一步,是单纯的只敲打一番,让李成梁变得规矩、老实起来,还是要从根子上把辽东李家军的尾大不掉问题彻底解决。
如果是前一种,那倒是还比较好办。高务实作为皇帝的头号宠臣,又是有着“六首状元”和“安南定北”两大BUFF加成的文臣大员,完全有威望、有能力在辽东压着李成梁敲打,不怕李成梁能翻出他的五指山。
但如果是第二种,麻烦就比较大了。因为要彻底解决李家军尾大不掉的问题,那就是相当于在某种程度上否定武装家丁制,这个影响可不只是辽东一地,可以说全国都要受其影响,全国各地的将领都可能因此而人人自危。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有几个将领不靠家丁?戚继光倒是没有家丁一说,可他麾下的浙军既然老早就被叫做戚家军,那和家丁的区别又有多大?无非是戚继光自己拿不出钱来养这些浙军,所以浙军的开销基本都是走朝廷的账,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募军”罢了。
但实际上,如果现在突然把戚继光换掉,别人能不能对这支军队如臂使指的指挥,那还真不好说。好在历史经验摆在那里,戚继光本人去世之后,朝廷倒是能够指挥得动这支部队的。
当然,这本身也是戚继光的心愿,因为他练兵的一大宗旨,就是不管换了哪位主将过来,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本身都不该有明显的下降,这是戚家军有别于此时其他家丁部队的重要一点。
可是,光是一个戚家军能做到这一点没有太大的意义,光是戚继光一个人赞同废除武装家丁制度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以戚继光做人做官的圆滑风格,他恐怕也不会直接表示赞同。
按照高务实对戚继光的了解来说,他做人做官的风格和打仗的风格有一点很类似: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考虑击败敌人。换在做人做官上,就是先不要得罪太多人,只管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以免出师未捷身先死。
可若是戚继光都不敢表示支持,他高务实难道就特别头铁,敢于无视全国武将的利益?
文官固然是很牛逼,但一个人单挑全国武将,这种事高务实还是敬谢不敏的,再说他本身办事也不是这种风格——这风格倒有点像当年的高拱,“才略自许,负气凌人”。
况且高务实还担心两件事:一是如果要废除武装家丁制,那他自己麾下数以十万计的武装家丁怎么办?[注:这是算上了安南部分和京华南北两洋舰队。]
二是如果废除武装家丁制,那现在附庸在实学派周边的宣大山西等镇一大波将领怎么办?他们虽然现在对实学派服服帖帖,可如果高务实坚持要断了他们身为“将门”的根子,这些人恐怕也没几个还能铁了心跟他高务实混吧?
所以现在高务实最担心的就是朱翊钧年轻气盛、魄力太大,不管不顾的要拿整个李家军开刀,那就麻烦大了,到时候一旦激起朝廷内外的武将全面不稳,高务实担心自己可能都会搭进去。
因为心里悬着这么大一块石头,从沈阳回辽阳的路上,高务实就显得很沉默,一路上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到了辽河与太子河的交汇处,也就是三年前曹簠吃败仗的长安堡时,黄芷汀终于忍不住问道:“高郎计斩叶赫二酋,圣心大悦,此番更是荣升少司马……何以反而闷闷不乐?”
高务实本来正在冥思苦想怎么掌握好敲打李成梁的这个“度”,冷不丁被黄芷汀这么一问,不禁怔了怔,然后摇头笑道:“你怎么也说起这么文绉绉的话来了?再说,我这个所谓的少司马又不是实职,只是挂名而已,当不得真的。”
黄芷汀道:“实职也好,挂名也罢,终归是你又升了官,难道不是好事?”
高务实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皇上给我加这少司马的含义……”
“什么含……”黄芷汀顿了一顿,补充道:“呃,如果不涉及朝廷机密的话,不妨说来听听,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说出来总好过自己憋在心里。”
高务实笑道:“要说机密,倒的确很机密,只不过这机密跟你毫无关系,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黄芷汀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等着他的下文。
高务实又叹了口气,才苦笑道:“皇上初掌大权,我担心他魄力太足,小看了事情的难度,把一桩可能闹出大麻烦的事丢给我了,这件事……如果一个弄不好,我也是可能成为替罪羊的。”
黄芷汀顿时变了脸色,急问道:“什么事这么难办?能推掉吗?”
高务实摇了摇头:“推是没法推的,而且这件事本身也不是‘难办’或者‘易办’的问题,而是不好确定到底该办到什么程度。”
“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为难?”黄芷汀忍不住追问道。
高务实道:“皇上觉得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背地里的小动作太多,希望我来敲打他一番。”
黄芷汀听得一愣,然后诧异道:“辽东总兵也是武将啊,你这抚台老爷要敲打他还不容易?当初你在广西的时候还只是巡按呢,可无论汉将土将,谁敢不遵你的号令?”
高务实摇头道:“广西与辽东不能简单类比,一则是广西地处南疆,天高皇帝远,我那巡按代表的就是皇帝,广西将领自然不敢不遵我的号令。二则广西汉军与狼兵混杂,流官与土司各据一方,但不论哪方,都不得不服从于巡按这个皇权的代表。
而辽东的情形则不一样,这里没有土司狼兵,只有汉军,而辽东汉军与广西汉军最大的区别则在于辽东汉军真正的主力并非卫所,而是将领家丁……你知道辽东有多少兵马,而家丁又占了其中几成吗?”
黄芷汀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
高务实道:“辽东在册兵马为十八万三千四百二十七人,其中属于各级将领家丁的,包括我抚院所属的三千二百六十三人抚标在内,一共有五万七千六百一十三人……也就是说,辽东兵马就算没有一个空额,也有三成以上都是将领家丁。”
黄芷汀先是愕然,继而惊道:“可是据我所知,眼下各地卫所都有大量空额、假丁,那岂不是说辽东之兵可能有一半人都是家丁?”
“八九不离十。”高务实叹道:“而且我还要告诉你,这些家丁之中,直属宁远伯李成梁的,就有三万七千多人,再加上他镇辽多年,不少外任地方的参将、游击手下,都有一些人实际上是他‘借’出去的家丁,根据京华内务部的查证,大致估计李成梁的家丁实际总人数至少应该有四万两千以上。”
黄芷汀惊道:“皇上是担心李成梁有异心,所以让你来除掉此人?那……该不会把他给逼反了吧?”
“那倒不至于——哦,我是说李成梁还不至于有这样的异心。”高务实摆手道:“皇上对李成梁的疑心,在于此人私心太重,目无法纪,他为了养活这些家丁,不仅夸大战报,而且平时还大吃空饷,又趁着当初新拓宽甸六堡之机,掌握了宽甸那边的马市实权,再加上他出身铁岭,所以在开原马市也有很强的势力……
可以这么说,辽东马市,特别是私市方面,光是李成梁占据的利润份额,大概就超过三成,反倒是朝廷不仅收不到几个钱,还要每年往这里头扔几万两银子,始终处在折本状态。”
黄芷汀刚刚陪高务实视察完开原,对于开原马市也有了一点了解,闻言诧异道:“我有些不明白,他是怎么掌握辽东私市那么大份额的?还有朝廷为什么反而要亏钱?我记得你曾经提到过,朝廷现在在宣大等处的马市,虽然官本有限,但每年还是能赚二十多万两?”
高务实笑了笑,道:“宣大马市之所以朝廷能赚这么多,那是因为我不会去偷税漏税,反而带头足额缴税之故——我京华占据宣大马市、私市交易份额的六成多、将近七成,所以只要我足额缴税,朝廷就已经是稳赚不赔的了。”
黄芷汀呆了一呆,忽然有些肉疼的道:“那岂不是说,京华在宣大等处每年缴税都得有十几万两?”
高务实却不以为然地道:“怎么,心疼了?不必心疼,朝廷的税率低得很,京华商社每年在北边各地的进账有一百多万两,宣大这边所缴纳的税款,还不到毛利的半成,就算说净利,也不及一成,我不必跟李成梁等人一样,去抠这笔钱。”
黄芷汀白了他一眼,道:“我就不明白你的生意经,别人家可没有谁嫌自己赚得多,都是生怕赚得少了。就说这个李成梁,你觉得他会像你这样想么?”
高务实摇头道:“扯远了,我和他也不能类比,我赚钱的门道多的是,他赚钱的手段能和我比吗?显然不能。可是他手底下却有四万多人指着他吃饭,而且这四万多人又不做其他的营生,只会当兵吃粮,这要是换了我是他,我也得急啊。”
“那你的……”黄芷汀说着,忽然自己明悟过来,恍然道:“哦,你的家丁倒是不花你太多钱,至少安南那边就有个冤大头帮你出钱养了八万大军,而两洋舰队平时的任务又是以海贸为主,不仅不会亏钱,还应该有大笔的进账……这么说来,你这许多家丁反而是生财的本钱了。”
高务实知道黄芷汀其实还没算完,比如说在大明内地,骑丁平时是挂靠在京华商社名下的,不光帮京华自家押运货物,顺带着还做其他商家的“押镖”生意,不说有多少赚头,至少大致能维持不亏钱;
而步丁方面,除了家丁亲卫被改做抚标之外(抚标有朝廷拨款,这笔钱是按朝廷标准给的,虽然不够,但高务实要补贴的就不多了),其他那些护矿队、护厂队的成员,本身就是厂、矿的工人,又不是完全脱产的武装家丁,京华只要给他们支出一小笔类似于津贴的费用就好,花费并不大。
唯一“亏本”的方面乃是武器装备,但高务实更重火器,而火器却是京华自产,成本上的压缩空间也是不小的。
这么一来,高务实的家丁虽多,待遇也好,但算起来却反而比李成梁养兵便宜不少。
只有一个问题,高务实的家丁一旦打仗出现损失,他要赔进去的钱就多了,毕竟朝廷的抚赏银标准远低于京华自家的标准,这也是高务实打仗求稳的一个重要因素。
黄芷汀这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扯远了,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问道:“你刚才提及马市和私市,是不是想说李成梁占据的这些份额来历有问题,而且数目很大,因此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高务实道:“皇上不高兴的不止这一个方面,当然这肯定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方面……你不要觉得皇上是觊觎李成梁拿到的这些钱,那就理解得太肤浅了。其实皇上在意的是李成梁自行养兵的能力太强,而他在辽东的实力又过于集中,如此一来,就会严重影响朝廷对辽东的控制力,这才是皇上要我敲打李成梁的主因。”
黄芷汀这时候才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长长的“哦”了一声,问道:“也就是说,皇上既希望借重李成梁的军力保卫辽东安靖,又不希望李成梁及所部脱离朝廷的掌控,尤其是在钱财方面的掌控?”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大致差不多。”
黄芷汀便问道:“那你现在的意思,想必是要想法子让李成梁失去这条财源?”
高务实笑了起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皇上担心李成梁尾大不掉,我从沈阳一直走到长安堡,才想出这一条釜底抽薪之计,想不到却被芷汀你一语道破,了不起,了不起呀。”
黄芷汀心中一喜,但马上却反而白了他一眼,微微噘嘴道:“我知道你是哄我开心,要不是你之前给我分析了那许多,我哪里想得到这些?”
高务实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毕竟只是引导了一下你的思路,终归还是你自己猜到了我的意思。”
黄芷汀心里高兴,却不好一直揪着这件事来说,便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让他失去这条财源呢?”
高务实微微扬眉,道:“我不是刚刚视察了开原马市么?巡抚巡抚,巡完了,自然就要抚……开原马市有一些受到地方豪强欺压的小商贩,本部院自然要予以安抚;马市、私市之中有一些不太公正的地方,本部院也当然要予以纠正,你说是不是?”
黄芷汀抿嘴一笑:“是是是,你高抚台说是,辽东谁敢说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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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又要到阳谋与阴谋齐飞的政争戏了,我居然有些摩拳擦掌……
第211章 目标
光说不练假把式,高务实说干就干,回到辽阳就开始调阅卷宗,派人详查各地马市这近几年来的一些案件,尤其是经济纠纷案件和从经济纠纷引发的各类案件,更是高务实彻查的重中之重。
其实巡抚本身一般是不怎么会亲自去断案的,这一点与某些影视剧里的表现大相径庭。大明的断案官通常以地方官为主,司宪官(巡按领衔,按察司及兵备道等为辅)作为补充,很少有“刁民”能把官司直接打到巡抚老爷面前。
但巡抚作为一地行政实际上的最高官员,当然还是有参与断案乃至重审的权力,所以高务实新官上任之际,调阅卷宗属于常规操作,并不奇怪,也不算多么引人注目。
不过,具体的一些经济纠纷案件暂时没有必要细说,高务实倒是从这些卷宗中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发现,叶赫与哈达之间,之所以矛盾不可调和,原来根子不仅仅是敕书问题,其中还有一个商路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预示着:无论哈达和叶赫谁能最终胜出,其胜利者都必然会和建州女真发生战争。
战争通常是政治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而政治矛盾又多半发自于经济矛盾。
高务实的论断是,这是一场人参贸易之战——不是单纯的贸易战,而是由人参贸易而导致的战争。
由于临近海西女真的开原马市有“三关三市”,而建州女真方面只有抚顺的一关一市,所以海西女真长期阻碍着建州女真的贸易,其中又以哈达部和叶赫部势力最为强大。而在这种贸易阻碍之中,人参问题尤其突出。
辽东的人参,主要出产区以长白山和苏子河流域为主。唐至明中叶,人参的主要产地仍是辽阳周边,尤其是辽阳以东、抚顺关外的那片地区,每年人参大量开采,种类繁多,多作为贡品进贡朝廷。
而高务实从卷宗之中总结发现,目前人参的主要产地已扩大到后世的黑龙江和吉林中部区域,当然整体上来说,仍然以后世辽宁东部为主要产地。
然而卷宗显示,建州女真虽然占据了人参的主要生产地,但是在抚顺马市销售的人参量却很少,反而是开原城东北方向的哈达部和北方的叶赫部垄断了人参贸易。
这就有意思了,难道建州女真方面自己不会去抚顺卖人参,反而喜欢走几百里路去开原?
也不是,建州女真方面不是不肯自己去抚顺卖人参,而是他们手中的敕书不够用——王台在统治哈达的数十年里,多次跟随李成梁及更早一点的辽东总兵从征建州,抢夺了建州不少的敕书。
当然也不全是抢夺,其中有很多是李成梁得来,转手赏赐给哈达的。
建州女真在李成梁镇辽之后基本一直在被打击,尤其是先前比较强势的右卫王杲、阿台父子,更是李成梁打击的重点。
相对来说,觉昌安、塔克世父子的建州左卫由于一来实力比较弱小,二来表现比较老实,在李成梁镇辽以来,遭到的打击不大,甚至还被李成梁赏赐了一些敕书。
敕书,代表的就是贸易额度,这个之前已经说过,哈达部既然掌握了大部分敕书,其他女真各部想要把手里的东西卖掉,就不得不去找哈达想办法。
建州女真由于实力不济,所谓的想办法,就只能是接受哈达部的剥削。而叶赫部由于实力大涨,不肯接受哈达部的持续剥削,于是就选择了直接以战争来抢夺。
这个发现让高务实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历史上建州和叶赫的核心矛盾,正是努尔哈赤控制了长白山各个女真部落,切断了此条贸易路线,胜利的取得了叶赫控制人参的贸易权(注:努尔哈赤征服长白山诸部之后,相当于垄断了人参产地的绝大部分,算是上游垄断),所以叶赫方面才不得不发动“九部之战”来跟努尔哈赤决一生死。
在原历史上,努尔哈赤继承塔克世的建州左卫指挥使以后,不满足现有的地盘,打算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为了发展自己的实力,也为了维持自己独霸一方的地位,继续抢夺辽东和女真间的贸易控制权自然在情理之中。
努尔哈赤只有不断压制开原和南北关的贸易垄断地位,才能控制辽东的马市贸易,获取财富。
而当万历十九年正月,努尔哈赤出兵占领了长白山诸部女真之后,立刻就招致叶赫强烈不满——货源都被努尔哈赤所掌握了,叶赫的人参垄断地位怎么保持得住?所以叶赫和建州的矛盾一触即发。
在这种局面之下,只要稍微出点什么事,这个火药桶也就爆炸了。
那么,出事了吗?出了,因为就在万历十九年,李成梁第一次下野了——长期压在女真人头上的一座大山,居然自行崩塌掉了。
不过,由于李如松等几兄弟都还在,也都不忙,当时叶赫也不敢立刻就打,于是先争取“以势压人”,看看能不能逼得努尔哈赤把长白山等各部吐出来。
结果到了万历二十年,宁夏之役和第一次援朝抗倭先后爆发,大明,尤其是辽东军的主力被抽调,叶赫部压力骤然减轻。
同时,努尔哈赤也拒绝了叶赫部的“无理要求”,九部联军攻建州这件事就再也避免不了了。于是万历二十一年时,这次战争终于爆发。
高务实想明白了这个“底层矛盾”,由此又联想到李成梁镇辽时对女真各部的处置手段,看起来这个时期的李成梁并没有在战略上犯下什么大错。
毕竟从历史结果来反推,拥有开原三关三市的叶赫,居然还是输给了只拥有抚顺一关一市的努尔哈赤,可见李成梁加强海西女真、打压建州女真的思路似乎是对的。
但高务实再细想一会儿之后,又发现这个结论其实也未必成立,因为李成梁对海西女真的支持主要是冲着哈达部去的,对于叶赫部,他倒是一直持打压态度。
只是历史上的孟格布禄后来被叶赫给打服了,居然投靠了叶赫这个大敌,这一点恐怕李成梁也没料到。
另外,李成梁对于建州的实力估计也出现了误判,因为在努尔哈赤掌权之后,李成梁对他的压制力度很小,甚至纵容他一统建州。
这个举动原先高务实不是很理解,现在反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哈达部衰落之后,大明手头缺一个既听话又相对较强的女真部落作为代理人,代表大明“以夷制夷”。
这个时候,叶赫显然不是李成梁的第一考虑对象,因为原本叶赫就是踩着哈达上来的,在李成梁心目中的形象显然不会太好,而努尔哈赤在这一时期反而异常恭顺,自然就被李成梁看上,开始“培养”。
努尔哈赤很好的利用了这种培养,并且他还找到了打破叶赫、哈达同盟(孟格布禄这时候已经反水投靠叶赫)的办法,那就是先统一建州,然后拿下长白山诸部,彻底控制人参的绝大部分产地,从上游掌握产出,继而使得叶赫、哈达空有敕书,却没有足够的货物与大明贸易,把主动权抢过来。
这下子,李成梁历史上的做法就都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他依然是坚持“扶植次强,打击最强”这个思路的,只是在实际操作中出现了严重的误判——努尔哈赤这个次强居然轻而易举的击败了叶赫的“九部联军”。
而好巧不巧的,此时恰好大明内忧(宁夏)外患(日本)一同爆发,偏偏没有工夫赶紧来一场亡羊补牢的“预防性战争”,把努尔哈赤给打回原形。
于是……就杯具了。
努尔哈赤彻底取代哈达、叶赫,牢牢掌控了人参贸易的垄断权,趁着大明在辽东前后至少八年的无力期快速壮大——其实还不止八年,因为三大征(实际上还要加上明缅战争)打空了原本就不富裕的国库和内帑,打完之后根本没有余力又去打努尔哈赤,得先花时间休养——这时候的努尔哈赤,早已不是实力大损的李家军可以轻易扑灭的小火苗了。
高务实看着眼前的一堆卷宗陷入思考:努尔哈赤崛起的根子找到了,但并不棘手,因为自己和李成梁不同,李成梁又不知道万历二十年的大明会接二连三的出大事,所以他是毫无防备的,而自己知道这些“意外”,因此有足够的准备,努尔哈赤如果还想如原历史上那样趁着大明的无力期突然壮大到辽东明军压制不住的地步,那是做梦。
但现在自己要怎么利用这一局面来敲打李成梁呢?
单纯的在这些卷宗里头挑出那些李成梁偏心哈达的案例来说事?这不仅毫无意义,也达不到敲打的目的,因为原则上来说,这只是手段差异,或者说他和李成梁对于如何以辽东控制女真诸部的思路差异,拿这些东西说事,在朝廷中枢看来,不过就是政争而已。
政争有时候无所谓对错,只有站队。
但高务实因为要控制敲打的力度,一开始不好直接打太狠,选择轻一点的手段也不错。
开原本身就有其特殊性,比如说在交通位置上,开原既是明初辽东地区北部的驿道中心,又是东蒙古和女真地区的交通地标。女真的朝贡验关,都必须经过开原,乃是沟通辽东和女真地区的唯一官方通道。
明初时将元代辽阳行省一分为三,设置西北部大宁都司、辽东都司和东北部奴儿干都司,由辽东总控,其交叉点即是开原。明初向奴儿干都司派遣人员、转运粮饷、招抚外夷,都是以开原为中转站和集散地。正因为如此,开原成为了明朝经营女真地区的前进基地,又是辽东防御蒙古内侵的军事重镇。
“国朝设沈阳、辽阳、三万、铁岭四卫,统于开原,以遏北狄之冲。”
在大宁都司内迁和奴儿干都司撤销后,边外的羁縻卫所由开原守官和将领履行联络和管理职责。直至成化间,奴儿干都司部分卫所官员,仍由开原的守官将领兼任,直接控制边外羁縻卫所。
这就使得开原掌握东蒙古和女真各部朝贡、互市、内迁安置、招抚赈济等职责。通过开原,大明能够有效地控制东北各民族和边外的羁縻卫所,隔断蒙古与女真的联合。故《全辽志》和《开原图说》将开原定位为“控带外夷”。
开原的特殊性,还体现为开原卫所驻军和屯民的来源和成分的多样性。作为辽东的军事重镇,大明在开原设置了大量驻军和屯民。
开原辖铁岭、三万和辽海三卫、五城及二十边堡,计有军舍和余丁一万五千五百余名。若计军丁家属、屯民、平民和客居,人口当不下十余万。其中,少数民族占据相当比例,他们分属于不同的族群。
“未几(指洪武初),悉更郡县以为军卫。华人十七,高丽、土著、归附女直、野人十三。”一方面,历史上开原地区就是多民族混居地区,另一方面,明初辽东有大量蒙古人和女真人归附,多被纳入军卫体系中,授以武官职位,构成明代军卫中的特殊群体,称为达官。
开原军卫中存在着数目庞大的达官群体。明初,开原下设安乐、自在二州和三万、辽海二卫,安置了大量归附的蒙古人、女真人。
直到眼下的万历十一年,这种族群比例仍未改变。这种复杂的族群关系,带来不同的影响:一方面使人忧心,如“开原半是达官苗裔,而包藏祸心之强虏,且为之招,有其事而始寒心晚矣。”另一方面,正是借助二州和二卫的达官,开原履行着联络、管理东蒙古和女真的重要职责,以此来实现明廷对边外诸族和羁縻卫所的管辖。
所以现在要想敲打李成梁,高务实不打算一下子就来个狠的,他必须控制好力度,比如说先拿李成梁屁股坐歪了来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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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误解
万历十一年四月初七,山东按察使赵于敏上疏,弹劾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其弹劾的罪名是私心任事、奖惩不公。
赵于敏的这次弹劾,显然是出自于高务实的授意——他跟高务实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早在万历七年的时候,时任吏科给事中的赵于敏就曾经上疏弹劾那位得罪了高务实的凌云翼[注:见“冠京华”卷第141章“谁的雷霆”],后来高务实出任广西巡按之时,赵于敏已经升任广西布政使司左参政[注:见“按广西”卷第046章“思播田杨,两广岑黄”],跟高务实也颇有交往。
而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赵于敏在广西三年考满,升任山东按察使,又和高务实有了交集,说起来还真是有缘。
当然,赵于敏之所以能轻易接受高务实的授意去弹劾李成梁这样的人物,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座师乃是郭朴。
由于赵于敏是隆庆五年的金榜,所以高务实平时也是尊称他一声师兄的。
师兄师弟,只是身登金榜的先后问题,实际上在实学派内部,赵于敏的地位显然远低于高务实,高务实既然找他办事,他怎么可能拒绝?再说,他自己总觉得这山东按察使能落到他的头上,可能还是沾了高务实的光。
据说内阁当时处理这批调动的时候,他本来有几个地方可以去,包括云南、陕西和山东,职务倒都是按察使。而这三省里头,显然山东是最优项,所以竞争也很激烈,最后还是元辅张四维亲自拍板定下来的。
赵于敏觉得,元辅之所以力主让他来山东,多半是由于高务实的缘故——毕竟山东和辽东在政务上是一体的嘛!
果不其然,他来山东才三个月,高务实就有事情请他帮忙了。
弹劾本省总兵,对于一省按察使而言不算大事,也不算小事,但这也得看人来,李成梁显然不是一般的总兵。
要是山东巡按或者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又或者兵科给事中等人去弹劾,倒是问题不大,但按察使去弹劾,还是有些危险的。
然而赵于敏并不怕,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其中内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反正在赵廉宪看来,帮高务实的忙简直就是升官发财的前兆。
赵廉宪的这次弹劾,说严重也不严重,毕竟“私心任事、奖惩不公”这种罪名本就可大可小,而赵廉宪的弹劾又是针对李成梁处置开原、抚顺等马市的问题,由于女真人在朝廷心目中的地位比较一般,所以正常来讲应该是问题不大。
赵于敏的奏疏中主要指责李成梁的地方,在于他认为李成梁对于历次战争中所缴获敕书分配有猫腻。
他表示,李成梁所缴获的敕书,有七成都分配给了哈达部,另外辉发、乌拉两部各分走一成,此三家就占去了总额的九成,而这三家偏偏全都是海西女真。
抛开这几年一直被重点防备的叶赫部不谈,建州五部一共只分到一成,长白山三部基本上没有,就算有几道,也属于可以“忽略不计”的那种水平,而更远的野人女真那就提也休提了。
对于这种情况,赵廉宪认为是李成梁“私心作祟”的表现,因为海西四部离李成梁的老家铁岭最近,李成梁麾下家丁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出自海西四部的“夷丁”,其中尤其以哈达部为最甚。
赵廉宪甚至还拿出了一个数据,说李成梁的家丁之中,仅仅是出身于哈达部的“夷丁”,就高达四千人左右,而出身于辉发部的也有“近千”,甚至连叶赫部出身的“夷丁”都有五六百,惟独乌拉部由于有前面三部的阻隔,仅有百人左右在李成梁军中效力。
赵廉宪表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成梁在分配敕书方面便对哈达部格外关照,于是就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诸部心怀怨望”,皆“敌视哈达”,不仅使得哈达部“举目皆敌”,而且还让女真诸部认为朝廷处事不公,严重损害了皇上的威望。
总而言之,赵廉宪认为哈达部去年被叶赫、蒙古联军攻打,而同为海西女真的辉发、乌拉二部明明以前都是朝廷认可的“受哈达约束”之部落,却偏偏都选择按兵不动,就是由于朝廷在他们心目中已经不公正了,而哈达的贝勒在他们眼里也不配做“满洲国主”了。
换句话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于李成梁私心任事,奖惩不公导致的。
像这种除了几个数据之外,几乎通篇都是推论的弹劾,当然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所以朝廷的反应也不大,只是按例把这道弹劾转送到广宁李成梁处,让他自己上疏自辩。
李成梁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和自家三个弟弟李成材、李成实和李成林在议事。
巧得很,他们议的也是开原的情形。
平日里“留守”铁岭老家、负责李家在辽北事务的四弟李成林正说到他发现近来有人暗中查访李家在开原马市的生意,就被匆匆而来的李如柏给打断了。
“爹,二叔、三叔、老叔(东北将最小的叔叔叫老叔),有朝廷急报。”
李成梁皱眉看着李如柏,语气不悦地问道:“急报,有多急?”
“您被弹劾了。”李如柏道:“朝廷让您上疏自辩。”
李成梁轻哼一声:“你老子我一年到头哪个月不被弹劾,急什么急?先交给师爷们看看,让他们草拟个自辩疏拿过来我看就是了。”
李如柏连忙道:“这次有些不同,是去年年底新任山东按察使的那个赵于敏弹劾的。”
“赵于敏?”李成梁偏着头想了想,这才皱眉道:“我记得他是郭东野的门生吧……呵,他弹劾我什么啊?”
“他弹劾您私心任事、奖惩不公。”李如柏扬了扬手里的公文,道:“他说去年哈达部被打,是因为您偏心哈达,导致哈达部被女真各部仇视,所以才被叶赫联合蒙古鞑子给打了。”
“荒谬!”李成梁往太师椅的椅背上一靠,满脸不屑地道:“郭东野的门生,居然就这水平?这厮是怎么上来的?”
这个问题李如柏答不上来,但李成材却很熟悉朝廷掌故,闻言立刻答道:“赵于敏这厮,算是顺着高求真的大腿爬上来的。万历七年的时候,他和林一材师兄弟两人合作,帮着高求真弹劾凌云翼,后来……没记错的话,又和高求真一同在广西任职。倘若不出意外,他这个山东按察使说不定都是高求真帮他从张蒲州那儿要来的。”
一听跟高务实有关,李成梁就忽然正色起来,坐直了身子,朝李如柏招了招手:“拿来我看。”
李如柏赶紧把手里的公文双手呈了上去,李成梁一把抓了过来,打开细看。
看了一会儿,把那公文又朝李如柏递了回去,指示道:“拿给你二叔他们。”李如柏不敢怠慢,赶紧又送去给李成材。
李成材看完,一边皱着眉头递给李成实,一边对李成梁迟疑着道:“这件事……似乎有些蹊跷。”
“不用似乎,蹊跷大着呢。”李成梁有些烦恼的道:“我跟这个赵于敏素不相识,他应该没有什么理由跟我玩这一出,我看这应该是高求真的意思。”
李成材点了点头,却又道:“可高求真拿这点东西说事,管什么用啊?赵于敏的这些玩意儿,除了那几个人数点得还算清楚,剩下的全是屁话,什么证据都没有,这种东西送去司礼监,皇上能信?”
“所以我说蹊跷大着呢。”李成梁皱着眉头,沉吟道:“咱们跟高求真也算打过几回交道了,你琢磨着他会是个蠢材吗?”
李成材摆手道:“那自然不可能。兄长的意思是,高求真此举……别有用意?”
李成梁捻须思索着道:“别有用意我看是肯定的,问题是他这用意到底是什么……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实在不像是他的手段。你莫要忘了我前些天跟你说的话,早在先帝龙驭宾天之时,张太岳和冯双林倒台之事就很蹊跷,不像是什么意外,也不像是高新郑的做派,反倒很像后来高求真的风格。”
李成材接口道:“是,兄长说得不错,高新郑做事风风火火是不假,但却很少玩阴谋诡计,都是直来直去。而高求真这厮却像条毒蛇一样,要么不动,一动就要人命……像这样不痛不痒的弹劾,若说是出自他手,那可的确有些诡异。”
李家老三李成实这时候忽然插了句嘴,道:“大兄、二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高求真这厮虽然和咱们李家颇不对付,但他似乎一直都没有把大兄往死里得罪,就仿佛总留了些力气一样。”
李成林对这句话也表示赞同,说道:“不错,小弟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虽然总跟大兄过不去,但下手一直都不算狠……呃,二兄见谅。”
李成材知道老幺的意思,他刚才的话里把李如桂被高务实搞得罢职下狱说成“不算狠”,所以说“见谅”。
这倒无所谓,李如桂虽然是李成材的儿子,但他在李家的地位显然谈不上多么重要,李成林这话虽然直接了一些,却也不算说错什么,因此李成材摆手表示无妨。
李成梁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高求真确信,我李成梁已经投了申次辅他们,高求真一时拿我没什么法子,所以只用这些小手段来提醒或者说警告我?”
李成材摇头道:“小弟觉得不太像。兄长,如果真如你所言,高求真这厮十年前就敢对张江陵那样的人物出手,那么十年后的今天,他难道胆子反而小了?虽说十年前高新郑仍在,但眼下不也是张蒲州当政么?这区别能有多大?更何况,高求真现在的真正倚仗,恐怕是……那位爷。”
李成材说到这里,用手指了指天,然后才接着道:“既然这样,他又怎么会因为担心申次辅他们的反应而投鼠忌器?”
李如柏这时候忍不住道:“我看高求真怕的还是爹爹手里的大军……”
“你闭嘴,为父和你三位叔叔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了?”李成梁瞪了儿子一眼。
李如柏不敢反驳,怏怏闭嘴。
“大兄,你说高求真是不是看上了咱家的买卖?”李成林皱眉道:“要不然赵于敏为何别的都不提,就总拿开原那边的情况说事?”
李成梁皱眉道:“你是说马市?”
“是,大兄莫要忘了,高求真刚刚从开原回到辽阳。”李成林答道。
这次李成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思索了起来,反倒是李成材摇了摇头,道:“高求真虽然财雄势大,但看起来却不像是贪财之人,我听说他和土默特的买卖,一年给户部二十几万两,几个港口就更厉害了,去年好像给了户部将近四十万两。
如果再加上一些其他的行当,仅去年一年,单他京华一家,给朝廷的银子没有一百万两也得有个七八十万两……这是多大一笔钱?咱们在开原,甚至说在整个辽东马市的收入才多少?有这笔钱的十一(十分之一)吗?我不觉得高求真能看得上这点钱。”
李成林有些不服,道:“二兄,话不是这么说的,银子这种东西谁还嫌多不成?”
这次李成材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成梁却开口了,道:“我也不信高求真是看上这点银子了。”他目光有些阴冷地道:“我倒觉得,高求真是想提醒我,他已经知道咱们李家养兵的银子从哪来的……”
李成实有些不解,问道:“可是知道这个又怎样呢?朝廷上下这么多将领,谁家没有家丁?养家丁的银子总归就是那几种来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边将不靠马市靠什么?难道光吃兵册(空饷)就能养活得了?”
李成梁摇头道:“这个道理我看高求真应该是明白的,但他未必是要我吐出这笔钱……我还是怀疑,他是在逼我‘下船’。”
下船?
李成梁的三个弟弟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李成材迟疑道:“兄长的意思是,高求真是在逼你站到他们高党那边去?可他十年前不怕张太岳,现在也应该不会怕申瑶泉,有必要这么做吗?”
李成梁想了想,也觉得李成材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沉吟着,语气发寒地道:“若非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高求真想要彻底掌握辽东,所以非要逼得我对他俯身下拜、言听计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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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李家的反应
李成梁这样一说,李家几兄弟连带着李如柏的脸色就都难看了起来。尤其是李如柏,父亲李成梁在他眼里,除了严厉一些之外,几乎就是完美的化身,其在辽东的地位,从十年前起,就没有人挑战过。
没有王爵的辽东王,这就是李如柏对自己父亲在辽东权势的定位,而现在,一个比自己还小了十岁的年轻巡抚,竟然要挑战这一点,这实在让他莫名的愤怒。
“高务实这王八羔子,还真当自己是条过江龙了,非要拿咱们李家这条地头蛇练练手?”李如柏咬牙切齿地叫道。
李成材等三兄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李成梁则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是猛龙不过江,要说这几任辽抚,还真只有他高求真算得上是条猛龙。”
李如柏不服气道:“父亲,您别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是,儿子也知道,这姓高的文是六首状元,武又安南定北,是有些本事,再加上皇上是他同窗,元辅是他舅舅,这靠山也够硬。可那又怎样呢?现在咱们说的是辽东的事……辽东啊!辽东少了他姓高的不会怎样,只有少了父亲您,才会出大事!这个道理,儿子不信皇上不懂,也不信张蒲州敢于无视!”
“就算是,又如何?”李成梁淡淡地道:“你是想为父坚决请辞,撂挑子不干了吗?”
李如柏脖子一硬,睁大眼睛道:“皇上会同意吗?不可能!”
“赵于敏弹劾,为父上疏自辩且顺带请辞,皇上自然是不会同意的。”李成梁语气平静地道:“但如果换成是高求真上疏弹劾为父,那就什么都说不准了……皇上未必不批。”
李如柏瞪大眼睛:“不可能……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李成梁轻哼一声,道:“你真以为,为父手里这四万大军是万万少不得的?幼稚!他二叔,告诉他为什么。”
李成材叹了口气,对李如柏道:“子贞(李如柏字),今时不同往日了,辽东如果真没了兄长的四万铁骑,虽然是会有一时之困,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为什么啊?”李如柏心里有些惊慌。
李成材道:“这四万大军原先的确不可或缺,但你要知道,这个不可或缺是因为蒙古人的压力所导致的,而眼下的蒙古人还能给辽东造成那么大的压力吗?不能。”
他叹了口气,道:“原先咱们和蒙古人打,一场仗能割五百颗首级,那就是难得的大胜了,京里是肯定要告祭太庙的……况且,咱们就算能多拿一些首级,也是不会去拿的,原因就在于不能把蒙古真给打瘸了,如果蒙古瘸了腿,你就不怕朝廷来一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但去年高求真打完漠南一战之后,图们这废物还真就瘸了腿,不仅自己损失了那么多人,速把亥、董狐狸所部也算是完了,伤筋动骨啊!然后这厮可能是不服气,又去辽南惹事,结果又被高求真大败,不仅再丢了几千人,还把炒花也给搭进去了。”
李如柏将信将疑的道:“就败了这两场,图们就瘸了?”
“你自己算啊。”李成材一摊手道:“以前辽东的局面是什么样的?由东往西看,东边有王杲、阿台父子惹事生非;北面有叶赫二奴趁势做大;中部有炒花所部直插辽中,近乎隔断东西;西部就更不用说了,顶在前面的有速把亥、董狐狸、长昂,给他们压阵的还有一个图们……也就是说,彼时的辽东可谓四面皆敌,没有片刻可以放松警惕。
然而现在呢?王杲、阿台已然授首于我李家,叶赫二奴则刚被高求真给设计弄死了,可以说辽河以东现在完全没有问题。炒花部虽然改头换面,但他们本身就在辽南损失不小,现在又闹出一个煖兔出走,我看炒花部已经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李如柏道:“可图们毕竟是蒙古大汗……而且我记得他虽然连输两仗,但他的本部损失好像也不算特别大啊。”
李成材摇头道:“他玩丢了速把亥、董狐狸和长昂三部,又把炒花部也害残废了,察哈尔本部也多少受了些损失,这种时候,他能稳住自己屁股底下的大汗宝座就已经烧高香了,你还指望他敢再南下?”
他苦笑着道:“还有,就算他还有余力南下转一转,他现在也不敢乱动的——大宁的城防,在戚南塘手里经营了大半年,应该已经稳如磐石,然而驻牧于大宁城南的脱脱却依旧不回土默特,你要是图们,你敢不防备一手?
这可是脱脱,是土默特第一名将!图们要是敢乱动,就不怕脱脱转头就把察罕浩特再夺一次?呵呵,上次丢了察罕浩特,还可以说是个意外,毕竟谁也没料到局势居然发展成那样,但若是他再丢一次察罕浩特,他这个蒙古大汗,又该怎样跟人去解释?一个弄不好,高求真出面怂恿一下把汉那吉,把汉那吉说不定就会亲自跑到察罕浩特,开个库里台大会,给自己上一个全蒙古大汗的尊号!到了那个时候,你让图们上哪哭去?”
李如柏呆住了。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怎么才一年出头,辽东的局面就突然好了?
这还不是小好,是大好,一片大好啊!
想想看,好像从他李如柏记事以来,辽东的局面还从来没有好到这个程度过!
这可真是他娘的见了鬼了!往日里总是指望辽东安定点,自家的各项买卖也才有更好的境况,可没成想现在局面一好,李家的根子倒是动摇了!
这都哪跟哪啊,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呢?
看着李如柏一脸呆滞的模样,李成梁忍不住摇了摇头,长子如松继承了自己带兵的长处,原本指望次子如柏能继承一下为官的头脑,将来好像二弟这样,帮衬着大哥,可现在看来却实在有些靠不住。
算了,还有时间,慢慢来吧,毕竟自己当年也是熬到不惑之年才出头的。
但李成梁又突然想到高务实,一下子就有些泄气——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我打算亲自去一趟辽阳。”李成梁突然道:“理由你们帮我想一个,要是想不出来,就说是我总算得了空,去祝贺高抚台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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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提前规划
李成梁做出东去辽阳祝贺高务实履新这个决定的时候,高务实自己也在写奏疏,不过他的奏疏并不是要继续敲打李成梁,或者玩其他的什么阴谋阳谋,这一次他是说正事。
这道奏疏分作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简单点说,就是把之前他在辽南的振兴计划推广到全辽,整体思路还是“因地制宜”。
由于他本人已经出任辽东巡抚,所以“工业”方面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启动鞍山铁矿计划,而铁矿既然要开挖了,那么配套的辽阳铁厂,以及京华火枪厂和京华火炮厂的辽阳分厂当然也要一并提上日程。
挖铁矿、办铁厂都属于民间事务,只要地买下来了,京华自己就能决断,本身是不必上报给朝廷的,但由于要在辽阳进行火枪和火炮的配套生产,这就不能不上报备案了,毕竟大明的军工私营按照高拱当年的布置,是要兵部和御马监相关各局共同监督的。
鞍山在这个时代还不过是个马驿(在明朝的驿站系统里就叫鞍山马驿),有一个普通镇子水平的小城,当地一共三千多户,一万多人。
破落不至于,但肯定更谈不上繁荣,放在内地各省的话,大概算是个下县的样子,甚至在下县里头都是“贫困县”——所以在鞍山买地是很便宜的,何况京华买的还几乎都是山,那就更是典型的无主荒地,当地卫所就能决定。
现在地也买了好大几片,高务实自己也成了辽抚,此时不挖矿更待何时?
倒是在辽阳办厂略有些麻烦,因为辽阳城是早已建成了的,而京华在辽阳要开铁厂、火枪厂和火炮厂一共三个厂,占地面积相对于这个时代而言算是比较大了,因此旧有的辽阳城容纳不下。
这就只有两个办法可想,一是京华自己在城外把三个厂建起来,连成一片,然后自己修个小城,名义上可以按照堡坞来算。
二是由朝廷出资扩建辽阳城,把京华这三个厂给囊括进去,与辽阳老城融合起来。
这两个办法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不足。
自行建一个堡坞,好处是生产不受外界干扰,既不怕泄露生产机密,又可以独立防御,而且不需要朝廷批准,京华自己说干就能干了。
另外,有了这三个厂,高务实又会多三个“护厂队”,相当于他直属的武装力量可以抵近辽阳城,并且兵力不少,加起来至少得有三四千人左右。
这样再加上他自己的抚标,他在辽阳就有了六七千家丁,哪怕图们脑子抽风再来一趟,他也可以确保辽阳城是万无一失的。
但坏处也不是没有,比方说想得长远一点:万一将来辽阳被敌方大军压境,城外的三厂“堡坞”究竟是原地防御,还是撤回辽阳城中,就很难决定了。
撤回城中当然理论上是最安全的,但三个厂完全建成之后,预计会有一万多的工人以及大量生产工具,其中还包括很难转移的炼铁炉、炼钢炉等物,面对兵灾的时候,并不是一声令下就能撤回辽阳的。
何况这一万多工人再加上他们的家属,进了未曾扩建的辽阳城之后该怎么安置也是大麻烦。
然而不撤回城中而选择就地防卫,似乎也不是特别靠谱,虽然此处又是铁厂又是枪、炮厂,听起来只要有人防守,不怕没有强大的防御甚至反击能力。
但辽阳究竟不是开平,高务实不可能把他在大明国内最大最强的“综合工业基地”摆在辽东一隅,所以这边的规模明显比开平要小,如果对方真的称得上是“大军”,只要肯费些力气、付出些代价,总还是能拿下的。
大量的工匠被敌人擒获,这肯定得出事,所以高务实不敢赌这个“未来”,他宁可走得更稳一点:直接请朝廷扩建辽阳城。
朝廷扩建辽阳城,高务实也能仗着巡抚身份亲自来给扩建的新城区做建设规划,把三个厂安排在一处,甚至还额外拨一些空地,用于将来可能需要补全的其他项目。
不过朝廷扩建有一个最大的麻烦,就是朝廷现在穷得很,虽说单以扩建一片新城而言,花的钱其实只要一两万两银子,但大明去年打的仗有点多,要不是高拱、郭朴时代的积蓄,只怕非得寅吃卯粮不可,让朝廷同意花这笔钱,问题不在于说服朱翊钧,而是说服心学派。
心学派前不久还被张四维小坑了一把,在商税问题上做出了一点让步,现在高务实又要花朝廷的钱,他们肯定是不喜的——虽说京华一年缴税都赶上南直隶了,但心学派显然不会从这个角度来考虑。
他们甚至不会认为这笔钱是为了辽阳的长远发展、辽东的长期稳定而花,只会认为是高务实在花。所以高务实不得不在奏疏中仔细的分析了在辽阳城内建设兵工厂的重要性,将之拔高到“辽阳永不陷落”这个层面上去。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冠冕堂皇都只是场面话,有时候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是不得不为之罢了。
辽阳-鞍山重工业圈是这道奏疏的重点,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另一件事也得多少提一句。
高务实建议朝廷在辽东新设三个或者四个职务,如果是三个,则是:分守金复参将、金州海防同知、黄骨岛千总;如果是四个,则不设分守金复参将,而是在金州、复州各设一名游击将军。
高务实的这个提议,显然是在加强辽南的地位,可以想见心学派一看到这个提议,第一想法肯定是“高务实要提拔嫡系”。
提拔嫡系确实可以当做高务实的目的之一来看,只不过的确不是主要目的。
高务实加强金复二州地位,是由于辽东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副使下辖,只有一个海盖参将,而金复两州过于薄弱,需要提高加强一下。
尤其是金州,这地方大致上来说就是后世的大连,而其下辖的区域内,包括鞑清末年就名动世界的著名军港旅顺口,完全有必要大力经营一番。
大明本身在辽东周边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海上敌人,但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至少九年后的金州肯定要在高务实的计划中占据重要地位——备倭军需中转站。
这个问题不需要详细论证,因为原历史上李如松朝鲜一战先胜后败,最后只打了个占据优势地位的僵持,主要问题就出在后勤上:朝鲜自身被日本打崩,根本征集不到大军所需的粮草,导致明军需要自己运送物资,但明军的物资运送走的是陆路,这样一来又是鸭绿江,又是朝鲜北部山区,再加上还要防备日军的袭扰,自然搞得李如松头大如斗。
有鉴于此,高务实老早就已经想好,将来壬辰倭乱的时候,一旦大明如原历史一般出兵干涉,则主要的物资供应应该走海路,路线是从天津港和营口港两个“.asxs.站”出发,在金州的旅顺口中转,最后送往朝鲜。
送去朝鲜之后的落脚点很好办,早期可以送去平壤,因为平壤虽然不在海边,但有大同江与大海相连,而且离入海口也不远;中期可以送去汉城(即今首尔),比方说汉城西面那个因为美军而出名的仁川,就是个很好的卸货地点;至于后期,那就要看当时的明军推进线来决定了,总而言之问题都不大,至少比走陆路强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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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明缅开战了!
【防盗章节已更新,送600多字。】
万历十年的大明是战争的一年,主要战事发生在北疆,由土默特打到辽东;万历十一年的大明,看起来仍然没有走出战争运,只是战事由东北转至西南。
正月初,缅军趁云南官民还沉浸于春节的欢乐气氛,突然出兵,焚掠施甸,进攻顺宁、盏达,所到之处“杀掠无算”。
缅甸军队在云南境内攻城掠地,杀人放火,而且居然深入到顺宁府境,窥视腾越、永昌、大理、蒙化、景东等地,云南官场、民间皆大为震惊。
据悉,此战缅军号称出兵二十万,目标是云南全境,一时之间,云南风声鹤唳,连广西等地都为之震动。
镇守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连夜率军,从昆明移驻至洱海防范局势进一步恶化,此举既是为了构筑西面防线,同时也是为了监控云南西北地区土司动向。
而巡抚云南兼建昌毕节等处地方赞理军务兼督川贵粮饷的云南巡抚刘世曾,也在得知消息数日后移驻楚雄,积极调动云南各处军队,命令参政赵睿驻蒙化、副使胡心得驻腾冲、杨际熙驻永昌、陆通霄驻赵州,与监军副使付宠江、忻督参将胡大宾等分道出兵,控扼要害,构筑防线。
同时,云南巡抚刘世曾、巡按董裕一道上疏朝廷,请求以刘綎、邓子龙二人为此战机动兵力,赶赴前线,全力反击。
云南方面的动作和反应其实倒也不慢,只是这年代云南实在太远,而且交通又十分不便,再加上战争爆发、局势紧张,云南各地都有因为逃难等事而引起的消息阻隔或者滞后,导致这样重大的消息,朝廷等了将近两个月才清楚得知。
至于高务实,他只比朝廷慢了三四天,就得知云南那边开打了——或者说被打了。
他的消息当然不是占卜得来,而是来自于安南海路。不过此时由于季风问题,加上辽东与安南没有直达商道,而是要经过天津港中转(黄芷汀来就是商议这件事,因为这需要两地之间有直接贸易才行,不然就没必要。),因此高务实这次收到的消息比平时要慢。
早在高务实离开安南和广西之前,他就已经考虑过明缅战争的问题,当时他甚至有一个最激进的想法,就是说动朝廷主动从云南出击,同时安南方面也出兵配合,两路大军直捣缅甸,打一个后世所谓的“预防性战争”。
但他最终还是遗憾的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当时的条件确实不允许。
朝廷的思路他很清楚,绝对不会有兴趣在云南这个西南边陲去打一场主动进攻的战争,何况还是一场规模挺大的进攻战。
两个原因明摆着:一是费力而不讨好,缅甸在大明朝廷眼里的印象不过“小、穷、强”,当然这个小和强都是相对的,其在土司中还是大的,但大明看他的所谓“强”,却也只是土司之中的强,唯有穷是肯定的——西南边陲嘛,咱们云南都穷,他缅甸还能不穷?不穷他老骚扰云南做什么?
但强大的土司,又穷得很,而且天高皇帝远,这就一贯不是大明愿意去打的了,正常思路都是招抚。
第二个原因跟高务实的计划有点关系,高务实本来是打算安南方面也配合出兵的,但他觉得安南有能力配合出兵,不代表朝廷也认可这种观点。
在朝廷看来,安南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老实人聚集地,现在好不容易把安南给收复了,正应该抓紧时间平定内部,争取做到长治久安,少给朝廷添乱。你这个时候从安南出兵,安南自己怎么办?
安南的汉军和土司,不管现在这个隶属情况多么奇葩,在朝廷眼里总归是可靠的,是要拿来震慑安南人的,所以肯定不能随意抽调,以免安南人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又闹出大乱子来。
安南自己的军队呢,也不好随便调动去远征缅甸——鬼知道这批人心里怎么想的?可别到时候关键时刻来个临阵哗变,甚至干脆调转枪口,搞出当年唐朝怛罗斯之战时葛逻禄人的那出戏来,乐子就大了。
所以,高务实判断朝廷不会同意,他当时也找不出办法来说服朝廷,只得放弃。
不过他只是当时放弃,并不代表他不打算对付缅甸了,因此针对缅甸的各种提前布置并没有停下。上次在后世的金兰湾外海跟葡萄牙人打了一场中等规模的海上遭遇战,就是基于京华南洋舰队安南分舰队方面一直在探索、熟悉相关海路的基础上。
安南分舰队方面得到的任务是熟悉从安南外海直到暹罗湾的这一大片海域,而后续可能要执行的任务,则主要有两个。
一是保证己方能够击败可能出现的属于缅甸的葡萄牙雇佣海军,这个可能性不算太大,但因为上次葡萄牙人已经打过一次缅甸人的旗帜,所以也不能忽视。毕竟葡萄牙人有可能并非完全看在缅甸人给钱的面子上来试探进攻,他们本身就是殖民者,这种举动根本就是正常反应,如果还有缅甸人肯给一部分钱,那自然是更好。
分舰队的第二个可能要进行的任务,则是由海路支援暹罗反抗缅甸,甚至包括直接从安南调兵,走海路运去暹罗作战。
暹罗那位“黑王子”跟老挝的刀家姐弟来来回回已经商议了多次了,双方都在抓紧时间积攒实力、等待机会,就等大明一动手,或者缅甸对大明一动手,他们可能就会要求高务实“履行承诺”,支援他们作战反抗“白象王”。
高务实还是很重视自己的声誉的,所以拒不履行自己的承诺是不可能的,而履行承诺,则必须要以海路为主。
这个问题在前文中只是提了一句,现在要多几句话来解释一下地形:
从安南到暹罗,通常有南北两条陆路可以走,但北路是深山老林,而且还是热带地区,蚊虫毒物全是要命的玩意儿,就算调岑黄两家的狼兵过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因为毒物这种东西,一地是一地的特点,在广西没问题,不代表在中南半岛也能横行无忌。再说,就算人没事,通过这种深山老林去远征,物资补给也是彻头彻尾的灾难,所以北路显然不是高务实这种习惯于“正战”的人乐于考虑的。
南路相对来说会好很多,因为南边是湄公河三角洲,虽然水网密布,但毕竟是平原区,走起来还算得上便捷。然而问题在于那里是柬埔寨的地盘(现在明人已经称真腊为柬埔寨了)。
虽然柬埔寨也三不五时的向大明朝贡一下,看起来也算是大明的属国,但名义毕竟只是名义,他们肯定不会允许大明的大军过境的,何况这支过境的“天兵”在成色上还有问题,搞不好里面的安南人更多一些。
安南人在“天南之地”一贯自诩小天朝,动不动就跟周边的国家打仗,说是天子征四方,搞得名声很糟,真腊人跟安南的关系也没好到哪去,怎么肯让安南大军经过自家国土?假道伐虢的故事,真腊就没有几个读天朝书的人知道吗?
所以南路不是不好走,而是走不成——总不能为了过境,还先费一番工夫把柬埔寨给打下来吧?等拿下柬埔寨,怕是黄花菜都凉透了,黑王子搞不好都成了黑骷髅。
因此,由安南而攻缅甸,最好走的路线就是海路,仗着黑王子这个内应,直接在暹罗登陆才是最快捷、最稳妥的。
得到缅甸入侵云南的消息,高务实直接便去了后院的客院去找黄芷汀。
黄芷汀此时正在召见几名属下开会,商议的是安南和辽东的直接贸易问题,安南属于热带,比较需要的辽东商品肯定不是貂皮,甚至对东珠的兴趣也不大,毕竟安南自己也靠海,而北部湾现在连地名都叫“珠池”。
安南需要的,除了盖州的海盐之外,主要是人参、鹿茸之类的辽东特产。人参不必多说了,鹿茸这个倒是要说一句,虽然大明有不少地区都有鹿,甚至安南也有,但药用价值最高的鹿茸却是梅花鹿的鹿茸,而梅花鹿的主要分布区就是辽东和女真诸部(主要在后世辽宁和吉林),因此真正的上等鹿茸,通常只有辽东的才是“正品”。
而安南用于和辽东贸易的商品就有些匮乏了,如果只是拿粮食来交易,在运输上比较不划算(粮食占的容量远大于人参、鹿茸之类的名贵药材),这个问题困扰了黄芷汀很长一段时间,今天开会才刚刚商议出来一个解决办法。
黄芷汀的办法是,安南方面先和广西交易,用粮食换各种糖类,然后把糖卖到辽东来,糖和人参、鹿茸的体量,在价格相同的情况下虽然还是有差异,但总比粮食和它们之间的差异小了至少大几十倍。
高务实一来,她就兴冲冲地告诉他自己这个办法,不过高务实听了却道:“办法是好办法,不过头两年的贸易,安南还是要送不少粮食来辽东的。”
黄芷汀抿嘴一笑:“我知道,辽东现在缺粮嘛,我会在你那玉米大计成功之后再视情况降低粮食的输出,你就放心好了。
说起来,你还不如担心一下安南,安南自从搞了你那些新举措,今年大丰收,粮食产量把莫茂洽都惊呆了,我怀疑明后两年乃至将来更久的时间里,粮食可能都会有多。如果辽东将来不要的话,这些余粮怎么处理倒是成了麻烦——你知道的,安南湿热,稻米可不像在辽东这样可以放上许久,很容易生虫变质。”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接下去很多年,安南的粮食都不愁买主的,我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转销。”
“你是说大明那些缺粮的受灾区?”黄芷汀黛眉一挑:“总不能一条商路年年变吧?”
高务实道:“不管怎么变,那都是京华的运作问题了,反正卸货地点总归是几个港口,至于后续的转运,京华去和户部以及各个地方衙门商议就行了。
再说,安南的粮食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就是魍港(台湾),我已经决定开发魍港,规模暂时虽然还不大,但可能会逐年提升……得了,这些事以后再慢慢商议不迟,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听说是有要事,黄芷汀自然会意,吩咐属下都先下去,等花厅之中没有第三人在场了,才问道:“好了,现在没别人了,什么要事?”
高务实道:“缅甸出兵二十万,大举入侵云南——南边又要打仗了。”
黄芷汀稍微一怔便恍然清醒过来,略一思索,道:“二十万肯定不是实数,不过据我在安南时的了解,缅甸人出兵大明的话,十万左右的兵力还是完全有可能的……看来云南方面怕是不太好受。”
这是肯定的,虽然云南的在册兵马倒是不少,有十余万之多,但这里面的虚额比辽东或者说比九边各镇都要大,虽然高务实不是云南巡抚,但估计云南的总兵力不会超过八万,至于真正能打的……谁都不知道。
高务实唯一能肯定的,是刘綎手里大概有几千兵马战斗力比较可观,而其他人,包括邓子龙部情况,高务实都不敢确信,因为邓子龙跟他的联系远不如刘綎来得多。
“云南方面……”高务实顿了一顿,道:“我只有刘綎和邓子龙二将可以信赖,但他们两部加起来才一万左右的兵力,我实在觉得有些不妥,好在刘中丞倒也是个有识人之明的,上疏朝廷,请求以他们二人为主力来应对。
但现在邓子龙虽然已经是参将,刘綎却还只是个游击(但他这个游击管的地盘挺大),我想上疏提议,给刘綎也升个参将,好让他手里的兵马更充裕一些,这样加上我这几年给他加强的武备,云南方面至少应该能守得住。”
黄芷汀眨了眨眼,道:“这些事应该不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吧?让我想想……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了?”
高务实哭笑不得地道:“芷汀,你这是存在要气我呀,安南那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不在安南之后,虽然各项事务在我的安排之下还能正常有序的进行,但那是在不出现大事的情况下,一旦出现需要协调各个方面的大事,就会有一个麻烦出现:没有人可以掌总。”
高务实伸手握住黄芷汀的柔夷,诚恳地道:“我觉得,在现在的局面下,能够代表我掌总的人,只有你。”
黄芷汀没有抽回手,但却低下头,小声道:“三爷不是在安南吗?”
三爷,说的是高务勤——呃,这跟年纪没有关系。
高务实大摇其头:“他除了是我弟弟之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或许将来有一天能把他培养出来,但现在肯定不行,要经验没经验,要威望没威望,就算在我的命令下,京华内部不敢对他不敬,但安南都统司呢?安南人会服他吗?甚至说得不客气些,我要是岑凌,我都不会服他。”
黄芷汀噗嗤一笑:“好端端的,你提岑凌作甚?说起来我倒是觉得,这位岑七公子恐怕不仅不会服三爷,就算我代你掌总,他也未必心服呢……你是不知道,现在安南人最怕的,除了你之外,大概就数岑七了。”
这倒是情理之中,高务实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在他离任之后,奉命负责清剿安南内部反抗势力的就是岑凌,现在这家伙在安南杀了几万人,完全就是岑阎王,其在安南的名声已经到了能够“止小儿夜啼”的那种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高务实如果回安南那当然不用说,否则换了谁去,都未必能让岑凌心服口服。
不过,高务实认为黄芷汀应该是个特例。
因为岑凌首先是个聪明人,他肯定能看出黄芷汀的身份不同于其他人。
其次,他还是个……嗯,怎么说呢,从他大哥的那件事上来看,他还是挺有良心的一个人。
良心这种东西,未必永远靠得住,但在其他方面的影响下,作用肯定还是会有的。
“其他方面”当然是存在的,比如高务实一旦下令,让升龙警备军和金港警备军甚至连同南洋舰队安南分舰队在内,全都听从黄芷汀调遣的话,岑凌就一定不会有什么二心,这一点绝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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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章节已更新,原本是4154字,现在是4850字正文,多的算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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